天行健之民国传奇 - xp1024.com
《天行健之民国传奇》


第一章 楔子 太极玄铁

1986年秋季的一天,秋风瑟瑟中的崆峒山在冽冽山风中显得格外肃穆。毕竟已是临近冬天,登山的游客已然骤减,何况今天又并非假日和节日,才不过上午9点多钟,山路上就更没什么人了。可是,在一条原本就人迹罕至的山路上,却意外地有一行人在行进。这条路是在笄头山的北麓,比起其它有着众多驰名道教和佛教圣地的山峰来说,这里除了一座道士苗清阳的墓外,再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地方了。

再看这一行人,似乎也不像是寻常的游客。他们一共六个人,全是男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走在前面,另外五个跟在后面。那走在前面的年轻人戴着墨镜,面庞清瘦而白皙,发式新潮而利索,身材挺括,穿着一身黑色的便服,但其材料和剪裁绝对上乘。而他后面跟着的五人个个体型健壮,表情淡漠,偶尔有小声的交流,都不紧不慢和前面那人保持着一致的节奏,哪里像是一群年轻人结伴游山,倒像是些忠于职守的随从。一行人默默地走着,这样地安静,甚至没有惊动山中那些机敏的小动物。

不到午时,几人来到一座看似四合院式建筑的门前,门上挂着“崆峒山三区园林管理处”的牌子。那个年轻人看了看门牌,又看看紧闭的大门,徐徐问道:“就是这儿吗?”

身旁一人马上回答道:”是,我进去过,里面和您描述的差不多。园林局的那个陈主任说,当年守陵道士住的道观也就只有这里了。因为道观简陋,就一直被当作园林管理办公的地方。“

年轻人没再说话,伸手摘下墨镜,一双眼睛深邃有神,带着些似有似无的忧郁,缓步上了台阶。后面的人又说:”老板,我来叫门吧。“看那年轻人没反对,就快步上了台阶,在大门上拍了几下,又高声喊道:”请问,有人在吗?“

很快,就有脚步声急急而至,门开了,一个中年男子看着几个不速之客显出一脸狐疑之色,问道:”这里是办公的地方,不对游客开放。你们有什么事?“

敲门的男士很客气地说:”您好!我们是特意来参观这座道观的,事先得到了你们园林局陈主任的同意。你看,这是园林局开的证明信。“说着摸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中年男士接过来,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对几人说:”好,你们等等,我去问问所长。“说完径直进去了。

不多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跟着中年人匆匆赶来,老人面带笑容,很是热情地说:”哎呀呀,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到了。陈主任昨天给我打过电话,还特意嘱咐我要好好招待几位贵客。时间仓促,我们还来不及好好打扫一下,真是抱歉呐!“

敲门的男士笑笑说:”您就是郝所长吧!幸会!这位是香港来的容先生。“

被称作容先生的年轻人微笑着走上前,伸出手和郝所长握了握手:”您好!郝所长。我叫容健,是我们来得唐突了,打扰您办公,实在抱歉。“

郝所长见眼前这位年轻人神清俊朗,又谦和儒雅,心生好感,忙说:”诶,谈不上打扰。你们千里迢迢专程来此参观,我们很是欢迎啊!快,请进,请进!“

跟着郝所长绕过影壁,容健举目四望,只见这里果然简陋,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四合院。正对大门内影壁的就是正殿了。荣健看着那间并不高大的正殿,眼中露出颇为复杂的眼神,脚步也不禁停住了。

郝所长倒是热情地将众人往东厢房的办公室让,容健一行人只好客随主便。郝所长让人拿来了茶点,边喝茶边给大家介绍这座道观的历史。其实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这里连参观景点都算不上,不过是旧时一些守陵道士的居所而已。但为了表示尊重,几人还是耐心听郝所长讲完了。终于等到郝所长带着大家出了东厢房,来到这个院落中唯一值得参观的正殿门前。

此时已是正午,院落中阳光明媚如春,当容健从暖洋洋的阳光中跨入那个斑驳古旧的高门槛,迎面一股阴凉之气袭来时,他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脖子上带着的一个黑色项链坠子,心中陡然一种说不清的悸动。

他定了定心神,望向那正中供奉的三座神像。如同很多道观的大殿一样,正中央供奉着道教三清,中间是玉清元始天尊、东边是上清灵宝天尊、西边是太清道德天尊。神像不高,大约一米多的高度,泥塑彩绘,因年代久远,失于维护,已是黯淡斑驳了,所幸还算完整。

郝所长又是一番尽职尽责的导游式介绍,给大家详细讲解道教三清的来历。容健微笑着听着,双眼专注地端详着西边的那座太上老君神像。

等郝所长的介绍告一段落,容健很是礼貌地道谢:”听了您的讲解,让我们学了不少道教的知识,真是太感谢了!郝所长,我们已经占用了您不少时间,实在过意不去。我还想仔细看看这三座神像,多拍些照片回去收藏,就不麻烦您陪着我们了。拍完照片,我们就再去别的景点看看。不打扰了,您去忙吧。!“

郝所长憨憨地笑了笑,客气了几句,就出去了。容健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个男士,那人会意,冲其他人挥挥手,五个人都退出了正殿,散落着站在门外和院中。

容健重新将目光投向那西边太上老君手中所持的扇子,走近凝神细看,只见扇子中间果然有一个铜钱大小的凹陷印记,印记没有颜色,只是泥土原本的灰褐色,好像那里曾经镶嵌过什么东西。

容健抬手从脖颈处摘下一个项链,准确地说,是一条黑绳穿着一个银元大小的圆形铁片。他把绳子褪下来,将那枚黝黑的圆形铁片托在掌心,这铁片至少有两、三个银元的厚度,乌黑如碳,不像是普通的铁。仔细看,上面清晰地刻着太极图,太极的两个圆点却是镂空的。他拿着铁片上前和那个印记比对了一下,没错,严丝合缝。

突然,铁片上的两个孔洞射出耀眼的光。容健不由得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眼睛,手中的铁片竟然已经嵌入了那块印记之内!惊讶之余,他伸手企图拿下铁片,铁片犹如从未被剥离过,纹丝不动。

他立刻想起了爷爷跟他说过的话:“容健,这块太极玄铁有很多不解之谜。你看这两个孔洞,明明是贯穿的,可是一丝光线也透不过来。还有,佩戴这块玄铁的人曾对我说,当初就是这块玄铁自个儿神奇地落在他的面前,从此跟着他,直到……直到这个人死去。更不可思议的是,半座山都被炸塌了,人没了,可它竟然嵌在外面的石壁上!容健,爷爷把它交给你,好好珍惜。将来你长大了,去一趟中国的崆峒山,笄头山苗清扬墓旁有一座道观,那是它的归宿,也是他的归宿……”

容健出神地看着这枚一直贴身佩戴的太极玄铁,眼中泛着依恋不舍的神情,抬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喃喃地说:”你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吗?“

第二章 小道士

时光倒流,回到了1911年,这一年是中华历史上一个摧枯拉朽的时代。中国南方发生了武昌起义,之后不久,大清最后一任皇帝溥仪宣布退位,中国不再是一家一姓的私产,皇帝不再是天下万民的主宰。就在这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崆峒山的一座小小道观中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个,一个跌跌撞撞的男人,背着一个不足一岁的婴儿。当观中的道士卸下那男人背上的布袋,只见里面裹着的那个婴儿竟然睡得很沉,外面的风雨和曾经的刀光剑影都不曾入梦,那规律和恬静的呼吸与这个乱世的节拍迥然相异,似乎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十五年后,一个黄昏,夕阳将天边万里祥云染成一片奇异色彩,泛着淡耦的灰,裹挟着绚烂的红,红中带紫,紫中有粉,粉中泛黄,真的是说不清的奇妙和惊艳,鬼斧神工。与天边那热闹壮观的云霞相对映的是笄头山山林的葱绿和静谧,那郁郁苍绿中偶有飞鸟啼鸣、倏忽而逝。

一条蜿蜒的山中小径上走来一个很年轻的小道士,十几岁的稚气未消的清秀面庞,头上梳着道士的发髻,上身是灰白色土布大褂,下面石青色棉裤,身量中等,肩上一个扁担挑着两大捆木柴,像是两座小山似的,每一捆比小道士还粗还高大,一看就知道份量不轻,就算是一个壮年男子,背着这两捆柴爬山也会颇为费力。可这个小道士竟然步履稳健,踏着规律的节奏徐徐如闲庭散步,嘴里还叼着一根蒲草,哼哼唧唧不知道是什么山歌野调,很是自得其乐的样子。

正走着,小道士的眼珠似乎无意间地瞥了一眼左手的树丛,脚步依旧不紧不慢,嘴里仍然哼哼唧唧地唱着。突然,一个灰影从左边窜了出来,快得看不清身形,同时一柄弯刀闪电般劈向小道士的头。小道士将肩上的柴捆猛地抛向灰衣人。灰衣人一闪一踢,柴捆翻滚到一边。小道士手中握着那根挑柴的木棒,挥棒打了过去。灰衣人让过棒锋,一刀削向他的右手。小道士利索地一个横扫千军划去危机,亦守亦攻。两人刀来棒往斗在一处,将山中禽兽惊得纷纷躲避。

渐渐地小道士落了下风,却也并不见慌乱,而是退到路旁的树林中,依托着树木做掩护,左躲右闪,倒像只上窜下跳的猴子,灵活地躲着猎人的追击。袭击之人的刀式更紧更辣,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力求速战速决,弯刀在夕阳的余辉中反射着阵阵寒光,如鬼魅般吸附着小道士的身影。很快,小道士手中的木棒被刀削得只有擀面杖那么长,突然弯刀竟然迎面飞过来,他瞬间判断了最佳的躲避方向,向斜后方的一棵大树飞身而退,可他的想法似乎早在那人的算计之中,几乎就在弯刀飞出的同时,几点寒光又从衣袖中飞出,封住了小道士的退路。小道士人在半空,躲闪不及,将手中仅剩的那节木棒迎了上去,寒光被击落几个,小道士另一只手捏住一个透骨钉,还有一个贴着他的鼻尖飞了过去,虽然险险躲过了暗器,可身形因此一滞,灰衣人早已合身而上,掌如剑锋已到前胸。小道士双手合十扣住那只手“噔噔噔”后退几步,背靠一棵大树,灰衣人的手已经触到前胸,一股强大的力量立时压迫着小道士,让他呼吸困难,顿时脸涨得通红,却突然松了手,嬉皮笑脸地冲着灰衣人说:“师父,徒儿认输,您就高抬贵手吧。我、我快喘不上气啦。”

被唤作“师父”的灰衣人,一身灰色道袍,浓眉星目,只是过于消瘦,脸色苍白得有些病态,他冷着脸,随即撤开手,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没多大长进!不许吃晚饭,站桩一个时辰!”说完转身往山上快步而去。

小道士看着师父的背影,挤眉弄眼地做个鬼脸,转身去找那两个柴捆,也不急着走,却从其中一个柴捆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原来是几个野果,两根红薯,自言自语地说:“好在我有准备,师父啊,吃饱了才能站得住呀,嘿嘿……”说着拿起一根红薯大嚼特嚼起来,满脸的得意之色。

笄头山也算崆峒山群峰中一个名声在外的景观,虽然它不如主峰马鬃山和雷声峰那样,有着几十处巍峨壮观的道观殿堂,所谓“十方丛林”,但至少对于崆峒山的道教信徒来说,笄头山却有着特殊的地位,因为,这里是曾经让崆峒山道教盛极一时的全真派道士苗清阳的埋骨之处。传说当年苗道长羽化飞升之后,他的爱徒潘和真悲伤难止,在师父陵墓旁修了个小小道观,从此在这里守墓修行。后来,潘和真的历代弟子也仿效尊师,代代有徒子徒孙守候在这个小道观中。以至于即便经历了乱世纷扰,这座小道观中竟长年有人住持,不曾荒废,倒是比那些毁于战乱的大殿名观还持久,真正应了道教开山鼻祖老子的柔弱胜刚强的理念。

如今,已是民国十五年(1926年),任山下硝烟滚滚,乱哄哄军旗易帜,山上的这座无名小道观却仍尘封在亘古不变的寂静之中。

道观的门开了,先进门的是一大捆干柴,小道士在肩挑的前后两捆柴中间除了两只脚露出来,全被柴捆遮住了,所以猛地一看,像是两捆柴自己长了脚走进来。小道士径直挑着柴捆到后院灶间外放下,麻利地将木柴散开,正收拾着,从角门转出一个老道士,个子中等,虽然穿着普通的灰色道袍,却真个是鹤发童颜,一身仙气自然流露,见之而忘俗。

小道士一见他,立刻亲亲热热喊了声:“太师父!您瞧我带回什么好东西了?”说着递过来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大半袋的肥硕的菌菇和一大把野菜,洋洋得意地说:“今天我给您做鲜蘑云耳汤,比上次的还好喝!”看看太师父微笑的样子,小道士嘻嘻笑着凑近了接着说:“太师父,今天我碰到三清殿的归林师兄了。他说上月做了几场蘸仪,都是大户人家,给的斋敬很是不薄。太师伯还要送给咱们一些呢,说过两日就送过来。太师父,长这么大,我还没去过三清殿呢,这次您就让我去看看吧。我还给太师伯留着花菇干呢,也总不能老拿人家的,就当是我这个徒孙的一点心意,成不?”说完,一脸的恳切,眼巴巴地望着老道士。

老道士,道号云鹤,是潘和真的第七代徒弟,如今已经九十有三了,除了一头浓密的银丝和雪白的眉毛之外,浑身上下就像是个四十岁的中年人,尤其是红润面庞上的那双眼睛,纯净而有神,用神采飞扬这几个字来形容绝不为过。云鹤道长面带微笑地说:“原来你做了那么多的花菇干是为了这个啊!再不让你出去走走,要把你闷出毛病了!十五年了,真是不知不觉,时如逝水啊!”

小道士听出了话音,喜出望外地说:“太师父,您答应了!”旋即又有些迟疑之色,望了眼西厢房,又对云鹤道长说:“那,师父那边……”

云鹤的神色竟略显凝重,吩咐着:“天行,去把那个药熬上吧,你师父的旧疾又犯了,这次,看来不轻啊!”

天行一听,立刻急急地说:“我去看看,刚才还好好的。太师父,天行去了……”边说边跑向西厢房。云鹤看着天行的背影,又望了望天边灰蒙蒙的暮色,眼中闪过一丝哀意。

天行轻轻推开西厢房的房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冲入鼻腔,南墙下的土炕上躺着刚才那个灰衣人,天行的师父,正沉沉睡着。天行快步走到近前,一眼看到床前砖地上一大片血迹,虽已擦拭过,仍然触目惊心。他默默看着师父黯淡的面容,轻轻伸手把了把脉,带着焦虑的眼神退了出来。

云鹤道人站在院中,天行上前忧心忡忡地说:“太师父,这次师父怕是要躺上一两个月了吧。上个月才好,怎么这么快又犯了呢?今年师父的病犯得比往年勤得多,也重得多,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药,就是再难,天行也一定要找到!”

云鹤慈爱地看着天行忧虑的神情,略一犹豫,缓缓地说:“天行,天快黑了。日头东升西落,天道如此,不可违逆。你师父当初伤得太重,能撑到今日已是不易,恐非药石能够挽回。我会请你大师伯过来,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吧!”

天行听出云鹤的意思,不禁涌出泪水,用袖子一拭,说了声“我去熬药”,就匆匆往灶间去了。

事情果然如云鹤所担心的那样,接连五日,天行不眠不休地守着师父,可师父的病势丝毫不见起色,日日高烧不退,汤药喝下去,也常常因剧烈的咳嗽连药带血都吐了出来,人也一直昏昏沉沉着,几乎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

自从天行懂事起,就知道师父有着顽固的旧疾,年年都犯,天行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给师父熬药。后来太师父告诉他,师父曾经受过极重的枪伤,伤了脾肺,其中一颗子弹留在体内不能取出来,若不是他和太师伯精通医术,合力将师父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当年师父就没命了。可是从此师父就痼疾缠身,时时复发,但除了三年前的一次外,还没有这么严重的。

这几日太师伯也天天前来,天行仍心存希望,能像三年前一样有惊无险才好。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煎熬着,十几天已经过去了。这一日,天行送太师伯出了厢房门,太师伯慈爱地拍了拍天行的肩头说:“天行啊,你师父活得很痛苦,大限将至,好好陪着他吧,就这两日了。你师父苦撑这些年就是为了你,你长大了,也很争气,你师父也会安心了。”

天行怔怔地如同被人当头棒喝一般,心中凉凉的,整个人如同冰封雪埋,脑子里一时间丝丝麻麻乱成一团,麻慌了神,麻透了心。

太师伯什么时候走的,天行完全没有意识到,好像太师父也过来说了什么,也不记得了,天行只是站在那儿,似乎天荒地老,此身不在。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种下意识,为师父煎药的意念的驱使,天行像没魂的躯壳一样来到灶间,却蹲在堆放柴火的角落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先是呜呜咽咽,而后撕心裂肺。哭声惊动了云鹤道长,他静静地在门外站了良久,神情悲悯,终于听着天行哭声哽咽不已,走了进来,轻轻抚摸着天行的头,叹息一声。

天行抬起头,泪眼迷蒙中看着太师父慈祥的面容,站起来,忍不住又扑到太师父的怀中痛哭起来。

云鹤道长轻轻拍着天行的背,和缓地说:“哭吧,知道你舍不得,生离死别,都是要经历的。天行啊,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看淡些吧。你师父这些年不仅受伤痛折磨,他的心也苦啊。所有的苦难都有解脱的时候,让他安心地去吧,到一个没有苦难的地方安息吧。”

天行渐渐止住了哭声,他拭了拭脸上的泪水,嘶哑着说:“太师父,天行知道了。我再给师父熬上药,做些米汤端过去……”说着转身走到炉灶前,一边忙着,眼中豆大的泪滴还是落在了灶台上。

第三章 身世

翌日午后,犯困打盹的天行被几声熟悉的声音唤醒“天行,天行”,天行猛然清醒,睁眼看到是师父在唤他,忙凑近师父,关切地问:“师父,你可觉得好些了?口渴吗?我给您拿碗清淡的米汤过来好吗?”

病榻上,天行的师父,道号虚静,这些日因病势沉重,人更加消瘦不堪,原本并不高的颧骨,此时却很是明显,双眼深陷,却更显星目深沉。他的嘴唇很薄,早已失了血色,更衬着面色灰黄,透着久病沉疴之像。

虚静看着榻前的这个徒弟,名为师徒,情同父子,只怕两人尘缘已尽,不得不要阴阳两隔了。虚静心中清楚自己的病情,更得到了师父云鹤道长的确实,自己这次是真的挺不过去了。本来,三年前那次枪伤复发,自己就在鬼门关前徘徊了,许是实在不放心天行,强撑着一口气,竟又熬过了三年。究竟人不能太贪心,这一次,虚静撑不住了,他真的太累了,不得不放开手,也是该放手的时候了。天行,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十几年来,自己将一身武艺悉数传给了他,再加上云鹤道长各方面的悉心调教,最重要的是这孩子本性善良,又不失聪明机变,这根基打得正,打得牢,今后,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一番成就的,也算是能安慰义兄的在天之灵了!

虚静由着天行服侍他坐起来,喝了些清淡如水的薏米汤,不知是不是热乎乎的米汤的缘故,虚静那干黄的脸色竟然涌上来一抹潮红,黯淡的眼神竟然也恢复了往昔的神采。他制止了天行要扶他躺下的意图,用少有的慈爱的眼神看着天行说:“天行,这些年师父对你太严苛了,让你受了不少苦,是师父对不住你。今后,师父不在了,你要好好活下去,我就放心了。”

天行一听,悲伤难抑,忍不住落泪,握着师父的手说:“师父,你会好起来的。天行不能没有师父,师父千万不要丢下天行,天行喜欢师父骂我,一天听不见都不自在。只要师父好起来,要我做什么都行!”

虚静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带着一丝欣慰,又有一丝无奈,温和地说:“天行,你长大了,很懂事,我很高兴。你爹娘的在天之灵看到你,也一定很高兴。”

天行微微一怔,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师父”,却没再说下去。这还是天行第一次听师父主动提起自己的父母。记得小时候也曾经问起自己的父母家世,谁知师父沉下脸,竟然吐了血,犯了旧疾,吓得天行再不敢提及。可此时师父竟然主动提起来,天行虽然心动,却又怕加重师父的病势,只能压抑这个一直纠结于心的疑问,不敢追问。

突然虚静皱起了眉,开始咳起来,慌得天行忙上来不断平抚他的背心,又按揉他的肺俞穴和身柱穴,终于虚静渐渐平息下来,天行心痛地为他抹去嘴角的鲜血,就要扶他躺下,岂料虚静轻轻推开他的手,略带喘息地说:“我没事。你坐下,好好听。我不想……让你……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否则,到了那边,我没脸见大哥、大嫂!”

天行心中忐忑,要坐下,又去倒了杯热水,虚静只喝了一小口,仍示意他坐下。天行只好坐在床边,又忍不住说:“师父,累了您就睡会儿,慢慢说,那我不就每天都有故事听了,行不?”

虚静脸上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眼睛看着虚空之处,似是要穿过那时光的迷雾,半晌,缓缓说:“天行,你姓李。你的父亲,叫李艺,是我的结拜大哥。你母亲,叫博尔赤金乌云,是蒙古人。我,本名殷扬明,祖爷爷那辈起就是反清复明的义士,到我爷爷时已变成了啸聚山林的土匪,中原呆不下去了,就逃到了东北,做了占山为王的‘胡子’。一次,你爹从我们山下过,不打不相识,我们成了八拜之交的兄弟。你爹参加了同盟会,也劝我加入,我就跟着他东奔西走闹革命。可是,革命总是失败,我们被人追杀,就又回到了东北。你娘乌云就在那时闯入了我们的生活。我和你爹都喜欢她,可她选择了你爹。他们成亲不久,我们一起下山去找组织。后来,我们准备刺杀朝廷重臣,却被叛徒告了密,当时我不在,等我赶回去,你父母已经双双赴死。幸好你被藏起来,睡着了,那些人没发现你,我……我才带着你,逃了出来。”说到这儿,虚静又大口喘着气,接着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几口血吐了出来,人迅速委顿下去。正当天行手忙脚乱,门开了,云鹤道长飘然而至,迅速拿出银针刺入几个穴道,才让虚静缓了口气,须臾睁开了眼。

天行含泪说:“师父,歇会儿吧,明天再接着说。”

虚静伸手握住天行的手,眼中泛着泪光,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很是激动:“睡了……就怕……醒不过来了。天行,我对不住你……和你的爹娘!是我,酒后泄了密,那个告密的人,是我的女人!她……她有几分……像乌云,可……竟然……骗……骗了我,让……我的……双手,沾上了……大哥……大哥的血……”一阵剧烈的咳嗽又让虚静几乎窒息。云鹤和天行好一阵忙活之后,虚静再一次悠悠醒来,看着天行,断断续续地说:“天行,你……很……好,像……你爹。你……要……小心……女人。”然后声音越发小得听不清,天行忙将耳朵贴到虚静嘴边,只听得好像是“送……回家”,便只觉师父的头微微一沉,再无声息了。

李天行顿觉天塌地陷,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师父的离去。十五年日日夜夜的相依为命,十五年的养育和教导,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李天行呆呆看着师父,呼喊了多少声也没有回应,直到太师父轻声说:”天行,让他好好睡吧。红尘的苦已经尽了,该放下的放下,才能得到解脱。“天行闻言突然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云鹤道长看着伏身恸哭不已的天行,看着不会再受身心折磨的虚静,低头默念:“仙身驾鹤归,烦忧化羽散。虚抛红尘泪,静诵逍遥经。无量天尊。虚静,你安心地去吧。”

第四章 拜别

白色的蜡烛,昏黄的烛光,棺木,牌位,灵堂,李天行呆呆地看着火盆里燃烧的纸钱,心中的痛和思念越来越重。思绪从记事起一直到聆听着师父的最后一句话,终于作了个决定,他要完成师父的遗愿,送师父回家乡安葬。

云鹤道长走进来,看着憔悴的李天行,心疼地说:“天行啊,你在这里守了七天了。凡事不可太过,否则你师父如何能走得安心?”

李天行起身说:“太师父,师父最后的心愿是回家。我想送师父回家乡安葬。”

云鹤道长沉吟片刻说:“我知道你的心。可是,你师父的家在东北,路途遥远,是不能抚灵柩回去的。”

李天行为难地说:“我只想为师父做点什么!师父为了我不能回去和家人团聚,他最后的一句话就是回家。不管多难,我也要达成他的心愿。太师父,您就看在师父的份上,答应了吧。”

云鹤叹息一声,徐徐说:“既然你决定了,我还有什么说的。不过,此去东北,不仅路途遥远,路上也不太平。扶柩是不行的,只能将你师父火化,带着他的骨灰回去。”

李天行心中惨然,看着那副棺木,犹豫片刻,无奈地说:“好,我带着师父的骨灰回东北安葬。”

于是,七天的幽蘸之后,李天行亲手点燃了柴堆,看着曾经日日相伴的师父被吞噬在烈焰之中,心痛难耐,只能攥着拳头咬牙撑着。当大火渐息,他亲手将师父的骨灰收入一个黑色的瓮中,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亲历死亡。他的手和他的心都在颤抖: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永远逝去,偌大的身躯,化作沙土般的细尘,只用一个小小容器便可以盛下。无论生前怎样的轰轰烈烈、爱恨情仇,最终就是这样的复归于尘土。李天行怀抱着那个盛着骨灰的小坛子,心中涌起说不清的怅然和哀思。

这一天,云鹤道长把李天行叫到身边说:“天行,你师父的家乡在东北的长春。他曾告诉我,他跟义兄李艺闹革命前曾是土匪,和父亲、三个兄弟在东北中部的黑山上占山为王,带着几百个兄弟据守着青龙大寨,黑山离长春不远。”

李天行听了记在心里,可他连笄头山都不曾下过,忍不住问道:“太师父,东北在哪儿,离我们崆峒山有多远?要走多久能到?”

云鹤道长微微尴尬地说:“我也没有去过东北,只是听说过,很远,怕是走上个半年也说不准。如今外面到处打仗,盗匪也多,何况你从没有下山过,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更是危险重重。要不这样,过了冬再走,我让人带你先下山看看,学些俗世的处世之道,在这样的乱世,光有一身功夫,可是远远不够的。明年清明之后,就启程,你看如何?”

李天行虽然决意要走,可一旦商量行程日期,他不由得对太师父生出浓浓的依恋不舍,忙答应着:“好,太师父,都听您的。”

冬天来临了,今年的冬天与往年本没什么不同,只是那无名小道观中,原本就只有三个人,如今只剩下一老一小,让小院中的空气显得格外冰冷。西厢房空下来了,以前李天行路过西厢房时,总是像只贼老鼠似的刺溜一下亡命般窜过去,生怕惊动里面的那只“猫”。可如今面对那紧闭的房门,他才知道,原来没有了“猫”,”老鼠“竟是如此凄凄惶惶不可终日。

李天行比以往更加勤奋练功了,似乎是以此来祭奠师父。冬天日短,云鹤道长每日不到卯时(早5点)就听到天行的动静了。天刚蒙蒙亮,李天行已经打了几遍太极,院子也打扫干净,当云鹤道长出门时,早饭也端上来了。然后,李天行跟着云鹤道长念诵”道德经“,之后除了必须的杂役,李天行都在苦练师父虚静传授的功夫,直至夜深,打坐吐纳之后才入睡。

十几年了,李天行在道观中的主要功课就是习武。他的功夫是师父和太师父传授的。虚静识字不多,可一身外家功夫十分了得。李天行从小就被师父以严厉得近乎残酷的方式调教着。相比之下,倒是太师父云鹤道长更慈爱些。其实,云鹤是虚静父亲的旧友,与虚静只是施以援手,收留在观中避难,并非授业师徒。云鹤修的是内功,一身太极功夫高深莫测。”高深莫测“这几个字不是瞎说的,李天行见过虚静和云鹤过招,虚静招式固然声势凌厉,云鹤则是行云流水,在气定神闲中让虚静败下阵来,令李天行既惊诧又羡慕。因此,李天行也从师于云鹤学习内功和太极。

实际上,云鹤对于功夫的传授不是很在意,他真正醉心于传授李天行的,是道家经典”道德经“。从李天行刚开始咿呀学话的时候起,那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就如童谣般被灌入他小小的心灵,后来,李天行的识字也是从这句开始的。云鹤非常耐心地给他逐字逐句地解释,还适时用身边的自然事物丰富他对经文的理解,一部五千字晦涩难懂的”道德经“,不到八岁时李天行就能倒背如流了,而诵念”道德经“也是他十几年来每日的必修课。那神奇的五千字早已深深溶入他的血液,注定要伴随他的一生。

空山鸟鸣,岁月如水,转眼雪化花开,又是春回风暖时节。

这一天,李天行正挥着斧子劈柴,灶间里的柴堆已从地面快堆到屋梁了。李天行还将旁边的小屋收拾了,整整齐齐地堆放了半屋子的干柴。又做了个木架,架子上一格格储放着各种各样的菌菇干、野菜干,还有草药。小院中还放着一排大笸箩,里面正晾晒着刚采摘不久的菌菇和野菜。这些天,李天行除了早晚练功,其余时间都在拼命地干活,把小院所有房间各个角落都收拾得一尘不染,又准备了无穷的干柴、菜干和草药。

云鹤道长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一向清澈如水的双眸竟也好似蒙了雨雾般的迷离。这个院子,不久之后就会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云鹤一生收过两个半弟子,一个弟子现在中台七真观做了住持,一个弟子很早前下山云游再也不曾回来,那半个弟子就是虚静了,两人虽师徒相称,但道牒上没有正式记名,李天行也只算是他的挂名徒孙,并没有正式出家,连道号也不曾起。皆因虚静要让李天行成年后自己来做选择,他不想让义兄唯一的骨血被迫出家而断了李家的香火。

虽然李天行不是正式的道家弟子,可十五年的朝夕相处,云鹤眼看着李天行从啼哭婴儿,一点点长成个英武的壮小伙子,其间倾尽了自己的满腔心血和殷殷期望,如今要一朝分离,且自己已是耄耋暮年,而天行小小年纪却要独闯乱世,恐怕此一别即成永诀,又如何能毫不伤怀呢?

清明节快要到了,这是两人商量好的,等清明节为虚静打了蘸仪之后,李天行就要启程。

启程前的那个夜晚,是李天行永生难忘的夜晚。昏黄的烛灯下,白眉银发的云鹤真的像是那画上驾鹤飞天的仙人。只要看到他云淡风轻的样子,李天行的心就格外平和,好像他真的有仙气渡给自己,能让自己置身于红尘之外,隔绝一切的烦恼忧惧。此时,他真的有种冲动,想要留下来,永远守在他的身边。

李天行眼中的依恋,云鹤看得明明白白,他微笑着说:”天行,你备的那些木柴和干货都够我一年的用度了。难道太师父都老得动不得手脚了吗?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好孩子,别担心。云聚云散,皆是自然。“

李天行定定地看着云鹤,”扑通“跪下来恭敬地磕了三个头,抬起头,眼中已噙着泪,尽力用平稳的语调说:”太师父,您多保重!天行一定快去快回,运气好的话,说不准那些柴还没烧完,我就回来了。“

云鹤微微一笑,上前俯身扶起李天行,温和地说:”天行,你长大了,快和太师父一边高了。等你回来,太师父怕是要仰着头看你了。你的行装都收拾好了?“

天行点点头,应了声:”嗯,收拾好了。“

云鹤转身取来一个小布包,递给天行说:”这里面是些散碎银子和一些银元,未必够用,只能靠你自己了。至于是否要回来,何时回来,全凭你的心。如果真的厌恶外面的世道,那就回来。不过,天行,当初你师父不让你皈依道教也是一番苦心。他想让你长大经历了世事之后,自己选择你自己的人生。你不是道士,下山后,不必守道家的规矩。也不必顾念我。相比起山下的乱世,这里已是方外净土了。倒是你,孤身一人,跋涉千里,其间必有不少磨难,太师父也帮不了你呀!你自己要多加小心,遇事沉住气,莫要意气用事。“

李天行点点头,迅速抹干快要溢出的泪水:”太师父,天行知道了。我的名字是太师父起的,取自‘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行一定不辜负太师父的期望,纵然是乱世,也要做个自强不息的君子!“

太师父温和地笑了:”天行,太师父信你!“说着又拿出一本线装的小册子,递给他说:”天行,这个,你留着吧,当个念想。“

李天行接过来一看,鼻子一酸,只见封面上写着三个字”道德经“,只是字体颇为幼稚,认得是自己六岁那年,太师父教他”道德经“,讲一句,就让他写下来一句,花了三个多月的功夫,终于完成了他的第一本手抄道德经,虽然之后他不知又抄了多少本,可这第一本经书上,不仅有太师父写的注,最后一页上,还有师父亲笔题写的‘天行于民国六年手抄道德经’,这本书上有着师徒三人的印记啊,让李天行一时心绪难平,感慨良多。

云鹤道长拍了拍他的肩,平和地说:”聚散随缘,不可强求。山下的世界,或花团锦簇,如烈火烹油,或刀光剑影,似人间地狱,不论你遇到什么,都要记住,凡事不可背道而驰,否则,终将镜花水月,徒劳一场。只要大道在心,就会冲破迷雾,清净坦荡。“

李天行品味着太师父的叮嘱,捧着那本道德经,回屋认真地用油纸包好放入行囊。这一夜,辗转无眠。

次日清晨,李天行如往常一样,打了太极,清扫庭院,和太师父用过早饭。李天行背上行囊来到正殿,拱手作揖参拜正中的三清神像。突然一声”当“的脆响,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神像上掉落,在神案上一弹,径直飞向李天行。

李天行伸手一抄,很轻易地将那东西抓住,伸掌一看,手心上是一个比银元略大但却厚得很多的铁片,上面刻着阴阳太极图,两极的圆点却是镂空的。李天行认得,这是太上老君手上老君扇中央镶嵌着的太极玄铁。

李天行微微发怔,一旁的太师父走过来拿起太极玄铁,抬头看了看太上老君像,微笑着对他说:”天行,看来此物与你有缘。你等等。“说完径自往东厢房去了,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拿着的太极玄铁已穿上了一根黑绳。云鹤将黑绳系在他的脖子上,又说:”既然它要跟着你,你们就作个伴吧。“

李天行摸了摸项上的太极玄铁,无限留恋地看着云鹤道长,一时哽咽难言。

云鹤拍了拍李天行的肩头,温和地说:”孩子,去吧。不出去走走,你如何能懂得天地之广博,大道之玄妙。路上小心,去吧。“

李天行含泪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哽咽着说:”太师父,您要多保重!天行去了。“站起来,深深凝望了太师父一眼,转身大步而去。出了院门,返身将院门缓缓关上。

从此,一个世界离他远去,另一个世界正对他敞开着大门。李天行大步流星地走在下山的路上,对即将面对的未知,既有着忐忑不安,更多的是一种探求的渴望和兴奋。

第五章 不再孤单

经过了几个小的村镇,李天行往东北方走了六十多里,远远地他看到了一座高大的城门楼,走近了,只见上面两个大字“平凉”,这就是古丝绸之路重镇之一的平凉了,李天行不免有些兴奋。虽然,在下山前,太师父也让归林师兄带自己下山几次,可只是在山脚下的小镇转了转,只听说平凉就不远了,还是个有名的古城。

李天行加快了步伐,进了城门,那脚步就不由得放慢了,因为眼睛不够使的了。从前去过的乡镇,不过比村子大点,平日里也冷清,只有集日或节日才热闹一下。可这里就不同了。

走在宽敞平整的街道上,两旁房屋一个紧挨一个,还有不少房子是从未见过的样式,两、三层高的房子也不少。有的街道两旁各种店铺特别多,卖吃的、卖药的、卖珍宝首饰的,卖字画书籍的,当铺、钱庄、客店,让人眼花缭乱,还有很多在街边摆摊的,挑着担边走边吆喝的,身边人来人往,穿着也很时髦精神,也常有骡车驶过,还有一种人拉着跑的车,车上坐着人,他自然不知道这是洋车。

忽然,李天行看到一个身穿中山装的年轻人,志高气昂地骑着个两个大轮子的车,很是新奇,便扭着头盯着看,心中还琢磨着那样细细的两个大轮子怎么能两脚一蹬一瞪地就能载着人飞快地跑,却不会倒?

旁边一个卖蔬果的老汉见他好奇张望的样子,笑呵呵地说:“这位小道长,是没见过那物件吧。那叫‘自行车’,是洋玩意。前几年才有几个大户人家买来骑着,可是稀罕物呐,听说值好几百洋元咧!”

李天行向老汉拱手道:“谢谢老人家指点。请问老人家,今天是集日吗?这么热闹!”

老汉说:“不是什么集日,这平凉城里只要不是坏天气,天天都这样。不像俺们乡下,只有集日才热闹。我说小道长,你从哪儿来呀?是打崆峒山来吗?看你这样子,要去远地儿?”平凉离崆峒山不远,常有道士进城,因此这里的人们见到道士都习以为常,老汉不过是看到李天行背上鼓鼓的行囊,略有好奇而已。

李天行答道:“正是从崆峒山来,要去东北。”

老汉露出诧异之色,道:“东北?那地方可远着咧。看你年纪不大,这一路可不太平。干啥去那么远?就你一个人吗?”

李天行听着好像老人知道东北,马上追问道:“老人家知道东北在哪儿?有多远?要走多久能到?”

老人说:“唉,到底有多远我可不知道。前年俺村里丁家的一个侄子,说是和几个小子一起去闯关东,如今也没个信儿回来。听说要沿着长城一直走到尽头,还要往北,都快到高丽国了!”

李天行不解地问:“关东?那是个啥地方?”

老人说:“关东就是东北,一回事!唉,这些年仗打个没完,日子难啊!年轻力壮的就想到关东去碰碰运气,听说那人少地多,土地也肥,开不过来,有不少人发了财!咳,都是听说,谁知道呢?光是这路就不好走,要不是没了活路,谁想背井离乡,跑到那老远的地方去撞运道呢。你一个道士,怎么也往那儿跑哇?”

李天行微微一顿,答道:“我是要送师父的骨灰回去安葬。”

老汉听了,神色凝重起来,说:“哦,不容易!看你小小年纪,一个人,不容易啊!”

李天行告别了老汉,见天色不早,就寻思着如何找个地方过夜。先是问了几处小客店,算算账,觉得还是省着用的好,就想找个避风处将就一晚,又觉得肚子饿,便拿出备着的玉米饼子,边吃边走。

路过一家小饭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看着不过八、九岁的小女孩,被店老板赶了出来:“去去,外边要去!脏兮兮的,你跟这儿转悠,客人还咋吃饭!”

小姑娘怯怯地看着店家,只好离开,迎面正碰见李天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饼子。李天行动了恻隐之心,便掰了一大半递给她。小女孩大概是饿极了,抢似的接过去就往嘴里送。李天行看她蓬头垢面,个子瘦瘦小小,却穿着一身肥肥大大的衣裳,又脏又破,到处是补丁和口子。看她这么小,独自流落街头,更是于心不忍,从囊中又摸出一个饼子递给她。小姑娘一愣,大概没想到能遇到这样的好事,伸手接过了饼子,眼睛感激地看着李天行,可嘴里填满了玉米饼,呜呜说不出话,又急着想咽下去,那饼很干,她吃得急,似是噎住了,直着脖子,小脸也涨红了。李天行忙从腰上解下个水葫芦递给她,喝了几口,算是缓过来了。

小姑娘满是感激地说:“大好人,谢谢大好人!好人有好报,俺谢谢好人了!”

李天行收了葫芦,问:“你家里人呢?就你一个人吗?”

小姑娘眼神更加黯淡了,喃喃说:“没人了,俺没有家。”

李天行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微微叹了口气,说:“饼子收好吧。我走了。”李天行往前没走多远,就听到后面突然传来女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回头一看,见那个小姑娘被人推倒在地,一个也是乞丐模样的男人从她身边跑掉了。

李天行忙赶回来,见她手中的两块饼全不见了,肯定是被刚才那个乞丐给抢走了,于是俯身一边扶她起来,一边安慰着,又摸出一块饼放到她手里,小姑娘才渐渐止住哭泣。突然一个声音传来:“秀儿,谁欺负你了?告诉哥,揍他去!”

李天行抬头一看,一个破衣烂卦的男孩子,瘦长的脸庞,细长眼,气鼓鼓的样子。

被唤作“秀儿”的小姑娘抹抹眼泪说:“顺子哥,算了,打他也拿不回咱的饼了。这个给你,快吃吧。”说着把手上的饼递过去。

顺子看着饼问:“哪儿要的?”

秀儿指指李天行说:“是他给的,还有两个给抢走了。”

男孩子马上笑嘻嘻地说:“这位道长,到底是出家人,真是菩萨心肠,不对,是神仙心肠。嘿嘿,反正就是大好人!我叫顺子,天快黑了,道长往哪儿去?要住店吗?这块地我熟,不远有一家客店,便宜,老板是个好人,吃不了亏。要不,我带你去?”顺子很是机灵,看李天行像是个出远门的,就很热心地说。

李天行心中一动,问道:“我不住店,就想找个背风的地方,你知道哪儿有吗?”

顺子很爽快地说:“这容易,你要不嫌弃,要不就跟我们凑合一晚上吧?”

李天行跟着顺子来到一户人家的门洞里,这是个大户人家的偏门,那气派比普通人家的大门还大。门洞进深像是间小屋子,虽只有三面,好歹也能挡风避雨。

天已擦黑,此门早已从里面栓牢。三人坐在角落里,顺子将大半个饼给了秀儿,自己边嚼着饼,边问李天行:“道长,你打哪儿来?”

“崆峒山。“

顺子睁大了眼说:”听你口音还以为你是外乡人。那俺咋称呼你呢?“

”我叫李天行。“

顺子凑近了说:”天行道长,我听说,崆峒山的道士都会功夫,你会不?“

李天行不想骗他,只好说:”会一点。“

顺子眼睛放光,满脸羡慕之色地说:”我最佩服那些英雄好汉了,有了功夫,没人敢欺负咱,还能除暴安良!我最爱听那馆子里说书的,有武松、秦叔宝、杨六郎,都是大英雄!“说着激动起来,”天行道长,要不你收俺当徒弟,教教俺行不?“

李天行没想到顺子这么激动,犹豫着说:”学功夫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不能留在这里。对不住了,顺子兄弟。“

谁知顺子”呼“地站了起来,”扑通“跪在李天行面前,恳切地说:”只要你肯收俺当徒弟,你走哪儿,俺就跟到哪儿!俺能要饭,能干活,绝不拖累师父!求师父收下俺吧!“边说边磕起头来。

这下李天行傻了,怎么也想不到才下山一天,竟有人求着要拜师。还没等他醒过味儿来,一旁的秀儿竟然也跪下了,也哀求道:”大好人,收下俺们吧!俺跟哥学了本事,就不受人欺负了。俺们给你当牛做马,好好伺候你!“

李天行实在是哭笑不得,此时天全黑下来,月光不是很明亮,但李天行依稀可以看到那两双眼睛里闪烁着期待和真诚的目光,让他不禁心动。他俯身去扶顺子,顺子耿着脖子不起来,李天行手上一加力,顺子身不由己一下子被他拽起来,立刻咋呼着:”师父,你咋做的?太厉害了!”

李天行苦笑着说:“想学?先把你妹子扶起来!”

顺子“哎”了一声,忙不迭把秀扶了起来,转过身就说:“师父,你答应收下俺们了?”

李天行看这架势,兄妹俩是铁了心了,想了想,觉得两人也可怜,三人一起做个伴也好,就说:“好吧,我可以教你们功夫,不过,我还没资格收徒弟。你们比我年纪小,要不,你们就叫我哥,我当你们是弟弟和妹妹,好吗?”

顺子一听,大喜过望,激动地说:“好,太好了!我们结拜!桃园三结义,我们刚好三个人!”

“结拜?”李天行突然想起了师父曾经告诉自己,自己的生父和师父是结拜兄弟,当时自己还不太明白,后来太师父告诉自己什么叫结义兄弟。

顺子看李天行愣愣地不说话,以为他不乐意,讪讪地说:“你要不乐意,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李天行回过神,忙说:“好,我们就结拜。可是该怎么结拜,我一点都不知道。”

顺子立刻又兴奋起来,忙说:“我知道。要摆香案,喝血酒,发毒誓!咱没那些东西,不过也没关系,只要咱发誓,有个过场就行。我教你!不难!”

于是,三人各自报了姓名和年龄,李天行,十五,何顺,十三,秦秀,十岁。三人出了门洞,同沐在月光之下,恭恭敬敬向月亮拜了三拜,学着说书的说的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之类的话,然后便称起了大哥、二弟、三妹。

第二天一早,李天行买了两套旧衣裤鞋袜,带着二弟、三妹去澡堂洗了澡。顺子和秀换掉了乞丐服,虽也是穿着寻常的旧衣裳,但两人都有焕然一新的感觉。尤其是秀儿,把乱蓬蓬的头发扎成两个黑油油的辫子,干干净净的瓜子脸,更衬着娥眉修长,双眸水灵,这才是一个十岁女孩子应该有的可爱模样。

顺子和秀儿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着他们的天行大哥,开心得像是失散的亲人终又重逢,又好比流浪的孤儿寻到了家人。纵然北方的春寒依然料峭,但三人心里都暖烘烘的。

李天行在路边的小吃摊上买了一些锅盔做路上的干粮,又买了三碗酸汤面。顺子和秀从前路过时,闻着那酸酸的味道,看着那泛着油星的汤水,总是馋得不住咽吐沫。当两碗面摆在顺子和秀儿的面前,两个人激动得眼泪要出来了。

“快吃吧!别光看着。”李天行笑着说。

顺子满嘴的口水,话都说不出来,捧着碗先喝了几口汤,然后停不下来,埋头痛吃。

秀儿到底是女孩子,怯怯地说了句:“谢谢大哥。”也捧着碗喝了几口汤,而后的样子和顺子也就差不多了。

两人闷头大吃,最后连汤都喝了个干干净净,一滴不剩,眼巴巴看着空碗,意犹未尽的样子。

李天行看着又高兴,又心酸,便说:“没吃饱吧?那就再要一碗?”

秀儿赶紧说:“饱了,真饱了!大哥,不要了。”

顺子立刻起身说:“大哥,走吧。我都吃撑了,得走走。”

李天行知道两人懂事,不想让自己多花钱,心里很温暖,也就跟着起身离开。三人往北走,此时,顺子才开始关心要去哪儿的问题。

“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李天行告诉他们:“去东北。我要送师父的骨灰回家乡安葬。”

顺子“哦”了一声,扭头看看李天行背上鼓鼓的行囊,又问:“东北在哪儿啊?

李天行含糊地说:”听说很远,顺着长城一直走到尽头,还要往北走。“

顺子不知道长城的尽头在哪儿,可感觉上远得快到天边了,他吐吐舌,不过心里根本不在乎,反正只要跟着大哥,去哪儿都不在乎。

秀儿突然接口说:”不管去哪儿,只要跟着大哥就行。“

李天行笑着看看秀儿和顺子,心中暖暖的,身边有了两个弟妹,这路途再长也不孤单了。

第六章 毕生难忘

三人一路打听,一路北行。这一日,来到长城所在的洪山脚下,顺子和秀望着前方那郁郁葱葱的大山,既兴奋又新奇。别看他们一直生活在崆峒山附近,可却从没有进过山。如今不仅要进山,还能到传说中的长城看看,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进了山,大家脚不停息地顺着山势往上爬了小半日,除了李天行仍面不改色,顺子和秀儿已经气喘吁吁了。秀儿更是满头大汗,脸红得像秋天的红叶,走两步歇一步的。

李天行笑着说:“刚才还欢实着呢,走不动了吧!停下来歇会儿吧。”

秀儿累得话都懒得说了,顺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说:“诶呀,俺的娘啊!这山有多大呀!爬了这半晌也不见长城的影儿。累死俺啦!”

李天行把水葫芦递给秀儿,顺子也拿出自己的葫芦“咕嘟咕嘟”灌了起来。上山前,李天行要把所有干粮和水都自己背着,顺子好强,自己的水葫芦和干粮坚持自己背,李天行没勉强。顺子如今是不堪重负,看着李天行好像没事人似的,心里暗自佩服。

秀儿终于能开口了:”长城在哪儿啊?天黑前能到吗?听说林子里有吃人的老虎,咱可别碰上。“

李天行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左近有棵很高的大树,对他们说:“我到那棵树上看看,兴许就看见长城了。”说完,几步小跑,一个纵身窜上树干,身体如一只灵猫般左攀右跳,很快就到了树顶了。顺子和秀仰着头,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嘴巴张着,都看傻了。

虽然这些日子,李天行真的信守诺言,开始教他们了一些基本的功夫法门,可自己却从没有给他们演示过真本事,就算顺子一直撺掇着他显显本事给他们看,李天行倒是一本正经地跟他们说:“练功最忌浮躁,有功夫的人最忌骄躁。若想着学功夫是显摆给人看的,或是持强凌弱,那就不如不学,否则,再好的功夫,也终会惹祸上身,害人害己。”

两人只有耐下性子,谁知今天冷不丁李天行竟来了一手。看得他们血脉贲张。

李天行站在最顶端的细稍上,上身已经高出树顶,就听他喊道:“长城,我看到长城了,就不远了。”说完,只见他竟一跃而下,轻轻着地,就像是刚从炕上跳下来一样。看得顺子眼珠子快爆出来了,猛地站起来,激动万分地叫着:“大哥,太神了!教教俺!教教俺!这、这是什么功夫啊?”

李天行微微一笑:“练这功夫也不难,但要坚持,你想学可以,就是别叫苦!”

顺子满口应承不迭:“行行,只要大哥教,俺绝不叫苦!秀儿,你学不学?”顺子回头叫着。秀儿也看傻了,听二哥喊自己,正要站起来,却听顺子怪叫一声:“秀儿,别动!”

秀儿错愕之际,觉得旁边“啪”地一声什么东西掉下来似的,右胳膊还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就下意识低头一看,一条蛇卧在自己的脚边,还在扭动着,吓得她尖叫一声就往旁边跑,被李天行一把拽住说:“秀儿,别怕,蛇已经死了,别怕!”

原来,顺子和李天行同时看到秀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后面是个矮树丛,树枝上缠着条大蛇,刚好在秀的右肩上方,舌头对着秀正吐着红红的蛇信子。就在顺子出声警示之时,银光一闪,蛇随即掉了下来。顺子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听李天行说蛇已死了,就大着胆子走近,果然看那蛇动了几下就不动了,蛇头下方淌着血,一个小刀样的东西扎在蛇头下面。

李天行走过来伸手把蛇身上的小刀拔出来,扯了片树叶擦干了上面的血迹。顺子好奇地看,那是一柄两面开刃的短柄小刀,便指着它问:“大哥,这是什么?暗器吗?”

李天行说:“是飞镖。“

这时,在顺子眼中的李天行,已不仅仅是大哥了,而是一尊神!李天行收了飞镖,回头再去看惊魂初定的秀儿,顺手捡了一根长树枝,将上面的小枝掰掉,成了个长木棍,走过去递给秀说:”秀儿,你拿着它,边走边用它打身边的草丛,蛇就不会靠近了。累了还能拄着它走。“

秀儿接过来,也用无限崇拜的眼神看着李天行说:”大哥,你咋会这么多呢?跟着大哥,俺啥都不怕了!“

旁边的顺子眨眨眼,眼光闪过一丝狡黠,突然指着秀大叫:”秀儿,蛇!“

秀儿立即尖叫一声夺路而逃,,随即听到顺子恶作剧地哈哈大笑。她马上明白是受了作弄,一跺脚,举起木棒就往顺子身上打过去。顺子早有防备,一溜烟地往山上跑去,秀挥舞着棍子追了上去。李天行笑着,不紧不慢地也跟了上去。

果然,走了没多久,三人就远远望见了长城高大的城墙,也顾不上饥渴,一鼓作气终于到了长城的城墙下。不过,顺子有些泄气,仰头看着高大的城墙和城墙下颇为陡峭的岩壁,极难攀爬。看来他们找的不是地方,只能再继续寻找入口了。

李天行看了看四周,对两人说:”你们想上去吗?“

顺子说:”那是当然,可太高了,怎么上得去呀!“

李天行对秀儿说:”秀儿,哥背你上去。你怕吗?“

秀儿想起刚才看到大哥飞身上树的样子,马上兴奋地说:”真的?不怕!“

李天行蹲下身说:”秀儿,上来,抓紧我!“

秀儿得意地看了一眼顺子,过去趴在李天行背上,双臂搂紧天行的脖子。李天行找了处略微有坡度的地方,说了声:”抓紧了啊!“便跑几步,一个纵身跃上石壁,双手迅速抓住上面凸起处或是草根,再一个纵身便跃上了城墙。秀儿觉得像是腾云驾雾似的就到了长城的城墙上,做梦一样。

李天行放下秀儿,又如法炮制把顺子也背了上来。秀儿和顺子站在城墙内,远望山下一片墨绿青翠,好像大好江山尽在眼底,一时也顾不得回味刚才”飞“上城墙的感觉,欢呼着跑在长长的砖石甬道上,直奔上面高大的城楼而去。

三人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呼啸的山风吹动衣襟,望着四周山峦起伏,巨龙般的长城蜿蜒横亘在山峰之上,上仰青天,下俯大地。人的心胸似乎被无限扩大,大得要将大地山河都装进去,胸怀激荡如战鼓擂动,发丝飘动似旌旗飞扬。站在这里,三个少年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壮丽山河,什么是意气风发!

一番激动之后,三人坐在城楼里香甜地吃着干粮,喝着冷水。顺子一阵狼吞虎咽之后,看着还在细嚼慢咽的李天行,突然又跪在他面前,大声说:”大哥,要没有你,俺死了都不知道长城是啥个样!俺谢谢大哥了!“一个头磕下去。

李天行吓了一跳,忙制止他别再磕头了,让他坐下,无奈地说:”顺子,我们都是兄弟了,你别老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不是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嘛。我是大哥,为你们做点事是应该的,以后可不兴这样了!“

顺子嘻嘻笑着说:”要是俺一跪就跪出黄金来,俺就一直跪着不起来,弄个金山银山,给大哥和秀儿造个大宫殿,比皇上的还要大!“

秀儿笑了:”那感情好!你不是说有个跪着的那个叫,叫秦跪的,是个大坏蛋。你也跪着,那你就别叫顺子了,你叫何跪吧。“

顺子眼一瞪,作势要打的样子,气哼哼说:”毛丫头,瞎说!那个秦跪把大英雄岳飞害死了,所以才叫他永远跪着给大英雄认罪!咱大哥也是英雄,要是搁在古时候,大哥也是岳飞那样的大英雄,我就做他帐下的大将,像,像程咬金那样的,绝不给咱大哥丢脸!是不,大哥?“

李天行笑笑没说话,秀儿撇撇嘴不理顺子,歪着头对李天行说:”大哥,你教我扔那个小刀,行不?“

李天行问:”你想学飞镖?“

秀儿认真地点点头。李天行一笑:”好,你学会了,哥就把飞镖送给你。“

秀兴儿奋地笑着,使劲点点头。

三人沿着长城往东北方向走,晚上就在城楼里睡了。这样在长城上走了两天,干粮和水都不多了。干粮还好办,林中有的是野物和野菜,可水源就不好找了。于是三人商量着是往长城内,还是往长城外走。秀儿胆子小,觉得还是往内走稳当些,顺子却嚷嚷着要去长城外的大草原看看。最后还是激情四射的顺子把大家说动了,三人便下了长城,往传说中的蒙古草原而去。

有了进山的经验,几人没费多大力气就出了山林,可出了林子就傻眼了。眼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茫茫草原,要不是身后有山,三个人几乎辨不清东南西北了。

李天行想了想说:”我们还是先沿着这片林子的边缘走吧,得找个人问问路。实在不行,就翻回到山那边去。“

第七章 大草原

三人沿着林子走了半晌,也没个人烟,倒是找到了一条小河,水很浅,但很是清澈,阳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水中的小鱼在自在地游动。顺子先是牛一样地把头扎进去,连喝带玩地折腾起来,秀儿离他远远的,把河水当镜子照着,梳理着那两个大辫子,然后就着河水洗着手和脸。李天行也喝了个水饱,然后把几个水葫芦都灌满了,一边啃着锅盔,一边沿着河水流动的方向张望着。

顺子也从干粮袋里拿出个锅盔,边吃边说:“大哥,你看啥呀?”

李天行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说:“有水的地方,八成就会有人家。我们顺着这条河往下走,就可能找到人问路了。”

顺子兴奋地一拍大腿:“嘿,还是大哥行,我们就往那儿走。秀儿,你累不?”

秀走过来说:“不累,你们说走就走。”

三个人沿着小河往下走,天已经快要黑了,还没有见到村落,顺子和秀儿不免有些失望。李天行不时伏下身,耳朵贴着地面凝神静听,终于在天刚刚黑下来的时候,他告诉大家,前面不远就有人家了。

果然,走了一会儿,远远看到一个孤零零的蒙古包,旁边一个简陋的马栏,圈着三匹瘦马。三人在蒙古包前站住,顺子上前大声道:“请问里面有人吗?我们是过路的,想问个路。”叫了两声,等了半天,才见毡门掀起,一个面色黝黑,一脸褶皱的蒙古老人虎着脸走出来,他看着三个人,眼光充满厌恶,粗声粗气地说了两句,可根本听不懂,大概都是蒙古语,然后也不管三人的反应,就转过身掀起毡门进去了,毡门挑起的瞬间,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两个女人。

三人面面相觑,刚才的兴奋劲一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冷漠给打懵了,看看四周,好像再没有人家。顺子还想再去试试,李天行拉住了他。这地方已经远离树林,天已经黑了,四处一片平坦空旷,夜风一起,秀儿缩着手打了个寒战。李天行接着晦暗的星光,看到蒙古包旁边堆着些干柴,他把顺子和秀带到蒙古包旁边背风点的地方,从行囊中拿出一个银元,转身来到毡门前,高声说:“老人家,我的弟妹还小,外面很冷,能不能卖给我们一些柴火取取暖?”叫了两声,毡门一挑,一个老婆婆走出来,看看李天行,又看看一旁的顺子和秀儿,说着清楚的汉话:“唉,都是不大的孩子,进来吧。”

三人喜出望外,道着谢进了蒙古包。蒙古包不大,中间一个火盆烧着柴火,上面一个架子,架子上吊着个黑乎乎的铁壶,冒着热气。蒙古包内没有油灯,光亮也全靠这堆火,火堆旁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一身蒙古服饰,圆脸,眼睛细长,高颧骨,好奇地打量着进来的几人,而在火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坐着刚才的那个老人,默不作声,也不看他们。

老婆婆让他们坐在火盆旁边,拿了几个碗递给蒙古姑娘,她便从壶里倒出乳白色的东西递给几个人,三人道了谢,接过来便喝了一口。李天行从没有喝过奶,但他尝出里面有淡淡的茶味,有点咸味,还有就是他不知道的奶味,第一口有些奇怪,但喝了几口,回味就很是舒服了。顺子和秀儿显然也很是喜欢,顺子咂咂嘴,直说好喝。那蒙古姑娘笑了,收了碗,又出去抱了些柴进来,顺子忙说:“我来,这个我会。”说着帮着她添柴。

姑娘看看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也是清晰的汉话。

秀儿忙说:“我叫秦秀。姐姐叫什么?”

“萨仁。他们是你的哥哥吗?”

“是。这是我大哥,李天行,这是我二哥,何顺。那个,萨仁姐姐,你会说我们的话啊?你是汉人吗?”

“我娘是汉人,所以我会讲汉话。你们从哪儿来?你们的爹娘呢?”

秀儿低头看着火堆,轻声说:“爹娘不在了。”

萨仁脸上露出怜悯之色,问天行:“那你们要去哪儿?”

“我们要去东北。”顺子抢着回答。

“东北?那可是很远呢。你们是要去投亲戚吗?”萨仁又问。

“你知道东北在哪儿?能告诉我们怎么走吗?”顺子来了精神头,急着追问。

萨仁却摇摇头说:“我不知道,还是听旗里的老人们说的,说东北挨着察哈尔,远着呢。”

顺子不免有些失望,但仍有些不甘心地继续问道:“那你们旗里的其他人呢?怎么只看见你们家这一个蒙古包,其他人住得远吗?”

萨仁一顿,眼睛却迅速望了眼坐在晦暗中的父亲,随即低下头不吱声,默默地拨弄着柴火。顺子觉得奇怪,还想再问,却被李天行暗中拽了一把,只好作罢。萨仁的母亲走过来,指给三人睡觉的地方,于是除了偶尔火盆中炭火的噼啪声,帐内静寂无声。

三人走了一天的路,也的确是困乏了,很快入眠,一夜无梦。等顺子睁开眼,发现蒙古包内只有自己和秀儿,火盆中的火已熄了,耳边听到帐篷外面有人说话。顺子赶忙起身出了帐篷,一眼看到李天行正在往柴堆上堆放木柴,旁边的萨仁也在帮忙。马栏中的马已不见了。

顺子知道李天行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功,想必是他练功后,又拾了不少木柴回来,于是也笑嘻嘻地过来帮忙。也许是因为萨仁的父母不在近前的缘故,萨仁的话也渐渐多了,她告诉李天行,他们原本是四王子旗的,可是自从山西军阀阎锡山打败了西北军冯玉祥,占了绥远,又开始大量征兵,他们家的好马和大哥都被强征了去,二哥如今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父亲也气病了,一家人不得已,才远走他乡来到这里,暂时安顿下来。

李天行这才明白为什么只有他们一家人在此,看来萨仁的父亲不友好,也是有缘故的。几个人正聊着,秀儿也出来了,不久萨仁的母亲也回来了,带回来一些野菜,大家吃了些菜汤,根据萨仁母亲的指引,李天行三人继续往北,往一个叫包头的城市而去。

一路上但见一片绿色一直延伸到和蓝天相接的遥远天际,脚下是软软的草甸,天上是绵绵的白云,路上有时会碰到牧羊的牧民,健壮的蒙古汉子骑在马上,大声吆喝,放声歌唱,开怀大笑,这一切都让三个年轻人顿感轻松畅快。

秀儿采了满把的野花,手都握不住了还在不停地采,顺子时不时的奔跑和欢叫,累了,几个人痛快地往地上一躺,最惬意的是还有个宝石蓝的小湖在身边,喝着香甜的湖水,咬着青青的草茎,翘着二郎腿仰望蓝天,简直如在云端般的飘飘然啊!

到了晚上,满天闪亮星辰,近得好像伸手可以触摸到,围着温暖的篝火,三个人好久都没有睡意,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们三个人,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

这是他们迄今为止最愉快的旅途了,途中遇到的牧民热情地用奶茶和羊肉招待他们,不过十几天的路程,顺子吃了这辈子最多最美的羊肉,秀儿的小脸也更红润了,笑起来就散发出女孩子最可爱的甜美。

第八章 乐极生悲

终于,包头近在眼前了。李天行从一个皮货商人嘴里知道,前面就是包头,因包头是历来的皮货集散地,一路上李天行他们碰到了不少皮货商人,跟着他们省心又顺利地来到了包头。

天已过午,李天行三人光顾着赶路还没有吃午饭,虽然还有些干粮在背囊里,但看着满街的饭馆、小摊,满街都飘着浓香的羊肉味,尤其是那种大海碗里盛着的热腾腾的羊杂的味道最让顺子挪不动步。李天行给顺子买了一碗羊杂面解馋,给秀儿买了一盘烧卖,自己多年食素,也买了碗莜面过了过瘾。

三人吃得饱饱的,笑得眯缝着三双眼,乐呵呵在街面上闲逛,看着什么都新奇,不知不觉中三个人各自顾着自己的兴致,慢慢地彼此拉开了距离,视线也被来往行人时时遮掩住了。

等李天行想招呼着大家到一起时,秀儿却不见了。一开始,他们还以为秀儿在哪个摊子给绊住了,可附近的店面找遍了也没见秀儿的影子,问了很多人也不知道。

李天行和顺子有些急了,顺子打小就当乞丐混世面,知道厉害,忧心忡忡地说:“糟了!要是迷路了还好,就怕被人贩子拐了就麻烦大了。”

李天行哪里有一点江湖经验,还懵懵懂懂地问:“人贩子?拐了?啥意思?”

顺子解释说:“有些恶人专门抓人,抓了人就卖钱,尤其是女孩子,不是卖给有钱人当使唤丫头,就是卖到堂子里。”

李天行听懂了一半,心里也着急,追问道:”有钱人那么多,咱也不知道卖给谁。堂子是啥地方?在哪儿?“

顺子心里好笑,看来自己的大哥还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道士!于是只好赶紧给李天行恶补红尘知识。

李天行终于大概明白了江湖的险恶,更着急了,忙说:”不行,一定要找到秀儿,绝不能让秀儿被卖到那种地方!“

两人几乎跑遍了整个城市街巷,有人跟他们说:”要不就到局子里报警吧。“

两人无奈,一路问着,来到了警察局门口,门口的警察斜着眼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半大孩子,一个小道士,一个穷小鬼,立刻一脸不耐烦地说:“去去,别地耍去!再敢胡闹,小心老子打折你的腿!”

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顺子心里暗骂,凭自己的经验,警察对穷人来说从来都是仇人般的穷凶极恶,别指望他们帮忙,最好还是有多远躲多远才行。

然而李天行仍然满怀期待地认真诉求着:”这位大叔,我妹子真的走丢了!今天是我们头一天到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还要请您帮忙找找,要是让坏人给拐去了怎么办?您得帮帮我们啊!“

旁边一个胖胖的警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李天行,笑嘻嘻地说:”嘿!少见啊!你是个道士啊?毛没长齐呢咋就看破红尘了?不是骗子吧!你哪儿来的啊?“

李天行压住怒气,不动声色地说:”我们是从崆峒山来的。我妹子这么高,瘦瘦的,梳着两个长长的……“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崆峒山?好地方!嗳,听说那儿的道士都会功夫,你会不?给我们耍耍呗,耍得好,我们就信你是真道士!“胖警察边说边向同伴挤眉弄眼,两个人放肆地笑着。

顺子气得拉起李天行转身就走,身后的笑声更大了。两人一口气走出老远,顺子再看李天行,见他虎着脸一言不发,也是怒气冲冲。

顺子恨恨地说:”这帮狗,见了官就摇尾巴,见了穷人就龇牙!呸!什么东西!哪天让你们尝尝小爷的厉害!大哥,别生气,这种人俺见得多了,都不是东西着呢!等找到秀儿,看俺让他们吃屎!“

李天行望望西边的暮色,微皱着眉说:”天快黑了,我们怎么找啊!“

顺子叹了口气,想了想说:”大哥,看来俺还是得做回乞丐!别小看乞丐,这世面上大大小小的事,没乞丐不知道的!俺就混到他们堆儿里去,准能打听出点消息来!依我看,秀儿八成是让拐子给拐了,只要打听出这里的门道,一准儿能找到秀儿!“

李天行觉得有理,点头说:”好!我跟你一起吧!“

顺子说:”不用!我一人就行!大哥找找这儿的堂子,人贩子多是跟堂子勾着的。大哥盯着他们,没准儿能看出些门道来。“

“堂子?在哪儿?“李天行的样子有些勉强。

“要不这样,大哥先跟着我,等我打听出在哪儿,大哥就好找了。“

李天行有些发怵,可为了找到秀儿,只好答应着。

顺子很快把自己装扮好了,没多久就跟几个乞丐混熟了,打听出包头城里一个叫燕子巷的地方是青楼艳馆聚集之地,其中的”彩衣苑“是最大的一家。

顺子和李天行来到燕子巷,李天行看到在不是很宽的巷子两旁,站着很多妖艳的女子,还时不时拦着过往的男子搭讪,心中不免发慌,不敢往里走,便在巷口一个茶馆内寻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了下来,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顺子则迅速混迹于人群中打探消息去了。

等到天色已晚,茶馆的人渐渐散去,李天行看到顺子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便赶紧出来。两人找了个僻静处,顺子压低声音急促地说:”大哥,打听出来了。这地面上有个白帮,专做拐卖诈骗的活,这儿的大小堂子都要白帮的人罩着。我看秀儿八成是在他们手里,可惜就是不知道关在哪儿。大哥,你说咋办呐!“

李天行沉默了一下,问:”你能查到这个白帮的秘密聚会地点吗?要不查到一个帮会的人,我们可以跟踪他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顺子有些为难地说:”唉,那些人一看到我是生面孔,又是外地口音,就多少有些戒心,大哥,给我点小钱,有了油水就好办点。“

李天行立即打开背囊递给顺子:”拿去,多少都行!“

顺子捡了些,把背囊还给李天行说:”太多了让人疑心。大哥,我再去打听打听。“说着就要走,却被李天行一把拽住:”等等,你说这些帮会是和堂子勾着的?“

顺子说:”是啊!他们拐了人,要么是卖给堂子,要么是卖给主顾。拐了女孩子,八成是卖给堂子的!“

李天行问:”你说这里最大的堂子叫什么来着?“

顺子说:”叫‘彩衣苑’,大哥,你想干啥?“

李天行问:”我不能这么干等着,我想等夜深了去探一探!“

顺子想想说:”也好!不过大哥小心点,堂子里都养着好些打手,可别着了他们的道!“

李天行回应:”知道了,放心!咱们回来还是在这个地方会合吧。“

”邦,邦“二更的梆子敲响了,略微沉闷的声音在静寂的巷子中格外清晰。天上月色明亮,星光点点,在影影绰绰的墙壁和屋瓦上一个影子时而快速奔跑跳跃,时而骤停低伏张望,随后在一个点满红灯笼的院落悄悄地跳了下去。这个时候,包头城的其他地方都如同死一般的沉寂,可出乎天行的意料,这个叫彩衣苑的堂子竟然还是灯火通明,笑语不断,人影穿梭。其实这才是堂子的常态,晚上才是生意红火的时候,李天行哪里晓得,顺子也只知皮毛,不知道提醒他。

不过既然来了,就要有所收获,夜色多少也提供了些掩护色。李天行捡了个人少的地方一跃而下,想着如果是关人的地方,必然不会在热闹的地方,于是往僻静处而去。看到几间独立的屋子,黑着灯,静悄悄的,门从外面锁着。李天行用刀将窗户撬开跳进去,取出火折子照了照,发现不过是堆放杂物的库房。这样撬开几间房找了一会儿,没什么发现,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又往人多的前院而去,打算暗中抓个人问问。

由于人多,李天行又跳到房顶上悄悄找着,听到下面开门的声音,探头一看,有人走了出来,是个抱着琵琶的女子,边走边嚷嚷:”三爷,三爷!红衣再不来,吴大少就要翻桌子啦!三爷!……“

很快,一个男人连跑带颠地跑过来,冲着那女子就吼:”号什么?你怎么出来了?还不进去好好伺候着!“

女子委屈地说:”三爷,怨不得我!人家吴大少就是冲着红衣来的,我好歹哄了半天,曲儿也唱了,酒也喝了,可见不着红衣,他哪肯安安静静地呆着啊?这不就急了,要掀桌子呐!“

男人恨声嘟囔着:”没用的货!唉,红衣,红衣!我哪儿去找两个红衣!“边说边快步往屋里走。经过一番苦劝,屋里暂时消停了些,那个被称作三爷的男人关上门,刚转身就又被一个小厮叫住了:”三爷,那个丁二又来了,您看……“

话没说完就被三爷给打断了:”得得得,什么大不了的事都找我,去,找大贵去,叫帐房支两块大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顺便告诉大贵,让他给我盯着点,累得我腰疼,我得抽两口提提神!“说完,不再理会小厮,背着手走开了。

李天行悄悄尾随着三爷来到一个相对僻静地方,见到三爷进了个房间,几乎同时,一个小伙子小步跑着也进去了,听到那小伙子说:”三爷,今天生意可火呢,把您累着了吧?来口上好的云土,给您解解乏。“

三爷道:”少废话!麻利着点儿!“

一会儿的功夫,那个小伙子出来轻轻关上房门走了。李天行从屋檐上倒吊着往里看,只见屋里一个巨大的卧榻,卧榻中间一个小方茶几,三爷躺在一侧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管子,嘴对着管子的一端专注地吸着。

”这就是顺子说的吸鸦片吗?“李天行暗自想着。他四下看看没有人,轻轻跳了下来,开了门一闪而入。

卧榻上的三爷半醒半睡地享受着鸦片带来的轻松惬意,突然手中的烟枪被夺走了,刚想睁眼骂人,觉得被人戳了一下,身子麻麻的竟然动弹不得,而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蒙面人,手中的烟枪对着自己的咽喉,立刻吓得一身冷汗,也不敢喊,只颤声哀求:”好汉,好汉!别动气,有事好商量!不知道您屈尊到这彩衣苑,有什么让我效劳的?“

蒙面人低声说:”我要找个人。她叫秦秀,才十岁,不是本地人,今天在城里走丢了,是不是你们把她抓到这儿来了?只要你告诉我她的下落,我就放了你。“

三爷用半浑浊的小眼睛瞄了几眼蒙面的李天行,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哎呦,是这样啊。我们彩衣苑里姑娘多,保不齐也许有人收留了她。好汉放心,我这就找人来问问。您看,我这动不了呢,能不能……“

李天行想了想,把三爷架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坐着,又转身把门打开,对他说:“你喊人来吧,我就是要找人,只要你配合就不会有事。”说完就藏在了卧榻边的屏风后面。

三爷看着屏风咽了口吐沫,身体麻麻的还是不能动弹,知道这个蒙面人是有功夫的,为了保命还是要小心应对才行,于是扯开嗓子喊:“二麻子,二麻子,死哪儿去啦,给我滚过来!”

很快随着咚咚的跑步声,刚才那个小伙子一溜烟儿似的跑了进来,看到三爷坐在太师椅上倒是一愣,忙上前说:“爷,还没到时候呢,咋就不吸了?要不给您换换,上回田掌柜送的……”

三爷没心思听下去,打断他问道:“我有事问你,最近,嗯,就今天,有没有新人送进来的,十岁上下的小姑娘,名字叫秦秀,不是本地人?”

二麻子愣了一下,回应道:“三爷,这倒没听说,不过,这些事不都是大贵管着吗,我也不是太清楚。”

三爷有些急,提高嗓门说:“那就叫他来,去啊!去!”

二麻子赶紧应了,转身去找人,心里有些莫名其妙。过一会儿,脚步声渐进,一个胖胖的年轻人晃着笨重的身体进了门,被肉挤成两条长缝的眼睛努力变成弯弯的笑眼,一出声却是名副其实的大嗓门:“三爷,您找我,什么秀,有人要雏儿吗?”

三爷恨不得上前踹上一脚,赶紧说:“嚷嚷个啥?就问你今天有没有个十岁上下的小丫头进来,外地口音的?”

大贵还是那个大大咧咧的样,想都没想就说:“没有啊,前儿刚送来几个,货色太差,不是丑八怪就是病歪歪的,有些日子没送嫩雏了,要不我问问……”

三爷赶忙插话说:“你肯定没有吗?”

大贵说:“没有啊,要不我再问问雪姨去?”

三爷一直想着怎么能让大贵发现自己的困境,但身体动不了,只能使眼色,可又怕被屏风后面的蒙面人发现,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暗语警示了,于是借机说:“也好,你告诉她,要是有个叫秦秀的小姑娘在这儿,要好好招待着,有人托话要我关照她,让二麻子留点心,要跟从前那个紫衣一样,我好不了,也小心他的脑袋!”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大贵。

大贵听着,初时有些发愣,随后看着三爷的眼神,便不再多说什么,答应着转身出去了。大贵向外边等候的二麻子使了个手势,让他跟着,转过一个拐角,一把拽着二麻子小声问:“你有没有觉得三爷有些什么不对味的地方?”

二麻子莫名其妙,想了想说:“是啊,才抽了不到半袋子烟就叫我去问什么秀儿的事,那烟可就是三爷的命根子,就是亲爹来了也要抽完才理会呢,咋会为个丫头就断了烟,还这么正儿八经的坐那儿说话?我也奇怪呢。”

大贵松了二麻子说:“不对,不是火烧眉毛的事,三爷决不会在这时候说,怎么还突然冒出来了个秀儿?还提到了紫衣,她不是被人劫走的吗?三爷话里有话,肯定是出事了,八成是有贼人在三爷屋里。我去叫上人,悄悄的把三爷的屋子围了,你去告诉雪姨,说三爷让贼劫持了。”

第九章 江湖险恶

李天行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三爷马上陪着笑脸说:“好汉,你说的那个秦秀姑娘还真不在这儿。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关照下去,一旦发现她,绝不会亏待她,要不你说个地儿,我们要是找到她,一准儿把她安安全全完璧归赵!可如果不在这儿,那可真是爱莫能助了。”

李天行虽将信将疑,追问道:“是不是有人专门拐了女孩子然后卖到这儿来。他们是什么人,怎么才能找到他们?”

三爷干咳了一声,支吾起来:“这个,唉,这个不好说。那都是些黑道上的,杀人不眨眼呀!要让他们知道是我透的消息,那我可就随时要脑袋搬家呀!”

李天行威胁道:“我妹子可能在那些人那儿,你要不说,我只好把你绑走,直到你说为止。”

三爷马上哀求着:“别,别,好汉,我说,我说还不行吗?行行好,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子,都靠着我一人养活啊!”

李天行催问:”好,快说!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找到他们?“

三爷心里着急,不知道大贵有没有听出他的暗语,到现在也没个动静,看着实在躲不过去,只好苦着脸说:”可能是白帮的人干的,这包头城里专干人肉生意的就数他们最厉害,就算不是他们做的,只要找到他们,总能打听出消息来。不过,他们帮规很严,我不是他们帮里的,也不知道到哪儿找他们去,平日都是他们找我们谈价钱送人过来。哦,对了,有个外号叫灰鹞子的,是他们的一个头目,但凡这城里人走丢了,找他准没错!“

李天行刚要再问,忽然听到纷杂的脚步声就在屋外,马上警觉,到窗边一看,有十几个人正蹑手蹑脚地围过来,知道惊动了人,不能再耽搁了,最后追问三爷:“怎么找到灰鹞子?”

三爷知道救兵来了,胆壮了些,故意为难地说:“好汉,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个灰鹞子在哪儿,只是大约知道灰鹞子在西头的百花楼有个相好的,叫春桃的。你看,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看在我这实诚的份上,求好汉饶我一命吧!”

这时屋外传来了大贵洪亮的声音:“喂!屋里的好汉,有种的出来单挑,赢了放你走路,我们这儿几十个人围着,要敢动我们三爷一根汗毛,我们一人一刀剁碎了你!”

三爷趁机说:“好汉,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让他们放了你,决不为难你!你不就是来找你妹子吗,咱没那么大的仇不是?”

李天行打开门径直走出去。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三爷的情况,也不敢动手,只是拿着刀、棒要围上来。还没等他们靠近,李天行一个纵身上了屋檐,随即在屋顶上如同灵猫般很快就消失了。下面的大贵手中虽然握着枪,连瞄准都还来不及就看不到目标了,于是招呼着大家去追,屋里传来了三爷的声音:“大贵,叫大家散了吧,别惊了客。这两天多派人手,都警醒着点!”

大贵还没回答,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从众打手的后面走了出来,吊着一双杏眼对众人说:“平日里吃酒耍钱都横着呢,到节骨眼上连个人影都抓不到。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多点些灯笼火把四处查看着,再出这样篓子,拿你们试问!”

大贵赶紧呼喝着众人去四处巡查,然后陪着笑脸迎上来说:“雪姨,看把您給惊着了。也不能全怪我们,这个贼会飞檐走壁,厉害呀!”

雪姨杏眼一瞪,厉声说:“再厉害,有你的枪厉害?这枪是摆设啊?再说了,那么多人抓不住一个人,不是废物是什么!难不成还要让姑娘们冲上去?养你们干什么?”边说边快步走进屋子。

屋里的三爷还坐在太师椅上,身子麻木动不得。

雪姨进来忙说:“你没事吧,伤到哪儿了没?咋回事?这飞贼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三爷舒了口气,稳了稳心神说:“唉,听口音是外地人,是来找他妹子的。我琢磨着八成是被白帮给绑了,不知道听谁说的,找到咱们这儿来要人。好在我试出这人没什么江湖经验,算是有惊无险!”

雪姨追问:“你怎么打发他的?”

三爷说:“他要找出是谁绑了他妹子,我要不说,他就要把我劫走。所以,我告诉他去找白帮的灰鹞子。”

雪姨有些紧张地说:“那万一灰鹞子知道了是你说的,还不找你算账!”

三爷不怀好意地一笑:“我不把灰鹞子卖给他,他能轻易饶了我!再说了,这包头城是白帮的地界,灰鹞子还能吃亏?我还告诉那人说百花楼的春桃是灰鹞子的相好,这下百花楼可有戏看了!大贵,你马上去找灰鹞子,把信透给他,让他挖好坑等那人跳进去。敢在我三爷头上动土的,那就自己挖坑自己跳吧!“

雪姨用手指戳了一下三爷的额头,笑着说:”就你行!看把你聪明的!别的也就罢了,让百花楼闹个鸡飞狗跳最合我意。二麻子,赶快烧上最好的云土,给三爷压压惊!“

大贵也赶紧奉承了几句,便赶紧去找灰鹞子报信去了。

李天行离开彩衣苑,往西找百花楼,原来彩衣苑和百花楼是这里最大的两家妓院,两家一直是对头,彩衣苑在巷东头,百花楼在巷子的西头,虽然生意上彩衣苑略胜一筹,但百花楼的高度倒是绝对超过了彩衣苑。李天行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三层楼高的百花楼,满楼上下都悬挂着艳俗的灯笼,装点得真的像是个百花争艳的空中花园,老远就能一眼看到那花团锦簇、香风十里的艳景。

李天行先在院子尽头的阴暗角落跳下来,然后躲在一个楼梯的地下,等着有这里的伙计经过。

四更的梆子刚刚响过,一个小丫头手里拿着个酒壶走了过来。李天行见左近无人,从后面点了小丫头的麻穴,一手抵着人,一手接住了落下的酒壶,迅速将小丫头拖到楼梯下面,轻声说:”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这里是不是有个叫春桃的?“

小丫头哆嗦着点点头。李天行又问:”告诉我她在哪儿?“

小丫头的声音小得蚊子似的:”她,她在那个,桃花坞。“

李天行追问:”怎么找到桃花坞?“

小丫头答道:”在第二层楼左手边的,门上有桃花坞的牌子。“

李天行说了声:”多谢!“随即点了她的睡穴,轻轻放下她,瞅准机会,一个纵身上了二楼,因为已是后半夜,外面已经没有多少人走动,客人们都在屋里,或是喝酒胡闹,或是早早歇下了。

李天行找到了门上有桃花坞牌子的房间,听了听屋里没什么动静,并且黑乎乎的,里面有人熟睡的声音。李天行轻轻推门,门并没有插上门拴。李天行进了屋,循着鼾声而去,但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睡着的不是一个人,应该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李天行突然有些心慌,不知道是否要继续下去。想着还是救秀儿要紧,硬着头皮来到床边,轻轻挑开床帐,借着透过来的银色的月光,见到了让他不知所措,耳热心跳的一幕:两个男女相拥而眠。李天行马上放下帷帐,想也不想地溜出了房间,逃似的离开了百花楼。清冷的夜风很快让他镇定下来,他决定还是回去等顺子回来,两人商量一下再说。

天色微明,街上行人稀稀落落,李天行坐在避风处闭目养神。顺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李天行赶忙问他:“怎么样?打听出什么了没有?”

顺子嘻嘻笑着说:“大哥不知道,俺当初在平凉那时外号‘耳报神’,有什么能瞒住俺的?要不是时间紧,管它白帮红帮,俺能把他祖宗八代都查个底掉!”

李天行心中一喜,催促着问:“那你快说,怎么找到白帮,秀儿是不是他们绑的?”

顺子舔舔干裂的嘴唇说:“白帮是这包头城里最大的帮会,不光是包头,在整个黄河以北的几个省,白帮都有分舵,他们主要做的是烟土、诈骗和拐卖人口,不只是拐卖孩子、女人,连青壮男人都能绑了当壮丁卖给军队,呸,真是伤天害理,做这种缺德事也不怕横死!秀儿八成就是让他们给绑了!他们绑了女孩子,只要是年轻顺溜的,都是卖给堂子里当窑姐。不过,他们会把在一地绑的人卖到别的地方去,这样就让家人找不到人。我们得赶快找到秀儿,要不然就不知道会让他们给卖到什么地儿去了!”

李天行心中一紧,追问道:“到哪儿去找?”

顺子说:“他们把人关在哪儿很难说。只能抓个帮会的人问问了。有个叫许东来的,俺知道他住在哪儿,他是白帮的,咱们先找他打听一下。不行的话,还有个外号叫‘灰鹞子’的,是他们的堂主,打听出他的落脚地,这个人一准儿知道秀儿在哪儿。”

李天行听到‘灰鹞子’这三个字,赶紧把昨天晚上的事对顺子说了,顺子一拍大腿说:“这就错不了了,看来咱们一定要找到这个‘灰鹞子’,秀儿就有救了!”

李天行想了想说:“我们先去找那个许东来,如果问不出秀儿的事,正好问问‘灰鹞子’的住处。”

两个人合计好,便一路寻到徐东来的住处,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两人就在附近等着,一直到夜深,还不见有人回来,便问了邻居,谎称是亲戚来找许东来,邻居说,徐东来经常外出,一出去少则十几日,多则一个多月,没准这是又出远门了。

两人不免失望,李天行说:“不能再耽搁了,只能去找那个春桃了。”

两人来到百花楼门外,顺子说:”咱俩这个模样,肯定让人打出来!要不等到晚上,我们趁黑偷偷摸进去。“

李天行想起昨晚的事尴尬地说:“不好!再说,秀儿可等不及!”

顺子喃喃地说:“诶,咱要能大摇大摆地进去,直接叫春桃的牌子就简单了。”

李天行看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忽然有了主意。他把顺子叫到一边,耳语了几句,顺子点头,两人绕到百花楼的后院墙下,李天行说:”就这儿吧,你等着我。“掏出块黑布系在脸上,遮住了眼下面的部分。

顺子应道:”行。大哥,小心点。“话音才落,就见李天行一个纵身攀上墙头,探头看看里面没人,轻轻跃入墙内。顺子仰头看着,满眼羡慕之色。

李天行藏在暗处,瞅准机会抓住一个小伙计,点了睡穴,换上伙计的衣服,便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往楼梯而去。李天行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可是他却忘了一件事,一个可以让他一眼被识穿的纰漏,那就是头上突兀的道士发髻。如今已是民国了,除了极少数的晚清遗老,谁还留辫子呢,更何况是高盘在头顶的发髻。李天行自己习惯了,根本就没想起这回事儿!当李天行迎面碰上一个带着醉意的艳妆女人,只微微闪身让路便想继续前行,谁知被那女人一声喝住:“站住,你,你是谁呀?你头上是什么?唱戏的吗?”女人边说边伸手去摸他的发髻。

李天行心中一惊,知道坏事了,眼睛瞟着左近的人还没有注意,一把抓住女人的手顺势一带,把她快速拽进了旁边的屋子,里面有一男人正和一个女人吃酒调笑,突然见到有人闯进来,男人开口就骂:“谁那么不长眼……”话没说完,天行已经上前一步点了他的穴,接着将两个女子也点了穴。

李天行倾听门外没什么异动,定了定神,看到里屋桌上有个小镜子,上前一照不免苦笑,自己这副装扮真是不伦不类,幸亏碰上了一个酒醉的女人,要不肯定会惊动众人。该怎么办呢?李天行一边寻思着,一边从缝隙往外看,见到来来往往的人,其中有人戴西式礼帽,心中便有了主意。

他耐心等着有戴帽子的嫖客经过,故意开开门撞到那人身上,暗中点了他的睡穴,然后好似扶着酒醉的客人似的把他弄进屋里,自己赶紧换上了他的衣服,带上了那人的西洋式礼帽,照照镜子,这下总算没什么纰漏了。

李天行走出了屋子,一路躲避着要上来纠缠的窑姐,赶快来到桃花坞的门前,听到里面有男人和女人说笑的声音,快速推门而入,反手将门掩上。屋里的两人愣住了,男人随即呵斥道:“你谁呀?干嘛呐?没瞧见大爷我在这儿坐着呐?不识象,想找抽啊!……”李天行一言不发,迅速走到男人面前点了他的睡穴。

女人刚想叫,被天行戳了一下就变哑了,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却似乎并不怎么惊慌。

李天行低声说:“你别怕,我只是有事要问你,只要你肯配合,我不会伤害你!”

女人点点头。李天行解了她的哑穴,问她:“你是不是叫春桃?”

“是。”

“你知道灰鹞子吗?在哪儿能找着他?”

春桃竟然反问道:”你是谁?找灰鹞子干什么?”

“你只要告诉我怎么找到他,别的不用你管。”

春桃竟然笑了:“你胆子不小!我告诉你,你可别后悔。他在城西土地庙旁的赵大铁匠铺。”

李天行说了句:”谢了。“然后直接堂而皇之往外走,一路没遇到什么阻碍,径直出了大门,绕到后面,见顺子坐在墙角等着,两人忙打听着往土地庙方向而去。

到了土地庙,果然附近有个赵大铁匠铺,等铺子里的人都走开了,李天行让顺子等着,独自走过去,直接就问:“这位大哥,我找灰鹞子有要紧事,麻烦给通报一声。”

打铁的铁匠个子不高,可是胳膊比李天行的小腿都粗壮,冷眼看了他一眼,对旁边的一个小学徒说:“带他去。”

李天行也没想为什么这么顺利,跟着小学徒就往里面走。进了屋子,从后门进入后院,就听到一间屋内传来阵阵说话声和笑声。

小学徒对李天行说:“在这儿等着。”说完就进屋去。

李天行站在院子里,正庆幸这么容易就找到人,岂料旁边屋子里陆续出来十几个壮汉,手里不是拿着棍棒就是拿着砍刀,满脸横肉,目光凶恶,李天行心里一沉,看来对方早有准备,而且是要命的架势。

第十章 阴沟翻船

李天行有些紧张,除了师父和太师父,自己从来没有和外人动过手,而且对方看样子不会点到为止。

那十几个人把李天行围在中间,其中一个人说:“我以为是什么人,原来就是个毛头小子!我看用不着我们都动手,你们谁想松松筋骨,跟他玩玩?”

李天行一边戒备着一边说:“我是来找人的。谁是灰鹞子?”

“还真是初出茅庐的傻小子,一点江湖规矩都不懂!找人,找什么人?你妹还是你姐?”

“我看不会是你娘吧?”众人放肆地狂笑。

李天行不由得怒上心头,看来不打消这些人的嚣张气焰,自己连灰鹞子的面都见不到,双手微微握拳,冷冷地说:“你们做丧尽天良的事,总有一天笑不出来!”

那个领头的阴鸷地看着他,恶声恶气地说:“你们笑够了?干活!”

两个人立刻扑上来,一根铁棍扫向后脑,一把砍刀直刺胸腹,李健像是脑后长眼,躲过铁棒的同时夺了铁棒,砍刀也走空,再要接着砍,却被铁棒一磕,虎口发麻,砍刀脱手飞出差点伤到自己人。

领头的脸色凝重,喊了一句:“找死!做了他!”

立刻四面八方、刀光棍影,都冲着中间的李天行杀去,李天行手里的一根铁棒上下翻飞,碰上兵器就震飞兵器,碰上人身则骨断筋折,这还是李天行手下留情,不伤人命。转眼见,地上躺了一片龇牙咧嘴的,即便是站着的也不敢上前。

李天行高声说:“我今天是来找人,不想结仇,请灰鹞子现身。”

话音刚落,一个人从屋里出来,是个光头,面相凶悍,犀利地瞪着李天行说:”好手段!是个练家子!兄弟报个名吧,不知是哪条道上的?“

李天行问:”你就是灰鹞子?“

”不错!“

李天行拱手道:”我叫李天行,得罪了几位兄弟,实在是不得已,对不住了!我来是找我妹子秀儿,昨天在大街上不见了。有人指点说是你能告诉我她的下落,只要找到她,我们即刻离开这里,绝不为难各位!“

灰鹞子不紧不慢地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绑了你妹子!你以为会两下子就能活着走出这儿了?“

李天行只想救人,不想惹上江湖麻烦,拿出身上的小布包说:”我听说这里是白帮的地盘,就算人不是你们绑的,也有办法找到她。这是我所有的钱,就当是给大家的辛苦费,求大哥帮忙救出我妹子,天行感激不尽!“

灰鹞子冷笑一声:”还讹上了!我要是不管呢?“

李天行豁出去了:”我妹子才十岁,我不能丢下她不管。如果大哥一定要为难我,那我只好得罪了。用我妹子换大哥,这样公平吧?“

灰鹞子哈哈一笑:”好大的口气!既然知道我是白帮的人,还敢在这里撒野!就算是你今天出得了这个院子,你也活不过三天!“

李天行面不改色地说:”我自小在山中修道,不懂江湖规矩,但我无意冒犯大哥和贵帮。我只是为了救我妹子,就是拼上这条命也一定要救!“

灰鹞子微有诧异地问:”修道?你是出家人?“

李天行说:”我从小在道观中长大。“说完将头上的帽子拿下来。

灰鹞子略有缓和:”怪不得你一身好功夫!我们白帮和道教也有些渊源。看在你是道士的份上,我就破个例,我们比试比试,你赢了,我就告诉你你妹子在哪儿,如何?“

李天行一口应承:”行!“

两个人在院中立定,灰鹞子脱去了外面的绸缎大褂,两人站在五步开外,片刻的静静对视之后,灰鹞子猛地窜上几步,一个饿虎扑食打了过来。李天行看他的架势就知道此人的武功走刚猛一路,便不想硬碰硬,使开八卦游龙掌来周旋。两个人一柔一刚,倒是很有看头。

几个回合之后,李天行已经试出了灰鹞子的功力,只是出于习武之人对武艺的痴迷,也不想让对方太丢面子,所以只是使出了六成功力,两人你来我往打的倒是尽兴,旁边的兄弟很少看到老大这样和人交手,都围着呐喊助威。打了五十多个回合,灰鹞子的攻势已经减弱了,李天行瞅准机会一个发力推挡,灰鹞子后退好几步才勉强站住,心中自然明白是对方手下留情,没让自己跌倒难堪,于是见好就收,一抱拳说:“小道长果然厉害,佩服!佩服!”

李天行也回礼说:“大哥承让!自从下山,天行第一次遇到大哥这样一身横练硬功的人,实在是受教了!”

李天行如此会做人,灰鹞子很是受用,虽然败了,可没在手下面前出丑,李天行的谦卑又给灰鹞子十足的面子,于是也就势显示自己的大度,走上来哈哈笑着拍拍李天行的肩头说:“真是不打不相识啊!看小道长年纪不大,这八卦游龙掌可是出神入化呀!小道长在哪里修行啊?”

李天行说:“崆峒山。”

“崆峒山!那可是道教圣地!失敬!失敬!道长是因何下山来到我们包头?”

李天行说:“我是要去东北安葬师父,路过包头,谁知妹子就走丢了。还恳请大哥能帮个忙,天行一定知恩图报!”

灰鹞子原本是愿赌服输,看天行说话如此谦卑,自然不能在弟兄面前失了道义,于是爽快地说:“好说,你等等,我给你问问。”说完就吩咐手下人去查看,等了不多时,手下人回来说:“大哥,昨天小杆子他们是在西城绑了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个大概八九岁,模样挺秀气的,叫什么就不知道了。刚好当天有去大同的货,就一并送走了。”

李天行一听,急急地说:“我能不能当面和这个小杆子说说,如果对得上,我就去追。”

灰鹞子想想说:“这样,我给你写个条子,如果真是你妹子,你沿着大路去追,带头的叫许东来,你把字条给他,他就会放人。才一天的脚程,你们连夜赶路,一准儿能追到。”

李天行连忙称谢,一会儿小杆子来了,说的模样衣着就是秀儿,于是李天行拿了灰鹞子的字条,告辞出来,叫上顺子,两人急急就要出城。

两个人顺着大路往大同方向紧赶,天色将晚,忽然大雨滂沱,两人跑到一个路边一个大车店避雨。顺子上前打听:“请问这位小哥,是不是有两辆大车,五六个汉子押着车往大同方向走啊?”

店里的小伙计想了想说:“是有几个人押着两辆大车路过,大概是今天上午吧。”

两个人算计着时间,估计明后天就能赶上,心中有了希望。看看雨还很大,两人只好暂时等待,肚子也饿了,干脆要了两碗面。

伙计殷勤地说:“听口音,两位不是本地人?是甘肃人?”

顺子说:“是啊!俺们是平凉的。”

伙计更加热情了:“诶呀!我有个亲戚也是那儿的,可真是巧了。”

不多时,伙计端了两碗热汤面出来放在两人面前说:“老板娘是我大姑,我还有个小姑就在平凉。这两碗是我大姑送的,不要钱!就当是见了家里亲戚,高兴!”

顺子和李天行感到意外,不好意思不付钱,但那伙计坚决不收。两人只好道了谢,坐下来吃着汤面。面的咸味、酸味和辣味都很浓,顺子吃着很香,眨巴眼的功夫就见底了。李天行也为了尽早赶路,吃了大半碗。

顺子口渴,又咕嘟咕嘟灌下几大口水,看看水壶的水快没了,就找伙计问:“小哥,你们的水缸在哪儿?我能不能装点凉水”

伙计热情地告诉他:“好说,水缸就在后厨门口。我带你去。”

顺子忙起身跟进去,半天也不见出来。李天行吃完了面,以为顺子是和老板娘唠嗑,就耐心地等,期间不经意地发现那伙计老是用眼瞄着自己,心中隐隐觉得有点奇怪,于是起身想去找顺子。刚站起来,就觉得头晕腿软,下意识扶住桌子,心中想起师父曾经讲过的江湖事故,这才意识到必是面中下了迷药,没想到这里竟然是个黑店,顺子八成已经被绑了。

那伙计见到李天行的样子,笑嘻嘻地大声说:“胖子,你这药咋放的,现在才倒。”说着走过来伸手就推李天行,却被李天行趁势一带,那伙计竟踉跄着摔了出去,一个胖子正从厨房出来,见这情形,吆喝一声:“来俩人,碰上个硬茬!”

两个粗壮的汉子应声而出,四个人围住天行,手里拿着手腕粗的棒子,一个瘦小的老头从后面走出来,说道:“别打出明显的伤来,人家不收!”

此时李天行只觉得天旋地转,勉强应付了几下,被木棒打到腿上,栽倒在地,几个人扑上来把他捆了个结实,其中一个说:“这小子是练过的,捆结实点,晚上再灌点药,只要……”话没听完,李天行就彻底昏睡过去了。

第十一章 壮丁遭遇

当李天行再睁开眼睛,只觉得好似是躺在大车上颠簸,顺子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满脸关切地说:“大哥,怎么才醒!不知道那些黑心贼给你灌了什么?唉,这可怎么办?还说去救秀儿呢,咱俩都成肉票了!”

李天行动了动,发现自己被反绑着,手都勒得麻了,再看顺子,不仅也被反绑着,头发还被剃光了!环顾四周,原来这里不只是他们两个,两旁还满满地挤着几十个人,而且所有人都是光头。猛然间他也觉得头顶凉飕飕的,感觉自己也被剃成光头,心中不觉惊异。

李天行还没说话,顺子压低声音说:“大哥,听他们说,咱这些人是被抓丁了!”

李天行不解地问:“什么是抓丁?”

顺子说:“咳,就是让咱们去当大兵。这些人有的是抽签抽到的,有的跟咱一样,被抓来充数的!”

李天行看看其他人,又问:“抓我们的是什么人?这是要去哪儿?”

顺子说:“外面都是当兵的,拿着枪呢!那些杀千刀的贼把咱们给卖了,用枪顶着剃了光头,然后就塞进这辆车里,不知道要运到哪儿。这一路,就你一个人一直睡不醒,肯定是那帮贼知道你有功夫,给你灌了不少迷药。”

旁边有人转过头来对他们说:“小兄弟,看你俩年纪不大,外乡人吧?听你那意思,是遭了算计了?”

顺子说:“这位大哥,不瞒你说,我们遇到黑店了,以为好心送我们热汤面,吃了面就啥也不知道了。要不是中了迷药,凭我大哥的本事,把黑店都给他拆了!”

另一个人说:“小兄弟,看到没有,那些人有枪,我听说他们可狠着呐,以前被抓的人逃跑,一枪就没命了!再好的本事,也别跟枪子儿过不去,认命吧!唉!”

大家都垂头丧气,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顺子也闷了声。风从四处的缝隙呼呼地往里吹,李天行觉得头顶凉飕飕的,心中很是郁闷,如今道士不是道士,和尚不是和尚,师父的骨灰不知落到何处,秀儿不知是死是活,一时间没有个头绪,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当黄昏渐近,车停了,有人掀起车上的帆布,呵斥着:“下车,到地方了,快下车!”众人只好乖乖地下车。李天行和顺子跳下车,回头看看,这还是两人平生第一次看到军用卡车,这头一次坐车的经历想必是终生难忘了!

顺子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大院子,几排平房,一个大空场,到处是穿着黄褐色军装持枪的大兵,门口有大兵站岗,还有铁丝围成的篱笆栅栏。

大兵们呵斥着:“都站好,排成一排!”边说边推搡着,几十个还都被反绑着,被迫站成一排,不安地看着四周。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深黄褐色军服,带着大沿军帽的军官走了过来,一个士兵上前敬礼报告:“报告长官,风陵县三十七名壮丁带到!请长官训话!”

军官扫视了一眼面前这一排衣衫不整、战战兢兢的新兵,扬声道:“不管你们从前是干什么的,从今日起,你们就是我们晋军的新兵,只要记住你们的最高长官是阎大督军,只要一切服从长官命令,就能有吃有穿,还有机会立功升官,光宗耀祖!但是,如果想逃跑,看看他们手中的家伙,掂量掂量是你们的腿快,还是子弹快!”说完威严地扫视众人,然后吩咐身边的一个军官说:“挑几个精壮的留下,剩下的送到新兵站去。”然后就扬长而去。

于是,几个壮实的汉子被挑了出来,剩下的被押送着进入一个营房,里面空空的,没有桌椅床铺。大家终于被松了绑,纷纷活动着麻木的胳膊,只得挨着墙坐在地上。折腾了一天,米水未进,大家都没了精气神,又不敢强出头去要,一屋子死气沉沉的。突然,门开了,两个士兵端着一个大铁盆,拎着个水桶进来了,往地上一放,说了声:“吃饭了!”就转身出去了。

大家呼啦啦围上去一看,是玉米饼子,一涌而上抓在手里,吃了没几口,就都噎住了,又去抢着喝水,也没有盛水的家伙,只好抱着桶就喝,那水很快就弄得浑浊不堪,谁也顾不上了,鬼知道下一顿会在什么时候!

大家吃了个半饱,铁盆和水桶都已经空了,一个士兵进来收了东西,又有两个士兵进来捧了一堆皱皱巴巴的军服,往地上一扔,说:“衣服都脱了,脱干净,换上军服。”然后就站在那儿看着大家,看谁没有把旧衣服脱干净,就是一顿臭骂。

众人只好各自换上军服,军服虽然旧了,还算干净,但散发着一股受潮发霉的味道。顺子和天行毕竟是十三、五岁的孩子,身量不足,军服显得肥大臃肿,只能把袖口、裤腿卷起来,凑合着吧。几个换得快的人,刚想把换下的旧衣服收起来,马上被那两个士兵厉声喝止,等所有人都换好了,他们就收起所有的衣服出去了,然后听到外面有人将屋子上了锁。

有些人小声抱怨起来,也有些人交头接耳猜测着未来的命运,就听外面有人大声呵斥:”不许说话,再有人说话,就军法从事!“

大家一听,也不知道那个‘’军法从事‘’有多严重,便只好乖乖听命,互相依靠着闷闷地,很快就相继睡着了。顺子靠在墙角也睡了,李天行透过破窗户望着天上斜挂着的月牙,想着秀儿不知道怎么样了,虽然身上还是偷偷藏着灰鹞子写的字条,可是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李天行静静打坐了一个时辰,悄悄起身,来到窗边,听了听四周动静,然后用手撼了撼窗户,窗户虽有破洞,但却从外面被钉死了,虽然自己能用力打开,免不了弄出响声。他抬头看了看头顶,屋子不高,很轻松就跳到房梁上,轻轻揭开房上的瓦,上了屋顶,四处看了看,昏暗的月光下,静悄悄的不见有人走动。

他看到门前两个士兵合枪而眠,于是悄悄跳下来,刚想四处走走,突然几声犬吠,接着不远处有两个东西飞奔而来,是两只大狗。李天行迅速跳上房顶,钻回屋子,复原瓦片,跳下来坐回原地,狗已经跑到屋外,冲着屋子狂叫,门外哨兵惊醒了,忙看了眼门,锁得好好的,放了心,嘟囔着:”八成又是看见黄鼠狼了!你去把他们弄回去!“屋外传来有人呼喝狗的声音,这么一闹,屋内大家都惊醒了,知道是狗在乱叫,又纷纷接着睡,没人察觉到李天行的举动。

顺子也醒了,他看到李天行坐在身边打坐,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大哥,我们该怎么办?得赶快想个办法逃出去,还得赶紧去救秀儿啊!“

李天行小声说:”我在找机会!那两只狗是个麻烦!明天观察一下这里的情况,见机行事。“

第二天一大早,士兵开门让众人到操场站好,从不同的营房又出来不少和他们差不多的新兵,大概有两百来人,被推搡着排成每十人一队。

一个身材不高但极为壮实的军官骑在马上,对着大家喊道:“大家听好了,从你们穿上这身军服开始,你们生是我们晋绥军的兵,死是晋绥军的鬼!今天我们出发去绥远新兵站,无论是吃喝拉撒任何事情,都要统一听命令,有事向长官请示。擅自活动、不听指挥的一律枪毙。你们每十人一班,站在队尾的是班长,班长负责监督看管其他士兵,有人逃跑要报告。凡是逃兵就地枪决,要是有侥幸逃了的,就从没逃走的人中拉出几个枪毙!所以你们每个人都要睁只眼,不想死就不要让任何人逃走!只要安全达到,你们就有饭吃,有枪拿,有升官发财的大好机会!都给老子精神点!出发!”

话音一落,冲上来十几个个士兵,手里拿着长长的粗麻绳,依次从每队的队首到队尾,把每个士兵的脖子上套上麻绳,这样一根麻绳将十个士兵首尾相连,牵一而动十,手虽然没被绑着,照样跑不掉!很快所有的新兵都跟糖葫芦串似的被串成了一串串的,那骑马的长官手中马鞭一响,这二十几串人就跟牲口似的被驱赶着走出了军营。路上的老百姓看到这群人来了,纷纷让出路来,虽然也议论几句,但似乎司空见惯,并没造成什么轰动效应。

顺子和李天行还算幸运地分在了一队,顺子站在队首,李天行在他后面,心中不免既是羞愤,又是焦急。对他来说,找机会逃跑原本不难,可是这个连坐的法子太阴损了,除非带着所有人一起逃,两百多人一起逃的概率几乎是零。李天行一路走一路盘算,可越走,心里越是着急。

为了防止逃跑,这些大兵们还真是动了不少脑筋。一路上不仅休息、吃饭是统一行动,甚至连大、小便都是统一行动,人比动物还不如,错过了时候,才不管你是不是拉尿到裤裆里,敢擅自停下来,背上就要挨上几枪托。大家叫苦连天,可行军时说话,立马就会被打,只好在肚子里把这些凶神恶煞往死里骂!

好容易熬到了晚上,在一个村子里宿营,当兵的把老百姓赶到一起,空出足够的屋子让他们住。虽然二、三十人挤在一间屋子里,好歹比野地里强。可谁也没想到,更意想不到的损招又落到他们头上,所有新兵被勒令脱光衣服,衣服被收走,双手被反绑,这意思是,就算是逃了,这么一丝不挂的也没法跑远,就算不被抓回去枪毙,也得被老百姓当成怪物打死。怪不得这些当兵的“好心”让他们睡在屋子里,原来竟是为了这个阴招!

李天行实在为难,如果只是他和顺子逃走,他完全可以做到,趁着天黑,打翻几个守夜的哨兵,找回衣服,都没问题。可是他们逃了,至少要两个无辜的人替他们送命。李天行投鼠忌器,一直下不了决心。顺子也不忍连累他人送命,一想起救不了秀儿,急得直掉泪。

第十二章 初试锋芒

第二天接着赶路,被穿成串的这两百多人走得并不快,带头的长官似乎也不急着赶路,遇上天气恶劣,还就地歇了,因此一路上新兵们虽然辛苦,但没出大事。

从绥远和山西边界一直往北,从村镇到草原,就这样走了十几天,听那些大兵说还有个三天的路程就到了。这天晚上,新兵们被关进蒙古包内,等着吃晚饭,就听外面鼓乐喧天,像是节日庆祝似的。顺子和看押的一个士兵叫赵诚的早已套上了近乎,隔着毡帐问:“赵大哥,外头啥事啊?咋这么热闹?”

赵诚说:“这是蒙古肃王爷的族地,王爷和我们陆营长有交情,只要是我们陆营长来,就好酒好肉招待,你们也跟着沾光吧。”

果然,一会儿送来了晚饭,虽然还是干馍馍,但每人一大碗羊肉汤,大家蜂拥而上咕嘟咕嘟大口灌着肉汤,把干馍馍泡着肉汤吃,香得舌头都恨不能吞进去。

吃完饭,大家又被光着身子反绑着,可外面喧哗声更大,多数人都砸么着嘴,一边回味着肉汤的滋味,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好像是在比试什么,蒙古话和汉语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就听外面两个看守的士兵说话,一个说:“这几个人可是咱陆营长特意从山西带过来的,千挑万选,该给咱挣个脸了吧。”

赵诚的声音:“是啊,上回也忒丢人了,连带着我也输个精光。你押了哪边?”

另一人说:“我可长记性了,这蒙古人摔跤还真是人看家的本事,别看咱那几个人壮得跟牛似的,我看,不灵。我都押在那边了。你呢?”

赵诚说:“怎么也不能灭自己人的威风啊,你不是也见那几人练过吗,我看不赖。再说,这次咱营长可把自己的马都赌上了,那马比他老婆还宝贝,要没有真家伙能舍得?我还是赌咱自己人赢。你在这儿看着,我去前头看一眼。”

另一人说:“得了,反正咱哥俩总有一个赢的,谁赢了谁请客喝酒。你去吧,给我带点羊肉回来!”

赵诚答应一声走了,顺子小声说:“大哥,好像外面在比摔跤呢,蒙古人就好这个。我看,这个营长没准要没马骑了。大哥你要是去,那就不一样了,我有钱一定全押大哥赢!”

李天行没接话,想着刚才外面两个人的对话,心中冒出了个念头。过了会儿,赵诚回来了,有些懊恼地说:“诶,真够倒霉的,听说那个肃王爷有两个族弟,号称十三盟第一勇士,从没输过,特意赶来助阵,咱的人让人家摔倒两个了。唉,这回又要陪个底掉啦!”

李天行听到这话,心里打定主意,扬声说:“赵大哥,麻烦你去跟陆长官说说,我能保证他赢!”

很快,毡门一挑,两个大兵走进来喝到:“谁呀,吃饱了逗我们哥俩玩啊?身上肉痒痒啦!刚才谁嚷嚷呐?”

顺子马上领会了李天行的意图,赶紧陪着笑说:“赵大哥,是我。没骗您,我这个哥哥从小在崆峒山道观里长大,练了一身好功夫,蒙古人算什么,肯定能把他们打趴下,不让赵大哥你输钱,求您给营长说说成不?”

赵诚打量着李天行,满脸不信地说:“就你,半大点的黄毛小子,你会功夫,那你咋这副德性?真会功夫,还不早跑了?”

李天行说:“我不跑,是不想连累别人。大哥敢不敢赌赌运气,你通报给营长,信不信是营长的事。如果我赢了,大哥不仅发了财,也会得到长官的奖赏。如果日后营长知道你今天隐瞒不报,没准还会算后账呢。我赢了你也赢,输了就枪毙我。怎么样?你敢不敢赌一赌?”

赵诚听李天行这么一说,也动了心,反正最后还是营长说了算,自己顶多挨两句骂,万一真赢了,营长一高兴,自己一定有好处。于是他让同伴看着,自己一溜小跑到了比试场地,这里被火把和篝火照得如同白昼,营长和王爷一边享用美酒大肉,一边看着场中的较量,两边是蒙古族人和几十个大兵围观,呐喊助威声让气氛紧张而兴奋。

赵诚先是看了看场中的结果,果然自己人已经连战连败,营长挑出来的人只有两个了,估计凶多吉少,赌一赌吧。赵诚钻到营长身边先向副官说:“高副官,有个会功夫的新兵以性命担保,可以打败蒙古勇士。说要是输了,就枪毙他。”

副官赶紧凑到陆营长耳边耳语了一番,陆营长正憋着一股窝囊气,就像赌徒赌急了眼,想都不想,眼一瞪说:“还等什么,给我带上来!”

赵诚赶紧跑回来,让李天行穿了衣服,依然绑上双手,又说:“你可别想跑,要不你这兄弟就没命了!”

李天行说:“放心,要跑就早跑了。我就想打赢了向长官讨个赏。”

等满怀希望的陆营长看到眼前的救命稻草竟是个瘦小的毛头小子,不仅气冲脑门,起身挥手就要扇李天行一个大嘴巴,这一巴掌打得极为突然,又快又狠,如果是一般人绝对会被结结实实打在脸上,可李天行轻松避开,让陆营长有些意外,但旋即冷笑说:“就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来?你以为是来玩的吗?”

众人一见陆营长站起来,纷纷好奇地往这边看,蒙古肃王爷也眯缝着眼睛看着败象已露的陆营长还有什么翻盘的招数。

李天行当着众人的面毫无惧色地说:“长官如果不信,那就先叫你手下最厉害的人和我打,我赢了,长官再做决定,怎么样?”

一边的肃王爷呵呵大笑说:“用你们汉人的话说‘人不可貌相’,这小崽子人小,胆子是野狼的!有意思,有意思!”

陆营长也想看看李天行的本事,就说:“王爷既然有意,好,那我们就看看这小子有什么本事!”然后把剩下的两名未及比试的士兵叫过来,指着其中一人说:“王鹏,跟他过过招,看看他是只狼,还是只会叫的羊!”

李天行在众人的哄笑和好奇之中站到了场子中央,那一身皱皱巴巴、松松垮垮的军服让他更加显得单薄和瘦弱,相比之下,对手倒像是典型的山东大汉,如果带上串佛珠就是鲁智深的翻版了。

两个人对视片刻,王鹏说:”我让你三招,别说我以大欺小。“

李天行拱手道:“得罪了。”说完缓步上前伸手抓向王鹏的肩头,王鹏果然只是退让,李天行并不紧逼,作势要去扫他下盘,然后用手肘击其右肋,虽然招式看着花哨,实际只是点到为止,做做样子而已,算是回应王鹏的让招。王鹏自然看得出来,三招之后,王鹏的腿功显露出来了,一上来就是凶狠凌厉的连环飞踢,李天行转攻为守,或挡或闪,看似处于下风。

几招之后,李天行已经看清楚王鹏的套路,不慌不忙同样以硬碰硬,以快治快,两人招式繁多,看得人眼花缭乱。王鹏虽然身材魁梧,却丝毫不显笨重,李天行身材瘦小,但出手又重又狠。王鹏一开始还针锋相对,几次吃亏之后,竟然开始有些怯意,心里知道对方的功力竟然在自己之上,落败只是时间问题。李天行之所以用这种硬碰硬的方式对抗王鹏,就是让围观的人能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实力,陆营长才能痛痛快快地答应让自己来出阵比试。又是十招过去,王鹏已经左右难支,李天行不想让他难堪,总是留着三分余地。陆营长越看越惊喜,虽然自己对功夫只知皮毛,但还是能看出来这个不起眼的小子的确是个高手,眼看王鹏已经节节败退,招式凌乱,高声喊道:“行了,就到这儿吧。你小子果然没说大话,你叫什么名字?”

李天行说:“报告长官,我叫李天行。”

陆营长对肃王爷说:“王爷,我可要临阵换人了,看来这次上天是要我赢,给我送来一个贵人啊!”

肃王爷哈哈一笑:“兄弟,好说!你们汉人的功夫噼里啪啦地看得人眼花,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让他比试摔跤可以,但是规矩不能改,我们可不会那些蹦蹦跳跳的玩意儿。”

陆营长说:“那是当然。找个人给他说说规矩,让孙力先上场继续比试,李天行,你好好看着,待会摔跤不能坏了人家的规矩!”

孙力上场,对方是一个中等个子,膀大腰圆,壮得像头牛的蒙古大汗。两人各自压低重心摆好架势,盯着对方寻找破绽,很快扭打在一起角力,立图将对方扳倒在地。有人给李天行讲解摔跤的规则,李天行边看边思考着最佳的对策。终于孙力首先双肩着地,输了这场比试,因为双方约定各自出十名选手,输了就被淘汰,谁的选手先被淘汰完就算输。如今肃王爷那边还有四个人,陆营长就剩下李天行一个了,也就是说李天行要被四个人车轮战,连赢四场才能获胜。

在众人的注目之中,李天行披上了摔跤的铜钉牛皮坎肩,腰扎皮带,首先上场,当对方一人也上了场,围观众人立刻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连李天行自己也有些发懵了,因为对手太胖了,两人站在一起实在是有些滑稽!但见此人个子比天行高不了多少,宽度却是三个天行绑起来都不够比的,脑袋圆得像个油光光的肉球,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细缝,上半身简直就是堵厚厚的肉墙,再加上凸出来的犹如待产孕妇般的大肚子,估摸着天行若被这肚子顶着,连人家的肩膀都够不着。

陆营长却没有笑,因为他见识过此人的本事,不仅力大无穷,居然身手灵活,是这肃亲王的爱将,也是多次比试中都不曾败过的对手,从气场看,李天行怎么都是凶多吉少。

场下有人喊了一声:“巴根,别把这小子压成了肉饼!”

巴根满不在乎地看了看李天行说:”刚才你打得不错,可是要想摔倒我没那么容易!有胆子,就来吧!“

李天行拱手说:”请教了!“说完也不拉开架势,只是静静地看着巴根的动作。

巴根可不客气,打开架势逼近天行,看李天行似乎手足无措的样子,上来就抓住他的双肩,身体如同一堵墙要倒塌般扑过来,如此逼得李天行要么对抗角力,要么被就势按倒。可当巴根那双肉蒲扇似的大手锁紧天行瘦弱的肩头时,觉得对方没有丝毫抵抗,身体竟然如苇草般就势向后倒去,心中一喜便将重心全压上去。然而同时李天行的手也搭上了他的肩头,一股力道将他的身体微微向旁边牵引,还来不及反应,整个身体失去控制,竟然被李天行双手一带一扭,”啪“地重重摔在地上。而看似要被按倒的李天行实际使了个铁板桥,又利用八卦掌中的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一招而胜。仰面躺着的巴根还有些莫名所以,爬起来涨红着脸说:”你这小牛犊子,你使诈!“

李天行平静地说:”我这是借力打力,你若不服,我们再来。“

肃王爷大声说:”好小子,是个汉子!巴根,我们草原人什么时候说了不算的。这一场他赢了。“

巴根满脸不服地下了场,陆营长哈哈大笑说:”好!李天行,有种!来,喝了这碗马**,庆祝你旗开得胜!“

第十三章 草原雄鹰

第二场出场的蒙古人看着就是个普通的牧民,个子中等,不胖不瘦,脸膛黑中透红,眼睛格外明亮,嗓音格外淳厚:”这个小兄弟,你能摔倒我们的勇士巴根,我佩服!不过那是你用了巧劲。我岱钦可不会让你再故技重施了。“说完拉开架势,紧盯李天行,伺机而动。

李天行依旧是安静地看着对手的迫近,虽然谨慎却并无惧色。就在岱钦看准时机上前要抱住他的刹那,李天行出手极快后发制人,先挡开他的双臂同时抓住他的肩背,合身而上用左腿去绊岱钦的腿,岱钦赶忙发力推搡李天行,稳住下盘,两人回到对峙的状态。

差点大意失荆州的岱钦完全收敛了轻慢之心,眼光更加锐利和兴奋,那是遇到对手的亢奋。岱钦几次试图抓住李天行的肩背,都被他推挡回去,就在最后一次岱钦的进攻失败,还来不及调整姿势的时候,李天行以迅雷之势欺身而上一把抱住岱钦,岱钦顺势也抱住李天行,同时努力想重心下移,稳住阵势和李天行角力。可他还是轻视了李天行的力量,看似单薄的李天行却有着惊人的力道,根本不给岱钦机会,竟然把无论个子还是块头都大过自己的岱钦凌空抱起,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岱钦如同待宰羔羊没有反抗的余地,被仰面摔倒在地。陆营长的阵营立刻一阵怪叫狂呼。

李天行伸手去拉岱钦,说道:“兄弟,得罪了!”

岱钦站起来,盯着天行,然后大手在他肩头一拍,高声说:“你要是我们草原上的兄弟,肯定是飞得最高最远的雄鹰!”

肃亲王也来了兴头,自己部落里最棒的两个勇士都败在了这个小伙子手里,足以证明不是侥幸,他将腰间配带的一个皮质刀鞘上缀满宝石的匕首擎在手里大声说:“我们蒙古人最敬重勇士,今天谁拿到了最后的胜利,我就把世代相传的匕首赠给他!”

围观的众人立时鼓噪起来,坐在肃亲王身边的一个人站起来,先将手中一碗马奶酒一饮而尽,朗声说:“大哥,你这匕首出不了我们的草原!”然后走上场来,对李天行说:“李天行,你是汉人中的勇士,我阿拉坦也是草原上的英雄,那就比比看,我们谁才是真正的雄鹰!”

李天行微微一笑:“好!”

阿拉坦双手张开,肌肉暴起的双臂微微抬起,两腿微屈,双眼铜铃般地瞪着,双耳上穿着的巨大的银环也随着身体的摇晃而晃动着。李天行根据他的步态,看出此人下盘很稳,还没等他多想,阿拉坦就开始了凶狠的攻击。他双手猛地往天行的左侧抓过来,意图是抓住天行左臂迅速让天行失去平衡,如果李天行往旁闪躲,他刚好趁势上前拦腰抱起李天行。可是李天行不躲不闪,就在自己的左臂被抓住的瞬间,他也用两手同时抓住了阿拉坦的左臂,两人较劲各自想让对方失衡,在场上打起转来。阿拉坦索性想把李天行悬空转起来,就容易找到机会摔倒他,可是天行好像是长在阿拉坦手臂上似的,不仅甩不掉,还随时让自己有被失衡的可能。

僵持了一会儿,两人各自推开对方,重新寻找进攻的机会。阿拉坦比李天行高出一头,浑身蛮劲贲张,越是遇到强敌越是喜欢正面对抗,与李天行的几次交手没有得到好处,反而更激起斗志,不断试图抓抱李天行,李天行也被挑起争斗之心,也想硬碰硬打个痛快。两人很快各自抓住对方的肩背,如同两头蛮牛顶在了一起,此时摔跤所展现的雄性魅力才真正显露出来,围观者不论满汉奋力呐喊助威,虽满语汉话不同,那种斗士的雄壮亢奋却融为一体,摔跤场上的气氛如烈火烹油般烈焰冲天。

阿拉坦个子高所以居高临下,奋力前后左右地推搡天行,伺机等他重心不稳一举拿下。而李天行则专心攻击阿拉坦的下盘,不断贴近他去绊住他的腿,两人不断攻防转换,旗鼓相当。阿拉坦心中很是惊讶,毕竟李天行只是个十几岁的大孩子,竟然如此神力,即使自己这么大的时候也自愧不如。而李天行自打下山以来,还没有和谁真正较量过,这还是第一次领略不同于中原武功套路的功夫,他心里清楚自己多亏了太师父教的太极和内功,而蒙古人完全靠的是他们的天生神力,心里也很佩服。

两个人奋力相搏,可彼此的眼神却没有丝毫仇视。李天行继续压低自己的重心,猛地抓住阿拉坦的腰带,阿拉坦也顺势抓住李天行的腰带,如此天行的矮个子就有了优势,他猛一发力往前推进,阿拉坦禁不住后退,李天行迅速贴近用脚绊住阿拉坦的左脚,如果是一般人,在他抬脚的时候很可能反而被阿拉坦抓住机会,可李天行从小练马步站桩,脚如生根般牢固,阿拉坦奋力要扳倒天行,却哪里撼得动,最终还是被李天行绊住左腿失去重心仰面倒地。

李天行先站起来,伸手去拉阿拉坦,阿拉坦站起来激动得抓住李天行的一只手高高举起,对着众人高声说:“李天行,是我们草原上的巴图鲁!我阿拉坦有幸结识这位勇士和兄弟,今天,我们要载歌载舞欢迎李天行,巴图鲁!”

“巴图鲁!巴图鲁!……”众人一阵欢呼,阿拉坦热烈地拥抱李天行,让李天行只觉得热血上涌,觉得对方不是对手而是兄弟,忍不住也紧紧抱住阿拉坦。

这时,一个人站出来,高声对肃王爷说:“王爷,李天行连战三胜,足以证明他的力量和勇气。我看,你的这把刀赠给他当之无愧!”

李天行循声望去,不禁一怔,此人除了衣饰和阿拉坦的略有不同,其它简直就和阿拉坦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原来此人正是阿拉坦的孪生弟弟孟根,两人称霸草原摔跤比赛多年,被共同称为“十三盟霸主”,由于最近哥哥阿拉坦接手了部族事务,而弟弟仍然痴迷于骑射摔跤,所以在战绩上来说弟弟孟根更为名声显赫,但从实力上讲两人实在是伯仲之间。

阿拉坦看李天行满脸惊异,便笑着说:“这是我弟弟孟根,我们是双生兄弟,他可以一日无女人,但不可一日不摔跤!哈哈哈!”

李天行拱手道:“这么说,孟根兄弟就是我的最后的对手了?”

孟根说:”遇到你这样的对手,我孟根做梦都高兴!不过,我不能占你便宜。我要和你一样,先和他们三个比试,再来和你比,那才公平。“

李天行不禁先是愕然,而后也很感动,只好说:”那到时你消耗了体力再和我比,对你不是也不公平吗?“

一旁的肃王爷听了哈哈大笑:”如此你们车轱辘来回转,就是碰不到一起去,这不是让我们干着急吗?这样吧,既然你说公平,孟根兄弟,那我问你,你觉得你和他们三人连着比试,你肯定能赢吗?“

孟根一犹豫,说:”这个,要连着比,还真说不好。所以我要比比嘛。“

肃王爷又说:”那,如果你是他这般年纪,你能赢吗?“

孟根只好挠挠头,承认:”那还真差得远哩。“

肃王爷看着陆营长大声道:”陆营长,我们蒙古人最讲信义公平。李天行兄弟小小年纪,连着胜了我们草原最好的三名勇士,我们心服口服!所以不管最后这场比试是输是赢,都是你们赢了,我的这把宝刀就赠给这位当之无愧的巴图鲁!“

众人一致叫好认同,陆营长自是眉开眼笑,晋绥军将士们多年来一直憋着的这口窝囊气,今天也终于能一吐为快了。

于是,李天行郑重地接过了肃王爷的传世之宝,被众人簇拥着又是敬酒,又是敬献哈达,闹腾了一阵子,李天行以为比试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孟根早就心痒手痒难耐,只是不想占便宜,等着李天行得到充分休息,立马跳出来要和他比试。蒙古人对摔跤的热爱实在是骨子里的,众人早就按捺不住了,期待着更为精彩的巅峰之战。

宴席上的李天行却有些飘飘然,因为他醉了,被大家灌了一肚子的马奶酒。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喝酒,不知深浅的李天行抵不住蒙古人的热情豪爽,如牛饮鲸吞的,哪里还记起有场比试还等着他呢。看着孟根已经站到了场上,大家都带着醉意在狂呼他的名字,李天行跟个木偶被扯着线似的不知怎的就站在了孟根的对面。

孟根看到李天行露出醉意,有些懊恼,不过蒙古人原本就不把喝酒当回事,更不想把比赛再度推迟,要不今晚自己要百爪挠心难受死!比了再说!孟根拉开架势盯着李天行,李天行却醉眼看着晃动着的孟根,觉得那像是跳舞,居然想笑,不过还来不及咧嘴,孟根迅猛地抓住了李天行的肩背,李天行也下意识地也抓住孟根的坎肩,可脚下仍然发飘,孟根觉察出李天行的下盘不稳,猛然欺身一手抓住他的腰带,一手仍然抓紧天行肩头,一个发力竟然把李天行横空举起,这下围观者瞬间分为两极,有的兴奋至极啸声彻天,有的目瞪口呆一片茫然。

孟根举着李天行原地旋转,如同战胜者在炫耀战利品,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更是一时兴起,想把李天行抛到空中然后接住,一面是扩大战果,一面也是顾及到李天行酒醉不能做得太过份,就在大家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时,被抛到空中的天行突然改变轨迹,翻转着落到一旁,双脚轻松着地,看着有点发愣的孟根,大着舌头说:“我是,脚沾地,不,不算,输吧,孟根大哥。”

众人看着醉态毕现的李天行,哄堂大笑。孟根无奈地说:“嘿,你功夫好,可酒量太差!真是扫兴!算了,不比了!“说着掉头要走。

谁知李天行反倒追着说:“孟根大哥,别,别走。管他醉不醉,只要我们高兴,就,就当是给大家助,助兴了。”这话倒是引得众人开心,于是纷纷起哄着让两人继续。

孟根也是豪爽之人,摔跤不光是为了取胜,摔跤本身就是生命的乐趣。于是返身回来,再次拉开架势。李天行在被孟根抛举的那一刻,因一时心惊,多少醒了点酒,半借着酒劲,半由着孩子的率真天性,他真心渴望和孟根摔跤为乐,完全把输赢抛在脑后。

李天行不愿再用任何技巧取胜,学着蒙古人标准的摔跤架势,晃着膀子和孟根很快由对峙而抓抱到一起,手上用劲拉扯,脚下伺机使绊,两人蛮牛似的顶来顶去,也不记得各自有多少次被摔倒在地,爬起来接着摔,围观的满汉众人喝着酒助着威几近疯狂状态,火把、歌舞、叫喊,沸反盈天,天上的星星被吵得难以入眠,只好无奈地眨眨眼,直到这个疯狂的不眠之夜渐渐褪去。

等李天行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睡在一个大帐里,从半垂的毡帘向外看,日头竟又偏西。第一次尝到了宿醉滋味的李天行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暗自想着都发生过什么事。忽然有脚步声渐进,一个人走进大帐,是陆营长。李天行赶忙站起来,此时的他根本没有进行过任何新兵训练,所以也不知道立正敬礼的规矩,只是垂手而立,恭敬地叫了声:“长官!”

陆营长盯着李天行,用手指指他说:“我带了几千名新兵,你是头一份!整个蒙古部族都把你当成座上宾,你还和那个喀日扎族长的弟弟称兄道弟,喝个烂醉如泥。你知道这是谁的大帐吗?就是你那个叫大哥的孟根的大帐。他还非要和你同榻而眠!”边说边瞪着李天行。李天行听着,脑中隐约也记起了一些昨晚疯狂的片段,一时也觉得有些窘迫。

陆营长严肃紧绷的脸突然松弛下来,转而哈哈大笑:“昨天真是他妈的痛快!你让我们晋绥军,让我们汉人扬眉吐气!李天行,有种!你这身功夫真是不赖,是从小习武吗?哪儿人啊?”

此时李天行已经完全清醒了,看到眼前的长官心情不错,正是时机,赶忙说:“长官,我是崆峒山的道士,从小跟随师父习武。不久前遵师父遗言,要到关东安葬师父的骨灰。谁知道被一个黑店下了迷药,醒来后就被绑着送到兵营了。求长官放了我和我的兄弟,我还有一个妹妹被白帮的人卖到妓院,我必须去救她。求长官看在我赢了比试的份上,放了我们吧。”

陆营长闻言收起了笑意,瞪着天行,目光冷峻地说:“给你点颜色,还就开起了染坊!当逃兵,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你以为你身上的这身军装想脱就脱?看在你昨晚的功劳上,这话我就当没听见,马上给我回去!”

李天行情急之下双膝跪倒,恳切地说:“长官,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妹子才十岁,我不能见死不救。以我的功夫,逃走不是难事。可我实在是不想连累别人为我们而送命。所以才想能够为长官赢了比赛,以功抵过,求长官放了我们!”

陆营长拔出枪对准他,冷笑道:“哼!要挟我!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有什么本事跑!”

李天行一狠心,扬声道:“长官,人在做天在看!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服!如果我为了保命,不救妹子,不葬师父,那我就是个卑鄙小人,长官愿意这样的小人跟在身边吗?”

第十四章 草原兄弟

其实,抓壮丁中间的那些猫腻陆营长心里清楚的很,有钱有势的人会买通保长找替身,这些替身有为了活命自愿卖身的,也有各种非法手段绑架过路人或乞丐的。这次晋绥军要扩军三个师,为了完成任务,对这些暗地里的勾当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李天行的话,陆营长察言观色信了九分,但的确爱才不想错过。可是李天行如此决绝,心中不免犹豫,就听一个爽朗的声音说:“我孟根愿用珠宝金银,外加良马五十匹换我天行兄弟的自有,陆营长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啊?”

李天行抬头看到孟根走了进来,心口一热,感动不已。陆营长本来已经动心,如今这么好个台阶当然不能错过,笑着收起了枪,说:“孟根兄弟真是古道热肠啊!如此,我就好回去向上面交代了,别的不说,这战马可是紧缺物资,用两个兵换五十匹马,说得过去!我还要向上面报告,说孟根兄弟心系晋绥军,主动献马,记孟根兄弟一大功!”

孟根说:“那就承陆营长的情了!听说你们明天启程,我们今晚再痛饮一番!”

李天行恭恭敬敬给孟根磕了个头说:“孟根大哥的救命之恩,天行铭记在心,他日若有机会,一定粉身相报!”

孟根赶紧上前扶起天行,豪爽地拍着他的肩背说:“好,那今晚我们还要打个痛快,喝个烂醉!好兄弟,我们喀日扎随时欢迎你这只雄鹰!”

陆营长拿出一个扁方的锡铁小酒壶,上面有个虎头烙印,递给李天行说:“在你们烂醉之前,我们先道个别吧。李天行,将来如果你想当兵,记着来晋绥军找我,我叫陆建荣。一会儿,我叫手下把你兄弟带过来。”说完,和孟根打了招呼,大踏步而去。

当晚,果然顺子被陆营长放了出来,跟李天行一起在酒宴上再次领略了草原部族的狂放和豪迈。第二天,李天行宿醉醒来,已是中午,陆营长带着新兵们已经继续上路了。李天行急着去救秀儿,前去向王爷和孟根兄弟告别。孟根让人牵了两匹马来赠予他们,李天行很是感激,可是面露尴尬:“谢谢孟大哥,有了马我们赶路就快多了,可是,我们不会骑马。”

孟根哈哈大笑:“这个不难,我教你。”当即教李天行和顺子骑马,两人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巴不得体验一下纵马奔驰的感觉,认真加胆大,很快就学会了。尤其是李天行,有功夫的底子,连镫里藏身、飞身上马等一些马术竟然也一学就会,让孟根开心得不得了,顺子羡慕得了不得。

蒙古人醉心三件事,摔跤、骑马和射箭。孟根是个急性子,看李天行骑术学得这么快,心痒难耐地说:“天行,走,我教你射箭!”

李天行毕竟还是记挂着秀儿,又不好让孟根失望,就答应了:“谢谢孟根大哥。那我们下午再走。”

孟根让人架设了靶子,取了自己的硬弓来,这是一张铁制大弓,臂力差的举着都费劲,而能拉开这张弓的,在整个草原上不过十个人,据说这张弓是当年努尔哈赤赏给麾下大将的,历经了这么多年,传到了孟根手上。

孟根张弓搭箭连射三箭,箭箭红心。然后他给李天行讲了要领,把弓递给他,眼神带着些闪烁。李天行并不知道这张弓的来头,心里默念着那些要领,便要拉弓,这才发现这张弓也不普通。于是暗中运功,将弓弦拉满,手臂纹丝不动瞄准目标,屏息静气,物我两忘,弓弦响处,竟然也中红心,紧接着再射两箭,虽然不中红心,但已经很是接近。李天行回头看看孟根,见他睁大眼睛盯着自己,便问道:“孟大哥,我射的有什么问题吗?”

孟根上来就重重捶了李天行一拳,然后又哈哈大笑:“你要是生在我们草原,肯定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勇士,不世出的英雄!你知不知道,你手里的这张弓,在草原上没几个人能拉开,你竟然没当回事!第一次用它射箭就中了红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赞美你啦!”

李天行又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那张大弓,微笑着说:“孟大哥别这么说!其实,我从小跟着师父习武,练了十几年的内外功夫,要不是有这些功夫在身上,我怎么能赢了摔跤比赛、拉得开这张硬弓?至于射箭,虽没有练过,但也练过暗器,只要心静下来,手稳得住,射箭也是同样的道理。我哪里像大哥说得这么神?都是长年练出来的。”

孟根很有兴致地说:“哦!我听说过你们中原的武功,不过从来没见识过。兄弟能不能让我开开眼?”

李天行谨遵太师父教诲,做人做事不可张扬狂妄,但是孟根是尚武之人,他的请求纯粹而诚恳,天行痛快地答应了,说:“那我就打一套太极拳吧。”说完就在当场打了一套太极拳。谁知孟根看得一头雾水,不解地说:“兄弟,你那是功夫吗?慢悠悠地怎么对敌啊?真是搞不懂你们汉人的功夫!”

李天行解释道:“太极讲求的是以柔克刚,借力打力。不信,我们对阵试试?”

孟根可不客气,上来就是凶猛的拳脚相加,李天行的太极如水一般,孟根的力道无论多么刚猛都被水包容转换再反击回来,围观者看到的是,无论外力如何狂暴,太极的舞动却如此安静祥和。孟根虽是勇武之人,却颇具悟性,打着打着也被太极中蕴含的大气和智慧所感染,终于折服了,由衷地说:“天行兄弟,中原功夫果然大气磅礴!可惜你不能留下来。将来,你办完了事,还要来找我,我们互相切磋。我孟根当你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将来我们要是能一起在这草原上自由驰骋,何等快意!”

李天行打心底里感动,也喜欢孟根这样豪爽的汉子,临别之际,孟根拿出一柄金鞘金柄镶缀各色宝石的匕首给他:“兄弟,这把刀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你带上,看见它就会记得草原上还有个兄弟等着你!”

李天行郑重地接过来,拿出赢得的那把匕首递过去:“大哥,请收下!我一定会回来找你!孟根大哥,保重!”

“保重!天行兄弟!”两人紧紧拥抱,李天行眼含热泪,翻身上马,和顺子往原路返回。

两人要先回到那个害人的黑店,别的东西可以丢,师父的骨灰绝对要找回来。一路上,只要马不累,两人就不歇。孟根在马鞍上放了褡裢,里面什么都有,水壶、肉干、银元、珠宝,让两人感念不已。

日夜兼程,这天一早终于回到了那个黑店。此时,两人穿着普通牧民的服饰,光着头,好像是蒙古牧民,所以店里的伙计一时没认出来,还热情上前招呼。天色尚早,小店冷清,还没有过路打尖的在此歇脚。李天行让顺子拴住马等着他,不理伙计的招呼径直往里面走。

伙计觉得苗头不对,冲里面高声喊道:“有茬子,抄家伙!”

李天行先进到厨房,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女人握着菜刀,还有一个瘦高的年轻人刚刚抄起斧子。李天行恨这些人心黑,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的过路人,下手不留情面,几下就把两人打得昏了过去,然后又解决了后面跟着的那个伙计。往里面继续找人,很快里面小院里跳出两个敦实的汉子,上次见过的瘦小老头从屋里出来冲着李天行说:“你是什么人?那条道上的?就是找茬也要有个由头!”

李天行说:“十几天前你们用迷药迷晕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道士!你好好看看,不认得我了?”

小老头眯缝着眼认真一瞅,猛然一惊,认出了他,大叫说:“冤家上门了,还不给我做了!”此时从另外一个屋子里又冲出一个衣衫不整的伙计,三个人拿着砍刀扑过来。李天行不慌不忙,赤手空拳不过几个回合,这三个人就躺在地上哀嚎。

小老头正要偷偷溜走,李天行赶上去一把拽住他的后脖领子往旁边墙上一甩,小老头倒地后爬起来哆哆嗦嗦求饶:“好汉!好汉!得罪了好汉,是小人的不是。您要什么我给什么,千万别杀我,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我也是为了活命啊!”

李天行怒斥道:“别人的命不是命?你们害了多少人?人家的老小谁来养活?不杀你可以,你们马上消失,如果再让我看到你们,那就是天不留你们!”

小老头一口答应。李天行又问:“我问你,当日我们身上的东西,尤其是那个黑色的瓷罐子在哪儿?”

小老头想想说:“好汉,这么长时间了,你身上有哪些东西,我记不起来了,还请好汉明示。不过,你说的那个黑罐子,里面是不是骨灰?”因当日翻看从李天行身上搜出来的东西,看到装着骨灰的坛子,大家说晦气,而小老头在黑道上混得久了,总要笃信神佛来获得心理安慰,所以倒不敢对死者不敬,怕惹上些不干净的东西。就让人把骨灰坛埋在院外的一棵树下。如此一来,这件事自然记得清楚。

李天行说:“对,在哪儿?”

小老头说:“就在这院外的一棵杨树下,好汉放心,罐子好好地埋了,一点都没磕着碰着。”

这倒是出乎李天行的意外,本来一直揪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于是让小老头带路把罐子起了出来,果然完好无损,天行小心地把它抱在怀里。这时,小老头突然说:“对了,我记得还有一个皮套,里面是些小刀样子的暗器,我也还给好汉!”

李天行一喜,忙跟着小老头进了厢房,见他爬上炕,哆哆嗦嗦地打开炕头的小柜子,伸手往里掏东西,突然小老头猛地回身,手中握着一把手枪,李天行急忙往旁边一闪,枪响了,子弹擦身而过。小老头再想瞄准,李天行不再给他这个机会,顺手抄起一把椅子就扔了过去。小老头应声而倒,第二枪也落空了,还被砸得头破血流。外面的顺子等得着急,隐约听到有枪声,慌忙冲了进来,边跑边喊:“大哥,你在哪儿?在哪儿呐?大哥,大哥!”

李天行答应了一声:“在屋里,我没事儿!”随后捡起掉在地上的枪,虽然在兵营里见过大大小小的枪,可近距离被枪打还是头一次,多少还是有些心惊。正看着手里的枪,顺子跑进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拎起小老头就要打,没想到小老头眼一翻,竟然吓晕过去了。

李天行对顺子说:“顺子,你看看那柜子里面有没有我的袖镖?”

顺子赶忙去找,找到的都是银票、金条、银元什么的还真不少,就是没有那个带皮套的袖镖。顺子又撬开其它柜子,除了珠宝首饰,还有些看不懂的纸(地契)外,也没有那个袖镖。李天行不想耽搁太久,只好作罢,他把所有人都拖到了院子外面,然后一把火烧了这个黑店。

顺子将所有搜到的不义之财打了个包背在身上,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替天行道的侠盗,和天行骑上马,往大同飞驰而去。

第十五章 营救

李天行和顺子一路晓行夜宿、策马狂奔,终于到了大同城门楼下,但见城墙高大雄壮,城门楼巍峨地立于城墙之上,高度和城墙几乎一样,城楼上有上下两层共十四个嘹望孔,楼顶更有斗拱飞檐,昭示着这座城池不一般的威武气度。虽然李天行并不知道它是自古以来的军事重镇、文化名城,但仅仅是这城墙和城楼,就足以让他肃然起敬了。

两人下了马,进到城里,果然是一派繁华气象。华丽的牌坊让大街平添高贵,穿梭往来的人力车,自行车,小轿车,让原本宽阔的街道变得有些拥挤。街上可以遇到各色人等,汉人、满人、回回、甚至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那让人眼花缭乱的商铺就更说不清道不明了,但最让顺子拔不开步的是那买面的摊子,但见一人左手小臂上托着个长条木板,上面放着长条形的面团,那人拿着把扁平的弧形小刀,速度极快地在面团上划过,一条条面片如白色的小鱼一般飞入滚沸的锅里。李天行看了看旁边竖着的牌子,上面大字书写着“正宗刀削面”。

李天行和顺子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了秀儿:如果秀儿在,她肯定觉得新奇!一想到秀儿,两人也就没有了闲逛的心情,找了间干净的客栈安顿下来。

顺子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不大会儿功夫,抱了个小包袱回来,打开来看是两件汉人的衣裳,还有一件脏兮兮的乞丐服。两人换了衣服,顺子特意把乞丐服穿在里面,外面套上干净但普通的衣服,拿了些零钱,对李天行说:“大哥,我出去打听打听。”

李天行点点头,一人在屋里想着该如何找到和解救秀儿。虽然灰鹞子写的字条被自己小心保留了下来,但是中间耽搁了大半个月,秀儿有可能已经被白帮的人卖给了妓院,那个叫徐东来的人也很可能不在大同了,看来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暗查妓院。

李天行不想在这里干等着,出了客栈,去熟悉一下这里的大街小巷。一直走到华灯初上才回来。李天行刚进门,发现顺子已经回来了。

不等他问,顺子就紧张兮兮地说:“大哥,坏了,我们又进黑店了!俺刚回来,就发现咱们的包袱不见了!肯定是让这里的人给偷了,怎么办?”

李天行初时一惊,听到后来不觉笑了:“就算是黑店,想偷咱们也得有点本事。那包袱没丢,在上面。”说着用手指了指房梁。“

顺子顿时明白了,立即眉开眼笑,竖起大拇指说:”大哥,你不但功夫好,心眼也多!哎,你咋想到藏那儿了?“

李天行说:”我们没钱时还遭人算计,你那沉甸甸的包袱保不齐就让贼盯上了!吃一堑长一智,将来把那些钱散给需要的人,总好过给了贼!“

顺子裂开嘴嘿嘿地笑,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顺子说:”俺打听了一下白帮在这里的分舵,可惜这儿的丐子们都警觉得很,看俺是新来的,不大搭理俺。俺想,要不先去妓院里找找,秀儿八成早就被卖了。俺怕找那个许东来也是白耽搁功夫。“

李天行赞同:”嗯,我也是这么想。刚才我在城里熟悉了一下路,看到有个叫泰和永巷的地方有不少妓院。今天晚上,我去几家大的先找找。“

顺子忙说:”好!俺打听了,这城里最大的窑子叫‘天香楼’,还有几个有名气的,叫什么,‘天仙阁’,‘小香榭’,‘凤还巢’。俺还打听了,听说窑子里的姐儿要先让妈妈调教好了才能出来接客。秀儿可能太小,八成不会在前面,可能会在后面干些杂活。呸!这些坏种,也不知道秀儿得哭成什么样,得受多少罪!“说着说着,顺子快要掉下泪来。

李天行也暗自叹了口气:”放心,我们一定能把秀儿救出来。待会儿我们出去到那几个地方看看,熟悉熟悉地形。“

两个人转悠到了二更天,来到天香楼外。李天行蒙了面,吩咐顺子:“我进去看看,你在这儿等我。”说完纵身一跃,跳入天香楼的院中。

这天香楼是个西洋楼,可能曾经是个富贵人的宅子,不知怎么沦落成了烟花之地。楼高三层,西洋样式,外面是草坪和喷水池,后面种了些花花草草,外加欧式的亭子。楼内一楼原本是连成一片的客厅和饭厅,如今变成酒吧和舞场,如果客人相中了小姐,就到二楼和三楼去开房。

因为山西是盛产富商的地方,而大同向来经济发达,富人云集,自然需要更为奢靡的娱乐场所。这天香楼是城内首屈一指的销金窝,且不说里面的美女绝不俗艳,单说这里的花销不是一般人消受的了的,衣着不够光鲜连看门人的关都过不去,进了大厅,总要点些酒水,只是和小姐聊聊天、跳支舞,最后出门给的账单都够人倒吸口冷气的,再要想上楼,家底不够厚实的人只能望洋兴叹了。正因为这里的客人都是不一般的人物,出了任何意外都会惹来大麻烦,所以这里的保镖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彪悍,还有不少保镖都配着“盒子炮”。

李天行一进入院子,就感觉这里不寻常,楼的入口只有一处,灯火通明,不少彪形大汉在门口把守。有个后门但已经上锁,门和锁都是西式的,要想打开又不弄出动静来,自己做不到。唯一的办法就是窗户和楼顶。然而不像中式传统的木制建筑,有很多廊檐可供攀附,这座楼好似一个突兀独立的山峰,直上直下,只有每层的窗户凹进去一些,像是一个个浅浅的洞口。然而这些窗户都是关闭的,很多窗户还透着灯光,显然屋里的人还没有入睡。

李天行观察了片刻,轻轻借着墙壁跳上了后门上面窄窄的拱形房檐,可以隐约看到旁边二层的几个窗户里面的情况,发现右手边的窗户窗帘垂下一边,便轻轻跳上去,在往右边的窗户是黑着灯的,它上面第三层的窗户也是黑着灯的。李天行轻轻跳过去,用手推了推窗户,窗户是从里面插上的。又到上面的窗户,也是插上的。这时突然听到下面有人走动,立刻紧贴着窗户静静等那人走远了,便又攀着窗户到了房顶。

房顶上有三个烟囱,非常窄,容不下人,但是有两个阁楼,李天行发现其中一个阁楼窗户没有从里面闩上,便从容进了阁楼,借着月光模糊看到里面不过堆了些杂物。他摸索着找到了门,推了推,发现被锁住了,于是借着月光透过门缝,依稀能看到外面的门闩,如果有工具应该就可以撬开。

李天行突然想起脖子上带着的太极玄铁,赶忙取下来,从缝隙中对准门闩的接缝处狠狠一撬,门闩的铆钉被撬动,几乎脱落,用力一推,门闩“嘎”一声脱离了门框。李天行静静听了听,门外没有任何动静,便轻轻掩上门,顺着楼梯往下走。很快到了三楼,在这儿就可以听到底下大厅喧嚣的舞曲。相比之下,这个楼层就安静多了,每个房间都是房门紧闭。

李天行迅速到了二层,这里和三层一样的安静。他偷偷俯视着一层大厅,虽然已是半夜,但这里却喧嚣如白昼,端着高脚杯的西式打扮的侍者穿梭来去,舞池里华衣美服的男男女女不知疲倦地跳着扭着,偶尔有男女搂抱着走上楼来径直进了某个房间。

李天行故技重施,点晕了一对刚要进入房间的男女,换上了那个男人的衣服。这回知道戴上一顶鸭舌帽,否则光光的头也还是会引人侧目的。他压低帽沿下了楼。楼下的灯光因为舞池营造的氛围,忽明忽暗的。

李天行往下人们出入的地方走去,不错过任何一个角落,依旧没有结果。不甘心将就这么放弃,他瞅准机会,从后面点了一个佣人装束的小姑娘的哑穴,将她带到一个没人的房间。小姑娘大概十五六岁,满脸惊恐地看着他。

李天行已经蒙上面,低声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要找个人,十岁上下的小姑娘,叫秦秀,不久前刚被卖了,你知道她在哪儿吗?”说完解开她的哑穴。

那小姑娘也不敢动,小心地回答说:“这里最近没有新来的人,我也没见过你说的那个小姑娘。我说的是实话,没骗你!”

李天行不死心,接着问:“那你知不知道买来的女孩子会被关在哪儿?”

小姑娘摇着头说:“我是半年前来的,先是被卖给了小香榭,妈妈逼着我们学了些规矩什么的,就又把我送到这里了。这里的妈妈嫌我笨,就让我做佣人。我就是负责伺候姑娘们的,真的不知道别的事。”

李天行不免失望,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只好打算离开,对她说:“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了她,麻烦你跟她说,她的哥哥一定会救她出去。”说完转身要走。

哪知身后的女孩子扑通就跪下了,李天行转过身,那女孩子跪着央求他:“大哥,求你救我出去吧!我是被拐子在路上绑了卖给堂子的,这儿不是人呆的地方,留在这,生不如死。大哥,你救救我吧!我给大哥当牛做马都行,就是不要我,随便把我扔在哪儿,当乞丐都行!求求你!求求你……”边说边不住磕头。

李天行想起了可怜的秀儿,一定也是这样生不如死般的绝望,便起了恻隐之心,不知这女孩子的父母该是怎样的痛不欲生呐。

李天行扶起女孩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子说:“胡玉凤。大哥,你肯救我了?”

李天行说:“好。我背着你,你闭上眼,什么都别管,千万别出声。”

胡玉凤狠命点着头,听话地趴在李天行的背上,紧紧闭上了眼。李天行打开朝向后院的窗户,看看没人,便跳出去,趁着夜色的掩护,很快溜到墙边,猛一提气,攀上围墙跳了出去。背上的胡玉凤觉得时而掉下去、时而飞上天,也不敢睁眼,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咬着牙不敢出声。然后,就听见李天行的声音:“顺子,我们走!“

蹲在墙下的顺子看到李天行背着个人跳了下来,自然以为是秀儿,大喜过望,边跟着李天行跑,边小声说:“秀儿,可找着你了!回头哥给你买好吃的,好好压压惊!”隐约看着秀儿的身形好像长大了不少,心里泛着嘀咕,但没时间细问,这样一路跑回了客栈。

李天行先翻墙把“秀儿”送进去,然后出来又背着顺子跳进院子。两人进了门,点上煤油灯,顺子傻眼了:眼前的女孩子不是秀儿!

李天行简单交代了一下事情的原委,嘱咐顺子说:“我再到别的地方去找找,你留下来照顾她。估计明天天香楼就要到处找人了,你千万别让别人进来,她也不能出去。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说完就又匆匆出去了。

留下顺子,心里真不是滋味,心中多少埋怨这个大哥也太爱管闲事了,自己的妹子还没着落呢,竟然先顾着别人!事已至此,只好招呼着胡玉凤在唯一的床上睡了,自己吹熄了灯,坐在椅子上等着等着,不知何时也睡着了。

等顺子醒了,发现天已大亮,李天行已经回来了,正坐在角落里闭目打坐,看来是没有什么好消息了。顺子继续出去装扮成乞丐打探消息,李天行留下来照顾胡玉凤。果然还没到中午,就有一些混混样的人物来到客栈东张西望的,又向伙计打听:“你这儿有没有十五六岁的姑娘住店?”

店伙计知道这些人惹不得,只好实话是说。那些人立刻冲进几间房间找人,闹腾了一阵,也没有结果,便给伙计留下话扬长而去。

李天行故意找伙计聊天:“这都是些什么人,这么不讲礼?”

伙计一副谨慎的样子说:“可不敢惹这些人!轻了把你打个缺胳膊断腿,重了要你的小命,连警察都不管。”

李天行又问:“看他们是要找人呐?”

伙计小声说:“找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唉!不知道又是哪家的闺女让他们给作践了,造孽呀!”

李天行不再说什么,买了点吃喝回了房间。胡玉凤吃完了东西,从惊恐不安中稍微平静了下来,小声和李天行说着自己的遭遇。不大会儿,顺子回来了,进了屋就慌慌地说:“街上好些混混,八成是在找她!我故意在天香楼那儿转悠了一阵子,都说是天香楼出了怪事,还说嫖客被抢劫,又跑了个丫头,这回可够他们乱一阵子的!大哥,今天晚上还去不?我看别的堂子也得紧张,咱不好下手了吧?“

李天行说:”没事,又不是军营,怕什么?再说,秀儿可不能等。待会儿你留下来,我出去看看。就是一家一家找,也一定要找到秀儿!“

胡玉风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李天行已经出门了,只好悻悻地坐在床沿上发呆。挨到夜深了,李天行还是没有回来,胡玉风和顺子困倦极了,也各自睡下。第二天天色微明,李天行回来了,一脸失落的样子,看来还是没有头绪。

第十六章 逃出虎穴

三人吃了早饭,顺子出去打听,李天行闭着眼睛打坐。胡玉风看着闷闷的李天行,只好耐着性子等他睁开眼,才说:”恩人,你咋知道你妹子一定在妓院里?“

李天行说:”我们问过绑我妹子的人,他们说是要卖到妓院里的。我也想不出除了妓院,他们还会把秀儿卖到哪里去!“

胡玉风说:”恩人,我是被他们卖给小香榭的,可是一开始的三个月,我根不不在小香榭。我也不知道那是哪儿,好像就是个普通人家的院子,有不少像我这样的才被卖的丫头,一开始也都是寻死觅活的。可是那儿的妈妈们好凶啊,有的是损招让我们死又死不了,最后只能听她们的。我们被他们逼着学穿衣打扮,学什么规矩的。经常有男人到我们这里看,看中了谁,当天就送出去,回来了就都变了个人似的,有哭个不停的,不吃不喝的,也有性子特别烈的,人说没就没了。凡是让男人碰过的,过不了多久就被送走了,那是去外面的堂子里挂牌了。“说到这,胡玉凤颇有些哽咽,李天行心里却很是恐惧,害怕秀儿也会有相同的遭遇。

胡玉凤接着说:”恩人,我说这些,是想说,你那妹子兴许不在妓院里挂牌,既然是才被卖来的,也可能是像我一样被关在别的地方。你去找找,兴许就找到了。“

李天行明白了她的用意,满怀感激地说:”妹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还记得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儿吗?“

胡玉凤摇摇头说:“我本来就不是这的人,不认得地方。我只记得那个院子前有棵特别大的槐树,树下还有个破旧的石头桌子。那门前还有两个石头刻的兽,不大,像狮子老虎什么的。哦,对了,有一次听妈妈们说‘付家大院’什么的,听得不是太真切,不知道能不能帮恩人找得着?“

李天行认真记住了,等顺子一回来,就跟顺子说了。顺子二话不说,马上出去打听。

晚饭之后,顺子兴冲冲地回来了:“还真有这么个院子,槐树和石狮子都对得上。俺在那儿附近溜达了一会儿,就觉着这院子住的肯定不是一般人,进出的不是混混,就是涂脂抹粉的婆娘。咱去看看!”

李天行看天色差不多了,就说:“你留下来,我自己去。”

顺子不高兴,央求着:“大哥,我也要去!”

胡玉凤赶忙说:“你们去吧,救人要紧。我一个人能行。“

于是两人出了客栈径直往付家大院赶去。这个院落坐落在城南,位置偏僻,毗邻着一个不小的池塘,夕阳的余辉将池塘上的芦苇荡涂抹上淡金红晕,一群野鸭游曳着往芦苇深处找寻自己的窝,倒真是个静谧的去处。

李天行和顺子在那个院子的四周转了转,记好了进出的路径,然后就在一个卖馄沌的摊子上要了两碗馄沌慢慢吃着。刚过了一更天,李天行蒙上面,悄悄转到后门边,一棵杨树离院墙不太远。李天行快速攀上树,可以清楚看到后院的动静,一些屋子里面点着昏黄的油灯。

李天行从树上越到墙头,顺着墙走,很快就跳到房顶上,他解开屋瓦往里面看,里面是几个年纪大的婆婆,手里做着针线捞着嗑。又看了几间房,也有住着年轻姑娘的,可没有秀儿的身影。李天行怀着希望,一间一间看去,最终仍然一无所获。他正想着要去抓个人问问,恰巧看到一个老婆婆出了门,手里拿着个纸灯笼,佝偻着背往院子的一侧走去。

李天行悄悄跟在后面,抽个机会从后面捂住她的嘴,带到院子的一角,松开手刚要问,谁知那老婆婆竟然吓晕过去了。李天行有些手忙脚乱,赶忙掐人中,按穴位的,老婆婆醒了,睁开眼看到眼前黑乎乎一个人影,哆嗦着直喊:“鬼!鬼!”好在她喊出来跟蚊子声差不多。

李天行赶紧小声说:“别怕!我不是鬼。我要找个人,老人家帮个忙,我绝不伤害你!”

老婆婆看看地上,果然有影子,知道不是鬼,可还是怕得很,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只颤巍巍地说:“你要啥?我就是个做饭的?没啥钱。大老爷,饶我这条老命吧!“就要磕头。

李天行只好搀住她,凑在她耳边说:”老人家,我不害人,我想找我妹子,她被卖了,叫秦秀,十岁。你知道她被关在哪儿吗?“

这回老婆婆听清了,抬头看一眼李天行,摇头说:”你妹子?不知道。我就是做饭的,啥都不知道。“

天色昏暗,老婆婆闪烁狡黠的眼神隐没在黑色之中。李天行追问道:“你们这儿管事的在哪儿?”

老婆婆颤巍巍指了指前面说:“就在前面的正房里。我都告诉你了,求你饶了我吧?”

李天行也不想继续为难这样一个老人,便说:“老人家,我不想伤害你。只要你不出声,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就放了你!“老婆婆自然巴不得如此,连连答应了。李天行虽然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她。老婆婆连滚带爬地起来,灯笼也不要了,蹒跚地往回走。

李天行往前院去,一心要抓个管事的人问一问。

前院正房内那个管事的妈妈,人称”三仙姑“,早年是个神棍,后来又入了这个卖人肉的行当,一直负责管理这个专门负责接收和教导刚被卖来的姑娘的付家大院。此时正要就寝,伺候她的丫头刚走没多久,突然一个蒙面人来到面前,还没等自己叫出声来,那人不知怎的在自己身上戳了一指,就叫不出声了。”三仙姑“是闯过江湖的人,知道遇到厉害的飞贼了,竟然也不是很慌乱,瞪着眼看接下来飞贼会怎么样。

李天行问道:”我知道你是这儿的管事的,我只找人,不想伤人。大概十几天前,有个十岁的小姑娘,叫秦秀,是不是被关在你这儿?“随后解了她的哑穴。

三仙姑打量了几眼李天行,挤出些笑容,说:“呦,这位英雄是要找失散的妹子吗?既然找到我这儿,我们有话好商量,如果人真在我这儿,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要人可以,我们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拿银子走人也是天经地义吧?”

李天行说:“先让我见人,再说别的。我妹子……“话没说完,就听见纷杂的脚步声往这边来,很快外面让火把照个通红,有人高声说:”里面的人听好了,你要找的秦秀就在这儿,你要敢动我们姑奶奶一根汗毛,我就让你妹子陪葬!“

李天行赶忙点了三仙姑的麻穴,拉着她开门一看,十几个短衣打扮的打手站在门外,正中一个领头的手里拿着刀横放在秀儿的脖子上,秀儿被卡着脖子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流泪。

李天行看到秀儿,十几天来悬着的心算是有了着落。他也用匕首对着三仙姑的咽喉说:“让他们放了秀儿,我就放了你!“

三仙姑说:”不就是为了个丫头吗,犯不着这么打打杀杀的。老九,先把刀收起来,有话说话,有事盘事!“

老九说:”好!“果然收起了刀,手一松,秀儿委顿在地上,好像很虚弱,挣扎哭喊着:“大哥,大哥,你……你走吧,他们人多……”

李天行看着秀儿,很是心酸,安慰道:“秀儿,别担心,我一定救你出去。”随即也收起了匕首,问道:”你们要怎样才能放了她?“

三仙姑说:”当然是拿银子来赎。这丫头是花了一百块大洋买的,到这来吃喝穿戴,还有打坏的那些个东西,加起来至少五十块大洋,一共一百五十块大洋,你拿钱来,我就放人!“三仙姑开出天价,撒谎跟家常便饭一样普通。

李天行对身价银没有任何概念,从怀里摸出顺子给的银票,数出一百五十的票子交给三仙姑。三仙姑立即眉开眼笑地说:“果然是道上的,真是痛快!好,老九,放人!“

老九撇着嘴,看了看脚下半卧着的秀儿,狠狠说了句:“算你走运!滚!“

李天行赶忙过来搀扶秀儿,台阶上面的三仙姑说:“哎,别走啊?我这儿还不能动呐!“

李天行解开她的穴道,转身扶了秀儿就想往门外走。身后的三仙姑冲着老九一使眼色,老九立刻带人把李天行两人团团围住。

李天行冷冷地说:”干什么?你们说话不算话?“

老九哈哈大笑说:”不知道打哪儿来了个棒槌?还真是够听呵的!我们放了人就不能再抓了吗?不知道你是胆大还是傻啊,居然敢到这来撒野!小子们,给我往死里打!“

众打手拿着刀枪棍棒围了上来,李天行把秀儿放在地上说:“秀儿,别怕,有我在,伤不到你!“然后赤手空拳看着众人。

大家欺负他一个人还是空着手,就毫无顾忌地冲上来又砍又杀毫不留情。李天行出手极快,三两下就夺了一个木棒,一边护着地上的秀儿,一边打得众人嗷嗷乱叫。旁边的老九急了眼,捡起一把斧子悄悄从后面接近李天行,瞅准机会就砍了下去。

李天行从小被师父练得极为警觉,眼角早就留意着老九,听到后面有声音,恰好两个人挥着棍棒从另一面打过来,李天行及时闪向一边,让那两个人的力道迎上了老九的斧头,几声惨叫之后,一个打手身上见血,老九头破血流。李天行利索地收拾了所有人之后,在一片哀号声中从容地背起秀儿,干脆将旁边屋子的门全部踹开,对里面惊恐的女孩子们说:“还不快跑,快跑!“

然后,打开大门,独自拦住敢过来阻拦的打手,等所有姑娘都跑了,才瞪了一眼吓得软倒在地的三仙姑扬长而去。

李天行三人悄悄回到了客栈,把秀儿放到床上,秀儿有气无力地说:“我饿,饿。“

顺子赶紧拿了桌上的剩饭给秀儿,秀儿如同从前当乞丐时一样,没命地往嘴里塞,来不及嚼就往下咽,噎得直伸脖子瞪眼睛,顺子赶紧端来水,哽咽着说:“喝口水顺顺,慢点,秀儿,别噎着!”

秀儿边吃边流泪,越哭越凶,哭得有点喘不过气。顺子一个劲地安慰秀儿,自己也忍不住流了泪,一边的胡玉凤也跟着啜泣不已。李天行忍住了泪,并非不伤心,而是还要赶紧盘算下一步怎么办。

等那哭着的三人渐渐平稳了,李天行说:”这里不能呆了!我们要马上出城。否则迟早让他们发现,我一个人保不住大家的周全。“然后,从房梁上取下包袱,对秀儿说:“秀儿,我背你。”

顺子赶紧说:“那我去牵马。”

李天行赶紧制止:”城门关了,我们要马干什么?“

胡玉凤接口说:“是啊,城门关了,我们怎么出城啊?“

李天行说:“顺子,帮个忙,把这里的床单、床帐撕成布条,我要做个长长的绳子。

顺子很聪明,立刻问:“用绳子从城墙下去?”

李天行说:“对,我做个绳梯,背你们下去。“

几个人赶忙一起用布条绑了个长长的绳子。李天行背上秀儿,几个人悄悄开了门,离开客栈,趁着浓浓的夜色,偷偷上了城墙。

李天行把绳子系在墙垛子上,把秀儿绑在了背上,嘱咐她:“秀儿,闭上眼,别出声。”就顺着绳梯瞪着城墙往下,绳子到头了,离地面还有挺高的距离,李天行一跃而下,稳稳落地,背上的秀儿心脏还扑通乱跳。

李天行小声说:“秀儿,没事了。你在这儿等一等,我去接他们下来。”说着解开绳子,放下秀儿。

秀儿接着微弱的月色,看到李天行飞快向城墙跑去,然后竟然脚蹬着城墙往上跑,抓住了悬在半空的绳梯,迅速向猴子似的攀上了城楼。不一会儿,又见他背着人,沿着绳梯迅速下滑,然后一下子跳下来,解下背上的人,是胡玉凤。

很快,顺子自己也顺着绳梯下来,到了尽头,记着李天行的嘱咐,听到下面两声猫叫,闭着眼睛一松手,人直直坠下去,却觉得有人斜刺里接住自己,然后稳稳落地。

月光下,胡玉凤还仰着头看那高高的城墙和悬在空中的绳梯,咂舌说:“我的妈呀,这么高呀!恩人就是,就是那戏文里的孙大圣,会驾云呐!”

顺子扑哧乐了,秀儿也笑了,李天行重新背起了秀儿,对胡玉凤说:“你就叫我大哥吧,别老是恩人恩人的了。”

顺子问:“大哥,咱去哪儿?”

李天行说:“先离开这儿再说,我们别走大路,往人少的地方走。”

几个人摸着黑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穿过了一片庄稼地,来到一个小树林里,大家找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来休息。

李天行说:“我们出的是北城门,待会儿天亮了,找人问问这是哪里。玉凤妹子,你的家在哪里?要不我们先送你回家?你看行不?”

胡玉凤说:“我是七里屯的。爹娘死得早,我跟着哥哥嫂嫂过。那天我哥让我去村西头的铁柱家借点粮食,谁知在半道上被人绑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找我呢。大哥,谢谢你们救了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说着就跪下来磕头。

李天行赶紧把她扶起来说:“我们还要谢谢你呢,要没有你的提醒,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秀儿。”

秀儿听了,赶紧谢她的救命之恩。胡玉凤说:“快别,妹子,我哪有这能耐,都是大哥救的咱们,谢也该谢他呀!”

李天行抬头看看天色说:“我们歇会儿,天一亮就先去七里屯。“

几个人背靠背互相取暖,眯瞪了不大会儿功夫,就听见附近村庄里的公鸡“喔喔喔”地打鸣。等天大亮了,顺子就去打听路,几个人吃了点干粮,继续赶路。

一路上,秀儿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大家。原来那日在包头的街上,几个人各顾各的,秀儿被拐子给绑了,当天就被塞到一辆马车里和几个也是被绑的女孩子一起离开了包头。后来就到了付家大院,开始几天只是让她好吃好喝的,做些洗衣做饭的活儿。后来,妈妈们要教她怎么打扮,怎么去迎合男人,秀儿就是不学,妈妈们就把她跟老鼠关在一起,不给吃喝,还堵着嘴防止她咬舌自尽。等她快晕过去了,那些人就强行灌她汤水,总让她死也死不成,被老鼠吓得不敢睁眼。正在她快要崩溃的时候,大哥找到了自己。

胡玉凤叹了口气说:“要是大哥不来救你,就算是你熬得住这些,也没用。我见过多少性子烈的,不过就是灌一碗汤药,就人事不知了,照样给抬了出去,让人糟践。那些人的心比炭黑,比狼都狠。妹妹你是有福的,有这样一个厉害的大哥来救你出去。我也是沾了妹妹的福气,要不我就是死也回不了家呀!“说着眼泪就吧嗒叭嗒地往下掉。

李天行和顺子默默无语,这次是给他们了一个惨痛的教训,原来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害人的陷阱,一旦陷进去,人的一辈子就完全不一样了。

几个人边走边打听,第三天终于到了七里屯。到了家门口,开门的嫂嫂一见胡玉凤,脸色大变,竟然转身拿起烧火棍就往她头上打来。幸亏李天行眼疾手快,一把拉开了胡玉凤。就听嫂子哭骂着:“你个扫帚星,都因为你,你哥哥没了,叫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呀!……”

胡玉凤一下子惊呆了,边哭边说:“我哥,我哥,怎么会没了?怎么会没了?”

为了躲避胡玉凤嫂子的打骂,李天行三人拉着胡玉凤离开她哥哥家,村里人闻声而至,看到是胡玉凤回来了也很惊讶,大家七嘴八舌这么一说,终于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让胡玉凤万万想不到的是,竟然是哥哥嫂嫂暗地里把她卖给了人贩子。胡玉凤同村一同长大的小伙子赵水生一直喜欢玉凤,见到玉凤失踪,可她的哥哥嫂嫂竟然草草了事,起了疑心,暗中听到了他们说话,知道他们竟然把自己的亲妹子卖给了人贩子,一时气愤,当面质问她的哥哥。结果两人动起手来,赵永生失手打死了她哥哥,当天就逃出了村子。

胡玉凤简直觉得就是晴天霹雳,如今哥哥没了,嫂嫂把自己当仇人,自己心心念念的赵永生为了自己也下落不明,胡玉凤觉得天塌了一般,悲从中来,放声痛哭。众乡亲也只能摇头叹息,渐渐散去。

顺子看看周围,悄悄对李天行说:“大哥,看来这里咱呆不下去了,要不咱找个没人的地方商量商量该怎么办?”

几个人带着痴痴呆呆的胡玉凤往北走,见有一个破旧的小庙,就进去歇歇脚。

李天行问道:“妹子,你还有其他的亲戚吗?”

胡玉凤凄然地说:“有个姑婆在邻村,可她家也穷得很,哪里还能多个嚼头?我亲哥哥都不要我,谁还能要我?”说着说着又哭了。

李天行看了看顺子,顺子会意,说:“玉凤姐姐,别哭了,要不你跟我们走吧?我跟秀儿多了个姐,挺好的。秀儿,你说是不?“

秀儿赶快应着,挽着玉凤的胳膊亲昵地叫着“姐姐,姐姐”的。胡玉凤心里暖暖的,感激地看着大家,怯怯地说:“就怕拖累你们。”

李天行说:“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我们要去关东,从这儿往北往东走,路很远。顺子,咱俩去附近准备些干粮和水,看样子我们要进山了。“

第十七章 再入狼窝

当天晚上几个人宿在山下的一个小村子里,问好了路。第二天进了山,谁知道这山比看着的要大,林子也深,走着走着好像是走迷糊了。

到了晚上,还没能走出林子,几个人只好找棵大树,拾了些柴火,准备露宿了。四个人围着篝火,倒是谈笑风生的,秀儿有了个姐姐作伴,格外开心,顺子的嘴更贫了,逗得大家笑个不停。渐渐地,夜深了,一轮明月当空,月圆如盘,星光闪烁,实在是一个美丽的夜晚。

秀儿和玉凤互相偎依着睡了,顺子躺在篝火旁仰望星空,李天行盘膝而坐吐纳调息,四周除了虫子间或鸣叫,一片静寂。就在李天行渐渐入定的时候,一声长长的狼嚎直刺耳膜,李天行霍然睁开眼睛,向四周张望,黑黢黢的看不到什么。再看顺子他们,都已经陷入熟睡,似乎浑然不觉。

李天行静静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再听到什么动静,便又重新闭上眼睛继续打坐。心一旦静了下来,耳力就更敏锐了,没过多久,就听到细碎的踩踏声和低沉的野兽的喘息声,而且,不是一只,是很多,狼,狼群!李天行猛然睁开眼,望向四周,心中陡然一惊,黑漆漆的夜幕中竟然闪烁着一对对蓝绿色的贪婪的“鬼火”,狼群已经把他们围起来了。

李天行赶紧将枯枝扔到火堆上,火苗开始呼呼地窜起来。他尽可能小心地摇醒顺子三人,告诉他们:“狼群围上来了。”三人立刻汗毛倒竖,身体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李天行抬头看了看旁边的那颗大树,小声说:“大家别出声,把火烧旺。我带着你们躲到树上去,等到天亮了,就没事了。顺子,把匕首拿出来,以防万一。”然后让秀儿爬到背上,纵身上了树,把秀儿放在树中间最安稳的地方,然后依次把胡玉凤和顺子也带了上来,分别安置在粗壮的树枝上。最后,李天行把所有捡来的干柴都扔进火堆里,自己也上了树。

因为火的缘故,狼不再上前,但也没有退却,仍然保持着将李天行几个围在中心的态势,偶尔有几声狼嚎相互呼应,似乎是在商量对策。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慢慢捱过,四个人没有丝毫睡意,因为在树上居高临下,再加上月色明亮,几个人可以清楚地看到站得较近的狼,个个体型硕大,张着嘴吐着舌头,用阴森恐怖的眼睛盯着自己。

双方对峙了一阵子,树下的火堆越来越弱,尽管李天行从树上抛下树枝,树枝是湿的烧不起来,终于熄灭,只剩下忽明忽暗的炭灰。

狼开始行动了,它们不慌不忙地从四面不断缩小包围圈,来到了树下,一只体型犹如狮子般的巨狼突然像人一样立起来,两只前爪抓住树干,冲着树上的猎物龇牙嚎叫,其它狼也跟着仰天嚎叫,叫声凄厉无比,连那棵大树似乎也开始颤抖。

顺子和李天行不约而同把出鞘的匕首攥得紧紧的。秀儿双手死死抱住树干,吓得喘气都艰难了。旁边的胡玉凤也下意识地去抓树干,一只手却触摸到一个软软毛毛的东西,顿时浑身起栗,忙松开手,身体一打晃,竟然从树上倒栽着掉了下去。事出突然,李天行全神贯注地盯着树下的狼群,听到胡玉凤和秀儿的尖叫声,要伸手去抓玉凤已经迟了,随即也跟着跳了下去。两人刚一落地,那只巨狼立即将前爪放下来,冲着李天行一声厉吼,众狼便疯了似地扑上来撕咬。

顺子大叫:“大哥!大哥!”就看见李天行拿着匕首疯狂劈刺,狼群中不断传来惨烈的哀嚎。那只巨狼并不参加搏斗,只是不时地发出尖利的狼嚎,虽然不少狼被李天行或用匕首,或用拳脚打得非死即伤,但狼群的攻势丝毫不减。

顺子看到不断有狼咬住天行,还有狼去拖咬躺在地上不动的玉凤。李天行总是不顾自己先救玉凤。顺子急得干叫大哥,心里斗争着要不要下去帮大哥。就听李天行喊着:“顺子,看好秀儿。别下来!”

秀儿吓得哇哇大哭,顺子知道自己下去也帮不了忙,还会拖累大哥,急得只能掰下树枝往狼身上扔,虽没有实际用途,也偶尔让个别狼吓了一跳。血腥的殊死搏斗持续着,随着狼的倒下越来越多,众狼开始有了怯意,竟然逡巡着不敢上前。趁这个空档,李天行一只手抓住地上躺着的玉凤拖到树下,让粗大的树干成为一个天然屏障,自己站在她前面,他的身上到处火辣辣地疼,附近都是狼的尸体,但狼群还在,即便是遭到重创,也依然不放弃,因为它们的头狼不放弃。

狼群成半圆形围住李天行,那只巨狼低吼着站在众狼的前面,突然它仰天一阵凄厉的长啸,其它的狼也跟着叫了起来,一阵风将浓浓的血腥味吹过来,顺子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啸声一停,狼群立即从各个方向冲向李天行,几乎同时,巨狼也闪电般飞扑向李天行,就好像是人和狼的默契,李天行早就锁定了巨狼,根本不躲,面对巨狼竟然飞身迎上去,半空中李天行挥动匕首向它的颈部刺去,几乎同时,巨狼张嘴咬住天行左臂。一人一狼纠缠着一同落地,李天行右手握着匕首狠用力一拧,鲜血从巨狼的脖颈喷出,殷红了李天行的半边身子,咬住李天行左臂的嘴也松了。

李天行觉得左臂痛入骨髓,几乎动不了。咬咬牙,他一只手抓住奄奄一息的巨狼,猛地举过头顶,众狼看着李天行开始慢慢后退,李天行奋力将巨狼扔到狼群中,众狼惊惧地躲闪,吱吱地哀鸣,然后纷纷掉头逃窜,瞬间丢下十几具横七竖八的狼尸,跑得没了踪影。

顺子看着狼群跑远了,突然又看到李天行晃了晃,跪倒在地。顺子慌了神,赶忙对同样慌神的秀儿说:“秀儿,你别动,俺下去看看大哥。”然后手脚并用地出溜下来,顾不得屁股摔得生痛,跑到李天行身边,借着月光一看,只见他身上的衣服成了一块块的破布,暗红色的血迹到处都是。惶惶地问:“大哥,你咋样?”

李天行的神志还是清醒的,喘着粗气说:“没事,去看看玉凤。”

顺子搀扶着他站起来去看玉凤。玉凤从树上摔下来就昏过去了,胳膊腿上也被咬了好几处,但应该不会致命。李天行背着两人上了树,让顺子撕了包袱里的衣服,简单给玉凤和自己包扎了一下,张望了一下说:“这里血腥味重,保不齐还会引来别的野兽。我们还是躲在树上安全。等天一亮,赶快离开这里。”

这是最难捱的一个夜晚。顺子一夜未眠,他害怕李天行会晕倒从树上摔下去,所以坚持在他身边守着。秀儿搂着一直未醒的胡玉凤也是担惊受怕地不敢睡。好容易熬到了天亮,当朝阳将暖暖的光芒洒到他们身上,顺子觉得活着实在是太让人庆幸了!再看那地上血淋淋的十几具狼尸,一颗心又是一阵狂跳。

疲倦不堪的李天行抚着剧痛难忍的左臂靠着树杈不知不觉打了个盹,一阵马蹄声惊醒了他。三人立刻循声望去,只见从树林中跑来两人两马,见到满地狼尸,立即将马勒住,两个人下了马,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年轻人说:“我说昨天晚上狼叫得那么瘮人,看来昨晚这儿有场恶战!”

另一个身上斜披着虎皮的壮实小伙子凑近看死狼身上的伤口,连看了几个,面有异色地说:“这些伤口都是刀伤!这些狼是被人杀的。杀狼的人呢?“

两个人在附近找了找,没发现什么,披着虎皮的年轻人注意到了那头血泊中的巨狼,惊叫了一声说:“哎呀!梁子,快来看,这不是那只‘天狼星’吗,我爹最喜欢的那只头狼!到底是些什么人,敢在晚上到‘天狼星’的地盘,猎杀它和它的狼群?“

顺子在树上悄悄说:”大哥,看来这两人是这儿山上的猎户,我们让他们帮忙找个地方歇脚,也好给你和玉凤治伤。“

李天行很是担心至今未醒的胡玉凤,狼的咬伤倒没什么,但是不知道从树上摔下来时伤到哪儿了。于是纵身跳下树来。那个叫梁子的人刚好面对着大树,忽然见一人从树上跳下来,浑身是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喝道:“什么人?你干什么的,鬼鬼祟祟藏在树上?”

另一个人回身一看,见李天行年纪和自己相仿,浑身是血,却从容镇定,猜着此人和昨晚这儿的人狼之战必有关联。李天行上前几步,说道:“两位大哥,我们昨天进山迷了路,遭遇了狼群,又有人受了伤,能不能帮我们找个地方歇歇,让大夫瞧瞧我妹子的伤?我们感激不尽!“

梁子抬头仔细看李天行背后的大树,果然还有三个人藏身其中,大声说道:“少当家的,那树上还有三个人呐!”

被称作少当家的小伙子盯着李天行问:“这些狼是谁杀的?”

李天行说:“是我。”

少当家的颇有些疑惑,又问:“你们四个,还是你一人做的?“

“我一人杀的。“

少当家的更是惊讶,追问:“那只头狼也是你杀的?“

“是。”

梁子瞪大眼睛,大声说:“你吹牛也别没个边啊!就你?谁信啊!”

李天行说:“不信没关系。狼是谁杀的很重要吗?两位大哥,我妹子伤得很厉害,昏睡一夜都没醒,能不能尽快帮我们找个大夫给看看?多谢两位了!“

少当家虽还是半信半疑,答应得倒是爽快:“好,敢问这位兄弟高姓大名?”

“我叫李天行,请问两位大哥如何称呼?“

少当家的说:“我叫洛兴武,他叫梁子。天行兄弟,叫你的人下来吧,我家不远,去我家吧。“

李天行连忙道谢,回身跳上树,分别把顺子三人背下来。此时梁子和洛兴武看得呆了,才知道李天行带着三个年纪不大的弟妹,竟然能飞身上树,又背着人跳下来如履平地,看来他不是吹牛!洛兴武和梁子互相看了看,梁子咽了口吐沫说:“我的妈呀!少当家的,看来真是这个人杀了这些狼啊?咱遇上厉害的点子了!”

洛兴武倒是满脸的兴奋,对梁子说:“把咱的马牵过来。“

两人牵着马迎上去,帮着把胡玉凤放到马鞍上,李天行坐在后面,洛兴武让顺子和秀儿同乘另一匹马,两人牵着马往东北方向走。一路上,洛兴武问了李天行昨晚上杀狼的细节,李天行以实情相告,顺子忍不住时时插话说得绘声绘色,等到了地方,洛兴武和梁子已经对李天行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当成传说中的英雄一样崇拜了。

然而当李天行和顺子看到洛兴武的“家”时却傻眼了,但见这里依山而建了一个巨大的山寨,到处是拿着刀枪棍棒甚至步枪的壮实汉子,一路上都叫洛兴武“少当家的”。等进了个大院子,正面一间大屋,门上一块匾额,上书大字“义薄云天”。顺子虽只认得那个“天”字,但早就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了,只好肚子里暗自叫苦:“天啊!这才是真正的狼窝呀!”

洛兴武一进院子就问迎上来的人:“我爹呢?”

那人说:“在里面和二当家的商量事儿呢?少当家的,这些是啥人呐?“

洛兴武不答,却吩咐他说:“你去山下把杜大夫给请来,要快!“然后继续牵着马绕到后面,进了另一个院子,洛兴武吩咐几个人帮着把胡玉凤和秀儿安置在一间屋子,顺子和李天行在隔壁的屋子内休息,还拿来了干净衣裳和饭菜。

洛兴武对李天行说:“天行兄弟,你们先歇歇,大夫一会儿就到,需要什么尽管说。我先去前面找我爹,一会儿就回来!”

等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顺子小声说:“大哥,怎么办?咱可是进了贼窝!唉,咱这运道也太背了!遇到狼群就够惨的,咋还让土匪给撞上了!唉!”

李天行无奈地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看那个洛兴武到不像是有恶意。我们有什么可劫的?”

顺子急得想跺脚,压低声音说:“大哥,你咋忘了,咱这儿可有不少那个呢!你看俺这两个大包袱,八成让他们给惦记上了!要是只要买路钱就好了,还把咱给骗进来,看来咱是摊上大麻烦了!“

李天行也无计可施,又担心秀儿那边,就到秀儿的房间看看。秀儿正胡思乱想着,看到李天行和顺子过来,也是忧心忡忡地诉说自己的担忧。几个人正闷闷地坐着,洛兴武领着大夫来了,那大夫留着小山羊胡子,看着很是沉稳,问问了情况,诊了诊脉,检查了外伤,说:“她的右臂断了,还有几处外伤,都不打紧。一直昏睡不醒是受了惊吓,不碍事。我开些药,有内服的,还有外敷的,静养些日子就好了。我认得个好的接骨大夫,她的胳膊恐怕要多养些日子才行。”

洛兴武赶紧说:“大夫,麻烦你再给这位兄弟看看,伤的重不重?”

大夫过来看了李天行身上的伤,很是诧异:“你们是碰上狼群了吧,怎么给咬成这样?你这左臂被咬到了骨头,虽然没断,但骨头已经裂开了。其它的都是些皮肉伤,没伤到要害,我开些外敷的创伤药,看你这底子壮得很,养两三个月就好。”

送走了大夫,洛兴武忙着让人给抓药。没多久,李天行的伤口得到了妥善的包扎,胡玉凤的断臂也接好了,人渐渐清醒过来,听了顺子绘声绘色的讲述,一面感激李天行舍命从狼口中救了自己,一面想着又很是后怕。

顺子看到洛兴武忙前忙后很是殷勤热情,先前悲观疑惧的心有了些放松。他瞅个机会跟李天行说:“大哥,你说那少当家的怎么对咱这么好?是不是听说大哥一个人杀了十几头狼,就特别佩服你,想跟你套近乎、交朋友?”

李天行说:“我看他不像是要劫财害人的。还是见机行事吧。“

且不说李天行几个人在屋里暗自嘀咕,外面整个山寨几乎乍了营。大院正厅外面的空地上,摆着长长一溜的狼尸,一众土匪们围着一边看一边议论纷纷。

大寨主洛魁铁青着脸,站在‘天狼星’尸体旁边,蹲下来用手抚摸着‘天狼星’那长长的灰白色的毛,看了看它颈上赫然的血窟窿,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老朋友,这些年来我们在这里处得不错,我管白天,你管晚上,没人能奈何得了我们!现在,你‘天狼星’回到天上了,让我送送吧!”说完,掏出腰间的手枪向天上连开三枪。然后,沉声吩咐手下:“去,弄副上好的棺材,把它埋了,立个碑,就刻上‘天狼星之墓,老友洛魁敬上’。”

旁边站着二当家的薛大鹏,说:“我说老大,那狼老大咱埋就埋了,那些小狼崽子们就赏给弟兄们开开荤吧!”

洛魁不说话,只是挥挥手,一群人兴高采烈地一拥而上,或拖或抱,把剩下的十几头死狼弄走了。

洛魁转脸对洛兴武说:“你说的那个小子呢?”

洛兴武说:“我安置在后院休息,爹要见吗?”

洛魁说:“当然,我要见见杀了天狼星的究竟是什么人!”

洛兴武看洛魁脸色不善,赶紧说:“爹,是天狼星要吃他,他杀了狼那是本事!爹不会想替一头狼报仇吧?“

洛魁眼睛一瞪,怒喝:“你小子还要管老子吗?它不是普通的狼,它是天狼星!不是它,老子也没有今天!谁敢动我的天狼星,我就把它大卸八块!“

洛兴武急了,大声说:“不行!爹,人是我带来的,我要跟他交个朋友!你不能动他!”

旁边的薛大鹏忙出来打圆场,对洛兴武说:”小武子,别跟你爹呛呛。你就把那小子带过来,让老大看看,要真是个人物,你大鹏叔一准帮你。你还不知道你爹,他在气头上,让他消消气。快去!“边说边给他使眼色。

洛兴武忐忑地往后院走,来请李天行去见寨主。顺子听说只见李天行,心中有些不安,李天行坦然前往。

第十八章 天狼星

当李天行站在了洛魁的面前,洛魁还是露出了诧异之色,眼前的这个小子貌不惊人,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竟然能一个人杀了天狼星,不仅杀了天狼星,还同时杀了十几头健壮凶猛的狼,几乎毁了这旗云山纵横无敌的狼群!

洛魁坐在他的虎皮大椅上,犀利冰冷的目光在李天行的脸上狠狠剜了几下,然后直逼他的双目说:”是你杀了天狼星?“

李天行微微一怔,随即想起洛兴武曾经叫那只巨狼“天狼星”,于是应道:“你说的是那只领头的狼吧。是我杀的。“

洛魁眼光暴长,恶狠狠地说:”你知不知道在这方圆百里,有句谚语‘旗云山高,高不过旗云寨;旗云山险,险不过天狼关‘?“

李天行回答:”我没听过。“

洛魁高声说:”这旗云山是最难过的山,大家都知道,白天有我这旗云寨,不管什么人都得看我的眼色,否则连只鸟都休想飞过去。到了晚上,天狼星的狼群就是这儿的主宰,敢擅自闯入的连个骨头渣都不会剰!虽然不知有多少人把我们恨得牙痒痒,可就是破不了我们这种绝妙的联盟。但是,你杀了天狼星!等于毁了我的一臂,你说,该怎么办?“

李天行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既然寨主把话说到这儿了,不接也不行,想想说:”大寨主,我杀狼是为了保命,并不知道狼群和你们旗云寨的关系。既然事已至此,敢问大寨主要怎样?“

洛魁看李天行面不改色,冷笑一声:”当然是一命抵一命!除非你去做旗云山狼群的头狼,继续给我旗云寨守夜!“两旁的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李天行心中对洛魁的无理刁难感到气愤,冷冷地说:“原来旗云山真正的主宰是一群狼。这偌大的旗云寨不过是躲在狼身后狐假虎威的懦夫!“

大厅一下子静了下来,洛魁双眼凶光毕露,厉声说:“小子,别以为杀了几头畜生就不知天高地厚,我这儿就是阎罗殿,信不信我把你放油锅里炸了!“

李天行看这架势,心一横,豁出去了,大声说:”这门上的匾额写着‘义薄云天’,原来都是骗人的,不过是一群大鬼小鬼做恶的幌子。既然你要做阎王,我李天行就奉陪到底!你们要有天狼星的胆,就放马过来看看谁先死!“说罢,挑衅似的看着洛魁。

洛兴武一看僵住了,赶忙上前说:”爹!李天行是我请来的贵客,你不能动他!天狼星的事,那也是它命数如此。爹不是说男子汉要马革裹尸,比老死在田里强!天狼星被比它更强的人杀死,也是它的荣耀!再说,李天行说得对,我们旗云寨没有狼群,也一样是旗云山的主宰!“说完,求助地看着薛大鹏。

二当家薛大鹏忙笑呵呵和稀泥:”哎呀,我说小武子呀,两天不见,你这口齿咋这伶俐了呢!就是脑子还不够灵,你看不出咱老大是要试试这小子的胆儿啊?一个人杀死十几头狼,跟谁说谁信?还别说,这小子的胆儿还真够大的!你说是不,大哥?“

洛魁自然知道两个人在唱双簧,是想让自己就坡下驴,其实自己也很欣赏李天行的胆识,不过还想试试他的真功夫,于是就着薛大鹏的话头说:”光有胆子就能杀了那些狼?“

薛大鹏会意:”这好说,要不这样,让咱的兄弟们试试他,不就知道他有没有两下子了?“

洛魁说:”找十几个懂拳脚的一起上,十几头狼都能杀,十几个人也没啥吧。“

洛兴武忙说:”等等,爹,要是李天行赢了呢?得给个说法。“

洛魁看着洛兴武,眼光有一丝的狡黠:”既然是你带他上山的,如果他赢了,就是我们旗云寨的座上宾!“

李天行唯有应战,他站在空场中央,十六七个壮小伙子拿着刀枪棍棒围成一圈虎视眈眈。他没有要任何兵器,空着手静观其变。两个会点功夫的小伙子对视一眼率先出手,长枪直捣黄龙、大刀呼呼生风,李天行让过长枪,随即欺身而上瞬间夺了长枪,用长枪震飞了大刀,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轻松得如探囊取物。其他人愣了片刻,知道厉害,于是干脆一起蜂拥而上,各式兵器密麻麻向他杀来。李天行将长枪一点地,纵身飞到空中,所有兵器顿失目标。李天行空中转身运枪横扫劈刺,枪到之处犹如洪水决堤,几个小伙子倒在地上捂着痛处显出怯意。其他人心有不甘,使出浑身解数要争个脸面,李天行一杆长枪游龙般上下翻飞,但多是打在对方的手上腿上,或是震飞对方的兵器,不多时,十几个人有一半倒在地上,另一半有的没了兵器,个别的就算兵器在手也没了先前跃跃欲试的气势,只是端着架势逡巡不前。

观战的洛兴武喜不自胜,洛魁霍地起身,大声说:“行了,胆都破了还端个破架子干什么。都散了吧!”众人一哄而散。

洛魁下了台阶,来到李天行面前,瞪了瞪眼,突然哈哈大笑,猛地拍了拍李天行的肩,高声说:“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今天,我旗云寨来了这样一位少年英雄,一定要摆上肥肉美酒,我们喝他个一醉方休!”

众人大声鼓噪叫好,洛兴武更是兴奋,果然都将李天行当作上宾,让到大厅上座,洛魁又问了问李天行的来历,李天行简单地告诉大家。洛魁点头说:“怪不得你小小年纪,一身功夫竟然如此了得,原来是出自崆峒道家。那么你到关东安葬了尊师之后,还有什么打算?”

李天行说:“这个,还没有细想。也许会耽搁些时候,但终归还是要回去的。”

洛魁说:“不是说你不是正式出家的道士吗?还是打算真的回去当道士?”

李天行说:“我还是记挂着我的太师父,自然要回去陪伴太师父的。当不当道士,以后再说吧。”

洛兴武猛然站起来说:“天行兄弟,我洛兴武最佩服你这样有胆有识的英雄。如果你不嫌弃,你我结拜成异性兄弟如何?”

李天行对直爽热忱的洛兴武印象也很好,见洛兴武一片殷切真诚,当即答应。于是两人在众人面前摆香案,喝血酒,洛兴武年长两岁,是大哥。

李天行叫了声:”大哥!“

洛兴武也大声说:”二弟!“围观众人高声叫好。随即酒宴摆好,大家闹哄哄吃酒猜拳,一直到全都喝得醉醺醺的七倒八歪,还真是一醉方休。

洛兴武一心挽留李天行在旗云寨多住些日子,而胡玉凤的伤也需要静养,于是李天行一行就暂时住在了旗云寨。平日里,洛兴武就像是长在了李天行身上一样,李天行早上一睁眼就是他那张眉目清俊的脸,晚上聊到很晚才肯走。后来干脆让李天行住到自己房间的隔壁,就差要同榻而眠了。弄得顺子他们都很少有机会见到李天行,自然不免发些牢骚,好在天天好吃好喝的招待,三人也不能明着给人脸色。

这一日傍晚,李天行又吃了些酒,微有醉意,洛兴武却醉得厉害,让人扶去睡了。李天行独自出来散步。这些天,他常常教洛兴武习武,有时寨子里的弟兄也来央求他指教一二,李天行都很爽快,教得也很用心,所以颇得大家的敬重。因此李天行在寨子里各处随意走动,没有人阻拦。

李天行信步而行,来到一处小山坡上,远远看见一个背影坐在一个孤坟前,那背影好像是洛魁。走到近前,果然是洛魁,静静地看着墓碑,一壶酒放在墓碑旁。李天行看那墓碑上刻着”天狼星之墓“,旁边一行小字刻着“老友洛魁敬上“。

洛魁听到动静,也不回头,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李天行打破沉默说:”大寨主,想必这天狼星和你一定有段不寻常的经历吧?“

洛魁抬头望了望前面的山谷,声音低沉,缓缓说:”你看前面的那个山谷,原来叫风林谷,我给它改了名,叫天狼关,那里是天狼星和它的狼群的巢穴。六七年前,我家乡遭了旱灾,活不下去了,我们一家子背井离乡,出来讨生活。半路上,老婆饿死了,剩下兴武和我闯到了这座山里。当时兴武饿得奄奄一息,我背着他实在走不动了,就把他藏在一个树洞里,独自一人去找吃的。走到那个谷里,忽然听到狼叫,吓得我拼命爬到一棵树上,从树上看到前面一处空地上,两头狼在对咬,一头狼很大,很壮,另一头狼体型略小,但也很凶猛。两头狼像疯了似地打了好一阵,那头小的被打败了,一瘸一拐,满身是血地逃走了。我等了会儿,想着狼肯定走远了,就从树上爬下来,掉头往回走,没走多远,就听到旁边草丛有动静,我有点害怕,撒腿就跑,刚跑没几步,竟然迎头碰上一头野猪,我想这下凶多吉少了,只好慢慢往后退,那头野猪盯着我也一步步逼近。我大概退了十几步,冷不丁看到离我不远的地方竟然有一头狼,身上有血,那双眼睛看着你就像是看着到口的猎物。我腿一软竟然坐在了地上。这时野猪冲过来,我以为必死无疑,谁知那头狼竟冲着野猪冲过去,野猪边跑边嘶叫着,眼神凶狠异常,那头狼在接近野猪的时候突然凌空跃起跳到野猪的身后,迅速掉过头来去咬野猪的后背。野猪想调头,身子刚偏过来,却没有狼快,被狼一口咬住脖颈处。野猪大声嘶叫着狠命地晃动挣扎,拖着狼走。可是狼死死咬住不放口。过了好一会儿,野猪大概流尽了血,倒在地上蹬蹬腿死了,那头狼也倒在旁边不动了。我壮着胆子走过去,看到狼还睁着眼,一条后腿上的皮肉都被拖蹭没了,露出血淋淋的肉和一段白骨。那头狼也不出声,只是急促地喘着粗气,眼睛看着我,那眼神,我一辈子都记得清清楚楚,是高傲,还有蔑视。我这心里,当时,我这心里,我惭愧呀,我他妈的不如这头狼!“洛魁停住了,抬起手抚摸着墓碑上刻着的‘天狼星’三个字,身体微颤,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洛魁接着说:”我不忍心就这么抛下它不管,就找了些草药放在嘴里嚼了,放在它的伤口上,撕下衣服给它包扎好。然后我把野猪的肚子剖开,我知道狼爱吃内脏,就把野猪的内脏放在它嘴边,切下野猪的四条腿,其余的都放在狼容易够着的地方,想着只要让它吃饱了,也许还能活。然后又折了许多树枝,把它盖起来。第二天,我忍不住悄悄回到那个地方,发现树枝一片狼藉,除了地上的血迹,什么都不见了。后来接连几天我都在那儿附近转悠,但什么也没发现。大概半年后,我上旗云寨当了土匪不久,有一次和几个兄弟奉命办事回来晚了,竟然遇到了狼群,当时我们几个人以为要被狼群撕碎了。谁知那只头狼盯着我,我也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他就是那只杀了野猪的狼,虽然体型大了许多,可一条后腿上的毛稀稀落落长得不好,最重要的是眼神,我也说不清,看到它的眼神,我就认定是它。它仰天一阵长啸,狼群竟然退下去了,它走了,已经成为这群狼的首领,即使是背影,都透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后来,我成了旗云寨的寨主,说来奇怪,我们好像是有默契似的,白天这儿是我们的天下,晚上又成了狼的狩猎场,我不许我的人杀狼,狼也从不进犯我的大寨。转眼有六年了吧,我们的缘份也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天狼星’,这个名字是我给它起的,不是说什么文曲星下凡,我觉得它就是天上的天狼星下凡,如今,它应该在天上看着我呐!你看,那颗像不像,还是那么高傲,不可一世!哈哈哈……“洛魁用手指着一颗亮亮的星星,仰天大笑,眼角似还有泪,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天行一个人站在清冷的夜风中,天上星星点点,月牙如钩。天狼关已经隐没在夜色之中。李天行用手抚着左臂,那是天狼星留下的伤口,深及入骨,难以愈合,至今依然时时作痛。他俯身用手触摸着墓碑上‘天狼星’三个大字,心中流淌着浓浓的悲哀。李天行突然才意识到:天狼星之死竟是自己平生第一次杀生,闭上眼,那血淋淋的尸体又重新在眼前出现。李天行不知道这只是一次杀生,抑或只是一个开始,从天狼星开始,是否还会有更多的鲜血染红自己的双手?不知道今天他站在天狼星的坟前,将来何时是什么人会站在自己的坟前。

十五岁的李天行想着本不是这个年龄应该想的事情,答案当然也只能是未知。他看到洛魁留下的酒壶,拿起来还是满满的,似乎是他故意留下的。李天行将酒徐徐倒出,是献给天狼星的祭奠,然后将酒壶放回原处,缓步离去,身后远处的天狼关,传来一声声长长的凄厉狼嚎。

李天行被洛兴武一再挽留,竟然一住就是两个多月,这期间出了件喜事。胡玉凤的心上人,那个从村子逃出去的赵水生竟然就在旗云寨落了草,两人见了面,自是惊喜万分。胡玉凤虽然舍不得秀儿,但更舍不得心上人,于是决定留下来。在李天行三人动身前,大家给两人办了个热热闹闹的婚礼。洛兴武纵然再盛情殷切,也阻不住几人的去意,于是大家只好洒泪而别,洛兴武一直将三人送到旗云山的边界,并一再嘱咐:“二弟,办完了事,一定回来一聚。”

“好,大哥保重!”李天行洒泪而别。

第十九章 大开眼界

李天行得到洛兴武的指点,告诉他此去往东大约一百多里,就到了一个大镇叫阳高镇,镇上有火车站,买票坐上火车两天就能到北京,然后从北京再坐上去长春的火车,几天工夫就到了,又快又安全,还硬塞给他们不少路费盘缠。

顺子一直在琢磨火车是个啥玩意,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脑子里马上出现了一驾烈火熊熊的飞奔的马车,虽然之后洛兴武给他描述了一下火车的样子和如何行进的方式,顺子还是很难理解一串铁皮屋子是怎么自己在两根铁棍上奔跑的。李天行和秀儿也是一样的既迷惑又好奇,三个人为了解开这个谜,脚下生风,一路高歌猛进,终于,这一天,他们到了阳高镇。

阳高镇虽说是个镇子,可不是一般的小镇子能比的,但见过大同的繁华之后,几个人的眼界也抬高了,除了买些路上的吃食,别的也不太在意。顺子紧着打听火车站在哪儿,等到了火车站,他马上跑去看那两根”铁棒子“。此时火车站里的人不多,也没有火车停站,顺子看到高台下面果然有长长粗粗的铁棍子从车站两头一直延伸出去,就是把脖子抻长了也看不到头。顺子干脆坐在站台边上瞪圆了眼睛盯着铁轨瞧,一边脑子了琢磨着铁房子怎们能在这上面架得稳,用什么才能拉得动。最后想得脑袋都大了两圈也想不通,只好泄气地站起来,这才想起来洛兴武说过想坐火车,是要先买票的。

几个人看到车站里有个窗口,一些人围在那儿站着,于是他们也过去问,等问了从这儿到北京的车票钱,吓得顺子张着嘴只吐了一个带着长长尾音的”啊------“,就吓傻了,售票员不耐烦地让他站一边想去。

顺子、李天行和秀儿站在角落里互相看看,顺子咽了口吐沫说:”诶呀!俺的娘啊!这票是啥玩意做的,最便宜的三等票还要十六块大洋一张,买一张票够咱几个吃两三月的!就是住店也能住上十多天呢。咋这贵呢!大哥,咱还买不?“

李天行也犯了难,倒不是买不起,当初从黑店里搜罗的,加上孟根和洛兴武送的,光自己怀里的银票就有三百多块,顺子和秀儿身上也有不少银票和珠宝首饰,那包里也还有金条和不少值钱的东西。要说几个人也很是阔绰了。可三个人压根就没把自己当成富人,总觉得那些钱都不是自己的,拿着都有些烫手。

李天行看看顺子和秀儿,如果没有秀儿在,就好下决心了,走路自有走路的自在。可是想着这一路走来,秀儿差点就毁在恶人手里,如果再遇到野兽或者土匪,他可没信心次次都能逢凶化吉,保住两个弟妹。于是,李天行笃定地说:”顺子,买!咱坐火车!“

顺子和秀儿对看了一眼,兴奋地笑了,李天行买了三张车票,因为今天的车次已经错过,只能等后天的。三人只好找了个便宜的客店住下,心情轻松地度过了两天。到第三天,三人早早在车站等着,远远听到像是巨兽吼叫般的汽笛声划破长空,顺子踮脚、抻脖外加张嘴看着由远而近的伴随”轰隆轰隆“巨响的一串”铁房子“驶进车站,看着那巨大古怪还冒着白气的车头近在咫尺,顺子吓得往后缩,撞了后面的人又遭到训斥。

李天行看到等车的人涌上来,生怕挤到秀儿,忙着一手拽着秀儿,一手拉住顺子。顺子镇定下来,看到人多杂乱,忙抱紧包袱,紧挨着李天行跟随人流等着车停稳,下车的人走干净了,又学着前面上车的人检了票,先后上了车。只见车厢里整整齐齐地在两边排列着漂亮的座椅,两个椅子中间还有小桌子,椅子上方是两排横木,放着很多包袱。

三人找到座位坐下来,觉得这椅子坐着不软不硬舒服得很。顺子兴奋得眼睛手都闲不下来,秀儿满脸通红笑靥如花,李天行也无限期待着火车开起来的神奇,三个人此时恢复了孩子的心性,三双眼眸中映射的都是喜悦和兴奋。

当火车再一次汽笛长鸣”呜—呜—“,车箱缓慢地晃动,”喀嚓—轰隆—喀嚓—轰隆“的节奏再次响起,三个人不约而同攥紧了拳头,齐齐看向窗外,车站上的人、房子逐渐向后倒行,”铁房子“真的会动,而且不用马拉,简直是太神奇了!

火车开出去了很久,三个人看着窗外,偶尔眼睛互相对视一下,都在贪婪享受着这神奇的时刻。终于,还是顺子先开了口:”诶呀!俺的娘啊!真的会自己走啊!我咋都想不通,这么大这么重的东西,咋能自己走呢?“

秀儿说:”二哥,要你能想明白,你就是神仙了!回头咱找个教书先生问问,不就明白了。“

这时,一个茶房提了个大壶走过来,一边吆喝道:”茶水,一碗两分钱,茶水,两分一碗。“

一会儿还有小贩卖花生瓜子的,于是车厢里有的嗑着瓜子聊天的,喝着茶看书看报的,拌嘴吵架的,像是茶馆里一样热闹。顺子的眼睛和耳朵一直闲不着,竟然忍不住还大着胆子跑到别的车厢去看,回来后兴奋地说:“大哥,前面有个房子,里面还一间一间的小房子,房子里面上下两张床,还能睡觉呐!还有个房子,都是桌子、椅子,是吃饭的地方,还有个房子,不让俺进,八成是大官住的,有佣人伺候的。喔,对了,还有茅坑呢,你们谁去不,我带你们去!”

秀儿红了脸,啐道:“呸,就没好话,到哪儿都想着那腌臜地儿!”结果没多久,秀儿又红着脸让顺子带她去找那腌臜地儿去了!

火车开起来还不算慢,可是一到站,往往就要停好久,而且,顺子突然发现,竟然没有人提醒到了哪一站,很多人都是一遍一遍地不断询问卖茶水的茶房,问多了,茶房也很不耐烦。白天还好,李天行识字,能认得站牌子,到了晚上,就完全靠一张嘴去问了。顺子很机灵,他拿了一角钱塞给了茶房,笑着说:“大哥,劳驾你到了北京给我们提个醒。”茶房自然痛快地答应了。

在神奇的“铁房子”里晃荡了不到两天,北京前门站终于到了,顺子发现,居然所有人都下了车,敢情这是最后一站。顺子肚子里不免心疼那一角钱给得冤枉。不过,很快这点不痛快就被忘到沼哇国去了,还有比天子脚下的皇城更能吸引人的吗?虽然,如今已经没有皇帝很多年了,可到底是几百年的帝都啊,即使现在,那民国的中央政府不也是在这里吗?

当李天行三人出了拥挤的车站,回头一看北京前门站的外观,顺子惊呼:“俺的亲娘啊!这么个车站咋跟那皇上上朝的大殿一样?”顺子仰头看着足有三、四层楼高的庞大殿宇,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带有钟楼的欧式建筑,巨大的穹顶,高高的锥形钟楼,阳光下熠熠生辉,顺子看得有点眼晕。

三个人茫然四顾,但见四周高楼广厦林立,穿着讲究的人川流不息,一时不知道到哪里去。既然来到了传说中的皇城,总要开开眼才不枉此生啊!

车站附近有很多洋车在找生意,一个年轻的车夫跑过来说:“几位到哪儿啊,坐车吗?又稳又快,包您满意!”

顺子说:“那得花多少钱啊?贵不贵?”

车夫说:“哎呦,那要看您去哪儿啦?您几位是头一回来北京?这是要去哪儿呢?”

顺子说:“我们是要去关东,在这儿歇歇脚。还想瞅瞅这皇上住的地方是个啥样?我说大哥,你知道皇上的那个皇宫在哪儿?远不?”

车夫一笑说:“远倒不远,要不这样,本来这车只能拉两个人,看你们人不重,我拉你们三个到皇上住的紫禁城,给两角钱就行。“

顺子看了看李天行,李天行看车夫一脸的期待,不忍拒绝,就说:“好吧,那就谢谢大哥了。”

三人也是头一次坐洋车,那车夫边拉着车跑,边告诉他们路过的地方,崇文门、正阳门、前门、穿过中华门,一条长长笔直的大道尽头,巍峨的天安门城楼赫然矗立在眼前。

车夫停下车,擦擦头上的汗说:“几位小哥,前面就是原先皇上住的紫禁城,皇上两年前就被大兵给赶出去了,现在就是座空城。几位头一回来,要想好好逛逛,一天可不够用的。光这紫禁城附近和刚才我们路过的前门大栅栏就够你们看一天的。”

顺子好奇地追问:“你说的那个大栅栏是什么地方?很好玩吗?”

车夫说:“大栅栏是北京城最热闹的商铺大街,有数不清的商号,卖什么的都有!里面光上百年的老店就不少,你们要想买绸缎就去瑞蚨祥,还有马聚元的帽子,内联升的鞋,张一元的茶叶,六必居的酱菜,多了去了,还有同仁堂、全聚德、一品斋、步瀛斋、聚顺和、长乘魁,我说了你们也记不住。不光是买东西,还能逛戏园子,有名的像什么庆乐园、三庆园、广德楼、广和园、同乐园,那里面都是名角,四大名旦的戏那是一票难求呐!还有大观楼电影院,现在时髦的人都去看电影咧!你们要真想好好玩,玩上个十天半月都不过瘾!“

车夫这一通说辞,把李天行三个人说得瞪着眼珠子入了神,又好像听天书一般,什么四大名旦,看电影,压根不明白,但这一切就好像是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了三个人热血沸腾的心。李天行给了车夫三角钱,一是看他跑了一路很是辛苦,再就是热情地让几个人感动。车夫自然喜出望外,谢了又谢,临走还告诉他们大栅栏怎么走,如果住店,哪儿有干净便宜的客店,大概什么价钱。

李天行三人东张西望又心怀激荡地走完了从中华门到天安门金水桥前的长长笔直的甬道,脑海中尽是想象的皇帝带着浩浩荡荡大臣妃嫔走在这里的幻境。来到汉白玉雕刻的金水桥前,两旁高高的汉白玉华表,近在咫尺的宏伟壮观的天安门城楼,让人有种登临仙境的幻觉。顺子一下子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又矮又小,心中陡然生出难以名状的敬畏感,好像那掌握万千人生死的皇帝老儿就在那高高的龙椅上坐着注视着自己,紧张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旁边的路人肯定在嗤笑着傻傻站着的三个小土老冒,李天行听到附近有人好像在笑话他们三人,也觉得这样傻站着是有点碍眼,忙用胳膊肘戳戳顺子,顺子回过神来,吐吐舌头,讪笑着说:“皇帝的院子就是气派,光是这个大门就比咱平凉城的城门还大!俺的娘啊,不知道里头还咋贵气呢?听说那地上的砖都是金子做的,皇帝用的粪桶都是金的。诶呀!今儿俺可开了眼了,皇帝的家都看了,这辈子没白活!”

秀儿笑着说:“你连那大门都没摸着,咋就吹牛吹上了天呢!那金砖和金粪桶你见着了,别瞎嘞嘞了,不臊得慌!”

顺子也不恼,嘿嘿笑着,三个人顺着皇城走,一路都是惊叹号!果然如那车夫所说,光是这紫禁城周边,就让三人一直走到日头西斜,几个人随便在路边吃了些混沌,按照那车夫的指点找了间干净又便宜的小客店住了下来。

第二天,三人早早起来饭也没吃,风风火火地赶往大栅栏,顺子嚷嚷着一定得空着肚子去,不知多少好吃的在等着他们呢。果不其然,且不提那些像是满汉全席和牛排、蜗牛这样的中外大餐,光是这儿的小吃都把他们撑得个肚饱溜圆。什么驴打滚、蜜三刀、艾窝窝、豆腐脑、炸年糕、糖三角、灌肠、爆肚、小笼包、炒肝、褡裢火烧、各式酱肉等等等等,连名字都记不过来,顺子专拣那些荤腥油腻的吃,秀儿就是甜食杀手,糖耳朵和油炸糕成了最爱,李天行最喜欢吃栗子面窝窝头和外酥里软的麻酱火烧。这一路的艰辛和凶险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补偿,顺子感叹说:“要是天天过上这样的日子,就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吃饱了,三个人就逛了逛街市上的商铺,这一逛不打紧,还真买了不少东西。先是买了身干净体面的衣服,如今已是入秋,也应该备着夹袄过冬了,当然脚上磨烂的鞋就更是需要换了,这样零七碎八地买了一大包的东西。买了新衣裳,自然想起不知多久没洗澡了,于是又都去理发洗澡,换上新衣服,三个人跟过年似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这一折腾已经到了黄昏,三个人吃了北京特有的炸酱面,打着饱嗝往回走。路过广和园时,想起这不是车夫说过的听大戏的地方吗?于是心动付诸于行动,三人去买票。

顺子问卖票的:“俺们第一次来,不大明白,就是想听唱的最好的。叫什么,什么‘四个蛋’唱的。”

卖票的先是一头雾水,而后略一琢磨,恍然大悟,原来是“四大名旦”,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的。倒把顺子弄得不好意思,猜着肯定是自己说错话,出了丑了,也不好发作,蔫蔫地等那人笑够了,陪着笑说:“嘿嘿,俺不懂,让你笑话了。俺们就是想看最好的戏,您帮个忙给看看有票不?多少钱?”

那人笑得心情大好,热情地说:“要看最好的,当然是梅老板的戏了,算你们走运,刚好有个包厢临时有事来不了,退了票,你们要不?六元五角。”

顺子一听有些犹豫,看看李天行,李天行略一想,错过了这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看呢,就让顺子买了票,几个人进了包厢,赶上梅兰芳的《贵妃醉酒》,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听京剧,有时连词也听不明白,但依然看得津津有味、神魂颠倒。看完戏,秀儿还说:“那个演贵妃娘娘的姐姐唱的真好听,人长得就像画上画的,贵妃娘娘一准儿就是这个样子的!”直到多少年后,秀儿才知道原来那个演贵妃的梅老板竟然是个男子。

看完戏,已经入夜,虽然不少商家已经打烊,但大栅栏还是灯火辉煌,人来人往,三人又买了些夜宵,打算回去意犹未尽地聊到很晚才算尽兴。

疯狂的一天终于过去,顺子睁开睡眼时已经日上三竿,秀儿还在呼呼大睡。李天行竟然也打破了习惯,睡到天亮才起。

等大家都收拾停当,已经接近中午。三个人去了前门的全聚德,终于吃到垂涎已久的烤鸭,吃着吃着,顺子竟然眼泪汪汪起来。李天行忙给他轻轻捶着背,递过茶水来,以为是噎住了。顺子咽下一大口烤鸭卷饼,哽咽着说:”要是俺爹俺娘俺哥也能吃上这么好吃的东西,都得乐成啥样啊!呜呜呜┄┄“越说越伤心,眼泪哗哗地流,引得旁边桌子的客人不住往这边看。

秀儿一听这话,想起自己的爹娘,眼圈立刻红了,嘴也嚼不下去了,含着鸭肉也抽泣起来。李天行看着心里不是滋味,一时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他们。沉默了片刻,顺子看到大家都被自己弄得垂头丧气的,有点过意不去,忙用袖子擦了泪,说:“大哥,要是没有你,哪儿有俺们今天!俺跟秀儿是有福气的,将来一辈子跟着大哥,你说是不,秀儿!“

秀儿边流泪,边狠劲点点头。李天行说:“你看,又说这些。今后咱仨就是绑在一块的,谁也不分开!快吃吧,多吃点!“一边说,一边给顺子和秀儿各自卷了一个鸭肉卷,三个人互相看着,秀儿也破涕为笑了。

抹着油乎乎的嘴,三人出了全聚德,心满意足。

第二十章 两重天

根据店里伙计的建议,几个人往一个叫“什刹海”的地方而去,边走边打听路,边感受着天子脚下的人是怎么个活法。

顺子先是感叹道:“秀儿,你看这北京城的路都不一样,横平竖直的,又宽敞又干净,可不像咱平凉,乱糟糟弯弯绕。在这北京城走路都痛快!”

秀儿说:“那是!皇帝和大官不都要坐八台大轿,路要不平,颠着了皇帝,那还了得,不得打板子杀头啥的!”

顺子嘿嘿一乐,又说:“皇帝和大官多金贵!就连这儿的老百姓都跟着金贵,你瞅瞅他们住的房子,那都是砖砌的,还都有个小院子,安安静静的,没事喝喝茶,逗逗鸟儿,那可真是烧高香的好日子!”

几个人正说着,冷不丁抬头一看,前面是一个大宅院,门前两个一人多高的石狮子威武雄壮,后面一座好大的门厅,足有五、六间屋子的宽度,两头是门房,四根粗粗的红柱子立在中间,后面两扇巨大的朱漆大门紧闭,门的上方还有镶着金边的匾额,那气派不同凡响。顺子赶忙打听这是谁家?才知道原来曾经是恭亲王府。几个人不仅乍舌,顺子直嘟囔:“俺的老娘啊!咱那平凉的县太爷府和这个王府一比,可真是寒碜人,连人家的门房都不如!可惜进不去,那王府里面,还不知道得有多富贵呢!”

三个人看了半晌,继续前行,没想到,又遇到了曾经的顺亲王府、涛贝勒府,还有不少原先清朝大臣的府第。顺子直嚷嚷:“唉呀,这么多王府,咋还扎了堆呢?咱这趟可算没白来,王爷、贝勒的家也都让咱看啦!可是开了眼了!”

秀儿似乎在兴奋之余还有些惴惴不安,说道:“要我说,住在这儿可不好,一出门,不是碰上王爷就是大官,磕头都来不及,要是万一哪天王爷不高兴,还不叫人说打就打?这天天提心吊胆的日子不好过!不好!”

顺子点点头:“也是啊!咱那儿穷,可天高皇帝远,活得倒是自在。你们看那些王爷府什么的,现在住着咱民国的大官了,门口还有拿枪的,也不好招惹!咱也躲远点!”

三人一路说笑着,终于看到了不远处一片碧波荡漾,猜着那就是店家伙计告诉他们的好去处“什刹海”了!三人快步如飞向那柳枝翩跹的堤岸而去。来到岸边,举目望去,但见烟波浩渺,流水殇殇,竟无尽头。更神奇的是,碧波中一个岛屿犹如海外蓬莱,岛上绿树丛中,一个白色宝塔突兀而出,神秘而庄肃,让人心驰神往。岛与岸之间是一个七孔拱桥如玉带凌空飞架两岸。顺子欢呼着率先来到桥上,放眼望去,岸边垂柳如烟,微风将温润的水气带到脸上,说不出的清爽,不禁扶着桥礅说:“俺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海,今天算是见着了,海可真大啊!都远到天边了!大哥,秀儿,你们说那个岛是不是仙岛,听说海上有个仙岛,上面住着神仙。你看那个白塔,这塔咋能是白色的呢?肯定是神仙变出来的。快,我们快去看看!”

李天行和秀儿也笑着跟上去,可惜神仙是见不到的,倒有不少庙宇、道观,让李天行既兴奋,又勾起了思乡之情,心里特别想念太师父。顺子走得累了,一边喝水,一边跟个闲坐着的老者聊天:“老人家,这海有多大?俺还是头一次看到海呢,可着劲望都望不到头!”

老人看看他,微笑着说:“小伙子,头一次到北京?”

顺子点头应道:“可不是!可是开了眼了!”

老人说:“这叫北海,其实不是海,是个湖!北京城离海还远着呐!”

顺子睁大眼睛,怪叫一声说:“唉呀!是个湖,这湖也忒大了!俺以为是海呢!那,有个叫‘什刹海’的地方在哪儿?也是湖么?”

老人用手一指说:“那边,不远,都挨着。都是湖。”

顺子惊讶地说:“那北京得多大啊!光这些大湖就有好些个!俺的亲娘啊!”

老人笑了:“小伙子,慢慢逛,北京城里光这些个景儿就够你逛个十天半月的!”

顺子顺着话题就问:“那老人家,还有哪儿好看的,您老给说说呗!”

老人说:“哎呦,这可多了去了!看你要看什么。既是头一次来北京,肯定是冲着北京做了几百年的皇城来的,那就先看看皇帝呆过的紫禁城,还有那些个皇家园林吧,天坛、地坛、颐和园,也够你们逛好几天的。”

顺子又问:“我听那说书的说,皇上都有个御花园,您给我说说,原先皇上的御花园在哪儿?”

老人说:“皇上的御花园不止一个,紫禁城里的你是进不去,如今就数颐和园最大,从前,还有个圆明园,比颐和园可大得多了,唉,可惜,让八国联军一把火给烧了,烧了三天三夜,真是造孽呀!”

李天行和顺子对望一眼,老人的话让大家的心情沉淀下来,于是结束了话题,向老人道了谢,三个人接着逛了逛,沿着胡同,从北海走到后海,直到天色暗下来,才往回走。

李天行三人在北京城轻松愉快地呆了五天,逛了不少地方,吃了很多特色小吃,从眼睛,到肚皮,再到心坎里,都是甜滋滋美滋滋的。从平凉一路走来,路上几个人经历了各种凶险,唯有在北京城是风平浪静,终于品尝到了生于人间的乐趣,相信这五天的北京之行可以让三个人幸福回味一辈子的了。

再好的地方,终究不是目的地,三人背上行囊,买了三张火车票,登上往北的列车。一大清早上的车,到了傍晚停在了山海关站,好半天不走。车上早就议论纷纷了,说是关外的张胡子率领二十万东北军要南下入关,冯玉祥的西北军恐怕顶不住了,又说两军就在山海关外对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起来了。正乱着,突然车厢里的人乱起来,很多人纷纷拿着行李往门口挤。李天行忙拦住一个人问道:“大叔,出什么事了?”

那人匆匆地说:“听说前面封路了,要打起来了,车不走了,被军爷们征用了。快走吧!唉,这世道,什么时候能消停啊!”边说边随着人流走了。

李天行赶忙招呼着顺子和秀儿下车,过道狭窄,人多拥挤,李天行怕秀儿和顺子被挤散了,让顺子在前面,自己在后面,把秀儿护在中间,手拉着手,努力挤了出去。一下车,就看见车站上乱哄哄乱成了一锅粥,到处有人扯着脖子喊人名字找人的,还有孩子哭闹的,生气骂娘的,三个人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流涌向车站出口。

李天行三人紧紧拥在一起,终于出了车站,只见车站旁边正在集结军队,一眼望不到头的荷枪实弹的士兵,背后背着柄绑着红布的大刀,身穿皱皱巴巴,甚至补丁连着补丁的靛蓝色军装,排成了一列列长长的队伍,看来是等着进站。

一看到这些大兵们,这些被迫下车的乘客们立刻嗅到了实实在在的火药味,喧闹声顿时小了很多。大家自然而然地躲着他们走,然而大街上士兵越聚越多,一队队行进过来,占了大半条街,弄得李天行三人只好躲进一个小饭馆,虽然里面已经站满了人。

就听人们在窃窃议论,一人说:“看这架势,要开战了吧?西北军能赢吗?”

另一人说:“管他谁赢,谁赢了能给你好处?最好打不成,咱能安全离开这儿!唉,一张票十几个大洋,要走不成,不就打水漂了!”

又一人说:“我看张胡子能赢,听说他们东北军不光是在地上打,还有飞机从天上扔炸弹呐!你们见过飞机不?没准我们这回有机会看看飞机长啥样呢!”

一人接过话头说:“你以为是看你家窝棚里的老母鸡呀!当心一个‘蛋’掉下来,不炸死你,砸也把你砸到阎王殿去!”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倒多少缓解了些紧张的气氛。李天行对所谓的西北军、东北军一无所知,只是对外面士兵每人背上都背着一把大刀感兴趣,顺子也是如此,忍不住问旁边的人:“俺也见过晋绥军的兵,人家就拿着枪,为啥这些兵每人还背着大刀呢?枪不比刀好使?”

那人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是人西北军的绝活!听说是武功高手专门传授给西北军的,那西北军的人个个都耍得好!这打战除了离远着用枪射,总有打在一处的时候吧,那时候那大刀就派上用场了!别看西北军穿得破,听说个个都是梁山好汉!”

有人不以为然:“当年八国联军和义和团打,义和团念着咒说刀枪不入,结果还不是被人家的洋枪打得肠穿肚烂的。还是枪管用,西北军靠大刀片子,不成!”

有人插话说:“前年这冯玉祥还和张胡子好得穿一条裤子,要不是冯玉祥倒戈,那张胡子哪能那么容易进得了北京?这才多久,两人又要你死我活了!这叫什么世道,好好的,咱老百姓也没招惹谁,还不是跟着倒霉!”

于是大家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抱怨起来,等了半晌,人们渐渐不耐烦了,开始插着缝隙纷纷离开。李天行三人不知往哪里去,就向店家打听住店的事,根据店家的指点去找个地方先住下。谁知道问了好几家客栈都满了,眼看天色暗下来,正发愁,还是顺子灵活,跑到普通人家敲门求宿,当然是用大洋打头阵,很快就找到了一处人家答应让他们住下来。

这家主人是一家六口,夫妇两个带着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加上两个老人,且都是实诚人,不仅把最好的屋子让出来给他们住,还紧着做了晚饭给端上来。那两个孩子和秀儿年纪相仿,倒是很快就玩到了一起。老人家睡得早,夫妇两个倒是热情地陪着他们坐了会儿,无非是问问李天行三人的来历,又聊了聊山海关最近的紧张形势。

三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好容易入睡,大概天刚刚亮,李天行照例起得早,才打了几圈太极,正想打坐调息,突然听到如同打雷,又不似打雷的声音,声音一阵比一阵密集。很快,就听到外面有开门说话的声音:“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听这声音,像是在关外。”

老人的声音更为惊慌:“千万别打进关内来,枪子不长眼!唉,年年都不消停,打来打去,死的都是咱老百姓的命根子,造孽呀!”

密集而巨大的爆炸声惊醒了整个山海关,人们或在院中或在炕头倾听着,几乎每一声爆炸都伴随着人们心中的一阵阵悸动,一双双惊恐的眼神在瑟瑟晨风中摇曳着绝望。渐渐地,炮声稀落,同时清脆如崩豆的枪声却潮水般涌来,山海关的上空失去了原有的宁静。

院子里传来老人的叹息:“唉!造孽!造孽啊!都是爹娘好不容易拉扯大的娃子,一个枪子,就没了!你听听,这得多少枪子,得死多少人啊!唉!都是命不好,生在这样的世道啊!”

李天行和顺子、秀儿在屋里听着枪声中老人的哀叹,面面相觑,秀儿更是惶恐不安,小声说:“他们会不会打过来?咱们可咋办?”

顺子对上次被迫当兵的经历还有些心有余悸,皱着眉问:“大哥,俺看这不安全,那些当兵的都不讲理,万一再把咱抓去当兵,秀儿可咋办?要不咱回北京吧,等这边没事儿了,能通火车了再走。”

李天行说:“也好,我们俩出去看看,就是往回走,也得打听个安全的路回去。”、

两个人出了门,却发现大街上到处都是大兵,家家门窗紧闭,于是只好又退了回来。好容易等到下午,听到枪声不那么紧密了,李天行打开院门往外看,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虽然街上没有那么多的军队集结,但三五成群的伤兵或互相搀扶着慢慢挪着,或躺在担架上被抬着,还有的随处倒在地上呻吟着,也有的则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原来,这就是战争,这就是老人口中的造孽!

李天行看到街上也有零星的普通百姓经过,于是大着胆子和顺子出了门,打算按照主人家夫妇的指点,去南边城门口看看。两人一路上不是躲闪着匆匆而过的整列的大兵,就是看着浑身血迹斑斑的伤兵,听着他们或软弱无力或声嘶力竭的呻吟。两个人只想尽快看看城门是否通行,打听一下去往北京走哪条路安全,谁知到了城门口,远远看见有几个大兵正押着十几个老百姓迎面走来,李天行和顺子都是一惊,互相望了一眼,马上掉转头想往回走。

哪知道斜刺里走出几个人,为首的穿着不一样,是个军官,满脸胡茬子,高声叫道:“你俩给老子站住,跑什么?奶奶的,跟着他们走,再跑就毙了!”

顺子到底机灵,马上掏出身上的银票递到那个长官面前,陪着笑说:“长官,这是俺们孝敬长官的,俺们是外地来寻亲的,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们,俺求菩萨保佑您打个胜仗!”

那个军官看看顺子手中的银票,足有五十大洋,不免心动,但当着下属,脸上有些挂不住,撇撇嘴,说:“看不出,这么个毛头小子,出手倒不小呀!你们干什么的?”

顺子眼角瞥见那队人已经不远了,顾不上别的,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小包,连着银票塞到长官手中,卑微地说:“这是俺所有的家当了,给长官和弟兄们买点酒,解解乏。求长官放了俺哥和俺吧!”

那人用手攥了攥那个小包,抬眼盯了顺子一眼,顺手就把钱和包放进兜里。此时那队人已经到了眼前,为首的也是个军官,瘦高的个子,一脸急躁的样子,冲李天行两人喊:“你们两个过来,跟我们抬担架去!”

胡子军官上前两步向那个瘦高军官敬了军礼,微笑着说:“杜军医辛苦了,不好意思,我想要这两个人跟我去抬弹药,老兄不介意吧!”

那瘦高军官其实远远看到了顺子的行为,虽看不很清楚但能猜到怎么回事,只是也不想撕破脸当面揭发,微微一笑说:“我这里人手太紧张,看看这满街的伤兵,早点医治就能多救几个兄弟!这样吧,把这个人给我,你带那个走!”说完一挥手,一个大兵就来驱赶李天行跟着队伍走,顺子急了,冲上来要拦,大兵黑洞洞的枪口迎面顶在顺子的胸膛上,李天行忙说:“顺子,别争了,不就是去抬人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先回家去,你们能走就走。完了事我就追上你们。”说完就随着那队人向山海关外的方向走了。

顺子急得眼泪要掉下来,就要跟上去,被那个胡子军官一把拽住,看瘦高军官走远了,才松开手说:“你要再跟上去,我也救不了你!别怪我没提醒你!”说完,带着手下也匆匆走了。

顺子跺了跺脚,只好回去,见了秀儿,才被狐疑的秀儿一问,就忍不住边说边哭了起来,秀儿更是天塌了似的哭得天昏地暗,主人家听了顺子的述说,也是唉声叹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安慰他们“吉人天相”之类的话。顺子和秀儿决定留下来等李天行,他们心里默默祈祷上苍一定要怜悯他们的大哥,让他早日平安回来。

第二十一章 战争印象

李天行随着杜军医的队伍急急往北走,一路上又抓了不少过路人和街头乞丐。先是到了山海关下设置的临时战时医院,所谓医院,不过是十几个军用帐篷而已。

一个左臂上套着个白色袖标的年轻士兵,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磁盘子,里头有好些剪刀、小刀和叫不出名堂的工具,冲冲天行和另一个人说:“你俩跟我来!”

李天行跟着他走,士兵径直走向一个帐篷,掀开帘子就进去了。两个人连忙跟进去,一股呛人的药水味夹杂着浓重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再环顾四周,两边的地上有几副担架,上面躺着呻吟不止浑身血污的伤兵,再往里面有三个医官,每个人左臂上都有白色袖标,正围在一个高台旁,上面躺着一个军官,正被几个人牢牢按住,嘴里反复嘶吼着:“你们敢动我的腿,老子拿刀劈了你!滚开,都滚开!王八羔子……”

一个医官竟然被推了个踉跄,刚才那个士兵放下手中的盘子,也帮着去按住几乎半坐起来的军官,抽个空冲着李天行两个人喊道:“你俩死人啊!过来按住他!快点!快!”

李天行赶紧上前帮着按住死命挣扎怒骂的军官,此时他才看清楚,这个拼命挣扎的军官的一条腿的膝盖上面血肉模糊,白色的断骨从巨大的黑红色几乎有些焦糊的创口处露了出来,李天行看着这可怕的伤口,猛然想到了早上的巨大爆炸声,心想:“这不是被炸弹炸得吧!”

这时一个医官总算腾出手来,转身拿来一个比匕首更长的刀,毫不犹豫就往那断骨处切下去,军官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紧紧抓住旁边按住他上半身的李天行和另一个人,眼珠都快要爆出眼眶了。和李天行同来的人吓得腿都软了,竟然不管不顾地撒腿就往外跑。就在此时,趁大家不注意,李天行点了军官的晕睡穴,军官失去意识,大家并不在意,以为只是昏过去了。医官从始至终都不为所动,利索地把断腿切下来往地上一扔,然后就忙着指挥下属处理伤口。

士兵是对李天行的镇定有些意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李天行说:“李天行,十五了。”

“你胆子不小啊,那个人看着比你大多了,吓成那样,你怎么不怕呢?

李天行说:”我也怕,可不能跑,要不他乱动,耽误你们给他医治就麻烦了。“

旁边的医官闻言抬头看了看李天行:”不错,这小子可造之才,就不知道真上了战场还能不能站得住!“

另一个人说:”一个的毛头小子懂个啥,上了战场还不是挨枪子的份,能躺在这儿嗞哇乱叫就是福了!“

李天行觉得在一个刚刚被切去半条腿的人旁边说着不着边际的闲话实在不是个滋味,就问道:”我看这儿也用不着我了,长官还要我干啥?“

一个医官看了看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吩咐着:”你把这地上的烂玩意都收了扔出去!“

李天行应着,往地上一看,头皮竟然发麻,刚才只关注那个挣扎的军官了,现在才发现旁边有个简易的方桌,上面放着各种医用的工具、绷带、药水什么的,而桌子下面和旁边有两个大铁桶,铁桶里除了带着血污的棉布血衣,竟然还有已经变色发臭的断臂、断腿和其它模糊不清的带着血肉的东西。铁桶已经满了,旁边地上到处都是类似的”废物“,想象着这里”忙“起来,脚下就随时都会踩上不知从什么人身上切割下来的肢体器官,不觉毛骨悚然。

李天行抬头,大家都在忙着,没人再看他一眼,李天行只好硬着头皮说:”长官,要把这些扔到哪里?“

那个士兵头也不抬地说:”帐篷后面有个坑,倒里面就行了。快点,回来把下一个伤兵抬上来!“

李天行硬着头皮拎着两桶散发着腥臭的”烂玩意“走出去,来到帐篷后面,果然有个一米来宽的坑,里面已经有了不少断肢残臂,一堆黑黑的苍蝇在上面嗡嗡地爬来爬去。李天行闭着气,把两个大桶倒空,突然看到了几个灰白色的圆球,其中两个滚动几下,另一面恰好正对着李天行,却是两个眼珠子与他打个照面,李天行顿时觉得胃里一阵搅动,赶忙拎着两个空桶跑到个空旷处,努力调息压住胃里的不适,定了定神赶紧回去,把地上散落的血物又收拾了一桶,来到坑边屏息闭气倒了就走,可那两个眼珠子像是钻进了他的脑子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太阳终于从天边血色残云中消失了,枪炮声在晚饭的时间就已经渐渐止住。李天行已是一身血污,两手又粘又腥,那个士兵递给他一个脏兮兮的窝窝头,李天行只好伸手接过来,看着随即印在窝头上的几个血色手指印,那两个眼珠子和一幕幕血淋淋的惨象又不断在眼前晃,腥臭味已经不是那么刺鼻,因为鼻子已经适应和麻木了,可饿了一天的李天行实在是吃不下去,看到旁边的伤兵吃得狼吞虎咽,他把那个窝头递了过去,转身出去要了点水喝,坐在一棵大树下闭目养神,然而心中杂念不止:不知道顺子和秀儿该如何担心,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第二天就这样在不安的臆想中来临,却是天高云淡、阳光明媚的好天气。炮声并未响起,突然天空中传来巨大的嗡嗡的声音,好像是巨大的苍蝇在耳边飞旋。李天行扬起脸,看到天上有几个巨大的东西张着两个长长的翅膀排成一个大雁的”人“字形飞过来,而且越飞越低。耳边听到有人在喊:”飞机,东北军的飞机!“

李天行脑海中回想起那天人们关于飞机的议论,好奇心超过了危险意识,盯着飞机想看得更清楚。突然,飞机四散飞开,打破了原先的排列队形,其中一架向李天行所在的方向俯冲过来。营地上多数的士兵惊慌四散,寻找掩体,有个别的骂着娘举枪就射,那架飞机如入无人之境,几乎是贴着树顶低空掠过,一瞬间李天行看到飞机上有个凹陷的”洞穴“,里面坐了个人,穿着褐色的制服,脸上带着一个透明的”眼罩“。飞机对地面上零星的射击根不不予理会,低空盘旋了一会儿,就升空飞走了。李天行还在奇怪,这个飞机为什么没有”下蛋“呢?

一些大兵冲着天空一阵臭骂,很快就觉得无趣散开了。正当李天行帮着护士查看伤兵情况,突然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着大地的颤动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绷起来了。爆炸声很快连成一片,巨响好像就在附近,军用帐篷也随着震动不已。护士和李天行走出帐篷,耳边尖利的炮弹声带着死亡的信息呼啸而至,大地在不断的爆炸声中战栗着。

几颗炸弹落在了离他们不远的小树丛中,一阵火光和浓烟将碗口粗的树炸断,树枝、土石激射而出,宿营在附近的大兵惨叫不断,李天行看到一个人腾空飞起的同时,左边的腿连着小半个下身从身体剥离飞向一边。头上呼啸声不断,护士一把拽住发愣的李天行,两人扑倒在帐篷旁边的地上,瞬时爆炸声、惨叫声、刺鼻的硝烟、大地的一次次震颤就是李天行能感知的全部。两颗炸弹好像就在身边接连爆炸,泥土纷纷落在两人身上,李天行能听到很多尖锐的声音从他们上空刺耳飞过。等了一会儿,爆炸声转向了其它地方,李天行和护士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厚厚尘土,护士看了一眼李天行问:“伤着没有?”

李天行感激地说:“没!谢谢你救了我!你也没伤着吧?”

护士看看天:“妈的,这些炮弹长了眼了!连伤兵都不放过,我日你祖宗!李天行,跟我去抬伤兵去!”

两人拿了副担架,看着到处是硝烟弥漫和呻吟惨叫声的营地,一时不知道从何处开始。护士略一犹豫,往最近的出事地跑去。这里除了几个军帐是临时的手术室,其它的都是暂时安放不能挪动的重伤员的营帐,而尚能走动的伤兵都在医治后立即转移到关内的镇子上了。

李天行随着护士来到一处被击中的营帐处,帐篷像是几块“藕断丝连”的破布挂在附近的树枝上,一个一米多深的大坑还散发着呛鼻的火药味,几具半被泥土覆盖的尸体脸上黢黑、咧着大小不一的口子,有的身上多出了几个血窟窿,有的不见了胳膊,最惨的是有个士兵面朝地卧着,手还深深插入泥土中,腰际以下什么都没了。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气息。

护士什么话也没说,调转方向往旁边继续搜索。前面几个伤兵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还在呻吟,两人赶紧走过去,看到一个军官仰面躺着,浑身是血,腹部一个巨大的口子,血淋淋的黄白色肠子流出来挂在身上。那军官微睁着眼看到护士走近,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脚踝,废力地说:“快!给我一枪!给我个痛快的!快,快呀!”

护士也慌了,忙放下担架说:“快!把他抬上来!”一边去扶他,可是那军官又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声嘶力竭地说:“我没救了,让我活活疼死吗?你个狗娘养的,痛快点!就当我求你了!”

护士看着他一身的血窟窿,知道此人确是难救了,可让他开枪,他做不到,不忍心,也没这个胆,然而就这样一走了之,也许更残忍。护士默默地取下自己的佩枪递给军官,那军官接过来喘了口粗气,冲着护士竟然咧嘴笑了笑,对护士说:“兄弟,谢了!我方庭羽欠你个人情,下辈子还吧!”一声清脆的枪声划破了硝烟弥漫的营地,然后,就是死一般的沉寂。护士默默收回佩枪,看着紧闭双目,太阳穴仍然鲜血流淌的军官,敬了个军礼,向其他伤兵走去。

李天行扛着担架跟在护士的后面,看了一个又一个,或者死了,或者只剩下最后几口气,李天行静静等着,心中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突然,像是温凉的雨滴滴在了李天行的脸颊上,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摸,粘腥的,是血。他仰头一看,又是一滴,忙闪身躲开,树上挂着一个人头朝下,睁着眼,微张着嘴,一条手臂垂着,血从他的嘴里和指尖一滴滴滴落。李天行定定神细看,那人的眼睛睁着却一眨不眨,分明是已经死了。

这时,护士扶着个伤兵叫他过去,李天行赶忙抱着担架跑过去,一个士兵的大腿血流不止。两人抬起他跑进军帐,里面已排着不少等着救治的伤员。护士被军医叫去忙碌起来,李天行看到那个士兵脸色惨白,神志有些恍惚,知道流血太多所致,便点了他的穴道让血流减缓,又帮着其他得不到及时救治的伤员止血,然后自己出去寻找伤兵,先用点穴的方式帮他们止血,再背回军帐等着救护。

炮声已停,紧跟着枪声大作。很快,伤员急剧增加,原本就不多的手术室在刚才的炮火中毁了两个,军医也有伤亡,现有的军医就是再多长出几双手来也应付不过来。被抬下来的伤兵横七竖八、或躺或坐,呻吟叫骂着,让整个营地拥挤嘈杂不堪。

李天行脚不点地的忙了大半天,到了下午,有个军官走过来命令包括他在内的所有被拉来的临时人员立即抬着担架跟他走。一行人往北走,大家都显得很紧张,都知道那边就是两军激战的战场,枪声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停。

西北军的阵地在关外的山坡上,阵地上挖了纵横交错的壕沟,士兵们趴在坑沿上射击。带头的军官在进入壕沟前就告诉所有人:“你们听好了,进了壕沟都猫着腰快跑,要不枪子可不管你是谁!死了的和救不活的不用管,能救的赶快抬走。谁要是犯怂误事,这可是战场,一律军法从事!”

大家听了,都唯唯诺诺,不敢吱声,军官威严地手一挥,喝道:“走!都跟紧喽!”带着大家进入战壕。战壕有半人多高,三个人并排的宽度,最初的时候战壕里还是很通畅的,很快大家就觉得头上有子弹“嗖嗖”飞过,战壕边上的土被子弹打得尘土飞扬,士兵们一个个趴在沟沿上射击,多数士兵都是打一枪,停下来上了子弹,再打一枪,偶尔能看到一种前面带着支架的枪,一个士兵负责射击,另一个不停地在旁边装子弹,射出去的子弹都是一串串的,光听声音就够瘮人的。

壕沟里面也开始恐怖起来,到处都有弹药箱、子弹壳,倒下的士兵比比皆是,有的靠在边上喘息,有的血迹已经发黑一动不动,有的地方因倒下的士兵多,重叠僵卧,如同那战壕上作为掩体的沙袋,任人踩踏。但凡遇到这种情况,军官就会留下两个人,让他们把这些尸体都堆到战壕上面,如此既疏通战壕,又可作为掩体。

李天行和一个壮实的汉子抬一副担架,将伤兵抬出战壕,另一拨人负责再把他们送往战时急救营地。因为在战壕中总是要弯腰前行,来回几趟后,那汉子也有些顶不住了,当他们把一个士兵放到了担架上,李天行瞥见他忍不住略将身体舒展了一下,却没发觉身体已经高出了战壕,李天行刚要提醒他,突然鲜血飞溅,人轰然倒地,再一看,那人的半个天灵盖没了,鲜血混着脑浆热乎乎黏在自己的脸上和身上,立刻汗毛倒竖,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再看。此时一个军官带着几个兵跑过来,见担架和死人挡住了路,张口就骂:“奶奶的,瞅你个熊样!要哭回你娘肚子里哭去!再挡道,我一枪撩了你!”边说边带人踩着尸体过去了。

李天行硬着头皮把可怖的尸体挪到了战壕边沿,两手抓住担架的中间一提气,担架被他这样“拎着”一路出了壕沟,把担架上的伤兵惊得目瞪口呆,途中碰到的传令兵也看傻了眼。

等李天行出了战壕放下担架,一个军官走过来说:“小子,看来你还有功夫,不赖呀!怎么是一个人抬担架,你的搭帮呢?”

李天行低沉地说:“他死了,我没能救下他。长官,我还得赶紧回去抬人。”说完转身要走。

那军官叫住他说:“你站住,换换班。你们几个去吧。”然后招手让他走到一旁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哪儿人啊?”

李天行心中叫苦,怕是又惹人注意了,只好回答道:“我叫李天行,甘肃人,十五了。”

军官脸上露出喜色:“哦,小小年纪就有本事!今后就跟着我吧,男子汉就要疆场厮杀,扬名立万!跟着我,也不辜负了你这一身本事!”边说,边用力拍着李天行的肩头。

李天行暗暗叫苦不迭,苦着脸说:“谢谢长官这么看得起我。可是我还要带着年幼的弟妹到东北去安葬我的师父,实在是不能当兵。长官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军官脸色一沉,盯着李天行说:“你要去东北?知道我们跟谁打呢?就是东北军!你去投他们,信不信我现在就崩了你!”

李天行真恨自己的嘴笨,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只好硬着头皮说:“长官,我哪个军也不投。我是崆峒山的道士,还要回去继续修行的。您就放了我吧!”

军官一脸的不信,但此时毕竟不容他有更多的时间和李天行纠缠下去,只好说:“行了,你去干活吧!这事以后再说!”

李天行如蒙大赦般赶紧去抬伤兵去了。就这样,李天行在硝烟中送走日落,又在炮声中迎来日出。眼见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冲入阵地,变成一具具腥臭的尸体或者血肉模糊苟延残喘的残躯。李天行越来越觉得压抑难过,他想逃,在这样越来越混乱的地方,不是没有机会。但是,一想到战壕中那些伤兵痛苦哀嚎的样子,伸把手把他们抬出来救治,就成了留下来的唯一理由。

然而,伤兵越来越多,不得不抽调更多的人去壕沟里面抬出伤兵,处理死尸,以免造成战壕堵塞,抬出来的伤兵被胡乱放在战壕外面的空地上,来不及转运到后面的救护营地,那惨不忍睹的血腥场面犹如人间地狱。同时,对方的枪炮声却更加猛烈。李天行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二十二章 路遇

正午已过,疲惫不堪的担架队轮换着休息吃饭,李天行就着凉水咽下了粗糙的窝窝头,耳边不是呻吟声就是密实的枪声。突然又是一阵猛烈的炮击,炮击过后,李天行浑身都是土,窝窝头也沾满了土,他抖抖土,赶紧钻进战壕,想着不知又有多少伤兵倒在里面。就在李天行正在查看伤兵时,又是一阵炮击,紧接着枪声大作,喊杀声震天。

李天行和同伴抬着个伤兵没走多远,竟然有子弹不断打进战壕,他只好和同伴连同伤兵躲在战壕下不敢动弹,就听见喊杀声好像近在耳边,战壕里的士兵纷纷调头往后方阵地跑,有的随即中弹倒下,有的干脆扔了枪,跪在地上高举双手。没等李天行反应过来,一群身穿蓝灰色军服的士兵潮水般涌过来,西北军的残余士兵多数放弃抵抗。一个士兵发现了李天行几人,举枪对准他们,三个人跟着其他人也高高地举起了双手。李天行明白了,这个手势的意思就是“投降”。

战场上的枪声终于停止,这份久违的安静却并未给李天行带来任何轻松。东北军开始清理战场,在得知他们是被临时抓来的老百姓时,虽然没有为难他们,但也没有意思要放他们,只是让他们集中在一起,那些投降了的西北军士兵则另外集中到一起。

没过多久,一个长官走过来对李天行这些人说:“既然你们不是军人,我们不会为难你们。只要你们听话,配合我们把这里清理好,就放了你们!听明白了吗?”

大家都暗自叫苦,但没有人敢说个“不”字,俯首帖耳地任凭士兵指派活计。他们先是被指令去挖坑,很大的坑,不止一个。当他们拿着锄头、铁铲穿行在战场上,觉得是走进了地狱。西北军的战壕和战壕边缘多是穿着靛蓝色军服的西北军尸体,而此外往北的山坡上,到处僵卧着蓝灰色军服的东北军士兵,除了军服不同,那一张张面孔不过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百姓的面孔,李天行耳边响起了老人的哀叹:“唉,年年都不消停,打来打去,死的都是咱老百姓的命根子,造孽呀!”

李天行放眼望去,这漫山遍野成千上万的尸体该是多少个普通百姓家庭的噩梦!猛然间想起从小诵念的句子“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李天行心中如有重石般压抑,手中的铁铲深入泥土,掘开的是通向黄泉的路。

东北军的士兵们也忙于清理战场,他们将尸体上的枪械弹药收缴,自然还会顺手牵羊一些额外的“战利品”。然后,李天行等人两两一组,将被“清理”过的尸体抬走,扔进挖好的大坑里,一个大坑层层叠叠的可以埋七、八十具尸体,然后填上土,堆起一个小坟包,也没有任何墓碑,不过是个土堆而已。

就在李天行将一具尸体扔进一个大坑后,刚要转身,眼角扫过一具尸体,有些眼熟,定睛一看,那是个西北军的军官,竟然就是曾经要极力劝说自己加入西北军的那名军官,正愣神,却看到那人的手有些抽搐,李天行忙制止要把他往坑里扔的人,大声说:“他活着,那个人还活着!”说完用手摸了他的脉门,果然还跳动着。他背起这个人要走,东北军士兵立刻拿枪对着他,喝到:“你干什么?站住!放下他!”

李天行只好将军官放下,恳求说:“长官,他还活着,不能埋!求你让我把他背到那边救治,兴许就能活过来了!”

士兵看着地上的军官,走过来试了试鼻息,的确活着,正犹豫着,一个军官走过来问:“咋地啦?都围在这儿干啥?”

众人纷纷让开,士兵立正回答:“报告长官,这个人还活着。”

军官看看地上躺着的人,满不在乎地说:“活人还值得大惊小怪的!还以为闹了鬼!该干啥干啥去!你把他送到那边让医生给看看还能活不?算他命大,死人堆里刨出来的!愣着做啥!”边说边瞪着李天行。

李天行赶忙背上军官,一路飞奔而去。

眼看离救护的营地不远了,李天行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那些西北军的军医还在不在,背上的人咳嗽了几声,喘着气,极为微弱地说:“放下,放下我!”

李天行没有止步,只是放慢了速度,尽可能走得平稳些,说:“长官,前面就到军医的营地了,坚持一下,他们给你治伤。”

背上的军官喘息着问:“你,是谁?”

李天行说:“我叫李天行,和长官说过话的。”

军官又是一阵咳嗽,吐出的血落在李天行身上和地上,血腥味直冲他的鼻腔,李天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到了营地,只见四周都有端着枪警戒的东北军士兵,营地里挤满了西北军的伤兵,武器已经被缴,个个垂头丧气,呻吟哀号声此起彼伏。

经过了一个东北军士兵的盘查,李天行径直往自己服务过的那个军帐走去,沿途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重伤垂死的比比皆是。李天行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让其他人侧目甚至愤怒绝望,但实在是顾不得了,背上军官的呼吸越来越弱。进了军帐,李天行不仅愕然,里面只有一个军医和那个护士在忙碌,而地上密密麻麻挤了十几个浑身血污的伤兵,大家用木然空洞的眼神望了望他们,都默不作声。

李天行硬着头皮来到正在手术的军医旁边,恳求道:“大夫,我背的这位长官伤得很重,能不能麻烦您先给看看。”

军医头也不抬,只是专注手中的事,李天行知道自己不能干扰医生的抢救,只好尴尬地站着。这时,背上的军官嘶哑着说:“李天行,放下我!”

李天行环顾左右,实在找不出还有什么空地,只好到放置那两个铁通的边上,把已经满得冒尖的腥臭的铁通踢到桌子底下,用脚把散落一地的恐怖东西踢到一边,清出一个空地放下了军官。军官的肺部和腹部中弹,血已经将他的上半身都染成了深红色,然而恐怕是血几乎要流尽了,伤口已经不怎么往外渗血了。军官的脸色灰白,嘴唇毫无血色,几乎和脸色相差无几,唯有眼神在晦暗中仍保留了一丝活着的气息。

军官颤巍巍抬起手伸进衣服里面去摸什么东西,然而最终却无力的放下手,喃喃地说:“这帮胡子,清理战场倒是彻底!还想还想给家里人留个念想,哼!这下子倒干净了!”又咳嗽了几声,连呛出来的血也无力抹拭,军官半似嘲笑半似惨笑地对李天行说:“你,你说你是道士?也好,还是回去,好好做个道士吧!至少,老死、病死,都是死个明白,不像我们这种人,命早就卖给别人了,死得不明不白!麻烦你,回去的时候,绕个道,到我家,离秦川县不远的黄隆村,马在丰家,就说,他儿子马炎回不去了,让让他们,就当没没我这个,不孝不孝子!”说着,嘴唇略有些颤抖,合了下眼,再微微睁开,却看着虚空之处,再也无话。李天行觉察出他身体微微一沉,用手摸了下脉,触到的只有无尽的沉寂。

李天行看着他微睁的双目,心中涌起一阵悲哀,缓缓伸出手为他合上了双眼。李天行踌躇着,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既不能就此撒手不管,又不想再把他“扔”回那个乱葬坑里。他站起身茫然环顾左右,发现除了手术台边的医生,几乎所有人都望向自己这边,那一双双带着悲哀和绝望的眼神,好像是徘徊在地狱边缘的不甘而又无奈的冤魂,让李天行有些发毛,只想拔腿就跑,离开这个窒息的人间地狱。

纵然十五岁的李天行还难以接受战争的血腥残酷,历经了六百多年风霜雪雨的山海关是早已司空见惯了的,无论是那巍峨的长城隘口还是广袤的山林原野,已不知层层叠叠埋了多少白骨,渗入了多少热血。当激烈的枪炮声停止,山海关依旧静静矗立在落日的余辉下,而关内镇子上的人们也开始打开紧闭的大门,却看到街上仍然充斥着很多士兵,只不过换成了蓝灰色军服的东北军。

顺子和秀儿几天几夜都没睡过安稳觉,一直悬着的心如今更是焦躁不安,耳听着枪炮声没了,街上又全是东北军,明摆着仗已经打完了,东北军打赢了,可这都过了一夜了,大哥怎么还不见回来?秀儿望着窗外愈见深沉的暮色,又吧嗒叭嗒地落下泪来。

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顺子就像是猫被踩了尾巴一样窜起来跳下炕去,踩着风火轮一般跑去打开院门,借着微明的天光,猛然见到一个从头到脚都黑乎乎的人站在面前,同时一股浓重的腥臭味呛得他直闭气,难道是野鬼冤魂?顺子心慌脚软,就要往后跑时,却听到了熟悉的一声呼唤:“顺子!是我!”

顺子立即喊起来:“大哥?大哥!真是大哥!秀儿,大哥回来了!”也顾不得那股子呛人的味道,就要扑过来抱住李天行,李天行往后闪:“别碰我,顺子,我这身太脏了!先进去再说!”

此时所有人都闻声出来了,虽然吃惊李天行的模样,但都是极为欢喜,主人家赶忙去烧热水和做饭,等李天行一进屋,灯光下,秀儿看着他身上到处是腥臭的血污,吓得一愣,然后“哇”地哭出来。李天行赶忙说:“秀儿,别哭,没事,这些不是我的血。你看,我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顺子也狐疑地前前后后看了看,问道:“大哥,你真的没啥事?咋这身上这么多血呢?咋弄的呢?你也打枪去了?”

李天行不想把自己经历的事情全告诉他们,毕竟他们还小,无法承受那些恐怖的血腥,就拣了些大概经过,轻描淡写地说了说,尽管如此,听到他说是去抬伤兵和埋死人,一屋子人还是吓得脸都绿了。热心的主人给烧了六大锅的热水,让天行洗了三遍才看出原来的模样,可那血腥味似乎是沁入了毛孔中,好几日都散不掉。

直到十天之后,火车终于重新开通了,李天行三人再一次登上北上的列车,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当列车晃动着驶过几天前的战场,李天行放眼望去,硝烟散尽,除了弹坑、残树作为战争的遗迹,其它的都已经深埋地下,再过一段时间,这里又会是青山秀树,可是多少人家却从此永远失去了儿子、丈夫、父亲。那一个个巨大的坟坑,虽然不在视野之内,但却刻在了他的心头。

一路还算顺利,几天之后,三人在一个叫肆平的小站下了车,这是顺子在车上和人攀扯闲聊打听到的,离肆平不远有两座山,一个叫白山,一个叫黑山,后者可能就是师父所说的黑山。下车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已是入秋,阵阵冷风吹来,竟然如同冬天般刺骨,好在三人在北京备了冬衣,赶紧穿上了夹袄,顺子和秀儿还戴上了护耳的棉帽。

三人在车站附近的小馆子里要了三碗热腾腾的棒子面粥,又要了几个大包子,都说北方人豪爽,南方人精致,单从这普通的早点就能看出一二。那包子的个头比成人的拳头还大三圈,是顺子拳头的两倍,棒子面粥的碗比秀儿的脸盘子还大。包子的馅也奇特,看着好像是白菜和猪肉,可吃着带着特别的酸味,里面的肥肉香而不腻,让人食欲大增。李天行和顺子都各吃了两个,秀儿竟然也吃了一个,再喝完满是玉米清香的棒茬粥,浑身热乎乎暖洋洋的,实在舒坦!

吃饱了,顺子向跑堂的伙计打听黑山的情况:“这位哥哥,俺向你打听个事儿行不?这儿离黑山有多远,好走不?”

跑堂的说:“远倒不远,往西北走,过了白山,就是了,走得快,明天日落前就能到了。不过这一路不太平。几位是外地来的吧,来投亲的?”

顺子说:“是啊!听说黑山上有个青龙寨?寨主姓殷?”

跑堂的笑着说:“这都是哪年月的事儿啦!原先的青龙寨早没了!换了几拨人了!现在是‘滚地雷’的地盘。白山上还有‘射三雕’,你们最好还是绕道吧!这要是让他们给碰上了,命就没了!”

李天行追问道:“那从前青龙寨的寨主呢,逃了么?”

跑堂的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了李天行一下,说:“多少年前的事儿啦!有说死了,又说逃了,谁能说得清!这年头,乱啊!各位坐着,我去忙了!”说完就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李天行有些失落,顺子安慰说:“大哥,别着急,咱边走边打听,总能打听出准信儿来。秀儿,吃好了不?吃好了,咱上路?”

秀儿应了一声,几人起身出了小店,走了几步,李天行突然叫住两人说:“顺子,我看还是我一个人去的好。刚才那人说这一路到处是土匪,如果是我一个人还好应付,带上你们就怕不能保全了。要不你跟秀儿在这里等我,不过一两日,不论我是否打听到了消息,一定回来找你们!”

秀儿马上就着急了:“大哥,你走哪儿,俺跟哪儿,俺可不想再分开了!”

顺子先是有些不愿意,想了想,觉得有理,就说:“秀儿,咱俩只能拖累大哥,那土匪可是杀人不眨眼啊!大哥一人打不赢就跑,带上咱俩咋跑?听大哥的,啊!”

秀儿虽然还是嘟着嘴,却不再坚持。于是三人找了个看着安全可靠的小店,号了间屋子,安置好弟妹,李天行就只身往西北方而去。

一路边走边打听,大概到了中午,走进一片山林,就是所谓的白山了。因随身的水壶水不多了,李天行贴着地查探附近有没有水源,果然附近有流水声,李天行朝着水声的方向走了不远,就看见一条小溪流淌在树丛绿草间,溪水虽浅,却极为清澈,潺潺流动,斑驳的阳光洒在水面上如跳动的水晶闪闪发光,绿油油的青苔浮在岸边和突兀的石头上青翠欲滴。李天行先将水壶汲满了水,索性坐在阳光下的一块大石上晒着太阳,吃着干粮,欣赏着周边的美景略作小憩。

还没吃几口,就隐隐听到有马蹄声传来,李天行赶忙窜到一棵树上张望,很快看到一个人骑马而来,但随即也看出些不对劲的地方,马背上的人在努力牵制马缰绳,而马却慌不择路乱跑乱撞。李天行毕竟是在蒙古草原跟孟根学过马术的,知道这匹马是受了惊。他看准那马的奔跑方向,跳下树来,迎着跑过去,就在马即将从身边跑过去的刹那间,从侧面飞奔几步一跃上马,两手抓住缰绳使劲向后一勒,马吃劲前蹄凌空扬起,马背上的人一声惊叫向后仰,李天行双腿夹住马腹,一手抓住马鞍将那人护在怀中。马嘶叫着前蹄落下,缰绳被紧紧勒住,来回踱了几回步,终于站住了。此时李天行才发现怀中之人虽然穿着男装,但身材娇小,还梳着个长长的大辫子,竟是个女子。他赶紧跳下马来,抬头望去,正和扭过头来看他的女子打个照面,但见她浓眉大眼,鹅蛋形的脸庞,大概受了惊吓,两颊透着红晕,却更衬着她皮肤白皙,看着年纪不大,十八九岁的样子。

李天行先开了口:“姑娘,你还好吧?还是先下来吧,这马还不安稳,让它平静下来才能骑。”说完站在马头一侧,用手拉着缰绳说:“我拉着它,没事!”

那姑娘也不说话,一个翻身,利索地下了马,径直往溪边走去,蹲在溪水岸边,伸手鞠了水喝了几口,又把沾了水的两手放在两颊上片刻,用袖子轻轻擦去脸上的水痕,这才起身面对着李天行,灿然一笑,丝毫不像是才从惊马上下来,问道:“你叫什么?马术不错啊!”

李天行还没回答,却注意到她的腰间竟然别着一把手枪,与此同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还有男人和女人的呼唤:“三姑娘!你在哪儿?三姑娘!……”

那个姑娘拔出手枪朝天就是一枪,眼睛却盯着李天行,见他并不惊慌,收起枪,笑着对他说:“你不怕枪,不是普通人!你叫什么,看你不是本地人!”

李天行心里暗想,怕是又遇上土匪了!果不其然,两匹马很快来到近前,一男一女跳下马来,都带着枪,女的嗓门巨大,边走边说:“三姑娘,摔着没有?真是巧了,那条道走了上千回了,也没遇到过那么大的蛇,怎么头一次骑这匹‘黑子’就让它给碰上了!摔着没?”边说边上上下下打量着三姑娘。

三姑娘笑着说:“哪那么容易就摔着我了!没事儿!”

女子舒了口气说:“没事就好!要是摔坏了你,当家的还不心疼死,我们也得挨鞭子!他是谁?”说着转头打量着李天行。

三姑娘说:“你可要谢谢他,不是他制服了黑子,你还真没准要挨鞭子呢!”

女子颇感兴趣地说:“呦!这小子还能救人?你叫什么?到白山来干什么?”

李天行心中不免苦笑,这哪里是谢他救人,倒是在审犯人!只好回答道:“我只是从这路过,正巧碰到各位。如果各位不介意,我还要赶路,就此告辞了!”说完将缰绳递给问话之人,就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他才转身,那个男子挡住了他的去路,瞪着他说:“三姑娘没说让你走,你敢再迈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边说边用手摸枪。

李天行不想节外生枝,只好转回身,看着三姑娘,默不作声。三姑娘没再追问什么,从女子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在马上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李天行。”

三姑娘笑了笑说:“李天行,多谢了!”然后调转马头,双腿一夹,轻斥一声:“驾!”带着两个随从绝尘而去。

第二十三章 杀人偿命

李天行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舒了口气,也不敢再耽搁,加快脚步往黑山方向而去。有了在白山遇匪的经历,李天行不敢冒然进山,沿着山脚,第二天到了黑山附近,看看天色已晚,就到邻近的村庄打听多年前青龙寨的事情,虽然没有青龙寨当家人的明确下落,但还是找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于是,李天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往回赶。回到了客栈,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顺子和秀儿。原来,早在十一年前,也就是李天行的师父殷扬明逃到崆峒山的四年之后,青龙寨出了叛徒,叫郭昌奎,勾结悍匪‘铁刀疤’攻下了青龙寨,听说老当家的当时就战死了,他的两个儿子带着家人逃了。几年后,殷家后人寻仇,杀了‘铁刀疤’,可是让郭昌奎跑了,殷家后人也在那次刺杀中死了。后来再没有听到殷家人的消息,几年后,有人在长春见过郭昌奎,很是体面威风,像是做了大官。在这十一年里,青龙寨换了好几拨土匪,恐怕不会留下多少当年殷家后人的线索了,青龙寨被土匪“滚地雷”占着,师父的骨灰无处安葬。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郭昌奎,找到他也许会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至少也不能让这个害了师父一家的人逍遥快活。

听了李天行的述说,顺子也同意去长春找这个姓郭的叛徒小人,于是三人雇了辆马车前往长春。

肆平离长春不算远,马车不紧不慢地晃悠了一天就到了,虽然这里的豪华气派比不上帝都北平,但马路宽阔,洋房高楼林立,俨然是一个繁华热闹的都市。这里也有许多在北平都极少看到的东西,比如,能看到很多教堂,有的教堂红砖砌就,配以尖拱形白色门窗,基座建在几十阶台阶的高台上,再加上高高的塔尖直刺长空,过往路人都要仰视,令人不禁生出渺小卑微之感!这里的洋人特别多,尤其是高鼻蓝眼的俄国人,还有穿着和服的日本人。当然,这里也是东北军的老窝,到处可见穿着蓝灰色军服的东北军,看到他们就让李天行勾起那段血腥的回忆。

三个人逛了逛长春的街市,开始坐下来合计该怎么办。

顺子说:“大哥,这事不是一两天办得成的,咱先找个地方住下来,我还是老办法,扮成乞丐打听消息。不是说那个姓郭的是个大官,大官都住大房子,我一间一间的找,不怕找不出来。”

秀儿皱皱眉说:“啊?这么大个地方,你得找到啥时候啊!俺就知道大官都是在衙门里的,咱到衙门口等着,兴许就找着了!”

顺子眼睛一亮,说:“嘿!对呀!还是秀儿聪明!咱就去衙门口等……可是,那人长啥样?咱谁也没见过不是?”顺子碰到了难题。

李天行说:“看来,我们首先要搞清楚这个人在哪个衙门口里,他长啥样。这样,顺子在乞丐里打听打听这个长春城里的衙门有多少,在哪儿?然后我们想办法搞清楚里面有没有姓郭的人,至少我们知道他的名字。”

商量好了,三个人找了个小客店安顿下来,顺子拿着乞丐的行头出去了,李天行带着秀儿也出去边打听边熟悉街道。晚上回来,几个汇总了消息,第二天,还是顺子独自去打听,李天行带着秀儿到市政厅、警察署的门口转悠,一边观察周围情况,一边思考如何才能探知郭昌奎在不在这些地方。

三天过去了,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虽然三个人在一些大的政府办公机构附近打听,可一般人都说不知道,而这些地方都有大兵或者警察把守着,不但进不去,也没人理睬三个“小孩子”的问询。

这一天三个人吃了晚饭,李天行觉得有些烦闷,就想出去走走,顺子自然是闲不住的一定要跟着,秀儿可能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也或许是累着了,早早就想上炕睡觉,于是秀儿独自留在客店里,李天行和顺子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瞎溜达。两人走大街逛小巷,不知不觉夜幕低垂,却来到一处极为热闹的地方。

顺子看着那些夜幕中光彩耀目的霓虹灯,感慨不已:“这些大城市就是不一样,搁咱平凉,天一黑,哪儿还见得着人影,早早猫起来睡觉了。你看这儿,得点多少灯!忽闪忽闪的,还不一样的颜色,跟做梦似的,就是美!大哥,你说那里面都有啥好玩的,咋这么多人进进出出的?”

李天行看了看顺子说的一处三层楼高的洋楼,巨大的霓虹灯招牌上闪烁着几个大字“新世界”,门前宽敞得能停小汽车,门口站着穿着洋气的仆人,恭敬有礼地迎送来往的客人,而客人们都是穿着讲究时髦的男男女女。李天行此时还在为找郭昌奎的事儿烦恼,只是心不在焉地看了看,说:“不知道。”脚步不停地继续前行。

顺子边走边连连回头看,嘴里嘟囔着:“我看,八成是堂子!啥营生能这时候红火呢!”两个人很快走过这条繁华的街道,慢慢拐入相对僻静的路上,天色已晚,两人分辨方向往回走。正走着,忽然后面有汽车开近的声音,两人侧身让路,当车从身边开过,依稀看到里面的后座上坐着一个女人。

车开到前面不远处是个丁字路口,车速放慢,突然一个黑影从旁边闪出,车便刹住了。然后听到一个醉汉的叫骂声,车被醉汉挡着过不去。很快,司机开门出来,大声呵斥醉汉让路,突然,几个人影窜出来扑向司机和汽车,司机倒下了。车里一个男子和那些人缠斗,后面的女子开了车门就往后跑,但很快就被那几个人追上,女子挣扎呼救。附近没有别人,只有李天行和顺子,顺子刚喊了声“大哥!”,却发现身边的李天行不见了,心头一慌,正不知该怎么办,却听到接连两三声惨叫和砖瓦摔碎的声音,然后从旁边的院墙上飞下一个人影,几下就撂倒了抓住女人的几个人。女人往顺子的方向跑过来,就听到李天行的声音:“顺子,带她走,这儿有我!”然后就和那些人打斗起来。

被李天行拦着的大概有十二三个蒙面人,本来看到半路杀出的这个程咬金不过一个人而已,有个领头的分出几个人要去追女人,可竟然没有一个人能闯得过去。眼见着女人跑得没了踪影,领头的暴跳如雷,从腰间拔出手枪要射,可是手下的人和他缠斗在一起很难瞄准,终于抓住机会,扣动了扳机。李天行一直警惕着他,看到他举枪瞄准更是格外小心,当发现自己被暴露在枪口下的一刹那马上闪身一躲,身后一个匪人应声倒地,旁边一个人惊呼一声:“大齐!”然后狂叫一声挥舞着斧子劈过来,同时还有另外两个人也拿着刀砍过来,这几个人都是有功夫的,封堵了他三面的退路,唯一的缺口却会让他再次暴露在领头匪人的枪口下。

李天行只能硬碰硬,躲过利斧趁势抓住斧柄挡住砍刀,将匪人顺势一拽去挡第三个人的砍刀,趁那人要收刀闪避的刹那,将扑过来的第四个人一个“顺手牵羊”撞飞了出去,就听到那人落地一声惨叫。领头的匪人又打了几枪,李天行用汽车做掩护躲了过去。突然,刺耳的哨声响起,就听到领头人大声说:“好小子!报个腕,你打死了我的弟兄,就别想活着出长春城!”

李天行听到“你打死了我的弟兄”一句,脑子“嗡”的一声,心中问自己:“我打死了人?”想到刚才听到了一声惨叫,心中好似压上了一块巨石。耳听得人声远去,李天行环顾四周,发现地上躺着三个人,两个人死了,还有一个就是被自己撞飞却发出惨叫的人。

李天行脑子有些发懵,看见那人睁着眼,嘴里不断往外冒血,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着,然而表面上并没有伤口。但李天行注意到一个长长的木柄从他身下露出来,他微微抬起那人的半个身子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一个钉耙插在后背的后心上,显然是致命的。原来,墙边竖着一些铁锹、钉耙之类的工具,而此人刚好撞到这个钉耙上,李天行这一撞的力道很大,竟然造成了如此的致命一击。

看着在垂死边缘的那个人,李天行竟然手足无措,他想救他,可不敢动他,更不敢去碰触那个血淋淋的钉耙。地上躺着的人微微抬起手臂,看着天行,那眼神好像是在求救。就在一队警察赶到的同时,那人头一歪,闭上了眼。

警察纷纷举枪对准李天行,带队的长官看了看现场,走到他面前,虎着脸问:“人是谁杀的?”

李天行怔怔地看着刚刚死去的人,喃喃地说:“我我杀了人!”

长官对手下挥挥手:“带走!”

顺子和那个女人一口气跑回了“新世界”,看门的看到这个女人都毕恭毕敬地鞠躬,嘴里说:“老板娘!”

顺子吓了一跳,这时才看清女人的样子,长方的脸庞,略有些发福,可皮肤白皙,眼睛很大,不怒自威,涂着红红的嘴唇,艳光四射,大约三十岁左右的样子。跑了一路,女人有些气喘,头上的卷发有些凌乱,但却很镇定,她一进“新世界”,径直走进一个布置豪华的大屋子,语气平静地吩咐道:“有人要绑架我,叫常宝山带上弟兄们过来接我,再派二十个弟兄到吴汇路看看小陆他们是不是活着,还有一个救我的小兄弟在不在。让各处的弟兄都戒备着,我倒要看看,在长春是谁吃了豹子胆,敢打老娘的主意!”

吩咐完了,她看了看有些茫然而局促的顺子,放缓语气说:“小兄弟,我得谢谢你和你的那位兄弟。你叫什么名字,那个救我的人是你什么人?”

顺子老实回答道:“俺叫何顺,俺大哥叫李天行。俺们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嘿嘿,说啥谢,不用!不用!”

女人笑了笑,对手下说:“见到李天行,把他请到元公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潘玉真是知恩图报的人!”

顺子忙说:“俺也得去看看大哥咋样了,他要找不到俺,还得担心俺。”

女人说:“也好!找到了你大哥,一定到我的公馆来。”

顺子心里美滋滋的,没想到竟然救了个大人物,以后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很快,顺子就笑不出来了,大哥失踪了。出事的地方除了那辆车,地上几滩血,四处无人。顺子以为李天行回了客店,可是回去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他回来。顺子开始有些不安,倒是跟着他的几个“新世界”的弟兄有经验,敲开附近住家一问,知道警察来过,还抓了人,于是赶紧带着顺子到元公馆见老板娘。

潘玉真一听,马上给警察局打了电话,果然查到李天行被关在大牢里,还承认自己杀了人。顺子一听,简直是晴天霹雳,立马哭着要去大牢里找大哥。

潘玉真安慰他说:“何顺,你别着急。就算你大哥自己承认杀了人,那也是杀了绑票的土匪,不仅没罪,还要嘉奖!等明天我到警察局去一趟,保管把你大哥接出来。”

顺子听着有理,将信将疑地说:“真的?你真能把俺大哥救出来?”

潘玉真淡然一笑:“在这长春,别说他是杀了绑匪,就是真杀了人,我说放人,谁敢说半个不字!”

顺子被潘玉真强大的气场所震慑,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只能盼着赶快天亮,又担心不知道李天行在大牢里会怎样煎熬呢。

顺子的担心倒不是虚的,李天行此时真的是倍感煎熬。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他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自己杀了人的事实,然而那个血淋淋的钉耙和那双濒死绝望的眼神,让他无从逃避。李天行第一次对自己从小就习以为常的武功感到了恐惧,尽管他不想伤人害人,可即使不拿利器也能致人死地,这是自己所拥有的能力,以前他以为自己完全可以控制,但如今他却有着奇怪的感觉,这种能力好像也在牵着他走。回想下山后的种种,这种能力给他带来的自信让他不自觉地卷入很多事情,虽然带来的多是好处,但并不意味着会避免今日的恶果!杀人偿命,自己应得的报应,可师父的遗骨怎么办?顺子和秀儿怎么办?再也见不到太师父了!李天行一时间灰心丧气,也不知道是心气郁结的缘故,还是牢房的阴冷潮湿所致,左臂被“天狼星”咬过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这让他意识到,原来,离自己的第一次杀戮并不久远。李天行望着铁窗外稀疏的星星和如钩的月牙,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十四章 姐弟缘

第二天一早,李天行被换到了一个单独的牢房,虽然小些,但有床铺,也干净多了,正有些疑惑,便看到顺子和一个气度华贵中透着霸气的女人走过来。顺子拿着一个大纸包,快步冲到铁门前,一只手穿过栏杆空隙抓住李天行的胳膊激动地说:“大哥,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李天行看到顺子,既难过,也多少有些安慰,尽量平静地说:“顺子,我没事!你怎么进来的?秀儿呢?”

顺子说:“我没告诉秀儿,大哥,你别着急,你很快就能出去了。我们有贵人相助!”顺子边说边闪身把身后的女人让到前面来,接着说:“大哥,这是那天我们路过的’新世界‘的老板娘,就是那天晚上遭绑匪袭击的,后来被你救的。她答应救你出去!”

李天行看着眼前的女人,果然就是昨晚差点被人绑架了的女人,略一沉吟说:“大姐,谢谢你的好意,可是人的确是我打死的,该受什么惩罚也是我应得的,怨不得别人。只是,我们三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的弟妹还小,如果大姐还念着我们昨日的好,麻烦您替我照顾两个弟妹,李天行感激不尽!“说完,竟然跪下来磕了个头。

顺子一见,泪都下来了,扑通也给李天行跪下来,“大哥,大哥”地叫着,哭着说不出话来。女人没想到李天行竟有如此说辞和举动,很是意外,看着跪在地上像是生离死别的兄弟俩,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说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李天行先是有些错愕,接着无奈地说:“这当然不能强人所难。今天能和顺子见上一面,也还要谢谢大姐!顺子,大哥相信你,你和秀儿一定要好好活着。只要你们好,我就安心了!”

顺子越听越不是味,就一味地给女人磕头,哭着恳求:“老板娘,你是菩萨心肠,求你把我大哥救出去,就说杀人的是我,不是我大哥!”

女人眼睛一瞪,对李天行说:“李天行,养活你的弟妹是你当哥的责任,你要是个男子汉,就跟我出去!你要一心求死,我就传出话说他们是凶手的亲人,自然有人来找他们报仇!”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李天行不禁傻眼了,世上竟有这样的女人!顺子也懵了,眼泪汪汪地说:“大哥,老板娘说,你杀的是绑匪,不会犯事,她只要跟当官的打个招呼,你就能出来了。大哥,你就别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你要有什么事,秀儿还不得哭死呀!俺们好不容易跟着大哥过上几天好日子,可不想再回去当乞丐,饿死冻死都没人给埋!”顺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李天行叹了口气,伸出手拍拍顺子说:“顺子,放心,大哥不会丢下你们不管。能出去,我就出去。”

顺子立马胡乱抹抹眼泪,激动地说:“这就是了,大哥,你等着好信儿吧!我这就跟老板娘说去!对了!这是包子和点心,多吃点!等俺们的好信儿,啊!”边说,边把手里的纸包塞给李天行,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外跑。

当天下午,李天行就被放出来了,顺子眉开眼笑地来接他,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顺子开心地说:“大哥,从前就看见这个车在大路上跑,那叫神奇,等你坐进去,就更神奇了!老板娘特意叫俺用这个来接大哥,够威风!”说着跑到前面为李天行开了车门。李天行注意到除了自己坐的车,还有六七个人骑着自行车跟在汽车后面,不免疑惑地看看顺子。

顺子赶紧说:“老板娘怕那些人报复你,让他们跟着保护咱呢。”

李天行又问:“我们去哪儿?”

顺子说:“是元公馆,就是老板娘的家。”

“秀儿呢?”

“也在元公馆,大哥放心,老板娘人挺好,没亏着俺们。”

车徐徐停在了一个高大且精致的铁门前,很快有人过来开了门,门内是一座白色的三层洋楼,周围有平整的草坪,点缀着色彩斑斓的花圃,喷泉、树篱错落有致。车开到楼前的一块砖砌的空地上,早有仆人等着开了车门,对顺子说:“太太在客厅等着呢,快进去吧!”

走进洋楼的正门,迎面是一个客厅,却是足足有五六间屋子那么大,光是四周的落地玻璃门就有好几个,客厅一侧是一个螺旋式的楼梯,楼梯宽度可以让六七个人横排站着,至于客厅的摆设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墙上的巨幅油画,供桌上的巨型万马奔腾玉雕,落地花瓶,沙发,钢琴,中式西式家具都有,虽有些不太协调,但排场是够了。在一个白色印花皮面沙发上坐着围着貂皮披肩的潘玉真,旁边站着个西服笔挺的年轻人正在说事,见他们进来了就不再说下去,知趣地退到一旁,潘玉真说:“你先忙去吧,待会儿我到新世界去,再说。”那人转身离去,潘玉真微笑着起身对李天行说:“出来就好!来,我们坐下说。”

李天行略有些尴尬,但还是抱拳道:“谢谢大姐救我出来,也感激大姐关照我的弟妹!”

潘玉真微笑着说:“要谢也是我先谢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先坐,我们慢慢聊。”

李天行坐下来,潘玉真说:“听何顺说,你从小是在道观里长大的,所以学了一身的好功夫?”

李天行淡淡地说:“是。”

潘玉真又问:“你们这次来长春是要寻找你师父的家人,安葬你师父的遗骨?”

“是。”

潘玉真说:“何顺都告诉我了,你师父的家人下落不明,青龙寨已经让他人占去了,你们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叫郭昌奎的人,是吗?”

“是。”

潘玉真接着说:“我已经托人去打听,看看长春市政厅有没有这个人,警察局也找人给打听着,就是东北军里,我也托人去问了,虽然我不能保证找到这个人,但如果我找不到,那至少说明长春没有这个人。要从别的地方下手了。”

李天行有些吃惊,此人的做事风格如此雷厉风行,感激之外更生出些敬重来。不等李天行开口道谢,潘玉真接着说:“李天行,既然你叫我声大姐,我就认你这个弟弟。我会尽全力去查找你师父家人的下落,就算那个姓郭的找不到,当年青龙寨殷广平的大名也是响彻白山黑水的,我潘玉真要找的就一定找得到!”

李天行忙起身抱拳道:“大姐如此费心,天行实在是感激不尽!”

潘玉真也起身说:“好了,别你谢我,我谢你的,人在江湖,就是要靠彼此的帮衬。在局子里被关了一晚,肯定没睡好吧。我让人带你去洗个澡,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我还要出去办点事,晚上我在’龙醒斋‘摆一桌,给你压惊洗尘!”说完叫来一个中年男子’老梁‘,吩咐他好好招待天行,便出门去了。

李天行看着潘玉真的背影,猛然想起一事,问顺子:“顺子,秀儿呢?怎么不见她?”

顺子脸色有些古怪,闪闪烁烁地说:“大哥,怕你着急,俺没跟你说。秀儿,她病了……”

李天行心里’咯噔‘一下,急急地问:“什么?病了?重不重?她在哪儿?”

顺子说:“你看,就知道你会着急!没事,老板娘请了大夫,还是蓝眼睛的洋大夫,说是受了凉,给打了针,就是一种药水,还吃了药。现在正睡着呢。”

李天行略微放了心,还是催促道:“她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老梁引着李天行来到三层楼的一个房间,推开门,一张巨大的床上躺着熟睡的秀儿,脸蛋红扑扑的,用手在额头上一试,果然很热。李天行号了号脉,的确是风寒之症,并无凶险。

顺子倒是惊讶:“大哥,你也会这个,以前咋没说咧?”

李天行淡淡地说:“我就是学了个皮毛,没啥。秀儿是咋病的?”

顺子说:“唉,你出事那天晚上,俺回客店找你,看秀儿睡着,就没叫醒她。后来忙着救你,第二天中午才回客店,看秀儿咋老是睡不醒,一摸额头,才知道她发着热。老板娘让俺把秀儿接到这儿,请了大夫医治。俺怕要是告诉你,你又见不着人,还不干着急,所以就没说。”

李天行忍不住问道:“顺子,你咋管大姐叫老板娘呢?”

顺子说:“俺就是跟着别人叫的,叫上了嘴,改不了了。”

老梁在旁边插话说:“你们不知道,我们公馆里的下人都是要称呼’太太‘的,外面的伙计们都要叫’老板娘‘,道上的都要尊称’二掌柜”的,就是高官见了也是叫’潘夫人‘。敢在太太面前叫大姐的,长春城里可只有你一个人呦。唤作别人,舌头早没了!“

顺子听了张大了嘴,又赶紧捂住嘴,护住舌头,心里说:谢天谢地!俺说对了话,保住了舌头!

李天行倒是想起刚才潘玉真说的那句”既然你叫我大姐,我就认你这个弟弟“,这才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不免又是感慨:自己的这身功夫总是能带来不寻常的际遇,凡事有好有坏,只怕也会伴随着腥风血雨吧。

晚上,在龙醒斋的包间内,潘玉真把主要的几个手下叫来,挑明了认李天行做干弟弟的事,大家自然轮番敬酒祝贺。李天行不善饮酒,却又禁不住大家的劝酒,只好暗自用内功把酒逼了出去,以致豪饮不醉,让这些人大为惊讶,自然也另眼相看。

李天行三人在元公馆的第二天,秀儿的热度虽然只是稍稍退了些,但精神好了不少,只是一醒来看到自己住在这样宽敞漂亮的房子里,还以为是在做梦。直到看到李天行和顺子,才定下神来。元公馆的下人遵照潘玉真的吩咐,对秀儿也是格外照顾,女仆每日定时喂药,还做了燕窝粥,牛奶,精致的点心小菜,把秀儿当成小姐伺候着,秀儿就像只被人收养的流浪小猫一样,受宠若惊,心里哆嗦地享受着这梦一样的好日子。

因为秀儿的病,李天行不得不暂住在元公馆,虽然潘玉真热忱相待,还让公馆的下人也都改口称呼他李少爷,可这么白吃白住让人伺候着,反而让他觉得很是别扭。潘玉真表面看着大气爽直,其实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很快就看出端倪。这天吃完晚饭,潘玉真单独叫李天行到院子里边散步边聊天。

潘玉真看了看一贯沉默寡言的李天行说:“天行,如果你找到了殷家后人,安顿了师父的遗骨后,你有什么打算?”

李天行想了想说:“我还没仔细想过,等办完了师父的事再说吧。”

潘玉真又问:“这两天我在旁看着,觉得你、顺子和秀儿虽然不是亲兄妹,可感情很深,倒像是亲兄妹一样,你对他们的将来有什么打算?”

李天行略微尴尬地低了头:“也没有打算。从平凉到这里,一路上我们经历了不少事,也真是苦了他们。将来如何,我还真没想过。只是想着有我在,就不让他们受欺负,再去做无家可归的乞丐。”

潘玉真温和地笑了:“他们两个有你这个大哥,那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过,他们毕竟也还是孩子,总不能老是颠沛流离地没个落脚的地方。我也是做了母亲的人,所以有些话要提醒你。”

“大姐请说。”

潘玉真语调和婉地说:“顺子和秀儿年纪还小,应该送他们去上学,有了学问,将来才能自立,谋个好出路不是?你虽是大哥,可即便是当父母的,也不能养他们一辈子!你说呢?”

李天行豁然开朗,很是感激地说:“谢谢大姐的提醒,我还真没有想到这一层。等师父的事办妥了,我就帮他们找学校。”

潘玉真笑着说:“找学校是什么难事!再说了,你师父的事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妥的。你要信得过我这个做姐的,把他们交给我,我让他们上长春最好的学校。”

李天行略一沉吟,潘玉真看在眼里,很是认真地说:“天行,我看得出来,你在这儿待着很不自在。我懂你的心思,你不要以为我是因为看中了你这身功夫才刻意笼络你。我潘玉真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很是自信,我看中的是你的人品,你是个有责任肯担当的人。不管将来你愿不愿意帮着姐姐做事,我都认定你是我的兄弟,就像顺子和秀儿认定你是他们的大哥一样。那天你救了我,这就是上天给我的恩惠,不仅躲过一劫,还把你带给了我,这就是缘份!你若信得过我,就叫声姐,若信不过,我也决不会勉强。就当是萍水相逢,朋友一场!”

潘玉真的这番话让李天行怀有戒备的心开始动摇,看着潘玉真明朗诚挚的眼神,不禁动容地说:“大姐,是我想差了,这事的确有些突然,我是有些转不过弯来。大姐这番话,让我惭愧,对不住了,姐!”

潘玉真看着天行,眼中竟然含着泪,哽咽着说:“好!不妨实话告诉你,我原本也有个亲弟弟,可惜早夭。现在,我又有了你这个弟弟,实在是太高兴了!明天,我丈夫就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我们要好好庆祝一下!”

第二十五章 元家的麻烦

翌日,元公馆的主人元彪,带着两个儿子从黑龙江的老家回来了。元彪,人如其名,典型的东北大汉,一米八几的大个,膀大腰圆,阔眉圆眼,说话如同狮吼,胆小的听了都得哆嗦。听了潘玉真的一番陈述,元彪一双虎眼上下打量着李天行,突然走近用大手按住他的肩头用力下压,李天行面不改色,身体纹丝不动。元彪爆发出一阵大笑,同时用手拍了拍天行左臂,高声说:“嗯,是个硬骨头!当得起咱夫人的兄弟!明天晚上叫上堂会,咱们先给夫人压惊,再贺你们姐弟义结金兰!好事!好事啊!”

等众人散去,就剩下元彪和潘玉真两人时,元彪眯缝着眼睛,手里握着两个黑石滚珠,对潘玉真说:“那帮劫匪是什么人,敢在咱的地盘动你,查到什么了?”

潘玉真说:“那天天黑,这些人都蒙着脸,我也看不清他们的路数。不过,显然是有预谋的,时间路线都抓得准。我看,八成是有内鬼了!”

元彪说:“嗯,我最恨这些吃里扒外的,得赶快揪出来!你觉得,他们绑你的目的是什么?求财?就不怕日后我灭了他们?”

潘玉真说:“是啊!如果光是为了钱,长春那么多肥鸭子不找,单要在老虎身上拔毛,也太傻了吧!我看不那么简单!”

元彪把头仰靠在沙发靠背上,伸展四肢,想了会儿说:“如果不是为了钱,一次没得手,还会有下次,我看,你要小心些,让天行跟着你吧。我看这小子功夫不弱,我刚才可是使足了劲,他眉头都没皱一皱。不过,你真觉得这小子可靠?不会是编排好了的?”

潘玉真正色道:“如果仅凭他救了我,我谢他也就是了,不会认他做兄弟。你不知道,他为了救我失手打死了一个绑匪,却不逃,任凭警察抓了去。后来,我去牢里看他,他竟然要为杀人的事甘愿受罚。这不是傻透顶了?但仔细想想,把杀人,哪怕杀的是坏人都当作罪过,这不是菩萨心肠?有本事逃走却不逃,甘愿自己承担责任,这就是有担当。还有,他把两个小乞丐当作亲人一样对待,这么重情重义又善良、有担当的人,你说,我能轻易错过这样的人吗?我是真拿他当弟弟的!诶,当年我那个二弟也是个善良重情的……”说着说着就动了真情。

元彪赶忙打岔说:“你说你咋这好命呐?绑匪劫不走不说,还白送个干弟弟。赶明我也来这么一出,认个妹子,给你兄弟凑个伴,咋样?”

潘玉真破涕为笑:“没正经!想女人了就直说,少来这一套!不过,还是让天行跟着咱那两个小子吧,我担心他们会成为绑匪的目标。正好我也劝天行送他的弟妹上学,让天行每天接送那几个孩子,咱也放心不是?”

元彪说:“也好!就让豹子多带人手跟着你!看谁敢动我元彪的女人!我不撕碎了他!”

潘玉真说到做到,秀儿病一好,就和顺子、以及自己的两个儿子元魁、元英一同上学。秀儿和元英同岁,虽然秀儿和顺子都是目不识丁,但潘玉真让秀儿和顺子、元英同班,同时请家庭教师在家为秀儿和顺子恶补国文基础,元魁则比他们高一个年级。秀儿对上学充满好奇,继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乐在其中,但顺子新鲜之后就有些坐不稳了,毕竟是自由惯了,不愿受拘束。好在元魁和元英两个都和他们合得来,元魁长元英不到两岁,无论长相还是个性,活脱就是其父的翻版,和顺子最是臭味相投,好得像是亲兄弟。元英的样貌更像其母,可性格腼腆温润,不知是不是狮爹虎妈负负得正的缘故,自然能和秀儿玩到一处。

李天行负责每天全天候保护着几个孩子,看着秀儿和顺子能在新式学堂里得到很好的教育,心里高兴之余,自然对潘玉真充满感激,因此,在平日里,他也悉心教几个孩子学功夫,把元魁乐得飞上了天,再加上顺子又把李天行的事迹添油加醋地一番说书,元魁、元英当李天行神人一般,天天撵在身后一口一个“舅舅”的叫着,元彪和潘玉真看着也很是满意。

半个月后,潘玉真把李天行叫过来说:“天行,长春城里无论是政界、商界还是军界,我都打听了,郭昌奎几年前做过一任小官,但很快就消失了,估计是怕被仇人追杀,不敢在长春待下去,躲到别的地方。咱别在这个人身上一棵树吊死,还是找殷家后人、安葬你师父要紧。我已经让人去追查三教九流,只要是和当年青龙寨有关系的就都告诉我,尽快找到他们,让你师父入土为安,你看呢?”

李天行感激不已:“是,姐想得周到。只要能找到殷家后人,安葬了师父的遗骨,让我师父的魂魄有所归依,就是我到这里的目的了。”

潘玉真说:“你放心,只要殷家后人还在,我就一定能找出来。还有,天行,最近你要格外警惕着点,那晚的绑匪我查出了些眉目,这些人的目的不简单,他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怕他们会对孩子下手。”

李天行问:“他们是些什么人?为什么要绑你?”

潘玉真说:“我们查出,那个死了的人是大刀会的人,我们和大刀会没什么过节,你姐夫在长春地面上是在政界、军界和商界都吃得开的人,尤其是你姐夫的亲哥是东北军的师长,驻地虽在黑龙江,但有军队的背景,谁敢惹!所以大刀会肯定是让人当枪使的。我们也查出来,这个大刀会和日本人不清不楚的,这就有点意思了!”

李天行有些不解,追问道:“日本人为什么会绑你呢?”

潘玉真说:“哼,你不知道,在东北,敢不把东北人、东北军放在眼里的就是日本人!这些日本人越来越把这里当成他们自己个儿的家了,铁路是他们的,军队没事就放枪放炮地炫耀,日本浪人撒泼耍混,日本商人强取豪夺,都他妈的无法无天!那个张胡子,别地都横着呢,一遇到日本人也他妈犯怂!”潘玉真越说越气,杏眼圆睁,声色俱厉。

李天行默默地听着,潘玉真顿了顿,控制了一下情绪说:“虽然我没找到什么证据,但想来想去,必定是因为肆平煤矿闹出来的事!最近,在肆平白山附近探出个煤矿,那里是当地财主米望财的私产,可他没能力开矿,就找上了我们,自然是看上了我们的财力和背景。没想到不知怎么让日本人知道了,想跟米家谈合作却被拒绝,居然还厚着脸皮找你姐夫,让咱们退出,你姐夫当然没答应。本来和米家商量好,等你姐夫从老家探望老人回来后就把合约签了。谁知道这当口我就遭到绑票,你说还能是谁?他们八成是想绑了我,胁迫我们退出煤矿开采。哼,我潘玉真吃软不吃硬,等我查实了,让他们知道在长春,谁是主谁是客!”

李天行明白了个大概,问道:“那合约签了吗?”

潘玉真说:“这两天我们忙着追查绑票的事,米家也忙着给孙子摆百日宴,说好了五日后就签约。所以这段时间我们都要小心点,这帮混蛋绝不会老实呆着。”

李天行想了一下说:“那米家知道这事吗?如果我们这边不好下手,米家人也就不安全了。”

潘玉真赞赏地看着李天行说:“你说的是!我们也是刚有个眉目,还没来得及通知米家,不过米家有自己的堡垒,深居简出的,几十条枪护院,是当地的土皇上,也不好惹。我这就去知会他们小心日本人。”

第二天晚上,潘玉真又把李天行叫到跟前说:“米家人说,明日就是他家孙子的百日宴,反正我们也要去,干脆就在当天把开矿的合约签下来,省得夜长梦多,也断了日本人的念头。明天上午我们开车去肆平,你带着孩子们在家吧。”

李天行略一沉吟:“姐,米家的事日本人也会知道,如果你是日本人,你会怎么做?”

潘玉真用手拢了一下头发,抬头对天行说:“我懂你的意思,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日本人的监视之下,米家摆宴的事他们肯定知道,也会猜到我们会去。难道他们想众目睽睽之下来硬的?米家堡也不是泥捏的,就算真伤了米家的人,日本人更别想合作开矿了!”

李天行说:“当初他们要绑架你,还是在你的地盘上,足以见这些人什么都敢做。既然他们的目的是想用你来胁迫姐夫,那么也会同样用在米家身上。米家摆宴那天,人多眼杂,是个下手的好机会,让米家或者姐夫出意外,开矿的事自然会停顿下来,他们就能借机再想办法。我看,还是要有所准备,以防万一。”

潘玉真欣喜地看着天行说:“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心思倒是细密。你说的有道理,那依你看要怎么办呢?”

李天行说:“明天就是百日宴,我们能做的就是告诫他们严加防范。明天姐最好不要去,孩子们也在家呆着,多布置人手在公馆内外,他们还没那么大胆正面对抗。我跟着姐夫去肆平,最好能秘密前往,防备有人半路暗算。等到了米家堡,就只能见机行事了。”

潘玉真赞许地点点头说:“好,等你姐夫回来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从元公馆开出两辆小轿车,穿城出了南门往肆平方向而去。车沿着大路疾驰,从长春到肆平,开车要六七个小时,算时间刚好赶得上下午开始的百日宴。车行驶了两小时左右,来到一处开阔地,路的一侧是农田,另一侧是片不大的小树林。司机发现前面道路一侧堆着一捆散落的柴火,像是有人在附近拾柴火,却堆在了不该堆的地方,好在旁边的路面将将可以过车,司机没有犹豫就开了过去,突然一声巨响,第一辆轿车在爆炸声中燃起了大火,接着又是一声爆炸,这次是车本身的爆炸,整个车斜侧着翻倒在旁边的田垄上。第二辆车上的人连忙跳下车,想去救人,可大火吞噬了车身,炙热的火焰让人无法靠近,车上的所有人已经不可能活着了。就在人们无助地叫喊时,树林中几个人影拿着望远镜看着现场,然后满意地悄悄离去。

米家堡在离白山不远的五里屯,米家是这里的土财主,坐拥望不到边际的良田和山林,为了防土匪抢劫,在自家四周建了三米高的土坯墙,每个角都有高高的角楼,家里养着五、六十人的自卫队,不仅长枪、短枪齐全,竟然还有几挺歪把子轻机枪,号称米家堡。老爷子米望财名字取得好,当家以来米家人丁兴旺、财源滚滚,居然在偶然的机会还发现了自家山林里有煤矿。不过开煤矿可不是这个土财主能力所及的,钱财的投入还在其次,在技术和安全方面都让米老爷子发愁,尤其是安全上,煤矿就是个大大的银袋子,多少人盯着,远的不说,但就是这白山和黑山上的土匪他就惹不起,所以一定要找个强大的靠山才能把银子捞到手。想来想去,米望财看准了一个人,元彪。元彪的头衔是长春商会会长,可他的背景极为复杂。元彪的父亲元战土匪出身,后来金盆洗手,带着手下一帮悍匪放下屠刀、开荒垦田,弄出个土匪村,自任村长,过起了桃花源般的生活,连县长都不敢惹,收税都要看元战的脸色。土匪村之所以嚣张,是因为元战的把兄弟在东北军当大官,跟土皇帝张胡子能称兄道弟,自己的大儿子元龙也因此官拜师长,坐镇不远的齐齐哈尔,自然没人敢惹这位手眼通天的人物。

元彪是元家老二,因遵父命不能作匪也不能当兵,只好行商,因为有大哥当师长,还有个堂兄是长春警察厅副厅长,所以把军火、烟土这类最赚钱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继而又涉及粮食、开矿、银庄各种行当,把持多年长春商会会长一职。而米望财还非常看重的一点是,元彪的老婆潘玉真是白山土匪“射三雕”潘雷的次女,既然煤矿属于白山地界,唯有元彪参与开矿,白山的土匪便会成为他们的保护伞。只要搭上元彪这条线,米家就能望见金山银山不远了。

第二十六章 遇刺

今天是米家三少爷米子良的长子的百日庆宴,因米子良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对这个儿子自然极为重视,这个孩子出生时也正是发现煤矿的时候,所以米老太爷觉得这孩子很是吉祥,特别取名米瑞祥,大张旗鼓地给他办百日宴。

一大清早,客人们还都没到。米家堡的大门还关着,里面正在忙碌准备着流水宴席。米老爷子正吃早饭,下人来报:“老爷,元老爷到了。”

米老爷子略感意外,赶紧迎了出去,看到元彪只带了四个随从而来,忙拱手道:“哎呀!元会长真是早啊!为了一个小孩子,还要你大老远赶来,一路劳顿!怎么不见夫人啊?”

元彪也拱手回礼:“赶早不赶晚!老爷子不怪我唐突就好。内子本来是要来的,只是身体不适,怕过病给孩子。这是内子精挑细选的贺礼,请老爷子笑纳。”

原来,那天潘玉真、元彪和李天行商量的结果就是兵分两路,一个明修栈道,一个暗渡陈仓,元彪带着李天行赶火车一大早到了肆平站,雇了辆马车赶到了米家堡,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就是这个决定救了元彪一命。

元彪被让进密室,合约都是两家已经谈好的,米家只授权开采,提供一少部分设施和资金,其它大部分设备资金的投入、管理权、经营权都归元彪,最后刨除开支,利润按照五五对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人春风满面出了密室。元彪被米老太爷让进客厅喝茶吃点心,李天行留下三个随从守护,自己四处看看。

按照习俗,米家堡要摆流水宴,下人们一大早就开始忙碌起来,仆役穿梭往来清扫布置,看到李天行四处溜达,虽然也有两三次被质询,但听说是元彪的护卫,就不再管了,李天行暗暗摇头,看来米老太爷没把他们的警告放在心上,那些个所谓的自卫队不过是摆摆样子,比结义兄弟洛兴武的旗云寨的警戒性可差远了。

正午一到,宾客陆陆续续地开始来祝贺了,米家堡大门洞开,米家的几位少爷在门口迎接宾客,凡是有头脸的都迎入客厅,其次的在两边厢房,另有些席面摆在院子里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招待来凑份子的乡里乡亲。就像是乡下人赶集,乱哄哄人头攒动。

李天行微微皱眉,如此混乱的局面想不出乱子都难,因此拒绝了米家人延请李天行四人也入席的好意,让另外三人守在客厅门外,自己则不时四处走动,观察来往人众。

等人到得差不多了,席宴开始。米老太爷让人把名义上的主角米瑞祥抱了出来,大家自然是不吝啬地把溢美之词都给了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孩子走了个过场就被抱回去了,米老太爷极为高兴,他再次起身举杯,对在座的众人说:“诸位,我要隆重地给大家引见一个人,这位就是长春商会会长,元会长。此次,元会长大驾光临米家堡,不光是赏光我们这个百日宴,更是为了矿山开采大计。我要向大家隆重宣布,由我们两家联合的鑫鑫矿业公司正式成立,元会长亲自主持管理煤矿开采,相信不久,我们的煤矿就能够给大家带来很多发家致富的机会。下面,请元会长致辞!”

在众人的惊叹和掌声中,元彪起身微微示意,扯开洪钟般的嗓门说:“米老爷子说得好!我元彪是个直肠子,不会那些弯弯绕,就一句话,有我元彪在,咱的煤矿就能往咱大伙的腰包里送钱。开矿需要矿工,矿工还要吃喝拉撒,开出来的煤要运出去卖掉,大家有多大劲使多大劲,还愁钱不往自己的口袋里钻?来,咱们再干一杯,祝米家堡今日双喜临门!”大家赶忙举杯纷纷祝贺,随后,因为这个被证实的消息刺激得更为兴奋的众人开始了各怀心思的热烈议论,免不了奉承米老爷子和元彪,以求将来有机会分一杯羹。

就在大家酒酣耳热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喊:“着火啦!救火呀!着火啦!”不少人有些惊慌,米老爷子却很镇定,叫来管家问:“哪里着火?火势如何?”

管家说:“好像是后面的灶坯间,好大的烟,已经叫大家去救了。”

老爷子板着脸说:“光是有烟,火未必多大,叫他们赶紧扑灭就是了,别大呼小叫的,惊了贵客!叫大少爷去看着灭火,让二少爷去前面安慰大家,不要乱!”管家答应着办去了。

元彪笑着对米老爷子说:“姜到底还是老的辣,老爷子临事不乱,调度有方,元某佩服!”

米望财谦逊地笑着摇摇手说:“唉,人不服老不行啊!如今这样一个乱世,那是老弟这样的英雄的天下呀!以后就要仰仗元老弟辛苦劳累,我这个糟老头子可就只好坐享其成喽!”

元彪哈哈大笑,众人看着两人谈笑风生,也就放了心,恢复了热闹的气氛。然而,站在一旁的李天行心里陡然紧张了起来,他敏锐地感觉到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如此判断还有另一个因素,那就是开宴已经很久了,可是那两辆载着六个保镖的轿车仍然迟迟未到,原本说好了只要车一到,就到米家堡汇合。李天行猜测,不到的原因很可能是路上遇到了袭击,说明日本人半路设了埋伏。既然对方动了手,那么米家堡这边也未必安全。他走到那三个保镖身边,告诉他们自己的担心,提醒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离开元彪身边。

就在管家前脚进来报告说,火已经被扑灭了的同时,大少爷后脚匆匆进来,神色慌张,附在老爷子耳边说了几句,就见老爷子脸色骤变,眼中竟然露着惊惧的神色,勉强冲着大家略一拱手说:“对不住,里面有点事,我去去就来!”说着迈步就走,步子虚飘不稳,引人猜疑。

过了一会儿,大少爷回来又请元彪到后堂,李天行四人紧随其后,丢下宴席上面面相觑的众人。到了后院,远远听到有女子哭泣的声音,进了堂屋,就看到里面所有人都是愁云惨淡,一个年轻妇人哭天抹泪地哀号,口里还叫着:“我的祥儿,我的儿啊!是谁天杀的绑了你去!这是要我的命啊……”

元彪看着眉头紧锁的米望财,关切地问:“老哥,这是咋啦?绑了什么人?谁这么大胆,敢在这儿杀人放火?你告诉我,肆平警察局局长我认识,我一封信就让他们来这儿给你查清楚!”

米老爷子长叹一声,苦着脸说:“唉,真是让老弟见笑了,也不知今天怎么了,先是失了火,然后又是丢了孩子!谁这么和我们米家堡过不去!”边说边用拐杖不断戳着地面。

李天行心里一沉,果然怕什么来什么,上前问道:“敢问米老爷,孩子怎么丢的?”

米望财指指大少爷说:“你说说,怎么回事!”

米家大少爷米子丰说:“因为失了火,大家都乱了,三太太去照顾娘,瑞祥屋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跑出去看救火,屋子里只剩下瑞祥和一个奶妈。等丫头婆子回来,发现奶妈被打晕在地,孩子却不见了。事情就是这样。”

李天行问:“那个奶妈现在清醒了吗?”

米子丰说:“贼人下手很重,奶妈撞到墙上,头破了个大口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呢!”

大家正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外面一个仆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说:“老爷,老爷,找到了,孙少爷找到了,老爷……”

三太太立马止住哭声,扑过去尖叫着:“哪儿?在哪儿?我的瑞祥在哪儿?你说啊!”

那个仆从看着一屋子人都瞪着他,支支吾吾地说:“小少爷,他……他被吊在后面角楼上面了,角楼……角楼里还着了火,人上不去呀!”

三太太疯了一般跑了出去,一屋子人也跟着跑了出去。到了后面的角楼,就看见角楼底层着着大火,一伙人围着救火,在角楼上面高高地吊着个婴儿,婴儿还活着,哇哇大哭。

米望财用拐棍跺着地,连声说:“救人!救人!快救人啊!”

三太太早就不顾死活地往角楼里冲,要不是被仆人拦着,真就冲到火海里了。眼看着火势难以控制,每延迟一分钟,上面的孩子就多一分危险。李天行叫三个保镖紧紧围在元彪左右,自己来到角楼下面,仰头看着上面的孩子,孩子不断的啼哭挣扎让他被吊着晃来荡去。他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拔出匕首扔向绳子,孩子随即坠落下来,在半空中被李天行稳稳抱住,就在大家都惊异地抬头看时,救火的那堆人里却有两个人边向元彪和米望财那边张望,掏出手枪瞄准两人,“砰!砰!……”几声枪响,元彪和米望财两人应声倒地。

李天行抱着孩子落了地,循着枪声看到两个人正趁乱逃窜。瞅准一人就飞出袖标,那人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回身就是几枪,有人中弹倒下,人群大乱四散而逃。李天行抱着孩子,又担心元彪,只好放弃追击,回来把孩子交给米家人,再看元彪,还好没有打中要害,子弹从肩头擦过,带走块肉,留下一道血沟,旁边的一个保镖右臂中弹。

可是米望财就没这么幸运了,元彪因为有保镖贴身保护,让刺客难以下手,可是米望财身边没什么人护着,目标明显,两颗子弹打入上身体内,当时昏死过去,吓得米家人哭天抢地。

此时,李天行才明白,原来这个孩子只是个诱饵,把大家引诱过来,趁大家注意力集中在孩子身上,好从容出手行刺。好在元彪没有大事,可米望财却凶多吉少,李天行为自己的大意而着实懊悔。

经此一闹,宾客们人心惶惶地都散去了。好一阵折腾之后,伤者都已经得到治疗,那个叫米瑞祥的孩子倒是命大,除了受到惊吓,安然无恙。最凶险的就是米家的主心骨米望财了,他的三十几个子孙外加七房大小老婆黑压压挤满了老爷子的厢房外,女人的哭声、孩子的叫声乱成了一锅粥。

虽然元彪受了轻伤,可眼见米家如此惨象,只能忍着痛帮助米家稳住阵脚。米望财的大老婆,还有平日里三个主事的儿子被元彪召集到米望财卧室的外间,屋子里愁云一片。

元彪先开了口:“我已经让人去长春接最好的西医大夫来给老哥医治。我看,还是让大家都先回去吧。杀手逃逸,最要紧的是要赶快清查米家堡里的人,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避免再出什么乱子!”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大老婆用手帕擦了擦眼泪,说:“也不知道老头子得罪了啥人,下这样的黑手。我们哪经过这样的事,元会长是大地方的人,震得住,你说我们该咋办就咋办!”

元彪说:“老嫂子,别慌!有我元某在,乱不了!等肆平警察局接到我的信,一定会尽全力抓住凶手,严惩不贷!”

然后对三位少爷说:“现在,首先要关闭所有大门,多派人把守,晚上多点灯笼火把,不能松懈!现在开始,要挨屋仔细搜查,查到可疑的人先关起来再说。派巡逻队四处巡逻,没事不能出屋,直到查清楚了为止。”三个人答应着分头去办事了。

屋子里就剩下元彪、李天行和大夫人。元彪问道:“老嫂子,你想想米家都有过那些仇家?”

大夫人说:“唉,他们在外头的那些个事我也不上心,不知道啥时候结了这样的仇,真是造孽呀!回头问问子丰几个,他们兴许知道些!”

元彪想了想,转头问站在一旁的李天行:“天行,你看清那些杀手了吗?”

李天行说:“没看清,被我的镖打中的那人大约是圆脸庞,留着两撇胡子,个子不高,很结实。”

元彪又问:“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李天行说:“这些人不止是米老爷的仇人,他们分明是冲着米老爷和您两个人来的,而且计划周密,先纵火、趁乱抢孩子、用孩子引你们出来再攻其不备,我看很可能是为了破坏你们签约来的。还有,到现在我们的车都没到,恐怕半路上也出事了。”

元彪心里早就怀疑是那些日本人了,忍不住骂了一句,站起来踱了几步,恨恨地说:“跟我来黑的,老子是玩着刀枪长大的,看看谁先脑袋搬家!”

李天行说:“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恐怕今后也不会善罢甘休。得想个办法把他们引出来才行。”

元彪很是欣赏地看着李天行,问道:“哦,你有什么办法?”

李天行觉得周围人多眼杂,含糊地说:“还没想好。”

肆平县警察局局长接到报案,亲自带着大批军警到了米家堡,本来也是为了讨好平日里见一面都难的大人物元彪。哪知道被告知米望财和元彪两个人都是不省人事、凶多吉少,慌得保长和局长满头冷汗。

当天晚上,从长春请来的俄国大夫到了,第二天清晨,潘玉真也带着自家人马和长春警察厅出动的二十多个警察也到了,五里屯的土路上,一下子拥挤着卡车、摩托、小轿车、自行车一长串,比平日里过节都热闹。村民们都围在米家堡附近伸着脖子看,各种谣言自然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而人群中也有一些眼睛和耳朵不仅仅是为了凑热闹的。终于,米家堡大门开了,人们簇拥着一副担架出来了,旁边跟着一脸凝重的李天行和不断拭泪的潘玉真上了其中一辆卡车,由元家保镖和大队警察护送着往长春而去。

人群中有人说:“看到没有,那个担架旁边的小伙子就是元彪的保镖,这人可了不得,会飞檐走壁,那个被绑在角楼上的孩子就是他救下来的。那高的楼,脚一蹬就飞起来,这要在大清朝,没准就是个武状元呐!”

旁边有人不屑,说:“吹呗,你这双眼睛是千里眼咋的?说的跟真的是的。你见着了?”

那人说:“我没见着,我那外甥是米家自卫队的,今天我见着他,他跟我说的。还有错?”

又有人问:“你咋知道是他呢?他脸上又没写字?”

那人说:“我外甥说了,米老爷和元会长都中枪了。你看看这架势,那么多警察保护着,那担架上抬的指定是那个元会长,那个哭啼啼的女人一定就是他老婆,旁边紧跟着的一定就是那个不离身的保镖。咱看不到,还不会猜,指定的八九不离十!”

“听说米老爷怕是挺不过去了!挨了两枪,小伙子都受不了,他一把年纪还挺得过去?”

“那个元会长也够呛吧,抬着出来,老婆还哭成那样!”

“什么人干的?这么狠?”

这些议论多数人都当作闲话听着,可有的人却是认真的。

第二十七章 人在江湖

抛下甚嚣尘上的议论,护送元彪的车队终于回到了长春,汽车直接开到了长春最好的西式医院安康医院,先把元彪推进了手术室,然后住进了重病房看护,病房门外有警察守卫。潘玉真白天来病房待一阵子,李天行则是白天跟着潘玉真,晚上到医院守护元龙。

因案件还在侦破中,为了安全起见,孩子们都没有上学,请了老师定时到家里给他们补课。潘玉真也加强了保卫,只要出门办事,多半会有李天行跟着。

这一天,李天行刚刚从医院出去,一个洋人医生带着一个女护士来到病房门前,守卫认识医生,却看了一眼旁边的护士,问道:“不是刚刚检查过吗?她是谁,没见过?”

医生操着怪味的中国话说:“刚才病人的血压有些不稳,我要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这是值班的护士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守卫不再拦阻,打开门说:“那就进去吧。”

医生带着护士进来,屋内窗帘拉着,灯光昏暗,两人慢慢走近病床,看到元龙睡着。走在前面的医生小声说:“我听了你的话,你放了我吧。”话音刚落,就被后面的护士用东西砸了脑袋,随即被护士抱住轻轻放在地上。护士靠近病床的同时伸手拔出手枪,突然一把飞刀插在右手腕上,紧跟着一个人从床下翻滚而出,就势一个扫堂腿要撂倒她。护士反应很快,迅速后退,左手竟然又拔出一支枪,两声枪响,护士左手的枪也掉了,左臂中了一弹,地上的人迅速冲过来用手一戳,护士立刻动不了,惊异地看着眼前的人,同时也看到他身后的床上,元龙拿着一支手枪对着自己。

李天行也心有余悸,没想到她竟然双手都能用枪!门口的守卫闻声而入,把地上的医生抬了出去。护士盯着李天行嘲笑似的说:“你就是元大头新雇的保镖?原来你一直都在这里,找个人演戏给我看!可惜功夫不怎么样,差点死在我的枪下!”

元龙如同招牌似的大嗓门亮出来了:“哈哈!我当是谁这么关心我呢,这不是洪帮堂主吗?天行,认识一下,这位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双枪神龙’龙三凤,你瞅这名字,有龙有凤,够响亮够气派。不过,今天怎么有兴致唱了这出游龙戏凤啊?哈哈哈!”

龙三凤满不在乎地说:“哼!你从哪个山沟里找来这么个活宝,要不是我中了埋伏,就他那切水果都嫌小的小刀,还敢跟我的子弹过招么?笑话!”

元彪下了床,走近说:“女人就是这样,输了也要耍赖。你倒是说说,我元彪没得罪过你和你们大刀会吧!怎么三当家的还要亲自来取我的命呢?”

龙三凤轻蔑地一笑:“你以为你元大头是什么好人?你靠着你当土匪的爹,当兵匪的哥,吸了多少人的血!怎么我就不能替天行道吗?”

元彪沉下脸说:“你给日本人卖命,杀了我那么多兄弟和米家堡的人,我倒要问问你们洪门的陆老爷子,这行的是哪门子侠义!你还是好好想想,警察局的人也不是能随便糊弄的!”随即让手下把人押送到警察局。

元彪转过脸要对李天行说话,一眼瞥见他左臂有一处殷红,忙说:“天行,你胳膊伤着了?赶快叫大夫给看看!”

李天行略有尴尬:“不碍事,子弹擦过去了。没想到她左手也能打枪,大意了。”

元彪若有所思,但没说什么,只是让人唤来大夫,给李天行处理了伤口,便带着众多的手下回公馆去了。

潘玉真听了经过,还是有些嗔怪地说:“碰上这个龙三凤,没死,算你命大。干什么非要逞能,亲自去做那个诱饵,不是天行,你可就真被人生吞了!”

元彪不在乎地撇撇嘴说:“这胆子跟刀一样,不经常磨磨,就锈了。她龙三凤在我眼里算个屁!过两天我还要会会他们龙头大爷陆封疆呢!我得讨回个公道,他门人勾结小日本,看他怎么给江湖做个交代!天行,你跟我去,让你开开眼,再有,上次你杀的那个人也是洪帮弟子,还是这个龙三凤的亲戚,我要给你讲茶,省得以后麻烦不断。”

听着元彪的这些黑话,李天行突然意识到,自己认的干姐和干姐夫一家,背景不那么简单,绝非是普通的商人,那个龙三凤说的话,也许多少有些根据,心里不免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入了歧途呢?

第二天,从米家堡传来消息,米老爷伤重不治去世了。元彪当天就带着李天行前去吊唁,回来后马上给洪帮帮主陆封疆修书一封,一日后得到回复,两人约好五天后在聚贤茶楼见面。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如果江湖派系之间闹了纠纷又不想撕破脸,都会找个德高望重的和事佬来主持一个和合会。这次可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帮洪帮和长春地面最具实力的地头蛇元家的和合会,惊动了早已金盆洗手多年的清一教教主于世昌亲自来主持。

这天正午刚到,三方均如约而至。聚贤茶楼一早就挂出打烊关门的牌子,掌柜的亲自在雅座间奉上上好的茶点,就躲到厨房里去了,不听召唤是不敢随意走动的。元彪坐在圆桌的西面,李天行和几个保镖站在他身后,已经须发皆白的于世昌坐在北面,东面坐着一个极为不起眼的干瘪瘦老头,又瘦又小,满脸褶子,花白的短发,样貌普通到仔细看几眼都记不住,要不是那身还算上乘的衣料,就是一个田间地头的北方老农。然而他身后的七个人个个极有特点,有几个是典型的东北大汉,目光有神,龙精虎猛,一看就是练过横练外加功夫的,有一个玉树临风,神情孤傲,还有一个竟然带着眼镜,文绉绉的像个教书先生。坊间盛传洪帮“天门山”八大金刚,除了被抓的龙三凤,剩下的七大金刚都到齐了。

和事佬于世昌先开口了:“今天,既然是讲茶,我们的目的就是和,有什么事双方摊开了讲,要讲事实,有证据,再谈一个双方满意的解决方法,就是大家给我这个老头子的面子了。东方为主,西方是客。以礼待客,那就请元兄弟先说吧。”

元彪向于世昌和陆封疆拱了拱手,依旧嗓音亮如洪钟:“于老爷子,陆帮主,客套话就不说了,那咱就开门见山,说说事情的起因。这起因嘛,就是为了煤矿的事。几个月前,米家就主动找到我,说要合作开煤矿,虽然也有几家闻风而至想插一脚,但都知难而退,只有日本商人宫本奇冶郎紧咬不放,不断游说米家和我,想让我退出。前些日子,我老婆遭到绑架,被我义弟李天行救下,还打死了其中一个绑匪,经警察局调查,这个绑匪就是大刀会的人,叫孙一成。顺着这条线索,我们查到大刀会跟宫本秘密往来。前几天,米家堡遭到刺客刺杀,米老爷已经伤重不治仙去了,我也受了伤住在医院里,可是贵帮的龙三凤竟然来要我的命,被我们生擒,送到了警察局。今天在这里,我想请陆帮主当面说说,这是个什么意思?”

陆封疆原本不大的三角眼微微一睁,看着元彪,又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天行,李天行觉得那眼神如同一道闪电劈过,心中警觉,知道此人内功不浅,深藏不露而已。陆封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身后的人:“大力,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身后一个精壮大汉毕恭毕敬地说:“回大哥,我去见了三凤,她说她不知道什么煤矿的事,也不认得日本人,因为死了的孙一成是她亲戚,她是为了报仇才去刺杀李天行的。至于那个孙一成,为什么会参与绑架的事,我们正在查,但可以肯定的是与洪帮无关。”

元彪一听,怒火中烧,冷哼一声说:“这么说,都是我血口喷人,罪有应得了?原来你们洪帮都是些敢做不敢当的角色!”

迟大力面无表情地说:“元会长,你有什么证据说龙三凤是受日本人的指使,暗中勾结日本人?总不能空口白牙,你说什么,我们都得认吧!”

李天行听着不免有气,毕竟三次刺杀他都是经历过的,明摆着是洪帮人护短抵赖,拿准了在勾结日本人这关键一环上他们还没有确凿证据。在冷场的瞬间,李天行说:“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证据我们会找到的。但至少孙一成和龙三凤绑架行刺是实,不管幕后是谁指使,是何目的,于国法也好,江湖规矩也罢,都是你们理亏,这你们无从抵赖吧!”

迟大力一时语塞,一旁带着眼镜的人微微笑着接口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龙三凤为给亲人报仇,也没什么说不过去吧!”

李天行冷笑一声说:“人是我杀的,要报仇也是找我来,为什么要刺杀元会长?”

“眼镜”微一顿,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是元会长的贴身保镖,元会长在哪儿,你就在哪儿,怪她眼神不好认错了人,误会,呵呵,是个误会!”

突然,“啪”的一声,元彪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杯茶壶跳起来,茶水四溅。他怒气爆发,声如狮吼:“欺人太甚!既然你们完全不顾江湖道义,我元彪也不是软柿子,别的我不管,就这长春地面上,从今后就是有我没你,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说完,起身要走。

于世昌起身拦住了元彪:“元会长,别生那么大气。他们都是小辈,年轻气盛,斗两句嘴,我们做长辈的听不惯,骂他们就是了,别跟他们一般见识。”然后,转过头对七大金刚和李天行说:“长辈们没说话,你们在这儿搅和什么,都退下去!”

又劝元彪说:“元会长,看在老朽的面子上,坐下来好好谈。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您是商会会长,也知道商家最讲究和气生财不是?来,坐,坐下。陆帮主还没有说话呢,咱们听听帮主怎么说,好吧?”

元彪毕竟也不愿意闹僵,就势卖个人情坐了回去,却瞪着大眼盯着陆封疆。陆封疆一直在观察局势,让手下出面实际是在试探元彪的态度。他心里清楚,虽然洪帮号称天下第一帮,帮众遍及大江南北,分支多得数不清,但基本是各自为政,就如同分家了的兄弟,出门见面称兄道弟,关门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在长春这一亩三分地,还是多少要看元彪的脸色的,况且龙三凤还在警察局里关着,那警察厅副厅长是元彪的堂兄,撕破了脸,龙三凤就是首当其冲的祭品了。

陆封疆微微挤出了点笑容,脸上的折子更深了,不紧不慢地说:“也怪不得元会长发脾气,夫人和会长接二连三地遭到绑架暗杀,在长春,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话说回来,洪帮在长春立山头也不少年头了,远的不说,单说我做帮主的这些年,我和元会长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现在,虽然我的门人卷入了会长和夫人遇刺的案子里,但是我敢担保,绝非出自我陆封疆的授意。至于是何原因,我们还要查清楚,如果确实有勾结日本人、谋害元会长的实证,洪帮的帮规也不是吃素的,如果只是他们个人的擅自行为,那按照江湖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话一说完,陆封疆默默看了元彪和于世昌一眼,拿起茶杯喝了两口茶水,又恢复了老农的神情。然而这几句平实得如同唠家常的话,却定下了谈判的基调,无非就是‘拖’,如果再细心品的话,不论如何,都会照帮规和江湖规矩来处置,把事情局限在江湖,元彪的政府力量就被屏蔽,处处都为自己留着后手。

于世昌一听就暗自说道:真是个千年狐狸,万年泥鳅!

元彪不是听不出来,但自己没有证据也不能把人逼急了,只好也退一步:“好!陆帮主痛快!那我们就等着帮主的消息了!不过,也请帮主好好约束一下兄弟们,我不希望类似的事件再有贵帮的人掺和进来。那可就说不清了。”

陆封疆只淡淡说了句:“元会长多保重,于老爷子保重,陆某告辞了!”起身带着一众洪门兄弟出去了,而他身后的七大金刚,除了两个人,个个都狠狠地瞪了李天行一眼。

于世昌温和地跟元彪客套了几句,看了眼李天行说:“元老弟,恭喜你得到一员虎将啊!虽然年纪轻轻,却身手不凡,假以时日,不可限量啊!”

元彪很是得意地说:“于老爷子好眼力!我和玉真的几次遇险,都是他救下的。”转头对李天行说:“天行,你年轻,不知道,当年于老爷子可是叱咤江湖的清一教教主,武当派亲传弟子,你要能让于老爷子给指点一二,那可就有福喽!”

李天行一听说武当派,同是道家,自然感到格外亲切,忙恭恭敬敬稽首道:“于老前辈,我太师父道号云鹤子,先师虚静,都在崆峒山修行,我虽然不是道士,但从小在道观中长大。您既是武当门下,就是我的前辈,但不知道您的辈份,不知该如何称呼,还请恕罪!”

于世昌很是意外,见李天行如此恭谨知礼,自然很是喜欢,也多了分亲近:“我年轻时做了道士,但后来又还了俗。看来咱俩还真是有缘,你就叫我声世伯好了,改日到我那里,咱俩好好聊聊!”未了,又加了一句:“今日你锋芒毕露,陆封疆手下那几个金刚都不是善茬,你这个梁子是结下了,今后要多加小心!”

“多谢世伯提醒,我自当小心。”

坐车回来的路上,元彪对李天行说:“天行,你小子好运气,于世昌不仅功夫好,人脉也广。但他为人低调,金盆洗手之后闭门谢客,连我都难说得上话,你竟然受到邀请去他家里,看来他很是看好你。你可要好好抓住机会,必会受益无穷啊!”

李天行并不想怀着什么目的去结识于世昌,而是完全出于同出道家的亲切感,但对于元彪的话不能不回应,只是含糊地说:“嗯,是。”

元彪接着说:“老爷子对你的警告,你可得当真,今天那些人明摆着是赖账,你和他们针锋相对,难免惹上麻烦,不能不防!你要出什么事,你姐姐还不吃了我!”

李天行忙答道:“是,姐夫,我会小心,你放心!”

元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天行,你会打枪吗?”

李天行微微一怔,随即说:“不会。”

元彪“嗯”了一声,没再吱声。

当天晚上晚饭过后,元彪把李天行叫到书房,递给他一个木盒子:“送给你,以后天天带上,比你那飞镖管用。”

李天行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把手枪,枪柄上镶着褐色的皮套,枪身上刻着一些数字和曲里拐弯的文字,旁边还有装满子弹的弹夹。

元彪接着说:”虽然你功夫好,可时代不同了,要论杀伤力,还是洋枪洋炮厉害。还别说,龙三凤说得也有道理,子弹比刀厉害。你就是扎他几十刀,还不如一颗枪子痛快。赶明儿你跟着我练练,不难,很快就会了。你练你那小飞刀得练个十年八年的吧,这个不用,以你的资质,学会开枪,就是几分钟的事,要想学到你姐的水平,也不难!“

李天行看着手枪,脑海里却出现了山海关那些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尸横遍野的景象,这把枪枪体是深灰色,冰冷的金属枪管透出阴森的杀气,他不敢想象,那弹夹里的子弹呼啸着透过血肉会是怎样的结果,更不敢想象如果那个扣动扳机的人是自己。

元彪看着发呆的李天行,觉得奇怪,上前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瞪着眼问:”咋啦?吓傻了?还是乐傻了?咋不吱声呢?“

李天行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清脆的声音飘了进来:”哎呦!这才是当干姐夫的样,虽然天行厚道不挑礼,我可还惦记着你的见面礼呢?这个马撸子还算是有心,就是东北军的营团长都不见得有呢!天行,姐教你,以后再见着那个龙三凤,看她还敢笑你不!“

李天行默默地盖上盖子,把木盒子轻轻放在桌子上,对两人说:”谢谢姐夫和姐姐的好意。可是这个我不能收。上次失手杀了人是不得已,枪的威力实在难以控制,我不想再杀人。要没什么事,我回房去了。“说完丢下满脸错愕的元彪夫妇出了书房。

元彪冷笑了一声:”真是乡巴佬!他这脑子是怎么想的?怎么送他手枪防身,就是让他杀人了?好心变成黑心!岂有此理!“

潘玉真却不生气:”也怪不得,他是从道观里出来的,一心向善。当初他为救我失手杀了绑匪,却甘愿被抓抵命,那是骨子里的善,可不是虚的。他不愿意用枪,就是不愿杀生,这也没什么不可理解的。你别小心眼,天行可是咱全家的恩人!“

元彪眼神冷峻:”你可想清楚了,咱们可不是善人,你这个善人弟弟一旦明白咱们是干什么的,还能认你吗?搞不好还要为民除害、大义灭亲吧!“

潘玉真微微蹙眉:”我是真心待他跟亲人一样。不过,你的担心也有道理,虽然我不信他会害咱们,但恐怕也就留不住他了!我们的那些生意还是瞒着他好。就当是供桌上的菩萨一样供着吧。咱们的罪孽是逃不掉了,至少是给咱的儿子留这么个人,就算是留条后路吧。“

元彪不再说什么,站起身走了。潘玉真也起身要走,看到桌上的木盒子,微微叹口气,伸手拿过来,一步一摇地也出去了,高跟鞋在木地板上有节奏地”哒哒“响着,回荡在元公馆的大屋广厦间,有一些沉重的落寞。

第二十八章 过年

这一夜,李天行噩梦不断,曾经淡漠了的山海关的血色记忆,竟然更加浓墨重彩地回来了。午夜梦回,他看着夜空中的一弯冷月,隐隐有了疑惑和不安,不知道自己是否正走上歧途,在不安中,一轮旭日又送来未知的一天。

元彪一早出门忙着开煤矿的前期准备,而李天行也恢复了从前的节奏,还是接送孩子上下学、教孩子练武,孩子们也能回到学校正常上课。顺子的根性还是老样子,野马一样乱闯乱叫,秀儿的变化却让李天行惊讶不已。

从前的秀儿瘦瘦小小,羞羞怯怯的,自从住进了元公馆,潘玉真让下人们把她和顺子跟自己的两个儿子同等对待,也是小姐、少爷的叫着,吃穿用度也是一样的精致奢华。由于秀儿的乖巧,且是孩子中唯一的女孩儿,很是得到大家的疼爱。秀儿慢慢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神仙般的好日子,不仅人养的越来越水灵,性格也开朗很多,开始敢和几个男孩子斗嘴打闹,甚至学会了撒娇。可是一旦静下来,喜欢看书画画,高兴了还哼哼学校学的歌曲,颇有些淑女的优雅恬静。潘玉真自己没有女儿,虽然名义上秀儿是李天行的义妹,却待她如同女儿一般,只要知道她喜欢什么,都会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李天行几日不见秀儿,再看眼前的秀儿,梳着两个长长的辫子,整齐的刘海,身穿青白色夹袄和黑色裙子的校服,脚穿黑亮的皮鞋,肤白唇红,笑起来两个好看的酒窝盛满了生活的满足感。

李天行忍不住说:“这是秀儿吗?怎么几天不见,长大了,也漂亮了!”

顺子插嘴说:“大哥,你可不知道秀儿有多能吃,你看她这脸盘子,圆成啥样了!怪不得你都认不出她了!”

秀儿横了一眼顺子,嘟着嘴说:“大哥,顺子哥老是看我不顺眼!他可比我能吃,还只吃肉,就是饿狼变的!同学们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呢,叫‘歪的沃夫’!那个词怎么说的,恶名,恶名什么?”

元英接口说:”恶名昭彰!“

”对!恶名昭彰!“秀儿脆声声地大声重复着,眼神挑衅地瞟着顺子。

李天行没大明白,问道:”他外号叫‘歪‘什么,什么意思?“

元英说:”那是洋文的’wildwolf‘,就是野狼的意思。“

李天行笑了:”你们在学校还学洋文呐?顺子,你现在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顺子自豪地说:”会写!不光会写’何顺‘,’歪的沃夫‘也会写!“

众人哈哈大笑,顺子瞪眼说:”笑什么!野狼怎么啦!天狼星也是野狼,领着几十头野狼占山为王,还杀死过野猪,旗云寨的大寨主都要敬它三分!也就是我大哥能制服它!我就要做这样的狼王,你们想做还做不来呢!“

提到天狼星,元魁和元英眼睛亮了,围着李天行追问:”顺子给我们讲了你跟狼群打了一夜,一个人杀死十几头狼,是不是真的?“

李天行脑中闪过天狼星那灰色巨大的身躯和坚韧犀利的眼神,还有旗云山上那座面向天狼关的孤坟,淡淡地说:”我是不得已,否则不会伤害它们。天狼星虽然是我杀的,但我敬重它,我在心里祭奠它。“

元魁不以为然地说:”它不过是头畜生,也值得我们敬重么?“

李天行温和地说:”如果不是敬重,那是什么呢?“

元魁想了想说:”嗯,狼就是畜生,我们是人,人对于畜生不就该是轻视,小看,或者,或者……“

“轻贱,轻贱更准确!“元英补充说。

“轻贱,”李天行喃喃地重复着,又问:“如果你轻贱一个人,这个人会怎样?”

“他自然不高兴,那就会骂,甚至会打起来。”秀儿说。

“那如果你轻贱一条狗,狗会怎样”天行继续说。

“狗能怎样,最多汪汪叫,急了就咬呗!”顺子说。

“如果你轻贱树、草、云、天,它们会怎样?”李天行问得更奇怪了。

“那些东西怎么知道我们轻贱它们,它们又能把我们人怎么样呢?”元英很好奇地问。

“你轻贱树,就会远离它,或者砍了它,它便不能为你遮阳挡雨;你轻贱草,会踩跺它,拔除它,它就不能变成草原,土地就没有了绿色,风一吹,沙土会打到你的脸上;你轻贱云和天,它们在你眼中就会变得丑陋和阴暗,你每天在丑陋和阴暗中会快乐吗?”李天行平和地看着身边的孩子们。

“天地生万物,但却不会格外宠爱谁,也不会特别轻贱谁,万物之间,虽分彼此,却无绝对的高下贵贱之分,如此这个世界才能彼此依存、生生不息。和天地比,我们不过是一粒尘埃,难道比天地更有资格去轻贱万物,甚至去轻贱孕育万物的天地吗?人有轻贱之心,必行轻贱之事,被轻贱的必然不会带给你美和善。”李天行的这番话是多少年前太师父给他讲《道德经》第五章“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时的一些道理,如今略作发挥,讲给这些孩子们听,希望能有所裨益。果然,孩子们听了都在默默沉思。

“那,如果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我们也不能轻贱他吗?”元魁突然冒出一句。

李天行想了想,追问了一句:“何为坏人?”

元魁说:“比如强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什么的。”

李天行说:“天地生万物,万物之间环环相扣、生生相连,好比是一体,万物相安则天地永续。所谓作恶就是违背天道永续之理,轻贱人者必为人所轻贱,断人生路者自断生路,背弃天道者,必为天道所弃。”

顺子挠着头、挤着眼,讷讷地说:“大哥,你咋跟先生一样,竟说些俺听不明白的话。”

元英笑着说:“说点你懂的,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秀儿、元魁和元英异口同声地对着顺子大喊,然后笑得前仰后合,顺子看他们和着伙嘲弄自己,便怪叫一声,扑向三人,三人立刻散开,笑声在偌大的客厅里久久回荡。

不知不觉中,冬天到了,东北的冬天比别的地方都早,进入十月就已经是严格意义上的冬天了。对于东北本地人来说,此时还不算是最冷的时候,李天行三人却在冬天的第一场雪中领略到了不一样的冬意。

在崆峒山还应该是秋高气爽的时节,长春的一个早上,却正是漫天大雪,白色鹅毛飘飘荡荡充斥于天地之间,当顺子怪叫着冲出屋门,一脚踏入纯白的世界,竟然发现脚没入雪中,不过一夜的功夫,雪已经堆积至小腿肚了。

很快,五个身影就像是被狐狸追赶的兔子在白色绒毛般的地毯上留下了一串串凌乱的‘爪印’,在漫天鹅毛中,大大小小的雪球飞来飞去,夹杂着笑声和叫喊声,演变成肆无忌惮地在雪地上打滚,直至筋疲力尽地躺在雪地上,任鹅毛静静落在眉毛上,甚至唇边,化作冰凉的雪水流入燥热的咽喉。

客厅中潘玉真透过玻璃门上的精美冰花,看着几个人在雪中的疯狂,嘴角露出笑意,听到下楼梯的脚步声,知道是元彪下楼了,便头也不回地说:“到底是孩子,年年下雪,还是那么新鲜,就跟头一次见似的!”然后转头吩咐站在一边的女仆:“冯妈,把他们都叫进来吧,换换衣服,该吃早饭了,上学要迟了!”说完便走到餐桌前坐下,元彪也坐下开始吃早饭。

元彪拿了个煮鸡蛋,咬了一口,边吃边对潘玉真说:“龙三凤要放出来了,陆封疆竟然走了警察局罗厅长的门路,说是查无实据要放人。那个龙三凤一口咬定是想行刺天行给侄子报仇,真他娘的狗屁!哼,不知道姓陆的打点了多少根黄鱼!想糊弄老子,没那么容易!”

潘玉真说:“虽然她勾结日本人的事我们找不到证据,但到医院行刺你是事实,绑架我也是事实。这事不能让他们这么就算了,否则还真以为咱们怕他们。强龙不压地头蛇,得让他们知道这个理儿!”

元彪两口吃了蛋,喝了几口粥,说:“那当然!不过罗厅长的面子不能碰。等龙三凤出来,我要把账算在她和大刀会的头上!看看谁是这儿的龙头!”

两人正说着,孩子们个个红脸关公似地冲进来,还唧唧呱呱笑个不停,潘玉真赶紧招呼他们先去换下湿衣服再下来吃饭,元彪几口吃完了饭,匆匆出门去了。

等到了晚上,吃了晚饭,潘玉真和元彪把李天行叫到书房,元彪一脸怒气,张口就骂娘。潘玉真对李天行说:“天行,出事了,龙三凤死在监狱里了!”

李天行心里一惊,还没说话,元彪粗声大气地说:“他奶奶的,还把我叫过去问怎么回事!我他娘的知道咋回事!她死了干我屁事!说她刺杀我没证据,就放了她,咋就没证据还怀疑我杀了她!等我找着是谁这么阴损,我把他剁碎了喂狗!”

李天行问:“怎么死的?”

潘玉真说:“今天早上,毒死的。本来她很快就会被放出来,姓陆的走了上面的门路,咬定了是要为她侄子报仇去行刺你,其它查无实据。她这一死,明摆着我们成了最显眼的嫌犯,不知道谁这么阴毒,警察局这边还好,毕竟没有证据,不敢怎么样。可是洪帮和大刀会的人才不会管有没有证据,恐怕这些日子要见血了!”

李天行一时也没了主意,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潘玉真说:“孩子们先别上学了,我请先生到家里来教,再多派些兄弟来公馆。虽然他们要报仇,但毕竟我们是官面上有头脸的人,他们不敢明着动我们。天行,你要小心,龙三凤的事,你首当其冲,洪帮和大刀会的人很可能会把你当成靶子,既打击我们,也算是给龙三凤一个交代。”

李天行没想到自己成了这个事件的中心,事已至此,只好听从潘玉真的安排,呆在元公馆不出门,倒好像真犯了罪心虚似的。

可是,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日子依旧波澜不惊地过着。孩子们被圈在家里直到学校放假,都闷坏了。顺子他们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日日牢骚不断,李天行心里总有些愧疚,忍不住向潘玉真提出让孩子们出去散散心,却都被潘玉真否决了。潘玉真从小在土匪堆里混大的,心里很清楚,那些老江湖们是在等机会,等他们放松的机会。

终于,年关将近,东北人的过年气氛和这里的冬天一样极有特色,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的态势。一边是零下三十多度的酷寒,一边是红红火火的过年,才进入腊月,人们就开始准备各项事宜。元公馆里开始陆陆续续有不少年货进出,潘玉真忙着给黑龙江的婆家和白山的娘家置办过年的礼敬,吃的、穿的、玩赏的,装满了一地的大筐、大包、柳条箱子,然后装上火车派专人护送,算是完成件大事。然后就是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打点那些重要的政商界人物,再就是众多的朋友、手下兄弟也要面面俱到。潘玉真年年如此,虽然累但却能有条不紊,却让李天行看着都觉得千头万绪、天花乱坠,回想起崆峒山上,过年也不过是多加两个菜而已,不免有些感慨,思念遥远的太师父,思念逝去的师父,思念远去的简单如水的日子。

如此忙活到腊月二十三小年,元公馆的佣人们拿着抹布、笤帚、簸箕什么的把整个元公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清理的一尘不染,就差掘地三尺和上房揭瓦了。等到腊月底,厨房又开始空前忙碌起来,蒸馒头、炸丸子,鸡鸭鱼肉折腾个没完,以至于满屋子分不清的香气搞得大家嗅觉失灵,味觉麻木了。可算到了年三十,一大早到处鞭炮声不断,整个长春城立时就鸡飞狗跳起来,大红灯笼、大红对联、大红福字、大红袄、大红花、大红脸蛋子铺天盖地般染红了每一个角落。

热烈的过年气氛暂时驱散了这段时间笼罩在元公馆里的不安气氛,当大家坐在长长的餐桌旁,看着摆得满满一桌几十碟子的精美佳肴,还是有些小激动的。

潘玉真笑靥如花地说:“以前总觉得这个餐桌太大了点,今天看着正合适。有了人丁兴旺,来年才能大吉大利,财源滚滚!我们一起碰个杯,祝咱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元彪也咧着大嘴说:“对!说得好!这煤矿的事也挺顺当,明年咱这日子更红火!“大家笑嘻嘻碰了杯,孩子们只浅浅喝了点酒,潘玉真和元彪则一饮而尽。

李天行主动给潘玉真和元彪又满上了酒,示意顺子和秀儿站起身,说:”我们几个敬姐和姐夫一杯,感谢你们待我们这么好,秀儿和顺子还能上学,我们祝姐和姐夫来年顺心如意、大吉大利!“

元彪哈哈大笑说:”好!咱们一家人,一家人!都顺心!都如意!哈哈哈!“一仰头酒杯就空了。

潘玉真更是欢喜,喜滋滋地说:”这好呀是互相的,这几个小的年纪差不多,脾性又合得来,真是难得!天行你可是我们两个的救命恩人!咳!别的不说了,既然是缘份,那我们就都别说谢不谢的,就跟你姐夫说的,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来,你也干了!“说着也一饮而尽。

李天行心中五味杂陈,既为真情感动,也有些惴惴不安,饮尽了杯中酒,倒不知说什么了。然而孩子们早呆不住了,外面的爆竹声已经如沸水般把整个长春煮开了锅。草草扒了两口饭,四个孩子就脚底抹油,很快就有”噼里啪啦“和欢呼叫嚷声传过来。

潘玉真兴致很高,也放下筷子,对元彪和李天行说:”听说今年有几样新炮仗,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元彪说:”我再喝两口,你们先去!“

潘玉真对李天行说:”天行,咱们去,你也放几个!“

李天行随着潘玉真来到院中,仆人们拿出几样花炮摆在地上,其实今天早上他才刚刚见识过放炮仗,不过早上放的是挂鞭,就是听个响,此刻看到顺子他们放的花炮喷射出五彩斑斓的色彩,也很是新鲜,就拿着火柴点了一个,果然这个更是灿烂,火焰喷出两米来高,一会儿如孔雀开屏,一会儿如繁星璀璨,煞是好看!元魁他们看到了也嚷嚷着要放,于是很快就有三个大花炮接连喷发,众人围观欣赏,那闪烁在夜空中的辉煌绽放着无以伦比的梦幻奇景,李天行的心里却生出无限思念:不知道远在崆峒山的太师父是不是孤灯只影,也在想着自己呢?

第二十九章 真情义

过了年,孩子们更加难以按捺冲破牢笼的迫切,潘玉真也禁不住孩子们眼巴巴的可怜样,带着大家去看冰雕、滑雪、冰上钓鱼,都没出什么意外。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潘玉真虽然仍然不敢懈怠,但总归还是放松了门禁。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这天照列有舞狮舞龙、高跷彩灯,人们纷纷出门,大街上人山人海、喜气洋洋。潘玉真带着李天行和孩子们先到五合斋吃了饭,然后到三江饭店预订好的房间去。因为三江饭店临着长春最主要的大街东邑路,饭店面向大街的房间都有露台,站在露台上居高临下看舞龙舞狮和高跷表演是最好不过了,潘玉真觉得这样也安全,所以提前订好了位置最好的一间客房。

到了客房,孩子们就欢呼着冲到露台,占据了最佳位置,因为露台有半人高,孩子们都踩在凳子上,扒着栏杆抻着头张望。

潘玉真不断嘱咐”小心,别掉下去!“

李天行站在旁边看着他们,耳听着鼓乐喧天传过来,远远的游行表演的队伍从西向东过来了,孩子们兴奋地喊”来啦!来啦!“

潘玉真早看腻了,并没有孩子们的热情,趁这功夫进去拿了两个冻柿子出来,递给李天行一个,李天行接了,也站在栏杆旁边吃边往西张望着。

潘玉真没去看游行队伍,随便四处看看,如同往年一样,此时大街两边的建筑里都是来看热闹的人。三江饭店斜对面是个茶座,茶座旁边是个三层楼高的建筑,下面是个老字号羊肉馆,楼上两层租给商家作为办公用,年年这时候都会临时出租给看游行表演的人。此时这些房间也都是窗户大开,挤满了人。可是,潘玉真无意中发现三楼的一扇窗户只开了个缝,原本瞟了一眼没在意,可女人的直觉莫名让她又看了一眼,此时游行队伍已经走近,锣鼓喧天,潘玉真看到那扇窗户开得大了些,隐约有人,同时还有道光闪眼。潘玉真从小玩刀玩枪长大的,又做了多年的军火生意,熟悉各类枪支,在看到光的一瞬间,她条件反射式地一惊,同时大喊一声:”天行!“,就猛地推了旁边的李天行一下,李天行猝不及防往旁边一个踉跄,却看到潘玉真向后倒地,前胸冒血,倒地的潘玉真看着他又喊了声:”孩子!“

李天行猛地连抱带拽将孩子们弄翻在地,又有一声枪响,身后的落地玻璃哗地碎了一地。屋里的两个保镖跳起来拔枪却不知道目标在哪儿。

潘玉真说:”羊肉馆三层,关着窗户的那间!“保镖连忙射击,玻璃应声而碎,但已经没了人影。这一切只惊动了极少数人,枪声被正在经过的游行队伍的巨大锣鼓声完全淹没。

李天行喝令孩子们都趴下别动,自己赶忙过来抱起地上的潘玉真进了屋,把她放在床上,只见她前胸偏右的血窟窿不断往外冒血,赶忙点了几处穴道减缓血液流动,又撕了床单捂住伤口,此时外面的保镖也闻声而至,把几个孩子救回屋内,元魁和元英看到母亲中枪的样子,都吓得哭着扑过来。

李天行让保镖把车开到后门,留下几个保镖保护四个孩子,抱着半昏迷的潘玉真跑下楼,开车直奔医院。

元彪因外出拜访朋友,等得到消息赶到医院,已是天将黄昏。看着面色蜡黄、昏迷不醒的妻子,元彪面部肌肉有些抖动,黑着脸沉声问:”天行,玉真伤得重不重?这是怎么回事?“

李天行说:”姐夫,大夫说没打中要害,不会有生命危险,明天就能清醒过来,但至少需要一两个月的静养。“

元彪松了口气,骂了句:”我日他奶奶,抓住凶手,我活剐了他!“

李天行心情沉重地说:”姐是为了救我才中了枪,是我连累了她。我对不住姐和姐夫!“

元彪看着难过的李天行,叹了口气说:”唉,她可拿你当亲弟弟呀!行了,别难过了,好在人没大事,你在这守着她。我明天来看她,过两天她好点了,我带孩子来看看,要不那两个小子嚎丧个没完。“元彪走到床边静静看了看潘玉真,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掉头出去了。此时李天行发现,原来平日里看着粗旷鲁直的元彪,也有细腻温情的一面。

李天行看着昏睡中的潘玉真,脑海中回放着今天惊险的一刻,对于潘玉真在可以躲过的危机面前,却选择了先救自己的举动的确惊诧和感动不已。毕竟最初的结拜似乎有些被迫的成份,虽然两人姐弟的情分也与日俱增,但李天行内心总有些距离感,有时甚至不能确定他对于潘玉真是不是依附更胜于亲情,也不确定潘玉真认他这个弟弟是不是利用更甚于真心。可是经此事后,他还能有什么疑惑呢?如果一个人可以不惜性命来保护自己,难道这还不是真心亲情吗?李天行心里默默地说:姐,从今后,你就是我的亲人了!

第二天,潘玉真醒过来,对内疚不已的李天行说:“别钻牛角尖了!这是命定的,要不怎么就让我发现有人要打黑枪?那是你命不该绝,也是让我有此一难,过了这个坎,我还有后福呢!你说是不?”

李天行看着脸色灰白,但仍然露出淡定、释然微笑的潘玉真,心中除了感动,还有钦佩。

潘玉真问李天行:“你姐夫呢?”

”昨天和今天早上都来过,说晚些时候再来。“

潘玉真脸色凝重地问:”他说什么没有?“

”除了问你的伤势,就是发誓要抓凶手。姐夫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不过,看得出来,姐夫是很心疼你的!“

潘玉真嘴角上扬,露出欣慰的笑容,然后又严肃起来:”凶手?当然要抓,不过,就怕你姐夫驴脾气上来,不管不顾的,真要和洪帮干起来,恐怕也不好收场。“

李天行问:”姐,你觉得是洪帮的人干的?“

潘玉真说:”要不还能是什么人?既然是要杀你,你在长春是初来乍到,除了因为救我误杀了大刀会的人,又因此惹上了龙三凤和洪帮,再无其他瓜葛,凶手必然是和大刀会、洪帮有关系。你觉得呢?“

李天行说:”也许吧。如果是这样,那洪帮肯定也做好了准备要和我们撕破脸了,我们还是要谨慎些。“

潘玉真叹了口气说:”唉!你虽然是初涉江湖的后辈,老成持重比你姐夫强!我就是担心他沉不住气,上来就知道喊打喊杀的!我那公婆就是怕他这个性子迟早惹出大事,所以立规矩不让他上山做……,不让他扛枪当兵!“潘玉真差点说漏了嘴,看看李天行没什么反应,接着说:”天行,你叫人去喊他过来,我不放心!“

李天行看潘玉真露出疲态,忙倒了些温水喂她喝了,扶她躺下,说:”姐,你先歇会儿吧,我这就叫人去喊他来。“

潘玉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睁开眼,就看到元彪和李天行在一旁的沙发上坐着。元彪看到潘玉真醒了,腾地站起来走到床边,说:”你醒了?好点不?想吃啥?我带了你最爱喝的鱼头汤和棒茬粥,你先喝哪个?“说完,就扶着潘玉真慢慢坐起来。

潘玉真半开玩笑地说:”哎呦!原来还知道我爱吃什么!难得你伺候我,这颗枪子儿没白挨!“

元彪嘿嘿一乐:”想让我伺候不就一句话的事儿嘛,还用得着这么大动静?真是,以后可不兴这样了,还要大老远地送汤送粥的,麻烦!“

李天行见此情景,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潘玉真故意说:”好啊,那就伺候姑奶奶喝粥吧!“

”嘿,还真蹬鼻子上脸了!“话虽这么说,元彪却老老实实端了粥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着。边喂边说:”玉真,那一枪是冲着谁的?是你?还是天行?“

潘玉真说:”当时我也不能判断出来,就是下意识地推了天行一把,我记得,是推开天行的时候中了枪,看来这一枪还真是打的天行。“

元彪说:”你还真拿他当亲弟弟了!这一枪差点要了你的命!“

潘玉真想都不想地说:”我潘玉真就是这个性子,认定了你,你就是我的丈夫,认定了天行,他就是我的亲兄弟!我都能豁出命去!你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我,咋说这话!“

元彪有些尴尬地笑笑说:”不是心疼你吗?家里那两小子闹腾个没完,没你在那儿,还真镇不住!“

潘玉真喝了大半碗的粥,舒服了些,靠着软垫说:”明天带他们过来吧,看我没事,他们就踏实了。“元彪应了声”好“,潘玉真突然转变了话题:”这事儿,你打算咋办?“

元彪眼睛立刻露出凶光,嗓门也高了:”咋办?他们伤了你,我就拆了他们的庙,让他们从此滚出长春城!你放心,你流的血,我让他们成倍还给你!“

潘玉真用手轻轻捂住胸口,元彪马上说:”咋了,不舒服,我叫大夫来!“

潘玉真制止他说:”叫大夫来没用!我不是心疼,是心惊!怕什么来什么!“

元彪明白了,说道:”怕什么!难道在自己的地盘被人欺负,还要当缩头乌龟么?将来我们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你就别管啦,我都安排下去了,就算它是天下第一帮,拳头还打得过枪筒子吗?“

”理是这个理,但要有十分的把握,否则将来咱别想在这个地面上混了!叫你来,就是要和你商量个对计策。你想,要真是洪帮做的,他们早就准备好和咱们拼了。我倒要听听,你是咋安排的?肯定能翻盘吗?“

元彪说:“还要咋做?烟囱里爬老鼠,直来直去!我带人端了它洪帮总舵的老窝,让他们都成丧家犬!”

潘玉真说:“然后呢?”

元彪说:“啥然后?收工、回家、睡大觉!”

潘玉真无奈地说:“你睡得安稳?洪帮就是个马蜂窝,你没凭没据地端了它的老窝,那群亡命徒还不死盯你不放?洪帮人数众多,根基更深,今后咱再也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现在他们就打咱的黑枪,咱不一样不安生!那你说咋办!”

“要想安生,你就别做那个捅蜂窝的人!让别人去捅!你是商会会长,老婆被人刺杀,那些警察是干什吃的?你养肥了他们,还不让他们出点力?”

元彪不以为然地说:“那些酒囊饭袋,能成什么事?你还指望他们能抓住凶手?”

潘玉真说:“自古官和匪的关系就很微妙,和就不说了,如果分了,官就是官,翻脸不认人,匪还能大得过官去?表兄好歹是个副厅长,让他压下去,不怕下面的人不认真办事,逼着洪帮交出凶手。洪帮即便不承认是自己干的,但必须给官家有个交代,不得不低头服软,咱就找回了面子!”

元彪说:“那不太便宜了他们!你咽得下这口气?”

潘玉真说:“面子要找回来,里子也要找回来!暗地里我们要找出真凶,照江湖规矩向他们讨个公道,它洪帮要敢护短抵赖,咱就搞臭它,失了江湖道义,白道黑道的路都给堵死了,再灭他们就是天经地义!不至于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

元彪说:“你说得倒好,要找不到证据和凶手呢?”

潘玉真说:“只要真是他们做的,没证据也能整出证据来,咱们是吃素的?”

元彪想了想说:“先照着你说的办,要不成,可就别拦我,我绝不吃这个瘪!”

潘玉真实在是说得累了,委顿地说:“行!我悃了,得睡会儿!你自己小心点,多叫些人跟着!”

第二天,元彪果然带着孩子们来看潘玉真,潘玉真撑着精神抖擞的样子和孩子们谈笑风生,总算让孩子们安了心。但据元彪说,孩子们从此乖得不得了,再也不提出门玩的要求了。

十多天后,潘玉真再不愿住在医院里,回家休养,有护士全天候看护,医生定期上门检查。元公馆似乎回到了风平浪静。但洪帮就没那么平静了。警察局被上峰严令限期破案,自然对有重大嫌疑的洪帮施加压力,位于长春城南的洪帮东北区总舵公义堂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了。

自从龙三凤一死,忠义堂里就三天两头开碰头会,兄弟们分成两派,一派要以牙还牙为龙三凤报仇,另一派则主张先调查清楚毒杀龙三凤的真凶在说。陆封疆毕竟是老江湖了,事关整个东北区洪帮生存的大事,还是要掂量掂量的,所以倾向于后者。谁想到事情急转直下,突然传出潘玉真遇刺,洪帮成了众矢之的,警察局厅长直接出面约谈,表面上让他协助调查凶手,实际就是怀疑洪帮作案,要给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这天,忠义堂中七大金刚都到齐了,陆封疆眯缝着眼看了看两边坐着的手下,说:”说说吧,你们查出什么了?“

”掌中雷“迟大力说:”大哥,我们查了各个分堂,没有兄弟擅自行动的。这事绝对不是咱们的人干的。“

陆封疆说:”大刀会那边怎么说?“

”黑无常“姚榭回道:”我也查清楚了,三凤和大刀会的大当家和二当家的早就面和心不和。三凤半年前开了个烟馆,听说背后有个叫小岛竹忍的日本商人出了一大笔钱,还给她疏通了供货渠道,进的也是日本人的烟土。“

旁边面如冠玉的”棋隐“叶枫不紧不慢地接口说:”我们这位三姐爱钱胜过爱男人,大家不是不知道。不过这次没把账算清楚,赔了性命,人财两空呀!“

陆封疆眼睛瞥了一眼叶枫:”老七,把话说清楚!“

叶枫微微一笑:”既然咱们自己人关起门来说话,就没什么忌讳了!三姐真正要刺杀的是元彪,这个大家心里都清楚。可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三姐为什么要刺杀元彪,为了他侄子?真是笑话,你们谁信?杀元彪,洪帮就会惹上大麻烦,三姐不敢担这个责任!别说为了侄子,就是为了她儿子,这么危险又不来钱的事,她也不会做。可是,她瞒着大哥,亲自去刺杀元彪,是为了什么?理由只有一个,钱!那个小岛竹忍背景不简单,他的关系里除了日本商人,有日本浪人,还有关东军的军官,其中有个叫宫本奇冶郎的,据说还是个日本贵族,此人就是和元彪争夺白山煤矿开采的日本商人。依我看,三姐八成是为了钱,让人当枪使了。“

迟大力眉头一皱,嗡声说:“老七,你别胳膊肘往外拐,你凭什么说三凤受了日本人的指使?”

叶枫说:“二哥,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洪帮是在给谁背黑锅吗?这次潘玉真遇刺,其实是潘玉真替那个李天行受了一枪,那小子到长春才几天?杀他为了什么?自从三姐出事,李天行就几乎足不出户了,潘玉真认他作义弟,把他当宝贝似的护着,要刺杀他根本不容易,可是居然在他们这么小心谨慎的情况下还能实施刺杀,还差点就成了,就是我们洪帮也不容易做到,可见刺客绝不是普通人,而且用的是狙击步枪,也不是我们洪帮擅长的手段。很可能是日本人所为。”

带着眼镜的“鬼算盘”柳登元插嘴说:“你是说日本人要杀李天行,目的就是嫁祸给洪帮,挑起我们和元彪的争斗?”

叶枫说:“对,四哥一点就透。一旦我们和元彪正面冲突,日本人很可能借机除掉元彪,再嫁祸给我们,白山煤矿没了靠山,日本人就会趁虚而入,逼米家就范。到时我们和元彪两败俱伤,日本人倒挣个盆满钵满,四哥,你‘鬼算盘’的名头可要让贤了!”

柳登元没理会叶枫的调侃,低头出了一下神,猛抬头说:“照这个说法,那三姐就是日本人毒死的?”

叶枫说:“我查过曾经探监的人,除了咱们的人,大刀会的人,三姐那个烟馆的帐房和管事的也去过几次。出事前一天,那个管事的就送过饭。我已经找人把管事的抓起来了,等大哥示下,要不要亲自审审看?”

陆封疆猛睁双眼盯着叶枫说:“老七,你查得倒细,这才几天,你的消息可靠么?”

叶枫说:“不瞒大哥,自从知道三姐为了刺杀元彪而被抓,我就起了疑心,觉得这事蹊跷,所以一直在暗中调查。如果消息有误,大哥尽管治我的罪。况且这事事关重大,我也是思量再三才下此结论的。您觉得哪里想的不对吗?”

陆封疆又眯起了眼:“老七的事办得仔细,要真是这样,还真不好办了!先问问那个烟馆的人,真要作实了是日本人搞鬼,我们再商量个对策,不能当这个替死鬼!”

叶枫立马站起来,出去吩咐手下去提人,过了一袋烟的功夫,人回来了,却带来个令人沮丧的消息:“那个管事的,还有负责看管的几个兄弟全被射杀了!警察局的人已经把人都抬到警局去了,正在查验他们的身份。”

叶枫的脸犹如冰封一般,冷冷说了句“知道了,下去吧!等我回去处理。”就不再说话了。大厅里一时冷了场,陆封疆眼睛似闭非闭,不知在想什么,大家都对帮主颇有畏惧,也都不吱声。

过了好一会儿,陆封疆豁然睁开眼,两道目光闪电般扫射了两边的兄弟,开口说:“警察局那边只给了二十天的期限,已经过了一多半了。不管这事的真相如何,我们要给他们个交代,大家都过得去!你们记住,在道上混,就要懂得‘混’这个字的精髓,浑水才能摸到鱼!这个浑水既然趟了,索性让它更浑些。三凤的事本就是她擅自行动,人也死了,不管是不是日本人在背后搞鬼,也要把火引到日本人身上去。叶枫,你把查到的那些消息透给元彪,我会把毒死三凤的新线索报给罗厅长。哼,涉及到日本人,当官的就没脾气了,让元彪跟日本人去斗吧。叶枫,你暗中继续查三凤和潘玉真的事,污水都泼到日本人头上去,透消息给元彪,送他个人情,也让他知道,蛇跟龙还是有差别的。”

叶枫站起身恭敬地说:“是,大哥。您要没什么吩咐,我就照您的意思去办事了。”

陆封疆闷闷地“嗯”了一声,叶枫抱拳施礼,转身走了。一直没出声的“爬墙虎”唯笑笑说:“大哥,是不是太给那元彪面子了,他还不更嚣张了!”

陆封疆喝了口茶,嗽了嗽嗓子,慢条斯理地说:“江湖人就是好面子,咱给他个面子,他就汪汪叫着去咬别人了,等被打得浑身是血的时候,还能嚣张得起来?到头来谁更有面子?你们都学着点老七,这小子可是面嫩心老啊!都散了吧!”

众人听了这话,脸色不一,心思各异,陆封疆低头垂目站起身,步履缓慢地走向后堂,在背对着躬身而立的徒众的那一刻,嘴角露出一丝邪邪的笑意。

第三十章 不速之客

元公馆收到了一封拜帖,是洪帮火堂堂主,洪帮八大金刚之一的叶枫要前来拜访,这让元彪夫妇很是诧异,但既然人家孤身前来,又是以晚辈身份具贴拜访,不见就说不过去了。潘玉真仍然要卧床养伤,元彪让管家把叶枫请到会客厅。

在洪帮的八大金刚中,有六个人是常在外面露脸应酬的,所以元彪对他们也都算是脸熟,可唯独两个人最为神秘,一个是绰号“棋隐”的老七叶枫,一个是绰号“无形”的老八姜云,两人从不出来应酬,且又行踪不定。江湖传言叶枫轻功了得,还工于心计,和老四”鬼算盘“柳登元并称陆帮主的左右军师。而老八就更神秘了,擅长易容术,曾出家当过和尚,据说武器也很怪异,是一种介乎匕首和锥子之间的短刃兵器,专刺咽喉,一击毙命。那次聚贤茶楼的和合会上,元彪特意仔细观察了这两人,叶枫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北方男人的英武身材加上南方美男俊秀的五官,就是男人见了也要多看两眼。而姜云却是太普通了,就像大街上随手抓住个贩夫走卒,身材、五官无论是分开还是合一块都没任何特点,要是画张画像贴墙上,能瞬间找出一堆人来。当时,元彪心里还嘀咕:这八成又是易容了吧。

很快,叶枫来到会客厅,元彪起身相迎,身边跟着李天行。叶枫手里拿着一个长条形的锦盒,快步上前笑着将锦盒递过来,李天行忙上前接过来,叶枫拱手道:”晚辈叶枫特来探望元会长和夫人,不知道夫人身体好些了吗?这是一棵长白山的百年人参,不成敬意。“

元彪笑着说:”叶堂主真是稀客,还带来如此贵重的礼物,实在客气了,那我就代内人谢过了。叶堂主请坐!“

两人坐在沙发上,佣人上了茶,屋里就剩下三人。

叶枫先开口说:”晚辈这次唐突来访,一是听闻会长夫人遇刺,特来探望。二来,外间传闻说夫人遇刺,我们洪帮颇有嫌疑。所以,晚辈冒昧前来,希望能解除我们之间的一些误会。“

元彪不动声色地说:”叶堂主来探病,我代夫人谢谢你的好意。至于说误会,我倒要听听叶堂主的说法了。“

叶枫说:”元会长,这么多年来,我们洪帮和元会长并无积怨,怎么会无缘无故跟会长过不去呢。既然事情起因是我三师姐和大刀会,我就彻底查了一下。刚刚有了些眉目,果然不出我所料,还真是有胆大的,竟然算计到会长和洪帮的头上了!“

元彪是个急脾气,追问道:”哦?是什么人?“

叶枫那双璨如星光的眼睛看着元彪,一字一句地说:”宫本奇冶郎,这个名字元会长应该很熟悉吧!“

元彪虎目圆睁,咬牙说道:”是他?你有什么证据?“

叶枫说:”证据就是龙三凤。我们洪帮和元会长一向和睦,不会无缘无故挑起事端。龙三凤不会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不过,老三有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她视财如命。半年前,她开了个烟馆,有个日本商人叫小岛竹忍的出了一大笔钱,而负责烟土供货的就是小岛的朋友,大东亚株式会社社长宫本奇冶郎。这个宫本在长春已经六年,他的公司经营项目无所不包,您是商会会长,我就不必细说了。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很多工厂、矿山都是用卑劣手段巧取豪夺的,而且此人在日本关东军中有很深的关系,据说他本人也是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的。龙三凤和会长无仇无怨,但宫本和会长的关系就不必我说了,龙三凤瞒着大哥和会长结怨,必然跟这个人脱不了干系。我还查出,老三被毒死的前一天,烟馆管事的到牢房中送过饭。我抓了那个管事的,他承认是小岛胁迫他投毒害死龙三凤。小岛为什么要杀龙三凤,应该不言而喻。可惜,昨天这个管事的还有看管他的几个帮中兄弟全被射杀了。杀手决不是普通人,就像会长夫人遭到狙击一样,都是经过训练的杀手干的。“叶枫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看元彪的反应。

元彪心里已经信了八分,但面上却不能露出来,反而说:”既然证人死了,就没有证据可以证明那个小岛和宫本是否牵涉进来。你们洪帮的嫌疑也不能洗干净。“

叶枫微微一笑:”元会长是老江湖了,江湖上的小打小闹都要有个由头,更何况是元会长这样在长春城说一不二的人物,和我们坐拥几十万会众的洪帮,这两者真要龙争虎斗地打起来,必然不是为了地盘,就是有深仇大怨。敢问会长,我们两方打起来,为了什么,谁会受益呢?“

元彪反问道:”那就要问问你了!“

叶枫说:”大家都清楚,龙三凤的事是她咎由自取,如果因为她挑起我们之间的争斗,必然是两败俱伤。鹬蚌相争已经便宜了渔翁,就怕中间还有借刀杀人、嫁祸于人的损招,白山煤矿没了靠山,谁会得利呢?“

元彪立刻掂出了叶枫话里的份量,黑着脸没说话,叶枫知道说到元彪要害之处了,也就点到为止,见好就收,说道:”元会长,虽然还没有确实的证据,但我叶枫必定追查到底。既然有人打我们洪帮和会长的主意,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洪帮的手段。元会长多保重,一旦有了新的进展,我会立刻知会会长。叶枫多有打扰,就此告辞了!”随即起身,向元彪一抱拳,再对李天行点头示意,告辞而去。

元彪随即上楼把叶枫的消息告诉了潘玉真,潘玉真说:“还好,洪帮里还算是有明白人。他说得有道理!咱们和洪帮一向保持距离,怎么就突然莫名其妙地要绑架我,还接二连三地出事,我早就知道事情不简单。龙三凤一死,洪帮没必要为她背这么大的黑锅。正好,借洪帮的力量帮我们揪出宫本那个老狐狸。元彪,你跟表兄说一下,洪帮的事缓一缓。他洪帮既然肯卖这个人情,我们也要趁机拉拢他们。宫本竟然还有关东军的背景,表兄那边肯定指望不上了,倒不如用江湖的力量更靠谱!”

元彪说:“他奶奶的,这个老宫本还没完了!我就不信,在我的地盘,他日本人还敢骑在脖子上拉屎?我先做了他!”

潘玉真狠狠瞪了一眼元彪:“哼,人家在咱的地面上霸着铁路,说不让你过就不让你过,张胡子都认怂,你少跟这瞎白乎了!咱明着不能把他怎么样,只能来暗的。让我好好想想再说!“

潘玉真出了会儿神,突然说:“家贼难防!从我遭到绑架,咱的车队在去米家堡路上被炸弹袭击,我们在预定的饭店里被狙击,要没有内鬼,怎么能次次掉到人家埋伏好的圈套里?这个内鬼不除,终究是个大患!”

元彪拍拍脑门说:“对!差点把这个茬给忘了。现在一想,要不是天行提醒,咱俩早就中招了!你想想看,这是哪个吃里扒外的黑咱们,我灭了他全家!”

潘玉真说:“我要知道是谁,还能容他到现在?叶枫的确不简单,他这么快就查出小岛和宫本,还推断出宫本要借刀杀人。我也疏忽了,叶枫说的有道理,狙击步枪不是洪帮擅长的手段,那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惯用的伎俩。刺杀李天行的目的是挑起我们和洪帮的火拼,给借刀杀人、嫁祸于人做好铺垫!看来我们的对手不仅不要脸,更黑心!”

“既然看穿了,我们不能再让他牵着鼻子走。你有什么办法?”

“以前,宫本在暗,我们在明,现在我们要给它倒过来!”

元彪急急地问:“你别老是卖关子,说得明白点!”

潘玉真嘴角微微上扬,斜着眼瞟了一眼元彪,略微调整了一下后面的靠垫,懒洋洋地说:“那个宫本不是要趁我们和洪帮闹起来的时候杀了我们,再嫁祸洪帮么?那就给他这个机会,让那个内鬼跳出来,先清理门户。龙三凤的死既然和日本人脱不了关系,洪帮的人能忍下这口气?”

元彪叉着手说:“你要借助洪帮来对付日本人?”

潘玉真冷哼一声:“日本人胃口太大,我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官家不敢惹日本人,那就用黑道的手段,惹了洪帮和我们,也是宫本活腻了!”

“那个陆封疆阴阳怪气的,他肯合作?”

“叶枫来找我们,不仅主动示好,还把那些消息透露给我们,这么大的事叶枫不可能瞒着陆封疆,很可能就是陆封疆的授意。他也不想替日本人背黑锅,巴不得我们跟日本人针锋相对,他就能叉着手看热闹。我们也要把洪帮拉下水,毕竟龙三凤是洪帮的,我们也不能让他当枪使!”

元彪说:“好,那我约叶枫谈谈。”

潘玉真说:“你不用出面,太惹人注目,内鬼未除,这事越隐密越好。让天行去送封信,以他的身份,叶枫一定相信。”

元彪说:“天行没什么江湖经验,行吗?”

潘玉真笑笑说:“以天行的稳重和身手,送封信是绰绰有余!要不是不想让他知道那些黑道上的营生,他会是咱们最得力的助手!”

元彪大咧咧一笑:“成!老婆的眼光啥时候差过!都说洪帮有左右两个军师,我老元有夫人一个女诸葛就够了!哈哈哈!”

潘玉真半嗔半得意地笑了。

长春城南一角有个很大的园子,原本是晚清一个王爷的外宅,没落后,几经转手,成了洪帮总舵的所在。洪帮的八大金刚各自分管着八个香堂,分别是天、地、人、金、木、水、火、土。除了人堂设在长春,其它七堂分散在黑龙江、吉林、辽宁和东四盟地区。人堂堂主就是龙三凤。叶枫的火堂在黑龙江的齐齐哈尔。一年里,除了陆封疆的寿辰、过年和四月十日公义堂升匾的日子,八堂堂主很少能聚齐。这次因为龙三凤被抓和与元彪正面冲突的原因,才急召各堂堂主汇聚长春,没想到事情越来越棘手,大家只好遥控着各地的帮务,都住在总舵随时听候帮主的差遣。

叶枫拜访元彪的第二天晚上,吃过晚饭,照例不像其他人那样喜欢在一起喝酒、吹牛、玩女人,而是呆在自己的屋子里研究易经和围棋,因他痴迷围棋,更是个中高手,江湖上才送了个“棋隐”的称号,意为棋中隐士,又是棋中瘾士的双重意思。不知不觉中夜色深沉,叶枫刚想合上书就寝,一声轻微的开门声令他警觉,抬头一看,一个黑衣蒙面之人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叶枫暗自吃惊,来人如同鬼魅毫无声息,连自己也没有发觉。那黑衣人摘下脸上的黑布,灯光下看得清楚,竟然是李天行。

李天行冲叶枫一抱拳,说道:“天行冒昧深夜打扰,实在是为了避人耳目,不得已,还望叶堂主海涵!”

叶枫淡然一笑,也抱拳还礼说:“天行兄弟好身手,好胆量,敢独闯我洪帮总舵的,至今唯有你一人。不知为了何事,请坐下谈吧!”

李天行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叶枫:“这是我姐夫的信,叶堂主一看便知。”

叶枫接过来拆开阅览,然后将信放在桌上,不动声色地说:“元会长的意思,我已明白了。请兄弟带话回去,我会转告帮主,不知你们要怎么做?”

李天行说:“今日来,就是要征询叶堂主的意见,细节还要再斟酌。等有了详细计划,我再来找叶堂主商量。不过,擅闯贵地毕竟是不敬,还请堂主示下,天行该如何联络堂主?”

“好说,天行兄弟要见我,就到祺祥茶楼,把帽子扣在茶壶上,自然有人带路。”

李天行抱拳道:“好!今日多有冒昧,天行告辞了!”

叶枫看着李天行出门,也随即出门,看到一个人影在屋脊上几个起落就消失了,心中不禁惊讶,自己靠轻功成名,这个人的轻功未必在自己之下。

第三十一章 暗中较量

长春城中除了中国人,外来民族中就数俄国人、日本人和朝鲜人最多了。其中俄国人主要是在十年前俄国国内闹革命时,大批涌入的失去地位和家园的逃难贵族们。他们有的携带着大量财宝在哈尔滨、长春、沈阳这样的大城市中买地造屋,继续享受着奢靡的生活。

然而很多人很快就坐吃山空,变卖家当,沦落到靠乞讨和领取使馆发放的微薄的救济生活,而女子则不可避免地做起了人肉生意。在很多咖啡厅和高档饭店,都可以看到坐在那里的身材高挑、美貌惊人的俄罗斯女子。她们很少主动上前搭讪,但如果有人为她们买杯咖啡或者红酒,就可以和她们攀谈,谈好价钱,就能跟你走,任你一亲芳泽。坊间盛传这些俄罗斯女子服务一流,甚至可以弹钢琴、跳芭蕾,床第之欢更是大胆而放浪,简直就是仙女和荡妇的完美结合,一时间多少浪荡公子趋之若鹜,为她们挥金如土。

不知何时开始,一个有生意头脑的俄罗斯人看到了这里面的商机,买下了一个三层俄式尖顶洋楼,洋楼如同一个城堡,因其由红砖砌成,被大家戏称“红楼”,里面都是绝色的俄罗斯贵族女子。红楼不对所有人开放,平日里院门紧闭,门口也没有车水马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洋人的居家别墅。只有靠熟人介绍,订好时间,才能入内,因此,凡是来红楼的都是极有身份地位的人。又因为红楼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很多政要不愿丑事外扬,只要约好时间,红楼保证不会碰到其他客人,迎来送往都很秘密安全,因此,不光是长春的高官显贵们,就连外省的军政达人也纷纷慕名前来。

当然,红楼的服务也是分品级的,一楼几个大厅是给“普通”的客人,即使不叫姑娘,只是坐着喝喝咖啡,走的时候侍者送上账单,都够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如果看中了姑娘,或是有熟识的,就可以或跳舞或陪酒,再有兴致就上二楼春风一度。三楼被隔成几个独立的空间,各自有不同的通道进出,不必通过一楼、二楼,自成体系,自然也就是天人天价了。

这是个难得的阳光明媚的下午,红楼静静地晒着冬日的暖阳,一切如此之静谧安详,好像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院落。不过细心点就会发现这里的不同,所有的窗帘都是厚厚的酒红色天鹅绒,终年紧闭,即使是在这样灿烂的日子里,也不让一丝的阳光透入,里面的世界也不会有丝毫的曝光。一楼的几个大厅灯光柔和,音乐舒缓,那些窈窕美人们静静地喝咖啡、看书、低声交谈,或者弹钢琴,从灵动的指间跳跃出的音符如此之美妙,好像是少女在鲜花遍野的大庄园里徘徊漫步,在美丽的贝加尔湖畔照着倒影孤芳自赏,又或在幽远迷雾的森林里坐在巨大的树干上冥想。此时,红楼里的姑娘往往会得到难得的宁静,因为客人们大多会在夜色降临的时刻到来。

然而,不是所有的姑娘都如此幸运,在三楼一个豪华的卧室内,不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和狂笑,终于当声音委顿下去,卧室门打开,两个鬓发凌乱的女子赤身而出,疲惫的脸色带着明显的厌恶和愠怒。她们身后巨大的床上,竟然躺着两个赤身的男人,喘着粗气,色迷迷地看着女子的背影,嘴里说着哇啦哇啦的日语,然后爆发出放荡的大笑。

过了一会儿,两个女子穿戴整齐、重新梳妆之后回到了卧室,给他们带来崭新的睡衣,示意要服侍他们去洗澡换衣,却又被两人纠缠在床上,又啃又抓的折腾了好一阵,才先后到外间的浴室洗浴穿衣。然后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吃了些西式甜点,一人搂着一个女子,一边上下其手地揉搓着,一边说着日语。

瘦小的那个对另一个大腹便便的人说:“宫本君,不愧是陆军大学的高材生。你不进入陆军实在是可惜了,用你的大才来对付那些支那的阿猫阿狗,用中国的话说,就是‘杀鸡用牛刀’啊!”

宫本的身材就是轻量级的相扑,满脸横肉一抖,不屑地说:“我看不惯陆军总部的那几个软蛋,别说区区东三省,就是整个支那,在我眼里都是不堪一击。他们连一个土匪都搞不定,姓张的那几十万军队就是一群拿着烧火棍的猪,猪再多也是让人宰的,有什么可惧怕的!现在让那个胡子耍着玩,真是丢我们大和民族的脸!”

瘦子满脸堆笑地点头应和着:“是啊!是啊!以您的身份,当陆军大臣也是理所应当!我小岛一定誓死追随宫本君,听候调遣!”

宫本眯缝着细长的小眼,哈哈一笑:“小岛君,你的忠心我很清楚,所以,连我的女人都让你分享,只要替我办事,我决不亏待你!”

小岛脸上堆着无限的谄媚,心里却骂道:“哼,哪次不是我付钱!”

宫本放开手里的女人,对她们挥了挥手,两个人立刻站起身出去,屋里就剩下两人。

宫本对小岛说:“小岛君,我得到消息,洪帮要和元彪按照江湖规矩解决龙三凤的事。”

小岛问:“哦?什么规矩?”

宫本说:“支那的江湖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双方各有各的理,难以决断,就抽黑红签,抽中黑签的要闯另外一方的山门,赢了双方无条件议和,输了就要满足另一方的条件。”

小岛又问:“什么叫闯山门?”

宫本说:“就是设几道关卡,由指定的人去过关。无非是些打打杀杀的门道。”

小岛点点头,接着说:“宫本君怎么看这件事?”

宫本说:“这些天洪帮和元彪两方都没什么动静,几天前洪帮的火堂堂主还私下拜访过元公馆。我觉得其中有些不好的兆头。上次你虽然及时杀了那个烟馆的管事的,恐怕已经让洪帮闻到了些味道。听说火堂堂主叶枫是个极不好对付的人,就是他在暗中调查龙三凤。我本来以为刺杀李天行嫁祸给洪帮,元彪和洪帮就会打起来,咱们再趁机杀了元彪,洪帮就自然成了替罪羊。可惜刺杀失败,不过伤了潘玉真,双方还是紧张了起来。可他们还是选择了按照江湖规矩来解决问题,就让人不得不担忧了。”

小岛有些不解,问道:“宫本君,恕我愚钝。我看这种抽黑红签的方式也是双方的争斗,要是抽红签的那方故意刁难对方,甚至要了闯关者的命,那不更是仇上加仇吗?”

宫本摇摇头说:“如果双方想打,就不会选择抽签的方式。这种方式,实际上就是互相给个台阶下,只要闯关一方赢了,双方就可以无条件罢兵议和,输了,也还是有条件的议和。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小岛说:“那我们就看看结果在想对策?”

宫本瞪着小岛说:“小岛君,一旦他们讲和,我们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如果他们互通消息、联起手来,我们就更不好对付!做事一定要先下手为强!你的明白?”

小岛赶紧挺直腰板,把头猛地一点,说:“是!我的想法太愚蠢了!宫本君打算怎么办?”

宫本眼中凶光毕露,笃定地说:“一定要赶在这之前行动!我已经了解清楚了,按照规矩,抽黑红签时,陆封疆和元彪都要到场,我们就在那个时候下手,不管杀了哪个,双方都会杀红了眼!就算元彪当时不死,也绝逃不出洪帮和咱们一明一暗的追杀!哼,怪他实在是不识时务,敢和我过不去!我要得到的,还从没有失手过!”

小岛这回学乖了,忙称赞道:“好!真是好手段!我实在佩服!宫本君,要我做什么,我马上去办!”

宫本赞赏地拍了拍小岛的肩膀说:“小岛君,让我们的人今天晚上到老地方,你出面布置一下行动安排。”

洪帮和元家的恩怨已经引起黑白两道的关注,不过总算是有好消息让大家都松口气,双方愿意用抽签的形式息兵讲和。现在大家最关心的就是谁会抽到黑签。

与上一次讲茶选址在聚贤茶楼不同,抽黑红签在江湖中是很严肃的事,双方都要严阵以待,并且举行一套仪式,一般都会选在关帝庙,因为拜关帝是重要一环。原本元彪这边的设计是演出戏引出幕后黑手,抓住内奸,可是洪帮商量的结果竟然是来真的,并且洪帮帮主陆封疆还要亲自抽签,元彪不得不亲自前往,事情发展有点变味,心里很是郁闷。

其实,陆封疆的算盘另有隐情,龙三凤之死是双方争端的焦点,必须给兄弟和江湖一个明确的交代。如果找不出龙三凤被害的真相,抽签解决争端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一切真是日本人的阴谋,迫于当前的局势,也不能明言,否则杀不了日本人,洪帮就要丢脸,真的杀了日本人,洪帮就会有更大的麻烦。无论如何,抽签平息事态是最好的选择,至于真相,只能是暗地里的事了。

于是,这场假戏真做的抽签仪式在长春城外的关帝庙开锣了。主持抽签仪式的仍然是金盆洗手的清一教教主于世昌,如此,更作实了这次抽签的真实性。

为了既保证两位大佬的安全,又达到引蛇出洞的效果,这次的抽签仪式现场只有于世昌、元彪、陆封疆、迟大力和李天行五人在场。双方各自选派几十人在庙外四处戒备,关帝庙连同庙外方圆五百米都被清场,凡是可能的狙击地点都被勘测过,由专人在暗处蹲守。

仪式在正午开始,陆封疆和元彪在手下的护卫之下安全到达大殿内,之后大门关闭,只剩下五人。虽然大殿也是事先被严密检查过,确定绝无藏人的可能,但所有人还是处在绝对戒备的紧张状态。尤其是迟大力和李天行,双眼双耳都在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异动。

陆封疆和元彪在于世昌的主持下拜关帝、上香、摆道、请签,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于世昌捧出一个签筒,元彪伸手抽出一个竹签,露出下面的颜色:黑色!于此同时,一个轻微的‘咔嗒’声立刻让于世昌、陆封疆和李天行警觉,那个声音来自于关帝像方向,于世昌喊了一声“快闪!”连同一旁陆封疆向旁边飞扑,陆封疆顺势撞飞了毫无察觉的迟大力,李天行则扑倒了身边还拿着竹签的元彪,滚向另一侧的配殿,在他们闪开的同时,供桌的垂幔被一阵密集的子弹打成破布碎片,供桌下的佛像基座中露出一个疯狂的枪口。

几个人躲在配殿惊魂初定,李天行将配殿中的一个大石锁扔向供桌,供桌被砸碎,关帝像底座上一个喷火的枪筒赫然露出,枪筒不断左右扫射,几个人均躲在射击不到的角度,但枪声让门外的人不顾一切闯入,立刻就在弹雨中痉挛着倒下一片。就在李天行正寻找合适的重物去砸那个枪筒,枪声停了。

李天行将耳朵贴到地上凝神静听,对元彪说:“地下有人!在往外逃!”

元彪腾地站起来说:“哪个方向?不能让他逃了!”

此时外面的众多兄弟闯了进来,声音嘈杂,李天行不免皱眉。元彪急了,霹雳一声大吼:“都他妈给老子安静!谁也别动!”

趁众人一愣神的当口,李天行伏地静听,旋即疑惑地说:“还有种‘滋滋’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突然想起除夕夜点炮仗,那捻子被点燃时也是这样的声音。还没等他说出来,元彪倒是反应快一步,大喊一声:”娘的!是炸弹!快走!“拉起李天行就往门外跑,堵在门口的一堆人缓过神来,立刻乱哄哄往外跑,大家刚出门口,一声巨响,随即就是一股巨大的气浪把大家掀翻在地。身后又是一阵”轰隆哗啦“的巨响,尘土飞扬,两米多高的关帝像倒塌了,关帝像下面现出一个两米深的深坑。

李天行让几个人去查看地道情况,自己护着元彪往汽车方向走,打算先护送元彪上车,再返回去追查刺客,哪料到突然枪声呼啸,身边的手下应声而倒。李天行赶忙护在元彪身前快速奔跑,手下纷纷循着枪声一阵乱射。李天行不敢离开元彪,上了车一路疾驰回到了元公馆。

李天行没有耽搁,直接驱车回到了关帝庙,从留下追查线索的手下得知,陆封疆和于世昌也安全撤离了。关帝像下的大坑已经初步清理,地道口找到了,但已经被坍塌的土石封死,大家正在寻找它的走向。然而,还有个不好的消息,在庙外的一处小树林里,发现了一具死尸,手里拿着一把狙击步枪,因为当时双方的人都在,有人认出那人是洪帮的人,现在双方正在对峙,元彪的人要把尸体带走,可是洪帮的人却坚持要带回去,两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李天行赶到现场,果然看到双方都举枪对着对方,个个怒目圆睁、青筋暴起。李天行看看地上的死尸,一身灰色的短打劲服,脸上蒙面黑沙已经被拉下来,身上两个枪眼,手上半握着一杆狙击步枪。

李天行看到对方领头的有些面熟,是那八大金刚之一,于是上前道:”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自然认得李天行,哼了一声,说:”你是元家的新贵,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听好了,我在洪帮行五,就叫声五爷吧!“旁边的洪帮众人哈哈大笑。

这边元彪的人看不过去,大声怒斥:”姓姚的,你少得意忘形!长春地面上,你也配称爷?还是滚回你的草甸子去牧马放羊吧!“

”黑无常“姚榭(老五)眼睛瞪的要裂开了,举枪对着说话的人咬牙切齿道:”你以为老子不敢开枪!我崩了你眼都不会眨一下,你信不信!“

李天行看形势不对,忙身形一晃,挡住姚榭的枪口,同时抱拳说:”姚五爷,且慢!杀人容易,就怕中了他人的奸计,刺客没抓到,自己人先乱了阵脚。恐怕不是陆帮主想看到的吧!“

姚榭看到李天行挡在枪口前,又是振振有词,知道事关重大,也不敢开枪,但仍然怒气冲冲地说:”别尽说些片汤话!今天你们要是敢动这个人,我的名号‘黑无常’,可不是吓唬人的!”

李天行看了看地上的死尸,略想了一下,回身对自己这边领头的鲍璞说:“鲍大哥,既然是洪帮的人,就让他们带走吧。老板那边,我去解释。那边的地道还等着我们去找,别耽误了。”

鲍璞看洪帮的人如此坚决,知道来硬的也不好收场,只好同意,让自己人收了枪,跟着李天行去查找地道。

很快,坍塌的地道被清理出来,鲍璞叫人点上火把,刚要招呼人进去探探,李天行接过火把就猫腰钻了进去,鲍璞赶忙叫人跟上,洪帮的几个人也跟着鱼贯而入。洞里潮气味重,空间不大,就够一个人通过,但是四周却颇为平整,可见挖地道的人必是熟手。地道高度不能让人站直身体,大家都躬着身体鱼贯而行,岂料地道颇长,大约走了十分钟才看到前方透出亮光,出口离地面有两米多深,李天行提气纵身跃出洞口,返身把下面的人拉了上来,这才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个小山坳,树木丛生,地势低洼,十分隐蔽。在离洞口不远的一个斜坡处,倾倒了不少地下的黑土。

李天行问:“这儿离关帝庙有多远?”

这时所有人都从地道里出来了,不少人是本地人,熟知这里的地形。

鲍璞说:“大概不到两里地。地道修得这么远,又是这么个荒山野岭的,也难怪我们没有察觉。”

李天行若有所思,继续问:“鲍大哥,你知道挖这么长的地道需要多久?”

鲍璞想了想说:“我不懂这个门道,不好说。但是,现在是冬天,地都冻住了,不好挖!不知道是什么人想出这个阴招,真够毒的。”

大家四处看了看,除了地上凌乱的脚印,别的什么也没找到。众人只好回到了关帝庙,碰上从别处探查回来的叶枫,叶枫听了经过,沉思了一会儿,叫来几个手下吩咐说:“你们到地道口附近的村子问问,有没有陌生人经过,尤其是在晚上,有没有听到或者看到什么奇怪的事。”

李天行在一旁听了,马上明白了叶枫的意图,心中佩服他的心思缜密,问道:“叶堂主,这里除了一具尸体和一个地道,没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堂主怎么看今天的事?”

叶枫微微一笑:“怎么说没有重要线索?眼前这些已经可以看出些端倪了。”

天行眼睛一亮,问道:“叶堂主看出什么?愿闻其详。”

叶枫不紧不慢地说:“死的那个洪帮弟子身份低微,此次不在随行护卫之列,而且,他根本不会用枪。我问了所有人,没有人见过他,发现他时就已经死了,可是从他的枪伤看却是被近距离射杀的。一个不会用枪的人拿着狙击步枪死的不明不白,真是愚蠢的嫁祸!其次,那个地道我下去看过,地道挖得相当好,整齐匀称,地道口选址也很讲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做到,绝对不是一两个人能办到的,何况把地道开口选在了关帝像底座,用机枪扫射,炸弹掩护刺客安全撤离,外面还有狙击手做双保险,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这些人谋划周全、训练有素、武器精良,在长春,什么人有这样的实力?还有,如果不是预先知道这次抽签的具体时间地点,绝不会做到这么周全,消息是什么人走漏的?最后一点,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刺客用机枪扫射,不分对象,同时刺杀洪帮帮主和元会长,目的是什么?什么人这么大的胆?”

李天行听了,心里佩服不已,虽然凭直觉认定是日本人的阴谋,但做不到这么缜密周全的分析判断,叶枫的这番议论让他找到了方向,诚恳地求教:“叶堂主眼光独到,我们该如何找出真凶呢?”

叶枫看看左近无人,脸色变得凝重:“什么人嫌疑最大,你我心里都清楚,只要找到泄密的人,就可以证实了!不过,我们不能明着动他们,否则官家会找咱们的麻烦。我会去查洪帮是否有人泄密,不过很可能是你们那边出纰漏了,想想元会长接二连三遇刺,一定是出了内鬼!”

李天行说:“是,我会把你的想法告诉姐夫。多谢叶堂主的指点。”

叶枫淡然一笑:“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还有,这次抽签分出结果了吗?”

李天行说:“我姐夫抽的是黑签。如果查出龙三凤是日本人杀的,就应该不算数了吧。”

叶枫颇有意味地看着李天行说:“恐怕没那么简单。江湖人看重的是面子,日本人的事不能摆在台面上,底下的弟兄也要给个说法,所以帮主坚持要亲自来抽签,就是要给大家一个交代。你还是有个心理准备吧,我的那些师兄们都憋着口气。我看,闯山门的人选也是非你莫属吧。”

李天行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日本人的事不能摆在明面上,但此刻也不想深究,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两人拱手道别,各自带着人回去了。

第三十二章 手段

元彪和潘玉真听了鲍璞叙述的查探情况,又听了李天行转述的叶枫的判断和推测,潘玉真和元彪对视一眼,元彪用蒲扇似的大手从前往后顺了顺钢丝般的头发,说:“还真让他说准了!这个叶枫,是个人才啊!可惜跟错了人!”

潘玉真对李天行说:“叶枫说得不错,奸细已经抓到了,他供出那个小岛竹忍是幕后人。不过,小岛没那么大的能力,他背后肯定还有人,就是宫本奇冶郎。我们最近一直在查这两个人,小岛在生意上依赖宫本,两人还时常在‘红楼’密会。就在两天前,两人在‘红楼’密谈过。可惜没查出他们的计划,这次还真是险啊!没想到他们做事如此狠辣。”

李天行问:“既然找到了真凶,我们该怎么办?”

潘玉真没说话,元彪咬牙切齿地说:“我就不信邪,日本人还是老虎屁股?老虎屁股我也是要踹它一脚,又咋地!”

潘玉真问:“你想干什么?”

元彪说:“干什么!他敢跟老子动机关枪,我就敢把他的脑浆崩出来!他来阴的,我就来暗的,死无对证,谁还敢找阎王爷问去!”

潘玉真说:“你有把握?他为了杀你,又是借刀杀人,又是声东击西,连遁地术都用上了,机枪、炸弹无所不用其极,你不还好好的!难道他就那么笨,会让你轻易地一枪毙命?”

元彪眼一瞪说:“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是吉人天相,他算哪根葱!再说了,这是我的地盘,我可不能受他小日本的窝囊气!”

潘玉真说:“没让你忍,既然他们欺人太甚,我们也得礼尚往来!不过,既然要做,就要比他们做得漂亮,一次就让他玩完。最重要的,我们吃了腥,还不能惹上腥味,让他死都没地喊冤去!”

元彪用手一拍大腿:“说得好!这才是我元彪的老婆!你说,咋能做得漂亮!”

潘玉真若有所思,眼角瞟了一眼旁边的李天行,说:“还真当我是诸葛亮啊,容我个功夫好好想想!天行,你也忙了一天了。快去歇着吧。明天起,孩子们还是让老师上门来教。日本人没得逞,肯定气急败坏,咱们还是要加倍提防。”

李天行点头称是,转身出去了。

元彪估摸着李天行走远了,起身坐到潘玉真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潘玉真的大腿,眼睛透着一丝狡黠的光,笑嘻嘻地说:“咋了,支开天行,有啥话还要瞒着你这个宝贝兄弟?你不会怀疑他也是内鬼吧?”

潘玉真似嗔似笑地对元彪说:“你这个脑袋,有时候一团浆糊,有时候倒灵光得很!你咋知道我是要支开他?”

元彪得意地说:“咱这脑袋别的不行,猜老婆的心思还是有谱的,这叫心有灵犀,一点就通!说说,啥主意?”

潘玉真忍不住乐了:“说你胖还就喘上了!算你猜对了,我早就盘算着要除掉那个宫本了!那是头喂不饱的白眼狼,一天不死,我们就不得安生!这个人很是狡猾,从不做出头露面的事,都是利用小岛这样的人在前面当枪使。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会有尾巴露出来,那就是他的死穴!”

元彪喜上眉梢,急急地问:“什么尾巴?快说!”

潘玉真看着一脸猴急的元彪,冷笑着说:“你们男人的通病,色!别看他深居简出的,可他没少往红楼跑。哼!这种男人迟早会死在女人手里,不是吗?”最后三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元彪尴尬地笑笑,赶紧说:“那是!那是!除了红楼,他还去别的堂子吗?”

“他就是有这贼心,也没那贼胆!谁不知道长春城的堂子都是在我们的保护下的,只有这个红楼是个异类,他才敢跑去偷腥!”

元彪习惯性地用手捋捋头发:“哎呀!不太好办呀!里面一水的俄国娘们,那个叫什么萝卜司机的俄国佬也不太听招呼,他会帮咱?干脆,还是找人摸上去一刀宰了了事,让日本人和俄国佬掐去!?”

潘玉真说:“来硬的怕是不行,最终还是要惊动日本人,如果他们向政府施压,上头那些当官的就只会拿我们去邀功。一定要让宫本死得理所当然,找不出丝毫破绽。这样日本人就没有理由向政府施压,我们自然就安全了。“

元彪坏坏地问:“有意思,咋叫死得理所当然?”

潘玉真横了一眼元彪:“一个嫖客死在妓院里,你说他该怎么死才是活该?”

元彪尴尬地咳了一声:“咋死,争风吃醋?要不,就是累死的呗!”

潘玉真哼了一声:“你倒是明白!红楼的客人都是体面人,争风吃醋不好操作,还是让宫本这个色狼死在温柔乡里更天衣无缝!”

元彪接口道:“好说,法子多得是,便宜了这个小日本!只要红楼里安插进咱们的人就行了!”

潘玉真说:“临时抱佛脚就晚了!好在我早就下了先手,这长春城里可以有咱管不了的地方,但不能有咱看不到的角落。这条线我花大钱养了两、三年了,是时候用她来钓条大鱼。”

元彪眼睛一瞪:“好!你想怎么做?”

潘玉真缓缓地说:“红楼里有几个洗衣工和打杂工是我们的人,打听个消息还行,但这次的事真正能帮上忙的是一个俄罗斯姑娘。说来话长,三年前,我偶然间遇到一家落魄的俄国贵族,一家人竟然在大街上乞讨,听说那家男人挥霍光了家产,竟然抛下老婆和两个女儿不见了。我最恨这种没良心的男人,就动了恻隐之心,给了她们些钱。没想到那家的大女儿恳求我,要借一笔钱安置母亲和妹妹,她说会去赚钱还给我。我想好事做到底,就给了她一笔钱,足够买个小院住下来,也没想着让她还。谁料到,半年后,她妹妹找到我,还了一些钱给我,我才知道她竟然进了红楼。我正愁怎么往红楼安插人手,就开始刻意关注这家人,后来她母亲病重,我安排人帮她找大夫,救了她母亲的命,又出钱供她妹妹上学,这份人情就落下了。我已经许诺给她赎身,再资助她全家到英国去好好生活,只要她答应替我办成这件事。她同意了,可是,她也提出了个条件,为了方便她行事,她需要拿到一串钥匙,这串钥匙平日里都是红楼的老板柴可洛夫斯基带在身上,有了它,就可以打开所有通道的门。单纯拿这串钥匙并不难,但是要拿出来配好一套再还回去,还不能惊动那个俄国佬,就有些难度了。“

元彪说:“有什么难办,我找个机会把那个什么司机的约出来喝花酒,给他灌醉了,钥匙就到手了!”

潘玉真说:“这个节骨眼上,我们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在宫本的眼里,就怕把这条鱼吓跑了。再有,一旦宫本出事,任何和我们有关的事和人都会被当作疑点顺藤摸瓜,我们都不能跟红楼有一点关联。即便是那个俄罗斯姑娘,知道内幕的算上你我也不过是五个人。我也嘱咐她,不到万不得已,她只投药,最好不亲自出面,这样,即使事后找个人给她赎身,就不会让人疑心。”

元彪点头,想了想说:“那就只能趁这家伙晚上睡着了,把钥匙偷出来,配好了再送回去。这得找个飞贼呀!对呀,叫天行去!他不是会高来高去,连洪帮的总舵都来去自如,对付萝卜司机就是小菜一碟!”

潘玉真脸色有些为难:“我知道他是最好的人选,就是为难要不要把实情告诉他。虽然不是让他直接害人,可毕竟是帮凶。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元彪有些恼,嗓门提高,粗声道:“你们老娘们办事就是磨叽!他又不是个丫头片子,还怕吓着了!你不说,我说,愿去就去,不去我再找人,没他还办不成事了!”

潘玉真见元彪急了,不想再火上浇油,语气缓和却掷地有声:“要不咱娘说你是头‘叫驴’,跟你商量事儿,你嚷嚷什么!钥匙的事我来办,你只管去找堂哥,把外面的动静搞得越热闹越好。和洪帮的戏还要唱下去,让宫本放松警惕,我们才有机会。”

元彪虽然暴躁,却是个孝顺儿子,一听潘玉真把亲娘都搬出来了,顿时泄了气,不再说什么,独自下楼去了。

晚饭后,潘玉真对李天行和盘托出了暗杀宫本的计划,也把宫本在东北的种种恶行告诉了李天行。李天行略一沉吟,沉声说:“好,我去!”

潘玉真松了口气,递给他两样东西说:“天行,为难你了!这是柴可洛夫斯基的照片,这是他家的草图,这个画圈的地方就是他的卧室。你需要准备什么吗?”

天行接过来看了看,说:“不需要。我今晚去。”

长春城中繁华地带有栋很新的白色三层西式洋楼,虽说不上壮观,但也很是气派,除了市政大楼和东北军驻长春的军令部,就数这里气象森严让人望而生畏了,这就是长春警察厅。

最近,这栋大楼里的气氛很紧张,人们的脸色都颇为凝重,或者说是烦闷,因为,这里的最高长官心里很烦,搞得身边人都如绷紧的弓弦。长官的烦心事,大家心里都清楚,还不是因为长春地面的土地爷元彪和天下第一大帮洪帮的冲突不断升级,绑架、刺杀、命案、火拼接踵而至,如今竟然在关帝庙有人用机关枪和炸弹袭击双方的首脑,简直乱成了一锅粥。事件已经连张大帅都惊动了,勒令市长和警察厅长务必稳住长春的治安。

罗厅长召集了会议,如临大敌般布置了任务,整个大楼一扫平日里闲散萎靡的气氛,人们见了面连打招呼都简短利落了。罗厅长分别约见了元彪和陆封疆,虽然两人都在面子上保证约束手下不滋事,但也都表示要追查到底的决心。罗厅长心里这个烦闷,只能严令下属限期破案。

转眼十多天过去了,案件仍没什么重大进展。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了,厅长的秘书接了电话后,神色慌张地向罗厅长汇报:“报告厅长,出大事了!宫本奇冶郎死了,死在红楼了!”

罗厅长只觉得血往头上冲,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定了定神,厉声问:“谁?谁死在红楼了?”

秘书咽了口吐沫说:“是,日本人,那个大东亚株式会社社长,宫本奇冶郎。还有个日本商人,叫小岛竹隐,送医院急救了,生死不明。”

罗厅长头上青筋暴起,手拍桌案,大声说:“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我毙了你!”

秘书战战兢兢地说:“是唐署长的电话,说接到红楼报警,赶过去,宫本奇冶郎口吐鲜血已经死了,那个叫小岛的昏过去了。他们把小岛送到医院抢救,宫本的尸体现在就放在东区警察署。”

罗厅长一言不发,用手不断摩挲着额头,自言自语地说:“流年不利,怕什么来什么!”然后起身说:“通知市长,还有日本领事馆,去东区警署。”

第三十三章 解惑

胖胖的唐署长一头冷汗,在这个本来属于他的地盘里惴惴不安,身边站了一堆大人物,他的顶头上司元副厅长,罗厅长,还有市长,日本领事馆副领事官,他们个个铁青着脸,看着已经是冰冷坚硬的尸体的宫本奇冶郎。

日本领事馆副领事官铃木俊一说:“宫本先生是贵族,不能冒犯他的身体。我们要把他的遗体带走。这件事我们严重关注,你们务必要认真调查,抓出凶手,交给我们!”

长春市长郝悟中说:“铃木先生,对宫本先生的亡故,我们深表遗憾。请转达鸠山领事,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尽快破案。”

元副厅长说:“铃木先生,我们理解贵方对宫本先生遗体的处置安排,但是为了能迅速破案,验尸是必要的。我们可以根据贵方的要求来做,或者由贵方人员验尸,我们参与,你看如何?”

瘦小的铃木俊一目光阴骘,冷冷地说:“我要请示鸠山领事长大人。宫本先生的遗体我马上带走。还有,小岛先生也会接到我们日本大和医院来治疗。一切拜托了!告辞!”

一对日本兵进来抬走了宫本,众人望着日本人的背影,长出了口气。大家到唐署长的会客厅坐下来,都等着郝市长先开口。

郝悟中,私下里被叫做“好糊弄”,此时一改方才恭顺的态度,倨傲地坐在沙发上,拉着官腔说:“日本人死了,还是个日本贵族,这可不是个小事!弄不好,别说你我的乌纱帽不保,还要流血死人的!你们说,怎么办?何时能破案!”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冷场。郝市长脸拉得更长,加重语气说:“怎么啦?不说话是什么意思?罗厅长,你管着一城治安,你倒是说说看,怎么给日本人个交代?”

既然被点了名,罗厅长不得不开口:“郝市长,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尽快破案!唐署长,案子出在你的辖区,你有何想法?”

唐署长的汗一直就没停,一听到点自己的名字,头上的汗珠瞬时加密了一层,此时他的脑袋里就像是个蒸笼,雾气蒸腾什么也看不清,哪里有主意,支吾了半天才说:“这个,我们一定重视,一定全力以赴,全力以赴!可是……这个……我们实在是警力不足,我们的人都派出去巡查,防止洪帮闹事。实在是人手不够啊!“

郝市长一听,马上厉声道:“唐署长,这事情孰轻孰重你要掂量掂量啊!日本人的事是火药桶上的事,要出人命的!你要人好说,你就说多长时间可以破案吧!“

唐署长张口结舌,只不停擦汗。元副厅长出面解围说:“郝市长,破案的关键是线索,如今,最重要的线索是验尸的结果,还有那个小岛的口供。可是,日本人不让我们验尸,小岛也在他们日本人的监护下,我们怎么破案?还请市长和日本人交涉,必须验尸才知道宫本的死因。我们也需要尽快拿到小岛的口供。”

球踢到了市长的脚下,郝市长只好说:“这方面我去争取,你们先把别的事放放,我看上面就要有指示下来了,到时候限期破案,你我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就这样吧,我这就去见鸠山领事。”

唐署长愁眉苦脸地送走了几尊大神,火急火燎地召集手下开会,他那里知道,在他辖区内的元公馆,此时正开着庆功宴呢!

当然,这只是两个人的庆功宴,在书房里,元彪和潘玉真拿着高脚杯,里面是暗红色的三十五年陈的法国拉菲堡,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般的微光,轻轻一声响脆的碰击,两人仰脖一饮而尽。

“不过瘾!还是咱的烧刀子有劲!酸不酸、甜不甜的,跟水差不多,再搁那儿一百年也出不来咱那烧刀子的香味!”元彪嘴上不满意,脸上却是喜上眉梢的样子。

潘玉真是模是样地拿着酒杯,又给两人倒了葡萄酒,然后轻盈地转身走到桌子后面的大靠背椅子坐下来,举着酒杯,在阳光下轻轻摇晃,欣赏着一抹抹淡红的痕迹,悠然地说:“有了这个好消息,就是喝水都是酒味。甜,又辣又甜!”

元彪哈哈一笑,也走过去,靠在桌边,面向潘玉真,举杯碰了她的杯子,又是一饮而尽:“这个老宫本,狗皮膏药似的贴着咱,害了咱多少次,都没成!老婆一出手,他就一命归西了!你说,他在黄泉路上,得多憋屈的慌!哈哈哈哈!想着就痛快!来,老婆,我再敬你一杯!大功一件!大功一件啊!”

潘玉真喝了酒,自得地说:“他宫本欺人太甚!大路不走,偏往死路上闯!作死!听说,连红楼里的姑娘都恨他,死在那儿,也算是现世报!这下,堂哥那儿该忙上了!八成,他会让你帮忙呢。这种案子摆不平,不都是找你吗?”

“放心,保管皆大欢喜!很快报纸上就会有爆炸消息,‘日本贵族命丧大力丸’,哈哈哈!”元彪一阵泛黄地狂笑。

“你找个合适的机会帮帮柴可洛夫斯基,卖他个人情,保红楼也就是保我们。等风声小了,我找个人把那姑娘赎出来,把她全家送到美国,这事就了了。不过,以防万一,你听到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告诉我,万不得已就不能留了。”

元彪点头道:“知道。对了,洪帮那边怎么办?宫本虽然死了,可是还没有拿到日本人毒杀龙三凤的证据。那个小岛不知道活着不?他要死了,还真有些麻烦。”

潘玉真说:“先探探陆封疆的意思。现在日本人正盯着我们,我们不能有任何动作。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日本人干的,他们也没有证据说是咱们杀了龙三凤。既然陆封疆坚持要抽黑红签,又让叶枫暗中帮助咱们,他必然不想把事情闹大,不过就是为了给洪帮兄弟和江湖上一个交代。最不济,就是按照抽签的规矩来。”

“我抽的是黑签,看来得有个准备。虽然洪帮不至于开生死门,但输了丢面子事小,不知道他们会开出什么条件,那姓陆的可不是省油的灯。”

潘玉真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说:“改日,我跟天行谈谈。”

日本人在红楼出事的消息很快成了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当然,多数都是黄色段子,死在那样一个地方,不加点黄色佐料都说不过去。

自从宫本出事,孩子们也正常上学了。李天行又恢复了以往的节奏。可是,他心里总是闷闷的,这天吃了晚饭,孩子们各自有各自的事,李天行独自出来散心,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一阵,突然想起见过两面的于世昌曾邀自己到府上一叙,就打听地址,登门造访。

于世昌的府第是座老式大宅,地处安静之所,老仆人去通报,然后殷勤带着他穿廊过院,来到一个不大的四方小院,两边是抄手回廊,南面一座屋子,匾额上书“若水居”,中间一个如同天井的院落,除了角落上疏落地种着小树和花草,大部分是青砖铺地。夕阳的余辉中,一个身穿灰白色衣裤的老者正在舒缓地打着八卦游龙掌。

李天行静静地站在回廊上看着,感觉似曾相识,又是如此亲切,好像回到了崆峒山的那个小小道观,那分明就是太师父在气定神闲地打着太极。

老者自然就是这里的主人,曾经在东北叱咤风云的清一教教主于世昌,不缓不疾地收式后,缓步上前拱手道:“小兄弟,怠慢了!”

李天行忙回礼道:“老前辈,是晚辈今日来得唐突!冒昧打扰,还望前辈见谅!”

于世昌笑着说:“哪里,我们修道之人讲的就是随缘,心之所向,身之所往,才是逍遥自在。你来得正好,可愿和老夫来一趟推手?”

李天行眼睛一亮,马上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随着于世昌来到院中拉起了架势。

才一接上手,李天行就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吸住了自己的手臂,忙收敛心神,气运丹田,稳住下盘。两人你推我搡,动作舒缓,看似毫无惊心动魄之处,但若是内行,就会注意到其中的精彩。但见他们动如行云流水,招式变换层出不穷,见招拆招中不见丝毫戾气,唯有那种心有灵犀般的默契。就如同是下棋遇到了真正的对手,双方都乐在其中,欲罢不能,直至两人额头微微见汗,互相会意一笑,同时收手。

李天行恭恭敬敬地拱手施礼:“多谢前辈赐教!天行收益非浅!”

于世昌微笑地看着天行,眼中满是欣赏之意:“真是江山代有新人出。吾辈虽老,还有你这样的少年英雄,国之幸甚!”

李天行闻言,受宠若惊,忙说:“前辈过奖了!晚辈功夫阅历尚浅,如何担得起前辈如此夸奖!”

于世昌笑着说:“小兄弟,我们进去谈。”

两人进屋坐定,仆人送上清茶,于世昌说:“你也不必自谦。老夫在这江湖中数十年阅人无数,像你这样,小小年纪就内外兼修到如此地步的,实在不多!最难得的是你为人内敛敦厚,少见年轻人惯有的浮躁轻狂,这就更不易啦!”

李天行原本心中有难解之事,无法排解,才想到来找于世昌,没料到于世昌如此看重自己,心里反而有苦难言了,只好尴尬地笑笑:“前辈如此说,天行实不敢受。自从晚辈下山,不过一载,身边没有了先师和太师父的指教,心中很多困惑不能纾解,今日冒昧前来,是想向前辈讨教的。不知前辈可愿赐教?”

于世昌捋捋花白的胡子说:“有什么,但说无妨。老夫愿闻其详。”

李天行一时倒不知道从何谈起了,想了想说:“原本我下山的目的很简单,找到先师的家人,将先师好好安葬,完成他的遗愿,就回去继续跟着太师父修道。可是因为迟迟找不到先师的亲人,只好滞留在此地,虽然遇到了干姐姐和姐夫,待我如家人一般,可是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让我觉得好像有股力量把我卷入其中,总是身不由己。我不知道是否要继续这样下去。可否请您老给我指条明路。“

于世昌说:“嗯,你的事我听说了一些。你救了潘玉真,她也曾舍身救你。要说元彪这两口子对你倒是有真情义。不过,你发现自己身不由己卷入越来越多的是非,你想避开,但又碍于情义而犹豫不决,是不是?”

李天行答道:“正是,还望前辈指点迷津。”

于世昌略微停顿了一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抬头对李天行说:“你可知道元彪和潘玉真的底细?”

李天行说:“不很清楚,只知道他们行商,但似乎不是这么简单。”

于世昌放下茶杯说:“元彪和潘玉真可是长春城的土皇上!他们两人都是土匪出身。元彪的父亲元战虽然洗手不干了,可他的人脉上可通张大帅,下可达三教九流,长子子又是师长,这年头,有枪杆子撑腰就说一不二。长春的政要们大都得到元家的好处,更有元战的侄子当着警察厅副厅长,元彪的生意踏着黑白两道,把持着长春商界命脉多年,同时也是这里黑道的老大,江湖上人称‘彪爷’。再说潘玉真,他爹在白山竖旗多年,山寨兵强马壮,和元战是拜把子兄弟。潘玉真是二丫头,别看大字不识几个,却是颇有心计的,元彪能有今日,多亏娶了她,她就是元彪的主心骨,连她爹潘雷也很是倚重这个丫头,可谓一手托两家,所以江湖上都称她‘二掌柜’。要说你初到长春,就和他们结下恩义,也是不同寻常的际遇了。但是,凡事皆有两面,他二人就是是非之地,不管他们是不是有意,你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卷进去,血腥杀戮就会不断纠缠着你。这就是你的苦恼吧!“

李天行无言地点点头。

于世昌轻轻叹了口气,眼光投向屋外的朦胧夜色,接着说:“孩子,看见你,就想起当年的我。四十多年前,我和你差不多的年纪,跟着师父下了武当山。经历了许多风雨之后,才知道山下的世界是我们修道之人真正的磨练。就好像是一片树叶,把它放到古井之中,它自然静得下来。可是如果把它放到惊涛骇浪之中,它是否还能安之若素呢?还记得,我师父曾对我说,如果历经红尘之事后,我再回到山上修行,境界必然会更上层楼。可惜,时至今日,我已鬓发皆白,却仍然羁留于此,实在是平生憾事啊!”

李天行闻得此言,心有所感,默然不语。于世昌收回目光,看着李天行说:“孩子,你可想过,自你下山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踏入是非之地!不论你是否和元彪、潘玉真有没有瓜葛,都会有恩义情仇的纠葛,都会有金钱权势的诱惑。更何况,时逢乱世,内乱外侮,人命如同蝼蚁,你要面对的是背道而驰的天灾人祸,如何修炼自己,如何济世救人,这就是你修道的必经之路。你以为,所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定力,是仅仅靠静心打坐就能做到的吗?”

李天行听得背后发冷,以前发生的种种事情在脑海中不断闪现,渐渐体味出于世昌话里的意味,不由得站起身,拱手拜谢道:“多谢前辈的教诲,晚辈必当铭记在心。想想下山后经历的种种,果然如前辈所言,魔在心中,究竟是自己的定力太浅,才有困惑。不见风雨,不知晴天。晚辈受教了。”

于世昌淡然一笑:“你尚年轻,又是刚刚出道,经历尚浅,却能不慕权贵,秉持初心,已经不易了。如今,你我生逢乱世,被大势裹挟其中,常有身不由己之事。但是只要秉承天道人心,方不会迷失其中。恐怕,这也是给你取名之人的期冀吧。”

李天行深为感佩,忙道:“正是,晚辈的名字是太师父所赐,他老人家的教诲天行时刻不忘。今日得到前辈的真言,晚辈感激不尽。已经打扰多时,晚辈就此告辞。”

于世昌起身相送,笑着说:“我这老宅就像是闹市中的一口古井,你若想清静就来此一叙。老夫有清茶素食,还能活动活动筋骨。好久没有这么舒服的推手啦!”

李天行连连称是,告辞而去。出了于府,李天行不急于回家,徐徐而行,心里还在不断琢磨于世昌说的那些话,想着过去发生的事,也想着今后的打算,如此,绕了好大个弯路才回到元公馆,竟已经三更天了。两个守门的保镖看到他说:“哎呦!李少爷,你可回来了!夫人都急坏了,怕你出事,派人出去到处找你,快进屋吧。”

李天行赶忙进了客厅,迎面老梁一见他就说:“太太,少爷回来了!少爷,快,太太都急坏了,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李天行心里过意不去,满脸忧虑的潘玉真从沙发上站起来,对他说:“天行,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没出什么事吧?”

李天行带着歉意说:“姐,是我的错,回来晚了。我没事,让姐担心了。”

潘玉真打量着李天行,见他毫发无损,松了口气:“没事就好,坐下吧。老梁,你叫他们锁上大门,你们也都去睡吧。”

老梁照着吩咐去了,潘玉真疑惑地问:“你去哪了?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姐,我真的没事。我就是出去走走,突然想到了于老前辈,就去他府上坐了坐,就回来晚了。怪我光顾着想事,忘了时辰了。都这么晚了,姐快回屋睡吧。”

潘玉真这两天一直注意到李天行心事重重的样子,又听说他去了于世昌那里,知道有些事情遮着盖着并不能解决问题,于是问道:“天行,我看得出来你这两天有心事。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么?”

李天行不想生出什么误会,就说:“姐,没什么大事,就是和于老前辈闲聊,真的没什么。”

潘玉真变得严肃起来:“天行,你不要瞒我。你有没有心事我看得出来。我知道,因为开煤矿的事,让你卷进这些打打杀杀的勾当,你不想做,可是又为了我们不得不做,所以心里憋屈的慌,对不对?”

李天行只好含糊地说:“起初是有些别扭,但现在想明白了。姐就别为这事伤脑筋了。宫本已死,孩子们也回去上课,姐也可以安心养养身体,别想那么多了。”

潘玉真见李天行不愿深谈,不好追根问底,想了想说道:“天行,前一阵子忙东忙西的,找你师父家人的事也没顾上催问。现在煤矿的事算是开了局,后面就让你姐夫自个儿折腾去,我给你盯着找人的事,总要让你师父尽快入土为安呀!”

李天行听了动容道:“是,我和先师名为师徒,情如父子。先师已过世一年了,却还不能入土为安,这是我的不孝。姐,我想亲自去找先师的亲人,尽快将先师安葬。”

潘玉真一口答应:“好,明天我就给你派些得力的人手。孩子们你也不必跟着了,我多找些可靠的人看着就是。不论需要什么,你跟我说。还有,虽说你师父已经火化,我看还是要订口上好的棺木,立个石碑。碑文你来定,陪葬品也不能少,别让你师父在那边缺什么,我让人把所有这些先备齐了,只等你这边一有信,咱就给你师父风风光光地安葬好,全了你做徒弟的孝道。你看可好?”

李天行感激不已:“姐想得周到,都听姐的。我在外面不能天天回家,姐和姐夫有什么事就叫我回来。你们也要当心,宫本虽然死了,他的党羽还在,也说不好会贼心不死。对了,洪帮那边怎么样了?我们抽了黑签,还要照江湖规矩来吗?”

潘玉真不在乎地说:“这些你就不必操心了。你以为我们是泥菩萨吗?至于洪帮,让他们找日本人算账去。你就安心办好你师父的事吧!行了,再不去睡,天就亮了。我也困了,明天再说。”

两人上了楼,各自进屋去了。潘玉真和衣坐在床上,在黑暗中独自出神,好久,叹了口气,和衣而眠。

第三十四章 闯关

第二天,潘玉真告诉元彪,她决定让李天行去找他师父的亲人,洪帮的事另外找人。元彪无可奈何,也没多说什么,忙煤矿的事去了。

潘玉真不仅给李天行调派了不少人手,还动用了各种关系,为他找人铺好了路,李天行嘴里不说什么,心中自是感动,开始着手找人。一连十多天过去了,李天行把黑山附近的村落找遍了,也没有任何线索,只是听说了各种当年青龙寨的传说。终于他还是不放心家人,也想向潘玉真讨个主意,便赶回了长春。

李天行回到元公馆,适逢潘玉真外出不在家,他就想去学校看看许久没有见面的顺子他们,路过一个茶楼,就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声音从上面传过来,抬头一看,二楼上一个人正冲自己微笑,是叶枫。跑堂的过来把李天行带到二楼的一间独立的雅座,献上茶,关上门出去了。

两人抱拳致意各自落座,叶枫笑着说:“天行兄弟,关帝庙一别,多日未见。今天怎么有闲出来逛逛?“

”我刚从城外回来,正想去学校看看弟妹们。叶大哥也好雅兴,最近一向可好?“李天行对叶枫很有好感。

叶枫笑道:”我哪里能像老弟这样清闲,离开分舵时日不短了,好在明天等贵帮闯山门一结束,我就能回去了,还不知道多少事等着我呢。“

李天行闻言诧异,问道:”什么闯山门?“

叶枫也感到意外,反问道:”怎么老弟不知道么?贵帮抽了黑签,按照规矩要闯山门。时间定在明日正午,在城外的天门岭。难道不是你来闯关吗?“

李天行不解地问:”关帝庙抽签不是做戏吗?龙三凤的死是日本人干的,叶大哥不信吗?“

”看来老弟是真被蒙在鼓里。龙三凤的死,我也认为很可能就是日本人的阴谋。可是我们谁都拿不出证据来,宫本和小岛一死,更是无从查起,这是其一。就算我们都相信是日本人干的,却不能明着找日本人算账,连张大帅都惹不起日本人,何况我们。但是洪帮人堂堂主不能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总要给洪帮众兄弟和江湖一个交代,这是其二。龙三凤被捕是为了行刺你,又是在监狱中被毒死的,这笔帐就只能记在贵帮和你的身上,这是其三。关帝庙抽黑红签,你们是想演戏给宫本,可我们却是认真的,所以才坚持由帮主和你们元会长亲自抽签。不管日本人是不是真凶,我们都会用这种方式解决两帮的纠纷,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利,避免不必要的争斗。这下,你明白了吗?“

李天行沉默片刻,问道:”叶大哥,闯山门是怎么个闯法?“

叶枫说:”按照规矩,由抽到红签的一方定时间、地点和方式。黑签的一方选派人手应战,只要赢了,双方立刻罢兵言和,就当没发生过任何纠纷一样。如果输了,那黑签的一方自认倒霉,要接受红方提出的条件。“

”如果红签一方提出的条件太苛刻,黑签一方不能接受,怎么办?“

叶枫双臂抱在胸前,笑着说:”那就打喽,从此江湖就是腥风血雨、暗无天日了!“

李天行不禁愕然,一时无语。叶枫一笑,神态轻松地说:”我说老弟,你也不必紧张。其实,如果真想打,根本就无需抽黑红签。江湖上之所以有这么个规矩,就是为了避免帮派之间的血腥争斗。所以一般来说,红签的一方都不会太过为难对手,即便黑签一方输了,红签一方也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否则还抽签干什么?“

李天行有些释然:”这么说,贵帮也不会故意为难我们了?“

叶枫正色道:”我们当然有讲和的诚意,不过我们都以为肯定是你来闯山门,所以特意为你设计了些小玩意。如果不是你,除非这个人也有不逊于你的本事,否则你们可就没什么胜算了。“

李天行追问:”那你们会提出什么条件?“

叶枫一笑说:”你是要我当叛徒,受三刀六洞被逐出洪帮吗?我可已经给你透露不少消息了。其实,说真的,我倒真是希望你能赢。我知道龙三凤的事不会是你们做的,如果双方能无条件言和,大家都有脸面。如果你们输了,不管我们提什么条件,你们都在面子上不好看。保不齐将来会给大家带来什么隐患。我倒是好奇,你们那里真是藏龙卧虎,还有比你更强的人吗?“

李天行略有尴尬地说:”叶大哥太抬举我了,比我强的人肯定多得是。姐姐姐夫选了别人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叶枫不以为然地说:”据我所知,贵帮和我们不同,你姐夫是做军火生意的,祖上又是土匪起家,所以更相信枪炮。他手下的徒众装备得跟正规军差不多,喜欢玩那些洋枪洋炮。可是论功夫拳脚,大都是些门外汉,想闯我们的关,难!“

李天行想起那晚和潘玉真的谈话,心里有了些揣测,于是起身和叶枫告辞,也不去学校了,直接回了元公馆,和公馆的保镖、仆役聊了聊,果然从他们的嘴里知道,姐夫的手下多是会使枪的,有功夫的本就不太多,而洪帮的弟子却很是重视拳脚功夫,洪帮帮主座下的八大金刚都是在江湖上名号响当当的人物,除了龙三凤以使双枪闻名,‘鬼算盘’不会功夫外,其余众人都各自身怀绝技。

当天潘玉真和元彪回来的很晚,见到李天行略显意外,元彪打了招呼就要上楼,李天行叫住他们说:”姐,姐夫,我有事和你们商量。“

三人进了书房,李天行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见到了叶枫,知道明天就要闯山门,而且他们以为我会去,所以特意为我设计了关口。明天的事,还是让我去吧。“

潘玉真和元彪互相看了一眼,潘玉真刚想说话,元彪说道:”你看,还是天行懂事。你姐心疼你,不想让你去,瞒着你不让你知道。咋就这么巧,你碰上叶枫了,他还告诉你啥了?“

李天行说:”再多了,他就不肯说了。就是说他们猜着是我去,所以关口都是为我设计的。还是我去更合适。“

潘玉真说:”既然他们针对你设计了关口,你去不正中了他们的圈套?还是找别人去吧。“

”听叶枫的口气,他们就是要在拳脚功夫上分输赢。姐姐、姐夫要是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那我就不争了。叶枫的意思,洪帮也想讲和,不会太为难我们。如果我们赢了,就能无条件讲和,双方都有面子,否则,万一他们提出的条件让我们难堪,也是将来的隐患。“

元彪用手顺顺头发,看看潘玉真,潘玉真会意,却仍然犹豫:”天行,我之所以瞒着你,就是不想再让你卷到江湖恩怨中。你为了我们,已经做了很多你不愿意的事,这件事,没那么严重,最多丢点面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姐,我明白。这件事是我愿意的,如果一场比武就能避免我们和洪帮的无谓争斗,我很愿意去做。况且江湖恩怨无处不在,躲避不是办法。姐,你就放心吧。“

元彪一拍大腿,大声道:”好,说得好!你小子人虽小,肚子里的道道还挺有水平。‘江湖恩怨无处不在’的话我喜欢。玉真,这小子有种,你就别婆婆妈妈的了!让他去,输了赢了的,都没关系!他们要敢伤你,我突突了他们!“

事已至此,潘玉真也不好再拦着,心里喜忧参半,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长春城西北的天门岭,山如其名,好像是一座山被当中劈成两半,两边山峰遥望,悬崖陡峭状如对开的石门,远远望去,如同是天门半开,不禁令人感叹天地造化的鬼斧神工。时近正午,天门岭峰顶黑压压一片人,但都秩序井然。于世昌、陆封疆与元彪夫妇坐在一个八角飞檐的凉亭里,七大金刚站在亭下一侧,另一侧是李天行在内的十个人,外围半圈是洪帮的几十个弟子,都是一身短打劲装的刚猛小子们,按照规矩没有带兵刃,却依旧杀气腾腾。站在他们对面的就是元会长的手下,也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但与洪帮人不同的是,他们都是一身黑色笔挺的中山装,因为统一的制服,即使没有武器壮威,却颇有些整齐划一的军人气势。

在他们围着的场子里,摆放着一个插满兵器的架子,刀枪剑戟在阳光下明晃晃地闪着刺眼的光芒。

陆封疆不紧不慢地说:“元会长,按照规矩我们出题,你们应战。只要你们过了三关,咱们就当龙三凤的事过去了,从此再也不提。不知道元会长这边何人应战啊?”

李天行闻言上前一步拱手道:“是晚辈,请洪帮兄弟赐教!”

陆封疆面无表情,眼光一闪:“好!那就开始吧!”

从七大金刚的行列中走出了排在第二位的一个壮汉,和排在首位的大弟子迟大力身量相仿,只是看似有些木讷,可是却有个不相称的外号“八面玲珑”魏长清,冲着李天行一抱拳,朗声说:“小兄弟,场子上的那些兵器你随便挑,咱们过过手!”

李天行随着他下到场子,拿了棍,魏长清拿了一柄大刀,刀背上穿着八个大铁环,微一抖动就会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正是他外号的由来。

两人对视片刻,魏长清将刀徐徐抬起,随着一阵脆响,大刀携着风雷之势斜劈下来,李天行知道不能正面去挡,否则很可能棍子就被劈断了,赶忙侧身疾闪让过刀锋,同时一个直捣黄龙直击他的胸腹。魏长清将劈改为削,斩向他的右臂,李天行后退避开。魏长清的大刀上下翻飞,如影随形紧逼不舍,李天行却是一味地躲闪退让,虽未落败,却显得有些狼狈,这让周围一心想看场精彩比武的众人不免失望。

有人小声嘟囔:“看来传言不可靠,这小子不成啊!这才第一关就没看头了。”

旁边的人哭丧着脸说:“他可害惨了我了!我把棺材本都押上了,赌他第二场输。还不都是你们瞎说,要不我能信!唉!”

亭子里的元彪脸色也不太好看,陆封疆则仍然无动于衷地看着,外面的六个堂主除了永远面无表情的姜云,和一向神情漠然的叶枫,多数人都露出得意之态。场上魏长清愈战愈勇,那把刀使得密不透风,好似把李天行四面八方包裹起来,那清脆的金属环响不绝于耳,倒真应了“八面玲珑”的意思。与魏长清几乎是人刀合一的痴狂状态相比,李天行只能用勉强自保来形容了。突然,他似乎是一个不小心,被魏长清找出破绽,那柄大刀往李天行头顶猛劈下来,李天行竟然用棍去挡,金木相交,其结果可想而知,木棍被削去三分之一,李天行虎口生疼,踉跄后退几步,看得亭子里的潘玉真一颗心猛地一跳,元彪差点嚷嚷出来。

魏长清略微停顿了一下,对李天行说:“怎么样,是认输?还是继续?”

李天行举了举手中的棍子说:“它在,我也在,当然继续。输赢还不一定呢!”

魏长清冷笑一声:“好,那就使出你吃奶的力气吧!”说着一个飞身而上,刀借人势,人助刀威,泰山压顶般砸下来。李天行向后疾飞,退到了后面的武器架子旁边。一招扑空的魏长清就势封住他的前面,大刀拦腰横扫千军,眼看李天行败局已定,有人脑子里竟然闪过血溅当场的惨象。可是大刀走空了,李天行凭空消失一般,其实他早料到这一招,在魏长清刚出招时,他就借着后面的架子一蹬之力,飞到空中,转而向下,带尖的木棍直插魏长清脑顶。魏长清一招走空,因用力太猛不及收刀去挡,只好就势前仆,撞翻了武器架子,一个翻滚站起来,李天行的棍子也到了面前,他想横刀去挡,却觉得手腕一痛,握不住刀,大刀当啷落地之时,尖利的棍尖已经离咽喉不过隔着一张纸的距离了。

这一逆转实在发生得太突然,大家几乎都摒住了呼吸看着场上那不可思议的一幕,但很快就清醒过来,欢呼声从那队身穿黑色中山装的队列中响起。

李天行收起棍子扔到一旁,拱手说:“魏堂主承让了!”

魏长清脸上的肌肉有些抽动,胸中憋着一口气,也不作声,抱拳回了礼,默默回到队列之中。

元彪松了口气,心中暗骂:“这小子,搞什么搞!这不玩儿人嘛!”转脸看着陆封疆,忍着得意之色说:“陆帮主,魏堂主好刀法,我兄弟算是险胜!不知这第二关由哪位高人来守呢?”

亭外叶枫走出来,抱拳施礼道:“元会长,第二关由我来。不过,这场子还得收拾收拾,天行兄弟也能休息一下,我可不想占他的便宜。”

元彪见是叶枫,心里有些不安,他知道洪帮中有传言,说叶枫是八大金刚中的‘三绝’,无论智谋、武功、还有相貌,都是无冕之王,将来洪帮主的继承人很可能就是他。

场子很快被清理干净,又抬出来一堆木桩出来,开始挖坑埋桩,时间不大,十二行每行三个,一共三十六个一人多高的桩子立好了,懂行的都认得,这是天罡桩。只是这些桩子立得有些奇怪,每个桩子都埋得不深,别说在上面打来打去的,功力差点的恐怕站都站不安稳。

叶枫看到一切就绪,上前对李天行说:“天行兄弟,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这些木桩都埋得不深。我们比试的规则就是每人十八根木桩,谁先毁掉对方的木桩,或者让对方掉落在地上,谁就赢。双方都不能使用任何兵器。请!”说着抱拳相请。

李天行回了礼,两人下了场子,各自纵身飞上木桩,都轻松安稳地站定。场上一片寂静,如此高难度的比武,让大家都瞪大双眼,连眨眼都尽量减少,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气氛比刚才还要紧张。

元彪心里暗想:幸亏让这小子来了,要不连个能上去站桩的人怕都难找。岂不丢脸!

李天行拱手说:“久闻叶堂主轻功了得,今日能和堂主交手,是天行的荣幸!”

叶枫淡淡地说:“好说!那就放手一搏吧。”

李天行移步上前踏在离叶枫最近的一个木桩上,同时双手连番攻击,叶枫应对自如。李天行一改第一关以退为进的策略,一上来就使出凌厉攻势,见叶枫上盘难以寻找破绽,便以手为轴,双腿连环踢出,攻击叶枫的下盘,趁叶枫腾挪闪避,一脚踹倒了对方的一个木桩。然后手一使劲,又飞身回到自己的木桩上。

开局就失去先机的叶枫如一片飘落的枫叶轻飘飘落在木桩上,对于自己失去一个木桩的事丝毫不介意。李天行在初轮的进攻中看似占了上风,但是他心里清楚,叶枫只是在试探自己,他的实力深不可测。李天行不敢懈怠,决定转而寻找空隙对木桩下手,只要先毁了对方的十八个木桩,就可以闯过此关了。

叶枫看出了李天行的企图,开始反击,这下让他顿感压力剧增。叶枫的轻功果然不同凡响,他在木桩上如履平地,十几个回合之后,渐渐把天行逼到了一角之上。李天行心一横,卖出个破绽,身体后仰似乎失去重心,叶枫欺身而上,但留了几分力,果然李天行一个拧身下伏,攻击叶枫腹部,叶枫纵身后翻,落在另一边,李天行趁机脱身,飞到另一个角落略作喘息,心中不免有些沉重,看来叶枫的实力的确在自己之上。叶枫仍然气定神闲地站着,山风吹过,衣袂飘飘、风神俊朗的叶枫让在场所有人心中都不禁暗自赞叹。

李天行心中暗自计较了一番,知道要想把叶枫打下木桩,难度太大,僵持下去对自己更为不利,看来只能在木桩上动脑筋了。李天行再次冲向叶枫,看似攻势凌厉,实际虚晃一枪,瞅准空档连环脚踢出,趁叶枫躲闪,用手挂在一个木桩上,身体一个转轮,双脚接连踢倒了三个木桩。哪知叶枫也以牙还牙,也踢倒了李天行的三个木桩,两人索性一气呵成,在对方的阵营里横冲直撞,但见木桩纷纷倒下,最后只剩下各自脚下的一个。两人各自站在对方的木桩上,静静看着对手,场上的众人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期待着最后的对决该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突然,李天行一个仙鹤亮翅纵身而起,令众人张口结舌的是他竟然一脚斜着踹倒了脚下踩着的木桩,自己却借着反作用力向反方向飞去,木桩倒地之后,李天行也飘然落地,众人一片哗然。

洪帮的人纷纷叫好,庆祝叶枫胜出。潘玉真反应很快,高声说:“按照规则,先把对方的木桩打倒的就算赢,大家都看到了,可是木桩先落地的。叶枫站着的那个可是天行的木桩。这第二关是李天行赢了。”

“鬼算盘”柳登元立刻接口道:“潘夫人,在木桩上比武,当然是先被打下木桩的赢,如今只有老七还在桩子上,却硬说先落地的李天行赢了,谁会服气?”

洪帮阵营中立刻喧嚣一片,纷纷说:“让落地的人赢,我们不服!不服!”

此时叶枫下了木桩,表情平淡如常,走到亭下说:“帮主,元会长,比试前我说的很清楚,先把对方木桩都毁了的就是赢,或者先落地的就算输。现在我的木桩都被毁,可天行兄弟也先落了地,既然规则上没规定清楚,我看,应当算是平局。”

潘玉真立刻说:“叶堂主说得还算公允,既然规则没定得那么明白,算成平局谁也不吃亏。如果这么争下去,不又成了一段没头的公案?要不,就请于世伯定夺吧。”

于世昌捋着胡子沉吟片刻说:“陆帮主,你怎么看?”

陆封疆眯缝着眼睛,眼光扫了一眼叶枫,饮了口茶,看着下面站着的李天行,沉声问道:“小兄弟,你说呢?”

李天行自知自己最后那招同归于尽的办法,实在是因为没有把握赢了叶枫,只能出此下策以绝地求生,所以心中不免心虚,偏偏陆封疆问到自己,只好红着脸说:“晚辈自知难以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投机取巧,出此下策,是赢是输,请帮主裁断吧!”

陆封疆看看脸有愧色的李天行,面色阴沉地说:“你倒是还算老实,论实力,你的确赢不了。不过,既然要按规矩来,我们洪帮人说话算数。就算是平局吧。于大哥,你是仲裁之人,你来一锤定音吧!”

于世昌面色庄肃地说:“好,既然双方都是这个意见,这第二关是平局,也就是李天行过关,可以进入第三关。”

潘玉真和元彪松了口气,李天行向叶枫一抱拳说:“叶堂主功夫人品都是人中龙凤,天行惭愧,改日必当登门谢罪!”

叶枫淡然道:“天行兄弟,言重了。兵不厌诈,你是智取,何来谢罪之言。还是静心准备第三关吧。”

第三十五章 天门岭上射天箭

等场地清理了之后,洪帮的人又竖起了一个稻草人,离稻草人一箭之地,地上放了一个长条木板,木板宽度大概一尺,厚约一寸,长约四、五丈。

迟大力走过来对李天行说:“天行兄弟,你看看那边的稻草人,如果让你站在木板的一端,用箭或者枪去射那个稻草人,你可以做到吗?”

“可以。”李天行心中满是狐疑,前两关一个比一个艰难,照理说这第三关应当更难,可是迟大力出的题简直有些儿戏,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做到。

迟大力一摆手,一个小伙子端着个大托盘上前,掀开盖布,托盘里面是一张弓和一把手枪,对他说:“那就选一样吧!”

李天行伸手拿起了弓。

迟大力把一支箭递给他说:“请兄弟先试试距离是否在射程之内。”

其实不用试,这个距离对李天行来说没有一点难度,但还是按照要求走到木板的前端射了一箭,正中稻草人的心窝,心中很是纳闷。

迟大力故意大声说:“射得好!”边说边拿着一个箭囊迎面走过来递给他:“这第三关就是站在木板上,把这箭囊里的十只箭都射到稻草人的身上,就算过关。”

李天行错愕地接过箭囊,迟大力接着说:“不过,不是在这里,是在那边。”说着,抬手指向左边。此时,洪帮的弟子正抬着那块木板往悬崖方向走,到了悬崖最突出的地方,这里就是“天门”所在,两边悬崖各自向对面延伸,中间间隙一箭之地,悬崖几乎直上直下,如同天然半掩的两扇石门。很快,那块长条木板放在了悬崖边上,木板大部伸出悬崖,另一端被块大石压住,对面悬崖上赫然竖着一个同样的稻草人。此时,大家才都恍然大悟。这第三关竟然是站在悬空的木板上射箭,底下就是万丈深渊。别说站在木板上射箭,就是走过去都生死难料。众人都脸色大变,面面相觑。

元彪不禁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吼道:“陆帮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讲和,还是要杀人!咱们明着来!我们不比了!咱回去!”抬腿就要走。

于世昌忙拦住元彪说:“元会长,请先息怒。毕竟是为了双方的大局,还是不要冲动。潘夫人,你劝劝会长,凡是以和为贵。我们坐下来谈谈再说。”

潘玉真脸色亦有愠怒,对陆封疆说:“陆帮主,龙三凤的事原本就和我们无关,但为了双方的大局,也为了贵帮的面子,我们才一再忍让。可是你这么做,就是存心要我兄弟的命。我潘玉真还不至于拿兄弟的命去讨好你们!陆帮主如果不能有个合理的解释,那就只好走着瞧了!”

陆封疆早就有心理准备,大家的反映也都在预料之中。他不正面回应潘玉真的质问,却冲着外面说:“老八,你去射几箭给大家看看。”

绰号“暗影”,以神秘著称的姜云默默地走出来,对陆封疆抱拳施礼道:“是,帮主。”然后接过递过来的弓箭,大踏步地往悬崖边走,只稍稍停顿片刻,就稳步走上木板,尽管木板因重力缘故上下震颤,他却依然如履平地般缓步走到尽头,从背上的箭囊里抽出箭,接连射出十箭,均中中心,然后徐徐放下弓,转身走了回来。看得众人目瞪口呆,连叫好都忘了。

陆封疆淡淡地说:“如果这块板子架在三尺高的地面上,谁都敢走,可是架在悬崖上,就没多少人敢上去了。这第三关比的就是胆量和定力。如果没这个胆量直接认输就是了,我们可不想要他的命!元会长,你是不是先问问李天行啊?”

这下元彪可没话说了,也没机会说,因为李天行说了句:“好,我去!”就径直往悬崖边走。

潘玉真一颗心悬了起来,腾地站起来,刚想喊住李天行,于世昌却说道:“潘夫人,你就不能信他一回吗?此时万不可扰乱他的心神,相信我,这也许是成就他的一个好机会!”

此时,李天行心里很紧张,虽然姜云的行为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但莫名的恐惧还是扰动了他的心神。毕竟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尽管天性和根基都不错,但这样生死系于一线的考验还是平生第一次。此时,让他最有自信的功夫几乎完全失效,生死系于一念。

站在悬崖边上,从下面吹上来的山风带着呼啸的声音有如山中鬼魅的怪笑。李天行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尽可能达到打坐入定的无我境界。当他走上木板到达悬空部分的开端,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下面,但见云雾蒙蒙,山峰陡峭如削,其下万丈深渊,好像是怪兽的大口等着他掉进去,不由得感到一阵眩晕和心悸。李天行猛然惊觉,强迫自己抬头望向对面的稻草人,深吸一口气,气贯丹田,调匀呼吸,摒弃杂念,抬脚迈步,开始了生死之旅。

走出几步的李天行渐渐感到从下面山谷吹上来的风简直是催命符,风是旋转的,方向变化无常,带着一股难以掌控的力量威胁着他努力维持的平衡。而同时,脚下的木板也在上下颤动,这种颤动在平地上可以忽略容忍,可是此时却随时可以把他抛入地狱。最要命的还是自己的心神,竟然心生退意,‘退回去’的声音悄然响起,越来越强烈,伴随这个声音,木板颤动得更剧烈,身体的平衡岌岌可危,手心冒汗,心跳凌乱。李天行意识到,如果以这种状态走下去,自己必然是有去无回。

李天行站住了,几乎是在悬空部分的中间地带,他闭上了眼,努力去倾听自己的呼吸声,呼吸开始时是短促的,而后慢慢减缓,直至平和。当他再次睁开眼,继续迈步前行,眼中只有木板和那个稻草人,心中空空荡荡无物物我,一双脚如同长在木板上,连同身体随着木板的颤动而上下颠簸,呼啸不定的风也被这种节奏所导引变得微弱无力。终于来到了木板的前端,李天行站定,缓缓举起弓,将身体调成合适的姿势,从背上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转眼间一箭扎入对面稻草人的胸腹之间,第二箭,第三箭,……,箭囊空了,稻草人的胸腹间箭羽如花。李天行握着弓,转身往回走,虽然缓慢,却看着轻松自在,这条路已经被征服。

当他的脚终于踏上坚实的地面,人群中欢呼声一片,那群身穿黑色中山装的小子们冲过来,把李天行抬起来,走回场子,向上抛了几回才放下来。李天行来到亭子下,抱拳施礼道:“姐、姐夫,天行不辱使命,回来了。陆帮主、于世伯,龙三凤的事是不是到此为止,我们和洪帮兄弟可以相安无事了?”

陆封疆仰头大笑一声,对元彪说:“元老弟,恭喜你得到这样一个少年才俊。三日后,在功德居我来做东,大家都来痛饮一番。江湖平静,你我就可以不醉无归了!”

元彪心里暗骂:“老东西,脸变得倒快!”,嘴里却大声道:“那是当然,让老嚼头把他的陈年老酒都孝敬出来,咱哥俩要喝它个天昏地暗!于世伯,你也来!我知道你可是出了名的好酒量!”

于世昌微笑着摆摆手说:“多谢盛情,酒,我早就戒了,还是在家品我的茶吧!心领了!”又对潘玉真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想让他长大,就要该放手时就放手!”随后转脸对李天行说:“孩子,我送你一句话,算是记下你今日所为。‘天门岭上射天箭,龙潭穴中镇三关’,真是后生可畏呀!”

从此,李天行“镇三关”的绰号便在江湖中传开了。

元公馆终于回复了从前的风平浪静,李天行一鸣惊人,不仅得到元家帮上下一致的认可,也名震长春。即便如此,潘玉真坚持不让他参与任何帮内事务,甚至仍然对他极力隐瞒元家所有的黑道买卖,除了寻找殷家后人,只是让他接送孩子上学,带着几个孩子习武,算是冷了元彪的场,称了孩子们的心。

李天行已经大概知道元家的背景,自然也感激潘玉真对他的理解和爱护。四个孩子在李天行的用心教授下,还真是有模有样,算是步入武学的门径。然而,唯一让李天行忧心的就是先师的事,尽管寻遍了黑山附近,长春周边,还是没有殷家人的行踪,他开始怀疑殷家人可能远赴他乡,天地之大,一时茫然无措,每日对着先师的骨灰,心中自是难过郁闷。

日子一晃已经过了夏至,白山米家煤矿终于在半年多的紧张筹备之后进入了开张大吉的倒计时,为了讨个吉利和彩头,元彪请了有名的风水先生‘卜算子’卜易生推算了黄道吉日,定下开张大吉的好日子。

这一天,不仅米家、元家老少聚齐,当地政府官员、长春各级头头脑脑也悉数到场,为了保护这些政要权贵的安全,大批警察军队把矿山附近围了个水泄不通,要不是锣鼓喧天、彩绸遍地,不知道的会以为这里出了大事了。

大约到了上午十一时左右,大家终于等到了卜算子定的吉时,满载着黑色矿石的运煤车从矿洞里徐徐驶出,车的四角分别插着一面带有符印的小旗子,还各自站着一个身穿黑色棉袄,腰扎紫红色腰带的东北大汉。立时,鞭炮齐鸣,鼓乐声声,元家和米家的人都喜不自胜地看着那些黑黝黝的矿石,好像看着黄灿灿的金子一般。

和大人们的心思不同的就是那些尚不知世事的孩子们了,顺子就很是好奇地问身边的李天行:”大哥,这都啥天儿啦,那几个挖煤的大哥看着挺壮实的,咋都穿着棉袄嘞?“

李天行说:”因为地下很冷啊。“

秀儿听了问道:”夏天都冷成这样,那到了冬天可咋办呐?“

李天行一笑:”到了冬天,越往地下反而越暖和。“

元魁和元英听着他们的谈话,也感兴趣地凑过来追问:”这地下怎么和地上反着来?“

李天行解释道:”古语说’秋收、冬藏、春生、夏长‘。你们看,夏天太阳给我们很多阳气,不断渗入泥土,到了秋天,泥土中的阳气开始沉入地下,所以地面上越来越冷;冬天的时候这些阳气收藏在地下很深的水中土中,这个时候地上最冷,地下最暖;等到了春天,地下的阳气渐渐升到地面,太阳也带来温暖,所以春天万物复苏生长;再转到夏天,从地下升起的阳气和太阳产生的阳气浮在空中,所以地面上最热,可地下却是阳气最弱,也是最冷的时候。这就是阴阳循环之道。”

顺子接口道:“大哥,听说那些功夫高强的人,身体里都有气,是不是你说的阳气什么的。你也肯定有吧?”

李天行说:“天地有阴阳之气,人也有阴阳之气,学会导引气息顺应天地之气,无论是养生还是练功都至关紧要。你们只会些拳脚招式是不够的,还要会调息运气,这些我以后会教给你们。”

众人一听都雀跃不已。他们并不知道,此时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双阴冷的眼睛正盯着他们,在他身后还站着几个面色冷峻且高傲的人,其中一个人说:“宫本君,你不是看错了吧,那小子乳牙还没脱呢,有传说的那么厉害吗?”

站在前头被呼作’宫本君‘的矮小健壮的年轻人冷冷地说:“这个人到底有多厉害,试试就知道了。他不过是元彪的一条狗,元彪才是我们的目标。我要用他的头祭奠我的父亲!这个矿区将会成为他的坟墓!”

矿区的喧天热闹随着空气四散开去,在隐约可听的白山山巅上,立着两人两马,前面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上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她向矿山方向眺望着。身后一个年纪大些的女子说:“咱家二小姐这开场锣可够响的,听说快把半个长春给搬来了。平日里派头十足的肆平县长今天还不跟个小哈巴狗似地到处摇尾巴!要不,咱也下山看看热闹去。”

前面的女子正是潘玉真的妹子,白山雷公寨当家的三女儿,潘玉英。白山雷公寨寨主潘雷有五个孩子,大女儿潘玉惠远嫁,二女儿潘玉真曾经是雷公寨的二号人物,如今虽然不在山寨了,和元彪另起炉灶也做得风生水起,和雷公寨遥相呼应,依旧颇得老寨主的倚重。老三,也是长子在十几岁时意外夭折,这是老寨主的心中大痛,也是潘玉真的一块心病。当年,皆因潘玉真一心想把弟弟潘玉栋培养成接班人,却间接害了他,以致负罪离开寨子,懊悔终生。如今的三小姐潘玉英实际上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因为二娘善待早逝大娘的三个孩子,待如己出,所以几个孩子关系都很好。潘玉英如今仍待字闺中,她性情较之姐姐玉真更为直率天真,骑马打枪样样精通,只是不如姐姐心思活泛。寨主潘雷想把继任的担子放在最小的儿子老五潘玉堂的身上,可惜年纪尚幼,还需假以时日,所以,潘玉英如今成了父亲最得力的助手。

潘玉英听了女伴的话,无动于衷地说:“就是那些老套子,有什么好看!不像有些人,跟苍蝇似的,哪有味道就盯上去!我们回去!”

女伴听了,心中暗笑:原来这位三小姐是心里有气,醋劲上来了,这两日正和寨子里的新贵宋庭章闹别扭。两人最近有些意思,然而前日黑山青龙寨三当家的来请宋庭章喝酒,听说是给什么人的妹子做媒,潘玉英心里别扭,自然也没心思去看山下的热闹。

矿山开业庆典之后,元家就好像是登上了顺风船一路高歌猛进,生意上财源滚滚不说,因洪帮人堂堂主还没有合适人选,临时找了个人暂代堂主之位,陆封疆又有事不在长春,元家帮在长春黑道上更是唯我独尊,元家的风头一时无人比其项背。

一日,潘玉真找来李天行,说:“天行,我们在黑山和长春附近找遍了,听说殷家五虎除了一人常年在外,其余四虎都先后亡故,其他殷家后人的下落不明,我知道你心里很着急。不过,我看,也未必全是坏事,至少说明殷家后人没有遭到灭顶之灾,很可能是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了。看来,我们要扩大寻找的范围,可是这样一来,就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我想和你商量商量,要不,我们选个风水好的地方先把你师父安葬了,等找到殷家后人在听取他们的意思。你看呢?”

李天行想了想说:“也好!先让先师入土为安。只是这墓地该选在哪儿,我真的没有头绪。”

潘玉真说:“殷家当年的青龙寨在黑山,不如请卜算子在黑山选个风水宝地,让你师父也算是魂归故里了。那里现在是‘滚地雷’葛大庸的地盘,这你不用担心,我去和他谈,相信葛大庸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你觉得这样行吗?”

李天行感激地说:“这样很好,我想师父也会安心了。谢谢姐替我想得这么周全!”

“谢什么!因为我们的事把你师父的事耽搁了这么久,我也于心不安。那我明天就去黑山跑一趟,然后我们和卜算子一起去选个墓地,再商量具体安葬的事宜。”

第三十六章 刺客

潘玉真办事不仅考虑周全,也是雷厉风行。在一个夏日的黄昏,一座小有规模的坟茔立在了黑山之上,高大的青石碑上刻着黑字碑文“先师殷扬明之位”。跪在墓前的李天行身穿孝服,回想着和师父的前尘往事,哀恸不已。站在一旁的潘玉真看着此情此景,不禁想起了当年埋葬弟弟玉栋的情景,触动了心中最不愿碰触的地方,也默默地泪流满面,情不自已。

不觉天色已晚,黑山的青龙寨寨主葛大庸倒真是给面子,不仅给他们的送葬队伍一路放行,还预备了酒宴留宿。葛大庸还有个外号“葛矮子”,皆因此人生就一副武大郎的身量,可是运气好,遇到了一位高人,传了他一套地趟拳,以此闻名于江湖,所以人称“滚地雷”。葛大庸不仅个子矮,长相更是丑陋凶狠,两只眼睛明显一大一小,翻鼻孔,大嘴巴,让人不敢正视。可是潘玉真却能和他谈笑风生,丝毫露不出恐惧或者厌恶之色,甚至敢直呼他葛矮子,却不会令葛大庸感到不适,举手投足间的那股巾帼豪爽之气,让李天行心里很是佩服。

李天行刚刚安葬了师父,故而不动酒肉荤腥,只略略吃了点素食就放下了筷子,也不多话。葛大庸注意到了,便说道:“这位小兄弟如今可是名震江湖啊,现在江湖上都知道’镇三关‘的名号!要不是今天这个日子不合适,我倒想和天行兄弟过过招,一定很是痛快啊!”

潘玉真知道李天行不喜应酬,抢先接口道:“你们老爷们好像活着就这么几件事,喝酒、打架、女人!”

葛大庸哈哈大笑:“二掌柜说的对,不过这个顺序有问题,对我来说,应该是打架、喝酒、女人,这才有意思!”

旁边的二当家霍明接着说:“可不,这顺序很重要,对老三来说,就应该是女人、打架、喝酒,是吧,老三!”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老三田家丰酒量小,几杯烧刀子下肚,已经微有醉意,斜楞着眼说:“你们不懂,女人最重要!不光是给你暖被窝、生娃子!就说二掌柜,彪爷的江山,一半都是咱二掌柜打下来的,江湖上都知道,二掌柜是女诸葛,他彪爷是得着了,娶了个诸葛在家,里里外外不操心,不就有的是时间喝酒打架了!老大、老二、你们羡慕不?”

葛大庸大笑说:“老三的嘴就是会说,不过说得在理。二掌柜巾帼不让须眉,彪爷眼光好!”

潘玉真冷笑一声:“听听,好像是说女人有多重要,原来不仅要生养孩子,还要给你们卖命打江山,好让你们有时间做昏君,喝酒享乐!唉,你们男人是不是太贪心了!”

老二霍明说:“所以说,那个孔老头说得对嘛,’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明明是夸她,到头来还是招顿骂!”

潘玉真说:“知道老娘难伺候,说错了话,就自罚一杯!葛矮子,换大碗,看看今天谁先倒,谁就是小娘养的!”又转脸对李天行说:“天行,把这儿当自个家,别客气!想歇了就睡去,别跟他们学坏了!去吧!”

老三田家丰马上抓住话头说:“二掌柜,咋把个爷们当丫头养!男人不喝酒打架还是男人么!来,咱爷们喝两杯!”

李天行推辞说:“三当家的好意,天行心领了。只是天行要为先师打蘸七七四十九天,期间戒酒戒荤腥。改日天行再找机会和三当家的痛饮一番,定当先自罚三杯,以谢今日之罪。”众人自不好勉强,随他去了。留下潘玉真和这些人喝得个酩酊大醉。

第二天,潘玉真辞谢了葛大庸的挽留,带着李天行下山回长春去了。青龙寨的三位寨主望着他们下山的背影,老三田家丰对两位大哥说:“我说大哥二哥,如果做了这两个,那元彪和老潘头就都没了半个臂膀,我们可是错施良机啦!”

葛大庸说:“老三,你怎么就是不明白,林子里不能只有一只老虎,否则野狼都能骑到头上拉屎。长春的官兵不敢动咱们,还不是看在元老爷子的份上。没他们作屏障,咱们也安稳不了!”

霍明说:“大哥,咱这日子也太憋屈了,如今生意不好做,白山那边有元彪这个财神爷布施,可咱就这点地盘,十天半月做不了一单,别说招兵买马,弟兄们都快揭不开锅了。好地盘生意都让元彪和潘雷占了,就说那个米家煤矿,要没有元彪,咱怎么也能分一杯羹啊!”

老三马上附和道:“是啊,大哥,好事都让他们占了,咱喝西北风去啊!你可得给弟兄们想个出路啊!”

葛大庸脸色阴沉,只说了句:“办法是要想。你们先不要招惹他们,弄不好我们连这个地盘都保不住!”

安葬好了师父,李天行心情轻松了不少,一面继续寻找殷家人,一面带着孩子们习武,日子过得倒是波澜不惊。这一日,他送孩子们上学,闲着无事,就在校园里随意走走。这所学校是长春城最好的,校园占地很大,景致如同是一个皇家花园,假山湖泊,应有尽有。学校里从初小到中学,不少学生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子弟。

李天行从未上过学堂,很喜欢这里的氛围,尤其喜欢站在窗外听课。他沿着教学楼走着,听着教室里面讲课读书的声音很是舒心,路过一个教室的窗口,耳边听得有人在念“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顿时心里起了共鸣,觉得文字如此优美,意境又是如此豁达,便驻足继续听了下去。原来,这是一堂古文课,正在讲明代陈继儒的《小窗幽记》。讲台上的老师是一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中等个子,略显消瘦,面容清秀,说话虽带情绪,却在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文人特有的那股子温文尔雅。李天行听得入神,不知不觉下课铃声响了,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到下面一节课上课时,注意到那位老师走进了另外一间教室,于是也就跟过去继续听,如此一连几天都在窗外听这位老师的课。

这一天,李天行还是站在窗外听课,下课铃响了,他便转身离开,就听到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喊道:“这位先生,请留步!”

李天行转身一看,正是那位老师,以为自己的行为让人家生气了,于是马上学着学生行礼的样子,鞠了一躬,说:“对不起,打扰您上课了,我不会再来了。”

那位老师走到跟前,很是温和地说:“不要误会。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要在窗外听课?你是学校里的员工吗?”

李天行看他并没有生气,轻松了些,回答说:“不,不是,我是负责接送元家少爷上下学的。先生的课实在是太好了,忍不住在外面听课。是不是影响您上课了?”

“是这样。你识得字?上过学?”

“我认得字,但没有上过学。”李天行实话实说。

老师微笑道:“请问如何称呼?”

“我叫李天行,天地的天,行路的行。”

老师微微颔首:“天行,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好名字。你跟我来。”

李天行虽有些疑惑,跟在后面到了老师的办公区。李天行才有些迟疑,老师又示意跟他进去。来到一张桌子跟前,老师拉开抽屉,拿出两本线装书,上面毛笔字写着“古文鉴赏讲义”,递给他说:“这是讲义,你拿去读吧。以后,如果我的课上有空位子,你可以进来听课,如果有任何问题,或者喜欢什么书,都可以跟我讲。你看可好?”

李天行大为感动,忙又鞠了一躬,感谢道:“谢谢老师!我还不知道老师的名讳?”

老师说:“我姓文,名敏厚。每周除了周二,我都在。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李天行感激地说:“谢谢文先生!谢谢!”

自此,李天行按时去听课,有问题就向文先生请教。文先生对李天行的认真好学很是高兴,自是知无不言,倾囊以授。

一来二往,李天行视文先生为恩师,也时常会登门造访,两人脾气相投,常常秉烛夜谈直到深夜。不过,文先生并不知道江湖事,一直以为李天行只是元家的一个保镖。

潘玉真看到李天行经常外出,不是去于府,就是去文家,醉心于武艺文章,倒是很欣慰。因为她知道,土匪也好,黑道也罢,都是刀尖上舔血的行当,现在虽然是元家风头正盛的时候,也是该居安思危的时候,至少身为人母的她,不想让两个儿子继续一条道走到黑。可惜这个道理懂得晚了,否则当年也不会逼着性格柔弱的弟弟勉强作为,造成无可挽回的悲剧。她希望李天行能活得清白自在,一个算是对弟弟的间接补偿,一个也是为了将来能给两个儿子留下一个保护伞。于是,李天行得到了潘玉真的支持,享受着十几年来最为轻松愉悦的日子。

然而,有些人命中注定与宁静缘分浅薄。一天晚上,李天行从文家出来,此时已经立秋,白天虽然仍有热力,晚上的风已经颇有些凉意了。李天行头脑里还沉浸在那些优美的韵律之中,以至于身心完全放松,对于身后尾随着的两个影影绰绰的影子没有丝毫察觉。过了一会儿,身后的黑影只剩下一个,此时李天行走到了一个宽敞之处,前面是一个高高的牌坊,路灯很是昏黄晦暗。突然,一个黑影从牌坊上俯冲而下,一把略弯的长刀带着冰冷的月色向李天行头顶劈下来。

李天行猝不及防,将将侧身躲过刀锋,就觉得后面有人和利器呼啸之声,凭多年练出来的敏锐感,向侧前方一个侧扑滚翻,等他迅速站起来,两个黑影挥着长刀夹击而来。李天行没有兵器,只好连连躲闪,很快觉察到两人的功夫不像是中原武术,那武器倒很像是日本刀。

李天行一个飞身跳到屋顶上,冲下面问道:“你们是日本人?为什么要杀我?”

两个黑衣蒙面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猛跑几步,脚蹬墙壁,快到顶时一只手攀住墙头,轻松一跃也站到了墙上,依然是一前一后夹攻的态势,并不回答李天行的问话。

就在两人冲过来之际,李天行飞身而下,两个黑衣人紧追不舍。边打边退,跑到一个狭窄的小巷里,黑衣人从背后杀过来,李天行借助旁边的墙壁一个空翻到了那黑衣人的身后,空中一个连环脚把那人踢得撞向围墙,再让过另一个斜劈过来的刀锋,以手为剑砍在他的手腕上,当啷一声刀掉在地上。不等他反应过来,挥拳打过去,那人勉强招架几下就被击中胸腹向后倒飞,重重摔在了地上。另一个黑衣人举着刀,但已经心生怯意,贴着墙根蹭过去,和狼狈爬起来的黑衣人掉头逃去。

李天行也不追赶,捡起了地上的刀,回到了元公馆。其实已经深夜,大家对他的晚归都习以为常,所以除了看守大门的保镖,其他人都睡了。李天行没有惊动任何人,径自回屋去了。

第二天下午,李天行刚刚接了孩子们回来,潘玉真就叫他到书房里,递给他一封信,封面写着自己的名字。李天行打开一看,上面用工整的楷书写着:“明日十一时,在大和武馆,恭候李君,以武会友。山口木。”

李天行喃喃自语:“山口木。日本人?”

潘玉真说:“我已经叫人去查这个人的来历了。来者不善!你先不必理会,等我和你姐夫商量商量再说。”

李天行说:“既然是冲着我来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越躲,他们就越嚣张!”于是就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潘玉真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厉声道:“一群疯子!尽是些下三滥的招子!什么以武会友,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姐,你先消消气,等查清了这些人的来历再说。至于比武,他们还敢明目张胆的杀人?不妨去看看,正好探探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天行没意识到自己有了争强好胜之心。

潘玉真说:“哼!日本人肯定没安好心!真想切磋武艺的话,何必还要用下三滥的手段暗杀你?要我看,比武会友是幌子,用你的血甚至命来耀武扬威才是真的!不去,他们还能来硬的?来了更好,不要他的命,也让他脱层皮!“

李天行不在乎地说:”无论他们有什么打算,我的功夫也不是假的。姐,你还不信我么?“

潘玉真说:”要论功夫,我自然对你有信心。可是,这些人是规矩人吗?暗箭难防啊!你心眼实,不是这种小人的对手!还是别上当!让我们去对付!“

李天行昨晚和日本武士交过手,认定他们的功夫不难对付,觉得潘玉真过于小心谨慎了,虽不再争,心里却不以为然。

第二天一早,潘玉真就让鲍璞带着人去送孩子们上学,嘱咐李天行在家里等消息,实际上是哄他待在家里。李天行看看比武时间已经临近,可是潘玉真并没有任何动静,于是悄悄从围墙翻出去,坐着黄包车到了大和武馆。才到门口,守候在武馆附近的潘玉真的手下就过来劝阻他。这时,武馆门开了,两个身穿和服的武士很有礼貌地请他进去。

第三十七章 争强斗勇

大和武馆位于长春地价最贵的黄金地带,周围店铺林立,街面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掉头回去,将来传出去,岂不丢人?李天行执意迈步往里走,一名手下只好跟着,另一名手下则去报告潘玉真。

李天行跟着人往里走,发现这里和想象的不同,武馆不仅占地不小,里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还颇有山林野趣的味道。他跟着日本武士来到一座殿宇门前,看似不像是中国建筑,门前有人将大门向一侧推开,里面十几个武士正在两两过招。李天行迈步进去,房间一角有一个木制屏风,屏风上是日本特色的木刻画,屏风前一个供桌,上面一个三层刀架,刀架上放着三把日式长刀。屏风的一侧是个矮矮的长几,一个中年人席地而坐,正在品茶,他身后一个小方桌,上面是个香炉,旁边立着一个身穿和服的日本女子。

李天行一出现,日本武士纷纷停手,分成两列站好,那个中年人山口木站起来,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微微鞠躬,用流利的中文说:“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没想到鼎鼎大名的‘镇三关’竟然如此年轻!阁下能够如约而至,是我们的荣幸!”

李天行见他如此,也以礼相待,抱拳施礼道:“天行不过是略通拳脚而已,在江湖中算不上人物。只是我们素不相识,不知道贵武馆为何要和我比武?”

山口木说:“我们日本武士向来崇尚武士道精神,只有不断挑战强者,才能变得更强。阁下无需过谦,你已经是目前长春城最炙手可热的年轻高手。我们大和武馆当然要和这样的高手比个高下!”

李天行说:“原来日本的武士道精神是这样的。可是,从小我的师父就跟我说,武学的最高境界就是忘我,习武的根本是小以强身,大以济世,最忌讳的就是比武斗勇。今日我之所以来,只是想来申明我的态度。如果贵武馆非要比,那我有个条件。”

山口木目光炯炯盯着他说:“什么条件?”

李天行说:“如果我赢了,从此不再纠缠。”

山口木倒是痛快:“当然可以。”

李天行看了一眼旁边的武士:“怎么比?你们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当然是一对一挑战,如果在一炷香的时间里,我们不能打败你,就算你胜。”

李天行不假思索地答道:“好!”

山口木示意日本女子重新点上一柱香,日本武士马上成两边散开。一个武士递给李天行一把日本刀。李天行看到这里除了日本刀,没有其它兵器,只好将就了。

一个日本武士眼神轻蔑,双手持刀,拉开了架势,猛然间上前几步,刀从上而下斜着劈了下来,李天行对日本人的招式多少有了了解,让过刀锋,趁其刀势未衰之际,挥刀快如闪电削向他的手腕,那日本武士根本来不及变招,只好松手弃刀,一招就败了,羞愧得脸都紫了。

李天行收刀抱拳,才说了句:“承让!”

另一个日本武士出列,稍一点头示意就冲了过来,李天行虽不至于慌乱,心里也动了肝火,心想:这就是一对一?明明就是车轮战!

事实果然如此,所谓一对一的挑战,成了变相的群殴,一个人败了,马上就有另一个人接着比,根本不给李天行任何喘息的机会,同时,李天行也感到他们挑战的顺序不是乱来的,而是一个比一个强。

场外观战的潘玉真的手下不断去看那柱香,心里着急,算着时间,报信的应该早到了,怎么还没有人来。可惜他不知道,日本人半路上就把报信的人打晕了。不过,潘玉真在长春树大根深,也不是山口木能轻易掌控的。武馆对面的一家饭馆的老板就是潘玉真的人,虽然他不知道报信的人出了事,但迟迟不见潘玉真带人来就觉得有问题,于是大摇大摆地出了门,坐着黄包车绕了个小路,终于见到了潘玉真。

香炉里的香已经烧掉了三分之二,李天行渐渐感觉不对劲了,就觉得晕乎乎的,手脚发软,耳朵听到的声音特别大、怪怪的。突然扑通一声,跟着进来的那个人一头栽倒在地。日本武士也看出李天行的不支,跟打了猪血似的猛打猛杀,李天行险象环生。一旁观战的山本木嘴角露出了阴冷的微笑。

眼看香快烧到头了,摇摇晃晃的李天行竟然还能打倒对手,山口本说了句日语,剩下的四名武士一起冲了上去,李天行顿时阵脚大乱,勉强左挡右支,身上已经见了血。这时一阵骚乱传来,门被砰地撞碎了,几个武士慌乱地退进来,后面一片黑压压,全是一身黑色中山装的汉子,手里拿的全是长枪短枪。潘玉真一脸怒色走进来,和李天行打斗的三个武士停了手,还有一个却不管不顾疯了似的,依旧举刀砍向倚刀而立的李天行,李天行举刀相迎,两刀还未相交,一声枪响,武士的刀便飞了出去,定睛一看,潘玉真手中的枪冷冷地对着他。

山口本大声呵斥道:“这里是我们大日本的武馆,你们这样闯进来,还敢开枪,我要向你们的政府抗议!”

潘玉真的声音更高:“你搞清楚,这里是我们中国的土地,你居然在光天化日下要杀我们中国人,我就敢崩了你!你们给我把枪都瞄准了,谁要敢动我兄弟一根指头,给我乱枪打成一堆烂肉,扔到山里喂狼!”

两边几十个汉子都大吼一声“是”,立刻所有枪筒齐刷刷地对着对面的日本人。

山口本板着脸说:“是他自愿来找我们比武,你们简直是无礼取闹!”

早有两个人过来搀住李天行,李天行头痛欲裂,质问道:“你的香有问题!迷香使诈,这就是你们的武士道精神?”

山口木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我们日本人常用的香,我们所有人都闻了,也没事啊!可能是你们中国人不习惯吧!”

潘玉真冷冷地说:“你把香给我,验过就知道了。”

山口本黑着脸:“他是你的人,你可以带走。想拿走我们的东西,那就叫你们的市长先去问问我们领事大人再说吧!还有,今天你们闯进来的所有损失,要负责赔偿。送客!”说完扬长而去!

潘玉真带着李天行出来坐进车里,李天行心中惭愧,强打精神说:“姐,对不起,我给你惹了是非。”

“只要你没事就好!先去医院看看,别的事以后再说。”

“我没事,就是想睡觉。还是回家吧。”李天行眼皮发沉,还没到家就睡着了。

潘玉真带着李天行离开之后,大和武馆的一间屋子里,山口本和宫本完胜喝着清茶,山口本沉着脸说:“这个女人不好对付,还是没拦住她!”

宫本完胜倒是没有任何沮丧的神色,淡淡地说:“不好对付,才更有趣!要有足够的耐心!看来她的确很在乎这个人,伤了李天行必然激怒潘玉真和元彪,失去理智的人就会露出马脚来。我们就安静等待吧。”

山口本说:“可惜,今天就差一点,便可以废了那小子,潘玉真一定会闹出大事!”

宫本完胜品着茶,神态自得:“那小子头脑简单,一封信便能招之即来,以后机会多的是!让他多活两天吧,这只是个开始。”

两人相视而笑。

李天行睁开眼,发现是在自己的房间,看了看窗户,外面朝阳绚丽。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渐近,门开了,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姑娘,穿着一身白色的大褂,还带着一个怪怪的帽子。姑娘圆圆的脸庞,即使不笑都透着喜色,手里拿着个托盘,里面不知放的什么,看到他就笑着说:“刚才潘太太还念叨呢,说怎么还不醒。等我打了针就叫她来,她昨晚来看了好几回,可是担心死了!”

姑娘一边说一边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拿出个针管非常麻利地抽入一管液体,又挤出一些,然后过来就要掀他的被子。李天行慌了,忙拽住被角,问:“你干什么?”

姑娘说:“打针啊?你不是没打过针吧?”

李天行狐疑地摇摇头。姑娘耐心地说:“这是抗生素,避免伤口感染的。很快,只有一点点疼。”

李天行明白个大概,于是把胳膊伸给她。姑娘又说:“不是这儿,是要臀部注射的。”

李天行的脸一下子红了,讪讪地说:“我喝了它行吗?”

姑娘“扑哧”乐了,看他窘成这个样子,也不再坚持,把针放在托盘里,转身出去了。一会儿功夫,门开了,潘玉真进来,那个姑娘跟在后面把托盘拿了出去,临走时看了一眼李天行,又忍不住笑了。

潘玉真看着闹得个大红脸的李天行,也不禁一笑,坐在床边说:“我跟护士说了,她给你换成药片。医生说你身上的几处外伤只是皮肉伤,不碍事。那个迷香不知道是什么,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吗?要有,我们去医院仔细查查。”

李天行忙说:“没事了,姐,你放心吧。”边说边坐起来。潘玉真赶忙帮他背后放了个枕头靠着。

李天行愧疚不已:“对不起,姐,是我心浮气躁,不听你的话,中了日本人的圈套,还给你带来麻烦。”

潘玉真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谁没有年轻过,年轻气盛是正常的。要怪就怪日本人太阴险,你以诚相待,他们却用下三滥的手段来害你!咱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凡事多长个心眼!别用君子之心对待小人!”

“是,姐。我以为日本人只是为了比武,但他们竟然用迷香,会不会目的不单纯?”

“以前没注意这个山口本,以为就是个日本浪人,刚刚才知道,他曾经得到宫本的资助开了这家大和武馆。不过,老宫本的死连日本军方都查不出来,最后还是以春药过量了事。知道这件事的那个俄国姑娘也已经全家都去了美国。照理说,他应该不知道事情真相。可能是知道宫本和我们争夺煤矿的事,所以有所怀疑,或者另有所图。走了宫本,又来一个山口,这些小日本,真是阴魂不散呐!”

“姐打算怎么办?”

潘玉真冷哼一声:“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敢不安份,老宫本就是他的下场。天行,你别操心了,先把身体养好。孩子们有鲍璞他们跟着。你就安心静养吧。对了,刚才那个姑娘是专门照顾你的护士,叫童丽。还有,我叫人炖好了汤,补血的,我叫他们给端上来。”说完,起身出去了。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了,李天行闭目养神,反省自己自从天门岭回来,心中逐渐滋生的争强好胜之心,不仅让自己陷入险境,也把元家拉进了是非之地。懊悔之余,也在琢磨山口本的真实意图是什么,却又找不到头绪,情绪不免有些低落。

元彪得了信,晚上从肆平赶回来看李天行,见他无精打采的,宽慰他说:“为这点子事就蔫头耷脑的,你还是眼界浅。不就是中了暗算吗,江湖上这种事就跟吃饭一样平常。小时候跟着我爹闯江湖、抢地盘,睡觉都得睁只眼,鼻子练得比狗都灵,眼睛就是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穿人的心肠是不是黑的。你小子光凭功夫还差得远,没准哪天住进黑店,就被人包成包子了!”

李天行立马想起自己和顺子被黑店给卖了的事,不禁暗自苦笑。元彪拍拍他的肩头说:“也没什么大不了,都是这么磕磕碰碰过来的,跟我们好好学,小日本这点手段,都是我们用剩下的。赶明咱给他们上柱仙人抱,让咱们也见识一下矮矬子是怎么抱的!哈哈哈!”

李天行看元彪笑得邪乎,不解地问:“什么是仙人抱?”

元彪眼神怪异,刚好护士童丽和潘玉真推门进来,他就凑在李天行耳边耳语了几句,李天行立即涨红了脸,怕人看见,低着头不敢看人。

潘玉真一见就知道元彪没说好话,嘟囔道:“好好的人都让你给带坏了!饭摆上了,快去堵上你的嘴吧!”

元彪意犹未尽,边走边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知道我俩说啥呢?”路过潘玉真身边时,在她耳边又耳语了一句,潘玉真的脸色也微微一红,却不好发作。好在这时孩子们都跑了进来,算是掩盖了尴尬的气氛。元彪早洋洋得意地下楼去了。

晚上元彪和潘玉真说起山口本的事,元彪说:“山口本我见过几面,印象不深,没想到老宫本是他的后台。宫本死了,也不见他有什么脾气,这会儿才蹦出来,一出手就这么狠,看来后面有人,我们得好好查查。”

潘玉真说:“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元彪说:“估计还得是宫本这条线上的。”

潘玉真点头道:“我看也是。得要暗中查查,宫本的家人、朋友、手下,谁和山口走得近!”

元彪说:“对!还有,那天要是天行真出了事,你真要日本人的命吗?”

潘玉真皱着眉说:“唉,我也不知道。换作别人,没得商量!可是杀了日本人,那些官老爷也一定会迫于日本人的压力,铁定要把咱推出去了事!我们一出事,两边的老家和大哥也有麻烦。杀肯定是要杀,只能暗中下手吧!”

元彪想了想说:“要不咱把天行支开,避避风头。我们按兵不动,看看日本人的动静再说。”

“也好,怎么支开?”

“正好大哥的货快备齐了,这批军需数量不少,让天行押车去送一趟,也不必急着回来,在大哥那儿玩一阵子,顺路给咱爹稍点山货,先在外边晃两月再说。”

潘玉真笑了:“成,就这么办!干脆让孩子们也去,让孩子们在老人跟前热闹热闹,图个喜气!”

第三十八章 萃园结义

李天行的伤好得很快,潘玉真把让他们去齐齐哈尔和黑龙江老家的事一说,两位公子的欢呼声几乎把房顶都掀翻了,然后语无伦次地跟顺子说老家有多好玩,顺子的眼睛也闪起了贼光,秀儿虽然也很动心,但也舍不得丢下学课,略一纠结,毕竟孩子心性,也就丢开了。

李天行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是让自己离开是非之地,有些犹豫:“要不叫鲍大哥带着孩子们去吧,这边的事我还能帮上忙。”

潘玉真说:“这边你就别操心了!你跟孩子们一走,省去我们的顾虑,才是帮了大忙。孩子们都一年多没见着大伯了,你也出去多长些见识,需要你自然叫你回来。”

元彪也说:“你就看好这几个小祖宗就行了!其他的有鲍璞负责。可有一条,到我哥那儿,别听他的撺掇去当兵!拿了我的货还要我的人,这亏本的买卖我可不能再干了!”

潘玉真看李天行不明白,笑着解释:“还亲兄弟呐,这点子事记一辈子啊!天行,你姐夫有个得力的人让他大哥看上了,就留在军队里了,现在听说已经是团长。他怕你也一去不返,所以嘱咐你。”

李天行笑笑说:“不会,我就是孩子头儿,当然还要带着孩子们回来的。姐夫,你尽管放心,孩子们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怀揣着两封信,李天行带着雀跃不已的四个孩子登上了北上的军列,满载着枪支弹药和各种军需品的列车轰隆轰隆地开动了,潘玉真的身影逐渐模糊,李天行心里难免不舍和担忧,原来,自己和潘玉真的姐弟之情已经是如此真实自然的了。

因为是军需专列,列车除了必要的补充燃料、食品和通关检查,只在大站做短时间停留,小镇则根本不停,第二天夜间,就到了齐齐哈尔。元师长的副官早就等着了,用轿车把一行人直接接到了官邸,所谓官邸,却像是一所普通的民居,不过院子大些。

元师长、夫人和三个孩子都在大门口迎接他们。元师长的三个孩子都是男孩,长子比李天行大两岁,老三和元魁同岁。孩子们一见面就是唧唧喳喳,鸡飞狗跳的。顺子和秀儿毕竟认生,多少有些拘谨。

李天行见到了一身戎装的元龙,元彪的大哥,一看就知道是亲兄弟俩,一样的眉眼轮廓,可能是军人生活毕竟比不得元彪的花天酒地,所以显得清瘦些,一身军装却更显出身材的挺拔英武。

元龙早就接到了元彪的电报,知道了李天行的身份,自然很是亲和地招呼他。李天行递过元彪的信,元龙亲热地说:“天行,到这里就跟在家里一样,需要什么就和副官说。从明天起,我让李副官陪着你们,先到齐齐哈尔城里转转,现在正是秋天,找一天咱们去打猎。今天晚了,先吃点东西,睡一觉,明天我们再聊。”

李天行有点诧异:“是。可是,这里不是齐齐哈尔么?”

元龙说:“军队驻地,当然不能在城市里,这里离齐齐哈尔不远。我在城里有宅院,明天起你们就住在那里,有我夫人和三个孩子陪着。今天晚了,城门已经关闭,先在这里将就一晚上吧。”

第二天,李天行照例早起静坐、打拳,就听到阵阵哨声,还有整齐的跑步声、喊号声,听得元龙也出去了。等天色渐明,李天行闲着无事,其他人却还没有起床,就独自一人出了院门,看看附近,原来是个小镇。

李天行顺着街道信步而行,镇子不大,但街道整齐而宁静,人们大都还在睡梦之中,似乎早已习惯了那阵阵哨声和操练之声。走了不久,便是小镇的边界,外面一片空旷,一座座搭建的营房整齐有序地排列着,此时操练刚刚结束,小队的军人列队回营房。

李天行看到前面不远处有哨卡,当然知趣,就想掉头往回走。这时从里面开出一辆军用卡车,上面堆放着好象是棉被、军衣之类的军需品,正好迎面一辆军用吉普开过来,卡车打轮让路,被路边石头一颠,车上一捆东西坠落,离李天行不远,他也没多想,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上前接住,然后抛了回去,车上押车的士兵几乎还没反应过来,看着东西,再看着李天行发愣。

卡车开走了,李天行也往回走,对面的吉普车“嘎”地急停在他身旁,车上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带着大沿军官帽的军人伸出头来,对他说:“小伙子,好快的身手,是个练家子。看着脸生,不是本地人吧?”

李天行不想招惹是非,简短回答:“我是路过的。告辞!”说完就走。

军官立刻生疑,大喊一声:“站住!再动就开枪了!”

李天行回过身,见那军官果然拿着枪对着自己,不仅哭笑不得,同时不远处站岗的哨兵也被惊动了,提着枪跑过来,见到军官先敬礼。

那军官命令道:“这个人可疑,带进去问问。”

两个哨兵拿枪押着李天行,把他关进一间屋子里。李天行有些懊悔:这下子又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了!

过了好一阵子,士兵才把他带到一间屋子,里面坐着那个大胡子军官,他审视着李天行,目光逼人:“这里是军营,你功夫再好也跑不出去。还是老实交代,你是什么人,到这儿来干什么?”

李天行老老实实地说:“我叫李天行,从长春来,是押送军需品的。不信,你问押送军需品的鲍璞大哥,要不,问元师长也行。”

大胡子军官倒是一愣,马上吩咐士兵:“你去把李副官找来。”

不一会儿,李副官来了,一见李天行就说:“误会了,曹团长,他是潘夫人的义弟,昨晚才到,怎们会在这里?”

大胡子军官赶忙站起来,笑着说:“咳!都是自家人,不打不相识,兄弟不会记我的仇吧?”

李副官在旁边介绍说:“李少爷,这位是我们曹团长,原先也是跟着元会长的,后来投了军。正好,你们认识认识,无巧不成书嘛。”

李天行松了口气,忙抱拳说:“是我莽撞了,曹大哥,曹团长,我姐和姐夫让我问你好呢,还给你捎了几坛子好酒,回头我给你送过来。”

曹团长眼睛立马放光:“还是大哥、嫂子想着我,我说这两天酒虫直闹腾,原来是闻着酒味了。兄弟,叫我曹大哥就行了,亲近。我可好久没见着大哥和嫂子了,他们还好么?”

李天行说:“好!曹大哥有空就回去看看,姐夫说没你一起喝酒,不痛快!”

曹团长似乎有些伤感:“唉,披了这身军服就是不自由,我也想跟大哥痛快地喝一顿!想当初……”

“想什么,又想喝酒了?我就知道那几坛子酒是给你的!你把弟妹的义弟给抓了,还想着喝酒?充公了!”元师长边进屋边说。

李天行忙说:“师长,是我不对,我不该在这里乱跑。不关曹团长的事。”

元师长微微一笑:“行了,改日你们再套近乎吧。时间不早了,他们找不到你正着急呢。李副官,你带着他们进城吧。”

几个人住进了元龙在齐齐哈尔的府邸,一开始的几天都是元夫人带着到处逛。虽然顺子和秀儿是初次到齐齐哈尔,但他们已经不是当年的顺子和秀儿了,从平凉一路走来,北平到过,长春住过,也是见过世面了,所以齐齐哈尔给他们带来的惊奇便不多了,倒不如多了三个小伙伴更兴奋。每次出行,七个孩子,就像是一群马蜂,所到之处令人侧目。

李天行到底是心里有事,又是做客,所以安静沉默了许多。顺子和秀儿也很快就混熟了,打打闹闹之间,元龙的三位公子发现了问题,从前文文弱弱的元英打起架来居然有了章法,以前看见打架就躲,如今不仅胆子大了,居然可以使个巧劲把比他大的元义摔倒。

元龙家的三位公子,老大元仁,老二元智,老三元义,三个孩子从小被当军人的爹用带兵的方式带大的,崇尚武力,精力充沛,老大元仁小的时候,还在当土匪的爷爷身边待了一阵子,更是把彪悍勇武的精神刻到骨子里了。所以看到两年不见的堂弟居然在武力上刮目相看,就追问是不是家里请了好的教习先生了。这一问正问到元魁等人的痒处,几个人七嘴八舌,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李天行的功夫和经历添油加醋地一番演绎,元家三个公子听后,看李天行的眼光都不一样了。经不住一群孩子们的恳求,一向不喜炫耀的李天行只好在他们面前露了一下轻功,元家的三位公子羡慕死了,从此孩子们就不愿出门,整日缠着李天行要他传授武艺。

元龙忙完了军需品的发放,几天后才回到城里,发现孩子们竟然乖乖在院子里习武,教他们的是李天行,只觉得有趣,也没在意。原来,在元彪的信里,只是说李天行是潘玉真认的义弟,让他和孩子们在他这儿待上一个月,然后就送到老家,让孩子们在爷爷奶奶那儿住一个月,让老人们享享天伦之乐。

等孩子们又鹦鹉学舌般跟他说了李天行的本事有多大,名头有多响,元龙看着和长子元仁相差无几的李天行,心里着实不信。谁知过了两天,一封信送到府第,信封上竟然写着“李天行亲启”。李天行也很是纳闷,拆开信一看,简简单单几个字:“明日萃园一聚。叶枫”

可这几个字足以让元龙惊异了,叶枫,洪帮火堂堂主,东四省的江湖无人不知,他以轻功成名,又行事隐秘低调。元龙喜欢结交江湖豪杰,可是,虽然和叶枫同在一个城市,竟然只因机缘巧合见过一面而已。只这一面,他对叶枫其人已是赞不绝口,可惜,之后曾经出面相邀,也都被婉言相拒了。而这样一个人物,竟然主动来邀请李天行,看来孩子们的话还是有谱的。

李天行见信之后才猛然想起,叶枫的火堂就在齐齐哈尔,一时忆起当初闯关时叶枫有意相让的情谊,当然很是期盼再次见面。

萃园其实不在城内,而是离齐齐哈尔不远的千叶湖的边上,千叶湖形状犹如几片错落有致的树叶,当年的一个黑龙江将军圈了其中一片半封闭水域,建了一个行宫别馆,据说里面珍宝荟萃,取名‘萃园’。如今,萃园成了洪帮的产业,叶枫的火堂就设在此地。

李天行一早来到萃园,早有专人等着,引他一路来到湖边,但见湖水碧波荡漾,一眼看不到边际的莲花荷叶婷婷袅袅,在湖的中间有一个飞檐碧瓦的亭子,叶枫已经煮茶相候。走过弯弯曲曲的木桥,到了亭前,叶枫起身抱拳相迎,李天行忙拱手深施一礼道:“叶堂主,天门岭承蒙堂主相让,天行心中一直不安,今日特来请罪。”

叶枫忙伸臂虚扶:“天行兄弟,再别说什么请罪的话。那日在危机之中,你能抓住漏洞出奇制胜,我可是很服气!来,请坐!”

李天行依旧有愧:“论功夫,那日我必输无疑,如果不是叶大哥有心想让,我不可能有最后的侥幸。我们也不能顺利讲和。叶堂主的功夫和人品,天行真心折服!”

叶枫给李天行斟了杯清茶递过去,淡淡地说:“讲和对我们双方都有利,本来我们之间的矛盾就是别人的阴谋制造出来的。明知如此,还要为了面子打个头破血流,那才是蠢笨至极!不过,不打不相识,因此结识了你这样的少年英雄,倒是一件快事!”

李天行很是诚恳地说:“能够结识叶堂主这样的豪杰,才是天行的荣幸。天行以茶代酒,敬叶堂主一杯!”

李天行又问道:“叶堂主是怎么知道我来齐齐哈尔的?”

叶枫微微一笑:“你可知道,光是在这关东四省就有我们洪帮二十万会众,虽说这里面良莠不齐,但若说打听消息,那可是上至大帅府下至贩夫走卒,都逃不过我们洪帮的眼睛。我不仅知道你来了,还知道你为什么来,也知道元家又摊上了什么麻烦。”

李天行不禁大为惊讶,忙问:“我走之前,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要害我们,敢问叶堂主查到了什么?”

叶枫说:“我知道你在大和武馆险遭暗算,你姐姐、姐夫就把你和几个孩子送出来,以便安心对付敌人。至于这个要害你们的人,你想想,能拿日本浪人当枪使的,会是什么人?”

李天行说:“应该只能是日本人吧。我听姐说,山口本和宫本奇冶郎有交情,可能他是怀疑宫本之死和我们有关,也或许宫本的家人朋友要替他报仇。”

“你的思路是对的。宫本的事,我一直没放手。日本人气量都小,睚眦必报。宫本的死很蹊跷,虽然你们做得干净,但日本人只要怀疑了,就不需要证据。宫本的骨灰是他儿子宫本完胜接回去的,一个月后,这个宫本完胜就回到长春,接手了他父亲的大和株式会社。但是,此人悄无声息地做事,一点不声张,甚至他下属的一些商铺厂房的主管都不知道他到了长春。这就颇耐人寻味了。和他走得近的,其中就有那个害你的山口本,此人就是个纯粹的街头混混,宫本的忠实走狗,没什么本事,所以只能等主人的命令,才会咬人。看来,这个宫本完胜真是要继承他爹的衣钵,跟你们元家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了!”

李天行听了,不禁皱眉不语。

“你在担心你姐姐和姐夫?”叶枫问。

李天行点头说:“是,我应该回去,这时候怎么能袖手旁观?”

叶枫说:“论功夫,你没得说。可是要论江湖经验,你可比不上你姐姐和姐夫,尤其是潘玉真。你这个干姐姐可是精明得很,元彪果断勇武,潘玉真深谋远虑,他们两人在长春根深蒂固,不好对付。即便是老宫本,忙活了半天也没把元家怎么着,可潘玉真一出手,他就上了西天,她的手段可见一斑。你放心,小宫本初来乍到,虽然是锋芒毕露,可惜露得太早了,一击不中,就失了先机。他对你下手,其实就是一个试探。你要想帮他们,就好好待在外面,护住那几个小的,就算不辜负他们了。”

李天行低头想想,觉得有理:“叶堂主说的是,我想得浅了。那就听你的,看看情形再说。还要麻烦堂主,能及时透些消息给我,我总要尽力而为,帮帮姐和姐夫。”

叶枫笑着说:“天行兄弟可是个性情中人,放心,我一定帮你。虽然我们和元家有些过节,但至少我们都是同宗,还轮不到日本人在这儿撒野!如今,这关东都快成日本人恣意横行之地了。真要让这些倭寇占了我们的土地,奴役我们的族人,我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叶枫的脸色似乎结了层冰。

李天行听着,心中也是郁闷难平,一时间亭子里的气氛如凝滞一般。须臾,叶枫回过神来:“既然你我生逢乱世,正可以逞英雄义气,建立一番功业!对了,听说,你来东北,本来是为了安葬令师的?将来有何打算?”

李天行答道:“什么都瞒不住堂主!先师临终遗言,想要归葬故里。我只知道先师的家人曾经在黑山的青龙寨当土匪。谁知道青龙寨早已易主,殷家人避祸隐居,不知去向。我只好听姐姐的,把先师安葬在黑山上,等找到殷家后人,再听他们的意见。”

“青龙寨的殷家五虎在当年也是声威赫赫,因为叛徒出卖,遭了灭顶之灾。老爷子当时被害,殷家后人听说死伤过半,几年后出来刺杀仇人未成,从此就销声匿迹了。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的确不好找。这样,我让洪帮兄弟帮你找找,只要还在东北,总会有迹可寻。”

李天行抱拳感激道:“多谢叶堂主!如能找到他们,先师泉下有知,亦当含笑了!”

叶枫说:“你我兄弟,不必这么客气。这么说,你的功夫是跟殷家人学的?”

“先师教我的是外家功夫。我从小在崆峒山道观中长大,我太师父道号云鹤上人,我的内功是跟太师父学的。”

叶枫恍然道:“怪不得我看你的功夫不是出自一路。崆峒武功果然不同凡响。你如此年轻,就有这般武学造诣,让我也羡慕得很。”

李天行认真地说:“叶堂主的功夫远胜于我,如果能指教一二,天行定会受益匪浅!”

叶枫笑了:“你这么说,我不答应就显得小气了。好,今天天气也好,如此景致,我们就舒散一下筋骨,累了正好有酒肉伺候,困了就醉卧亭中,比神仙都快活!”说着,指了指湖中的荷花,接着说:“谁先摘够十片荷叶回来,谁就赢。”话音刚落,两个人影从亭子里飞出去,蜻蜓点水般在荷叶上飞,一个人的手刚触到荷叶,另一个身影就飞过来,两人在碧绿与绯红之间斗了好一阵子,终于以李天行的一叶之差而告段落,两人爽朗大笑,又推杯换盏,大块朵颐起来。吃饱了,就聊,说烦了,就打,打够了,继续侃天说地,直至日落西山。

天色已晚,李天行不得不告辞:“叶堂主,天行有幸结识堂主,无论在武功还是为人处事上都颇为受益。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

叶枫认真地说:“既然我们两个脾气相投,那就结成异姓兄弟如何?”

李天行喜不自胜,连说:“好!求之不得!”

于是备齐了香案,两人焚香结拜,兄弟相称。

“二弟,不知你在这里停留多久?”

“大概一个月。”

“好,这一个月你随时来,我日日煮茶相侯。”

自此之后,李天行天天到萃园,每日醉心于武学切磋,叶枫的见多识广也让李天行受益良多。齐齐哈尔的日子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舒心快乐。

第三十九章 秋猎(一)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这天,元龙对李天行说:“天行,当初我答应你们,要带你们去山里打猎,过些日子你们就要去老家了,我可不能食言。要不我们明天去如何?你和你那个叶大哥说一声?”

李天行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的不是,天天往外跑,孩子们也没有好好照看!我今天不出去了,让人给我大哥带个话就好。”

元龙倒不介意:“老实说,我想见这位叶堂主一面都难,你如今和他是结拜兄弟,机缘不浅。好好珍惜机会,过些天你回去了,想见一面都不易了。我也是半个江湖人,知道能和这样的人结拜成兄弟,是何等快事!好小子,让人羡慕啊!”拍拍李天行的肩膀,哈哈一笑,出门去了。

东北的九月,秋高气爽,阳光温暖,清风送爽,真是一年中最舒服惬意的时节。元龙带上了七、八十个士兵,三辆大卡车载着帐篷等野营物资浩浩荡荡出发。所有人都骑马,小孩子都有一个士兵带着,李天行、顺子、元仁和元智骑着马,一路随着元龙,策马狂奔了好一阵子,马蹄清脆,衣袂翻飞,尘土滚滚,男人天生的狂放豪情得以充分释放。

清早出发,下午到了城西的霍青山。李天行在马背上远远望见前面山峦起伏,竟然是五彩斑斓,不禁大为惊奇。他从小在崆峒山长大,自然知道有些树的叶子到秋天会变成黄色或者是红色,可是颜色也不过是有限几种,绿色丛中的点缀而已,而这里的树叶竟然处处绚烂如花,远远望去,但见一片鹅黄、橙黄、玫瑰红、紫红色铺陈开去,漫山遍野,略远处还有浓淡相间的绿色在云雾中或隐或现,飘飘渺渺,真是如画如梦般的神奇。等到了山脚下,看得更是清晰,原来这是片白桦、栎树和一些不知名树木的混杂树林,尤其是那白桦,白色的树干配上黄色和橙黄色的树叶,如天上的神仙树一般,不似人间凡品。

大队人马顺着林间一条被来往车马践踏出来的土路前行,曹团长对不停左顾右盼的李天行说:“小老弟,你这是第一次进山打猎?看你这样子,像是没进过林子。”

李天行说:“我从小在崆峒山长大,可是从没看到过这么大、这么美的树林。在我们那儿,也有枫叶,没想到这里的树叶这么多种颜色,像是被画出来的一样。”

曹团长笑笑说:“我们东北最宝贵的就是这些树林、土地、河流,不是我们自己夸自己,全国的宝贝有一半都在我们东北!树叶好看算什么!这的林子里有数不尽的奇珍异草,黑土地肥得都能攥出油来,那河里的鱼多得都能自个蹦到铁锅里。嘿嘿,等你进了山可要睁大了眼!”

李天行说:“曹大哥,你们年年都来这里打猎吗?”

曹团长说:“可不,年年都盼着这时候。你不知道,为了每年的打猎,兄弟们苦练一年,经过比武才选出这些人尖子,算是胜利的犒赏!”

李天行这才明白为什么一次打猎要带这么多人,好奇地追问:“比武?怎么比,这么多人一起比武,这得多大的场面?”

曹团长说:“头两个月前就开始了,要比格斗和枪法。你看这些人,那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怎么样,找机会咱们练练,听那几个小子说,连洪帮火堂堂主叶枫都是你的手下败将,大伙都想见识见识你的功夫咧!”

李天行一听,不免暗暗叫苦,只好转了话题,问道:“曹大哥,我们还要走多远?”

曹团长说:“快到了,前面有条河,我们就在河边宿营。”

果然走了没多久,远远见到一片绿油油的草甸子,中间一条不很宽的河流静静地卧在其间,河水映着天上的碧蓝,远远看去,像是走入了画中。大家完全没有任何疲态,反而生龙猛虎地以惊人的速度搭好了帐篷,一溜十几个大帐魔术般地冒出草地,然后大家井然有序地分工,一些人进山打猎,一些人拿着布袋进山采摘,几个小孩子被留在营地,李天行主动留下来看护他们。几个士兵留下来保护他们几人,同时帮着炊事兵埋锅造饭。几个孩子心里有些不情愿,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一个劲央求李天行带他们在林子边上玩一玩。

李天行看看天色尚早,于是告诉了留下来的士兵,刚好有两个士兵要到林子里拾柴火,于是几人就一同来到森林的边缘。林子里静悄悄的,除了他们自己踩踏枯枝落叶的声响,偶尔能听见几声鸟叫。顺子摸着白桦树的树皮,仰头看着高高的树梢,对李天行说:“乖乖,可是开眼了,树皮还有白色的,长得这么高,叶子跟花似的,回去跟他们说,他们八成都不信!”

元英和元魁虽然小,也常和父母进山打猎,所以并不特别新奇,反而炫耀似地给顺子讲开了:“顺子,你知道什么肉最好吃吗?”

顺子嘬着腮想了想说:“那馆子里最贵的菜不是熊掌吗?肯定是熊掌最好吃了!”

元魁不屑一顾地说:“切——,熊掌粘乎乎的,跟肥肉差不多,有什么好吃!你再想想!”

顺子认真琢磨了一番,又说:“野猪肉,我吃过两回了,野猪肉太香了!”

元英说:“想你没吃过的!”

顺子挠挠头说:“没吃过的可太多了,不会是老虎肉吧!”

秀儿瞪了他一眼:“看你还长能耐了,要吃老虎!小心老虎听见了,先吃了你吧!”

顺子做个怪脸说:“都说越小肉越嫩,这里你最小,老虎肯定先叼你!你可别在老虎肚子里哭鼻子哦!”

秀儿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回嘴,突然眼睛瞪大了,指着草丛说:“蘑菇,你们看,好多蘑菇!”边说边跑过去,元英忙跟过去说:“你别动,这个蘑菇是有毒的,不能碰。你喜欢蘑菇,我告诉你什么蘑菇好吃。”

旁边的两个士兵忙说:“你们就在这儿别跑远了,再往里走就不安全了。这时候还有长虫,没准还会碰着狼!”

于是士兵在附近捡拾柴火,几个孩子边斗嘴边寻些蘑菇小虫来玩,突然听到几声枪响,元魁说:“你们听,准是他们打着什么野物了!”

顺子突然想起来,问元魁说:“刚才你们说最好吃的肉到底是啥呀?”

元魁神神秘秘地说:“猜不到吧,告诉你吧,是哈士蟆,腌一腌再烤,那叫一个香啊!飞龙的肉都比不上!”

顺子直愣着眼睛说:“啥‘馍’,馍能比肉好吃?飞龙?这还有龙!你们还吃过龙肉?别吹牛了!”

元魁和元英一听就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说不出话,秀儿和李天行也没听明白,傻傻地站在那儿看着两兄弟笑够了,元魁冲上来给了顺子一拳,说:“顺子,你也太逗了!我说的是蛤蟆肉,你怎么扯到馒头上了!”

顺子吐着舌头说:“我当是什么,癞蛤蟆肉也好吃?你们才真是逗!”

元英说:“不是你说的那种癞蛤蟆,唉,跟你也说不清,回头抓几个,你就知道了。这哈士蟆的肉,可是和熊掌,飞龙,猴头,一起称作‘四大山珍’呢!”

顺子立刻追问:“熊掌我知道,飞龙是龙吗?猴子脑袋能有几两肉,也能吃?”

元魁、元英又乐了,元魁故意逗他说:“你这么想吃龙肉,我一定让大伯给你整条大飞龙,再弄几个猴脑袋,让你尝尝鲜!”元英在旁边咯咯笑个不停。

顺子知道他们是在逗他玩,也不恼,就势说:“好!你们说的,要是没有龙肉和猴脑袋,我可就要吃人了!”

这几个人在嘻嘻哈哈,那边的士兵拾好了柴火,招呼他们回去,大家往回走了几步,忽然呼啦啦一声,一只雉鸡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停在了一颗白桦树上,秀儿仰头看去,看到那鸟异常艳丽,鹅黄色的头冠,橙黄色的脖颈,背上的羽毛是宝石般的蓝色,腹部却又是鲜艳的红色,长长的尾巴是黑白斑纹相间,不禁驻足不前,仰头看得呆了。李天行注意到了,便停下来等他。

秀儿舍不得挪步,自言自语地说:“它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呀!要是能抱抱它该多好啊!”

李天行看看秀儿,再看看顺子他们跟着士兵往回走,于是悄悄对秀儿说:“秀儿,你等着,我给你抓住它。”

秀儿眼睛一亮,又赶紧叮嘱了一句:“大哥,别伤了它!”

李天行悄悄走到背对雉鸡的一面,猛地提气向上跃起,借助蹬踹树干的力量向雉鸡停落的树枝猛冲过去,雉鸡很警觉,展翅欲飞,身体才离开树枝,李天行已经伸手夹住它的两只脚,空中一个轻灵的旋转,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这一切被恰好回头张望的一个士兵看到,惊得目瞪口呆。几个孩子听到后面秀儿的欢叫声也回头探看,却见李天行正把一只美丽的雉鸡递给秀儿,全都跑回来看,抢着伸手去摸。吓得秀儿抱着雉鸡往李天行背后躲。

元魁、元英眼馋了,也嚷嚷着:“舅舅,我也要!”

“舅舅,你不能偏心她一个!我们一人一个才公平!”

“鸟也行,松鼠也行,大哥,求你了!”

李天行不忍心让他们失望,只好故技重施,又抓了三只不知名的鸟儿哄得大家兴高采烈。两个士兵算是过足了眼瘾,亲眼看到李天行凌空飞步,抓飞鸟如探囊取物。

当天色渐暗,进山的士兵们陆陆续续回来了,简直是满载而归,顺子看着一地的野物:形态各异的野山鸡、野兔、林蛙、野猪、狍子、各种蘑菇、木耳、野菜,虽然多数都是小型猎物,但品种极为丰富,看得顺子眼睛都花了。

元魁拎着一只肥硕的林蛙对顺子说:“看,这就是哈士蟆,我敢打赌,待会儿你一吃就停不下来,信不信?”

元英指着几只灰色的肥雉鸡说:“顺子哥,这就是飞龙!”

顺子撇撇嘴说:“蒙谁呢?这就是野鸡,咋是龙呢?”

“真的,我不骗你!大清朝的时候,这可是贡品!传说,它是西王母娘娘的侍者,被王母娘娘封为‘飞龙’侍者。你看,它的脚上还长着龙鳞呢!”元英言之凿凿。

顺子半信半疑地凑近看了看,嘟嘟囔囔地说:“鸡爪子不都这样吗?我看不出来啥。长得灰不留秋的,还没秀儿的那只好看呢!”

秀儿正看着满地的各种各样美丽的山鸡,却都血淋淋的,心里本来就不舒服,突然又听到顺子说到她的那只雉鸡,赶紧抱着它远远躲开了。

元龙、曹团长和几个军官走了过来,看到元魁、元英和顺子每人手里有一只活的小鸟,鸟的脚上都被栓了根线绳,不免有些奇怪。

元龙问:“你们能耐啊!这些个活物是咋整的?”

元魁等人的吐沫星子立刻四处乱喷了起来,李天行悔得肠子都青了。

第四十章 秋猎(二)

当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营地里篝火四起,香飘四溢,不仅有烤肉的浓香,还有大锅里煮沸的蘑菇木耳野菜的清香,几大坛子的酒香,足以让穿着军装的官兵们,都已经从骨子里冒出了绿林好汉的豪情。

当酒倒满了大碗,众人围坐成一个大圆圈,元龙站起来,举着大碗的酒,扯开和元彪不相上下的大嗓门说:“众位兄弟,还是老规矩,这第一碗酒,敬天敬地,天父地母,恩泽众生!”说完双手把碗举到齐额高,所有人也都同样,齐声道“天父地母,恩泽众生”,然后将酒洒到地上。

再把酒盛满,元龙又说:“这第二碗酒,敬祖宗父母,不忘恩,不忘本!”众人也高声说“不忘恩,不忘本”,如刚才一样,再将酒高举到额头洒到地上。

酒又盛满,元龙说:“第三碗酒,我敬弟兄们,肝胆相照,同生共死!”说完一仰脖,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旁边的曹团长举着酒碗大声说:“我们敬大哥,肝胆相照,同生共死!”大家也齐声道“肝胆相照,同生共死”,一饮而尽。

元龙哈哈一笑,高声说:“弟兄们,辛苦一年了,敞开肚皮吃,放开胆量喝!今天没上没下,没大没小,都要尽兴!”

众人一阵叫好欢呼,乍了营一般,顿时一片狼藉放荡,吆五喝六起来。没多久,几乎人人衣冠不整,脸红脖子粗的,敞胸露怀的,荤言秽语的,再也看不出军人的一丝模样来,简直就是一群开了荤腥的土匪,也是一群最自然天真的汉子。

李天行终于明白为什么元师长手下的官兵们这么重视这次秋猎,刻苦训练准备一年,层层格斗比试,才能获得秋猎的资格。这不仅仅是打猎吃喝,而是让人能够解开俗世的束缚,释放那个最天真自由的真心。在如此的气氛感召之下,李天行也没了顾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只是不会说那些荤言秽语而已。

酒酣耳热之际,雄性动物的攻击性就开始显露出来,之前比武时就埋下的不服气此时爆发了。于是在大家的起哄架秧子中,两个士兵脱掉外衣,走到场中,开始较量起来。李天行发现秀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就要送她回帐蓬睡觉,却被曹秉义曹团长一把拽住,以为他要逃席,让别人把秀儿和天英送回了帐篷。

李天行本来酒量不大,也没有刻意用内功逼酒,和曹秉义推杯换盏喝得已有醉意。一个士兵打败了对手之后,环顾一圈寻找对手,一眼看到了李天行。于是就有人撺掇着他去挑战李天行。士兵果然过来求战:“李天行,听说你一个人单挑洪帮山门,连败三大金刚。我们比试比试,让大家也见识一下传闻中的江湖好汉!”

李天行还没说话,曹秉义用手在李天行背上一推:“兄弟,让大家见识见识,助助兴!”

李天行借着酒兴,抱拳说:“好!比就比,那小弟我就得罪了。”说完步入场中,周围一片叫好起哄。

正如曹团长所说,能来秋猎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无论功夫还是枪法都不同凡响。那个士兵叫童大锥,绰号‘大锤’,生得虎背熊腰,练过外加功夫,尤其是臂力过人,跟牛角力,能把公牛按倒在地。

两个人对面而立,童大锥膀大腰圆,显得李天行瘦小枯干。童大锥酒气冲天,也牛气冲天,挥起铁锤般的拳头朝李天行面门打来。李天行侧身躲过,拳风扫面,虎虎生威。李天行出腿攻其下盘,童大锥到底是功夫底子颇厚,下盘极稳,不仅躲过攻击,攻势丝毫不减。李天行早看出他的功夫套路,并不直接硬拼,闪避游走寻找破绽。于是一个生猛,一个灵巧,见招拆招,倒很有看头,旁边的众人不断叫好支招,气氛热烈。童大锥在几个回合之后,就感觉出对手的不一般,自己的力量好像总是打在棉花堆上,如牛入海,几十个回合之后,对方依旧丝毫不乱,自己却空耗力气,不免开始心急气躁,下手更狠更快,却不顾忌下盘失了稳固。李天行的八卦游龙掌得到过于世昌的悉心指教,今番用得得心应手,看准童大锥破绽一出,一个借力打力,迅速闪到他的身侧借势一个地堂腿,童大锥扑通栽倒在地。众人一阵哄笑。

童大锥翻身坐起,李天行忙上前伸手拉他起来,一面说:“对不住,童大哥,小弟得罪了!”

童大锥满不在乎地说:“输就是输,比武怕输,不是汉子!你小子有种,好功夫!”

李天行喜欢童大锥的豪爽,又说:“童大哥连战三场,我占了便宜,胜之不武!”

童大锥瞪起牛眼:“赢就是赢,哪儿来那么多婆婆妈妈。你赢了这场,咱们再比比喝酒,来!”不由分说,拉着李天行就到篝火边坐下,大家继续起哄,李天行被迫又和童大锥拼起酒来,很快两人就都醉态毕露。

有人趁机撺掇:“大锤,你唱二人转的功夫天下无双!来一段!怎么样?你们想不想听?”

“来一段!”众人唯恐天下不乱地喊起来。

童大锥笑嘻嘻地站起来,扯开了破锣嗓子唱起来,更准确地说是吼起来,居然有腔有调:“奴家我们上赶着把你找啊,可把我赵石匠啊乐坏了,我美个滋地拉住了郎君的手,我笑么滋地扶住媳妇你的腰啊……”边唱边抬手扭腰地比活起来,大家哄堂大笑,碰翻了火上的烤肉架子,打碎了手里的酒碗,他喷出一口酒,你噎得翻白眼,李天行乐不可支,眼中的人影、笑脸、火苗,耳中的喧嚣让他的骨头都绵软了,好像陷入了蚕丝织成的网中,晃着晃着,自己全身化开了,消失了……

当李天行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鼻子里闻着浓浓的酒味和说不清的臭气,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压在自己的身上,定神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帐篷里,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士兵,鼾声如雷。自己却和一个人挨着,那人的一条大腿横在自己的肚子上,打着鼾睡得正香,正是童大锥。

李天行轻轻把他的腿移开,起身出了帐篷,此时天已经微微发亮,营地静悄悄的,昨日的篝火或者熄灭,或者仍旧冒着小火苗,只有一处炊烟袅袅,那是炊事兵在烧火做饭。

炊事兵年纪有四十多了,人称老丁头,看见李天行便招了招手。李天行走过去,老丁头已经盛了一碗米粥递给他说:“里面放了生姜,解酒温阳的,喝吧。”

李天行道了谢,喝了粥,果然暖洋洋的,酒气不往上翻了,感激地说:“大叔,这粥真是管用,您通医术吗?”

老丁头憨憨一笑说:“我哪里懂什么医术,都是老百姓的土办法,虽然不明白里面的道理,就是管用。”

李天行喝了口粥,又问:“大叔,您每年都来这里打猎?”

老丁头笑着说:“小伙子,你可说对了,除了我们元师长,不参加比武就能每年来这打猎的就只有我一个。嘿嘿,我可是选对了行当,他们离了我都吃不香!你看那些个野味,要是烹调用错了方法,也是暴殄天物,你说是不?“

李天行喝完了粥,问道:“大叔,有什么我能帮的吗?”

老丁头说:“没啥,你歇着吧,我自己来就行。”

李天行看了看周围:“要不我去捡些柴火,都用得着。”说着就走,后面老丁头叮嘱说:“别走远了,你不熟悉,别迷了路。”

李天行一边答应着,一边向林子里奔去。此时阳光还没有穿透进来,树林里面依然晦涩不明。李天行先折了几个细长柔然的树枝当绳子,再折了一个略粗而直的树枝当扁担,然后驾轻就熟地四处搜集干树枝,很快就绑好了四大捆固定在‘扁担’上。就在他熟练地扛起扁担要往回走,突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曾几何时,自己挑着扁担走在崆峒山的山路上,师父常常会在路边袭击他,以锻炼他的反应能力。如今的崆峒山和太师父远在千里,而师父竟然天人永隔!时如逝水,有些东西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而我,不知何时能再回崆峒,见到思念已久的太师父。挑着扁担的李天行,在林中踟躅而行,心中涌起无限感慨,似曾相见的一幕,却恍如隔世般的陌生。忽然,远远地有人呼唤他的名字,他知道是有人来找他,于是加快步伐迎上去。

才到林子边缘,就碰到了来找他的两个士兵,虽不知道名字,却面熟,好像昨天一起喝过酒。三人回到营地,营地又是一片生气勃勃。老丁头看到李天行扛了巨大的几捆木柴回来,乐呵呵地说:”这小伙子可真有力气!你要跟着我们师长,年年打猎都能有你!“

旁边的两个士兵把李天行的肩膀一搂,说:”老丁头说的是啊!天行,你是师长的亲戚,又有一身本事,你要来我们师,一定有大出息!我们也能跟你学学功夫,也能年年一起来打猎,怎么样!“

李天行只好笑笑:”我也不知道,回头再说吧!“

刚好童大锥捂着脑袋走出帐篷,李天行迎上去说:“童大哥,你是不是头疼,丁大叔的粥能醒酒,我给你端一碗来,喝了就好了。”说完就去舀了碗粥,递给童大锥。

旁边的士兵打趣说:”呦,这可真是不打不相识啊,大锤,你打输了,却认了个小弟,还抱着人家睡了一晚上,你都做啥梦啦!“

童大锥差点没把粥给喷出来,端着粥、瞪着眼就要冲过去,人家早一溜烟跑了。童大锥尴尬地对李天行说:“这帮王八羔子,说话没把门的!天行兄弟,你别介意!我昨天喝多了,要是有什么对不住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李天行笑笑说:“童大哥,他们逗着玩呢,没事!你们什么时候进山打猎?”

童大锥说:“时候不早了,该走了!你去吗?”

“我要去问问元师长的安排,孩子们要是也去,我就去。”于是两人分开各自忙各自的。

李天行回到自己的帐篷内,孩子们正在和元龙磨洋工呢。原来,元龙把进山队伍分成两队,大队人马进山打猎,分出八个人带着除了元仁在内的所有孩子在相对安全的林区采摘,打个山鸡、野兔什么的,李天行当然是要和孩子们在一起的。

孩子们也想跟着大家进深山打猎,央求了半天,元龙当然不能同意,只好作罢。不过,对于顺子和秀儿来说,反正什么都是新鲜的,依然热情高涨。李天行见到负责保护他们的八个士兵,原来正是童大锥带队,不好意思地说:“童大哥,为了我们害得你和大家不能去打猎,真是对不住了。”

童大锥大大咧咧一笑:“没事!只要明天能让我去就行了!”

李天行问:“明天有什么不同吗?”

童大锥说:“今天打的都是小东西,明天才是大家伙,那才过瘾!”

李天行不解地问:“怎么你们还要规定每天打猎的目标吗?”

“你不知道,我们不光是打了野味自己吃,总还要给营里的弟兄们带回去解解馋!打得少了不够分。所以今天我们只打些山鸡、野兔、野猪什么的小动物,回来用酒或者盐腌上,再不成就烤熟了,不会坏。最后一天我们才会打大家伙,野猪、袍子、鹿、熊、老虎,当天赶回去,还能让大家吃新鲜的。”

李天行这下子明白了,怪不得昨天大家也打的多是小猎物,不禁佩服元龙带兵还是有一套的,他这样想着手下的官兵,官兵们对元龙的忠诚自然是发自内心的。

当天晚上大家回到营地,老丁头早已经把几个大锅的水烧得滚沸,打来的小野味堆成了小山。老丁头白天就把昨天腌渍的野味给大家烤上了,大队人马一回来,篝火正旺,肉香扑鼻,于是一部分人继续烤肉,另一部分人去帮着老丁头收拾和腌制刚刚打回来的野味。李天行看到他们把收拾好的野味抹上盐放到卡车上的大缸里,或者直接放到酒缸里,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带上这三辆大卡车来的缘故了。

几个孩子们也很是兴致高昂,顺子拿着毛绒绒的猴头菇把玩:原来这就是‘四大山珍’中的猴头啊!秀儿和元英又有了新宠物,两只竖着毛茸茸大尾巴的小松鼠。

童大锥见识了李天行的轻功之后,对崆峒山向往不已,还说将来要是不当兵了,就去崆峒山拜师学艺,结果被大家奚落了一番,让他直接拜李天行为师。没想到童大锥还认真了,真的要拜李天行为师,李天行哭笑不得,只好和他拜了把子,又认了一个大哥。

夜幕降临,又是一轮酒肉狂欢,和高兴了就继续比武叫嚣,只不过大家昨天见识了李天行的功夫,都自愧不如,也就没有人再邀他比武,李天行索性混在他们堆里大吃大喝,没多久就和童大锥又是酩酊大醉。

元龙眯缝着眼睛看着李天行若有所思,曹团长走过来,带着醉意说:“我说……大哥,你可别打这……这小子的主意,他可是嫂子……嫂子那边的,抢了她的……人,嫂子还不……还不踏平咱的老窝!”

元龙哈哈一笑:“都是一家人,说不上抢不抢的。你说我们家老二就是命好,娶个老婆是女中诸葛,兄弟个个人中龙凤。老婆我可不能抢,别的,哈哈,就对不住了!谁让他叫我哥呢!”

第四十一章 秋猎(三)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大家都起床了,只是几个小孩子们头天实在是累了,仍然在酣睡。李天行以为今天还是和昨天一样留下来照顾孩子们,谁知元龙告诉他,留下十个士兵看护孩子们,让元仁和他也一同去打猎。

李天行有些犹豫,元龙说:“你放心,他们都是我营中最好的士兵,出不了事!我安排他们今天在河里钓鱼,不会进林子。下午我们就回来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机会难得!况且我还用得上你!”

元龙这么一说,李天行就不好推辞了,和大家一起上路。

出发前元龙又问李天行:“你喜欢用什么枪?”

李天行摇头说不会打枪,这倒出乎元龙的意料,他以为李天行跟了弟弟一年,不可能不会使枪。但既然如此,元龙就只好作罢。大队人马进了林子,每个人身上装备着一杆长枪、一支手枪、子弹、匕首、绳子和干粮水壶。队伍在行进了一阵子之后,进入了一个落叶松为主的林子,元龙一摆手,队伍自动散为以五六个人为一组的小队,分别向不同方向行进。

李天行和元龙、曹团长、童大锥、元仁等八个人一组,一个士兵边走边仔细查看地上或者树上的印迹。

李天行问童大锥说:“大哥,他在看什么?”

童大锥说:“昨天进山的时候,专门有人负责侦查大家伙的踪迹。他是在追踪熊瞎子。我们都是有分工的,有的是重点捕获熊或者老虎这样的猛禽,其余的打鹿、袍子、野猪什么的,还有负责收拢猎物的。当然,也看运气,碰上什么就打什么。”

走了一会儿,突然前面林子里有响动,大家都站住了,元龙向李天行招招手,李天行赶紧走过去,元龙小声说:“天行,你到树上看看,看到了什么,不要说话,给我们打手势。”然后就教给他,是熊的话就张开五指,鹿或袍子就竖起两指,野猪就握起拳头,然后是怎么指示方向和距离。李天行记住了,找了一颗极高大的树,几个纵身上了树梢,向四周一望,只见大概不到百米的地方,有只巨大肥硕的黑熊背靠着棵树在蹭痒痒,树枝摇晃,惊动了上面的飞鸟,扑楞楞飞走了。李天行冲着元龙打了手势,元龙点头,又打手势带着几个人展开扇形朝黑熊包抄过去。

黑熊蹭够了,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气,四爪着地,晃着往旁边走去,突然好像嗅到了什么,抬头望向元龙的方向。李天行不免有些紧张,黑熊显然是发现了危险靠近,冲着他们的方向张嘴龇牙低沉地吼了两声,可是没有吓退对方,不仅被激怒了,猛然站起来,大爪子张开,吼了两声,就在这时,两声枪响,黑熊一下子向后倒去,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草丛里马上窜出了几个人,迅速靠近黑熊,要确认黑熊是否死了。就在这时,李天行发现在他们的前面二十多米的地方突然窜出了另一只黑熊,直冲着元龙他们冲过来。李天行一边出声报警,一边从树上飞身冲过去。

元龙几个人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中枪的黑熊身上,全然不知危险的靠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还有一只熊!”

几个人错愕地抬头,那只黑熊已经近在咫尺,凶猛的眼睛、血红的大口、尖利的獠牙和巨大的熊掌已经扑向了离它最近的曹团长。曹团长要举枪已经来不及了,就在熊掌要触及他的瞬间,突然一声哀号,黑熊晃着脑袋,一个影子冲过来把曹团长撞飞了出去。就在他落地的同时,几声枪响,第二只黑熊应声倒地,却仍然挣扎着要跑,又是一声枪响,黑熊的头冒出鲜血,倒在地上就不动了。

曹团长站起来,看到撞飞自己的正是李天行,大家惊魂初定,李天行对曹团长充满歉意地说:“都是我不好,没看到还有一只熊,害得你差点被黑熊伤了!”

曹团长过来拍拍李天行的肩说:“兄弟,你救了我,我还要谢你!不是你的错。我打了多少次熊了,从来都没碰到过两只熊在一起的,这回是撞了大运了,一次搞了两只!哈哈哈,赚了!”

童大锥发现那第二只熊的眼角上插着两柄飞刀,拔下来擦了擦递给李天行说:“天行,这刀是你的吧。”

李天行接过来说:“是,多谢大哥!”

元龙说:“发信号,让他们收了吧。我们继续!”

大家走着,不时听到有或远或近的枪声,李天行一听见有异动就到树上侦查情况,不久发现几只受了惊的梅花鹿斜刺里窜过来,天行赶忙打了手势,很快,几声枪响,三只梅花鹿倒在血泊里。李天行看着吐着血沫子的美丽的鹿,心里突然有了负罪感,便尽可能减少报信的机会,有时还会故意不报。

元龙发觉了李天行的心不在焉,笑着说:“到底是山里修道的,算啦,别让你为难了,你就跟在我们后面吧。”李天行有些尴尬,也就跟着大家一路往密林深处而去。

走到一处地势略有低洼的地方,四周草丛繁密,几个人坐下来休息,一个士兵开始给大家报数,打了两头熊,七只袍子,五只鹿,一头野猪,两头马鹿,正说着,突然一阵略带腥臊的阴风吹过,李天行觉得怪怪的。

曹团长笑着说:“今天运气好,山中王也来凑热闹了!”

李天行不明所以,元龙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说:“云从龙,风从虎。兄弟们,枪上膛吧!”大家纷纷拿起枪,背对背站着,紧盯着前方的草丛。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静,元龙说:“它等着咱们有落单的呢。狡猾的家伙!你们在前面走,我在后面,不给点甜头,钓不到大鱼!”

曹团长等人哪里肯,元龙竟然恼了:“年年都不是我,今年一定要是我!你们再罗嗦,我就跑到草丛里面去!”

大家无奈,只好在前面走,和后面的元龙拉开了十米的距离。李天行手中扣着两枚飞刀,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为了找最佳的角度阻击袭击元龙的老虎,也和队伍在侧面拉开了几米的距离。大家此时都紧张地听着身后的动静,曹团长和童大锥走在队尾,两个人干脆倒着走,手中的枪子弹上膛随时准备射击。

就在大家紧张得端枪的手都有些发酸的时候,草丛一阵悉索声,一只体长将近三米的黄黑相间的猛虎冲出来,然而却是从草丛中直扑李天行,李天行来不及躲,手中飞刀刚脱手,虎爪已经扑在肩上,上百斤的力量携带着风雷之势瞬间扑倒了李天行,利齿紧接着就刺向了他的脖颈,李天行本能地双手奋力顶住老虎的脖颈,老虎吃劲,咬不下去。枪响了,鲜血喷溅在天行的脸上,李天行感觉身上的压力一松,老虎向侧面倒去,登时就没了气息,身上七八个弹孔不断涌出鲜血。

大家赶忙过来看李天行,李天行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起身说:“我没事,都是老虎的血!”

曹团长看到李天行肩上衣服已经破了,几个血道子很是明显,说:“你这里被老虎爪子抓破了,回去给你上点药,不感染就没事。”

大家再看那只老虎,其中一个士兵乍舌说:“我的娘啊,这么大的老虎,快赶上黑瞎子啦!咱这回可露了脸啦!”

元龙看看李天行没什么大事,说:“老虎还真是聪明,它看天行个头小,手里没家伙式,就选择要吃他!天行,如果你作为军人,这是不听指挥,自蹈死地,知道吗?”

李天行点头说:“是,我知道,是我疏忽大意了!”

元龙说:“不只是疏忽大意的问题,你是不听指挥,自由行动,这是军人的大忌,知道吗?”

“知道了,我以后一定注意。”

曹团长赶忙说:“大哥,天行不是军人,哪知道这些。你就少说两句吧。”

元龙说:“不管是不是军人,这些道理他要懂。好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到这儿吧。给弟兄们发信号,收队了!”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老虎四肢捆了,中间穿个木棍,轮流扛着走。

元龙看到李天行有些打蔫,过来放缓语气说:“天行,我不是责备你。我也知道你偏离队伍是为了方便救我。不过,猎场也如战场,取胜靠的是团队的力量,只有大家的力量往一处使,才能战胜强敌。希望你明白这个道理。”

李天行感激地说:“元师长,我懂了。谢谢师长的教诲!”

元龙拍拍李天行的后背说:“天行啊,你对自己的未来有没有打算?想不想成为军人,为国效力?”

李天行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还真让姐夫说准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只好含含糊糊地说:“我还要找先师的后人,照顾几个弟妹,将来还要回崆峒山跟着太师父修道。所以还没有打算入伍当兵。多谢师长的关心!”

元龙“嗯”了一声,又说:“不是我那个二弟跟你说了什么吧!他是怕我挖他的墙角!天行,现在是多事之秋,国家贫弱,被西洋人、东洋人欺负,没有强大的军队,我们的父母姐妹兄弟怎么能安居乐业啊!我和元彪是亲兄弟,感情好是一回事,可他那个行当不是利国利民的行当,白白浪费了你这样的人才。我希望你来,不是为了个人,是为了国家民族。你考虑考虑吧。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李天行听了元龙这么一番发自肺腑的话,心中很是震撼,这是第一次有人以民族大义来教导他,虽然自己也和于世昌、文敏厚时常谈起时局,但都是感慨和担忧,唯有元龙为他指了条明路,告诉他该如何挽救危局,报国救民。于是他收起戒心,认真地说:“天行也想做些对国家民族有益的事,只是目前还不能立刻决断。容我安排好身边的人和事,也许将来的一天,我会到师长的麾下效力!”

元龙听了很是高兴,拍拍李天行的背说:“好,我等着这么一天!”

大家陆陆续续回到了营地,除了几个弟兄受了点轻伤,一切都皆大欢喜。这次打的猎物多得不计其数,光是熊就有五头,虎两只,各种鹿三十多只、野猪二十几头,袍子五十多只,三辆卡车都装得满满的,不少士兵的马上还带着猎物。几个孩子恋恋不舍地放生了陪伴了一两天的小动物们,各自上马,一路欢声笑语,行进在归营的大路上。

李天行跟着元龙在镇上的营地住了两天。每年秋猎回来,元龙都会犒赏三军,大宴一日,李天行和众位弟兄们几天中建立了了深厚的兄弟情谊,大家都盛情邀请他一起狂欢,李天行喝得酒量渐长。老丁头还特意跑来还给他两柄飞刀,原来飞刀留在了老虎肚子里。

秋猎之后,李天行和孩子们回到齐齐哈尔,李天行带着一些处理好的猎物和一对熊掌去看了看大哥叶枫,也是道别,两人促膝长谈直至天明,怅然惜别。第三日,李天行带着元氏五兄弟,加上顺子、秀儿,还有元夫人,由童大锥带着五十个人护卫,还有几大箱子的野物、山货,总共两辆大卡车,三辆小汽车,浩浩荡荡向约有半天车程的龙岗村进发。其实龙岗村离齐齐哈尔也不是太远,只不过地处偏僻,道路不好走,一路颠簸,顺子直抱怨,说还不如骑马更快更舒服。

元战和老伴祁老太太早几天就得到了信,巴巴地在村口等候。天刚擦黑,车队还没进村,远远看到火把一片,像是过年那么热闹。村口挤满了人,元战伟岸的身躯格外显眼。

车停下来,童大锥跳下车,来到元战面前,居然弓腰伸手打了个千,笑嘻嘻地说:“老爷子您吉祥!启禀老爷子,众位公子安全送到!小的讨赏啦!”

元战还没说话,旁边的祁老太太笑开了花:“你个小锥子,都当了军官了,还没个正形!赶明给你找个厉害媳妇儿,管管你这只猴子!”

童大锥冲着老太太也打了个千说:“谢老太太赏!您可得给我找个俊俏的,越快越好,我就盼着给我上这个紧箍咒呢!”

这时孩子们也纷纷下车,元魁、元英飞奔而来,一头扎进老太太怀里,老太太搂着“宝贝、宝贝”地喊个不停。忽然看到了秀儿,赶忙上前几步问:“这是哪家的丫头?”

旁边的元夫人忙说:“娘,这是李天行的义妹,叫秦秀,他是何顺,天行的义弟。这就是李天行,弟妹的义弟。”这一串义弟、义妹的听着让人糊涂,祁老太太欢喜地一把搂过秀儿,说:“瞧!多俊的娃,我们家里秃小子一大堆,独独就缺个女娃,这下子可好了。来,跟奶奶来,我们到炕上去,那儿暖和,别把你冻着!今天就跟奶奶睡,好不好?”秀儿不知所措地被老太太拉走了,那几个正经孙子倒被撇到了一边,天行和顺子有些面面相觑,只好恭恭敬敬地向元战问了好,大家簇拥着一群孩子们进了元家大院。

院子里的每一间屋子都是灯火通明,一进屋,热气蒸腾,墙边一个大灶,灶上卧着一口大铁锅,锅里不知煮着什么,热气从锅盖边缘冒出来。屋子东西各有一个门,挂着布帘子,有人挑开东屋的布帘子,老太太已经拉着秀儿坐在了大炕上,炕中间有两个小方桌并排摆着,桌上面满当当地放着大盆大碟的荤素菜肴,香味扑鼻。老太太喜笑颜开地招呼着大家上炕坐下。连李天行在内的八个孩子就已经占满了所有位置,老爷子和老太太也只能坐在炕沿上,其他人都已经让到其它屋里去了。

李天行坐在暖和的大炕上,很快那股柔和的热气就遍布全身,觉得无比舒坦。元老爷子和老太太看着他们,那种满足幸福的笑容比屋里的热气还有感染力,让大家的心里都暖洋洋的。

秀儿的脸蛋是最红的,老太太就像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亲孙女,让她挨着自己坐,不停地给她夹菜,一会儿夸她“长得咋这俊俏”,一会儿夸她“乖巧的猫似的”,一会儿又说“眼睛跟会说话似的”、“嘴巴像花瓣”、“声音就是树上的喜鹊叫”、“小手跟嫩葱一样”……,说得秀儿脸红得跟心里美萝卜似的红中透紫,却逗得几个男孩子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屋外寒风刺骨,更显得屋里温暖如春。

第四十二章 龙岗村

吃过了饭,童大锥把带来的几大箱子礼物给抬了进来,让二老过目。等到打开满载着野味的箱子的时候,那几个小子就来劲了,七嘴八舌地讲着这次去打猎的种种经历,当然也少不了吹捧李天行。

祁老太太惊奇地看着李天行说:“这才多大的娃,就有这本事!啧啧,我说老头子,比你当年还不差咧!”

元战的身材跟他的两个儿子差不多,虽然发鬓斑白,但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一看就是练家子。他饶有兴趣地端详了一下李天行说:“好小子,看得出来,你是个内外兼修的底子!我那个儿媳妇眼毒,看人不会错!你是哪儿人呐?听你口音,像是西边的。”

李天行回答:“我从小在崆峒山道观中长大,一年前才到的这里。”

“崆峒山?好地方,你是跟道士学的功夫?”

“是,先师道号虚静,太师父是云鹤上人。”

元战点点头说:“怪不得,你年纪不大,却比一般人沉稳安静得多。难得!你来东北是寻亲?”

“先师遗言,要落叶归根,所以到这里寻找先师的家人,安葬先师遗骨。”

“哦?你师父是东北人,那你师父的俗家名讳是?”

“先师姓殷,名扬明。”李天行心中突然一动,心想:这老爷子也是土匪出身,没准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或许能有些殷家后人的线索。

没想到元战追问道:“殷?这个姓不多见,十几年前,黑山青龙寨的殷家五虎可是江湖上有名号的。当家的殷广平有四个儿子,四个儿子的名字里面都有一个‘明’字。你师父可是他们中的一个?”

李天行眼睛一亮,马上说:“是啊!先师就是青龙寨的。敢问老爷子,您可知道殷家后人的下落吗?我们找了一年都没找到。”

元战眼神有些异样,没回答,却对大家说:“把这些个物件都收了吧,天晚了,赶了一天的路,该歇着了!”

大家赶忙把东西搬走了,祁老太太安排几个孙子、李天行和顺子睡在西屋的大炕上,果然要秀儿和自己睡在东屋,秀儿打小没被这么宠爱过,一边是战战兢兢,一边又是满心欢喜。

李天行总觉得元战好像是知道什么,但元战不愿说下去,也只好作罢,回到西屋,几个小子们兴奋得睡不着,闹腾了大半夜才睡。

第二天天没亮,李天行起得早,在院子里打了几圈太极,听到屋里有动静,就停了手,不大会儿,元老爷子出来了。李天行迎上去问了好,元战说:“你跟我来,去见个人。”

李天行心中怦然一动,跟着元战来到一个普通的院落门前,老爷子不敲门,只轻轻一推,虚掩的院门就开了,随着两声犬吠,一条大狗冲过来,被老爷子低声呵斥住。老爷子轻轻拍拍屋门,很快有个女人的声音问道:“谁?”

元战说:“是我,元战,我带来一个人要你见见。”

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女人把他们让进了屋,这是外屋的灶间,只放了一张方桌,两个条凳,和一个简单的碗柜。借着桌上昏暗的油灯,李天行看到这是个略有些发福的中年女人,眼角鱼尾纹细密,似乎隐藏着生活的艰辛悲苦。

女人给老爷子让了坐,惶恐不安地说:“老爷子,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元战说:“殷家媳妇,我带来一个人你见见。”

女人听了,似乎浑身一颤,惊讶地睁大眼睛,一时没说话。

元战接着说:“我这么称呼你,是因为这个人,他叫李天行,是殷扬明的徒弟,殷扬明也故去了,他来找殷家的后人,埋葬他师父的遗骨。”转而对李天行说:“她是殷崇明的妻子,七年前她带着孩子来到这儿,隐姓埋名,抚养独子,这里除了我和我老伴,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世。”

女人望着李天行,眼中交织着惊喜和悲情,语带哽咽地说:“你是三弟的徒弟?三弟,他他也不在了?”

李天行悲喜交集,赶忙扑通跪下来:“天行见过婶娘!先师一年前在崆峒山仙逝,临行前嘱咐我要埋骨于故土,所以我带着先师遗骨来到东北,可是青龙寨已经易主,也找不到殷家后人的踪迹,只好先把先师埋在了黑山青龙寨的旁边,等找到了殷家人再来定夺。如今,可算找到了婶娘,受天行一拜!”说着便恭敬地磕了头。

女人赶忙上前扶起李天行,已是泪流满面,李天行搀扶她坐下,她呜咽着说:“好不容易有了兄弟的下落,竟也是撒手而去!殷家命苦,如今他们倒在地下团聚,就留下我们孤儿寡妇还在这世上苦熬着,这日子哪有个盼头啊┄┄”忍不住捶胸顿足地哭了起来。

这时门帘一挑,一个十几岁的瘦瘦男孩子衣衫不整地冲出来,惊慌地来到女人身边说:“娘,你咋哭了?啥事啊?这是咋啦?”边说边紧紧偎依在她的身边,惊恐地看着李天行。

女人看到儿子不安,对他说:“文韬,我没事!来,这是你三叔的徒弟,你们认认。他是送你三叔遗骨回乡安葬的。”

叫文韬的男孩子吃惊地问:“我三叔?他也没了?娘,就剩我们了!”

李天行心里一阵难过:“是,先师两年前病故。我已经把他葬在黑山上。若是婶娘觉得不妥,我会遵照您的意思,将先师遗骨迁到殷家先人墓地,和他们葬在一起。”

女人闻言又是泪如雨下:“当初青龙寨被人攻破,爹爹和二弟死在乱枪之下,先夫和四弟保着我们几房家眷逃了出来,后来,为了报仇,他们去刺杀郭昌奎。谁想到刺杀不成,先夫却被那姓郭的打死,四弟逃回来,却已经受了重伤。为了躲避追杀,我们东躲西藏,最终还是被打散了,四弟被他们抓住,也死了。可怜殷家人的尸骨都不知道散落在哪里,叫我一想起来,就痛不欲生啊!”越说越悲戚,哭得泣不成声。

李天行默默无言,想起师父临终的样子,若是知道自己的父母兄弟落得如此下场,岂不更是痛心疾首,不禁也落下泪来。

元战打破僵局,说:“走的人已经去了,你们还要好好活下去!那个郭昌奎结怨不少,早就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文韬他娘,如今,你儿子也已经十九岁了,你三弟的徒弟也找到了你们,也算是能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了吧。你们聊聊吧,我回去了!”说完起身就走,女人赶紧送出院门。

李天行看着文韬,觉得他的眉眼的确有些像是师父的模样,听刚才婶娘的话里,文韬的爹,殷崇明是殷家四兄弟中的大哥,而文韬比自己大三岁,于是说:“殷大哥,你们过得还好吗?”

殷文韬眼中有些怯意,蔫蔫地说:“就是庄家人的日子,没什么好不好的。”

婶娘回来,招呼李天行坐下来,此时天已微明,鸡叫头遍,她忙着打水烧水,李天行见状赶忙来帮忙,看到水缸里的水不多了,就主动问了水井的位置,把水缸注满,然后把乱堆的柴火整理好,劈了些柴火帮忙烧火。回身见殷文韬不见了,婶娘说文韬自小受了惊吓,身体不好,让他进屋去歇着了。

李天行看着婶娘一人忙碌的身影,心里不免叹息,没想到师父的亲人竟然落魄至此,便问道:“婶娘,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婶娘叹了口气说:“唉,现在就剩我们娘俩,虽然那个姓郭的不知去向,没那么危险了,可我们能去哪儿呢?元老爷子收留我们,很是照顾我们,在这里也是吃穿不愁,有老爷子罩着,也没人敢动我们。文韬身子骨不好,不能再过那种奔波劳碌的日子,还是就在这儿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吧。”

李天行又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呢?”

“四弟死后,我们四处流浪,偶然听说元老爷子金盆洗手建了龙岗村,虽然我们没见过面,但爹爹在世时曾说起过,还说他是个豪杰。我就想,好歹都曾经是同道,算是爹爹的故人,也许能看在爹爹的面上施以援手,就一路打听着来了。老爷子听了我的遭遇,很是同情,就收留了我们,帮我们隐瞒身份,孩子如今也是跟着我,姓杨。要不是老爷子,我们八成早就变成孤魂野鬼了!”

“文韬大哥到底是什么病,有没有请大夫看看?”

“请了多少大夫来看过,不知道吃了多少药,都没有用。也不知是什么病,就是三天两头的这儿啊那儿的不舒服,大夫说他虚。唉,就是小时候天天胆战心惊的躲躲藏藏,吓着了!”

婶娘留李天行吃了早饭,天行好言劝慰了婶娘,也许是终于有人说说心里话,心里多年的郁结舒散了些,她愁苦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轻松的笑意。李天行告辞出来,此时村里人都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有人看到他从这个院子里出来,不免询问,李天行就回答说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婶娘,大家都惊奇不已。

李天行回到元家大院,大家正在吃早饭,顺子问道:“大哥,你一大早去哪儿了?我们待会儿要去地里干农活呢,你赶快来吃早饭吧!”

李天行答道:“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顺子不解地追问:“你到哪儿去了?你不是头一回来?在谁家吃饭了?”

李天行看了一眼坐着的元老爷子,实话实说:“我找到了先师的亲人,和他们说了会儿话,所以回来晚了。”

顺子刚往嘴里塞满了黄米糕,粘粘的正嚼着带劲,一听李天行这么说,噎得差点没别过气去,赶紧灌了些稀棒茬子粥,抻着脖子用手捶了捶前胸,倒过一口气,一连串地问:“啥?找到你师父的亲人了?咋这么巧?昨晚你才到这儿啊,咋找到的?”

秀儿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天行,元魁、元英对天行的事略知一二,也很是好奇,可元仁三兄弟一无所知,看着他们莫名其妙。

元战开口说:“昨天天行说起他的身世,我觉得像是村子里的杨家,就带着天行去问了问,果然就是。这天下的事,无巧不成书!那是冥冥中自有天数啊!好事!”

大家释然,自然为李天行高兴。

元战说:“吃好了么?太阳都老高了!下地!”于是,孩子们三口两口扒完了饭,雀跃着跟着大家往地里去。

由于昨晚大家闹闹哄哄的,又是晚上,李天行没有看清村庄的模样,此时仔细看了看路过的农家院落,但见家家土坯院墙,里面房屋样式都差不多,猪圈、牲口棚、鸡窝、石磨一应俱全,家家的屋檐下都挂着长长的一串串的玉米、大蒜、辣椒。村子中间是一条可以通过两辆大卡车的主路,所有农家院落都是横排竖列整齐有序,中间的通道也有四、五个人并排的宽度。李天行不禁暗自称奇,显然这个村落是精心设计的,绝不似一般村庄的杂乱随意。更令人惊奇的是,村子有围墙,村口设有防备攻击用的障碍物,还有一个约有十米高的木制岗楼,上面站着拿枪的村民。李天行心中暗想:真是名不虚传啊!虽说是金盆洗手,可村里的村民毕竟不是普通人,这样的阵势,就像是把山寨从山上搬了下来!

出了村子就来到了田间地头,放眼望去,首先是一片巨大的晒谷场,场子里堆满了金黄灿烂的玉米。场子的两侧竖着几十个三米多高的木桩,有些木桩上已经挂满了一串串的玉米,就像是一个个巨大的金色纺锤直立着。

元战说:“刚收了玉米,这两天得赶紧挂起来,把场子腾出来,大豆、高粱、水稻也要下来了!走,我先带你们到地里看看。”

李天行已经能望见晒谷场后面一望无际的田地,但见一片焦黄色,在阳光下犹如好像是要被烤熟的感觉,那是大豆;再往旁边,是绿色上缀满累累猩红色果实的高粱,挨着它的是一片青翠托着金黄谷穗的水稻田,还有一片绿色波浪中葵花向日展颜的葵花田。秋天的田地,是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画品,绚烂的色彩是丰收果实的光芒,在这幅巨画面前,李天行只觉得心胸鼓胀起来,嘴里似乎吃了蜜糖,几乎有种要冲上去拥抱色彩的激动。小孩子们已经不能控制这种视觉刺激带来的震撼,欢呼着奔向那些五彩的世界。李天行忍不住跟上去,于是画中便有了灵动的奔跑跳跃和不绝于耳的笑声。

跑累了,笑软了的几个人倒在一片麦田里,稠密的麦秆被他们的身躯压在身下,松松软软的像是飘在云端。仰望着蓝天白云,李天行把头枕在自己的右臂上,另一只手拿着一个沉甸甸的麦穗,放在鼻子上闻着那特别的香气,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关内的人都要闯关东,东北真是个好地方!”

元魁自豪地说:“那当然,我们东北,别的不说,随便抓一把土,都能攥出油来。随便扔个梨核,就能长出梨树!”

元仁补充着:“就是不种庄稼,光是林子里的那些个山珍野味都吃不完。你们看见我爹带来的那颗野山参了么?听说有几百年了,比秀儿矮不了多少!”

元魁瞥了一眼元仁,撇撇嘴:“吹呗!山参我见得多了,没啥稀罕!去年我们还给爷爷带了一张白虎皮,给奶奶带了个紫貂皮大袄呢!”

元智兴致勃勃地说:“冬天快来了,冬天钓鱼可带劲了,咱们比比谁钓得多。去年,我一人钓了一百多条,还钓上来一条比秀儿还高的鳇鱼!”

元义马上接口说:“那是你钓的?要不是爹一把抓住你,你就被鳇鱼钓走了!”

众人哈哈大笑。

秀儿嘟着嘴抗议:“你们别老是拿那些个东西和我比!我看我们也该回去了,不是还要帮着干农活吗!”

元魁一骨碌爬起来说:“走,我们回去烤玉米棒子吃,跑得我肚子都空了!”

顺子一听,也说:“对,对,我也饿了!回去吧!”

秀儿嘟囔着说:“早上的粘豆包就数你吃得多,才多久又饿了!真是属蝗虫的!”

顺子说:“好啊,那你待会儿可别馋嘴,你要是吃了,你也是蝗虫!”

大家一路说笑着回到了晒谷场。晒谷场上人头攒动,大家都在忙着收玉米。李天行看到婶娘也在,主动过来帮忙,很快就学会了如何把玉米一个个串起来,然后往柱子上挂。李天行力气大,常常手里一下子捧着十多串,差不多有一百多个玉米,递给挂玉米的人时竟然还能高高举起双臂来。惹得众人啧啧称奇。

中午休息的时候,元魁他们早就烤好了玉米,原本清香的玉米此时带着轻微的焦糊的气味,一口咬下去,甘甜美味,口舌生津,李天行不禁说:“太好吃了,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玉米!”

顺子早吃得肚饱溜圆了,身边一堆玉米棒子,满足地说:“除了林蛙,我就最爱这口儿了!吃撑了我了!你们都别逗我笑啊,我一笑,肚子就要爆了!”

秀儿白了一眼顺子,细声细气地说:“你要爆,别在这儿!到地里爆去,把你肚子里的那些腌臜物当肥料施到地里,明年就能长出更甜的玉米,你也不算白糟蹋这么多粮食!”

大家哈哈大笑,顺子气得翻白眼,祁老太太笑着说:“看我们这大孙女,人长得俊,话说得也伶俐,就是奶奶我当年的模样!真是好闺女!”边说边爱抚地摸摸秀儿的头,秀儿回报以甜甜的笑。

元义说:“奶奶,您一口一个大孙女的,自打有了秀儿,你都不要我们这些孙子们了!也太偏心了!”

老太太笑容满满地说:“哎呦!都大小伙子了,还吃姑娘家的醋!平日里多唠叨几句,你们就嫌烦,这会儿知道有人疼的好啦!晚喽!秀儿,来,到奶奶怀里来,让他们看看,你就是奶奶的心头肉,他们谁敢欺负你,告诉奶奶,奶奶不给他们做饭吃,都饿着,好不好!”

秀儿已经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害羞了,对于这么一个天上掉下来的慈爱的奶奶产生了久已缺失的依恋,于是一股脑地扎进祁老太太的怀里,被老人温暖的双臂紧紧抱着,轻轻摇着,幸福的红晕漾在两颊,更显得她娇媚可爱,把老人开心得合不上嘴。

第四十三章 喝酒的规矩

当太阳西斜,余辉暖暖的时候,晒谷场已经清理干净了,所有的柱子上都“果实”累累,金灿灿的和夕阳相映,挂不下的玉米都分给各户,挂在房檐下。李天行帮着婶娘挂好了玉米,又劈了柴,注满水缸,打扫完院落才回去,看到大家都忙忙碌碌地拿着吃喝往外走。原来,为了庆祝丰收,也为了欢迎他们的到来,大家要一起狂欢。地点就在晒谷场旁边的空地上。

很快,篝火点起来,众人围坐成一个大圆圈,各自点了小火堆,中间还有一个大火堆,各种野味、玉米架在了上面,滋滋作响,飘出诱人的香味,孩子们穿梭着跑来跑去,各家养的猫啊狗的也闻着香味而来,等着大餐的到来。

忽然一阵锣声响起,喧闹的声音顿时止住,大家都齐齐看着元老爷子,老爷子端着一个酒碗走到场中央,用洪钟般的嗓音说道:“父老乡亲们,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这是我们开荒建村的第九个年头了,眼看着我们的娃子都长成了牛犊子,我们的日子越过可是越有滋味了!大家都乐呵不?”

众人轰然大叫:“咋能不乐呵,睡觉都能乐醒喽!”

有人怪叫说:“你可瞎掰!你也就敢偷着乐,吵醒了老婆,那大耳光子就扇过来了!”

众人哄堂大笑。

老爷子接着说:“好!那就端起碗来,这第一碗酒,我们敬天地!”说完双手高举酒碗,然后撒向地面,众人如是。

老爷子再举起酒碗,又说:“这第二碗酒,我们敬祖宗!”高举酒碗,撒向地面,众人如是。

第三碗酒举起,对着众人转了一圈,说:“我敬大家!”

众人齐声说:“敬大哥!”各自一饮而尽。

李天行此时明白了,元龙在狩猎前的那个仪式竟是传承于这位老爷子的。看着这里的老老小小,无不心怀庄肃地敬天地祖宗,互相之间又是如此其乐融融,心里涌起一阵激动和暖意。

夜宴开始了,大家肆无忌惮的互相取笑打闹着。大概是这里的传统,人们都会不断点名,叫谁谁谁来个拿手的绝活,或是唱个小曲儿,或是扭秧歌,或是二人转,插科打诨,当然也少不了男人露脸的好机会:比武。看得出来,到底是土匪的底子,这里的不少“村民”都是练家子。

练到兴头上,元家的几个小子们就按捺不住了,开始撺掇李天行上场。其实,酒酣耳热的李天行也被大家的天真豪放撩拨的怦然心动,便也不像以往那样低调,放开了和大家玩个痛快!结果可想而知,没有人能赢得过李天行,大家都在惊讶之余更是热情,东拉西扯的轮流和他喝酒,李天行不醉都没天理了,反正怎么回家的,他一丁点都想不起来了。

第二天,李天行醒过来,嘴里的酒味让他直犯恶心,出去到茅厕吐干净了,才舒服点,这才发现已经日上三竿,院子里静悄悄的,大家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回到屋里,发现外屋桌子上放着饭菜,其中还有一碗姜枣汤,赶紧喝下去,感觉好多了。吃过了饭,他直接到了晒谷场,果然大家都在地里收大豆。一路上大家见到他,都很热情地打招呼,有几个昨天不打不相识的大哥,还拉着他聊两句。等找到了元老爷子他们,李天行尴尬地说:“老爷子,不好意思,起得太晚了,误了农活。”

元战笑着拍拍他的肩头说:“小伙子,你功夫不错,可是酒量还差得远!不碍事!跟我练练,保管你酒上的功夫也一日千里!”

祁老太太马上嚷嚷道:“快歇了吧!这么好的孩子也教成了酒鬼,将来找个媳妇还不咒你!天行,别听他的!你吃饭了不?”

李天行马上答道:“吃了!那碗姜汤真是舒服!我也来收豆子,您老教教我!”说罢就跟着他学怎么收大豆。割下来的大豆连着杆,堆成堆再捆起来,然后背到晒谷场上去。李天行背的最多,跟小山似的,走得还又快又稳,来去如风,他觉得力气用到了正地上,心里也美美的,这样的日子真是充实和享受。

接下来的日子都差不多,每日里大家都忙着到地里收庄稼,先是大豆,而后是高粱,再就是水稻,向日葵。晒谷场旁边就是粮仓。晒好的粮食装进木桶或者麻袋里,储藏到粮仓里。

李天行通过和村民的聊天里知道,只有他们这个村子有这样的大粮仓。因为有元老爷子在,上面收税的都要看老爷子的脸色。老爷子根据每年收获多少,给村子里额外留出应急的储备粮,多余的才上缴,一般都不够定数,但是谁敢说个不字。可是说来也怪,听说负责这片的各级官职竟然都是抢手货,能在这儿当上几年基层干部的,基本都能官运亨通,业绩良好。原因也简单,因为元老爷子的威名,加上元龙的大军坐镇,元家可以直达总统府的背景,龙岗村附近方圆几百里,没有土匪敢在这里立脚,就算是有些不长眼的阿猫阿狗,只要一状告到老爷子这儿,老爷子江湖令一出,黑道白道撒出天罗地网,没有一个能逃出升天的。所以,方圆两百里几乎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地主老财也都乖乖的摆出一副菩萨像,当官的自是高枕无忧。在这样的乱世,还能找到这样的世外桃源么?虽然税收有些缩水,个人的油水不多,可是只要元战、元龙一句好话,那不比任何业绩评语都管用得多!何况,若是有个什么急茬或者难题,只要不伤天害理,老爷子多半还会施以援手,给人、给粮、给钱、拉关系,救人危困,不惜钱财。所以,大家都削尖了脑袋要往龙岗村罩着的地盘钻,而这些人往往也羡慕元家村的安宁祥和,所以,即使调任到别处,不管在哪儿,只要是龙岗村的事,他们也都尽力开闸放行。如此一来,竟然在黑道白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关系网,龙岗村的隐形势力可谓不可估量。

别看元老爷子和祁老太太对这些孩子们日日心肝肉似的疼爱,可是照样让他们每天跟大家一样下地干活,干得好自然赞不绝口,要是偷懒也会不留情面地数落。元家的五位公子平日里都是少爷,哪里干什么活,到了这儿却都乖乖地流大汗出大力,一个是知道爷爷的性子,一个也是小伙伴们在一起干活很是快乐。过了没几日,小家伙们白嫩嫩的皮肤开始变成淡淡的褐色,每日里穿的又是粗布衣衫,少爷们的原味几乎消失殆尽。

除了和大家日日干农活,李天行还每天都帮婶娘挑水、砍柴、喂牲口,甚至修缮房屋、推石磨、庄稼活,什么都干。有些村民和婶娘开玩笑说:“文韬他娘,自从你这个外甥来了,你家的牲口都歇着了!你这个外甥拿你当亲娘孝顺呢!白捡了个儿子,你可是有福气的!”

婶娘每每展颜微笑,心里也很是喜欢李天行。可是谁也没注意一天到晚猫在屋里的文韬,原先他还多少帮着他娘干点不费力气的活儿,渐渐地也都推给李天行,脸色反而越发的阴沉愠怒。

李天行的事元老爷子夫妇看在眼里,颇为赞许。私下里祁老太太说:“你说咱老二家的咋这命好,大街上捡来仨孩子,一个个都这么好!天行忠厚,又能干,顺子呢,机灵活份,心眼也不错,秀儿这丫头更是乖巧,模样还俊!这比天上掉下个金元宝还宝贝!难得咱那几个秃小子和他们处得这么好,要是这些个孩子们能天天在身边,就是让我当王母娘娘都不换!”

元老爷子抽着烟袋锅子,笑笑说:“人家玉真认的是义弟,那两个是天行的弟妹,你可好,搂着就孙女孙女的叫,生给人降了辈份,这都乱了套了!”

祁老太太笑着说:“哎呦!我一看那丫头就喜欢得不得了,就觉得她该是我的孙女!再改口,可不就别扭了。就这么着吧,那孩子叫我奶奶,甜到我心坎子里去了,我舍不得让她改。我这把年纪还做不得她奶奶了?你就别较真了!

元老爷子笑了:“由得你!你就是愿意,叫她奶奶都行!要说离年关也不算远了,孩子们回去也上不了几天学,干脆跟老大老二说说,就让孩子们在这儿呆到过了年,让元龙、元彪两口子也都回来过年,这下子让你热闹个够!你看行不?”

老太太立刻笑开了花:“那可感情好!咋就我乐,你不乐么?虽说咱这日子是不错,可就是缺人气,两个儿子在外面忙活,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面!要是一大家子都在一起,那日子更有劲头!你说是不?”

老爷子把烟袋锅子在床边磕了磕说:“不趁年轻让他们闯出个名堂来,将来咱们一走,他们吃什么?就这么一个世道,哪里能有块干净土地养活自己!你就甭抱怨啦!”

老太太自然心里明白,笑着说:“我知道!我什么时候不明理了!儿子翅膀硬了,爱咋着咋着,反正能让我时常看到孙子就行了!”

老爷子看着老太太说:“成!我这就让人去支会他们,答不答应人都要留下了!这回,你说了算!”

老太太笑眯眯地说:“你办成了这事,我就让你敞开了喝一回,再给你烧一管上好的云土,让你也美美!”

老爷子眼睛一亮,烟袋锅子“噹”地一敲,嗓门如洪钟:“行了!我这就叫人去办!今天晚上我就当提前过年了!”说完迈开大步出门去了。

晚上,老爷子当着大家的面说了这个决定,孩子们一听,可以不上学,大家一起玩到过年,立刻跳起来欢呼雀跃,唧唧喳喳说着要怎么怎么玩,唯有李天行心里有些不安,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老爷子一眼看出李天行似乎有些心事,把他叫到外间屋,问道:“天行,看你好像有事。是不是不想在这里待?”

李天行忙说:“老爷子,您误会了!我很喜欢这里的人,这里的生活。可是,我想先回姐姐、姐夫那里看看,这么长时间不回去,也惦记他们。要不,我回去一趟,告诉他们大家要在这里待到过年,然后再回来。”

老爷子眼睛紧盯着李天行问:“你告诉我,彪子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天行忙掩饰说:“没事,我就是挺惦记他们的,回去看看,报个信就回来。”

老爷子不再追问,停顿了一下说:“好吧,那你明天就回吧。快去快回!”

第二天一早,老爷子叫人骑马送李天行去最近的火车站,同时还暗中派了一个小伙子跟去查看元彪究竟有什么事瞒着,其实老爷子一开始就疑心元彪在这么个不当不正的日子把几个孩子远远打发到这里的真实原因。看到李天行如此担心元彪夫妇,更加重了他的疑虑,自然要查清楚。

李天行回到元公馆已是天色擦黑,元公馆里冷冷清清,老梁说老爷又去矿上了,这几天不回来,太太可能在新世界,最近也是常常回来得很晚,可能是孩子们不在的缘故。李天行只好洗漱换衣,吃了点东西,等了等,也觉得屋子里太憋闷,就出了公馆,信步往新世界方向走去。

新世界是长春首屈一指的新式娱乐场所,所有的经营理念都是学着上海、天津那些大舞厅来的,只不过还添加了东北特有的特色,就是蓝眼金发的俄罗斯小姐。李天行在元家待了一年多,竟然连新世界的门都没进过,一个是因为他自己就不感兴趣,一个也是潘玉真刻意不想让他染指这些黑道生意,怕引起他的反感。

当李天行走到新世界的门口,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夜幕衬托下,霓虹灯的闪烁刺激着人的眼瞳,撩动着人的心弦。李天行远远看到新世界门前的车水马龙、莺声燕语,恍然间觉得那里面将会是多么陌生的另一个世界。他正在踌躇着是否上前去问问干姐在不在里面,几辆黄包车停了下来,车上几个喝得酩酊大醉的日本浪人下了车,摇摇晃晃就往里闯,嘴里呜哩哇啦地不知道说着什么。李天行感觉这些人不似善类,不再犹豫,快步也进了新世界。

一进大厅,舞台上的歌女轻歌曼舞,舞池里一对对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正陶醉地摇摆着。那几个日本浪人一进来就被侍者好言好语让进了一间二楼角上的包间里。

李天行找了个离包厢近的一楼座位坐下来,耳朵听着楼上的动静。果然这些人从开始就不消停,一会儿呵斥送茶点的,一会儿要叫小姐来陪,一会儿又嫌姑娘不漂亮,弄得侍应生、小姐们穿梭往来,众人侧目。突然,不知为了什么事,一阵喧闹声后,一个小姐衣衫不整,似乎被推到栏杆边,包厢里一个盆景花盆冲着那个小姐扔出来,没砸到人,却径直落下,眼看花盆要砸到一对正亲亲我我的年轻男女头上,一个人影闪过来将两人一推,伸手稳稳接住花盆。侍者见了,忙跑过来一面道歉,一面道谢,一面尽力安慰受惊的客人。可是,包厢里女人的呼救声再次惊动所有人,很快几个彪形大汉往包厢而去,李天行一眼认出领头的正是鲍璞大哥。在救出一个哭泣不停的小姐后,打斗声传出来,楼下的客人纷纷躲开往二楼上看,正看着,两个人扭打着出来,其中一个人被推到栏杆上,那人向后一仰,竟然就翻下栏杆。在客人的惊叫声中,李天行冲过去接住掉下来的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个酒气冲天的日本浪人。那个日本人不仅不道谢,反而“巴嘎、巴嘎”地叫着,一副狰狞嘴脸,旁边的客人都嘴上指责着,没人敢站出来主持正义。

李天行知道“巴嘎”是日本骂人的话,心中怒火中烧,突然那人用中国话骂道:“支那猪,你们都是猪!”

李天行血向上涌,上前一步,那个日本人嚣张地说:“你的敢动手!我的可是大日本武士!”

李天行也不答话,突然欺身摘了那人得下巴,日本人再也出不了声。这时,楼上的日本人纷纷被绑了出来。

一个声音传来:“天行,你怎么来了?”

李天行回头一看,正是潘玉真,应了声:“姐,我刚回来,等你不回来,就到这来看看。”

潘玉真走到李天行身边,简单说了句:“多亏你了!我们待会再说。”然后,高声对客人们说:“对不住大家了,几个日本人喝醉了,惊扰各位。大家请继续,为了表示歉意,我们免费送大家一杯白兰地。”

然后示意舞台上的小姐继续歌舞,侍应们早已经麻利地把楼下的桌椅收拾齐整,客人纷纷散开继续喝酒、聊天、跳舞。

李天行跟着潘玉真来到她的会客室。潘玉真给他倒了杯水:“今天多亏了你,要是闹出人命来就麻烦了。”

李天行说:“我觉得那个日本人是故意掉下来的,我在底下看得很清楚。”

潘玉真冷哼一声:“看来,小宫本还真是下血本!这是要用人命来栽赃诬陷,还真够狠的!”

李天行说:“我看那日本人还没那个胆,楼层不高,下面都是桌椅,摔下来不至于要命。”

“他们日本人的命金贵,就是断了胳膊腿,也会到政府那里搞得地动山摇,我这新世界没了生意事小,就怕政府犯怂,把我们卖给日本人!”

李天行想起叶枫透给他的消息,便问道:“姐,我让人带给你们的信,就是叶枫大哥查到的关于宫本的消息,你收到了吗?”

潘玉真微微一笑:“听说你们结拜成兄弟,要恭喜你了。叶枫够义气,他不断把洪帮查到的日本人的信息透给我们,帮了大忙了。有机会见到他,替我们谢谢他。将来他的事,就是你的事,也就是我们的事。能和洪帮化干戈为玉帛,天行,还是多亏了你呀。你让我该怎么谢你呢?”

李天行忙说:“姐,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这也是机缘巧合。不知道姐都查到了什么,宫本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潘玉真微微皱眉说:“没想到宫本一家这么难缠!现在我们已经搞清楚了,宫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宫本完胜,接手了老宫本的生意。他一到东北就着手调查其父的死因,很快就把矛头指向了咱们,不光是为了给他老子报仇,更是继承了他爹的贪婪狠毒,觉得我们是阻碍他发展的眼中钉,一定要搞垮我们。你走后不久,他就开始从生意上动手脚,各种下作的手段我就不一一说了。最近开始教唆一些日本浪人到我的店铺无理取闹。现在,很多原本合作的商家因为不堪其扰,和怕惹祸上身,都纷纷找借口取消合作。你看看今天的场面就知道,都是胆小懦弱、明哲保身的,平日里背后骂日本人吐沫星子横飞,到肯节儿上都成了缩头乌龟!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还怕他那些小矬子吗?”

李天行听了,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心里不免沉重。

潘玉真看天行如此,轻松一笑说:“别皱眉,你才多大,别跟个老头子似的皱巴巴的。出来走江湖的,都是刀子比笑脸多!没什么大不了!你们练功夫的不是有个什么金钟罩铁布衫吗,不也是有破解的死穴?我就不信小宫本没有死穴,早晚让他知道长春这池子水有多深!”说罢,又问:“孩子们呢?怎么回来这么急,也不事先告诉我们?”

李天行说:“孩子们没回来,老爷子和老太太想让他们在家过了年才回来,所以让我回来告诉姐姐姐夫一声。”

潘玉真松了口气:“这样更好。对了,老爷子那边没问你什么吧?”

李天行说:“老爷子好像起了疑心,问我你这边有什么事没有,我没说实话,老爷子也没追问。”

潘玉真说:“我就知道瞒不住老爷子,罢了,到时候再说吧。你姐夫不在家,回头我告诉他。明天你就回去吧,告诉孩子们好好哄两位老人家开心,替我们尽尽孝心,不听话就立刻送回来上学去!”

李天行却说:“姐,你派个人回去说吧。我留下来,多少能帮点忙!”

潘玉真说:“看看,还真是给吓着了不是!生意场上的事,你也帮不上忙,还是回去吧,省得老爷子疑心!”

李天行坚持:“我回去了也担心这里,老爷子眼睛里不揉沙子,一定会看出问题来,追问起来,我可经不住问,不就露馅了!”

潘玉真又好笑又好气地说:“怎么没几日,嘴皮子这么利索了!不是跟你的叶枫大哥学的吧,居然敢威胁我了。改日见了他,我可要好好问问他!”想了一下,又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吧。明天咱们再商量。”

第四十四章 矿难

第二天商量的结果,还是李天行赢了。潘玉真派人回去替李天行留在长春找了个说辞,知道未必瞒得住老爷子,也无可奈何了。

两天后的晚上,元彪回来了,竟然头缠绷带,满脸怒色,李天行刚一开口问,就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的捻子,元彪一通大骂:“x你姥姥,哪个王八羔子搞的鬼,找出来,我扒了他的皮!炸了我的矿,还给我扣屎盆子,他x的,有种别让我抓住,我把他打成筛子!……”

李天行和潘玉真一听吓了一跳,赶忙让人去找大夫,一边询问元彪身边的人,这才知道了个大概:就在今天一早,矿工们下矿不久,突然几声爆炸传出来,逃出来的矿工说矿塌了,几十个人埋进去了。元彪忙着组织人抢救,可是塌方还在继续,为了安全,只好暂停下矿救人。可是有人散播谣言,说元彪明知道矿道要塌方,却瞒着大家,结果害了矿工,还阻止大家去救人。一些被埋的矿工家属不辨真伪,聚众闹事,混乱中元彪被石块砸伤。现在矿区一片混乱,只好派军警强行驱逐民众,不仅矿厂停工,民众对元家更是民怨沸腾。

潘玉真追问:“矿到底是怎么塌的?”

元彪说:“我们的矿才开工几个月,安全没问题,都是洋人监工的!逃出来的人说是爆炸!他奶奶的,一定是有人放了炸药害人!”

一个随从说:“不知道什么人造谣生事,偏说我们明知道有危险还让工人下矿,这怎么可能!”

“自从开工到现在,没出现任何安全事故,坑道都是刚刚建好的,怎么会发生那么大的塌方?”

“一定有人捣鬼!我也听到爆炸声!”

潘玉真沉吟片刻,让众人回去休息。等医生重新给元彪的伤口进行了包扎,被潘玉真劝着到卧室歇下了。

潘玉真出来对李天行说:“天行,你照顾你姐夫,让他在家好好休养,其它的等我回来再说。我要连夜赶到矿区去,里面还埋着人,不赶快救人,就要酿成大祸。”

李天行忙说:“姐,还是我去,你来照顾姐夫。”

潘玉真不同意:“那边环境复杂,太危险,我知道如何处理,你没经历过,还是我去。”

“姐,你要怎么做?”

“无论如何,救人是最重要的。先救人,再好好抚恤死难者的家眷,平息民愤。然后,查明矿道塌方的原因。我的直觉,这事不是那么简单。早上才发生的事,就有谣言煽动村民闹事,这是冲着我们元家来的。”

“姐,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住了。既然是救人要紧,我也是元家人,我亲自组织救人,就能让大家感受到我们元家的诚意。至于抚恤的事,你怎么说,我照着做就是了。要不,你派个老成持重的人主持,我来辅助,重要的事我们再找你商量,你看怎么样?再说了,姐夫还是你照顾最好,他要是发起脾气来,我可拦不住!”

潘玉真觉得李天行说得也有道理,救人抚恤的事,最重要的就是诚意,以李天行的人品,绝对胜任,自己应该尽快暗中调查事情背后的阴谋,于是说:“天行,以你的品性,我绝对放心。不过你要注意安全,不可以下矿!答应我就让你去。”

李天行忙说:“行。我保证,一定把矿区的事办好,你要不放心,多派几个人跟着我就行。”

“好吧,只要你保证不下矿,其他的事办成啥样都好。我让鲍濮跟着你,不懂的问童路,或者给我打电话都可以。”

当天晚上,潘玉真组织了很多医药品、食物,还请了西医大夫,带上几十个兄弟,还有几个平日里办事老练的人跟着李天行,连夜开着卡车直奔白山煤矿。

翌日上午,李天行带着车队到了矿区,远远看见矿区大门外人声鼎沸,哭声、叫骂声、打闹声混成一片,当车队开近了,民众发现了他们,有人喊:“元彪回来了!我们找他要人去!”

人群洪水般呼啦一下把三辆大卡车围了个水泄不通,车只好停下来。有人冲过来用木棒击打车门,叫喊着让元彪出来。车上的一些人一紧张纷纷拔枪相向。

矿区管事童路,赶紧冲上前高声说:“不能动枪啊,老乡们就是想救人,要是现在打起来出了人命,更难收场,今后煤矿也开不成了!”

李天行对鲍濮说:“鲍璞大哥,让大家把枪都收起来,没有命令,谁也不能动枪!我出去跟大家说明白我们的来意。”说完打开车门,冷不丁一个棒子往他头上砸过来,李天行徒手抓住木棒,大喊一声:“乡亲们!我们是来救人的,你们拦着我们,耽搁的是救人的时间!”说着丢开木棒,一拧身跃到车头上,大声说:“我们带来了药品,还有医生,我们是来救人的。不信,你们看看车里是什么!”然后大声让卡车上的人把帷幕揭开,大家看到车里果然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很多药品、担架什么的。

人群中有人大喊:“元彪呢,让他出来!是他不让救人,叫他出来!”人群又开始激愤骚动起来。

李天行提丹田之气,大吼一声:“救人重要!你们拦住我们一分钟,你们的亲人就有可能死去!请大家赶快让路!”人群被这一生厉吼震得平静了下来,李天行马上吩咐司机开动,他仍然站在车头,双手抱拳,大声说:“请乡亲让开路,我们马上下矿救人!”车子缓缓开动,人群自动向两边让开通道,矿区里面的军警和元家的手下也赶紧打开大铁门,李天行特意嘱咐:“不要关门,让大家都进来!”

车子径直开到矿洞入口,人群中有不少人开始哭泣起来,呼唤着亲人的名字。

李天行仍然站在车头上,对人群说:“我们需要熟悉矿道的人,还有各种工具,愿意下井的人请站到这边,我们需要一起商量一下救人的办法。”说完跳下车头,张罗着大家各自准备,有的忙着给医生们准备必要的桌椅、清水,有的准备各种下矿工具。

人群中走出十来个人,来到李天行的面前,为首的一个却是个瘦小的中年人,人长得很黑,眼睛却亮晶晶的,他上前说:“我叫郑木和,是这里的工头。井下我熟,这几个弟兄也是矿上的,我们都愿意下矿救人。请问这位先生尊姓大名?”

旁边的管事童路赶忙说:“这位是元会长的义弟,李少爷。”

李天行忙说:“郑大哥,叫我天行就行了。多谢大家鼎力相助。既然郑大哥熟悉下面,下面情况怎样?你有什么办法尽快救人?”

郑木和见李天行年纪太轻,心里不免有些轻看,说:“当时我不在井下,但是桩子是侥幸逃出来的,让他说说吧。”

郑木和身后一个年纪和李天行相仿的小伙子,闪身出来说:“我们刚到三号坑洞,就听到四号坑洞方向有爆炸声,紧接着头上就开始掉石块,山洞好象是在发抖,大家赶紧往外跑,才跑出来,身后的下矿滑轨就被碎石埋上了,出来后才发现,四号坑的十几个兄弟没出来,还有其他一些兄弟也埋在里面了。”

李天行说:“矿井里面的事我不懂,也没时间搞懂了。要不这样,童大哥和郑大哥商量个办法,需要多少人,需要什东西,怎么做,我全力配合!”

时间紧迫,郑木和也不客气,童路平日主要负责地面上的事务,矿井里还是郑木和熟悉,所以郑木和挑了四五十个强壮的汉子,配好了挖掘的工具,又组织了近百人的挑土的乡亲。李天行心细,特意嘱咐每个下矿的人都带上水壶和绷带止血药物,可以第一时间救治伤员,郑木和也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只想着怎么挖出被埋的人,忽略了这些细节,心里也很赞赏李天行的细心。

等大家准备就绪,郑木和发现李天行也全副武装准备下矿,童路和鲍璞不断劝阻。郑木和不想再为他耽搁时间,招呼着大家往矿口而去。

鲍璞见劝不住,也要一起下矿,李天行拉住他悄悄说:“鲍大哥,我觉得人群里面有些人像是故意捣乱,麻烦你暗中盯着,如果不是村里人,就抓起来,是村里的人,盯紧了。我们下去的时间可能不会短,万一有人趁机捣乱,你一定要把上面稳住了。还有,把住洞口,别放身份不明的人下来。我这儿,你就放心吧,出不了事!”说完掉头就走。鲍璞只好忙自己的一摊子事去了。

李天行跟着大家顺着滑轨往矿洞里走,到了被碎石埋住的部分,虽然碎石不少,但只是盖住了滑轨约半人高,人是可以踩着石头继续往里走的。郑木和留下一些人清理碎石,其余人举着火把继续往里走,越走碎石越多,大家的心也都越来越沉重。终于到了一号坑洞,这里情况还不算太坏,虽然洞口支撑的木桩多数倒塌,但入口没有封死。

郑木和用矿井里专用的大电筒仔细看了看木桩倒下的情况,皱皱眉说:“这些木桩不实,随时可能砸到人,我们要先清理了才能过去。大鹏,你来顶住这个桩子,其他人把下面的桩子抬到一边去。”叫大鹏的人是个大个子,人高马大的,双手托起最上面的一根木桩,就在大家忙着把下面的木桩小心抽出来往边上抬,大鹏忽然觉得脚腕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抓握,耳边似乎还有隐约的呻吟声,大鹏立刻心里一紧,心里怦怦乱跳:难道有鬼?忍不住低头去看自己的脚腕,猛然间看到一片血肉模糊的东西,吓得全身过电一般,叫了声:“鬼!有鬼!”手一软,木桩脱手,向下面的人砸去。危急时刻,一只手托住了木桩,大家松了口气。正是李天行接住了木桩。

郑木和用电筒照向大鹏站着的地方,果然看到一个满是鲜血的手,再仔细一看,竟然是个被碎石沙土掩盖的人,正在挣扎求救。

郑木和忙说:“快救人,是我们的人!”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身上的木桩抬起来,然后轻轻把他拽了出来,赶紧试试鼻息,还有气,有人认出那人,叫了他的名字“赵磊”,那人没有反应。又有人赶紧喂了他几口水,叫人背着送出去。

救了一个人,大家都多少有些振奋。郑木和见李天行还撑着木桩,忙说:“多亏了李少爷!要不我们不仅没救人,先伤了人了。大家赶快把木桩都抽出来。”

大鹏很是不好意思,上前托住木桩说:“李少爷,谢谢你!不是你,我可闯了祸了!”

李天行放开手,说:“大家叫我天行吧,都是为了救人,说啥谢!”说着就忙着清理木桩和碎石。

越往里走,通道被碎石和木桩封堵的越严重。大家为了争取时间救人,只要清理出能够让人通过的通道就继续前行,所以常常大家要一个一个鱼贯前行,有时甚至都要猫腰钻入。在第二个坑洞的洞口,发现了几个兄弟的尸体,是被石头砸死的,大家忍着悲痛继续搜寻,在通往第三个坑道的过道里,竟然听到嘶哑的求救声。大家赶紧循声而去,火把照见了横七竖八的木桩,再加上碎石,过道无法通过,但从木桩的间隙中,依稀可见伸出来一只黑乎乎的手,传出嘶哑的声音:“是我,铜锁,还有康顺,他的腿被砸断了,他快死了,快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桩子激动地喊着:“铜锁,你们撑住,我们马上救你们!”

大家看着互相枕籍的粗木桩,一时不知如何下手,还是郑木和有经验,他让大家把灯光集中过来,仔细看了看,指挥大家:“安全起见,要先把上面的木桩拿下来。下面这两根要扶稳。你俩过来先扶住喽!”然后冲着铜锁喊:“铜锁,你们躲到安全的地方!”

这时,大家抬头看那最上面的一根梁木,原本它是被架在洞顶上的,由于底下的立桩倾斜或者倒下,它一头倾斜,另一边还勉强架在一个未倒的立桩上,但已经岌岌可危。

郑木和吩咐大鹏:“大鹏,你把他拿下来,但不能碰到其它的桩子。”

大鹏伸手试了试高度,刚好能握住木桩的一端,可是仅仅握住一端,要把它轻轻拿下来,不碰到旁边的几个,实在是没有把握,于是为难地说:“郑头,拿下来可以,但是不碰其它的,这可难了!”

大鹏做不到,其他人能够着就已经不易了,大家都有些犯愁。

李天行想了想说:“我有办法。如果我蹬在两个兄弟的背上,就能把木头拿下来,一定不会碰到其它的。”

郑木和狐疑地看了看他,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这时,旁边两个兄弟主动站出来说:“来,踩着我上去!”,说完就蹲了下去。李天行一脚踩着一个人的肩背,调整到了合适的高度,一手托着底端,一手按住上端,一提气,木桩几乎是悬空缓缓平移,到安全位置后轻轻垂下,两个兄弟赶紧过来接住。

李天行再想去够另一根倾斜的梁木,却难以够到,就对旁边的兄弟说:“兄弟,把你的锄头递给我使使。”

接过锄头,李天行一手握住木柄,另一端伸到那根梁木中部的下面,向上一托,整根梁木被平着挑起来,然后顺着锄柄滚过来,滚到李天行握着的底端,他用手一档,再转身轻轻递给下面的人接住,看得大家面面相觑,才知道这个小伙子实在是有两下子。

李天行陆续把上面最危险的几根木桩清除了,大家很快就拔开一个大豁口,灯光照进去,看到了一时难以适应光亮,用手遮着眼睛的铜锁,旁边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康顺,因为他们刚好躲在木桩的倾斜夹角中得以幸存。大家敢忙递上水,再查看康顺的状况,还有气,却已经神志不清。他的腿被石块和木桩压着。

大家合力把木头和石块移开,把康顺背在背上,另有人搀着铜锁,向外而去。就在大家才松了口气,打算继续往三号坑洞看看,突然头上簌簌掉下些碎石和尘土,大家心中一紧。郑木和用电筒往上照了照,发现一些裂纹,脸色一沉,对大家说:“我们抓紧,朝前走吧!”

简单清理了通道上堵塞的木桩和石块,来到三号坑前,发现洞口没堵死,叫了两声也没人应,用电筒照了照,发现一个人蹲坐在墙边,瞪大了眼睛却不出声,仔细一看,那双眼睛眨也不眨,定格在恐惧和绝望中,似乎已经没有生气了。有人认出了他,开口叫他“秋生,秋生”,仍然是没有回应,大家赶紧拔开障碍物,走近一试鼻息,早已经冰凉了。大家又四周看看,没有找到别人,只好默默出来,继续寻找。

此时,大家心里都清楚,真正的惨象应该在最后的两个坑洞处,第四坑洞是据部分逃生者说的传出爆炸声的地方,第五坑洞是正在挖掘中的坑洞,还没有投入使用,原本负责挖掘的工人有一半临时抽调去库房抬新到的机器去了。所以两处坑洞除了侥幸逃出来的几个人,其余十七八个都被埋进去了。

果然,通往第四坑洞的坑道坍塌严重,整个通道几乎被石块、砂土和木桩堵严实了。大家呆呆看着眼前的情景,心情颇为沉重,既担心里面的伙伴凶多吉少,也为是否能尽快清理坑道而焦虑。

然而,沉默只是片刻的,郑木和捋了捋袖子,马上指挥大家干了起来。就在他们开始干了不久,李天行突然说道:“大家停一停,有声音,从那边发出来的!”

大家立刻停手,凝神静听,果然从里面传出石块敲击墙壁的声音,敲击声间隔均匀,绝不是偶然的石块碰撞声,这说明有人还活着,他们很可能听到了动静,所以用敲击石壁的办法来求救。

所有人立刻精神一振,卯足了力气继续干着,突然有人惊叫了一声,大家围上来一看,也吓得起了鸡皮疙瘩,原来竟然挖出了一条人腿。

郑木和吼了一声:“看什么!不快点救人,我们也出不去!别停手!”说文,上前将那条腿拿到了一边。大家继续干着,心里忐忑不安。很快,令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露了出来,大家认出了是谁,有人流着泪默默把尸体搬到一边。陆续地,还有几具尸体被发现了。

所幸的是,那石块敲击的求救声还是断断续续地响着,大家都拼了命地干。终于,根据郑木和的判断,应该是第四坑洞的洞口附近了。可是眼前的景象更让人胆寒。原来的坑洞口已经面目全非,洞口上方和两边的石壁都坍塌了,大大小小的石块层层堆叠,将坑洞隔绝成了另一个世界。

石块的敲击声仍然继续,郑木和大声喊道:“里面的人听得到吗?老九在里面吗?”

就听到有人嘶哑地喊着:“我是老九,是郑头吗?感谢老天爷,你们来救我们了!兄弟们,我们有救了!”

听到了回应,大家的血液都往头上冲,有人不等郑木和的指令,冲上来就动手挖,才挖了几下,石块不断往下掉,郑木和大声制止大家:“住手!都给我住手!把灯光集中过来!”

大家把电筒、火把纷纷照向洞口,只见中间有两块巨石,上下都是些碎石,如果先挖下面的碎石,中间的巨石必然会掉落下来,郑木和很是为难:不能让弟兄们冒这个险。他想了想,对几个人说道:“你们四个去找两个木桩过来。”

很快木桩抬过来了,可是高度不合适,大家手头也没有锯子,郑木和只好让两个人回去拿锯子。这时,里面又传出嘶哑的声音:“郑头,咋没动静啦?几个兄弟伤得不轻,昏过去了,怕是撑不了多久,你们要快点啊!”

李天行走过去伸手托住其中一块位置偏低的巨石,对郑木和说:“我来托住这块石头,再让两个兄弟用木桩顶住那块,我们先试试看。”

郑木和一咬牙说:“好,你们要撑不住说一声,大家马上撤出来。弟兄们,大家小心点,只要能挖个洞钻进去就行!”

由于地方狭小,大家轮流上来挖,底下的石头一松动,上面的巨石就往下沉,李天行先是用手撑住边缘,渐渐石头的重量压下来,李天行慢慢把身体嵌入碎石掉落后留下的空间。另一边,两个弟兄拼命用木桩顶住另一块巨石,可是由于木桩长度略长,只能倾斜着顶住石头的一边,底下的碎石不断松动掉落,石头倾斜着也往下沉。两个兄弟想移动木桩以矫正这种危险的倾斜,才一动,石头突然下沉,木桩失去重心,那块巨石向外倾斜,底下的碎石承受不住重量,纷纷落下,眼看巨石要向外滑落,天行猛然将头上的巨石向上一托,阻住它的一边,然后大喊:“快,把那边顶住!”

大家赶忙用木桩顶住另一边,巨石便架在李天行托举的巨石和木桩之间。大家又架了一个木桩,可是由于角度的问题并不稳固,因此李天行双手撑着巨石丝毫不敢动。见此情景,兄弟们更加心急,频繁轮换着挖,本来只想挖个洞,可是碎石不断滑落,只好将巨石下面的碎石大部分掏空。终于挖通了,郑木和带着人鱼贯而入,迎面一股尸臭气扑面而来,再加上几乎是密闭空间氧气不足,刚进来的兄弟觉得胸口闷闷的。再看坑洞里面,碎石遍地,坑洞的一半都坍塌了,地上躺着八九个人不知死活,剩下的人都蜷缩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里,见到灯光,都用手挡着难以适应。

郑木和立刻下令:“快,先抬出去再说!”大家迅速背起或伤或死的弟兄,出了坑洞,郑木和赶忙对李天行说:“都出来了,我们用木桩顶住石头,你也快撤出来!”

李天行说:“不用,那样太危险。你们都走远些,我自己能出来。”

郑木和心里很是感动:“不行,宁可我们有事,也不能让你有事!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抬木桩过来!”

李天行提高音量说:“郑头,信我一回,我出得来,别让兄弟们送死!快点,都走远些!我数十下,你们越远越好!”

郑木和看李天行的眼神,丝毫没有慌张,反而亮晶晶的很是自信,于是冲大家喊道:“往后退,都往后退。

李天行大声数着:“一、二、三┄┄九、十。”然后调整到合适的位置,看好退路,猛然松手,迅速飞身前冲,身后巨石轰然坠落,向李天行身后砸下来,李天行却轻如落叶、迅如飞鸟,眨眼间就跑到郑木和等人的安全位置。大家只觉得眼睛一花,人就到跟前了,还没来得及惊呼,突然又是一阵轰隆巨响,脚下大地也在颤抖,周边碎石乱砸,大家一片慌张躲避,渐渐地,一切又恢复平静,郑木和赶紧清点人数,还好,人都在,只是不少兄弟被石头砸伤。

有人说:“是不是又塌方了,声音好像是从三号坑那边传过来。

郑木和神色凝重,说:“大家先呆在这儿,我去前面看看。”说完就往来路而去。一会儿回来,眉头紧锁,对大家说:“前面坑道又塌方了,堵住了出去的通道。凡是能动的都跟我去挖通道,大家把电筒都关掉,先用火把照明,省着点以防万一。”

一时间坑道里的空气有些凝滞,所有电筒都灭掉了,昏黄的火光下,大家的脸色都不免紧张和沉闷。突然有人说:“郑头,五号坑还有几个兄弟呢,怎么办?”

郑木和想了一下,对身边几个人说:“山子,你带十个人去,能救就救,有困难回来找我。”

李天行说:“我也去吧。”

郑木和表示同意,于是兵分两路,一路去挖通道,一路去五号坑。

第四十五章 营救(一)

李天行一行人清除了障碍物之后,来到五号坑洞口前,发现洞口的情况还算不太糟糕,但坑洞里面却是一片惨象。五号坑本来就是在挖掘之中,所以洞口开得虽不小,但进深不太大,而且也比较矮。此时洞口的碎石只是略作清除,就能进入。可是洞里面却碎石满地,大家很快发现三具尸体,都是惨不忍睹,其中一个已经残缺不全,像是被炸开了,好几个兄弟都不敢看第二眼,瑟瑟地躲在大家的后面。

有人发现了一处角落中的一个兄弟还有气,招呼着人过来抬,李天行和几个兄弟打着电筒在碎石中继续搜寻是否还有活着的人,忽然一阵风吹在李天行的腿脚边,他一开始没注意,走了几步忽然心中一动,回身用电筒去照那有风的地方,隐约好像看到一个小洞。他靠近用手去拭了拭,果然风是从那个洞里吹过来的。他赶忙过去拨开旁边的碎石,竟然在地上找到一个一尺来宽的地洞。

他赶忙对大家说:“你们过来看看,这里有个洞,是怎么回事?”

大家纷纷聚拢过来,也是十分惊奇。

纷纷说:“我来过这个坑洞,没见过有这个洞啊?”

“是啊,我也没听说挖出个洞来啊!”

“那这个洞是啥时候挖出来的?”

“要是挖出来的,那还不立马就让大家知道了。要是大家都不知道,我看八成是石头砸的吧。”

“石头能砸出这么个大洞?不是说有人听到爆炸声吗?你们看小罗死得那么惨,不像是砸死的,像是炸死的。会不会是炸出一个地洞?”

“你们说这个洞有多大?通到哪儿?”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地正议论着,突然一声巨响传来,震得大家一哆嗦,巨响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大家赶忙用双手护着头躲避被震落的碎石,四散跑到石壁角落处躲起来。过了一会儿,震动停止了,一切又恢复成死一般的寂静。从碎石尘土下爬出来的兄弟们,在黑暗中呼唤着彼此的名字,摸索着聚到一起。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因为都听得清楚,这是一次爆炸引起的巨大塌方,不知道是不是在郑头和大家所在的位置,他们是否还活着,大家是否还能出去。

山子开口:“点点人数,都在不?”

清点一番后,算是松了口气,还好人都在,除了受到些轻伤和惊吓,没出大事。

李天行说:“要不我到前面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你们再找找还有没有活着的兄弟,等我回来。”

大家表示同意,李天行手中的电筒已经被砸坏了,其他人的电筒不是被砸坏了,就是慌乱中不知掉到哪里了。好在李天行还记得大致的路径,一路摸索着往来路而去。

很快他就听到前面有人的呻吟声和呼救声,加快脚步,在漆黑中摸着石壁前行,终于看到地上一个火把还着着,上前拾起来,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了眼前的惨象。这里正是郑木和他们的位置,可是已经面目全非,一面石壁上有一个大大的凹陷,坑洞顶上也有着不同程度的塌陷,仍然在不断地往下掉落碎石和砂土,地面上的碎石堵塞了一半的通道,到处是呻吟惨叫的声音。

他边往前搜寻边大声叫着:“郑头,郑头……“可是没有回应。

旁边有人说:“郑头被埋在里面了!他们都被埋在里面了!完了,完了,出不去了,我们都要被活埋在这里了!”

李天行看到离自己不远处有几个兄弟半躺半坐着,赶忙上前问:“出了什么事?郑头呢?”

一个头上还在流血的兄弟说:“我也弄不清啊!郑头让我们这些有伤的兄弟在这里休息。他带着大家在前面挖,可是突然就在那个地方,就爆炸了,我看到有几个兄弟被炸飞了。然后就像是天崩地陷呀!眼看着那些个兄弟就被埋进去了!我们几个拼命跑,算是捡了条活命。可是,都堵死了,这是要给活埋喽!呜呜呜……“说着,几个人忍不住绝望地痛哭起来。

李天行看了看前面,碎石仍然簌簌而下,可分明还有呼救的声音。他对那个人说:“你们去第五坑洞。我去救人!”说完就冒着头上的石雨前行,一路看到有活着的人就背到安全处,渐渐地接近那个爆炸的地方,一边叫着“郑头”,一边用火把仔细照着搜寻,发现一个下半身被埋在碎石下的兄弟还在蠕动着。他赶忙上前用手去搬除那人身上的碎石,可是坑洞顶上仍然在掉落石块,有几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在天行的背上、头上,尖利的棱角在他的头颈上划出了好几处口子。

李天行用嘴叼着火把,双手飞快地刨开大大小小的石块,可是一个木桩压在那人的小腿上,木桩上面层层叠叠的都是石块,要是一点点清,不仅是时间问题,恐怕还会引起塌方。李天行运足了气,一手猛地抬起木桩,另一只手将那人往外拽,然后半拎半抱带着那人飞快地向后跑,身后的石堆果然瞬间土崩瓦解般地砸落下来,一块大石重重拍在李天行的背上,打得他一个踉跄,险些倒地,后背剧痛难忍,火把也掉落了,一片漆黑。继续搜寻已经非常困难,他只好带着被救的人回到第五坑洞。

山子等人听到这个噩耗,虽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忍不住痛哭起来,不仅仅是为了死难的弟兄,也是因为绝望和恐惧。现在,在这个矿井最深处的坑洞里,三十多个兄弟,人人带伤,身上的水和干粮少得可怜,只有一个手电筒,以及挖土的工具而已。郑头没了,大家面面相觑,山子说:“我们大家得赶快商量个办法,不能等死。”

有人说:“出路堵住了,要出去,只能回去把坑道挖开,没别的办法!”

另一个人说:“看看咱们这些人,一半都几乎动不了,怎么挖!前边随时会塌方,太危险了!”

又有人说:“要不我们还是等外面的人来救我们吧。”

李天行说:“大家都看看有多少水和吃的,能坚持多久?”

这一查不要紧,这里有一半人是原先被困在坑洞的,其他人的干粮也就能够让所有人勉强支撑一天的,最要命的是水,最多支撑一天,没有水,大家撑不了多久,更何况那些已经被困了将近两天,还有重伤的人,等待对他们来说几乎就是折磨和死亡。

李天行估摸着时间,进来应当已经一天了,大家都已经筋疲力尽,无力再去挖塌方的通道。但是等待会是多久?还有什么办法?他突然心中一动,走到那个地洞旁边,俯身手电伸进去照,依旧看不清。

他顺手拿起一个石块扔了进去,就听到“啪”地一声脆响,根据石头落地的声音,判断出洞口离地面并不远。李天行心中燃起了希望,对大家说:“我下去看看这个洞通到哪里,也许能找到出口。”

有人质疑说:“我们这个矿是在山底下,这个地洞往下走,能有出路吗?”

李天行说:“总要试试看。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们在这等外面的救援,如果这个洞走得通,好歹也多个希望。”

山子从身上解下水壶和干粮递过去说:“李少爷,这个你拿去,小心点,走不通就赶紧回来。”

李天行没有接,反而把身上的干粮和水壶接下来放在地上说:“放心,我尽快回来。这些你们留着,手电我拿走了。”说完,拿起镐头将洞口开得够宽,纵身一跃,落到了地洞中,手电一照,只见这个地洞极其狭窄,将将能容纳一个人,他看着地洞的两头走向,拿不定主意,仰头问上面的人:“这个洞有两个方向的出口,哪个方向是往山外的?”一边问,一边比活着方向。

山子说:“你左手边的是山外的方向,右手就是进山的方向了!”

李天行说:“好,知道了!我走了!等我回来!”

李天行走了一阵子,感觉地势是往下走的,想起方才矿工的话,如果洞是往地下走的,根本就没有出口,心中不免沉重起来。走了一会儿,渐渐感觉竟然是往上了,洞也越来越矮,而且空气也开始稀薄,先是不得不弯腰走了一段,而后却连蹲下都难以通过了,只能匍匐着才可通过,此时空气愈加稀薄,呼吸也开始有些困难,李天行知道不能再走了,如果空气都稀少了,证明前面必定是死路。

李天行返身退了回去,走到半路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他头上的血粘粘糊糊的腻在皮肤上,和汗水和在一起有些发痒,而几处伤口却是针刺刀割般的疼。从早上到现在,他还没顾得上喝口水,此时嘴唇已经干渴得裂开了,觉得脚下有些发飘,靠在石壁上努力调整呼吸,继续往回走,当回到原点,他略停了停,听到上面静悄悄的,偶尔有呻吟的声音,就继续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洞依然狭窄,时而往下,时而往上,最要命的是,还有岔路,不止一个。岔路的选择是很要命的,李天行只能凭直觉,每次都会在岔口处用刀刻上记号,一次不通,两次不通,三次不通,……,李天行搞不清楚是第几次走到了绝路上,当再一次走到了尽头,看着四周狰狞的石壁,他简直要崩溃了,无论精神还是体力,都到了极限。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靠着石壁坐下,关掉了手电,微微喘息。四周死一般地沉寂,觉得自己好像悬浮在空中,飘到了另一个世界,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没有知觉,自己要融化在黑暗中。

迷迷糊糊中,李天行好像在问自己:“我在哪儿?我是死了吗?我就这样死了吗?”李天行动了动手臂,手指碰触到刚刚地上的手电筒,打开开关,一束光打在对面的石壁上,光亮所到之处,黑暗退去,虽然黑暗仍然包裹在光亮的四周,但却不能侵蚀光亮本身。李天行一咬牙,站了起来,他知道,手电的光亮持续不了多久,也许它熄灭的时候就是生命的终结,决不能坐以待毙,何况还有那么多人在等他,等他带着生的希望回来。

他拿着手电跌跌撞撞继续走,前面竟然又有一个岔口,李天行在心里无可奈何地自嘲:也许这是最后一次选择,那就听天由命吧!李天行刚要迈步进入其中一个入口,忽然一阵微风迎面吹来,虽然风力很是细弱,但那股气流却让李天行为之振奋,有风就会有出口!他不再犹豫,快步往里走。走了一会儿,明显感到风更大了,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李天行继续加速。渐渐地,风吹起了他的衣角,风声的断续呼啸声已经听到了,李天行兴奋起来,几乎不看脚下的路,惯性似的往前冲,突然一只手摸到了石壁的边缘,一只脚一半踩空,李天行立刻收住前倾的重心,赶紧用手电照自己的脚下,发现竟然踩在断崖边沿,再看四周,那个洞到头了,这是个出口,对面不远处还是石壁。李天行再往下照,黑黑的不见底,难道这是个山间的大裂缝?李天行心里发寒,回身找了块石头扔下去,竟然听不到落地的回音。李天行抬头往上看,隐约看到了夜空,如果不是有两颗小小的星星,恐怕很难分辨夜空和四周的黑暗。

李天行一时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终于找到了出口,却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沟堑中间,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上去。李天行退回到洞中,关上手电,找了一处略微避风的地方盘膝打坐,他需要恢复体力,也需要等,等天色亮了,就能看清楚断崖的情况,也许能有办法出去。

很快,李天行平静入定,四肢百骸融化在空气中,丹田的一股暖流逐渐流转于奇经八脉,周行不止。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四周阳气升腾,这是朝阳升起的信息,李天行收功起身,来到洞口,向上张望,果然看到了青蓝色的天空,只是还有些灰蒙蒙的,依旧看不清四周。他干脆盘膝坐在洞口,仰望上面,看那天光一点点变亮,看光亮抽丝剥茧般的驱走黑暗,石壁上黑暗的影子一步步退去。终于,他看清楚了身在何处,如他的猜测一样,这里是个山中的大裂缝,裂缝很窄,自己能够以四肢撑在两边的石壁上,但是下面深不见底,上面大概有一百多米,如此一来,唯一的出路就是上面了。

李天行仔细打量了一下两边的石壁,不得不暗自惊叹,就好象是仙人用神斧劈开的一般,两边石壁几乎是直上直下,石壁平滑陡峭,如果用壁虎功爬上去,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最好还是撑住两边的石壁往上爬更稳妥些。李天行不再耽搁,找准位置,运足了气,先用两手撑住两边的石壁,紧接着两脚分开各自蹬住两边石壁,两边手脚交替往上攀,一开始还算顺利,可是大约爬到了一多半的时候,石壁间隔渐渐开阔,四肢已经快撑不住了。天行发现往上的一段大约二十米左右的一段石壁间隔太远,不可能按照现在的办法过去,只能用壁虎功爬过去。

李天行知道最难的就是一开始能不能迅速变换位置,贴紧石壁。他忍不住看了看下面,那种当初站在天门岭悬崖上的恐惧感再次袭来,他觉得手心在冒汗。这样不行,李天行马上警觉,他闭上眼,调整呼吸,待心跳平缓下来,气运四肢,看准一个最佳的位置,一手抓紧一块突出的石壁,瞬间贴到了一侧的石壁上,然后慢而稳地继续向上攀爬,过了那个最难的地段,李天行又选择一个合适的位置回到原先的方法。

终于,一缕阳光照到了他的身上,李天行觉得从没有那么深切地感受到阳光竟是如此的温暖,哪怕只是朝阳的一束微光,却能带给他无穷的力量。他的手伸到了地面,摸到了泥土和青草,李天行的心都要飞出来了,他最后一用力,半个人从地缝中冒出来,随即蹬离地缝,倒在地上,翻过身,看着清澈的蓝天,刺目的阳光,绿树,小草,一切恍如隔世。

第四十六章 营救(二)

不过是片刻的喘息,李天行迅速站起来,张望四周,发现一处炊烟,赶忙朝那个方向奔了过去。这是一个简单的木屋,一只狗远远地叫了起来。

李天行在篱笆门外高声道:“有人吗,我是过路的,想问个路。”

很快,一个中年猎户走了出来,开门看到李天行,眼睛中露出讶异之色,原来李天行此时浑身都是煤灰,身上还有血迹,脸上除了眼珠子是白的,就是一个黑锅底了。

李天行自己浑然不知,急急地问:“大叔,请问白山煤矿怎么走?”

猎户觉得他就是煤堆里钻出来的,居然还问煤矿在哪儿,就说:“哦,山下就是。你顺着那边的山路一直往下走,下了山,你一问就知道了。小哥,你打哪儿来啊?”

李天行没时间多说了,又急着说:“大叔,我渴坏了,能不能讨碗水喝?”

猎户忙说:“行,你进来吧,我给你舀水去。”边说边往里走,李天行跟在后面。院子里一只黄狗见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进来,立马龇牙咧嘴狂吠不止,眼神却带着一丝恐惧。

可能是被狗的狂叫惊动了,屋里走出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见到他,孩子吓得不敢上前,那妇人忍不住说:“哎呀,妈呀,这是咋整的?咋像是从炭灰里刨出来的?出啥事了?”

李天行接过水碗,咕嘟咕嘟往下灌,喝完水,碗底一层黑墨水,天行这才发现自己拿碗的那只手黑乎乎地没有一点皮肤的颜色,指甲都是黑的,他不好意思地把碗递回去,一松手,几个黑指印赫然醒目。他也不好意思再要第二碗,也没时间回答那妇人的疑问,只是连声道谢,然后转身出来,朝着猎户指引的方向飞奔而去。

有了这碗水,就像是没油的汽车又加了油,李天行一路飞奔到了山下,很快就找到了矿山。矿山里里外外到处是人,喊声、哭声、吵闹声混成一片,谁也没心思理会一个黑的认不出来的矿工。

李天行一眼认出被一群人围着的管事童路,冲过去拽住他就说:“童路,我是李天行,里面的人救出来没有?”

童路看着他一脸惊讶和茫然,结结巴巴地说:“你说啥?你是谁?”

李天行加重语气:“我是李天行,我问你,里面的人救出来没有?”

童路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说:“你你是李少爷?你怎么出来的?我们忙了一夜,还伤了不少兄弟,太危险了,没法救呀?你是咋出来的?”

旁边的人也沸腾了,围上来就问:“俺家大力出来没?他还活着?”七嘴八舌,人群汹涌,李天行见形势要失控,赶忙拉着童路冲出人群,进了屋子,屋外矿警拼命阻挡人群。

李天行简略地跟童路说了个大概,童路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李天行着急地说:“如果坑洞进不去,只有这一条路了。再拖下去,就危险了!我……。“话没说完,有人推门进来,正是鲍璞,有人给他报了信,急急忙忙赶过来,一进门,抓住李天行的肩膀,又惊又喜地说:“天行,你没事!太好了,可急死我了,我以为你被埋进去了!你要是出什么事,我可怎么向老板娘交代呀!”

李天行看到鲍璞,感到格外亲切,要不是一身的煤灰,真想拥抱一下,只好说:“鲍大哥,我没事。让你担心了!现在没时间细说,我需要一些人跟着我去救其他的人,要快!我怕他们撑不了多久!”

鲍璞疑惑地问:“你从哪儿逃出来的?坑洞还堵着呢?”

“我发现了一个山洞,可以避开塌方的地方逃出来。但是我需要十根绳子,每条至少两百米长,要结实,再要十几个人跟我去,有些人伤得重,需要人背出来,还有手电筒,三、四十个吧。”

鲍璞说:“好,我去准备。大家都活着吗?”

李天行叹口气说:“我出来的时候,大概有三十多个兄弟活着,有些兄弟伤得很重,我们得快点!”

鲍璞立刻说:“给我五分钟,我马上备齐。你在这休息一下,老童,拿些吃的和水来,我去去就回!”

果然时间不大,鲍璞就回来了,李天行马上放下食物,带着鲍璞就往外走,一出门,一大堆人就围上来,鲍璞说:“大家都要去,我拦不住,人多了也没坏处。东西都齐了,我们开车去,还是骑马?”

天行说:“上山还是骑马快,让那十几个人骑马跟着我,其他的人随后吧。”

鲍璞果然让人牵了马过来,李天行上了马,一行十几人绝尘而去,他没有注意到,跟着他的那些人个个身手矫健,不似一般的矿工或者村民,更有两人身穿男装,头戴鸭舌帽遮着半个脸,身材却好像女人一般的细挑。

等大家到了那个山上的裂缝时,鲍璞站在裂缝边缘往下看了看,瞪大眼睛说:“少爷,你不是从这里上来的吧。”

李天行却是很认真地指着下面说:“对,我说的那个山洞就在下面大概一百米处。我们要下到山洞里,顺着山洞找到五号矿坑,把他们从这里带上来。”

鲍璞咽了口涂抹,转头看了看也在往下看的那十几个人,那些人的眼神也同样的惊讶。一个略显女声的声音说:“拿绳子,我跟着你。”

鲍璞赶忙说:“等等,咱们得分工,两人一组,一个下去,一个负责拽着绳子。”说着吩咐大家各自准备,却把那个说话的带鸭舌帽的人拉到一边不知嘀咕些什么,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找了棵树绑好绳子,带鸭舌帽的接过绳子说:“你放心,出不了事!不是还有他在吗!”

鲍璞拿着一根身子站在那人身边说:“我在你旁边,你可一定小心,慢着点,千万抓稳了!”

李天行看大家都差不多了,说:“我先下,你们不要偏离我太远,如果不行就上去,别勉强。”说完抓着一根绳子就往下走。

大家陆续也下去了,李天行很快就到了山洞口,仰头看上面七个人抓着绳子,脚蹬石壁,缓缓下来。一旦有人到了洞口,李天行就抓住绳索拉入洞内,帮助他稳稳落地。等人到齐了,把所有的绳子结在一起,挂在洞口,让大家打开手电跟在身后,由于每个岔口自己都做了记号,所以大家很是顺利地跟着李天行来到了五号坑洞口的下面,李天行用手电照着洞口,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李天行用嘴叼着电筒,一个纵身,借着一蹬之力攀住洞口,进入坑洞,同时,有人沙哑地惊呼:“回来了,他回来了!大家都醒醒,他回来了!”

李天行用手电照着,电光之内,看到慢慢聚拢过来的人,山子过来抓住他的双臂说:“李少爷,你可回来了!我们以为你出事了!怎么样,找到出口了么?”

李天行点头说:“找到了!我回矿山带人来救你们了。你们还好吧!”

山子眼泪汪汪地说:“我们,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小五子没挺过去,其他人都在!”

李天行听到还是有人没能等到他回来,心里沉了一下,对大家说:“我先把还能走动的兄弟背下去,有多少个弟兄不能动?”

杆子说:“这有三十九个兄弟,小五子去了,活着的三十八个,动不了的有十七八个。”

李天行说:“动不了的就要背着走,下面来了七个人,还需要大家辛苦一下,轮流背着伤重的兄弟走。”

山子说:“李少爷,放心,我们谁也不会落下的!”

李天行看了看那个洞口,拿着镐头又砸开了一些,一个一个顺了下去,下面的几个人接住,所有人回到了出口。到了出口,这些矿工才傻了眼,哪里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绝路,一颗落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

李天行伸手去解绳子,他猛然想到:自己可以凭借着轻功,绳子不会有太大的压力,可是其他人完全凭借着臂力,这样的麻绳本就不够结实,还会在锋利的石壁上摩擦,未免太危险了。

他对身后的几个人说:“绳子恐怕禁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得至少两根绳子合起来用。你们能上就上,千万别勉强。”

同来的几个人沉默片刻,只有鲍璞和另一个人说:“我行!”

李天行将绳子两股合成一股,再隔断三根绳子,让他们先把背上背着的人绑牢,然后帮着他们回到石壁上,嘱咐说:“有任何问题就喊我。”于是自己也抓住一根绳索,一提气,如轻灵的猿猴一样攀援而上,等他上到地面,回来接第二个人,鲍璞和另一个人还没到五分之一的地方,却已经开始放慢速度。

李天行看他两人还算稳当,没有停留,继续下到洞口背上第二个人,之后第三个人,到了第四个人时,鲍璞和那个人已经过了多一半的距离,可是已经脸红气喘,双臂也开始有些酸麻了。

李天行注意到他们的绳子都已经开始磨损,好在是两根绳子,暂时没有危险。就对两人说:“要不我让上面的人往上拉,你们还撑得住吗?”

两人同意,于是上面的人合力拉绳子,虽然这样做对绳子的磨损很大,好在也就二十来米的长度,两人借着上面的拉力,双脚蹬着石壁,终于爬到了上面,大家合力把他们拽了上来,两人可算松了口气,再看双手,皮开肉绽,钻心疼痛,不禁后怕,一头冷汗涔涔而下。

如此一来,除了当初下去救人的几个,所有被困的矿工就算走得动,也无力爬上这一百多米的峭壁,李天行成为他们唯一的桥梁。越来越多的人看到自己的亲人获救,喜极而泣的,伤心恸哭的,自是一番骚动混乱。渐渐地,大家看到李天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纷纷劝他歇会儿。李天行喝了几口水,继续一趟趟地上下。当最后一个人也救了上来,那强行憋着的一股劲一松,李天行就觉得身体软绵绵的,人们帮着解下他背上的人,最后上来的人告诉大家:“所有人已经都上来了!”

人群中顿时传出了哭声,很多人的希望彻底破灭了。突然有个妇人冲出人群往裂缝处奔去,身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喊着:“娘,你干啥?”也跟着跑过来。带鸭舌帽的那个人站得近,一把抱住她,说:“危险!你要是掉下去,你儿子咋办?”

那妇人哭得已经没了眼泪,只是干嚎:“青田他爹,你在哪儿啊,留下我们母子,你就这么狠心!你让咱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可怎么跟她说啊!……“很多人也跟着呜咽恸哭。

李天行默默走到悬崖边上,抓起绳子,旁边的鲍璞一把抓住他说:”少爷,你要干什么?“

李天行说:”我再回去看看还有没有人活着。”

鲍璞说:“我们不是都给救回来了吗?里面太危险,随时可能再次塌方,你不能再进去了。”

“昨天情况混乱,又没有手电,没能仔细找。万一还有活着的,现在发现还来得及。放心,我会小心。”李天行说完就拉着绳子下去了。

鲍璞跺跺脚,用布条把手一缠,也跟着下去了,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跟下去,可是另外几个人拦住了那个带鸭舌帽的,其中一个人说:“三少爷,这次轮到我了,我去!老爷叫您回去呢,别耽搁了。”说完抢过绳子就下去了。

带鸭舌帽的人只好作罢,却不肯走,只是跟另一个人耳语了几句,那人应道“是,我这就去办。”说完骑上马往山下而去。

李天行几人回到五号坑洞处,每人手里都拿着两个电筒,往塌方处一路仔细搜寻,同时大声呼叫,希望能有回应。走到出事地点,大家把所有的电光都集中起来,照在一片废墟中,看到的景象却令大家毛骨悚然,就像是到了地狱荒冢,碎石堵严了整个坑洞,石堆中露出仍然睁着双眼的头颅,半个身子或是一只手,正在大家看得心脏都几乎停止跳动的时候,就像是从地下冒出了一个阴森的呻吟声“救,救命,救命”声音弱得似有似无,恐惧感从脚底往上蹿,“啪嗒”一个手电掉到了地上,旁边一人呵斥一声:“慌什么!没见过死人呐!还能吃了你!”

那人忙捡起了手电,讪讪地说:“狼哥,我不怕,有大哥在呢,鬼怕咱不是!”

李天行用手电四处照,看到墙边一个人倒在地上,被碎石埋了一半,不仔细瞧,以为是个石堆,赶忙冲过去一模脖颈处,还有脉搏跳动:“他还活着!”大家合力把他从石堆里刨出来。

李天行继续寻找,嘴里喃喃说道:“声音好像不是从这儿发出来的。”

突然一个人叫道:“这儿还有一个,看看还活着不?”

李天行摸了摸脉,却痛心地摇摇头说:“他死了!”

忽然又是那个声音出现,李天行辨别方向,是四号坑洞的方向,就往那儿走,脚下却被绊了一下,差点跌倒,用手电一照,看到一个人卧在地上,被土埋了,也是不易发现,赶快试试鼻息,竟然也还活着。

大家继续找,碰到两个倒在石壁边上的人,微弱的求救声正是他们发出的。大家欣喜不已,过来一看,一个人还有些意识,喃喃地呼喊“救命”,另一个人一条腿明显断了,昏死过去。大家继续搜索,找遍所有可能的角落,竟然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郑木和,他的一条胳膊被死死压在一块大石下,胳膊肯定是废了,可是不移动巨石,人就出不来。三个人过来企图合力推开石头,突然头上簌簌的土石掉下来,让大家的心都一紧。李天行运足了气,让其中一个人一起往一个方向猛地一掀,另外两个人迅速把他的胳膊抽出来。李天行让那人先撤手退开,自己才一松手,巨石回落砸下来,拍在他的背上,李天行借势前冲,勉强站稳,略微喘息了几下,胸口气血翻腾,强撑着最后再搜寻了一遍,看到再没有可能找到活着的人了,和大家从五号坑洞回到山洞。当李天行把最后救出来的九个人一一背上了悬崖,还没等人帮他解下背上的人,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四十七章 良心

一阵喧哗吵闹的声音把李天行从黑暗中拽了回来,他睁开眼,被从窗户透过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只好用手挡着光,等适应了光线,看到自己在一间屋子里,屋子不大,布置却有些奢华,有点像是元公馆的风格,忽然,听到门外有人说话:“真是横的怕不要命的,你瞅瞅,这回棺材都抬来了,堵着门口,要玩命呀!”

另一个声音说:“唉,这回还真不好弄!十几条人命啊!也是她家倒霉,父子都埋进去了,要绝户了!”

“那是他家命苦!要说这次,李少爷救出了几十个人,差点把命都赔上了,也对得起他们!再说了,这矿塌了,我们也不想啊!也怪了,老板娘就由着他们闹?”

“看着吧,老板娘可不是好惹的。连三小姐都来了,你看着吧,那些闹事的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天行虽然听得个云山雾罩,可隐约猜出来外面吵闹的人肯定是矿工遗属。他下了床,从落地窗玻璃门往外看,发现自己是在矿区里的一个二层楼上,还有个月牙形的露台,正好居高临下,可以看到院子里人群激愤,还有三副棺材,棺材前面一个浑身孝服的女人在哭诉,仔细一听,好像是要求立即挖开坑洞解救里面的人,否则就横尸当场之类的话。突然又是一阵骚乱,大门口进来两队荷枪实弹的警察,冲入围观的人群要强行驱赶,有人喊着:“要杀人啦!男人死在矿里,连寡妇都不放过,姓元的也太狠了!”

人群混乱起来,不少人开始叫骂推搡和警察对峙,领头的警察大叫:“你们要造反啊,再不老实,就开枪了!”李天行一看情形不好,推开门走上露台,运足力气冲下面大喊:“都住手!住手!”这一声喊如平空炸雷,大家吃了一惊,纷纷抬头循声望向李天行。

李天行对那个警察头目说:“我是李天行。请教长官贵姓?为什么带人来我们矿区?”

那个警察头目是肆平县警察局行动队队长张铭举,自从矿区出事,奉命到此维持治安,实际是来保护元彪,拍马屁的。元彪负伤回了长春,派李天行到矿区主事的消息,他是知道的,只不过还没有机会认识,李天行就下矿救人去了。看到李天行客气地问他,忙春风满面地说:“李少爷,幸会,幸会!我姓张,张铭举,是肆平县警察局行动队队长。我们一直负责维持矿区的安全,进驻这里,是元会长首肯的。只要有刁民聚众闹事,我们一定会秉公执法,维护好秩序,保证会长和您的安全!”

李天行冲着张队长一抱拳说:“辛苦张队长了!不过,这些人也没做什么过激的事,他们只是急着救人,我们会出面解决。还烦请张队长让兄弟们退回去,要是节外生枝闹出人命,那就背离你们来此的初衷了。张队长一番好意,天行先在这里谢过了!”

张队长见李天行软中带硬,当然客随主变,下令手下收队。

李天行对大家说:“对不住众位了,大家有什么话请说吧!”

有人怂恿那个身披孝服的女人:“根剩他娘,有什么话快说啊!你还想不想救你男人和儿子了!”

女人如梦方醒,冲着李天行扑通跪下说:“我男人和儿子困在里面已经三天了,我求求你们赶快救救他们吧!我给您磕头了!”说着就疯了似地“嘣嘣嘣”地磕起头来。

李天行忙说:“大婶,快别这样!”可是女人早已经情绪失控,头磕出了血好像也不知道疼。李天行一急,手撑围栏,直接从二楼露台跳了下来,过来双手搀起女人,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不断重复“求求你,救救他们”的话。

人群中有人嚷嚷道:“还有十几个弟兄埋在里面,再不救,十几条命就没了,我们的命就这么贱吗?你们要给个说法!”

不少人的情绪又激动起来,纷纷说:“一家人就靠着男人卖命挣点血汗钱养家糊口,可是现在人没了,让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可怎么活呀!”

“总要活着见人,死了见尸。你们不管不顾,是要遭报应的!”

“人是因为挖矿死的,你们要给个说法,不能就这么白死了!”

李天行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童路闻讯赶来,忙大声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童路说:“大家说话要凭良心,矿坑一出事,我们就组织人去救了。可是下面塌方的厉害,我们很多人都被砸伤了。你们看看,我们李少爷亲自下矿去救人,差点命都没了,他可是救回来四十多个人呐!那下面已经没有活人了!硬要去,还得死人!为了安全,我们在等西洋专家,只要他们一到,就开始救人。你们这么个闹法,也不是个事儿!大家还是回去吧!”

那妇人直愣愣地看着童路,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他爹,根剩,你们等等我,别丢下我一个人!”说着就一头撞向一副棺木。李天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哪知道她一心寻死,发狂似地挣扎。旁边两个手下赶忙过来一人抓住她的一条胳膊,女人竟然狠狠咬了其中的一人,趁那人一松手,又拼命挣开另一个人,眼看就要撞上棺木,李天行迅速赶上点了她的穴,女人软了下去,扑到在地。

李天行说:“她只是睡着了,你们把她抬回去吧。跟他家人说,找人看着,别让她再寻死了。”

人群里有人冷冷地说:“你说得轻巧!他男人和儿子都死在矿里,家里一个生病的老娘,你让她怎么活!死了比活受罪还痛快些!”

李天行一时语塞,童路说:“大家放心,元会长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大家还是散了吧!”

又一个声音说:“什么交代?不就是几个臭钱,也就够买个棺材板的!你们这些有钱人,拿我们穷人都不当人!十几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你现在就告诉大家,你们要怎么办!”

他的话立即激起一阵骚动,很多人痛哭流涕,也有很多人附和着,纷纷大声质问:“对!你们要给个说法。人没了,得给个活路啊!”

童路看控制不住局面,就拉着李天行压低声音说:“李少爷,这么闹下去要出事啊,我看还是让张队长出面得好!”

李天行立即否定:“不行,那样更容易激怒大家,不能再出人命了!”

这时人群渐渐围上来,几个手下要上前拦阻,反而人聚拢得更快,童路急了,转身要去叫人,李天行一把拽住他,同时大声道:“大家听我说!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救人的事是最重要的事,我不懂矿的事,但是,我会马上找人商量,尽快找到办法挖开坑洞。死了那么多兄弟,我也很难过,我会为大家去争取合理的补偿办法。也希望大家能先回去,给我点时间!”

有人高声问道:“合理的办法,那你说清楚,怎么叫合理?不是用话来糊弄我们吧!”

李天行想了一下说:“像是刚才的那位大婶,如果她男人和儿子都死在矿里,那我们就要负责给他的父母送终,承担大婶今后的生活费用,他男人和儿子的工钱,我们每月都会送到大婶的手里。其他死难的兄弟,也是一样,他们人不在了,但工钱会每月照付,这样,他的家人就能继续活下去。大家看这样算不算合理?”

人们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天行,也不知道是伤心、意外还是该感动,在这样一个强权的世道,这种“合理”几乎就是天方夜谭。一个声音高声说:“大家别信他,他不是老板,说话不算数!你在骗我们!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李天行还没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凭他是我潘玉真的兄弟!凭他冒死救了你们几十个弟兄!”人群分开,在两队保镖的保护下,潘玉真气定神闲地走了过来。她冷眼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群,那股霸气瞬间弥漫开来,人群一下子静寂无声。

李天行和潘玉真眼神相对,各自会意,潘玉真接着说:“我带来了英国工程师,还借来了一些机器,马上就开始清理矿洞的塌方。至于善后的事,刚才天行说的,就是我潘玉真要说的。你们为这个煤矿流汗,自然会有工钱让你们养活家人。如果为了这个矿,伤了、残了、甚至丢了命,我们都会负责到底。我希望,矿在,你们在,有你们,就有这个矿!”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大家窃窃私语,或者难以置信,或者半信半疑。

潘玉真话锋一转:“但是,如果有人存心使坏,那就是要毁了我们所有人的饭碗。我潘玉真睚眦必报,决不手软!把人带上来!”

几个人立即从人群中拽出一个人来,那人早已经瑟瑟发抖,挣扎着:“你们,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潘玉真冷冷地说:“二愣子,这些天你可够活跃的!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个胆,几条命!敢收人黑钱,来搅我的场子!当着大家的面,你说,你都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二愣子不敢看潘玉真的脸,一副委屈的样子说:“我没干啥!我我也没收谁的钱!您可不能冤枉我!”

潘玉真冷哼一声:“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带上来!”

两个人从后面压着一个女人过来,那女人扑通一声跪下来,说:“孩儿他爹,你就说了吧。老板娘已经都知道了,只要你说实话,老板娘答应放过我们!”

这时,一个人扔过来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二三十个明晃晃的袁大头。

潘玉真厉声说:“这些银元哪儿来的?说!”同时有人把一只冰冷的枪筒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二愣子就觉得裤裆里一阵暖流,湿漉漉的洇湿了一片,哆哆嗦嗦地说:“是,是几个外乡人硬塞给我的,他们让我煽乎大家闹事,我不想干,他们说要杀了我们全家。”说着猛地跪下来磕头,说:“老板娘,我是被逼的,我有老娘,有几岁的孩子,你就大人大量,饶了我吧,我给您做牛做马,干什么都行!”

潘玉真问:“你看清那些人的长相了吗?”

二愣子说:“没,没有,他们蒙着脸。我说真的,我向老天爷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潘玉真说:“好,如果你说的是实话,我会留你条命。先押下去!”

潘玉真扫视大家之后,声色俱厉地说:“根据逃出来的弟兄说,矿坑的塌方是因为爆炸引起的,爆炸至少三次,发生在四号坑洞,五号坑洞,还有在离四号坑洞不远的通道里。我们要找出这个丧心病狂的真凶!”说着从手包里拿出两根黄澄澄的金条,提高音量说:“从现在起,我悬赏两根金条,抓住凶手!凡是能够提供有用线索的,也有重谢!找到了凶手,我要用他的血来祭奠死去的弟兄!”说完,就吩咐童路说:“叫上所有管事的,到楼下开会,商量清理坑道的事。”然后对李天行说:“天行,我们上去说吧。”

人群默默散去了,接二连三的事让大家需要时间去消化。

回到房间,李天行带着歉意说:“姐,对不起,我自作主张,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潘玉真张罗着他半躺在床上,正色道:“天行,虽说姐走的是黑道,可我的心还不黑。比起你的这身本事,我更看重你的仁义心。你为了这些命如草芥的人,可以不惜自己的命,难道我还要心疼那几个钱吗?”

李天行忙说:“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不该……“

“好了!我都明白!你现在什么都别管了,好好休息。等你好点了,我们就回长春。”潘玉真打断他的话说。

李天行不再多言,又问了一句:“姐夫呢?他还好吗?”

潘玉真笑笑说:“放心,他好着呢!你歇着吧,我先下去了。”

等潘玉真忙完了事回来,告诉李天行,其实她在众人下矿的当天下午就到了,发现了一些疑点之后,便雷厉风行地查出了一些线索,抓住了二愣子的把柄,遏制了不利的谣言,初步收拢了矿工的人心。

这天午后,潘玉真来看李天行,身后跟着一个戴鸭舌帽的人。李天行看着这个人,觉得似曾相识,正疑惑间,那人摘下了鸭舌帽,冲着他笑:“你不记得我了?我可记得你,李天行!”

潘玉真笑着说:“没想到你们竟然早就遇上了,这天下的事,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天行,你真想不起来了?你好好想想,你刚到东北的时候,遇上了什么事什么人?”

李天行按照提示仔细回想,猛然间记起到过白山,还曾经拦过一匹惊马,难道是她?再一细看,终于认出来了,她就是那个骑马的姑娘,讶异地说:“是你?我们见过,在白山,你的马受惊了,是吗?”

那姑娘笑了:“阿弥陀佛,总算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的脑子被石头砸坏了呢。”

潘玉真嗔笑道:“这丫头,怎么说话呢!他救过你,是你的恩人,还这么满嘴胡嘞!”然后对李天行说:“天行,这是我三妹,叫玉英。从小惯坏了,性子野,前两天看你精神不好,就没让她过来,省得听她的聒噪!”

玉英说:“我是你亲妹子!就这么说我!你要嫌我烦,我就回去了!我就跟爹说,你有了兄弟,不要妹子了!”说完竟然真的开门出去了。

李天行有些愕然:“姐,她生气了?你要不要去追她?”

潘玉真毫不在意地说:“她才不会,巴不得赖在我这儿多玩两天!你可别当真,我这个妹妹是我爹的宝贝,在寨子里闷坏了,难得有机会出来。这一出来,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找个借口就没影了。那天她告诉我,说你帮她拦住了惊马,这可真是有缘,你先救了我妹子,然后又救了我。看来,你是上天给我们潘家派来的贵人啊!”

李天行笑笑说:“我也没想到,她换上了男装,我还真没认出来。”

潘玉真笑了,笑容中似有深意,李天行丝毫没察觉到里面的意味。

由于有英国专业工程师的指导,再加上专业的机械,矿坑的堵塞很快就清除了,但是为了避免不断塌方的危险,整个矿坑都需要重新加固,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开工。

潘玉真从英国工程师那里知道,塌方固然是由于爆炸引起的,但是,坑洞原本的机构和加固方式就有安全隐患,所以才造成这么严重的持续塌方。潘玉真马上让人去调查元彪雇佣的俄罗斯工程师背景,同时让人多方寻找和接洽新的开矿专家。

死难矿工的善后工作果然如同潘玉真的承诺,这个消息在矿工中间迅速传开,东北矿产丰富,各种矿山开采厂也很多,大家听说白山煤矿的老板如此仁义,羡慕之余,不少人都在打听能否能到白山煤矿来寻个差事。这也算是一个意外收获吧。只是关于凶手的稽查却没有什么实质进展,这让潘玉真心中很是憋闷。

一转眼,七八天过去了,矿坑的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潘玉真也能得着空闲了。这天,她正在想事,玉英一脸兴奋地跑进来说:“姐,你那个电话机太神奇了,我刚和姐夫通了电话,听得真真的,就跟姐夫在旁边一样。你给我们寨子也安几个,我没事就能和你聊聊天,多好啊!”

潘玉真苦笑着说:“我的好妹子,要是那么容易,我早就给你安上了。光是这一部电话,就折腾了半年的功夫。这可是山里,不比在省城,咱的寨子更是山高林密的,不是不安,是没法子安。再说了,你能给谁打电话呀,也就是我啊。以后想我了,就到这来打电话,不也是方便的很!”

玉英噘噘嘴,也就作罢。潘玉真说:“这儿的事也差不多了,我和你回寨子看看,好久没见咱爹了!”

第四十八章 雷公寨

潘玉真说走就走,叫上了李天行,几个人纵马上山,山路崎岖,看来这个寨子必定是在个易守难攻的所在。也就半个时辰的路,远远望见半山腰的一个隘口后面,隐隐旌旗招展,人影绰绰,到了寨门下,李天行有些吃惊,因为这个寨门可不一般。如果说用石头砌成城门洞也还没什么,那么厚实的大铁门可不是小手笔。

进了寨子,李天行觉得不像是山寨,更像是军营。虽然因为地势所限,山寨依山而建,前低后高,规模比黑山上的青龙寨小了至少三分之一,可是里面的屋子有一半是石头垒的,整整齐齐排列着,四周的岗楼也是井然有序。最令人惊讶的是,所有土匪们都是统一的藏蓝色中山装制服,很像是元彪手下人的制服,颜色略有差异而已,他们手中的枪械都是上档次的货,长枪、短枪、机关枪、城门楼上还架着三门小钢炮。不用说,这一切都归功于元彪和潘玉真的贡献。也就是因为山林的局限,要不八成连汽车、摩托也不缺!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么一装备,这个土匪寨子多少有了点正规军的味道!

然而,土匪就是土匪,行事做派可是烙在了骨子里的。大门一开,里面的人就扯开了大嗓门:“二小姐回来了!”

“二小姐好!您可是有日子没回来了,当家的可是惦记着呢!我这就给您通报去!”

“二小姐,您上回带回来的那个外国酒,就是那个用葡萄做的,甜滋滋的,还能弄点不?怪好喝的。”一个年轻小伙子说。

潘玉真说:“你倒是识货,那都是城里那些小姐太太们追时髦的玩意儿,你一个爷们也要往女人堆里钻?”

潘玉英接口说:“他知道什么时髦!他是承受不起烧刀子的烈性,拿甜水来充大头的!”

一行人说着话,到了寨子的正堂,这是个纯木制的旧式大屋,匾额上刻着“啸聚山林”四个字。迈入高高地门槛,正对面是一个披着虎皮的大椅,下首两排各四张木椅。潘玉真冲着坐在上首的当家人“射三雕”潘雷叫了声:“爹!我回来了!”,然后抱拳对下首坐着的五个人中的两位说:“齐叔叔,封叔叔,你们还好?玉真今天来得匆忙,没带什么孝敬,改日一定补上!”

一个胖胖的满脸红光的人笑着说:“玉真啊,你回来了,我看着就高兴!回来看我就是孝敬了!”

另一个看似严肃的人说:“我没你虚伪,玉真回来是好,要是能带一筐天福斋的酱肘子,那就更好了!那酱肘子下酒可是真没说的,想想,我这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潘玉真笑了:“封叔叔,下回我一定带,而且保证用最大的筐!”

这时,另外三个较为年轻的人站起来对潘玉真抱拳说:“二小姐好!”

潘玉真笑着应道:“各位兄弟辛苦了!”

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的人,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他的目光随即转到旁边的潘玉英脸上,玉英如春风拂面,面含羞涩,似乎是有意避嫌,转身坐到了对面空着的椅子上。

上面的潘老爷子开口了:“玉真啊,你那煤矿怎么样了?听说是有人故意破坏,是什么人,抓到了没有?”

“爹,这事您还得帮我留心着点。煤矿暂时恢复运营了,可是埋地雷的人还没有线索。您派人盯着点山下,看有没有可疑的生人在矿区附近转悠。”

“哦?埋的是地雷?你肯定?”

“是,我找人仔细研究了炸弹的碎片,他们说是地雷,但可能还有炸药,光凭着地雷没有那么大的威力,也许是用地雷引爆炸药。”

封二当家一拍桌子:“他娘的,真够歹毒的!敢动二丫头,就是打我们雷公寨的脸。抓住他,活剥了他的皮!”

齐三当家问:“有什么头绪了吗?你认为会是什么人干的?”

“不像是江湖人的做派,和我们矿山过不去的是叫宫本的日本人。我怀疑是他们干的。”

齐三当家皱眉道:“这日本人越来越猖狂了!管他是谁,天王老子也不怕!玉真,你说要咋办?你齐叔叔给你出气!”

“谢谢齐叔叔!这事还没查清楚。等有了眉目,不用您动手,我玉真可不是只会绣花的大姑娘!您就瞧好吧!”

封二当家一竖大拇指:“好!我就欣赏玉真的这股子霸气,有种!你们几个小子,都学着点!”

下面的三个年轻人纷纷称是。

潘玉真回身对后面的李天行示意,李天行上前两步,潘玉真对潘雷说:“爹,这就是我结拜的义弟,李天行。“

李天行抱拳道:“见过潘当家的!见过各位当家的。”

潘雷打量着李天行:“嗯,早听玉真说过你,你镇三关的名号也是江湖上的传奇了!年纪轻轻,就打败洪帮三个高手,独闯三关,前途不可限量啊!而且你还救过玉真和元彪的命!既然你认了玉真做姐,你就是我雷公寨的座上宾,今天晚上,我们摆酒,给玉真压惊,为你洗尘!”

李天行说:“当家的这么说,天行不敢当,姐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是晚辈,还望当家的和众位兄弟多多提点!”

潘玉真插话说:“爹,我也才知道,原来一年多前,天行路过白山,玉英的马受惊了,还是天行替她拦住了惊马!你说巧不巧?”

潘老爷子略有意外:“哦,玉英,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大家都看潘玉英,玉英似乎一直心猿意马,听老爷子问话,忙答道:“我是下山见到他,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当年拦住黑子的人。天下重名重姓的多了,以前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没提。”

潘玉真笑着接口道:”所以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天行注定和我们潘家有缘。“

潘玉真立刻显得不自然,六当家的眼光扫了一眼李天行,李天行也觉得有些莫名的尴尬。

晚上的酒宴自然是热闹非常,看着满桌的大碟大碗,李天行不禁暗自慨叹,要说东北真是块福地,山林里山珍野味应有尽有,做土匪都做得脑满肠肥!酒宴酒宴,无酒不成宴!酒桌上推杯换盏才有气氛。自从李天行跟随元龙打猎时第一次酒醉,酒胆就放开了。他知道如果在酒桌上婆婆妈妈,会让大家都很扫兴,于是也就来者不拒,一醉了事。

第二天李天行揉着仍然一跳一跳的太阳穴出了门,昨晚自己是怎们回屋的已经不记得了。迎面碰上的人都很热情地打招呼,看来昨天的酒喝出了交情。忽然一阵马蹄轻脆,李天行循声望去,从寨门外飞奔进来一匹黑马,直冲自己而来。李天行侧身闪在一旁,那黑马扬蹄嘶鸣,马上一人,正是潘玉英,笑着对他说:“李天行,你还记得它么?”

李天行看了看马,问道:“就是那天受惊的马?”

“看来你记性还没那么差!它叫黑子!”潘玉英说着利落地下了马,旁边有人牵走黑子。潘玉英又说:“看不出来,你酒量还不小呢!你要是还站得稳,跟我去靶场怎么样?”

“靶场?是什么地方?”

潘玉英瞪了他一眼:“酒还没醒呢吧?跟我走就是了!”说完转身就走。

李天行心想:姐的这个妹子,可比姐还霸道啊!只好跟在后面,转到寨子的西北角,是一个空地,尽头是突兀的石壁,石壁前是一排架子,架子上缀着一些小瓦罐,小坚果子之类的东西。潘玉英从腰间拔出手枪,对李天行说:“咱们比比枪法怎么样?你先来!”说着把枪递过来。

李天行没伸手,推辞道:“我不会打枪。”

潘玉英吃惊,满脸的不信:“别骗人了,你跟我姐那么久,居然不会用枪?怕就认输!我不会说出去!”

李天行无奈地笑笑:“不会就是不会,我为什么要骗你。要不你去问问你姐就知道了。”

潘玉英有些不解,算是信了,不再说什么,举枪对准前方目标,几乎是连发,枪响处,瓦罐应声而碎,只有一个小坚果没被击碎,子弹擦过,兀自晃荡不已。潘玉英露出满意而自信的笑意,转头对李天行说:“怎么样,够不够资格当你的师父?我教你打枪如何?”

“抱歉,我不想学枪。”

潘玉英很是不解,追问:“为什么?你害怕?”

李天行苦笑着说:“算是吧?”

潘玉英又好笑又好奇:“怎么会?你不是敢独挑洪帮,还敢站在悬崖上射箭?你怎么怕枪?”

李天行被她步步紧逼,只好实说:“枪的杀伤力太大,我不想用它伤人。”

潘玉英还是不明白:“刀、剑杀人和子弹杀人,不都是杀人,有什么不同?如果有人要用枪杀你,你还用刀去反击?你不会这么傻吧?”

李天行好像是被逼到了角落里,反问道:“你为什么用枪?”

潘玉英脱口而出:“这个世道,有枪就有地盘,不会打枪,就只有被欺负的份儿!我们雷公寨所有人都有枪,我们的装备,别说县里的警备队比不上,就是张大帅的正规军也是不相上下!所以,哪个山寨不羡慕我们,哪儿都得卖我们几分面子。我从小就会打枪,我的枪法还是我姐教的呢。我爹人称‘射三雕’,那枪法都神了,一箭双雕算什么?你本事再大,我就这么一甩手,手指一动,你就没了,一身功夫也白搭!真不明白你怎么这么笨,改朝换代了,你醒醒吧!”说着,把子弹又填满枪膛,递给李天行:“拿着,我可不是什么人都愿意教的!算是谢你拦住了黑子!”

李天行还是不伸手,却说:“如果有一个地方,大家都没有枪,只是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不需要打打杀杀的,你还会喜欢枪吗?”

潘玉英有些怔住了,这是她从没有想过的问题,自己打小就闻着硝烟味长大的,根本没有想过还有不一样的活法,略过过脑子,她没耐心了,将枪插入腰间,气哼哼地说:“爱学不学!我还懒得教呢!”说完径自走了。

李天行有些黯然,看看四周,有一个蜿蜒小路好像通向山顶。他想独自走走,就顺着小路往山上走,一路林木稠密,偶尔飞鸟啾啾,极为静谧。李天行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脚步徐徐,信步而行,眼看就到山顶,隐约听到极细微的啜泣声。他循着声音来到接近山顶的一处小小平坡,一个女人的背影跪坐在一个孤坟的墓碑旁,已经烧尽的纸钱早已经被风吹散,草地上只留下一些灰色的印迹。李天行很快认出那人正是潘玉真,而墓碑上的人名赫然是“潘玉栋”。既然中间也是“玉”字,想必此人很可能就是潘玉真曾经提到的那个早夭的弟弟。

李天行默默地站在旁边,不想惊动潘玉真,他从潘玉真偶尔提到弟弟的言辞中可以体会出她对弟弟的感情很深,或许她把对弟弟的亲情转移了到自己身上。李天行没有亲兄弟姐妹,可是和顺子、秀儿患难与共至今,和潘玉真夫妇也亲人般共同生活了一年多的时光,他完全能够理解失去亲人的悲哀。

斑驳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落下来,一声轻叹随着微风悠悠荡荡。潘玉真站了起来,再一次轻轻抚摸墓碑上的名字,缓缓转身,走了几步,一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李天行。

潘玉真迎着他走了过去,略有诧异地问:“天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我到的时间不长,本来只是想上山看看,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

潘玉真好像还没从哀伤中走出来,眼神有些空洞,幽幽地说:“我好久没回来了,也好久没来看他了。”

“他是你的弟弟?”

潘玉真黯然道:“是。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弟,我还有个大姐。我母亲过世后,我爹娶了后娘,有了三妹玉英和小弟玉堂。”

李天行静静听着,他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做个倾听者。他和潘玉真缓缓走在回去的小路上,潘玉真停了一会儿,接着说:“天行,当初一见到你,我就想起了弟弟,不是说你们长得像,玉栋和你一样,都很善良。可是当年的我,却不能理解和接受他的善良,总以为那是懦弱。我们从小就跟着父亲打打杀杀的,根本不把流血杀人当回事。可是不知为什么,玉栋却总是躲在我们的身后,从不主动冲杀在前。他是长男,将来是要接替我爹的,我恨他的懦弱,所以总是逼着他去做他不愿意的事,一心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强悍的男人。有一次,寨子里出了叛徒,我逼着他枪毙那个叛徒,他杀了叛徒,叛徒的妻子怀着七个月的身孕,拿刀要杀玉栋,被乱枪打死,鲜血溅了他一身。可是那个女人居然使出最后一丝力气还是用刀划伤了他。刀上有毒,本来还有的救,可是玉栋却独自躲了起来,找到他时,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说,他对不起我们,他做不到我们希望的那样,他他应该去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都是我,是我害了他!”说到最后,潘玉真哽咽难言,忍不住用手捂住嘴呜呜哭了起来。

呜咽的哭声在静寂的树林里悠悠荡荡,旁边一棵树上的鸟儿似乎也感受到这种悲哀的压抑,扑楞楞扇着翅膀躲开了,风也黯然消散,连散落的阳光都有些憋闷的气息。李天行的心里也酸酸的,他轻轻按着潘玉真的肩头,安慰道:“姐,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就让他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得到宁静吧。你还有玉英、玉堂、姐夫、孩子、还有我。在这样的乱世,我们还要抱着团走下去!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哭出来,一切就都过去了。”

哭声断断续续,逐渐停息,平日里英气逼人、一身霸气的潘玉真,此时红肿着双眼,神情黯然,憔悴不堪。李天行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身旁,望着树林深处,像是在等,也像是陷入了沉思。

潘玉真擦拭了泪水,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鬓发,稍稍恢复了常态:“天行,对不起!我没早对你说这些,希望你别介意,我并没有想把你当作玉栋的影子的意思。只是,我觉得你的到来,好像是冥冥中上天给我的一个机会,希望用我的真心能弥补从前的过错。你能原谅我的自私吗?”

李天行温和地说:“姐,我怎么会怪你?你是我出山以来,第一个迎接我的家。我们是家人了,别再说对不起的话。姐,这里有溪水吗,我看你得洗洗脸,要不大家见了可就炸了窝了!”

潘玉真略有尴尬之色:“这附近没有溪水,要不我们在这儿歇会儿再下山?”于是两人在一棵大树下坐下来,潘玉真讲了不少雷公寨的往事给李天行听,等潘玉真的面色渐渐恢复,两人赶紧下山。

才进入山寨就碰到了潘玉英,玉英一眼就看出问题,但她很快就猜出缘由,怕再惹二姐伤心,故意找些话茬给叉过去了。

下午,潘玉真和李天行告辞众人回到了矿区,才一下马,鲍璞就急急地说:“刚才老板来了电话,说让您一回来就打回去,有急事!”

潘玉真赶忙给元公馆拨了电话,不在,又往商会打电话,算是找到了元彪,等放下电话,旁边的李天行忙问:“姐,姐夫那边出了什么事?”

潘玉真并不慌乱:“是我们的一些供货商出了问题,我要马上回去。”

李天行忙问:“那煤矿这边怎么办?”

潘玉真想了想说:“天行,本来想着让你姐夫过来,可是现在他走不开了,你可以留下来再辛苦一阵子吗?”

“当然可以,我不懂行商的事,回去也帮不上忙,留在这儿没问题,可是煤矿的事我也不懂,怕也帮不上大忙!”

潘玉真微笑:“这次煤矿出这么大事,要不是你冒死救出那么多人,我们会有大麻烦。挖掘坑道的事有那些工程师去做,矿区的具体经营事务也有一帮子人管,这些你都不用担心。你就是坐镇的主帅,决定用谁不用谁,谁的意见可行谁的不可行,就成了。如果决断不来,就打电话给我!我相信你,你自己觉得对,就去做,不用问我。”

李天行对潘玉真如此信任自己很是感动:“既然姐这么信我,那天行还有什么可说的。你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去做,不明白的就给你打电话。”

潘玉真点点头,又补充说:“注意安全,炸矿的凶手还没有抓住,他们未必肯善罢甘休。除了我们自己的自卫队,我会跟县里的警备队打好招呼,随叫随到,还有我爹那里,也会派人帮我们暗中戒备,任何事情,都可以让他们去做。你自己也要小心。”叮嘱了一番之后,潘玉真交代给下面的人,又和重要人物打好招呼,便带着鲍璞的原班人马回长春了。

第四十九章 姐妹的心事

李天行留下来主持煤矿事务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第二天,村里、县里重要人物的拜帖就到了。李天行傻了眼,当初潘玉真在的时候,都是她出门应酬。李天行最不喜这些事,可是得罪了人不利于煤矿的经营,只好让童路帮着挑了些最紧要的敷衍了事。

为了熟悉煤矿开采的事务,李天行一头扎在矿坑里,看那些洋人工程师是如何指挥着挖掘和加固坑道,自然少不了接触最底层的矿工,看着这些几乎快变成黑人的矿工们,日日在不见天日的坑洞中挥汗如雨,饿了吃口硬硬的棒子面馍馍,渴了喝口凉水,很多人都有病,可是为了生计仍然拼命干。此时,回想起那些死难的弟兄,那些凄苦无依的遗属,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于是,他就去问童路关于煤矿石的买卖和利润的问题,童路当然照实回答,李天行发现其中的利润巨大,怪不得当初为争得煤矿联合开采,闹出了那么多你死我活的明争暗斗。

李天行决心要为矿工们再争得些应该有的待遇,拟了一个办法,先让童路看了看,童路一看吓了一跳,为难地说:“李少爷,您可真是菩萨心肠啊!咱东北这么多矿业公司,都是差不多的路子。要说这些工人们的工钱,比起做其他的来也是高的啦!照您这个法子,不仅提高了工钱,还管饭,还给请大夫治病,不仅养病吃药的钱咱要掏一部分,一定期间的工钱还要照付!咱这哪是办公司,改慈善堂得了!我看,好是好,可行不通。”

天行说:“我算了算,虽然这么做,要让出差不多一、二分的利。可是对那些工人们来说,就大不一样了,至少能够活得像个人样。做事都是将心比心,你真心待他们,他们也会真心为我们做事。你想,吃得好了,身体强壮,有力气就干得好!生病了能及时救治,心中就不会怨恨,就能真心实意地为我们着想。你让出一分,他们必然会回报给你很多,也许是钱都买不来的东西!不论有没有回报,至少,花着他们用血汗挣出来的钱,我们自己也会安心些!”

童路听着有些哭笑不得,心想:到底是毛头小子,跟个女人似的妇人之仁,这么做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但是,当收到潘玉真的回复时,童路更加想不通了,李天行的提议竟然得到认可,潘玉真还特意嘱咐童路:“天行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无须事事请示。”既然老板娘点头,还有什么可说的,照办就是了。

白山米家煤矿善待矿工的事很快传遍了大大小小的矿区,态度是分为截然不同的两级,老板们或是不以为然地看笑话,或是气急败坏地怒骂坏了规矩,然而矿工们自然都是惊讶和羡慕,不少矿工、甚至高级管事都蠢蠢欲动,暗中联络米家煤矿,要弃暗投明。这些先不说,单说煤矿里矿工们自从看到童路的正式通告,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然而,随后拿到手的工钱,吃着免费的有荤有素的餐饭,免费的看病吃药,一切都是再真实不过的了。从懵懂状态中清醒过来的矿工们自然打听出来这些变动的由来,自发地聚拢起来,找到李天行,跪下去又是痛哭,又是磕头。

李天行扶起刚刚回来的已经失去左臂的郑木和,对大家说:“这不是我的主意,是老板和老板娘的决定。你们的谢意,我会转达给他们。大家快请起来,天行承受不起!”

郑木和泪流满面地说:“李少爷,你不光是救了我们几十个弟兄的命!你还是个大好人,大善人,你把我们这些个煤黑子当人看啊!我们也是有良心的,你这么待我们,今后,我们跟定李少爷了,只要你一句话,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众人纷纷附和,让李天行也满心感动。自打那以后,工人们经常向李天行提一些建议,李天行多数采纳,比如让工人们实行轮班制,这样既避免矿工长时间的疲劳,也加大了开采的效率,还有工具的不断改进,人员的合理配备,程序的高效安排,甚至自发的安全检查,煤矿附近但凡有陌生人出现,都会吸引矿工们以及矿工家人们警惕的眼睛和主动盘查。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煤矿几乎实现了自行管理,有没有人监督都是一个样。当童路拿到了财务报表后,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难以置信,不仅煤矿开采提前恢复正常,开采量竟然攀升到了原先的将近一倍,利润不降反升。不仅如此,童路被迫成了甩手大爷,去了几次矿坑之后,所见的都是个个挥汗如雨,根本就没有偷懒的,觉得自己就是个多余人,从此就是在帐房算算账,侃侃天,人都胖了一圈。当然,他也多了一项工作,不断接待从其他矿业公司主动投诚的人才,还有常常等在门口寻找工作机会的外乡人。几个洋人工程师走的时候,直冲他竖大拇指,让翻译问他,如此优秀的管理方法是什么?

童路是彻底服了。虽然他还是觉得李天行这么做有点玄,但也不得不承认李天行降伏人心的确有一套,和元彪夫妇的霸气虽不是一个路子,却的确行之有效。

煤矿的事算是走上了正轨,李天行心中仍然对长春那边悬着颗心,虽然每次打电话,潘玉真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感觉,可李天行一直觉得这些事都跟那个阴险的小宫本有关联,不知道他又再搞什么阴谋。

转眼年关将至,李天行正在矿里和几个人说这话,有人进来说:“李少爷,老板和老板娘来了,你快上去吧!”

李天行忙忙地出了矿洞,来到经理室,推门一看,元彪和潘玉真正春风满面地听童路汇报矿里的经营事项。看到他进来,元彪扯开大嗓门:“天行,你小子有两下子嘛!连报纸都说我们白山煤矿是新式管理的模范,还有的说是什么先圣之道的遗风啊!哈哈,早知道,早就让你来矿里啦!我可就省心多了!”

潘玉真笑着说:“天行,我们没跟你事先打个招呼就过来了,就是让你有个惊喜!看你这样子,怎么惊是有了,倒不见着喜色呢?”

李天行笑笑说:“姐和姐夫来了当然好!那边的事解决了么?”

潘玉真说:“放心,都摆平了!告诉你个消息,宫本完胜回日本了!”

李天行眉毛一挑:“哦?什么时候的事?”

“五天前,那个山口本也一起回去了。他试图以卑劣手段斩断我们的供货渠道,包括炸矿的事,都跟他脱不了干系。可惜他也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了,让他就这么轻易得手,我们也就白在江湖上混了。谁知到,他还这么输不起,居然脚底抹油了!也好,省得在这丢人现眼!正好快过年了,去了个扫把星,咱们踏踏实实过大年!我们商量好了,先在寨子里和我爹过个小年,然后就到公婆那里,孩子们都在那儿,大哥也回去,今年的年可真是热闹了!天行,你把煤矿管理得这么好!我跟你姐夫更轻松了!你赶紧把手头的事交代一下,咱们下午就上山!”

这就是潘玉真做事的节奏,跟上她就像是坐上了火车,一日千里。离小年还有十来天,山寨却因为二小姐夫妇回来过年提前热闹了起来。潘玉真带来的年货一年比一年丰盛,中国大江南北的,西洋的,东洋的,从山珍海味,到美酒佳酿,时新的玩意儿,甚至最新式的枪支武器,就像是东北的名菜“乱炖”,整个一锅大杂烩。外人看着乱,知道内情的却暗赞潘玉真的细心周全,能把山寨里这么多人照顾得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潘玉真特意把一个巨大的藤筐让两个人抬到封二当家的跟前,那浓浓的酱肉味道一路刺激了多少人的唾液腺,一贯严肃的封二当家变成了笑弥勒,抱着一个大肘子就撕开了上面的牛皮纸,那枣红色的油光光的肉皮映在他贼亮的黑眸子里,感觉比美人还诱人。

齐三当家在一旁打趣说:“要说咱这位封五爷也是条硬汉子,江湖上人送‘铁面阎罗’。这是他们不了解老封,其实,只要乖乖送上天福斋的酱肘子,阎罗立马变成‘笑面弥勒’!你们看,像不像?”

大家哄堂大笑。封二当家脸一板,虎着脸说:“我这笑脸只给二丫头看,就她懂事,最孝顺了!你们也不爱这口,这筐酱肘子我可就都收下了!去,搬我屋里去,我可得慢慢消受!”

潘玉真忙说:“封叔叔,好肉得有好酒,您看看,我给您准备了什么?”说着就有人就抬了几坛子酒进来。

封二当家眼睛瞪得溜圆,却大声说:“别抬过来!赶快送我屋里去,这儿狼太多!去年你送我的那几坛子没喝多少就见底了,今年你们哪个小子敢偷腥,我可要打断他的腿,做成酱肘子!”

有人大叫说:“二当家的,还有谁敢在您老那里偷嘴,肯定是倔驴子!”

倔驴子马上嚷道:“二当家的,俺太瘦,不好吃!还是葱头合适,他的腿肥,最适合做酱肘子啦!”

大家一边说笑着,一边高高兴兴分着过年的大礼。

潘玉真悄悄把李天行拉到一边,递给他一个锦盒说:“天行,这是你的!”

李天行打开一看,却是一对玉镯,不禁不解地说:“姐,这不是给姑娘的吗?还是姐自个留着吧。”

潘玉真笑着说:“这对镯子可是宫里出来的,说是当年慈禧老佛爷赐给隆裕太后的。你留着,将来喜欢哪个姑娘,就送给她做聘礼!”

李天行脸上有些挂不住,嘟囔着说:“姐,我没有……,还是你留着吧,我不用,真的不用。“边说边把锦盒往潘玉真手里塞。

潘玉真端起做姐姐的架子说:“虽说现在还早些,做姐姐的要给你想着备着,别到时候都拿不出个像样的东西送给人家!收好了!你不收就是嫌礼轻了!”李天行只好收下了,像个烫手山芋似地捧着,不经意间看到了元彪,正斜着眼睛往这边瞅,似乎还在坏笑。

潘玉真丢下还在发囧的李天行,左右找寻,发现玉英在,问小弟潘玉堂:“玉堂,你三姐呢?怎么一直就没见她?”

潘玉堂正在把玩着一个汽车模型,随口答道:“她最近老是神神秘秘的,谁知道跑哪儿去了?不是去看黑子了吧!”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才落,潘玉英走了进来,脸色红扑扑的,眼睛亮亮的,一进门就说:“姐,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快拿来我瞧瞧!”

潘玉真故意说:“看来你是不稀罕我的礼物,就是有什么好的你也来晚了,大家都分了,没你的份!”

潘玉英挽着玉真的胳膊撒娇说:“不就晚了一会儿,你就生气,小气!快给我,要不我让姐夫给我买去,到时候我开出来的价,卖了你山下的煤矿都不够!”

潘玉真半嗔半笑地说:“臭丫头,敢威胁我,明儿我就给你找个恶婆婆,好好收收你的性子!”本来只是寻常说笑,没想到潘玉英的脸竟然红了,潘玉真以女人的直觉马上捕捉到了一些异样,正犹疑着,眼角瞥见一个人影从外面闪进来,她认得,是两年前才加入寨子的宋庭章,一表人才,也很能干,没多久就被爹提拔成第六把交椅,人称‘小宋江’,为人仗义,又机敏过人,很得父亲器重。潘玉真注意到宋庭章不时地有意无意瞟着玉英,心里顿时明白了其中的意味。她心里自然有些不痛快,因为自己本来有心要促成天行和妹妹的好事,没想到竟然让人抢了先机。

潘玉真不动声色,把玉英领到一张桌子旁,桌上放着一个木盘,不知盛着什么,还用红布盖着。玉英看了一眼玉真,笑着说:“嗯,让我猜猜,里面是什么?这么大,不会是两挺歪把子吧?”

潘玉真无奈地说:“唉,你眼里除了枪,就没别的了?”

潘玉英忍不住上前一把掀开红布,里面竟然是一副做工精美的马鞍,马鞍上面还放着蓝黑色的衣物,最上面是一顶奇怪的帽子,旁边还有高筒马靴。

潘玉英好奇地拿起帽子:“这是什么,给马带的?也太小了!”其他人也好奇地凑过来看。

潘玉真笑着说:“这副马鞍和骑手服,是我让洋人从英国带过来的,他们英国女贵族骑马是很讲究的,这套衣服是我按照你的尺寸订定做的。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赶明儿你穿给我们看看,也让我们知道英国女贵族是什么样!”

晚上回到睡房,潘玉真有些少言寡欲,元彪就知道不对劲了,问道:“咋了,咱没落下谁呀,全寨子的人都欢天喜地的,你可咋蔫了呢?累了?”

潘玉真忧心忡忡地说:“你没看出来吗,三妹心里有人了!”

元彪有些意外:“有人了?谁啊?我咋能看出来?咱爹也没说呀?”

潘玉真怼了一句:“你们男人的眼,只有女人的媚眼才对得上,别的哪儿还看得进去!”

元彪不傻,这样的话茬可不能接,在一旁装聋作哑的当闷葫芦。话如同泥牛入海没了下文,潘玉真倒带来了话匣:“我看得应该不错,玉英看中了宋庭章。我也不是说宋庭章不好,在这个寨子里的年轻一辈中,他也是个拔尖的,论身量和相貌,天行都比不上。可是,这个人太聪明了,精于算计,我这个妹妹是个没心没肺的,只怕日子长了,不稳当。”

元彪却说:“我看宋庭章人不错啊!咱爹不是很看重吗?再说了,天行可比咱妹子小两岁呢!人天行未必愿意!你就别生拉硬拽的啦!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万一他们将来怨你,你何苦呢?就随他们自己吧!”

潘玉真像是在自言自语:“女人要是嫁错了,一辈子就毁了!天行这样厚道能干的人,玉英要是错过了,可就再也找不着了!”

元彪摇摇头说:“你这个义弟就算是天下最好的人,也要看和你妹子有没有缘份。真有缘份,自然能到一块,你就别瞎操心了!”说完打了个哈欠,径自睡去了。

潘玉真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好久,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中天行和玉英果然成了婚,早上醒来,就决定见缝插针,怎么也要试试才甘心。

第五十章 红娘的心思

第二天天气不错,冬日暖阳格外舒服,潘玉英果然穿上了那套英国的骑手服,蓝黑色的紧身裤,配上长筒马靴,显得双腿修长挺拔,上身蕾丝领子的白衬衣外面套着蓝黑色的紧身上衣,腰身紧绷,头戴蓝黑色天鹅绒帽子,前面的帽檐微微遮着额头,帽檐的阴影投射到脸的上半部,显得原本就大大的眼睛更加深邃有神。

潘玉英穿上衣服后,身旁的两个小丫头捂着嘴笑,竟然还红着脸说:“好是好,就是就是太紧了些,是不是二小姐给的尺寸错了,肯定是做得小了!要不叫人改改再穿吧!”

潘玉英让人叫潘玉真来,玉真一见就赞不绝口,她是见过西洋女人如此穿戴的,告诉玉英:“她们是没见过,才这么说。洋人的衣服都这样,哪儿像咱们穿得宽宽大大的。那一年,我不是带你在长春的咖啡馆见过的,他们男人穿西装,女人穿裙子,那衣服都是箍在身上,还露着肩膀胸脯的。我见过洋女人骑马,穿的就是这样,我觉得挺精神的,所以才想着给你也做一套。咋啦,你还不敢见人呀!”

潘玉英用梳妆的小镜子照了照,心里也觉得好看,衣服如此贴身,女人最敏感部位的轮廓显露无遗,的确有些穿不出去,但是,一方面她也是大咧咧地惯了,再有一个小心思,就是希望穿给自己中意的人看。于是,冲着玉真说:“不就是一身衣服吗,洋人能穿,我怕什么?二姐,走,咱们骑马去,你可是好久都不沾马镫了吧!”

潘玉真笑着说:“好啊,你等等,我换身衣服去!”

潘玉真换了一身类似军装的骑马服,这是她为军队定制军服时,让人专门给她设计的,也是脚蹬马靴,带了个黑貂皮帽子,华贵而霸气。她特意让人叫来李天行,让他一起去。几个人各自骑着马在寨门前汇合,顿时就乍了营,当然,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两位巾帼身上,一个是洋裳洋味,浑身散发着窈窕女子诱人的气息,一个是英气逼人、霸气十足。守寨门的小伙子们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叫好,眼睛都钉在两人身上了,尤其是潘玉英,大家哪见过没出阁的姑娘穿得这么诱人的,虽然不敢轻薄,却都是春心荡漾。

连大堂里正在闲聊的潘雷、元彪等人也闻讯出来看,潘雷一见就面色阴沉地说:“这是什么衣服,真是胡闹!玉英不懂事,玉真也不像个当姐姐的,怎么撺掇着自己的妹子穿得这么不像话!去!叫她们回去换下来!”

元彪在旁边打圆场说:“爹,您老别生气!您不知道,人英国皇家的女眷都这么穿,说那叫高尚优雅。我见过洋女人穿的,那裤子还是白色的,玉真特意让他们做成深色的,别太扎眼。玉英这要是在长春一露脸,那可是羡慕死那些小姐太太们,咱玉英天生俊俏不说,那股子巾帼豪气别人装都装不来!您说是不?”

对于两个爱女的英姿飒爽,潘雷并非视而不见,元彪的话让他稍稍消了气,女儿女婿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自然也懂得分寸,既然英国的公主王后们都是这样,自己何必闹得大家不愉快,所以虽然仍然面有愠色,却不再言语,算是默许了。

旁边的宋庭章看着窈窕妩媚的玉英,心中漾起丝丝甜意,这样一个美人对自己情有独钟,实在是令人有飘飘然的感觉。

李天行骑马跟在潘玉真身后,同样被玉真和玉英今日的装束所震惊和吸引。就在李天行忍不住关注玉英的时候,玉真在一旁暗中观察,见他如此,心里得意,知道自己第一步成功了。就在两人要策马出寨子的时候,两个丫头跑过来说:“夫人让送过来两个斗篷,嘱咐说,天气冷,别冻着了!”说着捧上两个黑狐皮斗篷,姐妹两个披上了,策马出了寨子,李天行和玉英的贴身丫头田姑跟在后面。

四个人跑了一阵,前面是一个山涧,一条清浅的溪流已经冻得瓷实了。潘玉真感慨地说:“真是好久没来了,如果是夏天就好了。我们以前常来这里玩水,那边的羊**树还在吗?多少年都没吃过山里的羊**了!小时候,你馋嘴,吃得太多,直闹肚子!日子过得真快啊!”

潘玉英说:“姐,其实也没几年的事,你想吃,明年接了果我给你送去!你是事情太多,所以觉得日子过得快!我天天都在寨子里闷着,还觉得慢呢!”

潘玉真笑笑,心想:真是姑娘大了,留不住!于是试探说:“别急,等到了我这地步,老的、大的、小的都等着你去伺候,你就不嫌闷了!回头跟你姐夫说说,仔细留意着,找个能配得上你的少年才俊,让你也忙活起来,怎么样?”

潘玉英并不似普通姑娘那般扭捏,只微微红了脸说:“不要,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你们城里的少爷公子们恐怕连马都不敢骑,我可丢不起这人!”

潘玉真趁机说:“三妹,你还别瞧不起人,远的不说,眼前就有个人骑马的本事不比你差!”

潘玉英心不在焉地问:“谁呀?”

“你忘了是谁为你拦过惊马了?”

潘玉英看了一眼正在和田姑聊天的李天行,不屑地说:“他的功夫是不错,人却婆婆妈妈的,连枪都不敢摸!你这个当干姐姐的也不教教!”

潘玉真听着她的话音不善,不知两人闹过什么别扭,便小心地说:“你不是亲眼见过他救了煤矿那么多人吗?有时候,枪不能解决问题!天行为人厚道,做事用心,还有一身的好功夫,这样的人可打着灯笼也难找!”

”知道啦!他要是个没本事的,也不配做你的义弟!“

潘玉真正色道:”你别想差了!我是看重他的人品才认了兄弟!“

潘玉英有些不耐烦:”老说他干什么!我们接着跑起来吧。“

潘玉英暗自叹息,看来妹妹是心有所属,眼里根本容不下别人,只好转换话题:”对了,说起骑马,这次我还带了一些好玩的东西,你肯定喜欢。“

潘玉英好奇地问:“是什么?噎着藏着的,昨天怎么不告诉我?”

潘玉真说:“要说骑马,英国人也喜欢,我听洋人说过,他们玩的花样挺多,有赛马,大家还赌输赢,叫赌马,还有马术,据说是骑着马跳舞,还有马球,就是骑着马打球。长春有个洋人的俱乐部,我就见过他们的马球比赛,挺有意思。这次我带来了打马球的装备,我们也玩玩怎么样?”

潘玉英听得心花怒放,可是有新鲜玩意儿了,立刻欢欣鼓舞地说:“好啊,我们回去就玩!”

潘玉真笑着说:“真是急性子,我要准备场地,还要教大家怎么玩儿,今天肯定来不及!”

潘玉英说:“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那咱们现在就回去准备!”

一行人回到寨子,大家听说有新花样玩,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精力旺盛又没处使,此类竞技比赛的确是个合理的发泄口,因此,潘玉真的每一句话比圣旨还灵,所有人都动起来了。首先是场地,山寨内只有唯一的一个靶场勉强凑合,可是地面不平,大家根据潘玉真的要求,挖出突兀的石头,筛走石块,铺上细土,再夯实了,一共夯实了三层稀土,工程不小,大伙点灯熬油的,晚上终于完工了。

第二天,潘玉真又指挥着大家在两头各自树了两根旗杆当球门,其实应该不止两根,但是太复杂了会影响兴趣,潘玉真就灵活处理了。然后她拿出了球棒和马球,大家围着看,其实不过是个“t”字形的木杆,一头是纺锤形的木头用来击球,很简单,也就是做工精致些,还刻着曲里拐弯的英国文字,和一只老鹰的图案。至于那个马球,孩子拳头那么大的木球,没什么可说的。规则也很简单,当然是潘玉真简化过了的,就是把球打到对方的两根旗杆中间就赢一分,在规定的时间内,得分多的赢,至于什么犯规不犯规的,甚至裁判的问题,一律不提。潘玉真很明白,让这些野小子们守规矩,实在太难了,就是有裁判,很可能比赛还没结束,裁判就半身不遂了。

最后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选谁参加比赛?两个队比赛,每队四个人,最多八个人,算上替补,也不过十来个人,真是僧多粥少啊!不仅如此,她还得在这个问题上作作文章,否则,自己何必费尽心机搞什么马球比赛呢,还不都是为李天行创造机会!

山寨里大约有三百个兄弟,大部分都会骑马,公平起见,还是要凭本事争取比赛的资格。于是两两比试打马球,先进球的过关,层层选拔,花了两天的功夫,最后胜出的几个人基本上都是大家公认的骑术高手,其中自然有潘玉英、李天行、宋庭章,潘玉真主动退出,做了裁判人和记分员。为了刺激大家的热情,她还宣布,不论哪一方,进一个球,奖十块大洋,获胜的一队可以由元彪负责安排到长春城里玩个痛快!于是,小伙子们立刻血脉贲张起来,简简单单的“玩个痛快”四个字里面可是意味无穷啊!

于是,潘玉真宣布最终的规则:选拔出来的十六个人每个人分配一个号码,从一到十六,前八人首先出场,如果有人受伤或者打人犯规,按照排号的顺序替补。明天抽签决定八个人的分队。

当天晚上,元彪看着忙活了几天的潘玉真说:“哎呀!为了天行和你妹子的事,你可是真下本钱啊!连洋人的马球都让你给搬来了,你费这么大劲,你妹子不见得领情,天行那个傻小子还不摸门,我看你是要白忙活了!”

潘玉真叹了口气说:“还别说,撮合姻缘这种事是最费力不讨好的!你注意到了没有,玉英的眼睛里就只有那个姓宋的,也不知道她和天行有过什么过节,天行做什么都入不了我们三小姐的眼,这可真是难死我了!”

元彪有些幸灾乐祸似的笑了笑:“你就去和天行说明白了,他这个皇帝不急,光你这个太监急有什么用!”

潘玉真摇摇头说:“不能说,天行那性子你还不知道!他要知道我搞马球比赛时为了给他创造机会,在玉英面前显出他的好,那他肯定就不参加了。要是再让他知道玉英喜欢那个宋庭章,他就更要躲远了。他是个实诚人,不愿意炫耀自己,更不愿意坏人的好事!”

元彪慨叹:“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看呐,你这个干姐姐的心最可怜!”

潘玉真苦笑了一下:“唉,知我者,还是你呀!”

元彪说:“你打算怎么做?如果他们在对立的两方,那可就砸锅了!”

潘玉真笑得诡异:“明天由你来抽签,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元彪一抱拳:“太太圣明,一定不辱使命!”

“还有,宋庭章必须是另一个队的。”潘玉真嘱咐着。

“还用你说!必须的!”

第五十一章 失算

翌日,才吃了早饭,大家就跑到靶场占位子来了,靶场周围人头攒动,连屋顶、树上都是人。元彪当着众人的面把十六个人的名字写在纸条上,叠好了,放在一个罐子里,桌子上放着一块红布和一块白布,元彪晃了晃罐子,拿出八个纸条放在白布上,另外八个放在红布上,红队和白队就这样“公平”地成立了,当然是潘玉英和李天行一队,臂上缠着红布条,宋庭章的胳膊上自然只能是白布条了。

潘玉英用遗憾的眼神看了看宋庭章,又嘟着嘴白了一眼李天行,众人策马入场。

潘玉真在开场前特意喊道:“用球棍打人是犯规,要被换下来。好!比赛现在开始!”说着,把球扔到场中。

如同羊入狼群,一阵马蹄带起尘土飞扬,七匹马、七个球棒、七双眼睛都被小小白色木球吸了过去,一阵暴土扬尘,小球如暴风雨的中心,静如处子,而它头上几个球棒交叠碰撞,根本挨不着木球,就被一次次中途阻挡,竟然有一个球棍还被打脱了手。马被闹得滴溜乱转,挤作一团,不断互相磕碰,发出一阵阵嘶鸣。混乱中木球在马蹄下饱受摧残,终于马蹄踩在了木球上,土地是前两天才铺好的,并不硬实,木球陷入土中,加上浮土掩盖。几个人顿时失去了目标,一时停下了手,在原地打转寻找木球。

突然一个人发现了木球就在宋庭章的马肚子下,才急不可待地伸出球棒去打,被宋庭章即时发现拦了下来,另一个红队的人却趁机得手一击而中,可是球只是从土中被打出来,滚了没多远,刚好让一个白队的捡了个现成,一杆就往对方球门方向打去,但是力道和准头都不够,球只是被打出了几个人混战的圈子,大家顺势看去,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没有参加混战,是李天行。

李天行一直在外围关注着战况,主动守在己方的球门前,见到球向自己这面飞过来,策马上前,此时场中两队人马很是密集,李天行暗自计较了一番,觉得队友接到球的难度较大,不如把球打到对方球门边,至少减轻遭到进攻的威胁。于是疾驰而至,一个狠狠地击打,球高高地飞了起来,冲着对方球门而去,球的方向很准,眼看着好像要进球了,可惜还是在离球门不到一米的距离落了下来。

旁边围观人群中传出一阵唏嘘之声,声音未落,七匹马就飞奔而去,烟尘滚滚中又是一阵混战,球在地上被拨楞来,拨楞去,很难有机会挥动球棒把球打到空中,但是,由于离球门太近,即使如此也是对白队的巨大威胁。果然,一个红队队员把球打向球门,本来方向有些偏离,但是白队队员本能地挥棒去挡,球改变方向,居然钻入了己方的球门,一切均是瞬间的事,看着球躺在白队的球门内,红队队员高举球杆又是口哨、又是大喊,兴奋至极。白队的对于这个冤屈的进球很不甘心,愤懑而又沮丧。

场外的潘玉真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和自己看的洋人玩马球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呢。其实,也怨不得大家,首先,正规的场地应该是草坪,至少也是硬土地,这么暴土扬尘地乱战当然看着犯晕;其次,大家都是第一次打马球、打比赛,连最基本的配合都不懂,甚至连个场上队长都没有,不乱才怪呢!但是,事已如此,潘玉真也没辙了,硬着头皮往下看吧。

宋庭章作为山寨的六当家,在白队中自然一言九鼎,他对一个队员喊道:“狗子,你去看着那个李天行,给我盯死了,他到哪儿,你到哪儿!”

随后吩咐另外两个人:“有财,你守在门前,冯七,咱俩负责攻。有财,我俩往中间跑,你把球打到我们的附近,尽可能离他们的大门要近。冯七,抢到球,使劲往他们的门口打,别扎堆!”到底是当家的,不过是一个回合,宋庭章就意识到战术配合的重要性,如此一分派,白队队员马上散开,一个守在后面,两个往中场飞驰,再加上最前面盯着天行的一个,攻守兼备。反观红队依旧盲目追着球跑。

混乱中,球到了宋庭章的棒下,他发现冯七被对方两个人盯住,而潘玉英正冲过来抢球,他果断回传给了身后无人盯防的有财。球落到了离有财不太远的地方。小小木球却有着绝对的魔力,瞬时间让红队队员又乱了阵脚,潘玉英勒住马要回头,有财身边的两个红队队员也丢开他过去抢球。而宋庭章和冯七都摆脱了束缚,同时往对方球门方向运动,于是红队此时只剩下李天行对敌,一比三劣势明显。

有财把球打给了宋庭章,宋庭章作势要打向球门,李天行前来拦阻,而冯七趁机绕道李天行后面,宋庭章心中暗喜:算他机灵!转而把球传给他,冯七已经是一个人对着个空门,鼓足了力气猛地一棒,木球高高飞起,刚好落在了球门里,大家一片叫好呐喊,这个进球可比刚才精彩多了!

有人大喊:“有财,十块大洋到手了!加把劲!城里的美人等着你喝花酒呢!”大家随即起哄架秧子地乱喊,有财兴奋地高高举起球杆,吼了几嗓子,气往上冲,脸红扑扑的,那叫一个意气风发!

看台上大当家潘雷笑着说:“有点意思!球虽然是冯七的功劳,可是七分要归功于老六啊!”

二当家封建成蒲扇似的大手里搓着两个太极球,应道:“还别说,就是八个人的战场也很是有道道可讲的啊!老六指挥得当,有功有守,满有章法嘛!”

三当家齐至惋惜地说:“玉英这边的实力不弱,可惜啦!”

元彪对潘玉真说:“你看,咱这位六当家的还不错嘛!是个将才!”

潘玉真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说:“这才刚开始,压轴戏都在后面!”

且不说这些看客如何议论纷纷的,场上的形势对红队不妙。输了一球之后,潘玉英也当仁不让地担起了队长之职,她也把人分成了三拨,李天行守在后面,阿牛和杠头在两侧,自己做前锋。阵势一拉开,潘玉真就皱眉,忍不住说:“三妹把最善于进攻的留在后面,实在是失策!”

果不其然,双方一度产生胶着状态,虽然大家都有了些章法,但是白队的配合更为顺畅和默契,由于白队进攻频繁,使得李天行不敢离开后场支援前面,而潘玉英的进攻总是受阻于中场,不是常常被断球,就是进攻没有后援,功亏一篑。白队的进攻势态逐渐往前移,几乎是压着对方打,糟糕的是,红方因为意外受伤,换了两次人,配合起来就更生涩了。当时间过半,白队以七比三领先了四个球。

潘玉英开始沉不住气了,虽然她对于宋庭章的表现很是暗自高兴,可是如此惨败,也让一贯争强好胜的她实在是有些下不来台,不免心急气躁,频频失误。红队气势一落千丈,几乎要溃不成军了。李天行看看苗头不对,找个机会对潘玉英说:“这么打下去我们必输无疑,不如改变打法,也许还能有转机。”

潘玉英气鼓鼓地说:“你有什么办法?”

李天行说:“我们全力进攻。我去看住宋庭章,这样就能牵制他们两个人,你们三对二全力进攻!怎么样?”

潘玉英一想也对,反正也是输,还不如拼一下,就点头同意。当再次开球的时候,宋庭章发现自己的压力陡然增加,李天行抛开球门不守,却把自己盯得死死的,还带上个狗子,等于李天行一个人牵制住了他们两个人,而潘玉英则带着其他人疯狂进攻,他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但是,他更明白潘玉英的感受,知道如果自己赢得太过了,潘玉英脸上不好看,不如放他们一马,所以没有马上调整战略。

可是被对方以少胜多的方法连进三球,红队气势大受鼓舞之后,宋庭章也沉不住气了。虽然此时仍然领先,但是不能让红队有任何机会赶超上来。于是他马上让狗子去支援队友,自己和李天行死磕。场上的形势又恢复了势均力敌的平衡,白队要趁胜追击,红队要背水一战,双方打的极为精彩,把看客的胃口吊得高高的,呼喊声、口哨声,就没歇过,甚至有人把锣鼓都搬来了,锣声刺耳、鼓声震天,把山里的鸟雀吓得一通乱飞!

李天行心中暗自计较,必须打破这个平衡才有可能反败为胜。于是一边纠缠着宋庭章,一边寻找时机。终于,马球在混战中被打到离他不太远的距离,他立刻拨马飞奔而去,宋庭章反应也快,随后就追。白队的有财从对面冲过来,他的球棒先击中马球,几乎同时,李天行的马也到了,竟然在马球刚刚飞离地面之际,在空中就拦截下来,把球打向对方球门。球落在地上,四周几匹马都冲过来,白队一人先到,挥棒就把球往外打,球高高飞起来,眼看着往宋庭章方向飞去,李天行把球棒扔上去正好拦住木球,木球被撞向天空,李天行策马过去接住球棒,而球还未落地,便挥棒将球打向红队队员附近,动作一气呵成,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就在大家发愣的时候,李天行策马直插对方防守空白之地,红队队友刚好在寻找传球的方向,随即把球打给他,李天行看准球的落点,早就算好了角度,一棒将球打进球门。随着球的落地,周围叫好声响彻山寨,这是迄今为止最为精彩的进攻和进球,一时间鼓声大作,红队的人立马觉得胸脯都鼓涨起来了。

这之后,红队队员都自觉地围绕着李天行采取进攻,而白队的人都为传球的路线发愁,一方面是核心人物宋庭章被李天行看死,一方面是李天行手眼太快,只要是他防守的区域,无论是地上的球还是空中的球都可以拦下来,当初玉真只说球棒打人是犯规,所以李天行怎么玩他的球棒都不过分!

李天行一方面压制住宋庭章,同时还可以随时寻找机会参与进攻,这让宋庭章既愤怒也无奈,只好再让狗子回来,两个人要看住李天行。李天行故意带着他们东跑西颠的,还时不时的制造点混乱,让队友们好好发挥,最终红队以一球反超,赢得了比赛。

红队队员们兴奋地下了马,对着李天行激动得又是捶肩,又是拥抱,最后还把他抛到空中。潘玉真看在眼里,不禁得意地对元彪说:“怎么样?够精彩吧?”

元彪却挤眉弄眼地说:“你这个兄弟是出尽了风头,可是,有人可不高兴了!我看你是打错了算盘啊!”

潘玉真脸色一变,好心情立刻烟消云散:坏了,风头让天行出了,可玉英心里一定窝火,只怕她心里要恨死天行了!

果不其然,潘玉英勉勉强强接过了潘玉真递给她的什么“奖杯”,随后把奖杯和进球奖励的大洋一并给了队友,然后就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李天行傻乎乎地被大家生拉硬拽地喝酒庆功去了,席上的宋庭章倒是神色自若,还向潘玉真夸赞李天行:“二小姐的眼力真是没得说,天行兄弟不仅骑术高,身上的功夫也很是了得!看来是得过名师真传的!我猜得没错吧?”

封二当家的也说:“真没想到,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本事,要不怎么能入得了二丫头的眼呢?”

潘玉真笑着说:“大家是借着夸他来夸我呢!那我就以这杯酒,既是为自己,也是代天行敬各位当家的一杯!承蒙大家看得起,你们的美言我和天行愧领了!”说完一饮而尽,笑吟吟地把空酒杯给大家看,大家自然也笑呵呵地喝了一杯。

潘雷说:“你这个马球比赛不错,既不伤和气,也能在其中操练兵马,有点意思!我看,这玩意我们可以常玩玩。老六是有大将风范的,反应快,指挥得当,不错!”

元彪附和:“可不是!其实,洋人都是有教练的,就是咱们说的军师,看着不对劲了就给他们支招。咱们比洋人牛,自己就当军师了!六当家的果然不同凡响,我老元佩服!”

宋庭章马上说:“彪爷,过奖了!再怎么说,也是败军之将,天行兄弟才是有勇有谋,堪当大任呐!”

潘玉真一笑:“那不过是个玩意,什么胜啊败的,都是为了过节给大家找个乐子!六当家的可别当真!天行眼界浅,孩子心性,没什么江湖经验,将来还要大家多多照应!”

等散了酒宴,大家都回去歇了,潘雷留下潘玉真闲聊:“你妹子又怎么啦,我看着不大对劲呀!”

玉真说:“唉,您还不知道她么?还是个孩子,总是这么争强好胜的,风头让人抢了,心里不痛快呗!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潘雷毕竟是男人,天天为山寨操心,哪有心思琢磨小女儿家的心事,于是点点头。潘玉真试探着问:“爹,您觉得天行这孩子怎么样?”

“嗯,看着稳重,不像是这么大孩子的毛糙样。功夫和心思都好,是个不错的苗子,还是你有眼力!听说你还救过他的命,差点连自己的命都丢了!你咋对他这么好!”

潘玉真的眼光有些黯淡:“不知为什么,我看他第一眼,就觉得这孩子很像玉栋,心地善良,可是又好像都摆脱不了命运的捉弄。我希望我能保护他,补偿当年对玉栋的罪过……”说着,眼眶就湿润了,声音也哽咽难言。

潘雷叹了口气,半晌才说:“二丫头,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别再折磨自个儿了!那是他的命数!你要这么做能心里舒服些,也随你!”

潘玉真定了定神,又说:“我先是为了玉栋的缘故,可和天行处的久了,发现他真是个难得的人才!那一身的功夫先不说,做事稳重心细,有担当!就说这次煤矿爆炸的事,他冒死救出那么多矿工,之后的善后也妥当、厚道,不仅平息了众怒,还降伏了那些矿工的人心。我看,天行是能成大事的人。”

“我听说了,这事确实办得漂亮!不过,这世道,光是厚道、善良,可走不了多远,他不出事,那是因为有你罩着他!听三丫头说,他连枪都不愿意摸。在我们这道上混,不黑、不狠,别说带帮兄弟,就是自己个也迟早要栽!你把他单独放出去试试,吃不开的!”

潘玉真不得不承认爹的话是对的,可是如果顺着话音说下去,那就对天行很不利了,于是笑笑说:“爹,谁又是天生的将军,不都是一步步历练出来的!天行才多大,以后自然会给他创造机会,您刚才不是也说他是颗好苗子吗?”

潘雷瞅了瞅玉真,却说:“你不是一心要护着他,你肯让他手上沾血?我看,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也别勉强,后悔一次的事,不要再去做,别跟自己过不去!”

潘玉真心中有些失落,不仅因为爹一针见血地说出了她内心深处的隐忧,也是表明了他对李天行的态度,看来,自己想让父亲能同意和帮助撮合玉英和天行的好事,是别指望了!

又说了会儿闲话,潘玉真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元彪看到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关切地问:“咋啦,在老爷子那儿碰了灰了?不会吧?老爷子对你可是言听计从啊!”

潘玉真出了下神,幽幽地说:“你说,将来天行会不会恨我?是我把他带上这条路,就像当初我对玉栋一样?”

元彪知道潘玉栋的事是潘玉真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而李天行就是潘玉栋的影子,他走过来,用手抚着潘玉真的双肩,以少有的温和口吻说:“就知道每次回来都会勾起你的伤心事。我们是做什么的,天行其实早就知道了,你心里也明白,不说破而已。天行留下来,是他自己愿意的,如果有一天他想走,我们也随他。再说了,我们也没有强迫他做什么。你对他,比对我都好!我还没抱怨,你可别太过啦啊!他不是你亲兄弟,我可要吃醋了!”

潘玉真忍不住用手“啪”地拍了元彪的手一下,半笑半嗔地说:“说什么呢!你要再这么说,我立马就去找十个小白脸,让你掉在醋坛子里,腌成酸菜吃!”

元彪知道自己的插科打诨奏效了,干脆轻浮地用手掐了掐潘玉真的脸蛋,走到对面走下来说:“小白脸哪能降伏得了你这个母夜叉,也就我这样的老爷们行!整个东北,你找找去,还有我这样的纯爷们么?”

潘玉真“扑哧”笑出了声:“呸!越老越没正经!行了,咱说正事吧。刚才我本来是想说服我爹成全三妹和天行,可是爹的眼睛够毒,他说天行跟我们不是一路人,这事有点难了!”

元彪说:“咱爹可是老江湖了,看人的本事当然不是盖的!要我说,你干嘛非要撮合他俩?我看三妹和宋庭章挺般配,宋庭章又是六当家,将来两个人也好辅佐玉堂。我要是咱爹,也会中意姓宋的。要是抛开天行,你也会这么想,是不?”

潘玉真沉默了一下,惋惜地说:“也不是说宋庭章不好,我这个当姐的,总是想把最好的给玉英。玉英性子直,做事冲动,可是心思单纯简单,她要认准了人,那是肯豁出性命的。万一遇着个不专心的,我都不敢想会怎么样。宋庭章人很精明,可城府太深,看不透。天行,我是一百个放心。可惜,怎么就晚了一步!”

元彪说:“怎么,你还不放心?有爹在,将来玉堂是寨主,那么多人,还有你我,还怕他一个宋庭章能翻出天去!”

“花无百日好!更何况咱们这种刀尖上舔血的营当,朝廷还代代更替,小小一个雷公寨能有多长远!当初赫赫有名的殷家五虎,一夜之间寨破人亡!若到那时候,玉英还能靠谁?”

“你看看,大过年的,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说点吉利的,咱爹寿比南山,嗯,寨子千秋万代!哈哈哈!”

潘玉真倒是更认真起来:“今天话说到这儿,干脆就说透了挑明了!其实,我最佩服的是公爹,早早给兄弟们和家里人安排好了退路。退路也是生路,做咱们这行的,没有几个好下场,可是有这种眼光和能力的太少了。张胡子能有今天,不也是路选对了!你想想,如果大哥和你还是走土匪的老路,也不过就是经营个寨子,哪里能有今天的格局!咱爹的龙岗村在东北就是个世外桃源,每次看着那些本来有今天没明天的汉子,能够无忧无虑地在田间炕头唱曲侃天,我心里就特别难过,心想,这不就是我们最想过的日子吗?可是咋就这么难?唉,世道乱,我们走了这条路也就罢了,可是总要为以后想想,至少为孩子们想条后路。爹说得对,天行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我看重的就是这一点,将来,也许他能为我们开一条生路,至少我们的孩子可以托付给他,如果玉英也能托付给他,我也就无憾了!”

元彪听了这番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有你这样的老婆,是我元彪的福气!不过,强扭的瓜不甜,怎么想个法子帮天行一把?”

潘玉真一时也没主意:“趁现在她和宋庭章还没有挑明,我们找些机会让玉英和天行多熟悉熟悉。我再说服我爹,别急着把妹子嫁出去,争取些时间。但愿玉英能看到天行的好,回心转意,就是她的福气了!”

元彪说:“眼前不就是机会,玉英的队赢了马球,不是可以到城里找乐子吗?我来安排,保证给他们两个特别关照。不过,你是不是也点点天行,让他机灵点,别辜负了咱的美意呀!”

“明着说怕是不行,最好安排点故事,自自然然的,让玉英改变对天行的印象!”

元彪说:“这个我在行,你就看好吧!”

第五十二章 雪嬉

过了小年,潘玉真夫妇带着李天行去到龙岗村,和公公婆婆一家过年。元彪的大哥元龙和大嫂也回来了,再加上一大堆孩子,这个年过得,简直就是烈火烹油!到处是醉醺醺的人影,家家屋里飘着混合美味,以至于人的鼻子都失了灵。村子的宁静被彻底打碎,没一刻消停,孩子们成群结队的乱窜,捅了马蜂窝一般,鞭炮声不分白天黑夜,到处弥漫着火药呛人的味道,连猫呀狗的都受惊过度,看到他们就哼哼唧唧,乍着毛往屋里钻。老爷子直摇头,哀叹说:“没想到,都金盆洗了手,老了老了,还要遭这些个土匪崽子们的洗劫!鞭炮比打枪还响,天天不让睡觉,比杀人都狠!”

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过了十五,元彪夫妇和元龙夫妇各自带着孩子们离开,那天,全村的人都出来送,不知为什么,都眼泪汪汪的,特别伤感。可能是这个年太过美好,美好离去的失落就会特别令人心碎。望着车窗边仍然挥动着的小手和渐渐远去的车队,祁老太太心中暗想:“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有没有。”女人的直觉总是很灵的,从此,元家的团聚总是阴差阳错,再也没有这么全过了,而想不到的灾难却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迫近。

元彪一家刚刚回到元公馆不久,潘玉真就又回到了雷公寨,目的当然不单纯。她这回来首要任务是要接走娘,也就是玉英的生母,寨主夫人毕春华。毕春华是玉真生母去世后,潘雷续娶的夫人,为人敦厚温软,有算命的曾经批过命,说是“有木曰桂生华英”,是大富大贵的命相,后来做了压寨夫人,回想起来,那句签词里暗含着“穆桂英”三个字,穆桂英出身草莽,想想,倒是和自己的命运暗合。然而和文武全才的穆桂英截然不同,毕春华即不懂韬略也不会武艺,性格和顺,对丈夫无比恭顺,对非亲生的三个孩子爱如己出,全家和美,所以也深得潘雷敬重和几个孩子的敬爱。只是有一样让大家操心,就是毕春华体质孱弱多病,虽然吃药如同吃饭,也总是时好时坏的。

潘玉真曾经接她到长春,找了最好的西医,用最好的西药,不过好了一时,就是治标不治本。前一阵子,她听说有个张神医,叫张一淳的,在奉天开了一家中医医院,其人医道高明,就动了念头送母亲去试试,如今正是好时机,既可以尽孝道,也可以借此让玉英下山,就可以让天行有机会单独接近玉英了。

潘玉真把接母亲到沈阳治病的想法和二老一说,母亲还没说什么,潘雷很是赞同:“玉真孝顺,应该去看看。最近,你娘喘得厉害,夜里总睡不踏实,还老是出汗。我看西医不中用,还是得看看中医。冬天山里冷,到城里去住,你娘还舒服些。去吧,等开春,病好了,再回来。”

得到二老的首肯,潘玉真信心满满地来找潘玉英。她先是试探说:“玉英,你姐夫说话算话,赢了马球比赛,他就让大家痛痛快快到城里玩个够!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告诉我,让你姐夫给你跑腿!”

潘玉英心不在焉地说:“我不去!让他们去好了!我要想去,什么时候不行?再说了,长春也没什么稀罕,早就玩腻了!”

潘玉真早就料到她会托词不去,后面的话正等着呢:“长春玩腻了,那去奉天怎么样?你可从没去过呦?”

潘玉英扭头对潘玉真说:“奉天?怎么想起去那儿了?天寒地冻的,有什么可玩的?以后再说吧?”

潘玉真笑着说:“不是让你去玩儿的,是陪咱娘去看病。爹说咱娘的喘病犯得厉害,正好我听说奉天有个很有名的张神医,在奉天开了一家中医医院,口碑很好,兴许娘的病就能治好了!”

潘玉英心里不禁感动,到底不是一母所生,玉真对自己的亲娘比自己都上心,于是马上应道:“姐,你对咱娘真好!好,我去,咱们什么时候走?我帮娘收拾东西去!”

潘玉真笑道:“真是急性子!咱明儿再走,我跟你一起去帮娘收拾东西去!”

第二天,潘玉真带着娘和玉英,还有那几个赢了球的兄弟,一路说说笑笑回到了长春。元彪安排人陪着那几个兄弟找乐子去了,玉真先留玉英母女在元公馆住几天,说是要把奉天那边安置妥当了再去。毕春华是喜欢孩子的人,看到自己的两个外孙当然喜上眉梢,又是第一次看到顺子和秀儿,一大群孩子日日围着,心情果然舒畅很多,倒舍不得走了!

潘玉真自然顺着娘:“娘,您要喜欢,就多住些日子,等孩子们开学了再走。”

毕春华笑呵呵地说:“那可好,我多久没见着孙子了!看着他们我就舒心,那比吃药还管用!元英那小拳头给我捶背,比大夫按摩都舒服!看什么大夫,孙子就是大夫了!“

潘玉真笑着说:“好,我这有四个大夫,轮流给您捶背。不过,您可别当着大夫说‘孙子就是大夫’这话,要不,大夫可要背过气去了!”

一席话惹得大家笑得喘不过气来,潘玉英赶紧给老太太摩挲背,说:“姐,你那张嘴,也能把人骂死,也能把人笑死!你该到街上立个牌子,叫做‘潘铁嘴’才对!”

俗话说,家有老人才是福,元公馆里家庭的味道更浓了,那一副含饴弄孙的画面着实让人看着暖意融融。

老人的觉大多比较少,毕春华因为有喘病,往往很早就醒了。这一天,她又睡不着了,觉得外面好像微微亮了,便起来,拉开窗帘向外张望,意外看到院中有人在打拳,因为窗户上结着冰花,看不大清楚。等大家都起来了,吃早饭的时候,她问潘玉真:“玉真啊,早上我看到有人在打拳,是元彪吗?”

潘玉真笑着说:“他哪里肯早起,天天睡得跟死猪似的。他要能打打拳,也不能胖成这个样!您说的那是天行,天不亮就起来练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不间断!他说自己从两、三岁开始就这么练功,真不容易啊!”

毕春华看着李天行,动容地说:“是天行啊!从小就这么练?很苦吧?”

李天行忙回答:“老夫人,是我。习惯了,就不觉得苦。哪天不练,还觉得不舒服呢。”

孩子们最喜欢炫耀,看到老太太对李天行感兴趣,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说他的故事了,就跟说书似的,围着老太太没完没了地唧唧喳喳。老太太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的连说带比划,不时地惊讶地问:“唉呦,真的吗?”孩子们就更来劲了。

李天行赶紧溜掉了,潘玉真心里像是阴谋得逞似的偷着乐,故意拉着潘玉英在旁边吃零食闲聊,让玉英也听着。果然,潘玉英也好奇,听着听着,撇撇嘴说:“吹吧!小孩子吹牛皮!哪那么神?”

孩子们自然大声申辩,更刹不住话头了。潘玉真故意问:“玉英,听说那天到山洞里救人,你也下去了!你救了几个人?”

潘玉英只好说实话:“我是下去了,可是不敢背着人上去。绳子不够结实,我们下去的人,只有三个人能背人上去。回头你去看看那个地缝,真是够瘮人的!”

孩子们一听,有新鲜故事,立马哗啦一下聚过来,央求着:“小姨,是咋回事,说说呗!好小姨,你给我们说说呗!”

潘玉英无奈,只好把当日的事大略讲了讲,孩子们哪肯放过细节,弃而不舍、不厌其烦地追问任何感兴趣的细节,最后终于满足了一帮小爷看客们,玉英赶紧喝水,嗓子都冒烟了!

潘玉真心满意足,李天行的形象被孩子们天真的童心这么一美化抬高,老太太显然对天行的印象深刻,玉英也更多地接触了很多天行的正面信息,今天的机会把握得不错。

孩子们被今天的事一闹,也想起来中断了多日的习武。于是趁着兴头去找李天行,恢复了每日定时的习武。老太太闲着无事,就总是隔着玻璃看他们习武。玉真便以天气太冷为由,干脆收拾出楼下的一个不小的储物间,供他们习武,还特意设了个舒适的罗汉床,让老太太来时能够舒舒服服地观赏孩子们的“表演”。有的时候,潘玉英也会陪着老太太一起来,可是,这让李天行感到很局促,浑身的不自在,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多了一个潘玉英,自己就这么心烦气躁的,甚至还会紧张得直冒冷汗。

终于到了开学的日子,孩子们乖乖地回到学校,潘玉真定下了张神医看诊的日子,便买了几张车票,带着潘玉英、李天行,丫头婆子和保镖一大群人,护送老太太到奉天求医。

潘玉真特地为老太太看病方便,在离中医医院不远的地方,刚买了一个中式小院,规模虽然比不上元公馆,但小巧精致,里面的陈设全部是旧时古董家具,用的是炕,最是暖和舒适。老太太和潘玉英住在东厢房,一进屋子,老太太就满意地笑了:“二丫头贴心,那洋人的房子太大,空荡荡让人心里没着落。还是咱自己的房子好,尤其是这火抗,往上一坐,就像是坐在被窝里,舒服!”

三天后,潘玉真带着老太太到医院看诊,拿了药方,老太太说:“老先生真是厉害,说得都准,我看这回是来对了!”

玉真自然高兴:“娘,这位张神医口碑可好了,他这家医院还是大帅府的人帮他开的,那医术肯定错不了!神医说了,您这病几十年了,急不得。所以,您就踏踏实实住下来,在这儿好好养养,等暖和了,想回去再回去。您看行不?”

“行,知道你孝顺!我就住下来。等孩子们不忙了,带他们到这儿来,一天不见我的小孙孙,就想得慌!”

“行,那我明天就回去了。玉英和天行陪着您,我放心。过些日子,我再来看您。”

第二天,潘玉英和李天行到车站送她,潘玉真上了火车,看着车站上挥手道别的李天行和潘玉英,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李天行开着车回去,潘玉英坐在旁边,两个人并不说话,李天行能够感觉出她对自己的冷淡,也不知道该如何化解,所以只好闷闷的。

这一日,老太太把李天行叫过来说:“天行啊,我腿脚不灵便,不想出门。你们年轻人都是好动的,别为了我天天闷在屋里。玉英也是头一回来奉天,你们出去耍耍,也不白来一趟。”

潘玉英不乐意:“娘,怎么能把您一人撂家里。我陪着您。”

老太太笑着说:“这么多人在家,能出什么事?你还怕有人打劫吗?这可是奉天。你们出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回来说给我,要是好,哪天天气好我也去看看。去吧,别在我眼前晃悠,眼晕!”

潘玉英只好说:“行,我们出去,您清静清静。二姐说云水居的糕点好吃,我给您带些尝尝。”

两人出了门,由于头天晚上下了场大雪,街上积雪很厚,开车不便,李天行说:“要不咱走走,也熟悉熟悉街面道路。你要累了,我们就叫个人力车,行不?”

潘玉英随口说:“我哪就那么娇气了,山路都走得,这里有什么走不得的。”于是两人就漫无目的的上了大街。他们一点都没意识到,才一出门,一双眼睛就盯上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一路尾随着,到了一条宽敞的大街,两边都是店铺,旁边连着四通八达的小巷。那个小孩子在人群中一闪不见了,很快,竟然在潘玉英和李天行的对面方向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实际一直用眼角观察着两人。

潘玉英和李天行漫无目的地逛着,突然,迎面跑过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狠狠撞了潘玉英一下,差点撞到旁边的摊贩。孩子慌慌张张的,含糊地说了句“对不住”就一溜烟跑了。李天行觉得蹊跷,顺子早就告诉过自己街面上混混捞钱的一些个套路,马上问潘玉英:“看看,丢了什么没有?”

潘玉英马上醒悟,往腰间一摸,脸色一变:“我的钱,臭小子!”冲着那孩子跑的方向就追,才跑了两步,身边一个影子就窜了出去。李天行追到了一个巷子中,看看追到近前,踩着旁边的墙一个飞越到了孩子的前面,孩子吓了一跳,转身想跑,却发现潘玉英从巷子口进来,把他堵在中间。孩子慌忙转身,嘻嘻笑着说:“大哥,大哥,求你放我一条生路!钱我还给你!我这是第一次,实在是饿坏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说着掏出一个绣花的荷包递给他。

李天行接过来说:“你手脚这么利索,是干这一行的吧!”

孩子忙说:“不是,不是,我真的是几天没吃饭了!实在饿得不行了!您就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李天行打量着他,见他衣衫褴褛,瘦弱肮脏,虽不似他说得那么惨,但的确是街面上混饭吃的苦孩子。这时,潘玉英走过来,接过自己的荷包,瞪着孩子说:“几天没吃饭,还有那么大的力气?跑得跟兔子似的,当我是三岁孩子那么好骗!”

孩子苦着脸央求说:”小姐,少爷,算我瞎了眼,冲撞了两位。东西我也还了,您就可怜我家里还有生病的娘,放了我吧!“

“好啊,你说你娘病了,领我们去,要是真的,我就放了你!要敢骗我,那就旧账新帐一起算!”潘玉英不依不饶。

孩子觉得势头不好,抽个冷子就想跑,被潘玉英一把拽着脖领子,孩子一挣,衣服撕了个口子,潘玉英脚下一绊,孩子摔倒在地,地上都是冰楞子,疼得他直“哎呦”。

李天行忙说:“玉英姐,算了!他就是混口饭吃,东西也没丢,就算了吧!”

潘玉英对那孩子说:“偷就是偷,好汉做事好汉当!我就瞧不起你那熊样!算了,你走吧!”

那孩子爬起来刚要走,李天行却说:“等等”,孩子吓得一激灵,果然不敢动,李天行从怀中掏出了几张票子,递过去说:“拿去,买件衣服。找点正经事做,总不能当一辈子偷儿!”

孩子没想到,愣在那儿不敢接,李天行把钱塞给他,转身对潘玉英说:“我们走吧!”那孩子看着两人的背影走远,就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小心翼翼把钱藏到一个砖缝中,然后故意夸张地一瘸一拐走到一个巷子里,进了一个院子,有人招呼他说:“进去吧,三爷在呢!”

孩子进了屋,恭恭敬敬对正在打麻将的一个肥头大耳的人说:“三爷,事办好了!照您的吩咐,我偷了他们的钱包,故意让他们给逮着了,东西也还了。”

那人看都不看他:“行了,去帐房那儿领赏钱!有事再叫你。管住你的嘴!”

孩子连说:“是,是,我谁也不讲。谢三爷的赏!”一溜烟就领赏去了。

再说潘玉英和李天行走出了巷子,回到那条繁华的大街上。潘玉英对天行说:“你以为你做了好事?那小子八成要笑死你了!他满口胡说你也信!跟了我姐那么久,怎么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似的!”

李天行也不生气,淡淡一笑:“不管他说没说谎,也就是个孩子,看着比我二弟小一点。如果那些钱真的帮他救了急,也是好的。哪怕吃顿饱饭,买件衣服,也好过冬。你不是也放了他,没难为他吗?”

“我那是不愿意欺负小孩子,要是换成别人,我才不客气!对了,说起你的二弟,我听说你义弟和义妹原来都是乞丐,你们是怎么结拜的?”

李天行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说:“这可说来话长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改日再讲给你。”

潘玉英突然对听故事有了浓厚的兴趣,刚好看到对面有个饭馆,就说:“正好我饿了,我们到那家边吃边聊,怎么样?”也不管李天行的反应,径直就进了饭馆,要了一个二楼的包间,叫了几个跑堂推荐的拿手菜,还有一壶烫酒,潘玉英竟然很是殷勤,把酒给李天行倒上,催促道:“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李天行不明白潘玉英怎么对他们结拜的事这么感兴趣,不过看她不再冷言冷语的,心里也高兴,就一五一十地讲起了当初下山时,是如何碰上顺子和秀儿,怎么结拜成异性兄弟的。潘玉英还意犹未尽,继续追问:“那你当初为什么下山呢?”

李天行只好把自己的身世和下山的缘由讲给她听,说到师父病故和辞别太师父时,李天行不由得神情黯淡,潘玉英赶紧转换话题:“不好意思,勾起你的伤心事了。那后来你们是怎么到东北的呢?肯定碰到过不少事儿吧。”

李天行继续往下讲,从蒙古草原和孟根结义,包头城救秀儿,天狼星的传奇,再到山海关战场历险,最后又是如何与潘玉真结识的,李天行几乎通通重新经历一遍,外面太阳西斜,又飘起了雪花,他们全然没有意识到。潘玉英听得入了神,她很是羡慕李天行小小年纪,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神奇的事情,比说书说的还有趣。

李天行只顾着讲了,没怎么动筷子,此时肚子开始闹腾了,潘玉英也饿了,就招呼李天行说:“天行,没想到你经历了这么多事!说了半天了,饿了吧,咱吃饭吧,吃饱了再说!”两人才吃了一口,就发现饭菜早就冰凉了,玉英赶紧叫跑堂的,跑堂的进来一看,桌上饭菜没怎么动,忙问:“呦,二位,是不合口味吗?”

李天行忙说:“不是,我们光顾着说话了,还没来得及吃。麻烦你帮我们热热行吗?”

跑堂的心里嘀咕:“午饭都变成晚饭了,不知道有什么话这么长,说到这时候?”但还是满脸堆笑着照办了。不一会儿,重新摆上了热菜热酒,两个人这回是专心吃饭,才吃了一会儿,就听玉英扑哧笑了。

李天行好奇地问:“你笑什么?”

潘玉英忍着笑:“我突然想,你要是当个说书先生,把你的故事给大家说着听,肯定能博个满堂彩!一想起你穿马褂的样子,我就想乐!”

李天行笑了笑,只说了句:“是吗?”就没下文了。

潘玉英又说:“看你平时蔫蔫的,跟闷葫芦似的。怎么说起书来,还挺麻利顺溜的。看来,你平时都是装老实吧!”

李天行见她打趣自己,也不生气,憨憨一笑:“那是我自己经过的事,所以说起来就顺溜,要是真的让我去说书,我可说不好!”

潘玉英就笑,两个人吃完了饭,李天行见时候不早,就说:“天快黑了,老太太怕是要着急了。我们回吧!”

玉英说:“好。不过,明天你要接着给我讲后来发生的事,你那个江湖名号是怎么来的,大家传得神乎其神的,还是要听你自己说说才过瘾。”

李天行只好说:“行。也没什么,你想听,我明天讲给你。”

两个人一出门,才发现鹅毛般的大雪飘飘荡荡,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了。两个人踏雪而行,离开了那条大街,到了一条岔路上,夕阳的余晖下但见一片白色伸展开去,路上的脚印已经基本被覆盖,就像一条鹅毛毯子静静铺陈在眼前。

潘玉英心情好,忍不住俯身双手搓起一团雪,压按成一个雪球。李天行停步回身等她。潘玉英一边走,一边不断把那个雪球加大,然后走到李天行面前,一边把雪球举起来递给他,一边说:“你帮我拿着。”

李天行伸手要接,潘玉英突然把雪球往他脸上推过来,李天行侧身一闪,潘玉英干脆就把雪球抛向他,距离太近,李天行用手臂轻轻一挡,雪球被改变方向飞了出去。潘玉英笑着跑开了,随即又不断向他投掷小雪球,天行先是躲或者挡,很快就被惹动了童心,也开始用雪球还击,只不过故意把雪球扔得稍稍偏一点,速度慢一点,潘玉英多数可以避开,偶尔也被击中。两人一边打闹一边往回走。

潘玉英在前面跑,时不时转身一边倒退着一边扔雪球,突然脚下一滑,向后要倒,李天行急急跑过来一把抱住她,哪知道潘玉英手里的雪球仍然毫不留情地结结实实按在了他的脸上,其实只要松手李天行也可以躲过去,但霎那间的选择还是心甘情愿地受了这个雪球。

潘玉英“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看着李天行狼狈的模样开心极了。她扶着李天行的双臂站稳了,然后又笑着跑开了,继续扩大战果。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边打边走,直到院门口。潘玉英一脚跨进门槛,忽然转身回来,对跟在后面的李天行说:“天行,明天我们还出去,你接着给我讲故事啊!”

李天行应了一声:“好。”

两个人到东屋见老太太,老太太一见就说:“我正要人找你们去呢?外头下着雪,天也黑了,你们是不是迷了路了?”

“娘,没有,我们听说书的说故事,听得入了神,也不知道天就黑了。怕您等急了,也没来得及买点心回来。明天我们一定给您带点心回来!”

“买不买点心有什么要紧!回来就好!快上炕暖和暖和,天行,你也来,看你一身的雪,别着凉了!”

李天行忙说:“老太太,您早点歇着吧。我就回屋了。”

李天行回到自己的屋子,拍了拍身上的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很舒服,洗漱一番后,照例要先打坐,谁知竟然不能入静,满脑子都是潘玉英的笑声,只好打破常规,倒头要睡,脑子乱乱的,折腾了不知多久才睡着。

第五十三章 又一个姐姐

第二天,潘玉英果然主动要和李天行一起出去逛逛。两个人先打听了云水居的位置,买了不少点心,然后在附近找了家饭馆,玉英就急不可待地催着他继续讲故事。毕竟和姐姐有关,玉英听得更认真,问得更仔细,好在内容不如昨天的多,有些还是潘玉英知道的,所以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讲完了。

潘玉英喝了不少酒,脸颊红扑扑的有些微醉,双手托着腮,沉默了片刻,对李天行说:“我知道姐姐为什么要认你做兄弟了!因为,你和我玉栋哥哥很像!二姐一直对玉栋哥的死很内疚,她一定是把你当成玉栋哥哥了。玉栋哥哥从小在土匪窝里长大,可是就是不愿意杀人。而你,有一身的好本事,也不愿意杀人。唉,我姐一直对玉栋哥哥很失望,你可别再伤我姐的心了!”

“玉真姐对我像家人一样,我没有父母兄弟,真心把玉真姐当成亲姐姐。我一定尽我的全力去保护她和她的一家,这个你放心。”

潘玉英举起酒杯说:“好,有你这句话,我敬你一杯。”说罢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自己斟满了,又给李天行也倒满了,嘟着嘴说:“那,你是不是也要敬我一杯?我姐是你姐,我也认你这个弟弟,以后,有我罩着你,白山的雷公寨就是你的家!你不敬你三姐一杯?”

李天行也是感动,也是好笑,举起酒杯说:“好,敬三姐,多谢三姐的关照!”两人都是一饮而尽。潘玉英立马感到自己当姐的架子撑足了,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天行,你真的不愿意学打枪?”

“是。”

潘玉英喃喃地说:“本来想着教你学枪,算是给你的见面礼。那,你想要什么?”

李天行忙说:“姐,不用见面礼。要那个虚礼干什么,真的不用。”

潘玉英只好说:“那怎么行,以后补给你。对了,我们要不要摆个香案拜一拜,我还没跟人结拜过,不是都说要歃血为盟的吗?”

李天行苦笑:“歃血就算了吧,我和二姐结拜也没有摆香案。其实,只要是真心的,那些个虚礼有没有无所谓。”

潘玉英也没有再坚持,看看天行,突然又扑哧笑了。李天行被笑得莫名其妙:“你又笑啥呢?”

潘玉英说:“没想到我也有了结拜兄弟了,你说,万一哪天我和二姐吵架,你帮谁?”

李天行懵了,憋了半天才说:“等哪天你们吵架再说吧。我看天不早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潘玉英出了门,被冷风一吹,酒劲窜上来,头有些晕乎乎的。李天行一手拎着几包点心,看潘玉英的确是醉了,就想出门叫辆车,哪知道这里有些偏僻,天冷路滑,看了一会儿,一辆黄包车都没有。潘玉英不耐烦了:“我没醉,走吧,我喜欢走着。”说完就迈步出门,也不看门前结着冰,一个歪斜就要摔倒,李天行忙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算是稳住了身体。

潘玉英把李天行的手拨开,毫不在乎地说:“没看见这儿有冰,没事,我看着路,摔不了!”说完就继续往前走。

李天行只好快步跟上,潘玉英到底是常走山路的人,别看依利歪斜地,还走得挺快。可是没一会儿,还是一个屁墩坐了下去,李天行都来不及扶。地上都是一道道的冰棱子,这时候的路是最不好走的。

潘玉英被摔得不轻,酒劲又上来了,李天行把她扶到墙边靠着,说:“你在这儿等等,我到前面看看有没有黄包车。”说完就往大路上走。

潘玉英的手腕被扭了一下,尾骨还被冰棱子搁得生疼,只好靠着墙歇会儿,一边用手抚摸着扭伤的手腕。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哎呦,这位小姐是摔着了,伤了哪了,让我瞅瞅!”

潘玉英一抬头,看到三个男人围上来,嬉皮笑脸的,一看就知道是些街头混混。她左右看看,李天行不在,零星的几个行人都躲开了。潘玉英习惯地一摸腰间,才想起来:因为穿着姐姐给的洋装,不方便带枪。

一个男人看她好像是在找什么,就贴上去说:“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我帮你找找。”说着就伸过手来,就听一个响亮地“啪”,脸上立刻显出几个红印子,那男人转而用手捂着脸退了一步,气急败坏地说:“臭丫头,敢打老子!我让你知道爷是谁!”说着一脚就踢向潘玉英。潘玉英早有防备,迎着他提过来的那条腿就反踢过去,那男人不提防,重重摔在地上,疼得直咧咧。另两个收敛了轻薄的笑意,打量着潘玉英说:“呦,看不出,还有几下子!你是哪个道上的?还是戏班子里的?”

潘玉英不屑一顾地说:“用你管!识相的给我滚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地上那个男人爬起来,恶狠狠地说:“抄家伙,一个小娘们都弄不住,就别在地头上混了!一起上,先绑了再说!”

几个人从腰间拔出刀子、斧头,明晃晃对着潘玉英,潘玉英只好大喊:“天行,天行,天行!”

男人狞笑着说:“怕了?叫天也没用!跪下来给爷磕头求饶,再让我们快活快活,兴许还能留你条小命!”

潘玉英怒上心头,骂道:“呸!混账王八蛋!不看看你姑奶奶是谁,你敢动我一根汗毛,就是我雷公寨的仇人,剁了你,扔到山里喂狼!你动动我试试!”

其中一个男人听了,有些犹豫:“你是白山雷公寨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被打的那男人高声说:“吹吧!雷公寨远着呐!这可是奉天。就算你是土匪,谁知道是我们干的,你就认栽吧!老幺,这丫头够水嫩,你可别没胆子玩!”

另外两个不再犹豫,眼露凶光,步步逼近,突然一声惨叫,最外侧的一个人手中的刀“当啷”落地,拿刀的手竟然被一个冰锥刺穿,随即旁边拿斧子的那人同样被冰锥刺穿手掌,斧子也应声而落。最后那个男人惊骇地看着两个同伙捂着手惨叫,再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小伙子一手拎着东西,一手握着一个冰锥,鬼魅一样瞬间而至,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冰锥已经抵在了咽喉上。潘玉英终于松了口气。

李天行赶紧问:“三姐,你没事吧!”

潘玉英此时酒也醒了,也不说话,捡起地上的斧子,架在那人的脖子上,手一用力,血就顺着斧子的锋刃留下来,吓得那人赶紧求饶。

李天行说:“三姐,还是别闹出人命吧!”

潘玉英咬牙切齿地说:“你听好了,要是在从前,你就死定了!不过你的两个小弟都见了血,也不能太便宜了你!”说完从李天行手中夺过冰锥,那是房檐上结的冰柱,上粗下尖,像是个锥子,对那男人说:“把手伸出来。”

男人哆哆嗦嗦不敢,央求道:“别,姑奶奶,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的错,您就大人大量,饶了我吧!”

潘玉英眼睛一瞪,举起冰锥对准他的眼睛说:“不是手,就是眼,我数三下,一,二”

那人哆嗦着伸出手,潘玉英立刻狠狠扎下去,那人手一缩,没扎到,潘玉英恼了,拿着冰锥往那男人的肩头一扎,隔着厚厚的衣服,冰锥没扎进去,男人一屁股坐到地上,她气乎乎地把冰锥用力摔在地上,甩手就走。

跟来的人力车远远站着不敢靠近,李天行招呼着潘玉英坐上了车,路滑,车夫不敢跑起来,李天行就一路跟着车走。路上他看到潘玉英不断摸着手腕,没吱声。等把潘玉英送回家,自己出来到药店买了膏药回来,给了潘玉英。

潘玉英嘱咐他:“今天的事我没说,你也别说,省得老太太担惊受怕的。”

“我明白。你先用这个膏药试试,要是不好,我再去买。你歇着吧。”李天行说完要走。

潘玉英看了看手里的膏药,再看看李天行的背影,微微一笑进屋去了。

之后的两天,谁也没出门,李天行除了出门给老太太抓药,同时也偷着给潘玉英拿了些膏药回来。

到了第四天,小院的平静被不期而至的访客打破了。来人是一个很是富态的中年女人,衣着讲究但不花哨,光是那身貂皮大衣就能够显出身价不一般来。女人自称是潘玉真的朋友,特地来拜访老太太的,身后跟班的果然捧着大大小小的礼盒。

老太太见到来客,虽不认识,但听潘玉真曾经提到过,也就笑着迎上去说:“哎呀,玉真跟我说起过江太太的,这大冷的天还特地过来看我,真是过意不去啊!快过来坐,炕上暖和。”

江太太脱了貂皮大衣,上炕盘腿做了,白白胖胖的圆脸很快就泛着红晕:“还是这土炕舒服,尤其是这冬天,坐在炕上,全身就都通泰了。可比那个什么软塌塌的床垫子舒服多了!还是您老会享福!”

老太太一边布让着茶水点心,一边说:“我这是老了,消受不起那些个洋玩意儿啦。江太太可是福相,你们年轻人就不要学我们老古董,该享的福还是要好好享受的。”

“哎呦,老太太,瞧您说的,我哪里还是年轻人,您看看我,头发都白了,也时常这疼那痛的,岁月不饶人啊!要说年轻人,您这个三闺女才真是青春年少正当年呢!”江太太笑着说。

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儿闲话,临走时,江太太说:“老太太,惠丰楼举办的庆元宵汇演,您赶上了个尾巴。是奉天落子,都是名角,李金顺、筱桂花、刘翠霞、芙蓉花,可都是压轴的好戏。您老是在家里闷着也不好,明儿咱娘俩去看戏吧,机会难得啊!能同时请来这几个名角可不容易啊!“

老太太一听就有了精神,她是最喜欢奉天落子的,马上喜上眉梢地说:“是啊!那感情好!我就好这口。那就麻烦江太太了!”

“您千万别跟我客气!我也喜欢落子,在惠丰楼有包厢,自己看不如大家一起看更乐呵。我还要谢谢老太太肯赏脸!那就说好了,明天中午我来接您!”

翌日,江太太如约而至,李天行和潘玉英自然要陪着去。江太太笑着说:“现在的年轻人哪里看得了戏,你们陪着我们就是去受罪!老太太交给我,你们放一百个心。我这里有两张电影票,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看这个。你们两个去看吧!晚上,我把老太太送回来,大家都开心!”说着从小手包里拿出两张电影票,塞给了潘玉英:“这是最新的电影‘再生缘’,是大明星方莉莉演的,你们去看吧,最好的位子,可别浪费喽!”

江太太带着老太太坐上车走了,潘玉英拿着电影票犹豫片刻,大大方方地说:“人家江太太的好意,不去不合适。反正家里呆着也闷得慌,我们就去吧?”

李天行当然没意见,两个人出了门,潘玉英说:“还早着呢,我们走着去吧?”

“好。我到那边问问路。”

两个人走在大街上,潘玉英看了眼李天行说:“你怎么不说话?”

李天行忙说:“我平时就是这样,不太会说话。”

潘玉英莞尔一笑:“我喜欢说话,我说你听,我们倒是一对不错的好搭档!”话刚一出口,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脸竟然一热,知道自己说了一个容易引起歧义的词“一对”。于是偷偷看了眼李天行,发现他没有任何异样,松了口气,马上转换话题说:“天行,你看过电影吗?”

“我们路过北平时看过一回,我到现在也不明白那些个人影是怎么回事?顺子还偷偷溜到后面去看,说什么也没有。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也不知道。可惜只有人影,没有声音,就跟猜谜似的!不知道这个‘再生缘’是个什么故事,我猜,肯定是个很悲惨的故事,你说呢?”

“我猜不出来,可能吧。”

然而正如潘玉英所猜测的一样,这个电影果然是个悲戚的爱情故事,就像是现实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虽然听不到声音,可是爱情的感染力不用语言也能渗入人心。看着两个相爱的人生离死别,潘玉英突然想起了宋庭章,如果自己也遇到一样的阻力该怎么办?看着电影里男主角最终死在女主角的身旁,眼眶中忍了好久的泪水终于淌落下来。一向争强好胜的潘玉英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流泪,趁着光线明暗之间的转换,迅速抹干了泪,然而这一切并没有逃过李天行的眼睛。

等到电影结束,两个人随着人群走出来,潘玉英故意避开李天行的目光,怕被他看出来。李天行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到电影院门口有卖冰糖葫芦的,就主动过去买了两串,两个人边吃糖葫芦,边信步闲逛,等糖葫芦吃完了,潘玉英也恢复了正常状态,两个人说说笑笑往回走。

无意间潘玉英看到了房檐下那一排排冻得结结实实的冰锥,想起了那天的事,就问李天行:“天行,那天你怎们想到用冰当暗器了?”

“那天出来得仓促,没带暗器,情急之下,就随手拿来用了。”

玉英说:“我从小就会打枪,可是不会暗器,暗器好学吗?要不你也教教我。要是碰上没带枪的时候,也能多个防身的方法。”

“教你可以,可是要练好暗器,也不是容易的事,比打枪难多了。”

潘玉英眉毛一挑,不服气地说:“你是说你比我强?你不会打枪,凭什么说打枪容易?”

李天行赶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子弹射出去很远,还能打穿人的身体,这么大的力量就用手指扣动扳机就可以了,子弹的力量是枪发出来的。可是暗器的力量要靠手指、手腕,胳膊还有内力,无论是力道还有准头,都要天天苦练才行,少则一、两年,多则数十年,才能做到人与暗器心意相通的境界。这样说来,当然是暗器更难练成啊!”

“嗯,你这么说我就懂了!打枪说容易也容易,三岁的孩子也学的会,不就是一扣扳机的事嘛!可是要想打得准,也不是什么人都做得到的。所以嘛,我让你学打枪,以你的资质,肯定能成为神枪手。我就不明白了,你用暗器也伤人,和用枪伤人有什么区别?你用暗器,别人用枪,你吃大亏了,那可是要命的,你明白吗?”

“我学暗器、学功夫不是为了伤人,只是为了修身和自保。万不得已,不会伤人,更不能杀人。我曾经给你讲了我在山海关的经历,那时候,看着那些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尸体,我就很憎恶枪炮,活生生的人一瞬间就没了。你也说了,三岁的孩子也能学会打枪,有了枪,杀人变成很容易的事,要是人人一冲动就动枪,这将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我不愿意用枪,就是不愿意动杀念。”

“你可真是菩萨心肠!不过,我还是要多说一句,现在可是乱世,到处打战。这世道活着不容易,想活着就要比别人强,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总是最惨的,他们善良,善良能保护自己吗?还不是被别人杀。你小心,你的菩萨心肠别害了自己。”

李天行淡淡一笑:“上善若水。至柔莫若水,即便坚如铁石,也可水滴石穿。弱和强都是相对的,老百姓看似柔弱,历来违背民心的强权也都是短命的。我不能因为一时占上风的暴虐而丧失慈悲心肠。”

潘玉英愕然,她没有读过书,李天行的话似懂非懂,也想不出怎么反驳,竟然又扑哧笑了:“真看不出,你还会那些个之乎者也的。欺负我没上过学堂么?就算你说的有理好了。反正都是你的事!要是哪天你想明白了,就来找我,叫我声‘师父’,我还会收你这个徒弟!怎么样,我够大人大量吧!”

李天行一笑,不置可否。正说着,到拐弯处,一辆车开过来,李天行忙拉了潘玉英一把。车缓缓拐过去,车里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看了两人一眼,坐在前面副驾驶座的一个男人回头对他说:“三爷,就是那两个人。要说这‘二掌柜’对两人可真够下功夫的,还要三爷您出面。您看那两人的热乎劲,还用得着给他们作局?早黏糊上了!我看用不着咱操心了!“

三爷眯缝着眼睛,用手摸着刚刚剃过的平头,缓缓说:“你知道那两人是谁吗?女的是‘二掌柜’的妹子,雷公寨潘当家的宝贝丫头,男的就是‘二掌柜’的结拜兄弟,叫李天行的。看来,‘二掌柜’这是想套牢这个李天行,不光是认了兄弟,还要把妹子嫁给他!说不准,将来元彪这个盘口,姓李的至少有半壁江山。”

“您说的这个李天行,就是挑了洪帮山门的那个‘镇三关’?敢情,听说连于老爷子都对他都另眼相看。就这么个毛头小子,真看不出来。对了,三爷,前两天二秃子的人也是被他用冰条子刺破了手掌,看来真是有两下子!”

三爷眯缝的眼睛略睁了睁,问道:“你确定?二秃子认准了?”

“确定,二秃子的人一直跟到他们进门,二秃子打听实了才告诉我,没错。”

三爷用手摆弄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正好,就这个局了!趁机也试试这个李天行,要上道,咱就交他这个朋友,将来就能说得上话!你叫二秃子明天来一趟。”

“是,三爷。咱还没做过这样的局,这不成了那戏里的红娘了!亏‘二掌柜’的也想得出来!”

第五十四章 三爷的局

老太太看戏的劲头很足,只要有戏看,也不见倦怠嗜睡了,比吃药都管用,每日只是盼着江太太来接她去看戏。每次江太太也都给潘玉英和李天行安排点活动,要么去酒楼听书,或去溜冰,或去钓鱼,李天行和潘玉英也都承情照办,玩得挺过瘾。

这天,江太太又来接老太太去看戏,说今天是最后一天的压轴戏。江太太告诉李天行和潘玉英:“今天在浑河大码头,有一年一度的冰嬉。我给你们留了两个好位子,我让杨子带你们去,听说当年老佛爷御用‘冰鞋处’的老统领也来了,还要下场子呢。这可是千载难逢!要不是今天是压轴戏,我还要带老太太去呢!”

李天行和潘玉英也很兴奋,道了谢,就跟着江太太的跟班扬子,开车赶往大码头。浑河,其实名不符实,原本河水清澈见底,只因当年努尔哈赤,为了对抗数倍于己的二十万明军的进攻,让百姓把自家的马粪倾倒入河里,再让所有骑兵下河搅浑河水,结果明军以为有大军的埋伏,胆怯退兵,从此浑河之名就叫开了。

李天行和潘玉英到了大码头附近,但见人头攒动,车是开不进去了,便下车步行,到了码头上,只见河面如同镜面,码头上船只绵延无数,似乎与冰河结成一体,倒真是天然的观台。其中一些高大的商船自然就有着更优越的观赏条件。潘玉英和李天行就在杨子的引导下上了其中一艘大船,船舷边设有高腿座椅,眼前的河面一览无遗。

很快,不仅冰面上的船只上都站满了人,附近的岸边也都黑压压的人头涌动。眺望河面,银光闪烁中彩旗招展,冰面上再就站满了几百人,有身穿前朝盔甲的武士、有彩衣飘飘的仙女、还有排列整齐的身穿红、黄马褂的队伍。终于随着三声长长的号角,又是一阵锣鼓喧天。两个人分别举着一个奇长的竹竿,顶端各自系着一个大红灯笼,他们在冰面上交叉穿梭滑到近处停住,一个披着将军战袍的人手拿弓箭出场,先是如箭疾驰,其间双脚腾空跃起,甚至凌空倒翻,霎那间叫好声如雷一般,那人表演了一番绝技之后,遥遥地张弓搭箭对准红灯笼就是两箭,灯笼被利剑撕裂,两个红绸子随即滑落,原来是一副对联‘瑞雪寒冰瑶池舞,银龙玉凤奉天嬉’。

旁边有人啧啧称赞:“好功夫!要说这位尚统领也都五十开外了,一般人跑都跑不动了,他还可以在冰上翻跟头,到底是当年老佛爷跟前当差的,真是不含糊啊!”

另一个人搭腔道:“那是,别说同辈的人,就是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有这样身手的?唉!一代不如一代喽!”

又是一阵鼓乐声响起,两队身穿铠甲披红色战袍的巾帼女子,头带长长五彩雉鸡翎,手持旌旗在冰上不断变换队形,而后两队全副武装的武将也加入其中。之后就是一些冰上杂技表演,最后的高潮则是冰上射箭和蹴鞠比赛。场上精彩纷呈,观者叫好如潮。

等到散场,李天行和潘玉英随着人流回到岸上,两个人肚子也饿了,就想找个地方吃饭。大码头平日是极其热闹的,唯有冬季停运期很冷清,可是赶上一年一度的冰嬉,就跟过大年一样的热闹,恨不得全城的人都涌到这儿来了。潘玉英和李天行就像是被洪水裹挟着,一路顺着人流来到街上,冷不防被后面的人流一冲,两人被挤散了。李天行身旁一个抱孩子的大婶被人一推,倒在他的脚边。李天行赶忙俯身把她扶起来,等再去找潘玉英,却不见人影。

李天行只好拨开人群四处寻找,找了大半天仍然没有踪迹,不免心中起疑,正在犹疑之间,一个孩子跑过来递给他一张字条,他打开来一看,心中不免一惊,上面歪歪扭扭写道:“要见你的女人,到白家坡关帝庙”。

李天行问了路,来到白家坡的小树林里,找到一座破旧的庙宇,进了庙门,一眼看到被绑在柱子上的潘玉英,她的嘴被堵着,呜呜地说不出话。随即身后几个人堵住了门口,同时,关帝像后转出几个来,为首的一个,李天行觉得眼熟,猛然间想起,正是前几日要调戏潘玉英,被自己刺了一冰锥的人,顿时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潘玉英被人用枪指着头,李天行沉住气说:“那天打伤你们的是我,把她放了,有什么冲我来。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一个女人,传出去也不光彩!”

二秃子嘿嘿一笑说:“既然知道,那就简单了。你打伤了我的人,就得给我个交代,江湖上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要怎样?”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没什么理讲。我的人让你废了手,你就得还他们两只手!你自己来?还是找人帮帮你?”

李天行愤然道:“我是刺伤了他们的手,并没有废掉他们的手。你们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

二秃子冷冷一笑:“小子,这儿没你讨价还价的份儿。我知道你有些功夫,不过,你敢动一动,这个丫头的脑袋就会多个血窟窿。把东西给他!”

一个人手里握着个铁锥子走过来。李天行暗自盘算:就算用暗器打落对着潘玉英的手枪,周围几个人要是开枪,一样难以保全潘玉英。决定静观其变:“好,我随你们处置,但是必须先放了她,江湖人恩怨分明,你们找我报复可以,放了她,她是雷公寨的人,否则,雷公寨和长春元家都不会放过你们!”

二秃子恶狠狠地说:“这里不是你的地盘,少吓唬我!管他什么雷公寨,先废了你再说。还等什么?动手!”

后面几个人冲上来,抓住李天行,把他推到供桌前,抓住他的一只手臂放到了桌上,另外一个人举起锥子,对准他的手就要刺下去。潘玉英呜呜大叫,却出不了声。

突然一声大喝:“住手!”

从门口进来几个人,为首的肥头大耳、个子不高,眯缝着眼,手里玩着两个核桃。二秃子一见立马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说:“三爷,您怎么还亲自来了?”

三爷眯着眼,慢悠悠地说:“就是这两个?”

二秃子忙说:“就是他们!我正要废了那个男的一双手,让他知道敢在奉天三爷的地盘上撒野,就是这个下场!”

三爷板着脸说:“把那个小子带过来。”

几个手下立刻把李天行带到三爷面前,三爷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听说你用冰锥刺穿了两个人的手?你功夫不错啊!”

“是我干的,他们欺负我姐,我不得已伤了他们。我做的事,我来承担后果,你们放了我姐。”

三爷一笑:“倒是个敢作敢当的。我看你本事不错,就这样废了你,可惜了!要不,你跟着我,只要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怎么样?”

旁边有个人说:“这是乔三爷,奉天地面上,只要乔三爷一句话,就是大帅府都得给三分面子。你小子遇上贵人了,三爷看得起你,还不过来给三爷磕头?”

李天行不卑不亢:“三爷,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三爷的名号,冲撞了三爷的人,只是为了自保,没有不敬的意思。承蒙三爷看得起,我李天行感激不尽。只是恕我不能领情,我不想加入任何帮会。只要三爷放了我姐,我愿意照江湖规矩,给您个交代。”

旁边的人厉声道:“小子,别给脸不要脸,还跟我们三爷谈条件。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废了他!”

一个人抓住天行的手臂和手掌,另一个人举起锥子就往下扎,就在锥子马上要扎到手时,李天行的手突然挣脱,夺过了锥子同时上前一手抓住了三爷,锥子放在三爷咽喉处,迅速拖着三爷脱离了那几个手下的保护范围,一连串动作闪电般一气呵成,大家都傻愣愣地看着,等反应过来已经处于下风了。

李天行厉声说:“三爷,对不住了!马上放了我姐,否则三爷就得偿命!”

几个人拿着枪对准李天行和潘玉英,三爷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当然不能这样糊里糊涂地送命,赶紧命令手下:“放人,照他说的做!”又说:“小子,女的我可以放。你敢杀了我,你也活不成!”

“三爷,我们不想和三爷结仇。只是你的人先对我姐无理,我们只是自保。虽然伤了他们的手,也不过是皮肉伤,你们却要废了我的双手,也未免太狠了吧!”

这时潘玉英被松了绑,冲过来说:“天行,我们走!”

李天行说:“三爷,刚才我说了,只要你放她走,我可以给你们个交代。麻烦三爷送我们一程,别让他们跟着,我不会动三爷一根毫毛。我李天行说到做到!”

三爷此时既不能在手下面前跌份,也不能拆穿这个局,只好说:“小子,你有种!好,那我就信你。”吩咐手下说:“都别跟来!”

李天行押着三爷,和潘玉英出了白家坡,李天行对潘玉英说:“我看着他,你去找扬子!”

潘玉英问:“为什么让我去,咱们一起去!”

李天行说:“也许码头上有人认识三爷,那我们就麻烦了!让扬子把车开过来,不会惹人注意!”

潘玉英觉得有理,嘱咐了一声“你小心”,就去了。

李天行看她走远,把锥子递给三爷说:“三爷,我说到做到,我伤了你的人,当着你手下的面劫持你,你要找回去,我也没话说。你看着办吧。”

三爷接过锥子,把锥子的尖顶住李天行的胸口,冷冷地说:“小子,这是你自愿的。我真的刺进去,你可别后悔!”

李天行直视三爷的眼:“三爷,江湖上的规矩是道义和公平。我对我做的不后悔,不知道三爷是不是会后悔!”

三爷把锥子用劲顶了顶,厉声说:“小子,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什么道义、公平!那都是表面的光鲜,最重要的就是活着,死人没有道义可讲!我现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跟着我,所有的事既往不咎!否则,你就到阎罗殿去跟阎王讲道义去吧!”

“对不住,三爷,我李天行只是个小人物,但是说出去的话不会收回来。我不会加入任何帮会。”

这时脚步声纷杳而至,三爷的手下追了上来,李天行面色微微一变,心中有了逃走的念头,三爷笑着说:“小子,怕了?你要逃,现在就逃,我拦不住你。以后别把话说得那么漂亮,自己做不到,何必呢。”

李天行狠狠心豁出去了:“锥子在你手上,你要刺就刺!我不会逃!”

三爷的手下追到近前,纷纷用枪对着李天行,三爷也算是找回了面子,用手势制止手下人上前,收回了顶在李天行胸前的锥子,突然哈哈大笑说:“果然是名动江湖的‘镇三关’李天行!有胆色!我交你这个朋友!”说着还用力拍了拍李天行的肩膀,接着说:“你不知道吧,你的名号早就飘到我们奉天了!刚才你说你叫李天行,我还不太信,试了试你,果然是个狠角色!怪不得‘二掌柜’的认你做兄弟呢!可惜我乔三没这个福气遇上你这样的人才啊!”

正说着,潘玉英带着扬子赶到了,扬子规规矩矩地叫了声:“三爷。”

三爷故意对扬子说:“你小子怎么来了?你认识这丫头?”

扬子说:“回三爷,是我们太太让我带着潘小姐和李少爷老来看冰嬉的。”

三爷故作惊讶地说:“这么说,你就是‘二掌柜’的妹子,潘当家的掌上明珠潘玉英了?哎呀呀,这是怎么话说的,早知道你是潘大小姐,我们哪儿能闹这么大的误会啊!你怎么来了奉天?潘当家的也来了?”

潘玉英心里有气,不客气地说:“我不是什么小姐,就是山里的野丫头!我爹没来,要是他知道我差点没命,一定会来!”

三爷也不生气,眯缝着眼睛说:“俗话说‘不打不相识’,看来我和潘大小姐,还有这位天行兄弟有缘。既然是场误会,让你们受了惊吓,明日我做东,请你们到醉兴楼摆酒赔罪。扬子,也请你家太太来作陪。两位,我们明日见!”说完,拱拱手带着众手下扬长而去。

李天行问扬子:“这位三爷是什么人?”

扬子说:“这位乔三爷,可是个惹不起的人物。虽说奉天道上的老大是霍七爷,这位乔三爷白手起家,自己自成一派,成立了大刀会,面子上遵从霍七爷,可是地盘早就超过了七爷。大帅府里还有人做靠山,白道黑道都吃得开。你们还是不要得罪他的好。”

潘玉英隐约听过这个乔三爷的名头,再任性也知道轻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问李天行:“天行,你没事吧?”

“没事,我们回去吧,打电报问问姐,该怎么办?”

在车上,潘玉英忍不住问:“天行,在庙里的时候,你真的就任由他们废了你的手吗?”

“当时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潘玉英心中很是感动,说:“那要是真的废了你的手怎么办?”

李天行笑着扬扬手说:“我的手不是好好的吗?你就别想了,自己吓唬自己干什么?这事别跟玉真姐说,反正没出什么事,就大事化小吧。”

潘玉英一时无语,突然心里想到:“如果是宋庭章,他会不会这么做?”

回来后,潘玉英给玉真打了电报,而玉真早就得到了三爷的信儿,装作不知情,告诫潘玉英在奉天地面,不可得罪乔三爷,须谨慎应酬。

潘玉英只好答应着去赴宴。

第五十五章 暗生情愫

第二天、乔三爷派车来接老太太和潘玉英、李天行。老太太不喜欢出头露面,推说身体不适,李天行和潘玉英如约到了醉兴楼,江太太已经等着他们了,随即乔三爷也到了。李天行不喜应酬,潘玉英也很少参与这样的场合,所以两人都不多话。乔三爷毕竟是个人物、自然不愿意没话找话,此时,就显出江太太的重要作用了。潘玉英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位江太太表面上开着一个绸缎庄,实际上是乔三爷的相好,曾经也是个红极一时的歌妓。潘玉真为了拉拢乔三爷,早就和江太太成了朋友,有了江太太的激情投入,乔三爷才会这么给面子,当然,和元家搞好关系也是目的。

江太太到底是风月场的底子,她一个人就能左右逢源,生生把个冷场子暖热了。她有心让李天行成为话题的核心,故意满怀好奇地问:“真没想到,看冰嬉倒看出一场戏来。听说要不是乔三爷及时赶到,天行可有性命之忧呢?是怎么回事啊?天行,你给我讲讲行不?”

李天行只好简略地讲了事情的经过,江太太好像感同身受似的,瞪大了眼睛,不时发出轻微的惊呼和感叹。李天行一讲完,江太太长舒了口气,用手轻轻抚在胸口说:“哎呀!这不跟戏台上演的一样,好一出英雄救美人。这世上,哪个女人不梦想着有个大英雄呵护左右,双宿双飞。谁知道,眼前就有这么一出活生生的英雄救美。我说,玉英妹妹,你可是要羡慕死人了!我和你娘看了这几天戏,哪知道你们俩才是真正的压轴好戏呢!”说罢,笑魇如花地看着两个年轻人。

江太太话里那些暧昧的意思让李天行和潘玉英感到尴尬。江太太转而对乔三爷说:“话又说回来,没有乔三爷的及时出手,这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只怕也会悲剧收场呢!乔三爷可是你们的贵人!来,我们先敬三爷一杯!”说罢举杯,三爷哈哈一笑说:“看来,这是天意呀!老天爷是要借我的手成全一对玉人。这杯酒,我就当仁不让了!”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李天行和潘玉英也只好喝了酒。江太太马上又让人斟满了酒,举杯说:“这第二杯酒,是要给玉英妹妹和天行兄弟压惊。古话说‘好事多磨’,如今磨难是过去了,看来好事就在后头了!”

乔三爷搭腔说:“这话吉利,好!我先干了!”

李天行和潘玉英更加不好意思,李天行开口说:“谢谢三爷和江太太的好意。不过,我和玉英姐是结拜姐弟,您是误会了!”

江太太笑了:“好!就当我什么也没说!结义也罢,别的也好,总之你们是有缘人!喝了这杯酒,你们的缘份就如同这酒一样,长长久久,愈久弥深!”说罢笑吟吟一饮而尽。

李天行和潘玉英也只好喝干了,也不知道是江太太的话还是酒的缘故,两个人的脸都红了。一场酒宴在江太太左右逢源的笑语中圆满收宫。乔三爷先走了,江太太执意要送两个人回去,说顺便再看看老太太,聊聊天。两个人坐在车里,却觉得有些尴尬,谁也不说话。江太太心里偷着乐,她盘算着要趁热打铁,回去给老太太提个醒,帮着给扇扇风点点火,促成两人的好事,也不辜负潘玉真的托付,显显自己的手段。

晚上李天行回到屋里,虽说喝了不少酒,却睡意全无,也不打坐了,只是坐在桌边,脑子里都是过电影似的想着和潘玉英一起的这些个日子,心里乱糟糟的,似乎也有些甜丝丝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江太太的话好像是个石子投入一潭静水,涟漪荡开去,收不回来。

潘玉英心里也很是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子,一会儿是李天行,一会儿是宋庭章,最后索性用被子捂着脸,让热气和酒气熏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都起晚了,洗漱之后,潘玉英要到母亲房中请安,没想到,才进了屋,看到李天行也在,顿时手脚都不自在了。尴尬地点头示意,给母亲问了安。

老太太说:“英子,我刚还跟天行说呢,人家江太太陪我看戏、陪我聊天,咱不能没点回报啊!可是这奉天,咱也不熟。我的意思,要不你们出去逛逛,给人家买点礼物,改日我们再请她吃顿饭,也是谢谢人家江太太照顾我们这些日子。”

潘玉英随口说:“吃饭好说,买礼物我可不会。”

老太太便说:“要是你姐在就好了!她最会办事!要不,给她打个电报,让她出出主意。”

李天行赶紧去给潘玉真打电报,很快收到回复,他们到哪家珠宝店买什么首饰,到哪家点心铺子买点心,又到哪家皮货店买貂皮大衣。

潘玉英皱着眉直嘟囔:“怎么这么麻烦,要不让二姐从长春买了送来得了!”

老太太不乐意了:“你这丫头,怎么麻烦你二姐不当回事!大老远的送来做什么?她不都给你说清楚了,你跟天行跑跑腿买回来。你二姐心细,那些定是江太太喜欢的物件。左右你们呆着也是呆着,去吧!顺便到你二姐说的那个御台阁订桌酒席,就定在明天!”

“明天,您不是要去复诊的吗?”

“哦,看看我这记性!那就后天吧。我跟江太太打好招呼。”

潘玉英又说:“娘,我今天不舒服,要不让天行自己去买吧。”

老太太皱眉说:“怎么让你办个事那么难!行,你身子金贵,我去!”

潘玉英赶忙说:“好了,娘,我去!说我急性子,还不都是随您呐!天行,我们走!”说完也不看天行,急匆匆往外走。

李天行忙向老太太告退,叫住她说:“玉英姐,要不我们开车去吧,要去不少地儿,东西又贵重,开车稳妥些。”

李天行开着车,潘玉英做到了后排座位上,两个人闷闷的不说话。两人先买了貂皮大衣,而后到了玉器店买首饰。潘玉英毕竟是女孩子,虽说平日里不在意打扮,但是天生对那些小饰物感兴趣,最喜欢玉,尤其是玉镯子,每年生辰,潘玉真都会送她一副玉镯子。所以,潘玉英一进店,马上被里面陈设的那些或者青翠欲滴、或者雪白晶莹、或者华贵橙黄、或者幽深墨绿的各种玉器完全吸引住了。她不着急买二姐指定的玉镯子,而是慢慢细细地看,她的眼光和神情都无法掩饰内心的喜爱和痴迷。李天行在一旁关注着潘玉英,看她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让店家拿出一对墨玉镯,戴在雪白的手臂上,更衬出雪白和墨绿的色泽分明。

店家也说:“这对镯子和小姐很配,小姐英气逼人,这墨玉镯显得刚硬沉稳,小姐戴上那是相得益彰!”

潘玉英甜甜地笑起来:“我有好多镯子,还就是没有墨玉的。今天没带那么多钱,改日再来。老板,我要那对翡翠的,要送人的,麻烦你包得漂亮些!”

等老板包好了,又对潘玉英说:“小姐,您要是想要那对墨玉的,我可以给您留着,您想什么时候要?”

潘玉英想想说:“要不,我大后天来,麻烦老板给我留三天,三天之后,我若不来,您就卖吧,别耽误了您的生意。”老板痛快地答应了。

看了玉器之后,潘玉英心情大好,也觉得这么冷落李天行,他也挺无辜的,于是把那些别扭劲抛到九霄云外,没事人儿似的开始说说笑笑了。

潘玉英把买的东西都放在后座上,自己又坐到了副驾驶座上,说:“天行,我没生你的气。那个江太太也真是,都不熟悉咱俩就跟那瞎说,闹得咱们都别扭了。咱不管她,我们还好好的,成不?”

李天行当然高兴,忙说:“当然好!其实,江太太对老太太挺好的,她的那些话咱就当没听见。你饿不?要不咱们先吃了饭,回去的路上正好买了点心,再到御台阁订好酒桌?”

潘玉英欣然同意。这一趟出行之后,两人表面上恢复了常态,然而,内心深处,两个人却都有了微妙的变化。潘玉英每次想起宋庭章,就不自觉地把他和李天行比,越是比,李天行在玉英心中的位置就越是微妙,这令潘玉英很是苦恼。而李天行当天晚上居然做梦梦见了那对墨玉镯子,他想抓住那对镯子,可是就是抓不到,醒来后,自己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哪知道老太太因为高兴,在酒宴上喝了酒,回来时吹了风,第二天一早就犯了喘病,病势凶猛,老太太不断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潘玉英赶忙让人去请神医,帮着摩挲后背也不管用。

李天行过来说:“我会点医术,要不我来按几个穴道,能让老太太舒服点。”

潘玉英惊诧地说:“你还懂医?不早说,那就赶紧着。”

李天行暗中运气到指尖,在手上和颈间处的几个地方按揉了一会儿,老太太果然觉得轻松了不少,平缓了呼吸:“舒服多了!天行这孩子真好,什么都会!英子,你也学学!以后你也给我按按。”

潘玉英看了一眼天行,应道:“行!我学,要是学不会,那就跟姐说一声,让天行天天跟着您,成不?”

老太太笑着说:“我要是有天行这样的儿子,可是福气。将来不知道哪家人有福,得了他当女婿,可是一百个放心!”

潘玉英心里一跳,脸又红了,咬了下嘴唇说:“我出去看看,大夫怎么还不来!”说罢径自出去了。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张神医进来了。老太太说了自己的病情,顺便也提及了李天行给她按摩穴道的事。大夫开了方子,李天行过来接了,张神医问道:“小兄弟是怎么给老太太按摩的?”

李天行照实说了。张神医微微点头说:“很是恰当。小兄弟懂医术?”

“只是粗通医理。因我师父也有喘病,太师父通晓医术,从小看着太师父给师父治病,也学了些皮毛。”

张神医说:“敢问你太师父的名讳是?”

李天行说:“我太师父道号云鹤上人,在崆峒山修炼。”

张神医露出惊喜之色:“哦?你是云鹤上人的弟子?那你可知道一阳子道长?”

李天行惊喜道:“是我的太师伯。老先生认识我太师父和太师伯吗?”

张神医说:“我曾经和一阳子道长有过一面之缘,和道长彻夜长谈,着实钦佩道长的医术精妙。道长提到过他的师弟云鹤上人,说是极为擅长针灸和点穴术,可惜无缘一见。不曾想,今日竟然遇到了他的弟子,倒也是意外之喜呐!”

李天行顿时觉得张神医亲切起来,忙深深作揖道:“天行拜见老先生!若是有一日能回到崆峒山,天行一定向太师父和太师伯禀告今日之事!”

张神医说:“好好,一定替我给两位道长问好!要不是我也是古稀之年,真想亲自到崆峒山拜访两位仙人呐!只是,不知道小道长何故下山?”

李天行简略地说了缘由,张神医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然你我有缘,何日小兄弟得了空闲,可愿意到家里一叙,我还想请教些崆峒绝技呀!”

李天行忙恭敬地说:“老先生,请教可不敢当,应当是我向您讨教!等老太太的病有了好转,天行定当拜访前辈。”

送走了张神医,李天行去药房抓药,等回来煎药的时候,因为刚才提到了崆峒山,又勾起了天行对师父和太师父的思念,一边煎药,一边想着从前给师父煎药的往事,不免黯然神伤,独自出神。

潘玉英进来,看到天行神情落寞,知道必是想起了伤心往事,就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故意说:“唉!你是又露了一手,我可惨了,还要奉母命跟你学点穴按摩。我对医术可是一窍不通,万一学不好,再把我娘弄得呲哇乱叫的,我爹还不要了我的小命!你可得帮我!”

李天行淡然一笑:“哪有那么难?放心,我肯定教会你!等老太太睡了,我就教你。明天你就给老太太露一手,怎么样?”

潘玉英灿然一笑:“这可是你说的?要是把老太太按疼了,挨骂的可得是你!”

李天行一笑,看看药好了,拿着药罐往碗里倒药。潘玉英在一旁看着李天行专注的样子,突然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曾经对宋庭章也有过,脸上不禁一红,转身逃命般地跑了。李天行听到动静,抬头看到玉英匆匆的背影,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和几分懵懂的爱意。

当天下午,趁着老太太睡觉,李天行就来教玉英按摩穴道,除了认准学位,还要有按揉方法和力道。玉英不懂得内功,只能靠力道,虽然功效会差很多,但毕竟也还是有效果的。玉英很快就学会了如何找对那几个穴位的位置,接下来的力道主要靠练习了,在自己身上尝试毕竟有难度。

李天行就说:“我讲的就这些了,关键看你领悟多少。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了,就在我身上试试,我就知道你做得到不到位了。”李天行说这话的时候没多想,可是,玉英却显出尴尬之色。李天行马上意识到问题所在,也觉得不自在了。赶紧说:“要不你自己练练,有什么问题再找我,好吗?”

李天行这么一说,玉英倒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反而大方地说:“这可是你自己愿意的。万一我把你弄残废了,可别怨我!”

李天行哑然失笑:“你要是有本事把我弄残了,我叫你师父!”

潘玉英咬着后槽牙说:“好!把手给我!”

第二天,潘玉英给老太太做了按摩,老太太笑着说:“虽说没有天行做的舒服,可也还是有用!不错!不错!天行教得好,一天就把这个丫头教会了!英子啊,你可要好好感谢天行!”

潘玉英立刻嘟着嘴说:“明明是我做得好,学得快,您只夸天行一个人!也太偏心了!我不服!”

老太太说:“多大的人了,还自己夸自己的!好,你们都好!”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就飘了进来:“是谁这么好?能讨我们老太太的欢心!”说着,江太太春风满面地进了屋。

一进屋,江太太接着又说:“老太太,听说您病了。八成是那日出门吹了冷风,都是因为我,我这心里可是真过意不去!您好点了没有?”

老太太忙坐起身说:“哎呀,我这是人老了,毛病多,可不能怪江太太啊!你看,还让你来跑一趟,是我过意不去!快坐这儿暖和暖和。”

李天行倒了热茶端过来,江太太笑着接了说:“看老太太的气色不错,心情更好!这是在夸谁呢?”

老太太说:“咳,我们几个闲话说笑呢!我夸了天行,才用了一天就教会了英子给我按摩。我这个丫头跟我撒娇讨赏的,让你见笑了!”

江太太趁机说:“老太太,您是有福的,儿女个个才貌双全。将来再得个能干的乘龙快婿,您这清福是享用不尽呐!”边说边看着潘玉英和李天行。李天行赶忙找个借口出去了,潘玉英也红着脸跑了。

老太太和江太太会意一笑,江太太说:“老太太,您看这两人有门路了么?”

老太太说:“也看不大出来。天行是个稳当人,又能干,还懂医术!可惜年纪小点,玉英好像没那个意思!”

江太太说:“年纪不是问题。只要对玉英好。我看天行心眼实,肯定不会亏了玉英,还有一身好功夫,又是玉真看重的人,将来肯定撑得起来,有他在,谁敢欺负玉英?这样的人,可不好找,您说是不?”

老太太点头说:“我也喜欢这个小伙子,比我们寨子里的那个宋庭章踏实稳重。可是英子这孩子脾气倔,不知道能不能转过弯来。你有什么好主意?”

江太太说:“女孩子都重感情。让他们两个在一起,日子久了就生出情意了。反正您也要养病治病,就在这儿过冬吧。让两人多在一起,看看再说。”

老太太点头称是。

第五十六章 情殇

半个多月后,老太太的喘病稳定了。潘玉英这才猛然间想起了墨玉镯子的事,忙拉着李天行一起到那家玉器行,不巧的是,镯子两天前卖出去了。虽然还有其它的墨玉镯子,可是成色都不如那一对,玉英只好悻悻而归。

李天行也想起了和张神医的约定,前去拜望老先生,两个人倒是相谈甚欢。李天行向老先生讨教医术,此时才有‘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后悔当初没有在医术上多多用功。但即便如此,李天行的内功和点穴功夫还是让张神医大为赞赏,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也就尽可能传授他一些经方要术和针灸妙法。

由于李天行沉迷于医术,平时不是在屋里读书,就是往张神医家跑,竟然将潘玉英凉到了一边,让她不免感到有些失落。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又是春风拂面,虽然温度依然很低,但是老太太还是想家了。从来都没有出来这么久过,况且身上的病也都好了大半,毕竟是陈年旧疴,又是常年体弱多病,能调理成现在的样子也是相当满意了。老太太给潘玉真打了电报,潘玉真第二天就赶到了,把老太太先接到元公馆和孩子们团聚几日。潘玉真刻意观察潘玉英和李天行,发现两人好像都有些不自然,心里就有数了。

这一天,趁着李天行送孩子们去上学,玉真、玉英陪着老太太说话,潘玉真挑起了话头:“娘,你看天行这孩子怎么样?”

老太太会意:“嗯,是个好孩子!别看年纪不大,那稳重劲,我看比元彪还强!这些日子多亏他跑前跑后的,还给我按摩呐!江太太老在我面前夸他,就是张神医也说这孩子有灵性,值得教!是个不错的孩子!”

潘玉英感觉不妙,就想避开:“你们聊吧,我出去走走!”才起身就被玉真一把拽着了,正色说:“你别躲,这可是关系你一辈子的大事!你坐下,不过是说说话,吃不了你!”

然后直截了当地说:“英子,你跟我们说实话,你觉得天行怎么样?”

潘玉英没办法,只好说:“人是不错,所以我跟他结拜成姐弟。我当他是兄弟,别的没什么!”

潘玉真步步紧逼:“英子,你也不小了,早该成亲了。跟你明说了吧,娘和我都看中了天行,他是个可以托付一生的好男人。在奉天,他可是不顾一切两次救了你的命。我看他对你可是动了情的,你对他也有意思。我知道,宋庭章也对你有意思。可是玉英,女人一旦嫁错了人,那是要受苦一辈子的。你好好想想,天行无论是人品还有才干都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我也不瞒你,将来你姐夫的这个家当,天行也是有份的。宋庭章看着一表人才,可是城府太深,野心不小,将来如何难以把握。你不能把自己的命运赌在这个人的身上。你可要想清楚了!”

潘玉英低着头,轻轻咬着嘴唇,心里的确有些乱。潘玉真缓和了口气说:“妹妹,我也不逼你现在做决定。爹娘年纪大了,玉堂的个性未必能独当一面,将来你是担起半个寨子的人。能帮你又信得过的,依我看来,只有天行了。”

潘玉英嘟着嘴说:“知道了,姐,我还不想嫁呢。以后再说吧!”说完,起身就走。

潘玉真看着玉英出去的背影,觉得好像有团化不开的云雾堵在胸间,不由得叹了口气。

老太太说:“这丫头性子倔,她要想不通,八头牛都拉不住。是福是祸,看老天爷的吧!”

几天后,潘玉真送老太太回了山寨,为了让李天行趁热打铁,她让李天行回到白山煤矿,正式出任经理,全权负责煤矿的开采和管理。临走前,也跟李天行说开了:“天行,我知道你喜欢玉英。我和我娘也希望你能娶了玉英,我们就真正是一家人了。你可要主动点,矿山的事让下面人去忙,你最要紧的事就是得到玉英的芳心。你懂我的意思吧?”

李天行竟然跟大姑娘似的红了脸,木讷地说:“我我知道了。可是,玉英姐是怎么想的,我我也不知道!我也不能,一厢情愿啊!”

潘玉真看李天行这副样子,又想笑,又着急:“哎呀,天行,你什么都好。怎么关键时候就这么磨叽,这可关系你一辈子的幸福,你别往后缩啊!追女孩子,脸皮要厚点。要是你不会,我教你,你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李天行局促地说:“姐,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吧。”

潘玉真看他窘成这样,忍不住笑了:“行,有事就打电话给我。我的妹子,我最了解,保证让你一针就能扎出血来!”说完了就觉得话不妥当,也顾不得了。

潘玉真走后,李天行愣愣地坐在椅子上,脑子乱成了浆糊,越想越乱,忍不住用手狠狠摩挲了脸,长嘘了口气,决定还是找点事做的好。

潘玉英回到了寨子,当天宋庭章就找她来了。两个人到常去的小树林子见面,宋庭章过来抱住她,如果是以前,潘玉英一定幸福地要化在他的怀里了,可是,此刻的潘玉英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

宋庭章立刻感觉到了潘玉英的异样,看着她疑惑地问:“玉英,怎么了?你好像不高兴看到我?”

潘玉英轻轻一挣,脱离了宋庭章的怀抱,掩饰性地整理了一下鬓发说:“没什么,可能是太累了。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宋庭章走过来拉住潘玉英的手说:“你一去就是四个月,都想死我了!好不容易盼到你回来了,怎么好像咱俩都生份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潘玉英略带歉意地说:“你想多了,能有什么事?我们不是跟从前一样么?”

宋庭章双手往怀里一带,潘玉英就势轻轻倒入他的怀里,感受着宋庭章宽阔的胸膛和“咚咚咚”地心跳,又开始找回了从前的感觉。

两天后,李天行接到了一些货物,紧接着就是电话,是潘玉真:“天行,我让人给我娘带了些上好的补品,你亲自送过去。还有一些衣服,是给玉英的。你要亲自给她。其它,就不用我说了吧?”

李天行又是感激,又是无奈:“谢谢姐。我知道了。今天晚了,我明天就送过去。”

潘玉真提高了嗓门说:“不要明天,今天去,晚了就住下。不是说了,矿里的事不用你,你就在山上多住几天。别脸皮薄,不是时候。听明白了?”

李天行只好唯唯称是。

李天行带着货物骑马上了山,天快黑了才进了寨门。老太太自然挽留李天行住下来。天色已晚,李天行踌躇半晌,决定还是明天再去找潘玉英。第二天,李天行抱着衣服包裹去找潘玉英,谁知道她骑马出寨子了。潘玉英的女伴收下了衣服,李天行满怀失落地回来了。不多久,就听到马蹄声响,李天行出来一看,果然是玉英,还有宋庭章,两个人说说笑笑进了寨子,下了马一同进了大厅,并没有注意到天行。李天行知道那个大厅只有寨子里的几个当家的能进去,所以独自回到了住处。

如坐针毡的李天行好容易熬到了正午,猜测着潘玉英应该回到住处看到了衣物,也许就会来找自己了。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影,终于沉不住气,决定要厚着脸皮去找她。才走到半路上,迎面碰上了潘玉英和宋庭章,潘玉英笑着说:“天行,我正要去找你!才知道你来了,说还给我带了东西,是什么好东西?我还没看到呢!”

见到了潘玉英,李天行心情一下子轻松了,一边和宋庭章打了招呼,一边回答道:“是姐给你带的衣服,我送过去的时候你不在,就给了田姑了。”

有宋庭章在场,潘玉英觉得有些尴尬,一时没什么可说的,脱口说道:“哦!我姐怎么想起给我带衣服了?那,你什么时候走?”

李天行只好说:“昨天晚了,所以就住下了。既然都交代清楚了,那我就回去了。”

潘玉英心里突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就说:“要没什么事,就多住两天。”

李天行觉得心里发慌,宋庭章在旁边看着他们,虽然不说话,但是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李天行也就脱口而出:“不了,我还有事,那我就回去了。”于是告辞离去,策马行进在蜿蜒的山路上,春日的阳光竟然让他额头冒汗,斑驳的树影闪得他的心又乱了。

李天行闷闷地呆了两天,也找不出再上山的理由,玉真的电话又到了:“我买了几只捷克进口的手枪,你带上山,给我爹送去。其中一个最小的盒子是给玉英的。还有一对翠玉镯子,就说是你买的,送给她的。”

李天行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能照办。看着那对玉镯子,不禁想起了潘玉英错过的那对墨玉镯子,于是找个机会问童路:“老童,你知道哪儿有玉器行吗?”

“县城里有一个,不大。长春城里倒有几个老店不错。你要买玉器?”

李天行点头。

童路又说:“我倒是认识个人,这个人专门到处去收购古玩,然后找到好的买家出手,或者卖给那些古玩店。要不,我帮你问问,看他有没有好货?以我们的关系,肯定不会坑你!”

李天行忙称谢不已:“那就麻烦你了,老童。我不要别的,就想要一对成色好的墨玉镯子。”

当天,李天行上了山,把手枪和玉镯都给了潘玉英,可是没按照潘玉真的吩咐,实话实说都是潘玉真给的。潘玉英心里明白,姐姐这些日子的过分殷勤是为了让李天行有机会亲近自己。可是,潘玉英和宋庭章这些日子很是甜蜜,早把姐姐的话抛到脑后了。对于宋庭章,她实在是不忍心、也不愿意就此放弃。而看着李天行被姐姐指使着奔波来去的,也于心不忍。潘玉英心里琢磨着,应该和李天行把话说明白了。

李天行被老太太挽留住了下来,第二天,李天行早早出门,想和潘玉英一起骑马去,就先来到了马厩棚。天色尚早,马厩棚没有一个人影。李天行四处张望,看到一棵松树郁郁葱葱,树上一对小松鼠蹦来蹦去,一时兴起,飞身上树,吓得小松鼠仓皇逃蹿,一只钻入树洞,另一只被李天行抓住,闪着惊恐的眼睛又蹬又踹的。李天行把它抱在怀里,一边安抚一边想:让玉英姐看看你,她一定会高兴,然后就放了你。

不一会儿,听到潘玉英的说话声:“放手吧,别让人看到!”

另一个声音道:“这么早,哪儿有人?对了,听说你得了一只新手枪,等咱们骑马回来,就到靶场去试试枪?“

李天行听得出来,这个人是宋庭章。果然,两个人并排走进院子。宋庭章看到四处无人,抬起左臂搂住潘玉英的腰说:“看,没人吧!别那么紧张!那两个臭小子,太阳不晒到屁股才懒得起来!”

潘玉英顺从地偎依着宋庭章,宋庭章又说:“你不觉得奇怪吗?你二姐怎么三天两头派人来送东西,还老是那个李天行?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用意?”

玉英有些心虚,故意说:“不就送个东西,有什么的?我姐还不能给我东西了?你不是羡慕我又有了新手枪吧?”

“说真的,我觉得那个李天行好像对你有点意思。”

潘玉英挣开宋庭章的手臂说:“瞎说什么呢?我和他是结拜的姐弟,我当他是兄弟!就你小心眼!随你怎么想!”说罢赌气独自去牵马。

宋庭章赶过去从后面抱住潘玉英说:“好了,好了,我错了!我吃醋,还不是在乎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别生气了!好不好?”

潘玉英依旧心情不佳,勉强说:“算了,我们走吧。”两人分别牵出坐骑,出了院子,翻身上马,向寨门跑去。

松鼠不知道何时已经逃之夭夭了,李天行木呆呆地藏身在树枝上,脑子一片空白,直到有人从附近经过,他才醒过神来,趁人不备跳下树来,牵了自己的马到前院,然后匆匆和当家的、老太太告辞,骑马一路狂奔回到了矿山。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童路来找天行,递给他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对墨玉镯子,果然和潘玉英看中的那对差不多。李天行心里发疼,看着镯子发呆。童路在旁边兴高采烈地说:“李经理,不是我夸口,这样的成色可是不好找。也是您和它有缘,本来有个买主要买的,我出了高价给拿下了。您是不是要送给喜欢的姑娘的?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有这个福气,找到您可是一辈子享不完的福啦!……“童路唠唠叨叨说了一堆,李天行好像没听见,合上了盒盖子,淡淡地说:“谢谢你了,老童。我要了,多少钱?”

老路不好意思地说:“也没事先问问您,是我自作主张买了镯子,就当是我感谢您对我的关照啦。”

李天行拿出一张三百大洋的银票塞给他:“那怎么行,你帮了我的忙,我应该谢谢你,怎么好还要你垫钱?这些你先拿着,明天我请客,地方你挑。”

”太多了,要不了这么多“

李天行几乎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潘玉真的电话:“天行,我昨天想了想,要不让玉英到矿山里随便找个差事,你们不就可以天天见面,省得你跑来跑去的?”

李天行沉默了几秒钟,说:“姐,别为我的事费心了。玉英姐有喜欢的人,我就别让她心烦了。”

电话那头的潘玉真也沉默了片刻,声音放缓,但语气加重:“天行,我看得出来,玉英对你是很有好感的。她现在也还拿不准主意,你不能就这样放弃。如果你真的喜欢玉英,为了她和你的一辈子幸福,你也要尽力争取。你就听我一次,至少,也要让玉英知道你对她有心,可不能糊里糊涂地就退缩了,将来可是没有后悔药吃的!”

李天行沉声说:“姐,你让我再想想。”

潘玉真微微叹了口气说:“天行,我是不该瞒着你。瞒着你的原因就是因为我知道你的性子,你什么都不争,在有些事上,不能不争。你好好想清楚,现在还来得及。”

李天行放下了电话,坐在椅子上,出了半天的神,回到自己的卧室,拿出那个锦盒,跟童路交代了一声,就骑马上山了。

李天行进了山寨直接来找潘玉英,玉英见到他很惊讶:“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又是我姐让你送东西来了?”

李天行勉强笑笑说:“不是姐让我来的,我有话想对你说,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潘玉英心里有些忐忑不安,问:“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吗?”

李天行坚持:“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你放心,不用太长时间。”

潘玉英只好说:“好吧,我们去后山吧。”

两个人来到后山的小树林里,一路默默无语,潘玉英停住了:“天行,有什么就说吧。”

李天行看着她,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一阵尴尬的静默之后,李天行也不管不顾了:“玉英姐,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觉得,你你和别人不一样,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高兴,那种高兴和别的不一样,我说不出来那种特别的感觉。自从我们从奉天回来,我真的很想见你,又不知道有什么理由来找你,所以借着二姐送东西来看你。你会不会嫌我烦?”李天行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停顿了一下,紧张地期待着潘玉英有所反应。

潘玉英听了这些,咬着嘴唇,低着头看着地,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轻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天行,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觉得你挺好的,还救了我的命,我把你当真正的兄弟。真的对不起,希望你不要怪我,我们还是好兄弟,好吗?”

李天行的心好像被一桶冰水浇了个透心凉,虽然心里是有准备的,可事到临头,还是不知所措,脑子早已经僵住了,话也不知道是怎么说出口的:“你真的很喜欢他,是吗?”

潘玉英点点头,轻声应道:“是。”

李天行深深看了一眼显得局促不安的潘玉英,觉得心头堵了块大石头,有些喘不过气来,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锦盒,递给她,尽量平缓地说:“这个,送给你。我不会再打搅你。我们还是好兄弟!”

潘玉英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了锦盒,耳边是李天行的声音:“玉英姐,我先走了。”

望着李天行远去的背影,潘玉英心烦意乱,有想哭的冲动,她打开了锦盒,里面是一对墨玉镯子,和自己看中的那对很像,随即,一滴晶莹的泪水滴落下来,泪珠润湿了墨玉,闪着幽幽的光泽。

李天行骑着马在山中转悠了一天,直至深夜才回到矿山。第二天,接到潘玉真的电话:“天行,听说你昨天上山了?是给玉英送镯子去了?她收了吗?你们怎么样?”

李天行淡淡地说:“姐,我和她以后还是好兄弟。我尊重她的选择。”

那边的潘玉真一声叹息,安慰道:“唉,我这个妹子!你们是有缘无份呐!天行,别难过,以后,姐给你再找好的,啊!”

李天行有些心痛:“姐,我还不想这些事,你就别费心了。”

第五十七章 大难临头

潘玉英和宋庭章的成亲仪式在半年后举行,不久之后,日本人炸死了张大帅,从此少帅继位掌权,一朝天子一朝臣,军中不断有人事更换,老派的人逐渐被少壮派军人所取代。元彪和潘玉真忙着为大哥保住地位而奔走四方,上下打点,矿山的事完全放手给了李天行。好在李天行稳重好学,从点滴学起,对身边的人虚心,对矿工们宽仁,矿山人气鼎盛,生意蒸蒸日上,也算不辱使命。

时光荏苒,转眼三年过去了,已是民国二十年初夏(1931年),潘玉真的生日宴会在元公馆举行。如今,上流社会都喜欢学洋人举办什么生日派对,潘玉真也借此机会大搞社交。元公馆的大厅已被装饰一新,乐队、洋酒、洋餐一应俱全,连外面的花园也张灯结彩,一派烈火烹油般的奢华热闹。有专门的司仪和侍应生穿梭般往来服务,很快车水马龙,贵客接踵而至,男士们不少是西服革履的洋派绅士,女士们却万花竞放,无论中式旗袍还是西式长裙,各花入各眼,争奇斗艳、莺声燕语、把个元公馆变成了一座香艳奢靡的宫殿了。

元公馆一楼已经是热闹非凡,二楼却传来一阵嬉笑声。孩子们已经不再是孩子了,元魁和顺子已经是标准的英俊青年,元魁个子猛一点,虎背熊腰的,跟元彪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顺子比他瘦点矮点,长脸长眉细眼,典型的西北人。元英也是大小伙子了,个子和顺子差不太多,越长越像潘玉真,皮肤白,大眼睛,眼光灵动,一看就是个心如比干多一窍的聪明人。变化最大的就是秀儿了,要不是天天看着她的人,都快认不出了。如今的秀儿正是二八年纪,多年在豪门的生活,让小时候的怯弱和羞涩早已褪去,原本就娇俏的模样蜕变成了大家闺秀的仪态万方,修眉不描而自秀,明眸皓齿,面容娇嫩红润,身材窈窕,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瀑布般披洒在肩上,只有一个蓝色发带束着,简单而清纯,正是少女最动人的时节。几个人站在一间房门的外面,唧唧喳喳地笑着。

顺子敲了敲门,说:“大哥,你又不是大姑娘,穿个衣服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啊!派对马上开始了,你不想大家都等你吧?”

里面传来李天行的声音:“知道了,马上就来。”

很快,门开了,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的李天行走了出来。元魁马上叫道:“你咋还没换呢,不是让你穿那身西装吗?”

李天行笑笑说:“我穿不惯,还是这身吧,也是新的,不挺好的吗?”

“不行,今天这场合你穿这身不合适,那套西装是特地为了今天给你做的。这可是姐的生日,你可不能让姐失望。元魁,咱俩帮帮他!”顺子不由分说,把李天行推进了门里,元英也跟着进去了,留下秀儿笑吟吟地等在门外。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一身白色西服的李天行在三人的簇拥下站在门前,秀儿笑着说:“大哥,这身衣服很配你,我在帮你弄弄头发,就完美了!”说着打开手里早就备好的小瓶子,用手抹了些油膏,然后在李天行头上弄了弄,仔细看了看,满意地说:“好了,你们看,咱大哥够不够英俊潇洒?”

顺子眨巴着眼,大声说:“那是,咱大哥一表人才,准把那些小姐们看得眼睛发光!快,让大家看看!”

李天行被几个人押送着下楼来,因为从不穿西服,觉得浑身不自在,小声嘟囔说:“这洋人的衣服太扎眼,不舒服。咱给姐过生日,大家又不会看我,干嘛非要穿成这样!”

秀儿说:“大哥,以后你穿习惯就好了。待会儿,我教你跳舞,那么多名门闺秀,你要抓紧机会啊。”

李天行马上明白大家的用意了,合着是要借着这个机会给他相亲呢!这些年,潘玉真找了好多机会让他参与那些派队、舞会什么的,都让李天行躲了。看来,今天是躲不开了。

潘玉真向大家致辞之后,切了生日蛋糕,派对正式开始。潘玉真给秀儿、元英几个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督促李天行认识几个淑媛。所以秀儿缠着他去跳舞,李天行没办法,只好下了舞池,以他的资质,很快就领略了要点。

秀儿开心地说:“大哥,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李天行笑着说:“赌什么?”

“如果我们连着跳十支舞,你不出错,我就放你自由,好不好!”

李天行赶忙说:“好啊!小丫头,说话算数,不许赖!”

秀儿狡黠地一笑:“从下一个舞曲开始!”

十支舞跳完了,秀儿说:“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功成身退。大哥,我可就消失了!”

李天行赶忙摆摆手:“消失,赶快从我眼前消失!”

秀儿抿嘴一笑,果然转身离去。李天行舒了口气,正想到楼上躲清闲去,顺子出现在眼前:“大哥,肚子饿了,咱吃点东西去!”说完就拉着李天行到西式自助的餐桌前,拿了两杯红酒,递给他,坏笑着说:“大哥,我给你介绍个朋友吧。”不等李天行回答,就对旁边站着的两位小姐说:“茗仪小姐,丽华小姐,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哥,李天行。”

一位穿着蓝色西式长裙的小姐向李天行点头示意:“李先生,你好!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可是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幸会!”

另一位身穿蓬松纱裙的小姐说:“听说李先生一直负责煤矿的生意,把煤矿经营得有声有色,没想到李先生那么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李天行终于明白了,走了秀儿,来了顺子,他们是合着伙算计自己呢。顺子不让李天行有机会冷场,直接说:“你们不知道,我大哥不仅功夫好,舞跳得更好。他刚才还说想请茗仪小姐跳舞呢。丽华小姐,我能请你赏光跳支舞吗?”丽华小姐欣然应允,两个人走下舞池。剩下茗仪小姐笑盈盈地看着李天行,李天行当然不能掉头就走,只好也带着她下了舞池。

等舞曲一停,李天行就离开茗仪小姐要退场,迎面元魁带着一个小姐拦住了去路:”舅舅,我要到后面去照看一下。这位是玉玲小姐,第一次来咱家,你领着她四处看看。“说完就扔下那位小姐走了,李天行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别想逃了。等这次应酬结束,元英也带着位小姐迎上来,李天行不等他说话,直接就说要去洗手间。哪知道元英跟过来,可怜兮兮地央求他:“舅舅,我妈下了死命令,要是今天你提前退场,我们几个要被重罚的,一个假期都要被禁足,不能出大门一步。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你不愿跳舞也行,就跟我坐在那儿喝点酒,聊聊天。求你了!”

李天行看着元英那可怜相,只好乖乖地跟他回来,才一坐下,顺子、元魁、秀儿就跟苍蝇似的盯上来,轮番带着所谓的名门闺秀来聊天。李天行是彻底掉到了无底洞里,摸不着底也看不到天!

终于,这个漫长辛苦的派对结束了,李天行说得口干舌燥,找了点水喝,脱了西服外套,解开那个奇怪的领结,刚想打声招呼上楼去,潘玉真说:“天行,你来,坐下说会儿话。”

李天行告饶:“姐,我把一年的话都说尽了。这么晚了,你也早点歇着吧!对了,元魁他们够卖力的,你就别罚他们了。”

潘玉真大声对那边正忙着拆礼物的几个人说:“你们可听见了,天行被你们算计了,还替你们说好话呢!元魁,去拿一块蛋糕给你舅舅吃,累了一晚上,补补!”

潘玉真开始唠叨:“天行,你也不小了,该想想自己的事了!今天有没有看上的姑娘?告诉我,我给你张罗去!”

李天行苦笑说:“没有,再说吧。要没别的事,我就上去了。”

潘玉真提高音量:“有事!前一阵子你姐夫就跟我商量着,想让你回长春帮他。这几年,你把煤矿经营得那么好,童路他们都跟我夸你能干。我们在长春的生意做得更大了,人手紧张,煤矿就交给童路他们,你来帮帮我们吧!”

李天行暗自忖度:回来帮他们做生意恐怕只是个由头,八成还是玉真姐要急着给我相亲。推脱道:“姐,我也不会做生意,煤矿的事我已经做熟了。你们还是找别人吧!”

潘玉真正要接着劝,就听到那边秀儿拿着个红色的长方形锦盒说:“咦,这个盒子上怎么没有送礼人的礼单啊?”边说边拆开了看:“是个日本侍女,还挺好看的。咦,这个扇子上怎么是中国字,宫本完胜!这个名字挺耳熟的。”

“宫本完胜”几个字一入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秀儿拿着的那个日本娃娃身上。李天行过去接过来一看,果然在日本娃娃拿着的小扇子上赫然写着“宫本完胜”几个字,走回去递给潘玉真,潘玉真皱眉,对旁边的女佣说:“拿去扔了!”

元彪大声说:“这个阴魂不散的宫本,什么时候回来了,咱们都不知道!回头我让人查查,都提防着点。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

李天行也不安心:“我明天就回矿山,提防他们搞破坏!姐,姐夫,你们也要小心,我看他是公然挑衅,一定在暗中算计什么。”

“好吧,那边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们这边不用担心,长春毕竟是我们的地盘,敢打我们的注意,就别怪我不客气!”

李天行第二天就回到了矿山,召集人手加强矿山周围的巡逻。大家听说有人要搞破坏,那不就是砸了自己的饭碗,不用动员,所有工人,家眷以及周围的村子都主动采取防范措施,陌生人想进来还真不容易。

一连二十几天,没有任何异常。大家不免有了些懈怠,想着大概是坏人没空子钻,放弃了吧。这天,李天行照列到各处巡视,看到一个生面孔,叫住问:“你是新来的,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

旁边的人说:“李经理,他是临时顶替老赵的,他病了,两天了,不见好,还更重了。吴头怕时间长了误事,就让他先顶着。他叫钱小乙,都是我们一个村的,人可靠,您放心。”然后对钱小乙说:“这位就是李经理,打个招呼啊!”

钱小乙恭恭敬敬地说:“李经理好,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早就听说过您,您救过我们村里好些人的命,是我们的大恩人呐!”

李天行笑着说:“是这样啊,没事了,你们忙去吧。“巡视回来,碰上童路,童路说:“李经理,您说怪不怪,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天工人们接二连三地病倒,不会是时疫吧?”

李天行忙问:“病了多少人?什么病?”

“这几天病倒回家的大概有七八个吧,也不知是什么病,说是发热、咳嗽,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时疫?”

“刚才我碰到一个新人叫钱小乙,说是顶替老赵的。这样,我去看看老赵,你知道他家在哪儿?”

“成,我带您去!”

两个人来到老赵家,还没进门就听到咳嗽声,等见了卧病在床的老赵,见他脸发红,眼睛也红红的,一边咳嗽一边吐痰,痰中带血,嘴唇青紫,神志昏沉,看来病得不轻。他的老婆说:“早上大夫来看了,说是热邪入肺,给开了方子,才吃了一付药,怕是没那么快见效。还麻烦您两位来看他,真是过意不去呀!”

离开了老赵家,李天行问童路:“村子里还有病倒的矿工吗?我们也去看看。”

于是童路领着李天行又去了几家,都是类似的病症,轻重不一而已。李天行在回来的路上说:“春夏之交,最易染上时疫,我看还是找大夫问问,怎么预防一下。”

“好,我马上去找大夫问问。”

“让工头们把病倒的工人人数报上来,我们也好找人补上,才不会误了交货。”

谁知两天之后,有消息传来,说是三个人病死了,其中一个人皮肤出现了黑斑,大夫说可能是黑瘟病。

李天行一听,心中大惊,他知道黑瘟病是极其厉害的瘟疫,传染速度极快,得病的人往往两到三天就会死亡。回想起前几日去看的那几个患病的工人,那些症状的确就是瘟病的症状,可惜当时完全没有往瘟疫的方向去想。在奉天的时候,张神医曾经和他说起过对这种病的诊断和治疗,还指点了治疗的要点。事不宜迟,李天行赶往病死的工人家中去验证,十有八九是瘟疫无疑了。

李天行赶忙让附近几个村的村长过来,告诉他们瘟病的厉害:“这是黑瘟病,也叫鼠疫,传染得很厉害。现在,我们必须要把得病的人隔离,否则会出大乱子!村民一律不能外出,还要把我们这儿的情况马上通知县里,让他们赶快找大夫来治!”

几个村长一听“鼠疫”这两个字,简直如同见了阎罗一样,傻的傻、捶胸的捶胸,号丧的号丧,完全乱了方寸。李天行一急,啪地一掌把桌子拍碎了,大家吓得一哆嗦,才回过神来。李天行以命令的口吻说:“每个村辟出一个地方,染上病的都关进去,不能随意乱走!死了的马上火化!不许任何人出村。我马上去通知县里,再去找大夫和药!你们不能乱,否则连累一村人都有灭顶之灾!听明白了没有!”李天行一改往日脾性,说一不二,大家早没了主意,自然照办。

李天行先是给县里的县长打了电话,县长听到“鼠疫”两个字,嗓音都变了,手哆嗦得电话都挂不上。李天行随后给潘玉真打电话,潘玉真的第一反应是:“天行,你马上回来,立刻,必须回来!”

李天行的回话更坚决:“我也可能被感染上,我回去,整个长春都可能变成人间地狱!再说,我在这儿,还能控制住大家的恐慌,我一走,这里就全乱了!我多少懂医,能帮得上忙。姐,你能不能联系上奉天的张神医,他如果出手,我们就有救了!还有,你马上给我买一些中药,越多越好。我说,你记,九节石菖蒲、银花蕊,生地黄,生石膏,知母,玄参,生怀山药,野台参,甘草,生龙骨,生牡蛎,人参,连翘,黄连,竹叶心,丹参,麦冬,犀角,银花,元参┄┄。”一口气说了二十几种,潘玉真一边写,一边流泪,心里悔恨没有把李天行留在城里,要是天行染上了病该怎么办,潘玉真不敢往下想。

就在李天行打完电话不久,县里就开来了几辆大卡车,全是荷枪实弹的警察,用木栅将受到感染的村子全部封锁,并且喊话,任何人不得出入,否则就地枪毙。又过了没多久,来了几百个全副武装的大兵,将这些个村落团团围住,连条狗都跑不出来。

村子里弥漫着浓浓的死亡气息,凡是被感染的村民马上被隔离到圈设的区域,那些托着病体的人就好像被提前推入鬼门关,个个脸色死灰,形如僵尸。最惨的是有些孩子也被感染,被生拉硬拽地拖进隔离地带,反锁入房屋里,大人和孩子凄惨的哭嚎声听得人心神俱裂!即便是没有被感染的人,依然惶惶不可终日,看着身边一个个人突然发热、咳嗽、吐血,那种等待死亡来临的感觉还不如马上死掉的好受些。

第五十八章 生死一线

李天行最关心的事就是药,有了药,大家就有了生的希望。

当天黄昏,李天行接到了潘玉真的电话:“天行,你还好吧?”

“姐,放心,我没事。我要的药什么时候到?”

“我把城里和县里的中药店都买断了,县里的药应该马上就到,这边的药明天上午到。我已经跟药店打了招呼,让他们有多少进多少,我全要了。只要药一到货,我立刻给你送过去。还有,奉天的那位张神医,一年前就离开奉天了,有人说去了北平,也有人说他现在在天津。我已经托人去打听。你那边怎么样?被染上病的人有多少?”

“矿山和临近的两个村有三十多个人染上了,其它的村子已经被隔离开了,我也不知道情况。你问问县长吧,他一定清楚。只要有了药,就有可能控制住瘟疫的蔓延。对了,不知道洋人有没有什么办法,都可以试一试!”

“我已经去问过了,他们叫这个病是黑死病,那些个洋大夫吓得要死,说他们那里也闹过这个瘟疫,根本没有办法。指望不上这些洋人了,还是用我们的土法子吧。我找了所有的中医诊所,高价悬赏治病药方,但是需要你提供一些详细的信息,比如脉象、症状。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好让他们开方子。”

李天行把知道的细节说了,潘玉真突然声调发抖:“天行,你怎么知道得这么细,你接触过那些病人了?”

“姐,你放心,我好着呢,没事!那我就到外面看看药送到了没有。”挂了电话,李天行来到村口,对着站岗的警察大声喊:“待会有人送药过来,麻烦大哥喊一声,你们把药送过来。”

一个警察去向长官请示,回来说:“送药的已经到了,长官正在跟上面请示,你再等等!”

李天行等了好半天,催了好几次,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问:“你们长官在哪儿?叫他过来,我是矿山经理李天行,有话要说!”

过了一会儿,一个矮胖警官走过来,远远就站住了,拿着个喇叭喊道:“李经理,对不住了,上面命令我们不能越过隔离带。你有什么话,请讲吧!”

李天行大喊:“费警长,我们的药到了,麻烦你放行,这可是救命的,耽误不得!”

“我们正为这事儿犯愁呐,隔离带距离太远,我们不能进去,你们不能出来,挺沉的麻袋,这么远也扔不过去,可怎么办?”

李天行不禁哑然,很是气愤,就因为这五、六十米的隔离带,难道就把三百多条命弃之不顾么?却又发作不得,低头想了想,喊道:“费警长,你们把大包拆成小包,系上长绳子,抡起绳子就能扔得远了!”

“好主意,还是李经理有办法!我就照办!”费警长转身而去。

李天行让村里人准备好药锅,又做了个绳爪,终于等到那些警察开始行动了。果然一个个小药包从天而降,差不多一半扔进村口,另一半落在隔离带里,李天行把绳爪扔出去,把药都钩进来。

县城里的药铺子存药不多,也不全,好歹有胜于无,李天行配了不同的方子,让人去熬药,又让人熬了预防的汤药给大家喝。可是药材太少,自己这边的三百多人都不够用,别说还有另外两个村子了。李天行盼着明天有更多的药材送到。

第二天上午,潘玉真亲自押送着大批中药到了封锁线外,看着荷枪实弹的士兵和警察封锁了矿山区域,封锁线内除了隐隐的哭声,却是死一般的沉寂,好像那里是另外一个世界,死亡的世界,潘玉真的心揪了起来。

等李天行闻讯赶到,潘玉真拿着喇叭喊话,才喊了声:“天行,”眼泪就下来了,声音哽咽,赶紧捂着嘴泣不成声。

李天行看她如此难过,赶忙大声喊道:“姐,你看,我没事!我天天练功,百毒不侵,你放心吧!我天天给你打电话报平安,你回去吧!”

潘玉真忍着泪说:“我会每天给你打电话。这些药,你打算怎么用?”

李天行看到这次的药不少,大声道:“分成三份,拿两份给寒水村和黑水村,你看看他们是怎么把药扔进来的,你也告诉那边的人照做。我告诉你药方,你写下来,也和药一起扔进去!”

潘玉真依言而行,又把城里那些中医大夫开的方子供他参考。虽然如此,可是瘟疫的势头却没有被挡住,陆续病死和发病的人猛然间爆发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所有长春城和附近县镇的药店,几乎在一夜间被一些身份不明的人抢先买断了那些关键的药材,有几家药店因为拒绝卖药,竟然遭到蒙面人的杀害,药铺也被焚毁。

潘玉真接到消息,猛然警惕:这绝不是巧合,是有人故意捣乱!难道瘟疫也是预谋的?她越想越觉得可怕。

潘玉真马上打电话把这些事告诉了李天行,李天行很是吃惊,但解决眼前的困境是当务之急:“姐,还能弄到药么?最快什么时候?”

“我就不信他们能一手遮天!你放心,我把人都撒出去买药,争取明后天把第二批药送过去。”

然而,焦急等待中的李天行没有等到药的到来,等到的却是药品被中途拦截烧毁的噩耗。正在他愤怒又绝望的时候,却意外接到了张神医的电话:“李天行吗?我是张一淳,我现在在元公馆。潘玉真跟我说了你们那儿的情况。你把瘟疫的起因,病人的症状和脉象告诉我。”

李天行拿着电话筒,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马上讲了瘟疫的细节,和自己治疗的方法和效果。

话筒那边沉默片刻,随即传来回音:“这场瘟疫来得奇怪啊?从气运的推算和当地的特点来看,应该不会导致这么严重的瘟疫啊?或许真像是潘太太说的,这是人为的,简直丧尽天良!先不管这个了,你治疗的思路是对的,我给你做个加减,你试试,马上告诉我效果,我再斟酌。”

李天行记下了张神医的药方,感激道:“有您在,我们就有救了!可是,我们已经断药两天了。您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

张神医说:“潘太太已经跟我说了,真是伤天害理!你放心,我已经联系了朋友,在天津那边给你筹集药品,东北军派兵专车押送,争取三天内就到!”

李天行感动不已,挂了电话,噩耗却接踵而至,到今天为止,死亡人数已经五十多个人了,整个矿山加上村民,已经有三分之二的人感染上了瘟疫,三天,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丧命。

被瘟疫肆虐的矿区,死亡开始爆发,李天行每日忙着处理焚烧尸体,因为抬过尸体的人全被传染,谁都不愿意接近尸体,于是,李天行把这个最危险的活儿留给了自己。一天结束,他都会接到县长电话,询问死亡人数和疫情,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实际帮助。李天行看着村口隔离带那边的军警,似乎疫区成为洪水猛兽,心中升起莫名的隐忧。

这天,刚处理完一批尸体,有人慌慌张张地过来说:“李经理,他们在外面堆了柴,看样子是要活活烧死咱们!”

李天行赶忙来到村口,果然,看到大兵们都在忙着堆柴火。他怒火中烧,大声喊道:“叫你们长官来,我有话说!”

不一会儿,一个军官拿着喇叭说:“你有什么事,说吧?”

李天行大声质问:“你们为什堆柴火?”

那人答道:“这是上峰的命令,我只是执行命令!”

“瘟疫害我们还不够,你们还要把幸存的人都杀光吗?”李天行愤怒不已。

长官略带同情地说:“这我可做不了主,我们是军人,只能执行命令。有什么话,你找我们上峰说吧!”

李天行愤然回到矿山,给潘玉真打电话,潘玉真大吃一惊,忙说:“天行,你别急。我马上找关系去疏通。要是万一事情紧急,你听我的,你一定有本事逃出来。他们挡得住别人,挡不住你,我让我爹派人在那边接应你。你听姐一回,一定要逃出来!”

李天行暗自叹息,只好说:“姐,不用担心我,我要挂电话了,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做。”李天行坐在椅子上想了想,突然电光一闪,想起了几年前那次矿坑中的逃生经历,看来,唯一的生路就在那个山间裂缝了!

他叫来童路和几个管事的,说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他们真要放火烧村,我们只能让没染病的人进矿,从山中的裂缝逃生,躲进山里,听天由命。“

大家心中充满了悲愤,于是分头去准备粮食和水,召集没被传染的人集中到矿山待命。

李天行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心里却已然是阴霾一片。两天过去了,整个矿区只剩下三十多个人没有染病,李天行感到彻骨的绝望。这时有人过来报信:“李经理,他们说村里人都染上了,没救了!他们他们要点火了!”

李天行一声长叹,吩咐道:“知道了,让他们在5号坑洞等着我。”他看了看桌上的电话,犹豫了片刻,起身出了房间,缓缓走在通道上,突然,电话声响了,第一声,李天行苦笑了一下,依旧往前走,第二声,李天行脚步未停,第三声、第四声电话声急促而不断,李天行停下来转身回去,才拿起话筒,潘玉真急促的声音传来:“天行,毁村的命令撤销了,是夫人的意思,少帅刚刚下达的命令!我马上去你那儿,你还好吧!”

李天行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高兴,心里没有一丝轻松的感觉,平静地说:“姐,多亏了你了。我没事。你不用来了,我有什么需要的就给你打电话,你在城里置办也方便些。”

挂了电话,李天行突然觉得胸口剧痛,浑身发冷,咳嗽了一阵,觉得喉咙腥甜,他的心沉了下去,跌坐在椅子上,脑子一片空白。过了片刻,他苦笑一下,拿出张神医的药方,找到了村长和童路,先把药方给了童路:“烧村的命令已经取消。这是药方,如果药到了,你就按照这个方子熬药。我也染上了病,马上就去隔离区,那里面的事情我来负责,你们把药放到入口,我去拿。我会告诉你服药的效果,你转告在元公馆的张神医,他会告诉你需要怎么做!这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

童路瞪大了眼睛,接过药方,含着泪却说不出话。

李天行笑笑:“放心,我命大,死不了。这事不要告诉我姐。”说完就往隔离区走。身后的童路老泪纵横地说:“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怎么就没事!李经理,大好人啊!好人好报,老天爷保佑你啊!”

李天行进入隔离区,看到的就是绝望等死的一张张灰色惨淡的面孔,他坐在一个半大的孩子旁边,孩子无神的眼睛看了看他,半晌忽然小声问:”大哥,我想我娘,不知道能不能在下面找到她。你说我会不会迷路?黄泉路倒底是啥样?“

李天行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咳嗽了一阵,吐出一口血痰,孩子也咳嗽着,李天行等他缓过来,拍拍他的肩说:”别怕!跟着我,我跟你作伴!“

沉寂中,李天行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喊声惊醒,凝神一听:“李经理,药到了,药到了。”

李天行站起来,笑着对身边的人说:“那是神仙给的药,我们一定能活下去了!”大家眼含泪水,泪水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潘玉真接到了童路的电话,瞬间浑身冰凉,电话掉在桌子上,跑出大门,匆匆上车就往矿山赶。到了封锁线边界,她不顾一切往里冲,身边的几个人死死拦住她。

潘玉真大声喊:“天行,我来了!是我对不住你,我害了你!至少要让我见你一面啊,天行!”

有人立刻跑去喊话给李天行,李天行正烧得昏昏沉沉,听到有人喊自己,挣扎着出来,那人把情形描述了一番,李天行很是难过,吩咐说:“你去告诉我姐,张神医的药有作用,我死不了。你告诉她,回去在家等着,我让人给他打电话报平安。”才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喘不过气来,胸口剧痛难忍,其实,药虽然有些作用,但效果不很显著。

好在张神医根据他的描述及时做了调整,童路他们按照新的方子熬药。等药送来了,李天行勉强起身拿药,药桶的重量让他摇摇晃晃、走走歇歇。给所有的人送了药,李天行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不断地咳嗽和呼吸困难让他难以睡踏实,不知何时,胸中的疼痛不那么剧烈了,咳嗽也略微平缓,李天行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再一睁眼,李天行马上意识到是药的作用,他赶紧对外面的人说:“让老童赶快熬药,这个药完全对症!告诉那两个村子,这个药能活命!打电话给张神医,还有,我姐,说药对症,村子有救了!”

外面的人飞奔而去。

十几天之后,除了部份已经病危的人还是不治而亡,大多数隔离区的人症状大有好转。十日后,隔离区终于取消了,李天行领着二十几个劫后余生的人走出来,外面是不足三十个人的幸存者,三百多个人,如今只剩下这区区不到六十人,多少个院落人去屋空,剩下的大多是孤影伶仃,没娘的孤儿,失去孩子的老人,原本的一切都回不来了。没有人为侥幸活下来而展露笑颜,村外的封锁依旧如故。

又是十多天后,政府派来了医务队,穿着白大褂,带着防毒面具,到村子里到处撒药消毒,对所有幸存者又是抽血,又是检查,反反复复折腾了好些天。最后,又等着上面长达一个多月的反复“慎重”考虑,军队和警察终于撤走了,封锁终告结束。可是大家日日听着阴风呼啸,好像是亲人们的魂魄不忍离去,这里,已经成了死地。同样成为死地的还有另外两个村庄,其中一个村庄一百多人,竟然只剩下七个人了。

潘玉真来接李天行回去,看着他消瘦憔悴的面容,实在心痛。李天行木然地看着矿山和送行的人说:“他们怎么办?矿山怎么办?”

潘玉真安慰着:“矿山先停一阵子再说。至于这些幸存者,你有什么想法,我都支持!”

李天行说:“这里暂时不能呆了。能不能跟米家堡商量一下,辟出些未开垦的土地给他们,我们出钱帮他们安置下来?我也有些积蓄,全都给他们吧。”

“好,我让童路去办,一定把他们安置好!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我们回去吧。”

车开出不久,李天行说:“姐,这次瘟疫来得奇怪。连张神医也觉得蹊跷。还有,什么人阻挠我们买药?下手又快又狠,看来有人对咱们的事很关注,想致我们于死地,也许瘟疫的事和他们有关!”

“我查过了,有人到药店打听过我买药的药方,说是为了给患瘟病的亲戚抓药,之后就发生了买断这些药的事。可惜没有找到那个人。我怀疑,是不是和宫本完胜有关联?他送给我礼物之后就发生了瘟疫的事,也许就是在炫耀和警告!”

“用这种手段,也太卑鄙了!不过,这个人竟然能制造瘟疫,他有这个能耐吗?”

“不好说,我们查了,宫本完胜现在是关东军的军官,但是部队番号查不出来,只是见过他穿着军装出入日本领事馆。制造瘟疫?如果借助军方或者政府的力量,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一想起来就觉得可怕,如果是日本军方制造了这场瘟疫,日本人到底要干什么?他们连老帅都敢炸,这么多年不断侵蚀东北的方方面面,我越想越觉得可怕。如果中日真的打起来,这些小日本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屠村、屠城,不费一枪一弹,就能占了我们的家园,我们该怎么办?”

“姐,也别那么悲观。我们几十万大军驻守在这儿,还能坐视日本人占了自己的老家?东北军也有飞机、大炮、军舰,有的一拼,胜负也难说。关东军不也就两万人吗?咱还有上千万东北人,能让几万日本人就轻易占了东北?”

“但愿吧!咱们平头百姓,说了也不算。我爹说,张大帅到底是道上混出来的,还有点血性,这位少帅从小养尊处优的,难说啊!我们还是好好查查这次瘟疫的事,你先养好身体,别操那么多心了!”

李天行看着车窗外向后不断消失的树木、村落,闭上眼睛,心里默念:噩梦总算结束了!

然而,李天行不知道的是,噩梦才刚刚开始,而且不仅是针对他个人,也是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的噩梦。

而此时,在日军的一个秘密基地里,穿着白大褂的宫本完胜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正在看一个标题为“恐怖瘟疫终于退却,受难村庄十室九空”的文章,旁边站着一个军官,说:“可惜那个潘玉真的义弟李天行没有死,否则此次试验堪称完美!”

宫本完胜把手上的报纸啪地扔到桌上,冷哼一声:“中国话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可是最理想的小白鼠。看着这样一个强壮的身体,是如何血肉模糊地慢慢死去,岂不是一件快乐而且有意义的事情?”

两个人相视而笑,好像看着一个猎物正在走向布好的陷阱。

第五十九章 风雨欲来

李天行回到了元公馆,正好也是孩子们放假的时候,除了监督他们习武,就是要不断消灭名目繁多的补品。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不仅脸色好多了,人也吃胖了。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平静得出奇。夏日的暖阳似乎已经驱散了一切阴霾之气,树上的知了在热气蒸腾中不知疲倦地“知了、知了”个没完没了,直至人昏昏睡去才能暂时躲开这种枯燥的声音。

百无聊赖的李天行,半躺在凉亭里的藤竹躺椅上看着书,被知了的催眠曲弄得眼皮发沉,干脆把书扣在脸上,闭目小憩。迷迷糊糊中看见一个穿着日本军装,手提日本刀的人影向他走过来,突然长刀一挥,一个圆球似的东西向他飞过来,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头,七窍流血,圆睁双目,不禁一阵浑身发乍,猛然醒来,翻身坐起,脸上的书“啪”地掉在地上。头上渗着细细的汗珠,李天行定了定神,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心里还有些余悸未消,虽然知道那不过是个噩梦,但是不知为什么,心中散去的阴霾又无声无息地重新汇聚起来。

晚上总是一家人开开心心聚餐的时刻,餐桌旁总是很热闹,孩子们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七嘴八舌、天花乱坠地侃天,大人们往往说些世面上的新闻实事。

“日本人向政府提出严重抗议,说是他们的那个什么土壤研究专家被中国士兵图财害命,还说有个东北军士兵在黑市上卖了一块手表,就是那个叫什么中村的。这事可玄了,日本人是肯吃亏的?无理还要狡三分的主儿,一旦抓住了把柄,肯定要狠狠咬一口才罢休!”元彪微微皱着眉头。

李天行因为白天那个噩梦的缘故,对日本人的事儿不由得更敏感,追问道:“那政府怎么说?”

元彪冷笑一声:“还能怎么着,软塌塌地说不知情,要进行调查。不过,我从军方内部得到的消息,说这个中村根本就是个间谍,竟然闯到军事禁区,偷偷画了军事地图。他娘的,这就是找死,枪毙他是活该!”

潘玉真说:“日本人到处搞间谍活动也不是新鲜事了,什么日本商人、考古专家、学生、甚至和尚都可能是他们的间谍。看来小日本是粘上我们了,光占了个青岛还不够,就是占了东北也未必能满足!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疯子就要向我们中国人举起大刀了!”

李天行一听到“大刀”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暗想:难道自己的梦是一种预兆吗?

孩子们也支楞着耳朵听,元魁大着嗓门接口道:“要是真打起来,我就找大伯去,打这帮倭寇小矮子,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顺子马上说:“我也去!他们敢暗算我大哥,这个仇还没报呢!”

“好,你们在地上打,我开轰炸机在天上炸,保证让他们焦头烂额、屁滚尿流地滚回小日本去!”元英也不落人后。

秀儿严肃地说:“那那我就去当护士,也出一份力!”

顺子瞥了她一眼,坏坏地说:“我看你行!上次你给穆云平补的衣服,针脚挺好,挺适合当护士的!”

秀儿一下子红了脸,嘟囔着:“他是因为我弄破了衣服,我应该补好的!我吃饱了,上楼去了!”说完就红着脸逃开了。

顺子、元魁几个人抿嘴偷偷乐,潘玉真看了一眼几个人,笑着嗔斥:“你们几个,就知道欺负秀儿!回头功课不行了,看她还会帮你们不?”

元魁趁机告状:“妈,你可不知道,她现在才没时间理我们几个呢!她的那个穆学长天天来找她,俩人跟年糕似的,大家还背地里叫他们‘天仙配’呢!”

潘玉真瞪了一眼元魁:“不许瞎说!秀儿可是你的小姨,没大没小的!你们说的那个穆云平是什么人?”

元英忙说:“他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比我们高一级,家世一般,爹妈开着一个小药铺子,从河北到这闯关东的,没别的亲戚。他可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大才子,是诗社和觉醒社的双料主席,人倒是一表人才,可惜是个六指。”

元彪笑着说:“你小子倒是个搞间谍的料,把人家家底知道得那么清楚!”

“那是,想打我小姨主意的人,总得摸清底细吧!”

等吃过了晚饭,孩子们都上楼了,佣人摆上了水果,李天行突然问道:“姐夫,姐,要是哪天真的打起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元彪表情少有的严肃:“要真打起来,还真难办!咱们的根在长春,家大业大,这么多生意,这么多兄弟,哪能听风就是雨,说走就能走的!我觉得,咱们东北军三十万人,日本关东军虽说也就两万人,可日本国力很强,有后劲,恐怕也不是那么快屈服罢兵的!唉,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实在是不行了,我们只能往关内迁了!”

“三十万?东北军大部分都跟着少帅在关内呢。这要是让日本人钻了空子,还真危险了!”潘玉真面有忧色。

元彪用手摸了摸头顶,又说:“再怎么着,咱十万人是有的吧?他关东军也就两万人,好歹也能顶到少帅回援吧?少帅可是咱民国的副总司令,老蒋怎么也得派兵助个阵吧?无论如何咱人多,又是自己的地盘,怎么也能撑一阵子。咱们看看形势再说,要不就往北投奔大哥,要不就南下去关内避避风头。目前来看,日本人虽然猖狂,也未必有胆子开战!”

李天行听了,觉得也有道理,独自出神。潘玉真看着李天行好像有心事,就问:“天行,你怎么这么关心中日开战的局势?看你像是有心事?”

李天行笑笑说:“没事,随口问问。我现在天天闲着,可能想多了!”

潘玉真一笑:“哦,这是变着法跟我抱怨呢!你要是嫌闷得慌,就到学校走走,顺便看看那个穆云平。秀儿可是大姑娘了,才貌双全,哪个小伙子不眼馋!你这个做大哥的也该关心一下,看看她身边的人可靠不!啊!”

李天行忙答应着:”好,明天我就去学校看看。“

元彪起身上楼,故意大声说:“得,咱家成了间谍窝了!我得小心点!”

潘玉真立刻眼眉一竖,怼了一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你心虚啦?“

李天行一旁偷着乐,潘玉真转脸对他说:”天行,别只顾别人。学校里的姑娘也多上点心,有中意的告诉我,我“话没说完,李天行就赶紧也上楼去了,只听元彪一阵狂放地大笑。

第二天,李天行果然到了学校,倒不是只为了秀儿的事,而是想起来好久未见文先生了。李天行先是到教室外面,隔着窗户看了看里面上课的孩子们,元魁和顺子依旧不专心听课,挤眉弄眼地搞小动作,元英和秀儿也仍然不改努力认真的好学态度,看来,骡子就是骡子,马就是马,那是定了性了!

李天行信步往文先生的办公室走,正值下课,学生们三三两两充斥在校园各处。李天行看到文先生的办公室开着门,里面有几个学生,正和先生说着话,于是静静站在门外等候,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几个学生才匆匆往外走,最后出来的一位学生文质彬彬的书卷气极浓,手里拿着一摞册子,不小心掉了几本,于是弯腰捡起来,李天行注意到他的右手小指旁还有一个手指,两个指头皮肉相连,不仅心中一动。那人出来看到李天行站在旁边,礼貌性地点头示意,李天行也微笑相对,猜测着他或许就是那个穆云平。

文先生拿着几本书出来,一眼看到他,忙招呼道:“哎呀!是天行老弟啊!你看看,我忙得都没看到你!你在这里多久了?”

李天行忙说:“文先生,打扰了!我刚刚到,先生有课,那我改日再来!”

文先生关切地说:“前些日子听说矿山那边闹瘟疫,我可真是惦记得很。后来听元魁说你没事,就放心了!这样,我上了这节课就结束了,你要没别的事,在我这里坐坐,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聊聊。”

李天行忙应了,就在办公室里坐下来等,随手拿了本书看起来。

下课不久文先生回来,两人闲聊了一阵,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中日问题上。李天行问:“先生对当前的中日关系怎么看?”

文先生严肃地说:“就我看来,中日必将一战!不是我们要打,而是日本人要打!我的一些刚从日本回来的朋友说,现在日本国内很乱,一些低级别军官不断闹事,想建立一个以天皇为中心的军政府。世界经济危机对日本冲击很大,很多日本人失业,他们不思自省,反而认为占领资源丰富的东北是日本恢复经济、跻身大国的最佳途径。而接连不断的中国内战又让日本人觉得有机可乘。你想想,就好比两家人做邻居,一家人的几个儿子都是强盗,而且家里快揭不开锅了,看到邻居家有大片良田和金银珠宝,偏偏一家子不团结,手足相残。你说说,那些强盗能呆着啥也不做?他们不过是在等待时机而已!”

李天行听了很是心惊,问道:“那先生以为这个时机会是什么时候?”

文先生长叹一声:“不远了!老当家的在的时候,他们是开口要,有的给,有的不给,他们急了,就杀了老当家的;本来还指望着少当家的听话,可是这个少当家的突然和大哥握手言和,不能再予取予求!要是要不来了,那自然就要明刀明枪地抢了!”

李天行疑惑地说:“既然哥几个不再内讧了,强盗不是应该有所顾忌了吗?”

文先生笑着摇摇头说:“要是真的兄弟一心,他就是敢来,咱也不怕了!你想想,如果没有日本人步步紧逼,少帅能向蒋介石服软吗?就怕将来开战,老蒋还想坐收渔翁之利呢!他们这么你防着我,我防着你的,只能便宜了日本人来做取利的渔翁!”

李天行又问:“可是日本军队比东北军少多了,他们胜算也不大吧?”

“战争,拼的是实力!当初日俄之战,日本人不被看好,可是打赢了。如今的日本已经不是从前的倭寇了!为什么我们有那么多留学生到日本上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还不是因为人家的军事实力强!日本人的海军是世界第三,陆军打败过强悍的俄国军队。日本人自己能造大炮、飞机、军舰,而我们只有汉阳造和中正式,现实残酷!人再多,心不齐,经济军事又都落后于人,胜负难料啊!”

李天行动容,问道:“先生打过仗吗?”

“我的朋友在东北军当营长,他参加过不少大战,唉,可惜都是中国人打中国人!听他说,日本人的装备要比我们可先进多了!冷兵器时代,人多还算是优势,如今面对飞机大炮,人多恐怕已经算不得优势了!”

李天行又问:“那先生以为,我们经济军事都落后于中日,如果中日一战,我们必败无疑?”

文先生沉默片刻,神色悲愤:“我才疏学浅,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还是回到我最初说的那个比喻,虽然一家子兄弟不合,身体也不够强壮,可是真正到了生死存亡关头,必然会同仇敌忾,拼死一搏!我个人认为,我中华民族延续几千年不断,若四万万同胞能够万众一心,我们一定不会亡。我们华夏民族一定不能在我们手中亡国灭种!”

李天行觉得胸中一股热流激荡,看着满脸激愤的文先生,拱手道:“先生的话,天行牢记在心。若战事一起,天行愿为国家民族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文先生慨然而叹:“有你这样的壮士,实乃国之大幸!中日之战必定艰苦异常,但我也坚信,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凡事违背天理、背离人心、逆水行舟,纵然一时得逞,必不长久。我华夏民族昌盛数千年,所谓盛极而衰,天理循环也是必然。如今遇到大劫,只要我们众志成城、励精图治,终有一日,还会否极泰来、东山再起!”

李天行深以为然,沮丧沉痛的情绪又被鼓舞起来。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有人找文先生有事,李天行告辞出来,在校园里缓步而行,思考着将来可能发生的事,走近一个大操场,不少学生在上体育课。因为这所学校是权贵富家子弟聚集的学校,学校每年都得到不少的捐助,在学习西洋或者东洋方面自然不会落后。学校不仅有网球场,篮球场,田径场,甚至还有室内游泳池和柔道馆。

李天行只顾低头想事,走到篮球场边,冷不防一个篮球冲着他飞过来,球场上的几个人看到他只顾走路,有人赶紧大叫:“小心!”

眼看篮球就要砸到他的头了,李天行猛然警觉,左手一抬,手掌将球牢牢吸在掌中。然后看到几个人朝他这边看,马上明白了,想也没想,左臂一伸,球准确地飞向其中一个人,那人双手接住,忙说:“先生,对不住!谢了!”然后看看其他人,各自很是诧异。李天行笑笑,仍旧满脑子心思继续走他的路,后面有人追过来:“先生,请留步!”

李天行站住,回身看到一个小伙子跑过来,眼熟,原来就是在文先生办公室碰上的那个学生。他先站住鞠了个躬说:“先生,对不起,球差点打到您!”

李天行微笑着说:“没事,是我离你们太近了。没关系,你们继续玩吧!”

那人又说:“先生会打篮球吧!刚才看先生接球和传球都很准,我们都很羡慕!能不能请您指教指教!”

李天行忙说:“对不住,我真的不会,只看别人玩过,实在是帮不上忙。抱歉!”

那人有些意外:“是这样。那打扰您了。再见!”微微一笑,跑回去了。

第六十章 长春的枪声

李天行回到教室外面,等到散学,元魁、顺子、元英都陆陆续续出来了,看到他都很高兴。

李天行问元英:“秀儿呢,怎么不见她?”

元英还没说话,元魁抢着说:“还能去哪儿,肯定在等穆云平,她早不跟我们一起走了!舅舅,咱们就在这等,一会儿准能见到那个穆云平。看这回秀儿还不老实交代!”

正说着,就看到秀儿和一个男学生一起走过来,秀儿正低头看着一张纸,男学生好像在说什么。

顺子马上说:“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穆云平远远望见了李天行几个人,转头对秀儿说了什么,秀儿抬头看到他们,有些不自然,但还是迎上来说:“大哥,你今天怎么来了?”

李天行说:“我来拜访文先生,顺便接你们回去。”然后笑着对旁边穆云平点头示意。

穆云平惊讶地说:“哦,原来你就是秦秀的大哥!怪不得刚才你接球传球都那么准!你的事我听秦秀说了,我以为这样的人都是传说,今天可是见识了!”

顺子忙问:“你见识什么了?什么接球传球的,你们还一起打球了?”

穆云平说了刚才的事,顺子撇撇嘴说:“这就叫见识啊!你也太小看我大哥了!你还不知道我大哥……”刚说到这,就看到李天行眼睛严厉地看了他一眼,马上知道厉害,住嘴不言了。

穆云平恭敬地说:“李大哥,我叫穆云平。你好!”

李天行笑着拱手:“幸会!今天我们见了三面,看来是有缘!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家吧!“

穆云平忙说:“谢谢李大哥!不用了,我家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了!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几个人上了车,秀儿红着脸不说话。顺子刚开口说了半句话,就让李天行截住了:“顺子,做人最忌讳自大和炫耀,你都忘了么?回去罚你站桩一个时辰!站完了再吃饭!”

顺子立刻跟打蔫的茄子似的,不敢开口了。元魁和元英在旁边挤眉弄眼地故意逗他,恨得顺子咬着后槽牙心里骂个不停。

李天行突然问:“你们刚才说穆云平是救国社的主席,救国社是个什么组织?”

元英和元魁马上兴致勃勃地介绍说:“就是组织学生学习军事,要是打起仗来,我们也能上阵杀敌!”

“我们救国社的成员多极了,全校有一大半都是。男同学主要练习站队、格斗、侦查什么的,女同学就学习救护、宣传什么的。”

“你们也是救国社的?”天行问。

“当然!我们还是重要成员!你可不知道,我们都是教官,就连小姨,也是教官,同学们都说她是当代‘梁红玉’!她的飞镖指哪儿打哪儿,真神了!”

“顺子的轻功也把大家都震了!飞檐走壁!当然,比舅舅还差些!”

“你们也不赖,都是大哥教得好!”顺子趁机讨好。

“他们都叫我们是‘民国四侠’!嘿嘿,当然不能跟舅舅比,舅舅是民国第一豪侠!”

“你们都想跟着顺子去站桩么?嘴甜没用!”李天行故意板着脸说。

秀儿突然开口了:“大哥,你能来救国社当我们的总教官么?要是有你在,大家一定会更有成效!”

元魁等人赶紧附和。

李天行略想了想说:“军事我不懂,教你们格斗的一些方法还是可以的。”他话音刚落,后面几个小子就大声欢呼起来,声音快把车顶都掀翻了!

元魁坐在秀儿的后面,还伸手拍了她的肩头一下,说:“小姨,你太伟大了,我记你一大功!”

李天行等他们安静下来,又说:“不过,咱们可说好了!你们都要收起炫耀之心,否则我可不客气!”

顺子忙说:“知道了,大哥。我回去一定好好站桩,好好反省!”

李天行总算有个正经事做,嘴角露出笑意。

名扬江湖的“镇三关”李天行做了救国社首席总教头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校园,救国社的成员立刻激增,连外校的学生也跑过来报名。等李天行第一天站到操场上一看就傻了眼,大家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操场,还有一大群围观的。

李天行只好对穆云平说:“这样子,我没法教。要不,我们把人分成几拨,按照他们的自身条件,有基本功的,和完全没有基本功的要分开。这样我好根据不用程度来教。”穆云平赶忙让顺子等几个教官给这些人分队。

趁这个空档,李天行和穆云平聊了一会儿。李天行问:“这个救国社是你创办的?”

“不是,是文先生创办的。我的前任学长已经毕业了,我是刚刚接替他不久的。”穆云平回答。

“可惜,在这样一个国家危难的时候,连你们这些学生都不能安心学习!”李天行感慨地说。

“虽然耽误了学业,可是也正是这样的时代,才能把我们锻炼成有责任敢担当的社会公民!我们虽然不能选择时代,可是我们能不负时代所赋予的使命感!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虽然穆云平语调平静,但李天行听出了他的铁骨铮铮,很是赞赏。

“你觉得中日战争还会远吗?”李天行问。

穆云平脸色凝重地说:“日本人最近演习频繁,还屡有挑衅之意。我看日军是蠢蠢欲动!可是我们还在自己人打自己人!东北军大部进入关内,关外空虚,让人有机可乘!老百姓的俗语‘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们自己不争气,这分明是在挑战强盗克制自己的极限!”

李天行点点头,又问:“那你认为中日之战,谁的胜算大?”

穆云平不假思索地说:“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从倭奴小国一跃成为经济、军事上的大国。若论经济军事实力,中国的确差很多。但是日本这个民族是个典型的寄生民族,谁强大就学谁,却学表不学里,就是再强大也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他们的祖先学我们中华民族文化,只学去了皮毛,比如从文字、礼仪、到做事勤恳求精的态度,可是却把一本《三国》捧得至高无上,骨子里信奉持强凌弱和不择手段!其实,我们民族文化的精华就在于通晓天道、顺天爱人。现在,他们学习欧洲和美国,学来了各种科学技术,可惜什么是真正的民主精神,却根本不屑一顾,还在宣扬那种殉道式的愚忠。这样的民族没有灵魂和后蓄力!老子有云‘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以天地之威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妄想‘蛇吞象’的弹丸之国。中国虽弱,却不可欺!日本再强,夜郎自大,妄动刀戈,绝不可能持久。”

李天行听得心潮澎湃,不由得问道:“你对《道德经》颇有感悟?”

“我个人的看法,若能通晓《道德经》和《黄帝内经》的精华要义,便可以天人合一,通达万事。可惜我虽然将《道德经》倒背如流,却不敢说能尽皆领悟。至于《黄帝内经》,实在惭愧,只是粗通而已。”

李天行没想到,和穆云平的契合点竟然是《道德经》,于是两人由此开始,探讨起《道德经》,不觉之中,彼此惺惺相惜,引为莫逆。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一封请柬送到元公馆,李天行一看,急急和老梁打了招呼,往于世昌的府第而去。令他意外的是,这个大宅院,如今仅剩一个老仆。

落座之后,李天行忍不住说:“于世伯,您要走了吗?去哪里?”

于世昌说:“我曾经给你讲过,我原是武当之人,羁留于俗世久矣,因为有家人的羁绊,迟迟不能回去。如今,夫人离世,孩子也已经成人,我没什么可以留恋的。几天前,孩子们迁往南方,我也要回武当山了。临走前,特意叫你来,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你。”说完,指着桌上的一个托盘,里面是几本书,一柄古剑,对他说:“天行,你的人品和武功实属难得。我把我所修习的武当心法传给你,希望对你有所助益。另外,这把古剑,是当年我的恩师所赐,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李天行心里既感激,又难过,站起来,双膝跪倒:“我虽不是老先生的徒弟,但在我的心里,一直视您为恩师。您的教诲,天行终生不忘,请受我一拜!”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虽然李天行不敢强求拜师,但行的却是对师父的拜礼。

于世昌上前扶起他,感动地说:“好,我受你这一拜,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

李天行大喜过望,赶紧改口:”师父!弟子有幸得师父收入山门,唯愿勤勉恭谨,不辱师门。“

”天行,我们有缘作师徒,可惜师父即将远离。听说,你在学校里当了教官,教学生们习武?今后,你有何打算?“

“时逢乱世,家国都在风雨飘摇之中。弟子也没有什么长远打算,如果战事一起,弟子当然要挺身而出,保家卫国。一旦家国安好,弟子亦当回崆峒山看望太师父,再打算今后该何去何从。”

于世昌微笑着颔首道:“修道之人,乱世出道,盛世归心,俯仰天地,无我忘身。唉,我已老迈,难堪大任。昨日占得一卦,阴阳错位,戾气蔽日,你要小心了!我走后,这宅邸就赠予你。”

李天行忙说:“师父,这如何使得!弟子”

于世昌打断他:“我这宅子,内有玄机。你随我来。”说着起身往后面走,李天行跟在后面,一出厅堂后门,就见假山、树木参差错落,一旦进入,竟然如入迷阵难辨东西。

于世昌说:“我多年研究奇门遁甲之术,这宅子里的山石、树木、房屋都是依法而设,乃我一生的心血所付。今日,我教给你出入阵的法门,你可要记好了,也许将来用得上!”

李天行明白了于世昌的良苦用心,用心领悟,可是他从未学过奇门遁甲之术,实在难以短时间内就运用熟练,只能强记。于世昌带着他将整个宅子走了一遍,嘱咐说:“我知道这对你有些困难,已经把要诀写下来,你回去细细琢磨,常来这里练习,自然会慢慢领悟。我不日就要离开,你不必来送。武当乃我日日牵挂之处,如今终将归去,此生无憾。但愿你也能逢凶化吉,终归崆峒。如若有缘,来武当一见。天行,多多珍重!”于世昌拱手道别。

李天行亦稽首作揖:”师父,千万保重!“恋恋而别。

两个月转瞬而过,救国社的学员分成两批去驻守长春的东北军大营练兵去了。倒让天行有了很多时间去于府研究奇门遁甲之术。时间平静地到了1931年9月19日的凌晨,睡梦中的长春民众并不知道东本军的大本营沈阳已经枪声不断,即将落入日军之手。

突然,尖利密集的枪声划破夜空,被惊醒的人们纷纷披衣出来互问究竟,枪声先是从城南传过来,而后城北也爆豆子似的“噼噼啪啪”响个不停。就在大家惊疑不定的时候,街面上开始有人慌慌张张地逃命,一个惊人的消息瞬间传开了:“日本人打过来了!快逃命啊!”

潘玉真慌了,即便她再智谋过人、江湖老辣,值此大变之际,孩子们竟然一个都不在身边!他们和那些救国社的学生们一起在长春驻军军营里。元彪也急了,穿了衣服就要出门,李天行一把拽住他说:“姐夫,我去,我知道他们在哪儿!现在城南城北都在打,满城又都是逃命的,我们不能走散了。姐,你跟我去于世昌的府第,那有秘道直通城外。姐夫,你带上咱们的人到于府找我姐,直接从秘道中出城。我一定带他们几个回来和你们会合!”

说完拉着潘玉真就走,路上已经一派兵荒马乱的惨象。为了节省时间,李天行背上潘玉真,直接从房顶上穿街过户,抄近道进入于府,过了大厅,钻入一个假山内,推开山墙,原来是一扇门,下面是地道,直接通到一间屋内,再掀开床铺,底下又是一个地道,出了地道,来到一个极小的看似被荒弃已久的小院,只有一个屋子,一口井,角落还有一个茅房,奇特的是,四面都是墙,根本就没有院门,而且院墙上刻满了看不懂的符咒,充满着诡异的氛围。

李天行进了茅房,在最边上一个被石板盖上的看似废弃了的茅坑站住,将石板掀起来,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李天行跳了下去,很快一盏煤油灯点亮了,一个梯子搭在洞口。

“姐,就是这个地道通向城外!这个院落从外面根本看不到,只有我们这条路能通。待会儿,你在于府门口等他们人到了,就带他们出城。我走了!”

“天行,你们一定都安全回来!我们等着你们!”潘玉真嘱咐着。

“姐,你放心!如果情况不好,你们先走,我一定会带着孩子们安全逃出去。你多保重!”说完,飞身上墙,一跃一纵,消失在潘玉真的视线中。

此时,天已放亮,城南城北仍然在激战。李天行在房脊、高墙上一路狂奔,到了城中驻防军的大营,和他想象的不同,这里没有荷枪实弹、准备御敌的紧张气氛,反而只是看到一些慌张乱跑的士兵和学生。他抓住一个学生问:“救国社的学生都在吗?穆云平呢?”

学生说:“李教官,穆云平在秘书室,大家都在等信儿呢。我们要求发枪去打日本人,可是,谁都找不到督城长官,大家都快急死了!”

李天行跑到秘书室,看到里面的人都面如死灰、垂头丧气。李天行一眼看到穆云平愤怒的握着拳头,脸色通红,过去问道:“云平,找到长官了吗?学生们都在吗?”

穆云平声音悲愤地说:“刚得到的消息,沈阳失陷了!没想到长春的守城长官找不到,很可能已经临阵脱逃!我不明白,为什么上面竟然下达不抵抗的命令!养兵千日,七尺男儿就是用临阵脱逃来报效国家吗?”他一拳砸到桌子上,胸膛上下起伏,眼中却含着热泪。李天行闻言只有震惊,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不抵抗“?为什么不抵抗?

旁边一个军官大声说:“有种的,就跟我来!就是死,也要让日本人陪葬!”

后面那个秘书官说:“你这样是抗命!是要受军法处置的!”

穆云平冲他大吼:“好,那把你们的枪给我,我不是军人,但我是男人,有血性的中国人!”

那个秘书官一时无语。穆云平转身就走,外面一些学生围上来,穆云平说:“东北军奉命不抵抗!你们愿意跟我去打日本人的就走,不愿意的就逃命吧!”

李天行如梦方醒,一把拽住他说:“穆云平,你是救国会的主席,你带着大家到军营来,就要为他们负责!你们不是军人,这样去只能送死!你应该组织大家赶快撤走,他们的家人现在肯定希望孩子能安全回家!”

穆云平悲愤地说:“人人都想自己保命,那长春谁来守?国家谁来保!”

“沈阳是东北军大本营都失守了,长春守军既然接到不抵抗的命令,也会撤退。你们才多少人,连武器都没有,只有一腔热血也守不住长春!你就这样带着大家轻易赴死,意义何在?不是你一个人的生命,这么多人的命握在你的手里,你不能逞匹夫之勇,白白牺牲了这些热血青年啊!”

穆云平疯狂的眼神黯淡下来,咬咬牙说:“那就解散,大家回家各自逃命吧。”

李天行说:“我知道怎么出城,告诉大家,到于世昌府第来找我。”

李天行找到了元氏兄弟和顺子,可是独独没有秀儿。

元英说:“昨天她崴伤了脚,穆云平让两个同学送到他家了,他父亲会正骨,听说是骨裂。”

李天行只好先带着三人回到于府,没想到元彪还没有到,李天行让潘玉真先带着孩子们躲入地道,自己返回去找元彪。元公馆已经人去楼空,李天行打电话到各处询问,多数电话已经无人接听,个别地方也说没见到过元会长。李天行没办法,只好继续在屋檐上穿行四处寻找。

突然,在嘈杂的人声中听到枪响,好像是警察局方向。李天行狂奔而至,居高临下,看到两方面打了起来,一方是警察,一方是些不明身份的头缠白布条的人。李天行瞅准有利地形,随手掀了屋顶上的瓦片砸中了几个缠白布条的人,有几个缠白布条的人发现了李天行,呜哩哇啦地嚷开了日语,李天行顿时明白了,这是日本人的内应在里应外合!他借着周围复杂的居民房屋作掩护,神出鬼没地绕到日本人的后面打倒了不少人,警察明显占了优势。李天行见局势已经控制在自己人手里,不再恋战,继续寻找。忽然看到前面有人群涌过来,还隐约听到枪声,抓住一个人问道:“大叔,出什么事了?”

那人慌张地说:“那边打起来了!快跑吧,子弹可不长眼!”

李天行追问:“什么人打起来了?”

“跑都来不及,哪知道是什么人呀!八成有日本人的奸细混进来了!”那人说完急匆匆跑了。

第六十一章 祸不单行

李天行跳到房上循声而至,远远看到一些穿中山装的和一些头缠白布条的人在混战。靠近一看,正是元彪的人。李天行在日本人的后面接连偷袭得手,本来胶着的局势开始扭转,日本人以为对方来了援兵,坚持了一阵后就拖着伤员撤走了。元彪正咬牙切齿地追上去穷追猛打,李天行从天而降拦住了他。

几个兄弟跑过来说:“原来是李少爷来了!算他们溜得快,要不全给他们突突了!”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跟他们打上了?”

元彪瞪着血红的眼睛说:“这帮王八蛋,躲在这儿敢暗算老子!这些狗浪人、狗日的奸商,早就预谋好了,还想来个里应外合!姥姥!就算长春守不住,也先把这帮王八羔子给剁喽!你们把咱的机枪端上,只要是小日本都做了!就先去那个武馆。”说着也不顾臂上的枪伤就要去杀日本人。

李天行和鲍璞赶紧拦住:“姐夫,姐和孩子们还在等你!守军已经接到不抵抗的命令就要撤了,长春很快就会失守,晚了我们都走不了。没必要和他们纠缠,快走吧!”

元彪瞪大眼睛高声质问:“什么?不抵抗?这是什么吊命令!谁下的命令谁是孬种、王八蛋!”

“我是在军营里亲耳听秘书官说的。连镇守长春的季旅长也找不到了,长春肯定要弃守了!”

鲍璞也说:“老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那些日本人也不会等着咱们去,早藏起来了。我们的子弹也不多了。要不我带些弟兄再去拿些弹药,不能白便宜了日本人。”

李天行说:“鲍大哥,你去吧,我们在于府会合。我带着大哥和受伤的兄弟找个诊所包扎一下。”于是众人分成两拨,李天行带着伤员来到附近的一个西医诊所,里面的药品李天行略知一二,这倒要归功于在奉天跟张神医所学,张神医不仅在中医方面堪称大家,对西医也积极接受,主张中西医结合,各取所长,所以也向李天行大概讲了讲一些西医的基本理论和常用医疗手段及药物。

诊所里已经空无一人,李天行拿了些消毒药剂、剪刀、镊子和纱布之类的东西,虽然没有见过医生使用,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元彪看他是模是样的,惊讶地说:“你一个山上修道的小道士,会点中医不稀奇,怎么连洋人的这些个瓶瓶罐罐也懂?”

李天行不会用麻醉剂,就用点穴的手法来麻醉,一边取弹头,一边说:“我是跟奉天的张神医学的,就是听说了一些道理,从没有动手做过,这还是头一回。没办法,姐夫,你就将就一下吧!”

元彪不在乎地说:“好小子,你还真是个宝啊,以后有你在,连大夫都省了!回头跟你姐说,她可又得意了!”

李天行包扎了第一个,后面的就更利索了,但是仅仅皮肉之伤还好办,有两个兄弟是伤在胸腹部,子弹打入身体,鲜血从里面不断涌出来。李天行除了止血包扎,一时也束手无策,眼看两人因失血过多脸色惨白,渐渐陷入昏厥中,心里着急,只好说:“姐夫,要不你带着大家先去于府,我把他们送到医院去,希望还有救!”

元彪看了看那两个人,沉声说:“好吧,千万小心,尽快赶回来!”

李天行和另一个轻伤的手下各自背了个人往最近的医院跑,医院里虽然也乱,好在还有些具有忘我精神的医生护士在,他们放下了人,才出了医院,就看到不断有人跑过来,还有人在喊:“日本兵进城了,日本兵进城了!”

医院离于府不是太远,此时去穆云平家很可能会和日本兵碰上,李天行也担心元彪他们,就带着同伴一路抄小道到了于府,在大门口刚好碰上鲍璞也到了,元彪和玉真也在,还有不少学生及其家人也陆续投奔而来。李天行关上了大门,带着大家一路到了通往城外的地道入口,对潘玉真和元彪说:“姐,姐夫,你们先走,我得留下来找到秀儿。你们一路要小心!”

“天行,我们去雷公寨。你可一定要当心啊!最好装扮一下,省得让人认出来,白天就躲在这儿,晚上再出去找秀儿,啊!”潘玉真万般无奈,只好连声嘱咐。

“放心吧,姐,我都听你的,用不了多久,我们在白山见!”

潘玉真满心忧虑地看了看天行,叹口气,只好带着孩子们下了地道,李天行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心里一阵酸楚,眼泪竟然不听话地冲入眼眶,赶忙拼命忍住。

元彪走过来递给他一挺机关枪,嗓门还是那么洪亮:“这枪好使,现在教你也来得及!跟小日本别客气,别看他们装的牛样子,你来硬的,他们跑得比兔子都快!”

李天行苦笑着说:“谢谢姐夫!还是你拿着用吧,我就算是抱佛脚,怕是也白浪费子弹。再说,带着它也不方便!”

元彪气鼓鼓地收回机关枪,又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给他演示了打枪的方法,然后硬塞到他的手上:“拿着,以防万一!回头我一定得教你打枪,你学也得学,不学也得学!要不,别叫我姐夫!”说完,大手重重地拍在李天行的肩上,又使劲按了按,眼神充满关切,然后掉头而去。霎那间,李天行想起和元彪第一次见面,也是被他重重拍在肩头。眼泪终于滴落下来,落在了手中的枪身之上。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李天行觉得身上发冷,阵阵酸楚难以抑制,强行控制着这种情绪和大家一一道别,心里不禁骂自己:又不是生离死别,怎么这么没出息!

送走了众人,又有几拨学生带着家人前来,李天行都把他们一一送走,直至天色擦黑,觉得再没有人了,便将通道封闭,跳到房上,出去打探动静。此时还有零星的枪声,他猜测可能是没来得及撤走的士兵在巷战。没有跑出去的人家都紧紧关上门窗,街道上空空荡荡。日本人的大部队应该已经进来了,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但是大约十个人左右的小队日本兵一拨一拨地在四处巡逻,偶尔听到枪响,必定是有不愿意投降的中国人在用生命反抗。

李天行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一条街一个巷子地穿行,忽见两个警察跑进了一个巷子,后面几个日本兵在追逐。李天行在后面用飞镖袭击了两个人,趁扑倒在地,前面的人马上回过头来找偷袭他们的人。李天行趁机赶到前面,恰逢又有一队日本兵听到这边的动静来增援,李天行在墙上看得清楚,那两个警察逃跑的方向一定会遭遇上那队日本兵。他急速飞奔,跳入一家院内,开了院门,一把将两个人拽入了院内,轻轻关好门,冲他们使了个噤声的手势,很快就听到纷杂而厚重的皮靴跑步的声音从附近经过。两个人明白了,不禁直冒冷汗。

等声音远了,其中一个人说:“你是元公馆的李少爷?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

李天行并不认识两人,不过这种情况也不容多讲,就说:“我是李天行,我带你们出城。我在上面,你们根据我的手势走就安全了。”说完,飞身上房看了看,对他们做了个手势,两个警察出了院子,按照他的指引果然没有再碰到日本兵,来到了于府。

李天行问:“外面是什么情况?”

其中一人说:“唉,日本人占了长春,我们本来是跟着方局长守城,城陷之后,兄弟们也被打散了。日本人到处追杀残留的守军、警察,挨门挨户地查。我们看躲不住了,就伺机逃出来,听天由命了!”

另一个人语声哽咽地说:“他妈的,东北军光是在城里就驻防了一个旅,城外还有一个山炮团,两个步兵旅。结果呢,山炮连个屁都没放,除了外面的两个旅还放了几枪,城里的那些个东北兵从旅长开始,竟然弃城而逃。我们方局长说”平时没少拿老百姓的血汗钱,现在是时候还了!我们虽不是军人,可我们是中国人!“他带着我们去守城,可是日本人的大炮、机枪跟疯了似的,弟兄们只有手枪,打了没多久,就死了一大半,连方局长也殉国了,身上的枪眼都数不过来!这打得是什么仗啊,他们死得冤啊!呜呜呜┄┄”语不成声地哭了起来。另一个人也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李天行听了,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说不出的压抑和悲愤。沉默半响,李天行拍拍那个警察说:“兄弟,这里有个密道可以通向城外,你们有什么打算?”

那人擦了擦泪,抬头说:“李少爷,我叫曲大勇,他叫王峰。当初查刺客刺杀潘太太案子的时候见过你。我们知道,你是个人物。现在我们没地方去,也不想回家,我们要杀小鬼子,给弟兄们报仇!我们就跟着李少爷你吧。”

“好,我要先去找我妹子,然后到白山雷公寨和我姐、姐夫汇合。这样,我带你们到地道中休息一下,等我回来就出城。”安顿好了两个人,李天行出来往穆云平家而去。街上静悄悄的,已经听不到零星的枪声了,天上乌鸦成群的飞,凄厉的叫声划破低垂的青灰色云霭,即将彻底湮灭的最后一丝亮光似乎在预言一个鬼魅世界的到来。

一路避开那些巡逻的日本兵,李天行到了穆云平家。他以前是来过的,知道前面是个药铺,后面是个小院,穆家四口人住在三间屋子里,他还有个妹妹,只比秀儿小一岁。李天行直接跳进院子里,所有的屋子都是黑乎乎的,静得出奇。他发现三间屋子的门都是开着的,就得有点不对劲,心里不由得吊了起来,轻声叫了两声:“穆云平!穆云平!”没人应。

他直接进了穆云平的屋子,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里面好像没有人。李天行点亮了桌上的油灯,看到床上的被褥凌乱,好像被恶意乱翻过,一些书本、杂物也掉在地上。李天行又去了穆老夫妇的屋子,也好像被人翻找过,再到穆云平妹妹的屋子,这里更乱,被子都掉在了地上,脸盘和脸盘架也翻倒了,地上还有女孩子的鞋。突然,李天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忙捡起来仔细看,那是秀儿的飞镖套,里面的飞镖一个不少。李天行知道,只要是出门,秀儿都会带上飞镖,可是如果在家里,她往往会把飞镖摘下来。李天行马上想到,秀儿肯定是住过这间屋子,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上了心头。他马上转身走向药铺的后门。

才进门,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在油灯的昏黄光晕中,李天行看到了地狱,血红的地狱:穆老夫妇中弹倒地,两人相去不远,身下的鲜血最终流到了一起。穆云平的妹妹穆云梅坐在墙角,墙上是刺刀的刀痕和长长的血痕,腹部是洞穿的刀伤。穆云平侧身倒地,前胸后背身中数刀,血泊中还有一节被切下来的小指。

李天行只觉得头皮发乍、肝胆俱裂,站在这样的血窟里,竟然完全不知所措,惊惧、悲伤、愤怒都交织在一起,反而让他的大脑处于麻木之中,胸口被血气堵住不能呼吸。突然,李天行转身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外面夜风一吹,一股冰凉的阴森直透脊髓。他心里不断说: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全死了!秀儿!秀儿呢?李天行抬头四顾,黑黑的院子没有一丝生气,阴风四起,难道是冤魂仍然在此不甘地徘徊!

李天行拧身飞上了屋顶,落在隔壁的院子,院子里也没有灯光,同样的黑暗和死一般的静寂。李天行心里又是一抖,走到屋门前,门是紧闭的。李天行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应,又敲了敲门,压低声音说:“里面有人吗?我是隔壁穆云平的朋友,来找人的。你们能告诉我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事吗?”

屋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回应:“你等等,我这就出来。”很快,一个老人开门出来,打量了他,把他让进屋内。屋里点起了一盏昏暗的油灯,一个老太太站在桌边,看他进来,仔细看了看说:“我好像是见你来过的,你是穆云平的同学?”

“大娘,我叫李天行,是他的朋友,我们都是救国社的。您能告诉我他们一家是怎么死的吗?”

老太太的手有些哆嗦,扶着桌边坐在了椅子上,用手抚着胸口说:“造孽呀,多好的一家人啊!这些个天杀的鬼子兵,可是狠毒哇!”边说边老泪纵横,捶胸顿足起来。

老头长叹了口气,说:“具体咋回事我们也不清楚。鬼子兵挨门挨户地搜查,找没逃出去的咱东北兵。穆家还真藏了人,我后来在门缝里看到日本兵押着两个大兵走过去。哎,抓了人还不算,就听到那些个鬼子兵哇哇地吼,好像还打了人,有穆大夫的声音,还听到穆云梅尖叫,还有一个女孩子叫救命,穆云平喊‘和你们拼了’,这句我听得真真的。后来,唉,就是惨叫声和枪声。等那些个日本兵走了,我们过去一看,老天爷,他们一家子,唉,绝户了!惨呐,真是惨呐!唉!”老头叹息着,用手擦了擦眼角混浊的眼泪,说不下去了。

李天行脑海中闪过穆家遇害的片段,悲哀已经无以复加,愤怒之火熊熊燃烧。他努力克制情绪,追问:“老人家,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子,年纪比穆云梅大一点,她是穆云平的同学。昨天,她因为脚伤住在穆家。”

“唉,那孩子命大,没死,可是,唉,命苦啊!”老太太抹着泪说。

李天行赶忙问:“大娘,她在哪儿?”

“你认识那个孩子?”

“她叫秦秀,是我妹子。”

老太太叹口气,看了看老头,说:“小伙子,她在我家。我领你去看看。”说着起身领着他到隔壁的房间。开门进去,点上灯,里面的炕上躺着双眼紧闭的秀儿,还有一个小姑娘听到声音坐起来,对着老太太喊:“奶奶,他是来找这个姐姐的么?”

李天行快步走过来,搭上脉,脉急而大,忙问:“大娘,她怎么了!”

老太太苦着脸,把李天行拉到一边,低声说:“唉,天杀的鬼子兵!他们把这姑娘给糟践了。我们去的时候,这姑娘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一屋子的死人,衣服也给撕破了。我们问她是谁,她就昏过去了,一直到现在也没醒。我让孙女在这守着,怕万一姑娘醒了,再寻了短见。唉,真是命苦啊!”

李天行顿时如雷轰顶,呆呆站着,老太太后面的话根本没听到。他转身看着秀儿灯影中幽暗的面容,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心中涌起复仇的强烈冲动。须臾,他的拳头松下来,走到秀儿的身边,对老太太说:“大娘,谢谢您救了她。我这就带他走。”

老太太担忧地说:“我给这姑娘擦了身子,换了衣服。你还是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吧,也不知道伤到哪了没有,睡了这么久也不见醒。”

李天行没吱声,从身上掏出了一些钱,递给老太太说:“大娘,麻烦您,给穆家人发丧了吧。您的大恩,天行铭记在心!”把钱塞到老太太的手里,跪下就磕头。

老太太慌得赶忙去扶:“小伙子,使不得,快起来。我们和穆大夫家做了几年的邻居,他家遭到这样的大祸,发丧发丧是应该的。这钱你拿回去吧!”

李天行自然不接,背上了秀儿,老两口送出来,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叹息着关上了院门。

回到了于府,夜色已深。曲大勇和王峰看到秀儿,吃惊地说:“这不是秦大小姐么?这是怎么了?”

李天行只含糊地说:“没事,就是晕了过去。我们现在就出城,趁着夜色赶路。你们等一会儿,我去找些衣服,你们换上再走。”

第六十二章 剜心之痛

于府所在原本就离南城墙不是太远,足见于世昌当初建宅时就谋划周全。李天行几个人钻入地道,地道虽然不是很宽,但可以让一个普通人不必猫腰穿行,而且地面、墙面都很是平整。甚至每隔三五米就有一个火把备用,地道的出口还有一个储藏室,衣物粮食钱财武器一应俱全,几个人在这里填饱肚子,又拿了些必要的装备,曲大勇不禁赞叹:“于世昌真不愧为人中豪杰,没想到他的私宅竟然还有这么大的秘密!”

出口是一口枯井,井并不很深,井壁上还被凿出很多不规则的坑,以供人攀爬。枯井是在一个废弃的山神庙后面,附近是树林和山丘,的确是个隐秘的好地方。曲大勇和王峰都是本地人,对这里熟悉得很,马上就分辨出方向和去白山的最佳路径。三个人研究了下一个落脚点,不敢耽搁,连夜赶路,黑夜是最好的掩护,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几个人在天亮前到了旁各村的边界。

又走了一段路,曲大勇从附近村子打探消息回来说:“幸好我们避开大路,听说肆平也被鬼子占了。我看,但凡是大点的地方都不安全,还是穷山沟里安全!”

李天行忧心忡忡地看着秀儿,发现她的脸颊有些红,赶忙摸摸额头,竟然烫手!心里不禁懊悔自己的疏忽大意,他号了号脉,皱着眉头说:“这附近有大夫或者药店吗?”

王峰说:“看来秦小姐病得不轻吧,要不我去打听打听哪儿有大夫!”说完就跑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说:“这个村子没有,但是往下面走就是东江镇,镇子上有个小药铺,掌柜的就是大夫。可是,听说镇上也进了鬼子,还听说昨天在西边打了好一阵枪,好像是小鬼子跟土匪干上了!”

李天行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西边是往白山的方向,难道是姐和姐夫他们遇到日本兵了?日本兵动作这么快,连这么偏远的地方都占领了?心中存着疑惑,李天行让曲大勇两人照顾秀儿,自己去东江镇拿药,顺便打听消息。

李天行心中忐忑,脚下如飞,很快到了东江镇。说是个镇子,不过是比村子大点,常常举办集市,附近的几个村子把这里当作交换物品的中心地带而已。因此,这里只有一人高的土坯墙,当然也没有城门,一个比牌坊大些有限的城门牌坊就是镇子的门脸了,牌坊上面刻着‘东江镇’三个字,用朱漆漆了,年代一久,颜色早已斑驳脱落,显得破败不堪。李天行从前往来于矿山和长春时都是走的肆平县那条大路,这里竟然一次没有来过。

远远能望见东江镇时,看到有老乡路过,李天行上前打听:“大叔,听说东江镇来了日本兵,还能进去吗?”

一个上了年纪的庄稼汉看看四周,低声说:“可不,昨天晚上就进来了,听说在西边高庙跟土匪干了一仗,还杀了两个匪首。今天一早就贴出告示,把人头悬起来了,说有人举报他们同伙下落的,有赏。”

李天行不知为什么,心里‘咯噔’一下,马上追问:“匪首是什么人?”

那人说:“我不识字,没去看告示,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姓潘,白山的胡子头不就姓潘吗?唉,都不好惹!这年头,不是土匪就是鬼子,哪有我们老百姓的活路哟!”

李天行只觉得头“嗡嗡”响,心脏阵阵发紧,姓潘,千万别是他咬着牙继续走,果然看到城门上挂着两个黑色的东西,必是人头了。李天行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越走越近,看到了门前站岗的几个日本兵,门前零星的几个过路人,直到城门下,他抬头看去,两颗头颅在空中微微摇荡,但是只瞥一眼,他立刻感到手脚发麻,那分明就是潘玉真和元彪!

李天行浑身血液凝固了,脑子被冰冻一般,望着两颗毫无生气的头颅,他怀疑自己是否清醒。

突然,一个声音传过来:”喂!你的什么人?“

李天行木然地循声看去,是一个日本兵用枪对着自己大声喝问。瞬间,麻木的大脑只充斥着一个念头:杀!他的眼睛迅速充血,就在此时,脑后生风,有人狠狠拍了自己的后背,随即一个人拉住自己的胳膊,大声呵斥:”胆小还看!吓得走不动了?赶紧跟我回去!“说罢,那人冲着日本兵哈腰道:”这是我兄弟,胆小,吓傻了!对不住,对不住!“然后使劲拽着李天行就走。

李天行不认识身边这个人,就想挣脱,那人低声说:”我认识你,李经理,听我的,留着命才能报仇。“

”李经理”这个称呼让李天行醒过神来,跟着他从城门下穿行而入,走到一个僻静处,那人小声说:“李经理,我兄弟在煤矿干过,我见过你。你可要冷静,别跟他们硬拼!他们人多,有枪,你一个人打不过!快走吧,就是要报仇,也要多找些人来!”

那人的话钻进李天行的脑子里,似懂非懂。

那人见李天行似乎神智不清,叹口气生拉硬拽地带着他专挑僻静的小巷子走,直到矮矮的土墙边上,苦苦相劝:“李经理,你是好人!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我知道你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为了报仇也好,为了还活着的人也好,你都要活下去!白白送死不值得”

突然李天行瞪着血红的双眼一把抓住他,问道:“孩子们呢?他们还活着?”

那人一愣,他不知道答案,但是却撒了善意的谎言:“应该活着,日本人的告示没说他们的孩子死了,可能逃走了,你应该去找找!这个土墙矮,出去不远就是林子,赶紧跑吧!”

李天行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抬头望向城门方向,喃喃地说:“我不能丢下他们,他们的头还挂在哪儿!”

“唉!你现在去,你的头也得挂起来!想让死去的安心,你就要找到他们的孩子,才能让他们瞑目!别耽搁了,孩子们有个好歹,你后悔都来不及!”

李天行心痛如绞,含泪跪下来向着城门方向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凝视了那人一眼,一言不发,越墙而出,浑浑噩噩梦游般地回到了曲大勇他们的藏身之地。

曲大勇刚问了一句:“药拿回来了?”

李天行张口喷出鲜血,随即倒下不省人事。吓得曲大勇和王峰又是掐人中,又是抚胸捶背,折腾了好一阵子,李天行可算是睁开眼,坐起来,也不说话,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然后就是抱头痛哭。曲大勇和王峰也不敢问,两人面面相觑,猜着肯定是出大事了。看天行这么伤心,难道是元彪和潘玉真出事了?

正在这两人心里瞎猜着,地上躺着的秀儿睁开了眼,她循着声音看到了痛哭的李天行,慢慢坐了起来,愣愣看着,也不说话。王峰发现她醒了,忙说:“秦小姐醒了,唉呀,你可算是醒了!你觉得好点了没有?”

秀儿呆呆地看了王峰一眼,也不说话,曲大勇赶忙拿来水和食物,递给她:“秦小姐,喝点水,吃点东西吧!”秀儿痴痴呆呆地不动也不说话。

李天行听到他们的话,抬起头来,擦擦眼泪,过来一把抱住秀儿,说:“秀儿,你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再有事!”

秀儿依然没有半点反应,李天行放开秀儿,问:“秀儿,你哪儿不舒服?告诉大哥!”

秀儿漠然地看了一眼李天行,然后又漠然地转过头,看着别处,没有半点表情。李天行心里发虚,抓住秀儿的胳膊晃了晃:“秀儿,你怎么了?我是大哥啊!你说句话!”

秀儿极为厌恶地挣开,往后挪着要躲远些,冷冷地说:“走开,我不认识你!走开!”

李天行一急,忍不住又上前抓住她的胳膊,秀儿突然大喊大叫又打又踢,猛然张嘴狠狠咬住李天行的胳膊不放,鲜血透过衣服,然而,李天行看着疯癫的秀儿,心里更痛。

曲大勇和王峰赶忙过来想拉开发狂的秀儿,可是秀儿紧紧咬着不放,突然又扑过去要咬他们,两个人慌得乱成一团。李天行点了秀儿的穴道,秀儿立刻软了下去,曲、王二人惊魂初定。

李天行看了一眼睡去的秀儿,站起身,冲着东林镇的方向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嘶哑地说:“姐、姐夫,我李天行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我们走!”背上秀儿,向白山方向快步而去。

虽然李天行背着秀儿,仍然脚下如飞,曲大勇和王峰跟在后面跟着跑了一阵,就上气不接下气,只好大喊:“李少爷,你,你等等,我们,我们实在是,跑不动了!”

李天行停下来说:“我们在这歇歇吧。”

几个人环顾四周,李天行问:“离白山还有多远?”

曲大勇指着唯一的一条路说:“我们顺着这条路走,下一个落脚点就是高庙。我估摸着,以我们的速度,明天一早就能到。”

李天行听到“高庙”这个地名,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不知道姐和姐夫到底因为什么在高庙和日本兵遭遇上,孩子们现在在哪儿?休息了一会儿,大家继续赶路,等到了高庙,李天行在树林里歇脚,然后让曲大勇他们等着,自己一个人到村子里打探消息。

这只是个普通的村落,但是却是通往白山的必经之路,否则就要穿山越岭绕很远的路。因此,潘玉真他们和李天行几个都同样选择这里作为一个落脚点。可是日本兵为什么也会在这里,是巧遇?还是预谋?李天行一路想着,到了村口,村子里大白天的却安静得异常。可是李天行一眼看到墙上、树上有不少弹痕和血迹,所有这些都刺痛着他的神经。

李天行进了村,几乎家家紧闭院门,连狗的叫声都稀稀落落。李天行敲了敲一家人的门,高声说:“有人吗?我是过路的,想讨碗水喝。”叫了两声,门吱呀开了,一个小伙子紧张地看了他一眼,再看看街上没有别人,小声说道:“进来吧。”等他一进来,小伙子赶紧把门关紧,回身带着他进了灶间,舀了碗水递给他。

李天行喝了水,那小伙子就催着他走,李天行说:“谢谢你的水。小兄弟,能跟你打听个事吗?”

谁知道小伙子竟然更为慌张:“我啥都不知道,你快走吧。”

李天行见状,突然拿出匕首,一只手抓住他的前胸衣襟,匕首抵在脖颈上,厉声说:“只要你告诉我这里刚刚发生的事,我就不伤害你。快说!”

那小伙子身体微微颤抖,只好说:“我说,我说!”

李天行放下匕首,问:“到底怎么回事,说仔细!”

小伙子说:“就昨天晚上,有一些外乡人路过,说是要借宿。他们人多,分着住在好几户人家里。他们他们还有枪,大家都以为是土匪。可是他们也不抢东西,就是说要住一晚就走。才睡下没多久,日本人就来了,他们就打起来了。日本人到处都是,见人就杀,两边打了好久,后来日本人把那些外乡人都杀了,就走了。我们村里人也死了好多。我,我就知道这些。”

“那些外乡人中是不是有个女的,还有几个十几岁大的学生?那几个学生呢?”

“我躲起来了,没看见。在我家住的几个都是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他们都有枪。我听他们说话时,好像说什么‘老板’‘老板娘’,还说了白山雷公寨。别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我都告诉你了,好汉,求求你饶了我吧。”

李天行收起了匕首,:“抱歉,吓到你了。”说完,转身就走,又去其他人家查问孩子的下落,可还是没有结果。

天行心中充满疑惑:于府地道极为隐秘,日本人应该不会发现他们何时逃离长春的。即使发现了,也会立即拦截。可是为什么日本人会夜袭高庙,似乎是冲着姐和姐夫他们去的。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如果孩子们没死,他们应当是往白山而去,必须尽快赶到白山,带着人抢回姐和姐夫的尸身安葬!

李天行回去,没有在高庙村停留,沿着树林边沿继续往白山方向前行。

一路奔波,到了晚上,几个人也不敢投宿在村子里,只在林子里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砍了树枝搭了个小窝棚,几个人挤在一起,围着篝火背靠背打个盹。

突然,李天行睁开眼睛,出了窝棚,将耳朵贴在地上静听,是从西向东的马蹄声,人数不少。李天行叫醒曲大勇,让他们把火灭了藏着别动,自己纵身飞到路边的树上,很快,一对人马疾驰而过。李天行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等一对人马即将过去,看准最后的一匹马,飞身跃下,坐在了骑手的后面,点了他的麻穴,另一只手抓住缰绳,让马转向树林之中停下来。

李天行把那人弄下马来,接着月光仔细一看,却认得竟然是雷公寨的人,忙解了他的穴道,问:“大林,我是李天行。刚才过去的是谁?你们要去哪儿?”

那人定睛一看,又惊又喜地说:“是李少爷!我们接到报信,说是二小姐在高庙跟鬼子打起来了,四当家、五当家、六当家和三小姐带着我们几十个弟兄赶着去救人!李少爷,你怎么在这儿?二小姐和二姑爷呢?”

李天行来不及细说赶紧翻身上马:“大林,我去追他们,那边的窝棚里是我带来的人,你和他们在这儿等我们!”

说完策马飞奔,好半天才追上他们,李天行大喊:“我是李天行,我是李天行,站住,我有话说!”

大队人马慢了下来,李天行策马到最前面横马拦住去路,夜色下,当先的一匹马上正是潘玉英。潘玉英急急地说:“是你,我二姐呢?你们是一起的吗?”

李天行悲愤满怀,不知如何开口,潘玉英大声说:“你哑巴了!我问你话呢!我二姐呢?她在哪儿?”

李天行沉声说:“玉英姐,我们都来晚了。姐,和姐夫,让日本人杀了!”

潘玉英难以置信地呆住了,旁边的宋庭章大声说:“你说什么?二姐和姐夫死了?他们现在在哪儿?”

李天行语调发抖:“他们他们的头被悬在东江镇的城门上!”

潘玉英带着哭腔说:“你胡说!你怎么知道的!”

李天行心里揪着疼:“我亲眼看到的!”话音才落,一鞭子抽在脸上和肩头,李天行没躲,任血从脸上留下来。

潘玉英哭着说:“我姐待你那么好!你这个胆小鬼,连给她收尸都不敢!我先杀了你!”说着就掏枪。旁边的几个当家的忙拦着:“三小姐,找二小姐要紧,别的事以后再说!”

潘玉英举起鞭子就抽向李天行的头,哭着骂:“滚开!白眼狼,我先杀了小鬼子,再来杀你!”策马从李天行身边擦身而过,哭声和马蹄声混成一片。一匹匹马从李天行身边飞驰而过,没有人再看他一眼,好像他是空气一般。腥味而粘稠的血流进了嘴里,血腥味让李天行猛然清醒,他拨转马头,急急追赶那些近乎疯狂的人。

然而李天行的马实在难以再次赶超潘玉英等人的狂奔。马蹄声早已经让日本兵警觉,严阵以待这些自投罗网的人。

第六十三章 顺子的崩溃

潘玉英的马才冲到城门附近,重机枪的火舌就恶狠狠地扫过来,潘玉英心爱的坐骑黑子一声嘶鸣,前蹄微扬,便轰然倒地,身上几个血窟窿涌出鲜血,它的身躯刚好挡住了疯狂的弹雨,悲壮地为主人尽最后的情义。马队顿时人仰马翻、损失惨重。幸好不少人是带着轻机枪来的,大家拼命还击,企图救出被子弹压得抬不起头的潘玉英。没想到树林中又冲出日本兵,意图两边夹击。

李天行赶到时已经一片混战,他独自绕到了东江镇的后面,翻墙而入,从房屋上迅速靠近集中在城门内的日本兵,看到一个带着日本刀的指挥官站在机枪旁边,正哇哇叫喊着,周边大概有二十多个日本兵,正打得激烈。

李天行悄悄从后面接近他们,对准机枪手甩出袖标,袖标插入后脖颈正中,机枪手一声不吭向倒下了,指挥官听到枪声停了,正转头呵斥,又一只袖标从侧面插入咽喉,也是不吭一声地瞪大眼睛向后倒下。大家一看指挥官突然死了,一时乱了,混乱中,重机枪旁边的两个副手也歪倒在地。

重机枪一停,潘玉英立刻被后面的人救走。日本鬼子有人又冲过去要用重机枪扫射,李天行一咬牙,竟然从屋顶上飞身而下,打倒了日本兵,随即端起重达十几公斤重的机枪,对着身边身后的日本兵就扣动了扳机。火舌之下,所有日本兵不是中弹倒下,就是趴在地上魂飞魄散。打完了子弹,李天行将重机枪狠狠砸向城门牌坊,木制的城门牌楼哪里禁得住这样的重击,“喀嚓”折断了一边的门柱,牌楼倾倒下来,李天行飞身而上,空中接住了落下来的两颗头颅,立刻向镇外退走,等城门的日军惊魂初定,纷纷抬头张望,只看得见一个黑影鬼魅般地飞去。

潘玉英看到李天行抱着头颅跑过来,忍不住冲上去,城门和树林中的鬼子继续疯狂进攻,李天行看到潘玉英不顾一切冲过来,奋力飞身挡在她的身前,就觉得背后猛地有两个力道一冲,顺势将潘玉英扑倒在地。弟兄们拼命还击,把随身带的手雷统统扔了出去,鬼子在爆炸的火光和硝烟中抬不起头来。李天行迅速起来,在大家的掩护下把潘玉英扶上马,自己也上马,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抱着两颗头颅,随着大家撤退。

跑了一阵,李天行松开缰绳,脱下外衣,把头颅包好,就觉得后背火辣辣的,阵阵发虚,一路到了秀儿他们几个休息的地方,李天行勒住马,大家也站住了,李天行下了马,捧着两颗头颅走到潘玉英马前,扑通跪下:“我对不起姐和姐夫。玉英姐,你把他们带回去吧。”

潘玉英下了马,抖着双手去接,旁边的宋庭章抢先接过来说:“玉英,我来吧。我们赶快回去,以防日本人追过来!”

潘玉英哭着接过去:“姐,姐夫,我们回家!”说完抱着包裹上马,看了眼李天行,说了句:“走!”打马而去。

众人离开,天行费力地站起身,牵着自己的马,回身看到大林跑过来,他看到马队刚过去,问道:“李大哥,你们救了二小姐吗?他们怎么不等咱们就走了?”

李天行直冒虚汗,勉强说:“大林,麻烦你叫他们过来,你们也快走,日本人可能会追过来。”

大林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就背着秀儿带着曲大勇两个来了。他们看到李天行靠着一棵树坐着,先把秀儿放到马背上,然后过来叫他,李天行问:“大林,孩子们在白山吗?”

“在,两位元少爷,还有何少爷都在。”

李天行松了口气,又说:“你们走吧。我无颜去见他们!你们帮我带个话,让他们给秀儿找个大夫看看,替我好好照顾她。”尽管李天行竭力保持正常的语调,可还是让曲大勇顿起疑心。

他上前仔细盯着李天行说:“李少爷,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我们一起走。”说着就去拉他。李天行被他一拽,伤口剧痛,眼前发黑。

王峰也看出不对劲了,忙问:“李少爷,你怎么了?为什么不一起走?”说着过来借着月光看他的身上,没什么异样,忙扶着他看后背,月光下依然能清楚地看到两个幽暗的血洞,用手一摸,手上粘湿滑腻,是血。

两人这下是慌了,忙脱下衣服撕成条给他裹上。大林也明白了,急得跺脚:“唉,这李少爷也是,受了伤怎么不说,他们都跑得没影了!只有一匹马,这可怎么办!”

李天行喃喃地说:“别管我了,你们快走!”说完就昏了过去。

大林使劲挠了挠头,说:“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到前面的村子里去套个车来。”说着把秀儿又弄下马,翻身上马跑了。林子里剩下两个站着的,两个躺着的,在清冷的月色中等待着命运的未知。

还好,等来的不是日本兵,是大林赶着马车回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两个人抬上车,曲大勇赶着车,几个人心急火燎地往白山赶。

好容易到了山寨,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大堂已成了灵堂,哭声一片。有人来报说:“李少爷回来了,可是受了重伤。李少爷的妹子也昏迷不醒,不知道是怎么了。”

潘玉英哭得眼睛都肿了,脑子也木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突然想起李天行曾经扑倒了自己。她站起来冲到外面,看到大车里躺着的天行,嘴唇发青,面色惨白,问道:“他伤在哪儿?”

曲大勇说:“李少爷后背中了两枪,得赶快找大夫治。晚了就来不及了!”

潘玉英心中又悔又恨。回到山寨后,她已经听鲍璞讲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李天行让大家从于府秘道顺利逃出长春后,走了一路都没有遇到日本兵,想着日本兵还不会到这些偏远山村,到了高庙就决定住一宿,等等李天行。谁知入夜不久,就突然遭到日本兵的袭击,元彪让潘玉真带着人突围,自己拖住敌人。潘玉真带着大家突围后,又带了些人返回去救元彪,谁知两人就此再没有赶上来。鲍璞保着孩子们躲进山里,天亮后从村子里弄了匹马,派人给山寨报信求救,于是玉英急急带着人下山营救,终究还是晚了。可是潘玉英情急之下错怪了李天行,她明白了一切,却又眼看着李天行为了救自己而命悬一线。

顺子、元魁、元英和一些逃出来的元家旧部听到信也赶过来,尤其是几个孩子,刚刚为失去双亲悲伤欲绝,现在看到亲如家人的李天行也要死了,全都哇哇嚎哭起来。顺子几近崩溃,大哥、妹子都不醒人事,真是去死的心都有。

乱局几乎失控,还是老人关键时刻稳得住。老寨主潘雷大吼一声:“都别嚎了!人还没死呢!还不快去找大夫!”

二当家的说:“子弹打入腹中,只怕要洋人大夫才能取出来!最近的是肆平,一去一回就怕来不及!”

大家面面相觑,有人突然说:“米家堡的老二不是留过洋吗,好像是当过洋大夫的。要不让他来看看。”于是赶紧派人去请。米家堡的人不敢不来,何况李天行对他家的孙少爷还有救命之恩。

米家二少爷米禄看了伤势觉得很棘手,其一是自己多年没有碰过西医了,其二是这里没有必要的医疗设备。但这里也不是说理的地方,在众人的督促下,只好硬着头皮碰运气。折腾得满头是汗之后,子弹是取出来了,米禄靠推断认为两颗子弹都没有打中重要的脏器,并且答应帮着去弄点消炎的西药来,其余的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天行又看到了潘玉真,看得真真切切:她穿着丝绒的黑色旗袍,外面披着紫貂皮大氅,脖子上一串洁白的珍珠项链,头发漆黑,发行是时髦的大波浪,脸上带着自信而爽朗的笑意,看着自己,并不说话,可是她的意思自己竟然明白,她是来道别的。她身旁站着元彪,还是那样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样子,两个人没有动,但是却渐渐远去,李天行伸手去抓,拼命去抓,却陷入无尽的黑暗里。黑暗中,有一个镶着金边的黑色圆在转,圆中有两个孔,一个孔中发黑色的光,一个孔中透出刺目的白光。李天行好像被谁推了一把,朝那透着白光的孔飘过去,渐渐的,白光不断放大,不再那么刺眼,却变得浓雾一般模糊,浓雾慢慢稀薄,李天行看到床帐,墙、窗户,再微微转头,床边一个人枕着胳膊在睡觉,右手松松地握着自己的手。

李天行不用看他的脸,就知道是顺子。他想握着顺子的手,努力握了握,觉得手上没劲,就松了下来。门开了,元英走了进来,看到李天行醒了,赶忙过来冲着他叫了声:“舅舅。”眼泪就哗哗地淌下来。李天行眼角也流下泪,努力抬起手和元英的手握在一起。顺子醒了,抬头看到李天行和元英对视流泪,叫了声:“大哥!”就呜呜地哭开了。

他们两个这么放声大哭,很快惊动不少人进来,以为李天行出事了,进来一看,原来是醒过来了,都松了一口气,欣慰之余,也不免悲从中来,泪流满襟。一屋子人哭得悲悲切切,急坏了旁边的米禄,他赶忙劝大家说:“大家请都节哀,李少爷才醒过来,虚得很,这样哭下去,可是有生命危险的。大家还是先出去吧,让他静一静、静一静!”这么一通劝,大家都红着眼睛、啜泣着出去了。

米禄过来说:“李少爷,哪里疼吗?或者恶心想吐?……”

李天行眼睛涩涩的,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米禄的声音悠悠荡荡,若有若无,很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天行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顺子换成了鲍璞。鲍璞说:“顺子几乎不眠不休的守了三天两夜,刚才我们好说歹说让他去睡个觉。这几日真是把他给急疯了。”

李天行嘶哑地问:“姐和姐夫,今天是第几天了?”

鲍璞红着眼说:“第五天了。”

李天行闭上眼,泪水滑落下来,然后说:“我要去看看。”就挣扎着要起来。鲍璞赶忙按住他说:“少爷,你不能动。再养养,不急在这一两天。就是老板和老板娘在天之灵,也不想你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元魁、元彪他们刚刚没了爹娘,你要再有事,孩子们哪受得了!”说着声音也颤抖起来。

李天行不再勉强,叹口气:“秀儿怎么样了?”

鲍璞说:“秦小姐早醒了,她没受什么伤。可是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是痴痴呆呆的,就是大喊大叫,谁都不认识,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米家二少爷看过了,说是什么精神的病,说可能是受了很大的刺激,所以脑子出问题了。他也没法子治。少爷,小姐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李天行叹息一声,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缓缓地说:“鲍大哥,不要跟别人说,尤其是孩子们。秀儿让日本兵糟蹋了。她喜欢的那个同学,穆云平,一家人全被杀死了!”

鲍璞惊讶之后就是极度的愤怒,咬牙切齿地说:“这帮日本鬼子,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两天之后,李天行独自来到了灵堂,跪在地上,看着潘玉真和元彪的灵牌,李天行竟然没有了眼泪。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棺木和牌位,想着最初的见面,潘玉真的舍身相救,姐弟真情日渐笃深,还有那地道口临别的最后一眼。往事如梦,他早已经把元公馆当成了自己的家,潘玉真、元彪、孩子们就是自己最亲的家人。而今,面对两个冰冷的牌位,四周的白幡,呜咽的哭泣,纸钱燃烧的飞烬,温情的梦碎了,碎得如此突然,如此无情,如此决绝!

身后有人的脚步声,一个声音幽幽地说:“这一切都是真的么?二姐那么聪明,人人都说她是女诸葛,她的枪打得准极了,是她教会我打枪的。我一直想成为她,处处学她,可是始终不如她。她怎么可以说走就走了,还走得这么惨!”声音变得呜咽不已。

良久,呜咽声息,李天行出奇平静地说:“姐,你能教我打枪吗?”

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上,并排放着几枚双刃菱形飞镖,桌子后面的一张椅子上坐着穿着军服的宫本完胜,手里拿着一个飞镖仔细端详,目光如鹰鹫一般阴鸷和凌厉。斜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日本军官,他就是曾经的武馆主人山口木。他看着宫本仔细观看那支飞镖,气鼓鼓地说:“我们的计划这么周详,竟然还是让他们跑了!还死了一个中队长!这帮可恶的土匪,一定要把他们全部剿灭,以祭奠宫本先生的在天之灵!”

看着宫本没有反应,山口木继续说:“宫本兄真是神机妙算,把潘玉真他们的每一步都算准了!虽然他们侥幸躲过了城里的暗算,可是果然在高庙落了脚,中了我们的埋伏。然后又用他们的头颅引来了了雷公寨的土匪。可惜我们兵力不足,竟然让这些土匪抢走了潘、元的头颅,还有那个李天行,肯定是他杀了中队长!我要向上面申请,亲自带队去剿灭白山的土匪!”

宫本慢慢地把手中的飞镖放到桌上,和其它的几支整整齐齐排成一行,似乎是在欣赏,低声自言自语:“看着它们,好像回到了中古时代,那是冷兵器时代,是真的刀光剑影,金戈铁甲,跃马沙场!啊,多么壮观,多么美丽的杀戮!”

山口本有些莫名其妙:“可是现在已经是二十世纪了,是枪炮、军舰、飞机的时代。中国太落后了,还用这些破铜烂铁,怪不得总是失地赔款,弱小就要挨打,怨不得别人!”

“山本君,”宫本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架子上陈设的日本军刀,说:“冷兵器虽然落伍了,可是并不代表它没有价值。放眼全世界各个国家的军队,恐怕只有我们日本军人还保留着佩戴军刀的传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山口本严肃地说:“当然,军刀是我们大日本武士道精神的象征。我们日本军人的最高境界就是武士道精神!”

宫本站起来,走到刀架旁,伸手抽出了军刀,青冷的寒光伴着一声刀吟出鞘,他单手挥刀回身一斩,锐利的刀锋停在那排飞镖的上面,然后满意地收手,好像已经斩杀了那几枚飞镖,拿起一块白色丝绸轻轻擦拭着刀身,说:“中国人曾经把他们看不起的异族,比如蒙古人,满人,叫做蛮夷,可是自己的国家却被蛮夷占据了那么久,还不是俯首称臣,乖乖地当了几百年的顺民。他们也叫我们日本人是倭寇,但这不妨碍我们来占领他们、统治他们,再把他们驯化成一代又一代的顺民。”宫本一边说,一边把擦拭好的军刀入了鞘。走到山本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继续说:“我要消灭元彪和潘玉真的势力,不光是为了给我的父亲报仇。虽然东北军不堪一击,可是并不代表就没有敢于反抗我们的势力。我们要把那些凡是有反抗意识的群体,比如学生组织、政党组织、帮会、土匪统统收伏,这样才能把东北变成我们的乐土。潘玉真和元彪虽然死了,可是潘的父亲的雷公寨肯定要报复。我们正好拿他们下手,杀鸡给猴看,震慑一下那些个不安分的中国人。不过,直接攻打雷公寨,不是最好的方式。东北太大了,我们要北上和南下占领那些重要的城市,靠我们现在的兵力远远不够,还要等我们大本营不断增兵。雷公寨在山里,易守难攻,他们的装备也很不错,这样会牵制我们不少兵力,即使你的申请可以通过,我也不会这么做。”

山口本焦急地问:“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

宫本微微一笑:“山口君,你真应该好好读读书,尤其是《三国演义》,中国人的智慧可以帮我们制服中国人!”

山口本不以为然地说:“我不喜欢中国人的任何东西,我更喜欢读《源氏物语》,那才是我们日本人的骄傲!”

宫本笑着摇摇头:“我们不讨论这个。还是说雷公寨,要灭了雷公寨,还不牵制我们的兵力,就需要借东风,找蒋干。”

山口本翻翻白眼:“什么东风,蒋干,还望宫本君解释一下!”

“东风,就是第三方力量,蒋干,就是间谍。雷公寨之所以能猖狂一时,一个重要原因是仰赖潘玉真和元彪在长春的势力,不仅有武器弹药的支持,还有元家人在财力、政界背景的支持。潘玉真和元彪这棵大树一倒,元家老大又远在齐齐哈尔,雷公寨就独木难支了。我们要是直接攻打,把他们逼急了,即使胜了也会付出代价。倒不如先让它自己乱了,等耗得差不多了,再轻松拿下!雷公寨如果能轻松得手,其它的土匪自然就会惧怕我们大日本皇军的威严,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山口本忍不住追问:“宫本君,请再说得详细点,我们要怎么做?”

“表面上要先保持平静,让雷公寨戒备放松。暗中寻找内奸,让他出奇不易杀了潘雷,他一死,底下的人就会为了权力而内讧,让他们自己打起来,然后里应外合,一举剿灭。到时候,我们只需要派个小队,就能把太阳旗插在雷公寨的寨门上!”

山口本略有疑惑地说:“好是好,可就是耗时间啊!”

宫本不以为然地说:“这就好比美食,等待是值得的。况且,也未必等得太久。”

山口本恍然而悟:“难道宫本君已经动手了?”

宫本得意地笑了。

第六十四章 误解

在雷公寨的靶场上,李天行拿着手枪在瞄准,扣动扳机,子弹在靶心不远处留下了弹孔。对于这个结果,旁边的潘玉英、顺子、元氏兄弟都不意外,李天行的底子太好了,只是需要培养一下和这种新式武器的默契而已。

果然,李天行掌握了瞄准的感觉后,他多年的功夫底子就显露了极大的优势,握枪极稳,眼明手快,枪枪命中靶心。潘玉英命人换了架子,悬了一些小玩意,十发九中。潘玉英拿了几个巴掌大的木块,走到一旁,说:“天行,打这个!”说完,奋力将木块向远处扔去,一声枪响之后,却没打中。玉英又扔了一个,清脆的枪声过后,木块应声而碎,随后,两个木块被同时抛到空中,两声枪响,两个木块也都碎了。接着,三个木块也被抛出来,依旧全部中弹,玉英脸色兴奋,索性又接连抛出五个木块,李天行打落了其中的四个,一个落空,头上已渗出细汗。

顺子本来就不想让李天行这么早出来活动,忙对潘玉英喊道:“三姑奶奶,歇会儿吧。我大哥刚能下床走走,别把伤口弄开了。”

潘玉英对李天行的神速进展感到震惊,只想试试他的极限,所以一时忘情,听到顺子的话,走回来带着歉意说:“对不住,我一时忘了,光想着要试试你到底能打几个,看你脸色不好,让顺子扶你回去休息吧。”

李天行放下枪:“我没那么娇气。等会儿再回去,我在旁边看着他们练吧。”潘玉英也没再坚持。转而去教元魁和元英。

顺子扶着李天行到一边坐下,李天行说:“我自己就行了,你不是也嚷嚷着要学吗?去吧。”顺子也下了场。

李天行看到三个孩子拿着枪认真瞄准的样子,心里却不是滋味,自己本心是不愿意让他们小小年纪就动枪,可是不单是复仇的事,看如今的形势,血战不可避免,他们必须要有能力自保。几个孩子稍稍练习了瞄准之后,就毛毛躁躁地扣动扳机,而且还是连发,效果可想而知,子弹基本都打在后面的岩壁上了。几个人沮丧地低头安装子弹,迫不及待地再打,成绩更差。气得元魁把枪一摔,直嚷嚷:“这什么破枪,我要换一把!”

潘玉英不客气地说:“你用的枪和你舅舅是一样的,怎么他就打得好?到你手里就成了破的了!枪是要练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们没你舅舅的本事,别想的太容易了!要练就练,不练没人求着你!”

元魁气哼哼地拿起枪又练了一会儿,还是不行,潘玉英还没说什么,元魁突然把枪一摔,蹲在地上呜呜大哭了起来:“我真笨,枪打不准,怎么去给爹妈报仇!我怎么这么笨!”

元英愣愣地看着哥,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顺子突然疯了似的拼命扣扳机,一阵乱射,子弹打在靶子后面的山墙上,激起一阵飞尘。

潘玉英看着孩子们,眼睛也红了,扭过头去暗自落泪。

李天行走过来,单腿屈膝跪在地上,轻轻拍着元魁的背说:“元魁,你的爹娘都是人中豪杰,可他们也不是生来就是。他们也经过很多磨难,也是靠自己的努力才能成就自己。你和元英是他们的儿子,在为他们报仇之前,你们首先要向他们证明,你们是他们最骄傲的继承人,不是继承他们的财富,而是继承他们的精神!记住,你们的爹娘没有死,因为你们的血管里流着和他们同样的血,他们活在你们的身上!”

元魁止住了哭泣,用手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着李天行,眼神悲哀中透着刚强:“舅舅,你的话我记住了,永远不会忘!我一定让爹娘的在天之灵,看到我和弟弟不愧是他们的儿子!”说完站起身,捡起地上的手枪,默默地填上子弹,元英和顺子也同样默默地举枪瞄准。

李天行站到他们的旁边,平静地说:“还记得我是怎么教你们练功的吗?要先静心。把枪都放下来,闭上眼,听着自己的呼吸,忘了一切,忘了自己,做到了,再举枪瞄准,你就是枪,枪就是你。”

三个人依言而行,靶场上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站着,好像是树、是土、是空气,很久很久,当枪声再次响起,李天行眼睛里的三个人已经换了天地!

第二天,几个人又要到靶场去,有人慌慌张张跑过来对他们说:“不好了,秦小姐不见了,找了半天都不见人影。”

“什么时候发现的?”李天行的心收紧。

“有一会儿了,我们还以为她自己出去走迷糊了,就四处找了半天,寨子里几乎找遍了,也没找到。”

“有没有可能出寨了?”

“我们问了,这两天大寨加强了戒备,守寨子的弟兄说没有任何人出寨。”

李天行想了一下,吩咐他去找更多的人在寨子里搜索,再多派些人到后山去找,然后带着顺子他们往后山而来。

李天行带着大家往山崖上找,一路上不让大家喊叫,只是散开了找,终于,他们远远看到秀儿鬓发凌乱,穿着单薄的衣服,梦游般徘徊在悬崖边上。

李天行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噤声,附耳在顺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顺子点点头,摆摆手让其他人站在原地,紧张地盯着秀儿的动静,李天行悄悄地绕到另一侧去。眼看着李天行悄悄地靠近秀儿,这时候不少搜寻的人也上来了,有人喊着:“看,她在那儿,要跳崖!”

顺子慌忙摆手势,可是晚了,秀儿回身看到他们,顺子慌忙说:“秀儿,你过来,二哥有好东西送给你,你过来哥就给你!”

秀儿往后退,冷冷地说:“我娘叫我呢,我不认识你!你骗人!”说着一脚踏空,一声不吭地坠下去,大家的惊叫还没出口,李天行同时也跳下去,顺子吼了一声:“大哥!”疯了似的冲过来,跪在悬崖边上狂喊:“大哥,秀儿!”

“顺子,我在这儿!”一个声音从下面传过来,元英一眼看到李天行一手拽着秀儿,一手攀住了岩石,岩石并不宽,天行只是有四个手指紧紧扣住了岩石,随时有可能掉下去。

元魁大叫:“绳子,有没有绳子!”

顺子却大声道:“把衣服都脱下来,系在一起,快呀!”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衣服脱了,系成了‘绳子’,放下去,李天行喊道:“再放点,放到我嘴边!”

等衣服‘绳子’放到李天行嘴边,他张口咬住绳子,手松开然后瞬间抓住绳子,脚立刻蹬在岩石上,对上面喊道:“接住秀儿!”说着那只抓住秀儿的手臂向上一抡,秀儿被抛回到山上,地上一群人伸手稳稳接住,李天行几乎同时跃上了悬崖,马上过来看秀儿,秀儿挣扎着对众人又打又咬:“你们走开,放开我,你们都是鬼,恶鬼,放开!”

李天行点了她的睡穴,看着她凌乱的头发,憔悴的面容,幽幽叹了口气,伸手要把她抱起来。

元英在后面惊叫一声:“舅舅,血,你的伤口出血了!”

顺子赶忙接过秀儿,吩咐着:“你们背着大哥下山!”

李天行只是用手搭着元魁的肩头说:“走吧,能走。”众人下山走了一半,潘玉英也闻讯赶来,看到李天行这样,对手下说:“背上他,他敢不听,给我绑了抬着走!”

李天行只好老实就范,元魁和元英对视一眼,元魁冲着玉英说:“还是三姨厉害!”

李天行被勒令闭关三日,除了在房里躺着,就是出来看看秀儿。自从上次出事,潘玉英让三个姑娘看着秀儿,无论白天黑夜都不离人。秀儿的状态却越来越差,静下来就像是尊泥菩萨,几个时辰不动、不吃、不喝,闹起来就是惊天动地,见人打人,见什么毁什么,完全失控,这时候,要么是让李天行点了穴道昏睡,要么就是把她绑起来,跟木头一样动弹不得。

每次看了,李天行都心疼不已,想着从前那个美丽聪慧的秀儿,如今的秀儿简直就像是活在地狱里!他不知道,秀儿还有没有未来,大家的命运会走向何方?

命运的车轮就这样无情地碾压着世间的一切,不带任何怜悯和慈悲,按照它既定的轨迹,碾过去!

奉天和长春作为首批陷落的城市,并没有满足日本人的胃口,反而成了他们的开胃小菜。那些以中下级军官为主导的冒险行动意外获得了巨大的收获,使得日本人的内阁轰然倒台,让位给那些向往战争、崇拜野心的军人。从此一批批狂热的日本青年冲动地要把鲜血和生命洒在异国的土地上,天真地信奉着要用死亡去征服自己的邻居,让他们献出自己的生命和家园。死亡的阴霾就这样遮天蔽日的来临了。

雷公寨的后山又添了新坟,潘雷站在长子玉栋、次女玉真和女婿元彪的坟前,无限的悲凉,这世间,还有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悲苦的吗?况且,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多年以来,雷公寨声势不断壮大,除了他这个开创者的功劳,真正顶着大梁的是次女玉真,出嫁前她就不断献计献策,而且俱都颇见成效。因为长子玉栋意外死亡,玉真伤心出走,嫁给了元彪,从此竟然又成了一股强大的外援,不仅出钱出力,把山寨装备得跟正规军似的,还有了元家黑白两道通吃的手腕做后盾,雷公寨才声威赫赫,不管同道有多羡慕嫉妒恨,也没人敢在老虎嘴边拔毛。雷公寨是要钱有钱要枪有枪要势得势,算是烈火烹油般享了几年的洪福,如今,爱女突然离世,外援顿失,不仅杀女之仇未报,还面临着日本人的清剿。可谓是大厦将倾,如之奈何!

我真是老了!还能保住雷公寨这颗孤木不倒吗?潘雷用大手轻轻抚着潘玉真的墓碑,当女儿这棵顶梁柱一倒,全部的重量都压在潘雷的肩上时,他真切地感到了自己的老迈和不支。当夕阳剩下最后一缕余晖,潘雷寂寞的背影踯躅独行在晦暗的树影之间。

啸聚山林的匾额下,大厅里,灯火通明,当家的、主事的在忙完了潘玉真夫妇的葬礼之后,终于必须要考虑一下山寨的命运了。

潘雷看着沉默的各位当家的,先开了口:“不过才十几天,日本人不仅占了长春,奉天,整个辽宁和吉林两个省都是他们的了。咱们的东北军就剩下两条腿了!看这架势,恐怕北边的黑龙江也未必保得住。现在,日本人还没顾上我们,但是,他们随时有可能要染指白山。大家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封二当家的厉声说:“干咱们这行的,都是拎着脑袋闯过来的!死,不算什么。可就是一样,不能当孬种!小张已经没了他老子的血性,他能带着几十万大兵抱头鼠窜,我们不能!白山,是我们的,不管谁来,不踩着我们的尸体,休想踏进大寨半步。谁要是敢当乌龟,我第一个宰了他!谁要是抓住小鬼子,砍了脑袋,祭奠我那个大侄女,我给他敬酒!”

二当家的一表态,不少人马上应和:“对,二当家的说得对,杀了小鬼子,把他们的头当夜壶,让二小姐的在天之灵也看看,解解心头之恨!”

潘雷看没有人有异议,又说:“二当家的还真没让美酒掏空了身子,还是咱雷公寨响当当的二当家的!话说回来,小鬼子要是来了,大家有什么对敌之策?”

三当家的长叹了口气说:“是呀,要是二丫头在,她总会给我们说的清清楚楚,那鬼点子不知是怎么想出来的。小鬼子能在十几天就占了两个省,绝不是好对付的。对了,老四、老五、老六和三丫头是跟日本人交过手的,你们说说看,这小鬼子是个什么路数?”

四当家的说:“那天天黑,看不大清楚。可是,我觉得他们是有准备的,镇子里和树林里都有埋伏。我们刚到,他们就开火了,两边夹击,够狠的!”

五当家的说:“我们带了十几挺机枪去,没想到,他们有更厉害的机枪,一打一大片,要不是后来李少爷偷袭他们,还夺了那个枪,我们真玄了!”

二当家的问:“那天他们有多少人?”

“天黑,看不清楚。感觉上似乎不是很多,大概有三、四十个吧!我们那天去了六十多个兄弟,只回来了一半。”

五当家的补充道:“后来,我让人回东江镇打探了一下,说是鬼子第二天就走了,留在那儿的弟兄全死了。有些弟兄是被刺刀刺死的,这帮王八羔子,不留活口!他x的,真够狠的!”

屋里一片寂静。三当家的打破沉默说:“看来小鬼子武器不差,战斗力也不一般,而且还搞阴谋诡计,不好对付呀!我们要有准备,怎么打,万一不行,往哪儿撤!”

潘玉英突然站起来说:“三叔,还没开战就想着撤,兄弟们还怎么打!既然要打,就没有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旁边的宋庭章赶忙说:“玉英,怎么跟三叔说话呢?三叔说的也有道理,我们都可以死,可是元英、元魁可是二姐唯一的骨肉,我们不能让他们也去拼死啊!”

潘玉英一时无语。宋庭章接着说:“现在山寨中的粮食还很多,支持一年半载的没问题。可是子弹不禁使,如果被鬼子围着寨子打,我们未必能挺过三个月。到时候,再想着退路,就来不及了。不为我们想,也要为孩子们留条活路吧!”

此时,潘玉英已经有了一个一岁的儿子,想到儿子的命运,她的心也是百转回肠。

五当家的说:“依我看,小鬼子野心不小,也不会就打咱的寨子吧?要不,咱看看刀疤吴,过江龙、迟黑熊、葛矮子他们的动静,要是联合起来,互相有个照应也好。”

潘雷点点头:“老五说的对,要是能一块对付小鬼子,总比单打独斗的强!老五,这事就交给你办了!别耽误,要快!”

“是,大当家的。我马上下山!”五当家的说。

“今天就议到这儿吧,大家都回去好好想想,寨子怎么守,怎么对付小鬼子。明天这时候,我们在碰碰吧。”

潘玉英心里有些乱,不想回屋,随意走了走,竟然来到了李天行的住处。李天行和顺子在说话,看到潘玉英进来,忙让座倒茶的。李天行看到她好像心事重重的,便问:“姐,是有什么事吗?”

潘玉英竟然叹了口气:“我好想二姐,以前,只要遇到大事,我爹都会找二姐来,二姐就是我们寨子里的军师,总能看得清楚,想得明白,主意还多。那时候,觉得什么都是应该的,当然的。现在她不在了,大家跟没了主心骨一样,乱哄哄的,不知道该听谁的!我恨死小鬼子了!我好想这些都是一场噩梦啊!”潘玉英有些激动,攥紧了拳头,语调也变音了。

沉默了片刻,李天行说:“玉英姐,以前有姐在,我们都可以依赖她。现在,我们应该担起我们应负的责任,姐在天之灵看到了一定也很欣慰,不是吗?”

潘玉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李天行接着说:“我知道今天你们当家的在大堂议事,是不是有了难题,不妨说说,大家都帮着想想。”

潘玉英把大家的意见大致讲了讲,李天行这几天一直同样的问题,抛出自己的想法:“这几天,我也在想这事。我听了他们打探的消息,说是小鬼子占了两省,还要打黑龙江。可是小鬼子嘴上又说不想继续打了。说咱们政府等着其它国家的帮助,一起制止鬼子的侵略。我想着,如果鬼子能和政府讲和,像从前似的要钱要地,退了兵,那我们未必会有危险。可是,如果他们就是要强行霸占东北三省,鬼子必定容不下我们。到时候,小鬼子可以不断增兵,我们就会孤立无援,越来越艰难,恐怕胜算不大。还是要及早准备。”

潘玉英脸色难看:“准备什么,逃命?我不甘心!”

“不甘心,也不能轻易送命!我们就这些人这些枪,能守多久?寨子丢了可以再拿回来,人死了,寨子还有什么用?不如早做准备”

潘玉英腾地站起来,冷冷地说:“原来你这么惜命!那你就跟那些不抵抗、只会跑的怂蛋一起跑吧!我祝你长命百岁!”说罢,愤然要走。

李天行一急,起身拉住她的手臂,脱口而出:“玉英,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潘玉英奋力甩开他的手,扔下一句:“我姐看错你了!”就摔门而去。

顺子看看面色尴尬的天行,只能安慰说:“大哥,天也晚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天她消了气,再慢慢说。我去给你拿药去。”

第六十五章 暗算

晚上,李天行躺在床上,睡不着,索性起来,到外面走走。寨子里的戒备虽然没有前些时候紧张,但是比平日还是加了岗哨和巡逻,碰到了李天行,都会热情地打招呼。李天行心中不禁感慨:这种平静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迎面一个胖胖的身影从对面走来,李天行仔细一看,原来是封二当家的,赶忙抱拳施礼:“二当家的,这么晚还没睡?”

封二当家的笑着说:“今儿晚上是怎么了?大家都成了夜猫子,刚才还看到老四、老五在外面溜达,怎么你也出来找食么,要不要到我那儿去,我可有私藏的好酒!”

李天行笑着说:“二当家的好意心领了,您知道天行酒量浅,这么晚了,就不打扰了。”

封二当家的却说:“诶,我想起来了,咱们爷俩还没在一起单独喝过酒!今天机缘不错,我酒瘾上来了,一个人喝没意思。我知道你有伤,少喝点,还能给我省点酒,要不等你伤好了,我可就心疼我的好酒喽!”

见二当家的如此盛情,李天行只好说:“那,天行就却之不恭了!”

两人回到封二当家的屋里,摆了酒,就着盐水花生和腌肉,二当家的说:“我说小兄弟,要说你这身手真的是这个!”边说边竖起大拇指,“听说最近你和那些小子们在学打枪,你还能一次打五、六个飞靶!哪天让我也开开眼!”

李天行忙说:“二当家的,说笑了。我也是刚刚学,还要二当家的指教一二。”

“我的枪法不是最好的,你知道这雷公寨,谁的枪法最好?”

“自然是寨主。”

“除了大当家的,就数我们二丫头枪法好!唉,可惜啊,多好的丫头,让我们这些个老头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该啊!”封二当家的说着就动了情,猛地灌了一大口酒,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李天行默默给他斟满了酒:“二当家的,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我听着。”

“我觉得姐和姐夫死得蹊跷。那天长春城遭到鬼子的袭击,事发突然。我姐夫在城里竟然遭到了日本人的袭击,可见日本人是有预谋、有准备的。姐和姐夫在高庙遇害,高庙就是个小村子,离长春不近,日本人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到,而且只是袭击他们,不是为了占领村庄。第三,他们悬挂首级,还贴出告示,明显是要把消息散出去,当晚我们赶到东江镇的时候,也是中了埋伏。这三件事如果联在一起看,就更明显了,一定是有人暗中预谋,算定二姐要逃往白山,在中途必经之地拦截,之后还要引出雷公寨的人。而且这个人绝不是一般人,他能够预先知道攻打长春的事,能够驱使日本兵,这个人一定就是日本人!”

“哦?”二当家的有些吃惊,忙问:“你知道是谁在算计二丫头?”

“很可能是宫本完胜。他父亲用卑劣手段想得到白山煤矿,多次企图暗杀姐和姐夫,却被姐设计除掉。宫本完胜是他的儿子,一直想报仇,都被姐化解了,然后就回日本了。不久前他回到长春,姐查出他已经是个军人。他一回来,煤矿就发生瘟疫,还有人恶意买断我们需要的药材。如果是他谋划的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二当家的一拳砸在桌子上,一桌子的酒菜都跳起来,愤愤地说:“你怎么不早说!知道了仇家,我们就要让他偿命!”

“我也是最近才想通的。但是,如果真是这个人的话,恐怕我们雷公寨也危险了!”

“怎么讲,你说!”

“如果只是鬼子偶然遭遇了姐和姐夫,那他们不会刻意针对我们寨子,除非鬼子有计划要消灭所有山寨。可是如果真是宫本刻意报复,他就会除之而后快。而且这个人阴险毒辣,不择手段。他的背后是日本军队,我们要有充分准备,想好如何应付。”

二当家的点点头,又问:“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应对。”

“东江镇打过一场之后,鬼子就没了动静。如果真是宫本,他不来一定是有困难来不了。关东军才2万人,却占了我们两个省,还四处出击,他们一定兵力不足。所以,宫本应该在等机会,他绝不会放过我们。我只是想,我们一定要有准备应付他们随时可能的进攻,还要提前想好撤离的路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万一寨子保不住,也要保住兄弟们的命,以图东山再起!”

二当家的点头道:“今天在大堂议事,老三也是这么说。可是难呐,要是先安排一部分人撤走,必定会扰乱军心。何况,离开寨子,哪里是我们的安身之处?”

“二当家的有没有想到去投奔姐夫的大哥,元师长?现在,只有北边还在我们自己人手里。元师长是带兵的,我觉得他是条汉子,不会不战而逃。北边是苏俄,南边都被日本人占了,他们必定会背水一战,也许,我们还能保住黑龙江。”

二当家的想了想说:“虽说也是条路,可是从此寄人篱下,大当家的未必甘心!雷公寨怎么说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招牌,又跟日本人有血海深仇,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逃了,将来怎么在江湖上混!兄弟们不会答应!”

李天行话已点到,不再多言,慨然道:“当家的难处,我知道。如果大家都愿一拼,我李天行愿生死相随!”

二当家的盯着他,举起酒杯说:“好,兄弟我敬你一杯!二丫头好眼力,小兄弟是条汉子!”两人推杯换盏,尽兴而归。

二当家的目送李天行远去的背影,仰头望天,喃喃地说:“二丫头啊,把你的儿子托付给这个人,你就放心吧,错不了!”

五当家的忙活了几日,可是带回来的消息令人沮丧。大堂里的众位当家的脸上都很不好看。

齐三当家的气鼓鼓地说:“这不是趁火打劫么!我们也不是求着他们,等小鬼子打到他们的寨门口,看他们还哭穷不!要枪、要钱,找小鬼子要去!”

“平日里他们就对咱们眼红,现在有机可乘,谁不想借机咬一口。这个口子不能开,给了一家,其它的狼还不扑上来,小鬼子没来,倒让他们给撕碎了!”宋庭章也满脸怒容。

“老六说的对,就算喂饱了他们,到时侯也未必肯出手帮咱们。我看,还是得自己想办法。”封二当家的更加严肃。

五当家的说:“现在小鬼子占着咱两省不走,各处都在拉杆子抗日,红枪会、大刀会、青帮、洪帮、被打散的国军、甚至学校的先生和学生都成立什么这救国军、那救国军的。我倒是以为,这是咱们壮大山寨的好机会。咱把这雷公寨的抗日救国大旗竖起来,为私是要报杀子之仇,为公是要抗日救国,凭咱雷公寨兵强马壮的声望,不愁招不到人。有人有枪,咱还怕什么,小鬼子敢来,咱一样把他们一锅炖了!”五当家的一番话让颓废的气氛为之一振。

潘雷说:“老五的法子好!山寨是我们的根本,寨在人在,寨亡人亡。我们就照老五的办法,只要是抗日的,我们敞开大门,要枪给枪,要钱有钱。还有,二当家的跟我说,害二丫头的人是个叫宫本完胜的小鬼子。给我悬赏五千块大洋,要这个宫本的头!”

当天,雷公寨竖起了抗日大旗,招募抗日志士的消息不胫而走,果然让白山成了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那些缺粮缺枪的抗日群体,雷公寨的武器装备堪比正规的国军那是江湖上公认的,因此,大家都顾不得土匪的名声了,只要是抗日,什么都可以妥协。

雷公寨厚实的大铁门迎来了一拨又一拨的投诚人士,帮会跑江湖的、散兵游勇的国军、学生、艺人、乞丐,各色人等,让雷公寨快要变成路边上的大车店了。这些人进了雷公寨,也不禁对这个另类的土匪窝叹为观止,统一的制服,精良的武器,军事堡垒般的设施,比传说的更有看头。

雷公寨也着实大气,对这些人不论出处,一律接纳,颇有海纳百川的豪气,而且果真一言九鼎,来的人很快都领到了制服、枪支和大洋。众位当家的们看着瞬间膨胀的人气,掩不住心中的自豪,站在大堂里,那底气从脚下往头顶上冲。

李天行看着这情形,却神色黯然,忧心忡忡,想说点什么,但看着大家都是一片欢欣鼓舞的样子,话在嘴里打个转又咽回去了。他回到屋里,只想独自静心打坐,可没多大的功夫,咚咚的脚步声过来了,门像是被撞开的,顺子冲进来,看到李天行盘膝打坐,伸伸舌头,放轻脚步,轻声叫:“大哥,对不住,有点急事!”

李天行睁开眼问:“什么事?”

“大哥,你猜谁来了?”

“谁?”

“文先生!还有咱救国会的好些个同学,他们知道你也在,都想见你呢!快出去看看吧!”

李天行略有讶异,从前文先生谈起胡子土匪就一脸的不屑和愤恨,怎么竟然也带着学生来投奔土匪!真是形势比人强,可惜还不知这样的决定会不会让他后悔。李天行起身出门,眉宇间都是愁云。

顺子不解地问:“大哥,他们来了,你不高兴吗?咱雷公寨现在可风光了,已经不是从前的土匪窝了,是抗日救国的大本营,一呼百应。就像是当年的陈胜吴广,那可是要名垂史册的啊!”

李天行喃喃自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树大招风,何况根基不稳!”

顺子更糊涂了,追问:“大哥,你说什么?”

李天行淡淡地说:“走吧,去看看他们。”

“哎!”顺子高高兴兴地跟了上来。

前面大院里站了几十个人,元魁、元英也在,大家围在一起说得正热闹,有人看到李天行,忙喊道:“看,李教官来了!”

文先生笑着迎面走过来,李天行赶忙抱拳施礼:“先生,别来无恙!”又对大家说:“各位同学,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大家,你们来这里,家里人可都是知道的?”

有的同学沉默,有的同学说:“我们是来抗日的,抗日就是保家卫国,我们的父母会为我们的决定而骄傲!”

文先生说:“大家一心要打小鬼子,可是苦于赤手空拳。雷公寨能够提供枪支弹药,所以大家就来了。没想到你们已经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是啊,有教官在,领着我们打鬼子,我们什么都不怕,一定要把小鬼子打回岛上去!”

“对,要给我们死去的亲人报仇!”

“要是穆云平还在,该多好!穆云平一家人都被小鬼子杀了,这笔血债,我们一定要讨回来!”

“李教官,听说秦秀也在这,她病了,是什么病,我们能去看看她吗?”

李天行暗自难过,只好说:“这样吧,等同学们把这边的事处理好了,我们在慢慢说,好吗?”大家一想到可以领到枪,兴奋得难以自制,由元魁他们领着去了。

李天行对文先生说:“文先生,恕我直言,你们不该来。他们还都是孩子,战场的残酷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文先生沉痛地说:“我知道,可是,城里已经没有他们读书的地方了。小鬼子竟然下令,要取消中文课,还要让所有学校学习日文,每天都要向他们日本皇帝鞠躬致敬。这不光是对我们中国人的羞辱,更是一个要我们亡国灭种的文化阴谋。试想将来,我们的孩子只会说日语,崇拜日本皇帝,甚至不知道东北是中国的领土,不知道自己是中国人!那样活着,比死了还悲哀!所以,孩子们就是拼了一死,也要维护作为中国人的尊严。作为老师,我无权阻止学生选择爱国,作为中国人,我也愿意和他们并肩作战,永不屈服!”

李天行震惊了,没想到日本人竟然如此缜密地要将东北据为己有,自己心存侥幸的那一点点希望是彻底破灭了。看着那一个个年轻而热情的面孔,李天行心情澎湃:既然日本人要亡我民族,那就放手一搏吧!即便看似螳臂当车,可是千千万万的螳臂组合在一起,也未必不能挡车!

螳臂真的能挡车么?此时没有人愿意去想这个问题。

李天行又作回了教官,这次,不仅仅是教学生,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叫他‘李教官’。雷公寨如今人满为患,渐渐地,不仅枪支发不出来了,制服也已经告罄,住处都不得不搭建临时窝棚,也就是粮食还是充足的。可是,真枪实弹练习射击是绝对不可能的。于是,李天行除了教大家基本的擒拿格斗,就是教他们瞄准,用空枪射击而已。为了弥补枪支短缺,大当家的让人去弄了不少大刀、长矛,让李天行教他们舞刀弄剑。

这一日,吃了晚饭,有人来叫李天行去见大当家的。李天行以为又要给他什么新指令。见了潘雷后,潘雷说:“我们出去走走。”

李天行跟着潘雷往后山而来,潘雷不说话,李天行也不说话,两个人默默走了一会儿。潘雷开口了:“天行,你看那些新人怎么样,要是鬼子来了,他们能派上用场吗?”

李天行实话实说:“大当家的,恕我直言。这些人多数都是普通百姓,无论是体力还是经验,想在短时间内让他们去对抗正规军队,是没有胜算的。他们只是有着一腔报国的热血,可是热血挡不住子弹。更何况,那些人良莠不齐,未免没有混吃混喝的,甚至有混进来的奸细也未可知。我们不能再这样什么人都收,人在精,不再多。”

潘雷板着脸说:“你这是在教训我?”

李天行忙说:“大当家的,您言重了,我怎么敢!我只是说了心里想的,不想拿假话讨您的欢心。如果小鬼子真的打过来,真正能打仗的还是咱们的老人,新来的人反而不好指挥,只怕还会造成混乱,请大当家三思!”

潘雷冷着脸问:“那你说怎么办?都赶下山去?出尔反尔,让大家指着我们的脊梁骨骂,让江湖人耻笑吗?”

“事已至此,的确不好办。山寨存亡也好,这些人的性命也好,都不是儿戏。至少我们不能再继续招人了,已经进来的也要分工,能打的持枪,其次作为后备队,实在不能打的,做其它的事,比如加强山寨的防备工事,做饭,打探消息,大夫护士,各取所长。”

潘雷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看李天行说:“二当家的总在我面前夸你,说你不光是好身手,也有个不错的头脑,很像是二丫头的作派。你刚才这番话,虽然不中听,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会问问大家的意思。”

李天行抱拳道:“谢谢大当家的,天行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说,还请大当家的见谅!”

潘雷继续前行,不再说话,李天行也就默默跟着,两人一路竟来到了潘玉真的坟前,这几天忙得一塌糊涂,李天行有阵子没有来坟前看看了。夜风习习,落叶飘飞,两个人默默站在坟前,看着墓碑上的字,墓碑后的土堆,不一样的心思,却是同样的悲戚。

良久,潘雷说:“李天行,你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什么吗?”

“天行不知,还请大当家的明示。”

潘雷微微叹了口气说:“二丫头从小聪慧过人,不怕你笑话,她这一走,我就觉得自己老了,没了主心骨啦!其实,我心里明白,只要日本人铁了心占东北,雷公寨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但是,我不能就此放弃,寨在人在,寨亡人亡!你刚才说的我明白,可是,大势如此,天命难违!”

李天行默然。潘雷接着说:“你对二当家说的那些,我早就知道了。可是,要带着几百个兄弟拉家带口的逃命,我这老脸往哪儿放!弟兄们都会看不起我!退路,未必就是生路。人活着就是活口气,宁可站着死,不能跪着生!我的儿子、女儿、女婿都埋在这儿,将来我这把老骨头也会埋在这儿!我潘雷做了一辈子胡子,最后再当回抗日烈士,也是江湖上的传奇了!哈哈哈!”潘雷仰天大笑,惊起一群飞鸟,落叶簌簌。

潘雷平静下来,沉声说:“李天行,你过来,在你姐的坟前跪下!”

李天行依言上前两步,双膝跪倒。

潘雷问:“二丫头慧眼识人,认你做兄弟,有没有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李天行沉痛地说:“姐对我恩重如山,是我对不起姐,没有保护好她!”

潘雷叹息道:“那是她命数如此,不是你的错。现在,我要你在她的坟前发誓,要把元魁和元英当作你的亲外甥,用你的一生保护他们的周全!你可愿意!”

李天行郑重严肃地说:“好,我发誓,只要我李天行活着,就会拼尽全力保护元魁和元英的周全。若违此誓,天地不容,五雷轰顶!”

潘雷上前扶起他,竟然抱拳作揖:“天行,我潘雷谢谢你了!”

李天行慌忙制止:“大当家的,不可如此。就是大当家的不说,我李天行也一定要这么做,否则良心不安!愧对姐和姐夫的在天之灵!”

“好!既然如此,那你们收拾收拾,明天就启程去投奔元龙吧!”

李天行明白了潘雷的用意,刚想说话,潘雷摆摆手说:“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并非贪生怕死之辈。虽说我和我的兄弟们有必死之心,可是,你不是山寨的人,我那两个外孙是元家的子孙,我也不能让他们跟着我们寨毁人亡。否则,玉英和元彪会怪我的,我也对不起我的老亲家。兄弟们不会有什么意见。你们收拾收拾,明天就下山。你回去吧,让我在这儿自己待会儿。”说完竟然坐在了墓碑前,默默看着墓碑,不再说话。

李天行只好默默抱拳施礼,告辞离开。下山途中,突然听到有人在附近,于是张望了一下,正疑虑间,突然听到身后有枪声,赶忙往回赶,却发现潘雷倒在了血泊中,头上、胸膛各有一个抢眼,鲜血不断涌出来,他赶忙摸脉,已经没有了脉息。潘雷身旁有一只枪,他看了看潘雷的腰间,他的枪还在。这时候,感觉附近有人,李天行立刻警觉,一声枪响,子弹擦身而过。李天行立刻往旁边一闪,随手拿起地上的一枪,反手一枪打中那人的腿,那人中弹倒地,刚要用枪还击,李天行再一枪打在他的手腕上,那人的枪掉了。这时,后面冲上来很多人却都蒙着面,中枪的人大喊:“他杀了大当家的,还要杀我!抓住他!”

李天行想要辩解,可是对方举枪就射,逼得他飞身躲入林中,以树木作为掩护,很快就不见了。那些人望洋兴叹,有人说:“我说这个人不好对付,还是让他跑了!”

另一个人说:“跑了又能怎么样,他杀了大当家的,自然有人要他的命!再说,他的人在我们手里,还不是要自投罗网!”

第六十六章 内乱

“啸聚山林”大堂内,一片哭声,大当家的尸体放在中间的地上,各位当家的、玉英、玉堂围着痛哭不已。那个受伤了的人已经向大家叙述了看到李天行行凶杀人的经过,封二当家的阴着脸不说话,齐三当家疑惑地问道:“怎么会是他?你看清楚了?”

四当家的说:“不会吧,你肯定看错了!他是二小姐的结义兄弟,二小姐带他不薄,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畜生不如的事!”

五当家冷冷地说:“这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二小姐有钱有势,谁不想攀高枝。现在看着我们要跟小鬼子干仗,怕了,就杀了大当家的投靠日本人,也不是讲不通啊!”

宋庭章满面凄容地说:“不能就让大当家的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如果不是心虚,就该当面说个清楚!否则就是雷公寨的仇人!”

“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来人,把他的那个兄弟和疯妹子抓起来,吊在杆子上,看他来不来。来了,就说个清楚,不来,就是畏罪潜逃,让他的弟妹给大当家的陪葬!”五当家的大声传令。

一阵喧嚣声传过来,顺子和秀儿被五花大绑地带了过来。顺子大声叫屈:“你们忘恩负义,冤枉我大哥!我敢用我的人头作保,我大哥不是凶手!绝不是!”

五当家的冷笑说:“你的人头值几个钱?你们不就是乞丐,走了狗屎运,当了这么多年的少爷小姐,也够本了。等你们大哥来,让你们三个一起给大当家的陪葬!吊起来!”

很快,元魁、元英也闻讯赶过来,看到顺子和秀儿被高高吊在了杆子上,大叫:“你们干什么,把他们放下来。你们凭什么说我舅舅杀了姥爷,你们污蔑人!把他们放下来!”

宋庭章上前指着潘玉堂对他们说:“元魁、元英,这个才是你们的亲舅舅。那地上躺着的是你们的姥爷。你们看看你姥爷死得多惨,要是你娘在,一定会给你姥爷报仇!怎么你们连眼泪都不掉,这也太不孝顺了吧!”

元魁、元英看到地上的潘雷,又被宋庭章一番话噎得心里难受,两个人跪在潘雷尸体面前放声大哭。

五当家的吩咐道:“去,让人去喊话,就说限李天行一炷香的时间内必须现身,否则他的弟妹就要给大当家的作陪葬!”

于是外面有人大喊起来,同时也惊动了山寨所有人。文先生和那些学生们冲过来要和他们讲理,可是土匪是能讲理的?反而被人用枪顶着,干着急没办法。山寨里的很多人都对李天行有好感,不相信他会是杀大当家的凶手,但是毕竟人微言轻,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出头。

一炷香点上了,大家正琢磨着李天行会不会来,突然两只袖镖切断了绳子,秀儿和顺子同时落了下来,一个身影半空中接住了两个人,稳稳落地,正是李天行。

李天行把两个人放下来,给顺子松了绑,秀儿受了惊吓发了病,李天行点了她的睡穴,对顺子说:“顺子,你只要照顾好秀儿,别的都不要管。”

顺子气愤地说:“大哥,你要当心,有人要害你!”

李天行点点头,回身走入大堂,元魁和元英看到他进来,扑过来抱住他说:“舅舅,姥爷死了!他们说是你杀的。我们不信,肯定是有人诬陷你!是不是?”

李天行拍拍他们的背说:“我没杀人,更不会在你娘的坟前杀他的父亲!你娘在天之灵看得清楚,她活着的时候没人能骗她,现在她在天上看着,那个凶手一定会现出原形!”

五当家的目光凶狠,厉声说:“李天行,少故弄玄虚!既然你来了,那就给我们大当家的陪葬!”

封二当家的开了口:“老五,大当家的刚走,怎么这个寨子就姓方了?你眼里还有别人没有?”

五当家方克满脸悲愤地说:“二当家的,我这不是要给大当家的报仇吗?现在凶手就在这儿,别让他跑了!”

“我说老五啊,他要是有心想逃,何必现身!事情还没清楚,凶手是谁还不知道!”齐三当家不急不慢地说。

四当家的冲着李天行说:“既然你来了,那就给大家个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天行老老实实把实情讲了一遍。封二当家的说:“大当家的确和我说过这事,要尽快让你带着两位小少爷去投奔元师长。这是没错的。李天行的为人大当家的很赞赏,二丫头生前也很看重,他没有理由杀大当家的。我看,这事另有蹊跷!”

宋庭章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玉英曾经跟我说,李天行认为小鬼子必定会攻打我们雷公寨,而且我们肯定打不过,所以他主张让大家散伙逃命。为了这个,玉英还很生气,是不是,玉英?”

潘玉英想了想,点点头说:“他是说过。可是……”

“所以,”宋庭章打断潘玉英的话,接着说,“李天行早就想逃跑,但是又怕丢面子,所以就拿两位小少爷做幌子,说服大当家的出面许他下山,这样他就如愿以偿了!”

四当家的追问:“那为什么还要杀大当家的!”

宋庭章说:“大当家的是什么人,能让这小子给蒙混过去。所以要在二小姐的坟前教训他,肯定是这家伙恼羞成怒,杀了大当家的,还在这里狡辩。要不是大当家毫无防备,怎么能让人轻易得手?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凶手,否则大当家的九泉之下难以瞑目!”

这一番推断合情合理、天衣无缝,一时让大家没了话说,尤其是潘玉英出面作证,更让大家内心有了动摇。

李天行看了一眼潘玉英,心中不免伤怀,一直心中爱恋的人,如今竟连最基本的信任也没有了!他直面潘玉英说:“玉英姐,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你真的认为我是贪生怕死?你真的认为我是个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凶手吗?”

潘玉英脑海里回想起李天行矿井救人,多次救她,救过姐和姐夫,还在鼠疫蔓延的村庄自愿留下来同生共死,他不愿杀生,多次拒绝学枪,这样的人会是凶手吗?就在她转念之际,五当家的大喝:“现在是真相大白了!把他抓起来,割了头祭奠大当家的!”

“慢着!”同时喊出来的是两个人,封二当家的和潘玉英。

潘玉英说:“我相信天行不是凶手。虽然他的想法我不赞同,可是他绝不是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人。他要是怕死,村里流行鼠疫的时候,他会自愿留下来吗?他要是怕死,他会去救被困在矿井里的矿工吗?我更相信我二姐的眼光,她认做兄弟的绝不会是恶人!更何况,在我二姐的坟前杀了我爹,这种事天行绝不可能做!一定是有人预谋杀了我爹,还嫁祸于人!绝不能放过真凶,我要杀了他全家,祭奠我爹的亡灵!”

此话一出,大家都想起李天行的好来,纷纷说:“是啊,我们也相信天行兄弟,他救了那么多人,怎么能是凶手?”

“对啊,我亲戚就是他救的,他还得了鼠疫差点就死了。碰上这种事,别人早就跑了,谁还往上冲啊!”

“是啊是啊,二小姐认定的人,不会错!”

“不是他,他敢冲到小鬼子堆里夺了机关枪,打死一大片小鬼子,这份胆气谁能比?怎么会是贪生怕死之辈呢!我不信!”

眼见大家的舆论一边倒,元魁和元英两人对视一眼,上前扑通扑通双双跪道,哭着说:“各位当家的,我娘不会看错人!我们兄弟愿用性命担保,舅舅不是凶手!还请各位当家的找出真凶,给我姥爷报仇!”

封二当家的上来扶起两个小哥俩,对大家说:“既然大家都相信天行兄弟是被冤枉的,那我们就要找找看,谁是真凶!”说完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受了枪伤的人,厉声说:“二毛,你是亲眼看到李天行杀了大寨主吗?”

二毛心虚,偷偷瞄了一眼五当家的,哆哆嗦嗦说:“天黑,我看到他拿着枪,就以为是他杀了大当家的。”

李天行质问:“你为什么偷袭我?后来还有不少人蒙着面,见我就开枪,一定要制我于死地,他们是什么人?”

二毛连连否认:“我没看见蒙面人,就我一个人。后来我拼命喊,兄弟们才来救了我!”

齐三当家的说:“照你这么说,李天行打伤了你,却没杀你。如果他是凶手,他能留你这个活口?”

二毛张口结舌:“可可能是他以为我死了,或者急着逃跑,顾不上我!”

潘玉英冲过来拔出匕首,手起刀落,一只耳朵就掉在了地上,二毛的半边脑袋血呼啦的很恐怖,元魁、元英吓得不敢看。二毛疼得嗷嗷大叫。

潘玉英拿着匕首对准他的眼睛说:“你不说实话,我就割了你的耳朵、舌头、鼻子、剜了你的眼睛,让你生不如死!我数三下,一、二”

二毛立刻喊起来:“我说,我说。是,是一群蒙面人逼着我这么说的,我要不答应,他们就杀了我娘和我妹子。我是没办法啊!三小姐就饶了我的狗命吧!”

“那是谁杀了我爹?说!”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们给我暗号,我就上山了,就看到李天行抱着大当家的,然后我就照他们说的,开枪打他!要是他没死,我就一口咬定是他杀死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死真的和我无关啊!我有几个胆,也不敢害大当家的呀!”

潘玉英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敢?明知道有人要害大当家的,还做帮凶!到那边给我爹请罪去吧!”说着挥刀就要扎下去。二当家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说:“三丫头,留着这个人再审审,抓真凶要紧,让他多活两天。”潘玉英这才恨恨罢手。

二当家的转身对李天行说:“天行兄弟,委屈你了!不过,这么多人相信你,用性命担保你,足见你的为人是有目共睹的。兄弟我代大家给你道歉啦!”说着抱拳作揖。

李天行忙回礼说:“二当家的,不敢当!大当家不幸遇害,只恐贼人还有后手,我们要务必警惕!”

二当家的凄然道:“唉,我们哥几个几十年的兄弟,没想到说散就散了!”长叹一声,大家都不免悲戚,也为大战在即,主帅先亡而感到莫名的恐慌。

当夜,二毛死了,好像是自杀,可是大家都清楚,那个可怕的内奸就在身边,此人不除,遗患无穷!

翌日,封二当家的叫了李天行过去,说:“大当家的既然已经吩咐让你们下山,你们还是赶紧下山吧。听说日本人增兵了,他们的手脚伸得更长了。万一山寨被围,那就辜负了大当家的对你的托付啊!”

“现在是内忧外患,内奸不除,大家人心惶惶,我实在不忍心这个时候抛下大家走!”李天行为难,要不是为了元魁、元英,他必然不会离开。

封二当家的说:“诶,抓住内奸又怎么样,这寨子能守多久我也没把握。能走就快走,当断不断,可没后悔药吃!”

李天行回去和元魁、元英商量,元魁说:“现在是大家最困难的时候,我们怎么能这时候走呢!我也要打小鬼子,给我爹妈报仇!”

元英同意:“对,男子汉大丈夫不能临阵退缩,要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李天行很是欣慰,也有些不安,毕竟他从内心里不想让玉真的儿子有任何不测。他心中烦闷,独自来到后山的山巅,看着绵延起伏的群山,突然心中一动,那里恐怕是他们最后的退路了。

大堂又一次变成了灵堂,可是灵堂的气氛除了悲伤,还有一种剑拔弩张的味道。内奸是谁,就像是钉子一样扎在大家的心里。一夜之间,寨子里的谣言满天飞。

“二毛死的那天晚上,有人看到六当家的跟班从关着二毛的房间里溜出来。”

听老太太的丫头说,三小姐其实很喜欢李少爷,可是禁不住六当家的近水楼台,心里却忘不了李少爷,所以六当家的一直记恨李少爷!”

“二小姐在的时候就想撮合他们,你不记得有阵子李少爷来得勤,总借着二小姐的名头给三小姐送东西?咱们都看得出来,六当家的能看不出来?那时候心里就落下病根了!”

“怪不得那天六当家的冲在前面,污蔑李少爷是贪生怕死之徒,还说他恼羞成怒杀了大当家的。这是借刀杀人啊!”

“这算怎么回事?大当家的才没了,姑爷先掀翻了醋坛子!”

“六当家的不好惹,那个李少爷更不好惹。这可怎么办,寨子要乱了!”

这些风言风语不断吹进几位当家的耳朵里,潘玉英心里极为难受,心情不好加上火气大,难免和宋庭章拌嘴,宋庭章一怒之下,直接找二当家的说:“如果大家认为我是内奸,就拿出证据来,否则再敢胡言乱语,我就不客气了!”

二当家的以大局为重,传话让大家禁止议论内奸的事,可土匪窝子是讲纪律的地方么?越是不让说,大家越说得欢,再添点黄色情节,成了大家最好的下酒小菜。哪知道有两个倒霉蛋,喝醉了出来瞎说,让宋庭章抓住竟然全给枪毙了!这下子,大伙对宋庭章都敬而远之,潘玉英和宋庭章的火药味也更加火上浇油。宋庭章心里苦闷,只能借酒消愁,这时候,四当家和五当家找上门来。

五当家的说:“老六啊,也怪不得你难受,这关节上,玉英怎么也不站在你这边说句话呢!那天,她当着大伙的面振振有词地给那个李天行开脱,这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呢!”

四当家的责怪地说:“老五,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罚酒!”

“好好,认罚,我喝,行了吧!”

“老六啊,别怪哥哥们多句嘴,这女人啊,不能给好脸色。要不然,蹬鼻子上脸,还给你戴頂绿帽子,一辈子翻不了身!你可不能把女人惯坏了,越硬气,她越爱你。这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可不,就说老五那个媳妇,哪天不抽两下。还别说,乖得跟个小羊羔子似的,哪天要是不抽了,还不自在了!是不是,老五!”

两个人一唱一和,不断劝酒,宋庭章借酒浇愁,喝得分不出东南西北,让手下搀着回去了。宋庭章一进屋,浓重的酒气就飘了一屋子。带着孝的潘玉英累了一天,心情烦乱,和衣正迷糊着,被宋庭章的大动静惊醒了,又看到他丑陋的醉态,心中无比厌恶,闭上眼,不想理他。

宋庭章迷迷糊糊看到潘玉英躺在床上,走过去与其说是躺下来,不如说是摔在床上,然后伸手搂住玉英就乱摸。潘玉英忍着怒气,把他的手拨开,翻身起来就要下床。宋庭章怒从心头起,一把过来抱住她,按倒了就扯衣服。潘玉英奋力挣扎,冷不防宋庭章张开五指就是几个响亮的巴掌,打得她竟然有些懵了。宋庭章看到潘玉英不动了,感到一种征服的快乐,继续扯衣服。不料,突然一个冷冰冰的东西顶在了太阳穴上,潘玉英比冰还冷的声音钻入耳朵:“我数三声,你给我下来,否则,让你脑袋上多两个窟窿!一、二”

宋庭章的酒立时醒了大半,松开了手下床,潘玉英整理着衣服,脸上火辣辣地疼,她狠狠瞪着宋庭章,痛心疾首地怒斥:“姓宋的,算我潘玉英瞎了眼!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夫妻,你给我滚,别再让我见到你!看到你,让我恶心!”说完摔门而去。

宋庭章愣了片刻,突然飞起一脚把桌子踢翻

屋外两个人影在偷着乐,正是四当家的和五当家的,看到潘玉英跑出去,四当家的对一个跟班的说:“去看看她到哪儿去了,然后告诉李天行,记住,别让他看到你的脸。”那人答应着去了。

第六十七章 痛失所爱

李天行正在闭目打坐,有人隔着窗户递话:“李少爷,三小姐在灵堂,有重要的事要见你。”

“什么事?”李天行问,但听着窗外的人却匆匆离开。

李天行有些疑惑,最近关于自己和潘玉英的流言蜚语也听了不少,本应该避嫌,可是,总归心里担心潘玉英,何况是在灵堂见面,是不是有重要的话说。李天行犹豫了片刻,心想只要心胸磊落,无需畏首畏尾,便来到了灵堂。还在屋外,他就听到里面哭声极其悲切,简直是撕心裂肺,李天行赶忙走进来,看到潘玉英头发凌乱,衣服也皱巴巴的,扶着棺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不由得一痛,等了一会儿,走近轻声劝解:“玉英姐,别哭坏了身子。大当家的能听到,他在天之灵也不安啊!”

潘玉英听到是李天行的声音,心里五味俱全,止住哭泣,擦了泪,不敢抬头,低着头说:“天晚了,我该回去了。”说完就走。

李天行忙问:“玉英姐,你不是说有事找我吗?是什么事?”

潘玉英心里乱得很,也没细想,只是说:“没什么事,我回去了。”刚到门口,迎面碰上背着手,脸色铁青的宋庭章,潘玉英冷着脸想从他身旁走过去,哪成想宋庭章移步挡住了她,狰狞地说:“潘玉英,你够胆色啊!竟然在你亲爹的灵堂来会你的情郎,你也不怕……”,话没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宋庭章不由得退了一步。

潘玉英气得哆嗦,却不想当着李天行和他争执,刚想离开,气急败坏的宋庭章青筋暴露,背在身后的手里握着一把枪,出手对着潘玉英腹部就是一枪,潘玉英踉跄后退扶住门框,宋庭章又要打她身后的李天行,李天行的飞镖已经飞出,同时潘玉英不顾一切地用身体去挡枪口,一声惨叫,一声枪响,飞镖插入了宋庭章的右眼,而潘玉英也中枪向后倒下,李天行从后面接住潘玉英,随即第二枚飞镖切入了宋庭章的手腕,枪掉了,宋庭章捂着一只眼疯了一样要捡枪,两枚飞镖扎在手背上,穿透手掌,筋脉尽断,手算是废了。他恶狠狠地怒吼:“李天行,你等着,迟早让你死在我手里!”转身离去。

李天行低头看潘玉英,左胸和腹部鲜血喷涌,急忙点了穴道缓解血液的流速,抱起她要进屋急救。

潘玉英却制止:“天行,别动我,就这样很好!”

“我要赶紧给你止血包扎,请大夫来。你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李天行的心发慌。

潘玉英躺在李天行的怀中,凝视着他说:“我只想静静地和你待着,今生我错过了你,至少能死在你的怀里,我也不遗憾了!”

李天行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揪着,含着泪说:“我不该来,都是我的错!我不来,你就不会有事,对不起!对不起!玉英,你一定要活下去,你还有个儿子,他不能没有母亲!你一定要活下去!”

潘玉英释然地笑了:“没有对错,这是命。天行,还记得你说的话吗?那天,我逼你学枪,可是你却说‘如果有一个地方,大家都没有枪,只是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不需要打打杀杀的,你还会喜欢枪吗?’,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好像,你刚刚在我耳边说的一样。天行,我好想到那里,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天,我也愿意。“

李天行抱着她往屋里走,眼泪滴落在潘玉英的脸上,哽咽着说:“好,我带你去,没有枪,日子平淡的就像是水一样,好不好?”

潘玉英偎依在李天行的怀中,似乎回到了那日他们在雪地里漫步,她顽皮地看着他,目光清纯如水,笑声清脆如铃,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李天行觉得怀里的潘玉英突然一沉,低头看她,她似乎睡着了,进入了一个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境。他不由得停下脚步,跪倒在地,将潘玉英紧紧搂在怀里,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几乎要扯碎他的胸膛,他想狂喊,可是喊出来的是嘶哑的声音,就像是负伤垂死的野兽,做最后的哀鸣。月光冰冷,夜色幽暗,闻声而至的人们看着那生离死别的惨景,个个黯然神伤。

从前热热闹闹的大堂,停了父女两副棺木,一天之后,老夫人的棺木也摆在了里面,整个大堂阴风飒飒,白布飘飘,哭声阵阵,好像是地狱之门洞开。白天大伙都不敢靠近,夜晚也是尽可能不出门,雷公寨就像是被诅咒了一般,几日前门庭若市的繁华,哪曾想,转眼间竟落得如此不堪!

李天行在灵堂守了一天一夜,直到把潘玉英的尸体收入了刚刚打制好的棺木,浑浑噩噩的李天行才被顺子他们强行架了回来,半路上就没了意识,然后高烧不退,昏睡不醒,吓得顺子、元魁、元英时刻守着,寸步不离。

雷公寨自上而下,都是一付苦瓜脸,没精打采,其他人就更别提了,好些个投奔来的人纷纷离开,没走的也都蔫头耷脑地后悔不已。大厦将倾,不过是需要那最后的当门一踹,这样的天赐良机,有人早就盼着呢。

老虎狩猎,都会瞅准猎物最虚弱的时候,人当然不比老虎弱智。雷公寨这头患病的公牛,终于迎来了它生死攸关的时刻。潘玉英死后的第六天清晨,天还只是蒙蒙亮,城门上的守卫都躲着偷懒打盹,反正最近也没人顾得上这些琐碎事,守卫们也都没什么心气好好干。这时,五当家的带着十几个人像是四处巡逻,然而却一一把各处守卫干掉了。就在他们想打开寨门的时候,突然从暗处冒出一些人来,变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势。这十几个人很快被打得只剩下五当家和两个手下,三个人也中了枪,眼看败局已定,赶忙放下枪投降。

封二当家的走上来,一脚踹翻了五当家的,怒喝道:“老五,果然是你!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说!大当家的是不是你害的?”

五当家的不认账:“大当家的死,和我无关!我发誓,我决不敢害大当家的!”

封二当家冷冷地说:“死到临头,还是个孬种,敢做不敢当!告诉你吧,老四都招了,说是你的指使,害死大当家的,嫁祸李天行!”

五当家的登时大骂起来:“老四,你个王八羔子,他胡说!是他找我,说混下去也没有出头之日,还不如作了大当家的,嫁祸给李天行,和日本人里应外合,攻下山寨。他们答应会让我们接管山寨。都是他挑唆我的,现在却反咬一口!这个……”话没说完,封二当家的一把抓住他的前胸衣襟,怒斥道:“你们竟敢勾结小鬼子,狗娘养的!老子毙了你!”一脚踹到他,跟着一枪打爆了他的头。

封二当家的怒气冲冲下了城门楼,迎面碰上闻声赶来的三当家的和李天行,对李天行说:“果然如你所料,这个吃里扒外的狗杂种,不光杀了大哥,竟然还勾结日本鬼子要里应外合!”

事情还要回溯到潘玉英死后的第三天晚上,封二当家的来看李天行,李天行让元英他们出去把着门,说:“二当家的,我正要去找您。我有些想法想和二当家的商量。”

“天行,有什么话你就说。”

“二当家的,大当家的被害,您认为是为了什么目的?只是仇杀,还是别的目的?”

“如果是仇杀,应该不会费尽心思去嫁祸于人。我看肯定是出了内鬼,想要大当家的位子!”

“我也这么想。那天晚上有人报信,让我去灵堂见玉英姐,报信人没有露面,我和玉英姐没说几句话,宋庭章就来了,而且是拿着枪来的,显然有人去通知了他。有人故意挑起内乱,都是我大意,害了她!”

“你觉得是谁?”

“恕我直言,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四当家的和五当家的。您怎么看?”

“嗯,我也怀疑他们,早就暗中派人盯着他们。那晚出事前,他们和老六喝过酒。最近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的,总在一起。八成就是这两个人,他x的,我这就去把这两个人抓起来!”

李天行忙说:“二当家的留步,现在还不能抓。抓了他们,没凭没据的,他们也不会认帐。要或者我们想错了,也会让真正的内鬼有机可乘。”

“那你有什么主意?”

“二当家的,现在寨子里情形怎么样?”

“唉!别提了,好好的寨子,先是二丫头,再就是大当家的,三丫头,连大嫂子也唉,一个接一个的都走了!兄弟们个个垂头丧气,好多新来的弟兄待不住都偷偷跑了。如今这势头,别说是打日本鬼子,我看自己人都快散伙了!唉!”

“二当家的,如果我是内鬼,现在就是趁乱起事的最佳时机!”

二当家的正低头叹息,听了这话,猛地抬头盯着李天行说:“你是说,现在这个时候,那个内鬼就要动手了?”

“如果我是内鬼,我就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现在,他们的障碍就是您和三当家的,如果他们还勾结了外人,就会在山寨守卫上动手脚。所以,请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格外当心,如果能表面放松,暗地里在紧要的地方盯紧了,说不定就能将内鬼当场拿获!”

二当家的点头说:“对,你说的对!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天行又问:“二当家的,后山的事还顺利么?”

“你放心,都照你说的做了,除了我的心腹,没人知道。”

“二当家的,您这么信任我,天行实在是感激不尽!”

封二当家的拍拍李天行说:“天行啊,你是二丫头留给我们的贵人啊!看到你,就想到我们二丫头,一样的心思缜密,滴水不漏!我心里有数了,这些事就交给我,你好好休息吧!”

果然,二当家的派了信得过的兄弟暗中盯着老四、老五的动静,在山寨各处也派了暗哨,结果来了个黄雀在后,抓住了内鬼。

三当家的一听老五招了,也恨恨地说:“这个白眼狼,他在哪儿,我剁碎了他,敢害大哥!”

二当家的怒气未消地说:“已经让我给崩了!”

李天行忙问:“有没有问他是要怎么和小鬼子里应外合,小鬼子什么时候攻打山寨。”

封二当家的一跺脚,说:“唉,这个没问,我一生气,就把他毙了,怨我。对了,他说是老四挑唆他做的,我们去抓老四,还来得及。”

李天行说:“既然内鬼已经动手了,恐怕小鬼子今天就会来。二当家的,你和三当家的让大家加强戒备,我去抓人。”

正说着,几声枪响,李天行马上飞身向那个方向奔去。

枪声是来自四当家的住处,李天行赶到的时候看到两个人被打伤在地,其中一个说:“四当家的要跑,往那边去了!”

李天行跳到房上,边追边找,果然发现一个人影往后山方向而去,李天行几个纵身就拉近了距离。四当家的不断回头查看,发现了已经追近的李天行,回身打了两枪,加快速度。李天行看看已经在射程之内,一枪打中了他的腿。四当家的一边瘸着腿跑,一边拼命还击,很快子弹就打光了。李天行很快到了跟前,也不多说,点了他的麻穴背上回到了大堂。

面对着三口棺木,和两边怒目圆睁的昔日弟兄,四当家的自觉难逃一死,倒是镇静了下来。李天行在二当家的耳边耳语了几句,二当家的说:“老四,既然你做出这样的事,就应该想好了今天的下场!当着众位兄弟,在大当家的灵前,你还有什么话说?”

“有什么说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就是一死,今天不死,日本人打来也未必活得成!只怪我运气不好,要动手,就给个痛快的!”

三当家的说:“原来也是个怂货,小鬼子一来,就怕了!别在这儿装好汉!你勾结小鬼子,就是背叛祖宗!呸!孬种!”

四当家的瞪着眼说:“我娘在他们手里,我不干,就等于杀了我娘!这事搁在你们身上,也不见得就比我好!”

二当家质问:“既然你娘被他们抓了,为什么不说?我们可以去救。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老五都招了,是你挑唆他杀害大当家的,要坐他的位子!是不是!”

四当家的心里发虚,嘴上仍然强硬:“大当家的早没有当年的气概了,这些年还不是仰仗着女儿女婿的势力,他们一死,变了个人似地,根不不是日本人的对手!你们愿意跟着他送死,我不愿意!”

“哼,你不仅背叛大哥,还背叛山寨,背叛国家,给你个枪子都是便宜你了。山寨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不过,你还叛国,那是罪加一等!我看,要活剥了你的皮,挂在杆子上示众,你的族人包括你的母亲,全部活埋!弟兄们,你们有意见吗?”二当家的眼露凶光。

大家一听,也不禁胆寒,当然没人敢出声反对,有几个还高声赞同。这下四当家的也撑不住了,软到在地,带着颤音说:“二当家的,你够狠的!你这么做,你不得好死!”

二当家的给三当家的使了个眼色,三当家的会意,故意放缓语气说:“老四啊,以往都是老五唯你马首是瞻,怎么到关键时刻,他可比你机灵!人家一看事情败露了,什么都招了,还都推到你头上。你这么挺着,自己白受罪,何苦呢?”

四当家的脸色阴晴不定,三当家的趁机说:“你要是肯说实话,戴罪立功,我可以担保你留一条命,也放过你的家人,怎么样?”

四当家的试探说:“要我怎么做?”

二当家的问:“寨子里除了你还有没有内鬼?你们和小鬼子的计划是什么?只要配合我们打小鬼子,我就放了你,当着大当家的灵位,我绝不食言!否则,我们死之前,也有足够时间欣赏是怎么活剥人皮的!”

四当家的面如死灰,想了想,一咬牙,说:“好,我都照做。除了我,我手下的刀子和大章也知道我们的事,老五手下两三个心腹也应该知道。我们昨天收到日本人的信,说他们会趁着夜色上山,应该快到了。所以我让老五去悄悄把守寨门的兄弟换成自己人。一旦日本人到了,会有人自称是我娘来给我送东西的,这个人进来看到一切安全,就会打暗号。我们负责开寨门,放他们进来。”

二当家的和李天行、三当家的交换了眼神,觉得可信,就说:“好,只要你让他们以为得手,开寨门把他们放进来,就是戴罪立功。我让李天行扮成你的手下,你最好别耍心眼,机会就这一次!”

四当家的沮丧地说:“我一定照办,还望二当家的说话算话。”

不大一会儿,果然有人叫门:“我是给四当家送东西的,山下沟沿村,他娘让我来的。麻烦大哥给传个话。”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李天行走了出来:“进来吧,我带你去见四当家的。”

那人进来后东张西望,看到寨子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走动,可是到处是白幡,故意问道:“大哥,这是啥人没了?这大白天的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有点瘮得慌。”

李天行装作垂头丧气的样子说:“唉,别提了!流年不利!我们大当家的,二小姐,三小姐,大夫人,接二连三地没了,好好的议事堂都变灵堂了,那里面停着三口棺材,白天都阴风飕飕的,我们哪敢靠近啊!唉,真是祸不单行!”

那人又说:“那现在谁主事啊?”

李天行故意看看左右,压低声音说:“我跟你说,你可别瞎传去!现在寨子里闹内鬼,那几个当家的互相猜疑,都快打起来了!我们哪敢去触这个霉头,有多远躲多远吧!就我们这种小角色,有酒有肉就知足,猫在炕头上,管那么多干什么,你说是不?”

那人点点头,心中暗喜。等到了地方,那人进去,李天行跳到房上揭开屋瓦,透过缝隙监视着。

那人问道:“现在寨子里情况怎么样?”

四当家的说:“大当家的一死,潘玉英的事再一闹,寨子里都乱了,没人管事,底下的兄弟们也都没心思干事,还有好些人都跑了。我们已经偷偷把守寨门的人换了,就等着你们来,我们就开寨门。”

那人说:“干得好!皇军和皇协军都来了,机会一到,你们把这面旗子挂到寨门上去,然后就打开寨门。”说着把手中的包裹打开,在包布的夹层中抽出一面旗子,竟然是日本的膏药旗。

四当家的答应着,随后送那人出了大寨,大家赶紧各自就位。

第六十八章 身不由己

雷公寨建在白山的半山腰,白山并非很高,可是山势陡峭,要上山就只有一条路,只要派兵守住这条路上的三道关卡,想上山还真非易事,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但是凡事都要两面看,下山也就只有这一条路,一旦下山的路被堵死,只能上山,最后唯有陡峭悬崖,可以说根本就是绝路。

山下的三道关卡平日都是四当家、五当家、六当家各守一处,大寨则由二当家和三当家的轮流负责。如今,山下的三道关肯定已经被四当家、五当家拱手相让了,否则小鬼子上来,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虽说形势很不利,但也恰恰让小鬼子对寨子的形势作出错误判断,对四当家的话深信不疑。

事情就是这么微妙,战争就是如此诡异。当送信的人回去如实相告,小鬼子的中队长得意地笑了,时间不长,当血红加惨白的膏药旗终于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中队长毫不犹豫,大臂一挥,已经迫不及待的小鬼子竟然跑到了伪军的前面,跟回家探亲似的冲进了洞开的寨门。里面果然是静悄悄、空荡荡,除了寨门上的自己人,就是到处飘荡的白幡。中队长毫不客气地进了大堂,三口棺材静静地安放在中间,四周一片惨白,果然感到阴风阵阵。

中队长刚要转身出去,突然棺木的盖子打开,里面立起三个人,手里都端着轻机枪,其中一人大叫:“爷爷送你归西!”三条火舌同时如烈焰般喷射出来,那几个小鬼子本能地躲闪,可惜动作没有子弹快,立刻被打成了血人。

几乎同时,大堂外面空地上,那些自以为是的入侵者惊诧惶恐地看到天上黑乎乎一片,手雷、手榴弹如同黑色的流星雨铺天盖地的罩下来,终于有幸地领教了这个极其奢华的见面礼,迷迷糊糊地就飞上了天。大礼之后,就是四面八方的各色菜肴纷纷上来了,机枪扫射、长枪狙击、手枪点射,大铁门已经关上了,这可是真正的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中间空场上进来的三十多个小鬼子,一百多个伪军没有任何掩体,全部是活靶子,在密集的弹雨中痉挛着倒下。

这时,外面留下来的二十个小鬼子还有两百多个伪军知道上当了,马上命令炮手开炮,五个便携式迫击炮对着寨门猛轰。寨门上的兄弟也不示弱,两门小型山炮,五六门迫击炮以牙还牙,然后又是一阵疯狂的手榴弹铺天盖地砸下来,外面的皇军伪军被这阵势吓了一跳,才知道居然遇上了这么阔气的土匪,不比正规国军装备差。一时间被各种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

然而,对比外面的激烈战斗,山寨里面的枪声逐渐稀疏,已经没有站着的敌人了,空场变成了屠宰场,交叠的尸体,四溅的鲜血,让这里真正成了尸山血海。二当家的分派人打扫战场,三当家的在寨门楼上打得痛快。外面的鬼子听到里面的枪声停了,知道大势已去,怕被土匪出来反击,只好下令撤退。

外面的敌人一退,山寨里面喊声震天,大家挥舞着武器,拼命喊叫着,庆祝这次意外的胜利!

李天行呆呆地看着堆积如山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战争,而那些尸体源于自己的几句话。

突然,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三当家的以非常亲近的口吻说:“天行兄弟,好一个关门打狗啊!我看,以后你就做我们的军师吧,有你在,他小鬼子来多少,我们都给变成死狗,以后不缺狗皮袄!哈哈哈!”

二当家的也过来,夸赞道:“好小子,不愧是二丫头的义弟。本来,局势对我们很不利,你能这么轻易地反败为胜,不愧是二丫头的接班人,以后,你就是我们雷公寨的大军师,大家说,好不好!”众人大声叫好。

李天行脸色发白,看着空场上的惨象问:“他们怎么办?”

二当家的顺着李天行的眼光看,才知道李天行问的是什么,不在意地说:“你说那些死鬼,扔到林子里喂狼,狼都吃不过来!算了,还是埋了吧!”于是吩咐几个人说:“你们多叫上些人,挖个坑把他们埋了!把武器都留下来!”

李天行看到还有人在挣扎,忙说:“还有人活着!”

三当家的拍拍他:“哎呀,我的大军师啊,这些个小事你就别操心了,让他们处理就行了!走,我们喝酒庆功去!”

李天行却说:“两位当家的,那些没死的能不能放了?杀了他们,太残忍了!”

二当家的奇怪地看着他说:“他们今天要是得手,杀你的时候可不会觉得残忍。天行啊,你是第一次看到死这么多人吧?没事,慢慢的你就习惯了。怎么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还没好?要不,我让人送你回去休息休息。等我处理了这些事,咱们还要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天行面色阴郁:“不用了,我没事,二当家,三当家,那我先回去了!”说完转身离去,身后两位当家的对视一眼,觉得有些不解。

三当家的摇摇头说:“这小子,聪明是聪明,就是跟娘们似的,妇人之仁!可别跟当年的玉栋一样,那可是不好整啊!”

二当家的沉默片刻,却说:“这雷公寨,如今就剩咱老哥俩啦,要是能躲过眼下的大劫,咱也该过两天安生日子了。以后的事情,还是让后生们去操心吧!”

李天行回到了屋里,脑子里乱哄哄的。他有种不好的感觉,觉得自己正身不由己被裹挟着往前走,而前方似乎是一条阴暗晦涩的血腥之路,一种不可控的无助感袭上心头。

正在他心神不定的时候,门几乎是被撞开了,顺子闯了进来,兴奋地大声说:“大哥,太过瘾了!小鬼子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打成了筛子!二当家的说,要把鬼子的头都割下来,放到大当家的和二小姐的坟前祭奠!以后,还要杀更多的小鬼子,给姐和姐夫出口恶气!”

李天行没吱声,只是默默地拿着茶壶倒了杯茶端在手里。顺子也就手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尽,继续说:“可惜,小鬼子够狡猾,没有都进来,要是都进来,咱就有更多的活靶子打,那才叫┄┄”话没说完,就听“啪”地一声,李天行的水杯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溅了出来,厉声问道:“杀人很快活!是么?”

顺子吓了一跳,看到李天行脸色铁青,从未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不解地说:“大哥,怎么了?这不是打了胜仗,大家都开心嘛!”

“开心?‘杀人之众,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我教过你们的,都忘了吗?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有父母兄弟姐妹!杀人,应该开心吗?”李天行心烦气躁。

顺子心里不服气,蔫蔫地反驳道:“大哥,他们是小鬼子,他们杀了姐和姐夫,砍了他们的头颅,还杀了大当家的,他们该死!再说了,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们!大哥还要可怜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小鬼子吗?”

顺子的一番话,让李天行无以反驳,可是心里的一股无名之火不断翻腾着要冒出来。李天行冷冷地说:“我想静一静,你先出去吧。”可是话音刚落,元魁、元英兄弟两个跑了进来,眼睛还含着泪,扑通跪下,一边磕头,一边带着哭腔说:“舅舅为我们的爹娘报了大仇,我们俩给您磕头了!”

李天行赶忙把他们两个扶起来,看到兄弟两个伤心哭泣,自己也悲从中来,安慰道:“这是他们作恶的报应!你们爹娘的在天之灵一定会看得到,一定会很欣慰!”

两个兄弟啜泣着,擦了擦眼泪,元魁说:“二当家的让我们来叫舅舅去灵堂。”

李天行带着三个人出来,走到那片空场上,尸体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大片的血迹已经变成暗红色,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周边所有的人却都是兴高采烈地说说笑笑,好像那场杀戮就是一台热闹的大戏,愉悦了所有人的神经。

进了灵堂,看到两位当家的,还有一干兄弟已经等着了,三个棺木依旧摆在中间,前面的案台上放着潘雷夫妇、潘玉英、潘玉真夫妇的牌位。二当家的看到李天行几个人进来了,对大家说:“今天,我们杀了小鬼子,给大当家的,二丫头、三丫头报了仇,用小鬼子的头颅来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可是,那个叫宫本完胜的小鬼子还活着,大家说,该怎么办?”

两边的人怒目圆睁地高呼:“杀!杀!杀!”

二当家的说:“好,我们在此发誓,要杀了宫本完胜,杀光所有侵占我家园的小鬼子,以告慰大当家的在天之灵!抬上来!”话音方落,四个汉子抬着一个门板,门板上面摞着三层高,约有三十多个血淋林的头颅,走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气。

李天行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脊背阵阵发凉,三当家的过来,递给他三炷香,郑重地说:“天行,你是这次打胜仗的最大功臣,又是两个孩子的舅舅。这柱香,你来上!”

这就有些奇怪了,论血亲,潘玉堂才是大当家的亲儿子,两个外甥的亲舅舅。论资历,二当家和三当家的都是不二人选。上香主祭的资格再怎么也轮不到李天行。可是,玄机就在于,三当家的说得明白,“最大功臣”,这是为了让大家服气。多数人都服气,可是潘玉堂的脸色不好看,明摆着这是两位当家的有意在大家面前抬高李天行的地位,也许还有拥戴他当寨主的意思!可是,这“最大功臣”四个字实在是最好的幌子,潘玉堂只好冷眼看着,暗中却咬着牙,攥起了拳头。

李天行愣了一下,刚想说话,二当家和三当家的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二当家的大声说:“大当家的,大嫂子,玉真,元彪,玉英,今天,我们用小鬼子的头来祭奠你们的英灵!你们在天上好好看着,杀害你们的仇人会一个一个倒在你们的坟前,用他们的头颅和鲜血来赎罪!你们泉下有知,就瞑目吧!”说完跪了下去,后面的人也纷纷跪了下去。李天行只好拿着香对着灵位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到了香炉里,香烟袅袅,径自飘向旁边条案上放着的那些个头颅。大家看着,面面相觑,三当家的说:“这是大哥显灵啦!大哥!你死得冤啊!”一时间,灵堂里一片哭喊之声,也不知道世间是不是真的有魂魄,四周静止的白幡忽然无风而动,似乎真的是惊动了冤魂,冲天的怨气幻化作阴风弥漫在整个灵堂!

仪式结束之后,大家散去,免不了三三俩俩交头接耳地议论。

“你说,这二当家和三当家的是什么意思?让李天行主持祭礼,正经的太子爷倒靠边站,有点意思!”

“这不明摆着吗?他们肯定是要拥戴者李天行上位,当咱的新寨主!”

“那潘玉堂能干吗?大当家在的时候,可是明摆着要让儿子接位的!”

“此一时,彼一时喽。大当家在,当然是大当家作主。如今大当家没了,二小姐、三小姐也没了。咱这位二公子可没了靠山。何况,这位公子爷也没什么本事,能撑得起来这个局面么?”

“我看也是!要说这寨主的人选,二小姐文武全才,那是没的说。三小姐就差点,少点谋略。这二公子可就啥都马马虎虎的,怎么跟人家李少爷比。那身功夫就不用说了,就说这回,小鬼子打到家门口了,还有内鬼里应外合。人李少爷悄么声地抓了内奸不说,还来了个空城计,让他们有去无回!这本事,可不是诸葛亮在世!要我说,还就得是他,我们这个雷公寨才不会散伙!”

尽管种种私下的议论甚嚣尘上,李天行对于主持祭礼的事没有多想,本来对这些门道事故也不在意,更何况其它事把脑子已经占满了。祭礼之后,两位当家的就把李天行叫到了二当家的屋里,三个人要商量今后的事。

“天行,依你看,小鬼子什么时候会再来?我们要怎么办?”二当家直截了当地问。

“我们这次把小鬼子打得那么惨,他们肯定要报复。不是说,小鬼子已经增兵了么?东江镇都已经驻进了鬼子,只怕快则明天,慢也不过几天之内,他们就会回来报复。”李天行直言不讳地说。

三当家的底气十足:“这次小鬼子来得不多,主要是伪军。我看,他们未必能有那么多兵力来攻打我们寨子。这雷公寨可是远近闻名的堡垒,山势陡,只有一条路。我们占尽优势,不怕他们!”

二当家的摇摇头:“这一次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下一次就没那么容易了!下一次,他们必是有备而来,就算攻不进来,也能困住我们。我们就算能守住一时,可是弹药就这么多,最终怕还是守不住!”

“不打怎么知道?难道小鬼子能一直待在山上?这次他们就来了五、六十个人,多数都是伪军,我看他们还是兵力有限,瞎咋呼!”三当家的满不在乎地说。

“既然日本人已经从本土增兵,就说明他们是铁了心要占东北,就算暂时兵力不足,援兵还会源源不断。我们就会越来越被动。与其将来陷入被动时才匆匆撤离,不如我们主动撤走,保留实力,再伺机而动。”

“刚打了胜仗就要逃走,这不是打自己的脸?传出去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李天行想了想说:“三当家的顾虑的是,就这么撤走未免灭了自己的威风士气!或许我们再给他们唱一出空城计,既能撤得风光,也让小鬼子长点教训。雷公寨就算是一座空寨,也不是他们想进就进的!”

二当家的忙问:“天行,什么主意?快说说!”

李天行把他的想法如是说了出来,末了又说:“先安全撤走,然后大家自愿,愿走的就走,愿意去投奔元师长的就跟我们一起。将来如果能在黑龙江站住了脚,不愁没有打回来的机会。雷公寨迟早还会回到我们手里。只要雷公寨的人在,雷公寨就在!”

三当家的一拍大腿:“好,就是这话,你小子看得长远!就这么办!”

二当家的看三当家的也同意,便说:“好,绳索已经备好了。我马上就动手搭桥。估计今天晚上就能完工。老三,你负责让大家收拾东西。我负责安排给这帮狗杂种的‘大礼’。对了,带不走的东西能毁的就毁,能埋的就埋,不能便宜了这帮狗杂种!天行,你居中指挥,都听你的!”

李天行又说:“还有一事,我担心寨子里还是不干净,当初那么多人投奔我们,说不准会有奸细混进来,还是小心的好!任何人不能出寨子放消息。”

二当家的说:“你顾虑的是,我会多派可靠的人盯着的,一只耗子都跑不出去。”

第六十九章 空寨杀敌

第二天的一大清早,在很少能见到汽车的土路上,颠簸行驶着五辆大卡车和几十辆摩托车,带着二十门迫机炮,两门小型山炮,两百多个日本兵,三百多个伪军,由山口木亲自带领气势汹汹奔向白山要一血前耻。

一路上没有任何阻拦,连山路中的三道关卡都是空无一人,却有不少粗狂大字写着诸如“日你祖宗”、“快来送死”之类的侮辱性文字贴在关卡上。翻译官战战兢兢地翻译之后,山口木阴沉着脸,抬头向上望去,隐约可见山寨的大旗飘飞。他嘴角露出一丝蔑视的意味,挥挥手,几百人卯足劲,一鼓作气上到山腰,但见雷公寨大旗飘飘,那两扇沉重的大铁门竟然洞开!门洞上挂着一幅字,上面粗旷的毛笔大字龙飞凤舞、张牙舞爪,写的是“寨中有鬼,胆小勿入”。

翻译官哆嗦着翻译了意思,旁边的日本军官说:“少佐,小心有诈!我们用山炮先轰塌寨门,探探虚实再说!”

山口木冷笑一声,又是空城计!就不会别的了!他盯着那幅字,嘲笑着:“怕什么?几个字就吓住了?”然后指着一个伪军说:“你,把那个布条扯下来!”

伪军白着脸,一步一挪地上来,牙一咬,用刺刀去挑那布条,竟然左挑右挑挑不下来,大家看着他像是在跳大神一样。终于山口木忍不住了,抬手两枪射击挂着布条的绳子,可是居然都没打中,一时红了脸,挥手命令后面的机枪手架起来扫射,终于把布满弹眼的布条子弄到地上了。

折腾完了布条,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大家傻呆呆看着洞开的寨门,有些发懵。山口木又指着伪军说:“你,带人进去看看,有没有埋伏!”山口木在宫本完胜的督促下,硬着头皮看了《三国演义》。他对“空城计”很不以为然,当时就想:只要派一个小分队进去试探一下,不就明白了。中国人怎么这么笨!现在,是验证他聪明头脑的时刻了。

被指定的那队伪军就如同被判了死刑一般,心里骂着“x你祖宗”,哭丧着脸,战战兢兢走进了“地狱”大门。一进门,便看到空场上大片被血染红的土地,顿时筋骨酸软。领头的人招呼大家溜着边走,提防随时飞来的子弹。可是,都已经走到了屋檐下,也还是静悄悄的。

大家心里嘀咕:这些土匪也太沉得住气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去踹门。这时候,外面的一个日本军官实在耐不住性子,自告奋勇地带着十几个小鬼子迅速进入,看到中间是一个空场,三面都是房屋。军官立刻手一挥,让大家迅速散开,找到掩体,或者就地趴下。

军官对伪军不耐烦地大喊:“喂!进去看!现在的进去!”

伪军看到小鬼子也进来了,既是压力,也是壮胆。领头的命令两个人去撞开门,那两个倒霉蛋万般无奈地上前,稍一犹豫,领头的一声大骂:“再不动手,一枪毙了你!”吓得其中一人飞起一脚踹开了禁闭的屋门,然后立马躲到墙根下,却什么也没发生。

于是两个兵猫着腰进了屋,手指放在扳机上,然而除了四壁和家具,空荡荡并无任何埋伏。有了第一步进展,大家的胆子大了点,开始幻想着这里的确是一座空城。屋外的小鬼子看到伪军试探的结果不错,就指挥着小鬼子到另一面的屋子里查探,两边的屋子搜查一遍,土匪的影子都不见!

小鬼子赶紧派人到外面报告,很快,更多的伪军和日本兵冲进来,马上散开去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搜查,居然都一无所获,原来,这里的确是人去寨空,如假包换的一座空寨。

山口本站在空场上,看着地上的血迹,脸色又灰又青。一个军官过来报告说:“报告少佐,都查了,没有土匪的踪迹,都跑了!发现有条路通向后山,可能是往那边跑了。我们要不要去追?”

山口本没回答,仰头看着“啸聚山林”的匾额,问:“那是什么地方?”

翻译官说:“看这匾额,像是土匪商量大事的地方。”

军官说:“我们查了,里面是灵堂,有三口棺材,没有藏人。”

山口本抬腿就往大堂而来,进了大堂,果然正对面有三口棺材,棺材前面是一个供桌,上面摆着三个木制牌位,还放着一把日本军刀。山口本刚要走过去,旁边的军官拦住说:“少佐,那几口棺材没有检查,还是检查一下的好!麻烦少佐到门外避一下,以防万一。”说着,手一挥,几个小鬼子端着机枪过来,就是好一通扫射,反正目前为止一弹未发,不多打几颗都憋得慌。

躺着中枪的三口棺材瞬间被打得千疮百孔,鬼子们撒了欢之后,自认为安全了,其中一个奉命过去掀开一个棺材探头看了一眼,立刻“啊!”地惊叫着向后退,倒把其他人吓得赶紧端枪瞄准。

军官走过去一个巴掌扇过去,大骂:“巴嘎,慌什么?”

小鬼子皱着脸皮说:“嗨!里面是……是我们自己人!”

军官惊讶道:“什么?自己人?”说完走过去探头一看,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连带着反胃想吐。只能强忍着,对进来的山口本说:“报告少佐,里面……里面放着几十个殉国的大日本军人的人头!已经……已经被打烂了!”

山口本双眼要喷血,大吼一声:“巴嘎,可恶的支那猪!把他们统统杀死,杀死所有的支那猪!”

大堂里一阵静寂,稍稍平静下来的山口本又朝着供桌走过去,军官看了一眼军刀说:“这一定是佐藤君的佩刀。”

山口本阴沉着脸没说话,郑重地伸手去拿那柄军刀。当他握住刀身往上一提,感觉有点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拽着刀柄,刀身有些发沉。他用力一提,突然反应过来了,来不及警告他人,赶忙松手弃刀就要往外跑,才刚刚转身,一声巨响将他送出了大门,可惜已经不是完整的了。

巨响在山谷中回荡,正在行进中的李天行等人听到了声音,纷纷回头,齐三当家的说:“呦呵!小鬼子来得真快啊!还真是上赶着往阎王殿跑!咱的那些炸药,可是够炸一个山洞的!不知道哪个鬼子运气好,便宜他了!”

封二当家的问李天行:“天行,你为什么不在别的地方也安炸弹,只在灵堂里安呢?”

李天行解释道:“上次他们吃了亏,这次肯定很谨慎。他们一定会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搜,我们就是安了炸弹,也只能炸那些小兵,没意义。等他们以为真的很安全的时候,才会放松警惕,灵堂里安炸弹,很有可能炸的是他们的长官。长官被炸,他们就群龙无首,自然无暇来追我们。”

齐三当家的追问:“你怎么确定是小鬼子的指挥官去拿那把刀呢?”

“日本人的军刀是他们视为荣誉的东西。他们在寨子里一无所获,看到自己人的遗物,应当是很重视的。所以,虽然不能肯定,但至少日本军官亲自去拿刀的这个可能性还是有的。碰碰运气吧。如果没炸死他们的指挥官,后山上还有那么多的陷阱等着,也够他们折腾一阵子的。”

齐三当家的竖起大拇指说:“天行啊,我是真的服了!怎么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你的就和我们的不一样呢?”

李天行自嘲道:“我不过是站在别人的立场去想事情而已。无论是帮人,还是害人,都靠揣摩别人的心思,只不过意图不一样罢了。”说完,遥望那座山巅,那里埋葬了自己最敬重最亲近的人,还有曾经懵懂纯净的爱恋,李天行暗暗叹了口气,转过头继续行进。

直到几天后,日本人派兵在白山四处搜索,终于在后山的山谷中发现了一个百米长的绳桥,桥面用门板固定。山谷上面就是雷公寨后山的一处悬崖,绳桥应该连通了两座山的山崖,那些凭空消失的土匪就是用这座绳桥安全撤离大寨的。

事实的确如此,李天行早就看好了这个地方,私下和二当家的秘密准备搭桥事宜。为了让撤退掩人耳目,当天后半夜,绳桥架设完毕,大家从绳桥安全到达对面的山崖上。李天行是最后一个,他斩断绳桥,毁了桥墩扔到山谷中,箭尾拴绳,射到对面被固定住,然后拽着绳子跳下悬崖,再沿着绳子爬到对面山崖之上。大家最后把绳桥抛入山谷。就这样一丝痕迹不留,人马全部安全撤离。

当这些东西和两次攻打白山的损失报到宫本完胜那里,宫本默默无语,所有这些都大大超出他的谋划和想象,连真正的攻防战都没有,却折损了两个临阵指挥官!最令人不能容忍的是,一个空寨,杀了他的忠实追随者山口本,随后山上的各种机关陷阱又折损了不少帝国军人,到头来,只捡到了一个残破的绳桥。

雷公寨,成了东北人心中的一个传奇,却是日本军人的奇耻大辱!宫本默默地打开抽屉,拿出一本快要翻烂了的《三国演义》,不禁想着:这里毕竟是这本奇书的诞生之地,看来就是胡子土匪都熟读《三国》啊。只可惜,他又错了,指挥两次战事的胡子们几乎没有人读过,包括李天行,也只听文先生零星讲过一些故事而已。

李天行和两位当家的带着一部分愿意追随的人在密林中穿行,正行进着,李天行听到了后面有人声,忙叫大家隐藏好,自己跳到树上观望,只见远远的几人在林中快速奔跑,人数不多,大概三五个。几个人跑着跑着,就喊上了“二当家的,二当家的”。

李天行从树上飞身迎上,冷不丁落在了他们的面前,几个人一惊,随后喊了声“李少爷,你可得给大伙报仇啊!”就放声大哭。

李天行带着他们来见当家的,几个人边哭边说:“二当家的,小鬼子不是人!他们抓不到我们,把山下的土庙村和赵溪村给毁了!房子烧了,所有人都死了,连孩子都不放过!两百多口人啊,全死了!惨啊!”

众人立刻悲愤难当,这两个村子是离山寨最近的村子,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又因为有些土匪的家人不愿意住在寨子里,就会被安置在山寨附近的村子里。而这两个村子是跟山寨关系最紧密的。昨晚大家分开,很多不愿走的人都是因为不愿和家人分开,以为还可以回去做平头老百姓混口饭吃。哪知道这几个人因为绕了些冤枉路回去,看到的村子已经是人间地狱,到处是焦土和被虐杀的尸体。几个人悲痛之余,只好返身回来找当家的。

齐三当家的骂道:“他奶奶的,比咱们还狠!有种的就冲老子来,杀老人孩子有什么能耐!兄弟们,我们回去杀了这帮狗杂种!”带着人就往回走。

封二当家的跺脚喊道:“老三,一把年纪了,还那么冲动!你找谁报仇去?你还要敲锣打鼓告诉小鬼子,说你回来送死?你给我站住!”

齐三当家的回身说:“二哥,那你说怎么办?不管了?人就白死了?他们可是因为我们死的!村里有咱们的人!”

封二当家的说:“谁说不管!杀小鬼子,我也想。我们总得有个谋划,总不能冲到小鬼子军营里,那是送死!你回来,咱好好合计合计!”

李天行感到震惊,日本人的残暴超出想象,原本的一点成功撤离的轻松瞬间被击得粉碎,反而深深愧疚,自己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两个村子的人成了替罪羔羊!

封二当家的叹口气:“天行啊,你也别太难过了!咱们是碰上难缠的鬼了!要说,咱关外世世代代,就数我们这些胡子心黑手狠,欺男霸女、割头剜心的事都不新鲜,可是没想到,小鬼子更狠,这整村整村的杀光,不留活口,就连我们也做不出来啊!几百个人可是替我们死的!你也看到了,弟兄们不能吞下这口气,我们一定要报复。这样吧,你还是带着孩子老人和一半的人按照计划好的路线继续走,我们带着另一半人出林子,找机会报复。三天后,我们在前面的牛盘岭汇合。要是我们没来,你们别等,我们只要活着,一定会去黑龙江找你们!”

李天行劝阻道:“二当家的,你们这样太危险了!小鬼子势强我们势弱,硬碰硬我们吃亏。既然大家是一起出来的,就应当共同进退。到黑龙江不一样是打鬼子吗?何必急于一时?”

齐三当家的说:“好歹这是我们的地盘。小鬼子多了几条枪就让我们变成缩头乌龟?人活一口气!得让小鬼子知道惹了爷们是什么样的下场!你就照二当家的说的做,等我们拎着他们的脑袋来找你们!二哥,就听你的了!”

李天行还想劝,可是二当家的大声说:“兄弟们,咱得教训教训这些狗娘养的王八羔子!敢在爷爷跟前撒尿,咱就摘了他的家伙!敢动我们雷公寨的人,咱就让他血债血偿!愿意跟我们去的站过来!”

结果呼啦啦大部分人都站了过去,二当家的留下一些人,又说:“自从大当家的一走,六个当家的现在就剩下我和三当家的了。李天行这个人,大家都看到了,大家说,他有没有资格做四当家的?”

大家一致喊好。二当家和三当家对视一眼,接着说:“我和三当家的万一回不来,四当家的就是雷公寨的唯一当家人,你们都听他的!将来他要是能带着大伙夺回雷公寨,李天行就是大当家的。你们服不服气?”

所有人都叫好,除了潘玉堂脸色又青又白。二当家的对李天行说:“老四,你不是说,雷公寨的人在,雷公寨就在吗?大丈夫一言九鼎,你一定要夺回雷公寨,作大当家的,也不负二丫头对你的恩义!”

李天行心里很乱,还想劝,却知道多说无益,只好说:“二当家的,三当家的,你们放心,只要我在,一定拼力保护大家的周全!你们可一定要回来,雷公寨的大局还是要两位当家的主持!”

齐三当家的笑着说:“该改口了,叫哥!”

李天行抱拳道:“二哥,三哥!尽量避免和小鬼子正面对敌,你们熟悉地形,最好偷袭,无论输赢,打了就走。我们在牛盘岭等着你们!”

二当家的一抱拳说:“放心吧,我们才不想陪着小鬼子去见阎王!兄弟们,牛盘岭见!”

走之前,封二当家的特意私下对潘玉堂说:“玉堂,我们这么做是为了雷公寨的东山再起。李天行是你二姐的义弟,他不会亏待你!好好跟着他干,再历练几年,你也可以独当一面!只要雷公寨在,就不负你爹的一生心血!”

潘玉堂表面答应着,可是心中一万个不服和怨恨。

第七十章 牛盘岭

李天行带着辎重、老弱在山林中穿行,速度自然不快,走了两天,休息的时候,李天行问:“前面是什么地方?”

蒜头说:“前面是个山窝子,不大,没听说有胡子在那一带落脚,应该安全。咱雷公寨的招牌亮,这儿还是我们的地盘,谁有胆子到虎口里拔牙?过了牛盘岭就是黑山,那边就是青龙寨的地盘了。”

李天行心中暗自担忧二当家他们的情形。一会儿,前面探路的人回来说:“四当家的,没发现什么。”

李天行招呼大家上路。进了山谷,这里草木丰盛,还有个浅浅的溪流,两边山峰低矮,地势相对平缓,果然不是土匪落脚的理想场所,倒是个歇脚的好地方。几个孩子还发现了野葡萄,欢呼着跑去摘葡萄吃。李天行也没有阻止他们,这些日子太压抑,难得有这样的轻松时刻。

眼看着就要出谷了。突然一只野鸡扑楞着翅膀从草丛里飞走了,李天行立刻警觉,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山谷出口处突然冒出十几只黑洞洞的枪口,两边的山上也有十几个人端枪对着他们。这些人都穿着军服,是国军。

为首的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走出来,看着他们这群既不像是土匪,又不像是逃难的队伍,大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李天行走上前,打量着他们,心中猜了个七八分,抱拳道:“这位长官,看样子,你们是驻守长春城的守军吧?我叫李天行,是雷公寨的四当家,小鬼子占了大寨,大家不甘心,要去黑龙江投奔国军,继续打鬼子!咱们都是中国人,不用刀兵相向吧!”

“雷公寨?”那个长官仔细打量了李天行和他身后的队伍,除了老弱之人,其他人一律是黑色中山制服,手中各种枪支,竟然还有二十几挺轻机关枪,明显装备和人数都远远优于自己。他暗自猜测:应该不错,只有传说中的雷公寨才这么阔绰!可毕竟是土匪,那个长官心存芥蒂地问:“听说雷公寨有六位当家的,你们大当家的呢?”

“实不相瞒,大当家的被奸人所害,二当家和三当家的随后赶到,在这里,我说了算!弟兄们,都是自己人,把枪都放下!”李天行知道毕竟是官匪不同道,何况自己人优势明显,必须显示诚意才能消除对方的疑虑。身后的弟兄们纷纷把端起的枪都收起来,紧张地盯着国军动静。

“敢问这位长官贵姓?你们是被打散了?要去哪儿?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助的?”李天行继续表示友好和诚意。

李天行的诚意让军官逐渐打消了戒心,毕竟是中国人,何况真打起来,自己这点人没有多大的胜算。于是一挥手,国军也都收了枪,大家都暗自舒了口气。

李天行看到这些个国军官兵衣冠不整,面色萎顿,想必饥饿,于是让人拿出干粮和水给他们,军官也接受了,士兵们果然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那军官看李天行言语和善,行事稳重,不像是土匪作风,而且土匪里面还有不少戴眼镜的斯文人,倒更像是教书先生和学生,心里有些纳闷。于是对李天行说:“我叫吕良诚,原本是奉命驻守在长春城外炮兵团的连长。小日本突然袭击了我们,我们被打散了,带着这些兄弟不得已跑进了山里,没想到外面形势越来越差,小日本越来越多,我们就被困在山里了。我看四当家的人挺斯文,不像是土匪。”

李天行说:“实不相瞒,我本来是住在长春城里的,我是长春商会元会长夫人,潘玉真的义弟。长春城破,小鬼子杀了我姐和姐夫。我就投了雷公寨,后来鬼子派兵攻打山寨,我们不得已只好弃了山寨,去黑龙江投奔国军。我这个四当家的,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已。”

军官吃了一惊:“这么说,你原来是元会长的内弟?怎么他们也让小鬼子给……,唉,国破家亡,一夜之间,多少人无家可归!这帮可恶的小日本!”

李天行问:“我听说国军收到了不抵抗的命令,这是为什么?既然日本人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东北军也花了那么大的心血布置防御,为什么事到临头却不抵抗?”

军官满脸悲愤,眼中血丝密布,愤然道:“我也不明白!那天凌晨,我们还在睡梦中,突然响起了枪声,大家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拿着枪冲出去。很多兄弟连敌人在哪儿都没看见,就中弹倒下了!我们是炮兵,平日里辛苦操练,可是我们的炮……平时跟宝贝一样地伺候着,谁知道,还没来得及碰,就被日本人炸了!”吕良诚说到此处,痛心疾首,旁边所有官兵都停止吃东西,有人竟然呜咽了起来。

停顿了片刻,吕连长接着说:“我们一边拼死还击,一边向上面请示,要求支援。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不抵抗的命令!他妈的,什么命令!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兄弟们一个一个被打成血人,却要放下枪,任由小鬼子杀戮!”吕连长擦了擦泪,继续说:“可是,军人必须服从命令,大家只能边打边撤!到处是鬼子,我们就像是被困在中间的活靶子,身边的兄弟越来越少!算是老天爷可怜我们几个,误打误撞地逃向了山里。这些日子,我们在山里游魂一样的逛来逛去,一直找不到机会出去。我们这一身军服,太扎眼了!现在,连一些村子都进了鬼子,还有那些混账的伪军,他妈的,都是中国人,竟然帮着小鬼子杀自己的同胞!不怕让天雷劈死!”

吕连长的话,让所有人动容,如同看到了那个晦暗的黎明,一个又一个血肉之躯喋血倒下。没有人说话,只听到压抑的哭声。

李天行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吕长官,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就叫我的名字吧,我没脸当什么长官!说实话,我真不想回去,当个不抵抗的军人,还不如当土匪,哪怕守住一个山头,也是我们中国人的地盘!就是战死了,也有脸去见祖宗!”

李天行心有所动:“吕大哥,你们敢跟小鬼子拼命,是条汉子。我们虽然是土匪,也不愿意做小鬼子的顺民。如果大哥愿意,就跟我们一起去黑龙江,投奔我姐夫的大哥,元龙,元师长。我和元师长相处了一段时间,他也是条铁铮铮的汉子,国仇家恨,他一定会打鬼子!现在的东三省,只有北边还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合在一起去黑龙江!你看如何?”

旁边有好些雷公寨的兄弟也纷纷说:“是啊,跟我们走。今后一起打鬼子!”

文先生也过来说:“天行说的对,攥起来的拳头比分开的五个指头力量大!大家的力量合在一处,还可以打回来!”

吕连长打量着他说:“看你不像是土匪,倒像是个教书先生。”

文先生笑着说:“长官好眼力,我们这儿有不少学生和先生,还有做买卖的,卖艺的,种地的,什么人都有,不管什么人,只要是打鬼子,就都是志同道合的兄弟!”

有个士兵站起来,大声说:“说得好!长官,我们也加入吧!就是死,也要给弟兄们报仇!”

“对,我们要报仇!”

“不能让兄弟们白死了!老天爷给咱留了条命,就是为了索小鬼子的命!”

“长官!我们要打鬼子!血债血偿!”

简直是一呼百应,这些个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的汉子,个个心里压着怒火,一个火星就能把他们变成冲天烈焰!没有比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更珍惜兄弟的情义,更懂得生命的意义,更能奋不顾身、舍生忘死!

吕良诚看着一个个激愤的面孔,抱拳对李天行说:“兄弟,弟兄们的意愿,我吕某不能违背。我们愿意加入,一起到黑龙江继续打鬼子,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话音刚落,一片欢呼声,刚才还拔枪相向,素未谋面的人竟然像是久别的亲兄弟,互相搂着抱着,雀跃不已。而后,更加让这些个士兵惊喜的是,竟然在马驮着的辎重中发现了好几门迫机炮,这对于炮兵来说,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

吕良诚不由得感叹:“早听说雷公寨不是一般的土匪,装备不比国军差。没想到,你们还真是够全的!我这些兄弟,见了炮,比见了女人都亲!”

有人大声说:“这算什么,我们还有两门山炮没办法带走,只好埋了。今后咱打回来,到我们寨子里让你们亲个够!”

一个士兵立刻说:“亲一口不够!我们还得娶回家,天天亲才行!”

于是在一片哄笑声中,土匪和国军的混合队伍继续向北行进,终于到了雷公寨的势力范围边缘,牛盘岭。牛盘岭只是个不高的小山包,长得也不像牛,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天长日久的大家也都无从得知。不过,牛的确喜欢这个地方,因为没有太高的树、太密的林,阳光充足,草就长得好,地势又不陡,还有个小小的水塘在山坡下,是个放牛的好去处。

到了牛盘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接近黄昏,大家准备宿营。国军的士兵在野营方面是受过训练的,很快就挖坑烧灶,万事俱备,而土匪们都是最好的猎人,在附近稍微活动活动就弄回不少好东西,有鸟蛋、野兔、野鸡、蘑菇、野菜,满载而归,大家又是烤肉又是菜汤,就着干粮,那叫一个舒服惬意,不像是逃窜的匪兵,倒像是出来秋游的闲人。

夜幕降临,大家找好了背风的地方安营扎寨,十几个人围着一堆篝火,小声聊着天,或者眯着眼休息。李天行心不在焉地用木棍拨弄着篝火,火光在他的脸上或明或暗地晃动着,映照着他内心的忐忑不安。顺子和元魁元英去找文先生和同学们说话去了,只剩下李天行和吕良诚。吕良诚有记日记的习惯,拿出个小本子写了些东西,收起来,看到李天行心事重重,就问:“天行老弟,看你像是有心事?是不是还在担心二当家和三当家的?”路上,李天行已经简单说了二当家和三当家的事情。

“嗯,两位当家的和那些兄弟都是血性男儿,只怕他们脾气一上来,跟鬼子硬碰硬缠斗下去,就麻烦了!他们除了熟悉地形,其他方面都是劣势。何况小鬼子两次攻寨失利,憋着一股恶气,正在风头上!”

吕良诚心中一直有疑问,现在找到机会了,就问:“不是说你们山寨有六位当家的吗?那五当家的和六当家的呢?”

李天行看着火光说:“说来话长了。五当家的死了,六当家的走了。”于是,简单地把山寨的事情说了一遍。吕良诚隐约猜出了那两出空城计肯定是李天行的手笔,否则他也不会让两位当家的委以重任,一跃成为四当家的。吕良诚对李天行的身世和经历很感兴趣,可是李天行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夜幕,眼神焦虑:“吕大哥,我想去找找两位当家的,天亮回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看着营地?”

吕良诚反问:“你就真这么相信我,不怕我看中了你们的装备,来个杀人越货?”

“你不会,我相信你!你们是真正的军人!拜托了!”说完他到文先生那里打了声招呼,一拧身,几个飞跃就消失在夜色里。

等顺子他们回来,吕良诚问道:“你们当家的是不是会功夫?刚才他怎么一眨眼就没影了!”

反正李天行不在,顺子可得着机会说话了,和元魁元英先是说了雷公寨的事,在吕良诚的不断追问下,又往前倒,最后连初次碰到李天行以及如何结拜的都讲了。一提起三个人结拜的事,顺子不禁往秀儿的方向望了望,心里难过,再也没心情讲故事。原来,李天行禁不住顺子的追问,还是悄悄将实情告诉了顺子,顺子每每看着秀儿都会心痛的发狂。

顺子沉默了,元魁和元英也想起了爹妈,兄弟俩个靠在一起,愣愣地看着篝火,回忆着从前的美好日子。吕良诚看到大家突然都不说话了,神色悲伤,也就不再打扰他们,又拿出了那个小本子,将顺子讲的事记了下来,洋洋洒洒不少字。合上本子,吕良诚不禁想着:老天有眼,不仅让我们活下来,还碰上这样的人物,将来并肩作战,虽死无憾!

李天行一夜未归,直到第二天的中午,大家正等得发慌,爬到树上的哨兵突然大叫:“有几个人往这边来,看着像是他们。”稍稍过了一会儿,又说:“是他们,就是他们!”

吕良诚到底有经验,追问道:“他们后边有追兵吗?”

哨兵抻着脖子看了看说:“没有,后边没动静。”

吕良诚让几个人前去接应,同时让哨兵仔细盯着,一旦发现追兵,马上报告。很快,几个人到了近前,果然是二当家带去的人,李天行背着二当家的,可是三当家的却没回来,跟着回来的人也就五、六个,个个身上挂彩。

李天行放下背上的二当家的,顺子一眼看到他衣服上很多血,着急地说:“大哥,你伤着没有?”

“没有,不是我的血。赶快拿药和干净的布过来!”

大家看着双眼紧闭的封二当家,胸腹和头上都是血,心里就凉了大半截。

李天行把止血的药敷在巨大的伤口上,可是血流得已经没那么多了。李天行心里清楚,二当家的肯定是救不活了,可是还是希望奇迹发生。奇迹真的发生了,二当家的睁开了眼,大家都围过来,二当家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像是想笑一笑。

李天行跪在旁边,轻轻扶起二当家的,喂了一点水,轻声说:“二哥,大家都在这儿。我们在半路上还遇到了几十个国军兄弟,也愿意和我们一起去黑龙江。您得撑住,咱们还要跟着您打回来,把失去的雷公寨重新夺回来!”

二当家的看着大家,艰难地说:“老三呢?”

李天行难过地说:“三哥还没回来,我们再去找,您放心,三哥吉人天相,不会有事!”

封二当家闭了下眼,嘶哑地说:“不用了,老三在黄泉路上等着我。我们哥三个就就要团聚了。老四,我信你,你一定能带着兄弟们回来,重振雷公寨!到时候,给我们上柱香,我们……“声音嘎然而止,抓着李天行手臂的手松开,垂落到地上。

“二当家的……”大家痛哭起来,突然,旁边裹好了伤,正在喘息的杆子跳起来,抄起枪,大叫着:“我x你祖宗,我杀了你们!”就往来路踉跄而去。几个人慌忙上去抱住他,夺了枪。杆子疯了一样,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着:“几十个兄弟,都没回来!我日你鬼子的祖宗八辈!我杀了你们,我杀了你……”

一些兄弟们也急红了眼,抄起家伙就说:“走,拼了!就是死也要杀了鬼子,给弟兄们报仇!”

眼看事态有些失控,李天行放下二当家的遗体,站起来冲着那些人大吼:“你们要是去送死,我不拦着。要是想报仇,就跟着我!我是当家的,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

这时,另外几个脱险的人扑通跪下了,冲着李天行哭喊:“四当家的,我们去了八十个兄弟,就剩下我们几个了!三当家的为了拦住小鬼子,带着人去拦小鬼子的军车,十几个卡车的小鬼子!我们被小鬼子包围了,他们把我们堵在一个院子里,用火枪要烧死我们,我们眼看着冲出去的兄弟们浑身是火,嗷嗷叫着打滚,小鬼子在那儿大笑!他们把受伤的兄弟用刺刀豁开肚子,把肠子挑出来!他们不是人!是恶鬼畜生!……”几个人声嘶力竭地哭诉着,听得人是心肝寸断、怒火中烧!

那边的杆子没了气力,也跪倒在地,放声大哭。李天行流着泪走过去,俯下身,双臂用力,将几个人拉了起来,再走过去,把杆子也拉起来,冲着大家说:“都给我站起来,腰杆子挺直了!雷公寨还没散伙!那么多兄弟战死,就是为了要让他们知道,我们雷公寨不是好惹的!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死了,还有我!我死了,还有你们,就是剩下最后一个人,最后一口气,也要把雷公寨夺回来!”

大家流着泪,狂喊:“夺回雷公寨!夺回雷公寨!……”牛盘岭的风、牛盘岭的草在这一天,见证了这样一群土匪振臂高呼,即使岁月将这段痕迹抹去,也不能否认它曾经的存在,曾经是那样的激荡人心!

第七十一章 疑兵之计

埋葬了二当家的,李天行带着大家继续前行。一路上他都默默无语,似乎一直想着事情。吕良诚过来说:“天行兄弟,我想提醒你一下。小鬼子很可能已经发现咱们的行踪,不久就会追上来。我们可要有准备。”

李天行点头说:“我正在想这事。他们一旦发现我们是雷公寨的人,就会猜到我们是北上去黑龙江。恐怕不光是后有追兵,前面还会有堵截。如果按照原来的路线,那就正中他们的下怀。”

“原来你早就料到了,那你有什么对策么?”

“不能在吉林境内呆着,虽然我们走的是山路,但只要小鬼子知道我们的行踪路线,打我们的埋伏也不是没可能,何况还有熟悉地形的伪军。我们的队伍有老人孩子,行动迟缓,决不能自蹈死地。”

吕良诚建议:“如果要改路线,只能往西,绕道蒙古,再继续北上。那里还不是小鬼子的势力范围。好在齐齐哈尔也靠近蒙古,不至于太绕远。”

“我也这么想。不过,我们的队伍速度太慢,就怕改变路线,也未必能甩掉追兵!”

吕良诚说:“那就扔了辎重,让老人和孩子骑马。”

“在这山里,马根本跑不起来,意义不大。我想好了,我们兵分两路,你带大部分人往西去蒙古,我带十个人继续往北,吸引敌人。估摸着你们安全了,我们就到蒙古和你们会合。”

“不行!你是他们当家的,你的人还是你带,我带着人去把敌人引开。”

李天行郑重地说:“吕大哥,你就别跟我争了。我们人少,熟悉地形,反而灵活,又躲在暗处,既能杀鬼子,也容易逃脱。狗熊好抓,那些野兔才难逮。放心,我答应过二当家的,要带着弟兄们夺回雷公寨,可没脸现在就去见几位哥哥!”

吕良诚看李天行如此胸有成竹,只好同意。两个人又细细筹划了一番,于是叫大家停下来。顺子一听就急了:“不行,大哥,你要去,我也去!”

李天行瞪着他说:“你去了,谁照顾秀儿?”

“有元魁、元英在,他们照顾。”

元魁、元英也不干:“我们也去!”

李天行没时间和他们磨,严厉地说:“我不光是你的大哥,也不只是你们的舅舅!这么多人的性命,不是儿戏!经了这么多事,你们也该长大了,该是自己的事不能退缩,更要懂得大局为重。我的安排自有我的道理,你们必须听我的!”说完不再理会他们,亲自挑了十个人,十一匹马。这时候,有个士兵走过来对李天行说:“四当家的,带我去吧。如果能带上一门炮,就更加吸引小鬼子,说不定还能炸死个当官的!”

李天行问道:“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陶富海,我打炮很准,不信问我们吕连长。”陶富海一副憨憨的样子。

吕良诚在旁边说:“是,他是我们的神炮手,指哪儿打哪儿,绝活!”

“好,陶大哥,算你一个。青瓜,你跟他换换!”

叫青瓜的小伙子满脸的不情愿,还狠狠地瞪了陶富海一眼。陶富海倒是友好地憨笑着说:“对不住,兄弟。赶明儿,我教你打炮,算还你的人情!”

青瓜撇撇嘴,嘟囔着:“谁稀罕!”

吕良诚让人用布兜在了马屁股下,这样马屎就不会掉到地上,被敌人找出他们的踪迹,还专门留下一部分人负责用树枝消灭和掩盖大家的脚印,一行人往西南方向而去,一旦到了蒙古,再折返北上。

李天行几个人则正相反,他们用些布口袋装了些泥土让马驮着,故意让马吃得饱饱的,然后跟在马后面走,故意把脚印胡乱踩得到处都是,还一路折断树枝,制造队伍行进的假象。。

走了一会儿,李天行耳朵贴在地上听了听,走走停停,反复如此,忽然对大家说:“有动静,人不多。你们等着,我去看看。”说着飞身上树,在高高的树间穿行而去。

雷公寨的人倒不怎么惊讶,却把陶富海惊得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看傻了。旁边的人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说:“嘿,干什么呐!小心树上的鸟把屎拉到你嘴里!”

陶富海咽了口涂沫说:“你们当家的,咋会飞?”

雷公寨的人都笑了:“你才知道啊!慢慢看吧,还有你不知道的呢!”

李天行站在树上,看到七八个人从东边来,往西北走,看几个人的装束都是当地人,其中三个还背着长枪,不过式样很老,另外几个有背着刀的,有拿着长矛的,看样子像是土匪。难道是青龙寨的?李天行暗想。

李天行从树上下来悄悄靠近,听那几个人边走边说:“这年头,土匪都不好当!东北军那会儿,好歹大帅也是胡子出身,多少还念点旧,咱日子还算好过。这后来,换了儿子掌权,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喽。可再怎么着,也是咱中国人不是。现在可好,日本人赶走了小张,咱的地盘让倭寇占了。我看,咱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

“可不是!雷公寨都完了!原先那会儿,有潘玉真这个丫头在,看把潘雷那老家伙给嚣张的,比城里的县长还牛!谁知道日本人够狠,上来就把元彪和潘玉真给咔嚓了!雷公寨惨喽!潘老头、两个丫头、一个姑爷,还有老婆子,嘿,全完了。听说,那啸聚山林的大堂里摆了一溜棺材,听着都够瘮人的!”

“不是说雷公寨的人全都消失了吗?听说,日本人上了两次山,结果遇上了高人,杀得小鬼子哭爹喊娘,雷公寨的人竟一个人也没逮着,你们说,神不神?”

“我也听说了,说是潘玉真的阴魂不散,带着厉鬼,杀了小鬼子。听说,雷公寨里面都被血染红了!一到晚上,到处都是哭声!”

“这你也信!你给我找个鬼看看?再厉害的鬼,也就吓唬吓唬人,还会用炸弹,会使枪?”

“二当家的说的是,我不就是说着玩,逗您一乐么?”

“这是乐子吗?雷公寨兵强马壮的,不出两天,就完了。要是小鬼子打我们青龙寨的主意,看你们还乐得出来不!”

“诶哟,二当家的。还是您想得长远。要是小鬼子真来了,您说怎么办?”

“那要看大当家的主意。无非就两条路,要么打,要么降!”

“打,咱打不过吧?可要是降,这也太丢脸了!现在到处骂那些投降的伪军是汉奸,做了汉奸,以后没法到地下见列祖列宗啊!”

“就你那德行,不做汉奸,你祖宗也不愿意见你!”

“你个瘪犊子!再敢说,看我不砍了你!”几个人说的热闹,根本没注意有人在旁边尾随了一会儿。

李天行听得明白,雷公寨的遭遇,会让所有土匪都要好好考虑自己的生存出路问题了,或许,他能够劝说他们也北上投军。李天行返身回来,告诉大家是青龙寨的二当家路过,突然想起一个盘桓已久的疑问,顺便问道:“我一直不明白,青龙寨不是几十年前殷家五虎建立的吗?为什么后来的土匪还沿用青龙寨这个名字?”

外号“抖机灵”的窦义兴马上说:“四当家的,这青龙寨的名字可是有来头的。听说,这黑山在很早以前是叫黑虎山,也不知道怎么叫着叫着,那个‘虎’字就没了。黑山山势险峻,可是占山立寨的好地方。不少胡子都打过主意。嘿,也邪行了!没一个寨子能立得住,不是寨主暴毙,就是让人连窝端,少则一个月,多不过半年。后来,大家都说这座山邪,不敢上了。可是有不怕邪的。当年,殷广平也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他看中了黑山,不信邪,偏要立寨。他的夫人就请了个算命先生,那个先生说‘这个黑虎山,本是天上白虎星的影子,主肃杀。它的克星就是天上的青龙。只要寨子的名字是‘青龙’,那就不怕了。所以,就叫了‘青龙寨’。说也奇了,这青龙寨不仅稳稳当当的,殷广平的夫人还一口气给他生了四个儿子,个个虎头虎脑,后来,殷家五虎的名号就叫开了!这青龙寨兴旺了二十多年,也算是胡子里的异数了,没想到让一个小人给出卖了!听说一夜之间,五虎死伤惨重,青龙寨被人占了。咱胡子的规矩,哪儿有换了皇帝不改国号的?所以就改了名字。结果,五年里头,换了九拨,都镇不住!还是‘葛矮子’识相,乖乖改回了‘青龙寨’的名字,现在有五、六年了,还没出事!你们说,邪不邪?”

大家听得眼都直了,一个人啪地打了抖机灵的后脑,说:“看把你机灵的,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你改行当说书先生得了!就跟你看见了似的,说得还挺像是那么回事!”

抖机灵摸着后脑嘟囔着:“以前你也没问啊!问也不说给你听,动不动就打人!大个子,离我远点!”

陶富海听得入了谜,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竟然还很投入地追问:“那后来呢?”

抖机灵白了他一眼:“后来,什么后来?不就给‘葛矮子’他们占了呗?”

几个人还要说,突然李天行制止他们:“有动静。”然后,耳朵贴着地面,凝神静听,抬头对大家说:“可能是鬼子,至少五六十人,从我们后边来,肯定是跟着马粪过来的。我去看看,你们按照计划的准备!”

大家迅速把几匹马拉走,各自找好了藏身之处,唯独陶富海站在离李天行不远处。李天行站在树梢上远远望去,只见影影绰绰几十个人在搜索着前进,很快,一个日本军官骑着高头大马也出现了!李天行心里暗自冷笑:“这么爱摆谱,那我们就给你送份大礼!”

李天行看着那个指挥官慢慢走进了炮击的射程,跟陶富海用事先说好的手语交流信息。陶富海按照李天行的指示站好了方位,准备就绪,李天行手一挥,炮弹发射出去,落在了马的左前方不远处,火光之后,三个鬼子吭都来不及,就倒卧在血泊中。那马一声长嘶,前蹄抬起,才落下来,第二颗炮弹就落在马的后蹄边上,顿时血肉横飞,马血和人血混成一片倾洒下来,那个指挥官半边身体都是血,还被死马压在身下,不省人事。小鬼子还来不及救,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炮弹没头没脸地砸下来,都彻底慌了神,树林茂密,不知道敌人在哪儿,打都找不到目标,一时乱了阵脚。

此时李天行和其他人趁着这个空档向小鬼子的侧面迂回,一律是轻机枪扫射。小鬼子正面遭到炮击,两侧被机枪扫射。不知道对方多少人,也没人指挥,除了盲射,就想后撤。鬼子的次级指挥官身上也淌着血,却大声叫着,力图稳住阵脚,日本兵倒的确是训练有素,就像是听话的狗,只要有主人在,就听喝。他们纷纷躲在了树后,一边还击,一边寻找敌人,算是稳住了阵脚。

李天行知道时间长了对己方不利,他再次跳上树,寻找他们的指挥官,果然看到一棵树后隐约露出一个军官,正用手势指挥大家出击。由于有树挡着,李天行只好跳到另一棵树上,却被发现了,有士兵用日语大叫:“树上有人!”同时举枪就射。李天行跳下来,半空中射出一串子弹,打中了那个指挥官,而敌人的子弹也纷纷向他的方向射过来。李天行躲在树后,被子弹压制得动不了。不远处的两个自己人立刻拼命扫射,喊叫着让陶富海打炮。两颗炮弹打过来,压力一瞬间被解除,李天行趁机看准方向,向敌人密集的地方扔了几个手榴弹,随即用一声响亮的口哨通知自己人撤。又是几个手雷爆炸,硝烟的掩护下,大家同时向陶富海靠拢,清点了人数,一个不少,迅速撤离。

日本兵的正副指挥官一死一重伤,士兵死伤近半,敌人却都没搞清楚有多少人,已经跑得没了影子,又惊又怒之后,也只能抬着死伤的同伴,回去复命了。

李天行等人跑了一阵子,停下来,下马听了听后面的动静,对大家说:“他们没有追来。大家都还好么?有没有伤着?

众人笑着说:“连根毛都没碰着,小鬼子可是惨了!”

“我说陶富海,看你人长得笨笨的,你的炮真是不赖啊!一炮就把小鬼子的鬼子头给打飞了,头功一件呐!”

“嘿嘿,四当家的指挥得好,指哪儿我就打哪儿!”

“马屁拍得响当当!你一口一个四当家的,叫得挺顺口,要不就入伙吧!我们一起吃肉喝酒,怎么样?”

李天行环顾四周,林木茂密,一边是向上的山坡,另一边是向下的斜坡,底下有个平缓的低谷,觉得好像眼熟,打断他们的玩笑,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几个人看了看,忙说:“四当家的,我们踩进青龙寨的盘子里了。就怕刚才的枪声已经惊动了他们,我们得赶快离开。”

李天行已经感觉不对劲了,望着两边的树丛说:“来不及了!”话音刚落,山坡上现身密密麻麻的百十个人,各种武器对着他们,大家一惊,也立刻端着机枪针锋相对。

就听到一个粗粗的声音说:“雷公寨的四当家不是陈七吗?怎么换了个生面孔?”循声望去,一个矮个子、长相凶狠丑陋的人站出来,正是他们的大寨主“滚地雷”葛大庸。

李天行上前抱拳施礼道:“葛大当家的,多年不见,大当家的不认得我了?我是李天行,潘玉真的义弟。几年前,曾经到过青龙寨,安葬我的师父,殷家后人。大当家的恩义,天行至今不忘!”

葛大庸瞪着大小不一的眼睛“打量”了一番,嘴角一撇,说:“原来是你啊!听说二掌柜的和彪爷都被日本人杀了,潘大当家也死了,雷公寨被日本人毁了。怎么你成了四当家的?二当家和其他几位当家的呢?”

“实不相瞒,几位当家的都不在了,我现在是当家人。雷公寨虽然被占了,可我们雷公寨的人还在。刚才,我们打死了不少日本鬼子,不小心误入贵地,还望葛大当家的看在都是中国人的份上,网开一面,放我们过去。雷公寨上下必定感念大当家的这份情义,容当后报!”

葛大庸没说话,看了一眼旁边的二当家霍明。霍明会意,高声说:“四当家的,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就是你们大当家的在,也要按规矩办事!”

“请二当家的明示。”

霍明说:“同是中国人,我们也不想为难你们。可是,把你们放过去,日本鬼子就会拿我们抵罪,我们青龙寨几百口子的命不能因为你们全赔上了。为了我们青龙寨,只能请你们改道了!要是想强行过去,就别怪我们无情,抓了你们送给日本人,至少还能保住我们的寨子。”

此话一出,身边的几个人立刻怒目圆睁,手放在扳机上,随时要拼死一搏。

李天行朗声道:“几位当家的,还有青龙寨的兄弟们,容我说句话!我们中国人之间再怎么打,也是兄弟之间的恩怨,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可日本人,和我们不是一家人。想必你们也都看到了,他们不把中国人当人,见人就杀,不论老幼,整个村子的上百口人,不留活口!就算没有我们的原因,日本人也迟早会来。到时候,你们怎么办?打,能撑得了几天?降,看看伪军的下场,就是一条随时准备为日本人丧命的狗,还遭国人的唾骂!如果真是为了青龙寨几百口人的将来,还请大当家的及早决断,找一条不违背良心、不背叛祖宗的路。”

霍明看了看大当家的,葛大庸说:“那你说,我们到时候是打,还是不打?”

李天行说:“我们雷公寨的兄弟为了给被屠杀的两个村子两百多口人报仇,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带着几十个兄弟去找日本鬼子,几乎全部战死,他们是用自己的命教训小鬼子,雷公寨不好惹!中国人不是孬种!我们剩下的这些兄弟决定北上黑龙江去投奔国军,将来还要打回来,夺回雷公寨,夺回咱东北!各位当家的,兄弟们,你们可也愿意一起去黑龙江打鬼子?”

听到雷公寨的二当家和三当家竟然主动找鬼子拼命,几个当家的都很是意外,李天行悲壮的陈词,也令大家不禁动容。

三当家田家丰说:“国军都不抵抗了,你投他们可是瞎了眼吧!”

“如今只有两条路,南下入关,或者北上去黑龙江。我和姐夫的大哥元师长有过接触,他是条硬汉,我相信他会打鬼子!退一万步说,如果他不抵抗,我们也会去找愿意抵抗的人一起去打鬼子,死也不降!雷公寨的人不当亡国奴!”

话说到这份上,几位当家的一时无话,静默中突然爆发一阵大笑,只不过,这张笑脸实在是又丑又恐怖。葛大庸大声说:“说得好!是我们江湖人的豪气!也是我们中国人的骨气!四当家的,请!我们寨中说话!”

第七十二章 义结青龙寨

青龙寨的兄弟们放下枪让路,李天行挥手,身后的人也放下了枪,青龙寨的兄弟看着他们手中的机关枪,眼里都是羡慕嫉妒恨。

李天行一路随着几位当家的上山,望见青龙寨的寨门,不禁想起了师父的坟,自从在此安葬了师父,每年清明祭扫也都会来,但去年因为两个寨子闹了些纷争,两边泾渭分明,李天行一直没有机会来给师父扫墓,内心愧疚不已!

进了青龙寨的风云堂,三位当家的和李天行各自坐定。葛大庸语气和缓了许多,略一抱拳说:“真是英雄出少年!当年你第一次来山寨安葬你师父的时候,我就看你不是一般人。果然年纪轻轻,就挑起了雷公寨的大梁!兄弟我敬佩你的才干胆量!”

李天行抱拳回礼:“承蒙大当家的看得起!天行是晚辈,在各位当家的面前不敢托大,雷公寨遭逢大难,几位当家的撒手而去,天行临危受命,但求不负雷公寨兄弟们的期望而已。”

霍二当家说:“诶,四当家不必过谦。有件事不明白,还请四当家的明言。”

“什么事,天行定当知无不言。”

“雷公寨大当家的是怎么死的?传言有高人用空寨杀了不少日本鬼子,敢问这个人是不是就是四当家?”

“大当家是被内奸所害!四当家和五当家勾结日本人,要里应外合攻打山寨。我们将计就计,骗小鬼子进寨,杀了不少鬼子和伪军。计策是大家商量着来的,非我一人之功。”

霍二当家的笑了笑,又说:“既然这样,那还请四当家的给我们也谋划谋划,要是鬼子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李天行进言道:“恕天行直言。日本人是铁了心要霸占东北,他们不断从本土增兵,而我们东北军却退守关外。一旦他们腾出手来,必然会消灭任何反抗力量。无论是我们雷公寨,还是你们的青龙寨,都是孤立无援,守肯定是守不住,还是未雨绸缪,及早撤离,无论南下、或是北上,只要保住人,总有打回来的那一天!”

田三当家的冷笑一声:“国军就是这么跑的,丢下我们这些老百姓,等他们打回来,我们早死绝了!我们跑了,那些跑不了的家人怎么办?让他们为我们去掉脑袋?”

李天行神色黯然:“三当家的教训的是!我们也不是没想过留下来。可是大家都是各自守着自己的山头,人再多,也让小鬼子一个一个地收拾了。我们也尝试过让附近几个山寨联合起来,可没成功。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投奔正规军,还有打回来的希望!”

这话让几个当家的噎着了,当初雷公寨的五当家也找过他们说联合对敌的事,他们也是出了个难题,变相地拒绝了。李天行的话也有些道理!

霍二当家又问:“你就真那么相信那个元师长?东北军的少帅都不抵抗,他敢抗命?”

李天行也不隐瞒:“说实话。如果从军人的角度看,元师长敢不敢抗命我也没把握。可是就元师长本人来看,我百分百相信他会打鬼子!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南下投奔少帅,就是不抵抗,北上投奔元师长还有一战的可能。我不相信,这么大的中国,就没有敢起来反抗的中国人!大当家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平日里我们都自称江湖好汉,关键时候,要是做了软骨头,将来没脸在江湖上混!”

“啪”地一声,葛大庸的手跟铁板一样拍在桌子上,外面等着的几个弟兄拿着家伙就想冲进来保护李天行。李天行挥手制止他们:“大当家的生小鬼子的气,你们紧张什么?下去!”

几个人疑惑地看看里面的情形,田三当家的哈哈一笑,不无艳羡地说:“到底是雷公寨阔气,你看看,人手一个大噜子,让人看着眼馋啊!”

李天行心中一动,说道:“刚才在山下,当家的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冒犯了青龙寨,按照江湖规矩,我们要献上过路钱。天行愿用四挺捷克轻机枪作为过路钱,你们对抗日本鬼子也用得着!还请几位当家的赏脸收下。”

此话一出,三个当家的眼光发亮,外面的几个兄弟脸拉得老长。李天行站起来,走到门口说:“把你们几个的机枪和子弹拿进来。”几个人极为不情愿,进来气哼哼地把枪放下来,身上背的子弹袋也放下来,拉长着脸转身出去。

李天行站起来抱拳说:“几位当家的,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就此告辞!”

“等等,”葛大庸站起来,过来抓住他的手臂说:“我葛大庸在江湖混了那么多年,今日算是见识了你这样的人物!东西,我要了!你这个人,我也要了!”话一出,大家一愣,外面的人又忍不住要冲进来。就听葛大庸大声说:“我葛大庸要和你结为兄弟!你看如何?”

李天行有些愕然,葛大庸说:“怎么,你不愿意!”

李天行忙说:“大当家的,天行求之不得,只是我本是晚辈……。”

“江湖中人,哪来的那么多虚的。咱就摆香案,我们几个来个桃源四结义!”

很快,香案摆好,四个人歃血为盟,李天行自然排行第四。

葛大庸说:“论理,做哥哥的不能收你的礼,可是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烧火棍子比枪都多。有了枪,我们跟小鬼子也硬气多了。你的话,我们几个要合计合计,毕竟是几百口子的事,总得有时间安排安排。四弟,你要体谅我们几个的难处。”

“大哥,只要枪是打鬼子的,谁拿着都一样!四弟希望能有一天和几位哥哥并肩作战,一起打回来,重整山寨!”

葛大庸用力拍着李天行的肩头,豪气地说:“好!你放心,我们青龙寨大旗上的那条青龙,是刻在我们心里的!四弟保重,后会有期!”

李天行抱拳说:“三位哥哥保重,后会有期!”

目送着李天行他们出了寨子,田三当家的说:“老大,为了这么几条枪,至于么!一个毛头小子,倒跟咱称兄道弟!”

葛大庸横了他一眼,说:“你以为我就这么不开眼,就为了这几个长噜子?不是李天行这个人,给我几门炮,也没资格叫我声哥!李天行不简单,智勇双全。他能做了雷公寨的四当家,不是靠潘家二丫头的关系,是靠真本事!乱世出豪杰,乱世出枭雄,李天行不是池中物,何况,他还有国军的门路,一旦咱们真是走投无路了,也还有一条出路。”

霍二当家的问:“老大,你真要带着咱们去投国军吗?咱这大寨就真不要了?”

“唉,经营了这么多年,谁能说丢就丢的!再看看。但是,也要趁早准备,一旦形势不好,说走就得走!”葛大庸的丑脸更加扭曲。

李天行等人下了山,还是故意留下行进的痕迹,一路北上,差不多天光消失,路已难行,大家才下马找了棵大树休息,篝火点了起来。为了不暴露形迹,大家用树枝搭了个窝棚,从外面看不到火光。十一个人挤在里面,各自默默无语。

李天行明白大家心里不痛快,只好说:“我知道,你们是生我的气,给出去四挺机枪。是我对不住大家!”

没想到失去枪的几个人眼圈都红了,嘟囔着:“四当家的,那枪就跟我们的兄弟一样,没了枪,我们怎么打鬼子!我们不是怨你,我们心疼啊!”

“对不住大家了!我给他们枪,是想结交他们,让他们也和我们一起打鬼子!如果用几条枪换来几百个同胞兄弟并肩作战,你们愿意不愿意!”

有人不说话了,有人赌气道:“谁能保证他们就不投降当伪军!没准还拿那些枪来打中国人!”

李天行耐着性子说:“我的确不能保证,可是如果我们连一点诚意都没有,一点信任都没有,谁又愿意信任我们,和我们共同进退?”

“是啊,”正在擦炮的陶富海抬起头说:“四当家的也不容易,不是他,我们没准都得让他们给杀了,别说四条枪,什么都是他们的了。是吧!”

这句话说得大家心服了,一个人趁机拿他出气,嘲讽道:“你是不心疼!要是把你的炮也给出去,看你还说风凉话不?”

陶富海不由得把手中的炮往怀里搂了楼,笑着说:“不能够!就这一门炮,要是真给出去,那把我也给出去吧,就当是买一送一了!”

抖机灵扑哧乐了:“什么买一送一,我看是嫁狗随狗,嫁鸡随鸡!”

大家哈哈大笑,陶富海也不生气,还嘿嘿地跟着乐,李天行看着他们,心里暖暖的,好像是又有了家的感觉。

大家各自吃着干粮,小声说着话。陶富海在那儿捣鼓那门炮,连饭都不吃。李天行看他皱着眉头,就问:“怎么了,炮有问题吗?”

陶富海苦着脸说:“唉,不知道是谁负责保管它的?里面都锈了,肯定没有保养过!这炮是要养的,生了锈,就容易卡弹。今天就差点卡弹,再遇上小鬼子,关键时候打不出去,耽误大事!”

李天行忙问:“那怎么办?”

“最简单的就是给它上点油,有没有人带着油?”

李天行问大家:“你们谁带着油?”

大家都摇头。

“最好是专门保养用的机油,如果没有,灯油、做饭用的油也行。”陶富海不死心地说。

“真的会卡弹?”李天行追问。

“说不好,只能碰运气了。”陶富海无奈地说。

李天行暗想:“少了一半的机枪,炮再不能用,再遇上小鬼子,只怕就未必能全身而退了。我让他们交出枪,不能因此再搭上他们的命。”于是对大家说:“我到附近的村子弄点油来。你们轮流放哨。”

陶富海忙说:“四当家的,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很快就回来!”李天行说完就出去了。

抖机灵冲陶富海挤挤眼说:“四当家的会飞,你也会?你去了就是个拖累!还是抱着你的炮媳妇睡觉吧!”

李天行摸索着行进,不时地听着地面的动静,循着声音走了一会儿,远远的就看到了前面一处有火光。李天行心里纳闷,乡下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有限的几个大节日,很少晚上点篝火,而且是这么大的篝火,莫不是失火了?李天行快速行进,越靠近就越觉得不对劲。远远地飘来股焦糊的气味,村子里呜哩哇啦的大声喧哗好像不是中国话,倒像是日本话。

李天行悄悄靠近村子,怕惊动了狗,可是村子里的狗似乎很迟钝,还无声息。他先是在村子的外围搜索,果然发现村子的两边路口都有几个日本兵站岗,其中一个村口捱着打谷场和田地。打谷场上堆着很多尸体,还有个正燃着熊熊大火的火堆。

李天行悄悄凭着夜色的掩护,到了打谷场,借着带有呛人焦糊气味的火光一看,心脏猛地一停,只见层层叠叠的尸体,显然都是普通的村民,老人、孩子、婴儿、男人、女人,而女人不论白发老妇,还是稚龄幼女,全是赤身裸体。他们身上有枪伤、有刀伤、或者被剖腹、或者没了脑袋,而那个燃烧的火堆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被绑在十字架上的黑色人形。

李天行曾经经历过战场的血腥,可是那种血腥至少还带着两军对垒的苍凉悲壮,而眼前的这一切却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无论是惨绝人寰还是惨无人道都不足以形容看到的现实,一种真实存在,但无法相信它竟然会真实存在的残酷现实!

呛人的气味和可怖的尸体让李天行一阵作呕,他懵头懵脑地往旁边的麦田里钻。麦田正是成熟季节,可是打谷场上已经被尸体填满!李天行失神地瘫坐在地上,他想哭,哭不出来,想喊,喊不出来,终于只能抱着脑袋,把头深深埋在胸前,失声痛哭!然而,哭不仅不能安抚惊悸的心,反而引出一股热力布满后背,直冲入脑,悲伤顷刻间被这股岩浆般的炙热溶解掉,眼泪马上被蒸发成虚无。李天行缓缓抬起了头,如果对面有人,一定魂飞魄散,以为看到了恶鬼,有着一双血眼的狰狞恶鬼。

变成恶鬼的李天行,脑子里只有一个字“杀”!

第七十三章 血色的月亮

全身的血脉快速流动,每一份力量瞬间凝聚,大脑无比清晰,李天行计算着每一个步骤,先是躲在暗处,观察村口站岗的哨兵,然后潜入村子里,挨门挨户探查是否有鬼子,记下人数和状态。村子里的鬼子大约有七八十个,其中有的鬼子缠着绑带,李天行猜测可能是白天交战过的那些鬼子,大概是碰到了接应的,在这里汇合,所以把战败的怨气都发泄在这些村民身上。

村里没有村民,甚至连狗也没逃过劫难,有的横尸在街上、院里,有的被剥皮架在火上烤。那些日本兵吃着肉、喝着酒、甚至唱着、跳着,好像这里是自己的家,那些被虐杀的尸体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天行静静地等着,就像是狩猎的老虎,等待猎物放松的那一刹那。吃饱喝足闹累了的鬼子纷纷摇晃着,互相搀扶着进了屋。外面的篝火独自燃烧,架子上的狗被撕割得惨不忍睹。渐渐地,屋里鼾声大作,天上的月亮竟然配合地躲进了云里。

李天行返身出了村子,并不费力地除掉了两边村口困倦不堪的哨兵,毫无声息,尸体被摆成打盹的姿态。而后,先到了军官的屋外,细听动静,屋里仍然亮着油灯,却传出鼾声。李天行上了屋顶,掀开屋瓦,看到里面炕上睡着两个军官,一个缠着绷带,一个大腹便便。李天行直接从屋顶跳入,先吹灯,灯灭,一把匕首划开一个军官的咽喉,纸糊的窗户上被喷溅的热血勾勒出诡异的图案,随即另一个军官睡梦中咽喉开裂,鲜血喷溅,而后一声轻微的开门声,一个影子悄然而出,身后的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

下一个屋子已经熄了灯,李天行还是先听动静,轻轻开门进去,借着窗户透过的微明月色,看清屋内的轮廓,幽灵般靠近炕边,手一挥,热血喷溅,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并排躺着的几个士兵都是脖颈处喷洒鲜血,但凡有挣扎的就被重击打晕,再也没机会醒来。一个士兵恰巧醒了,翻身坐起,睡眼惺忪,看到一个黑黑的影子,还来不及出声,喉咙一凉,脖颈上多了柄匕首,黑影鬼魅般迅速无声地靠近,匕首出,热血直接射向黑影,而后头部遭到重击,便彻底陷入无尽的黑暗。

就这样,李天行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进去,出来时都带着一股血腥,越来越浓重的血腥。直到最后一间屋子的门打开,李天行从里面走出来,仰头望天,他眼中的那个不圆的月亮,是红色的。

李天行从篝火中的抽出燃烧的木柴一一扔到了盖着麦子杆的屋顶上,火苗很快就欢快地跳起了舞,他刚要离开又站住了,回到了日本军官的那间屋子,伸手拿了那盏油灯,出去的时候还轻轻关上了门。

树林里的窝棚内,篝火已经燃尽,冒着一缕青烟。李天行拨开窝棚门口挡着的树枝,外面晨光微明。清晨的风有些冰冷,抖机灵被冷风吹醒,一睁眼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黑影,还闻到呛人的血腥味,立刻睡意全无,大叫一声:“鬼,鬼呀!”伸手就要摸枪。大家都被惊醒,蹲坐在门口放哨却打了盹的大个子庞五猛地站起来,一个不小心,松散的窝棚顷刻倒塌。大家慌乱地找枪,就听到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说:“陶富海!”

陶富海立刻叫起来:“四当家的,是四当家的回来了!”

当陶富海从一堆树枝中钻出来,面对面前的这个人,竟有些不敢认了,虽然借着微明的晨光可以依稀辨认出李天行的轮廓,可是那股呛人的血腥味令人不寒而栗。

李天行伸出手递给他一个东西,他机械地伸手接过来一看,是个油灯,里面是油汪汪的灯油。刚想说话,李天行已经骑在马上:“我去去就来。”说完拨转码头,向青龙寨方向而去。留下众人傻愣愣地面面相觑。

李天行骑马径直来到了青龙寨山下,自然有岗哨拦住他,他在马上说:“我是李天行。劳烦你去告诉你们当家的。就说小鬼子把山下村子的村民全杀了。我杀了鬼子!让你们当家的做好准备,鬼子肯定会回来报复!”说完调转马头飞奔而去。那个放哨的人愣了片刻,转身撒腿就跑,边跑边喊:“不,不好了,快叫大当家的,李天行杀了鬼子,鬼子要来杀我们了!”

想必才睡了一夜安稳觉的葛矮子,听了这一嗓子,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鲜血狂喷了!

李天行一路狂奔,回到了营地,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待命。李天行马不减速,路过时只吼了句:“走!”就飞马而过。

大家慌忙上马跟上来,一痛狂奔,搞得他们心里直嘀咕,难道后面有鬼子在追?

突然,李天行猛勒缰绳,坐骑吃痛前蹄飞踢,几乎直立,大家也慌忙勒住马,几乎要撞到一起,群马乱嘶,弄得每个人都心跳急速、莫名其妙!

李天行下了马,此时天已放亮,大家吓了一跳:李天行头上、脸上、身上,上上下下就跟在血池子里涮过一遍似的,甚至眼白都是红的!不由得慌了神,纷纷扑上来说:“四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伤到哪儿了?”

李天行低头看自己的身上,看自己的双手,喃喃地说:“我杀了他们!我把他们全杀了!我是鬼!我也是鬼!”边说边后退,一下子被树根绊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家赶忙过来扶。李天行双臂猛地一震,几个人四仰八叉倒在了地上。李天行看着血手兀自发呆。这下所有人都慌神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李天行癫狂了。大家面面相觑,不敢再靠近他。

倒是陶富海镇定些,他冲大家摆摆手,然后小心地和李天行保持距离,蹲下来轻声说:“四当家的,那灯油挺好用的,我保证咱的炮不会卡弹。”

李天行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血手,好像没听见。

陶富海又说:“四当家的,你从哪儿弄的灯油?”

李天行喃喃地说:“村子里。”

“是老乡给的?”

“死了,他们全死了!”

“怎么死的?”

“鬼子,是鬼子!他们报复,杀了所有的人,老人,孩子,男的、女的,还有狗!”

“鬼子呢?”

“死了,八十七个,一个一个的,全死了!全杀了!全杀了!”

陶富海看着大家,大家看着陶富海,抖机灵缓缓对陶富海竖起了大拇指。

陶富海悄悄对大家招招手,众人赶紧到一边围成一圈,抖机灵迫不及待地说:“八十七个,四当家的一个人杀了八十七个鬼子。我的姑奶奶,是真的吗?八十七个,机关枪还得突突一会儿呢?小鬼子就没反抗?”

大家咂咂舌,“大个子”庞五指指李天行说:“你看当家的那身血,不像是假的!”

抖机灵挠挠头:“那不是好事吗?当家的这是咋啦?吓傻了?还是乐傻了?”

陶富海冲抖机灵说:“你要是先看到一村子的人死了,再一个一个杀了八十七个人,你会咋样?”

抖机灵吐了下舌头,讪讪地说:“我哪成啊?也是啊,大晚上的,杀了那么多人,想想也挺瘮的慌!”

“是啊,四当家的别把脑子吓糊涂了!”

陶富海扭头看看李天行,对大家说:“我看四当家的不像是被吓的。他刚才说自己是鬼。四当家心肠好,杀了那么多人,他过不了自己的坎儿!”

“杀的是鬼子,不是人!我去劝劝当家的,把他们当成鬼就行了!”抖机灵就要过去。

陶富海拉住他说:“别去。啥都别说。这道坎儿得他自己过。”

于是大家只好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李天行双手夹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大家泛着嘀咕:“这么等不是回事啊?万一小鬼子追过来怎么办?”

抖机灵嘟囔着:“我看着四当家的都难受,浑身血呼啦的,光那气味都够受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陶富海一拍大腿:“对啊!还是你机灵,我怎么没想到!我来试试!”

说着把外衣脱了下来,要了两个水壶递给抖机灵:“咱给四当家的洗洗手,换个衣服,没那么血腥了,兴许就好些!”

大家觉得有理,刚要围过来,陶富海说:“你们在边上等着,我俩就够了!”大家不知道为什么,还真是乖乖的听话。

陶富海靠近李天行,示意抖机灵往李天行头上倒水。清凉的水流顺着李天行的手缓缓流下来,陶富海像个老大哥似的说:“四当家的,手脏了,洗洗吧。”

李天行抬起头,看着清水流下来,陶富海伸手帮他冲掉头上和手上的血,李天行没有反抗,看着手上的血迹变得淡了,眼睛里的血红也渐渐退去。

陶富海用湿布要给他擦脸,李天行接过湿布自己擦拭血迹。

陶富海又说:“四当家的,把衣服也换了吧。”

李天行看着陶富海,眼睛里的红色基本褪去,只剩下交错的血丝,语调平稳地说:“谢谢你,陶富海。”

抖机灵惊喜地叫了起来:“四当家的!你可缓过来了!我们还以为……”剩下的半句话被陶富海一瞪赶紧咽了回去。

李天行木然地说:“以为我疯了?”

抖机灵不好意思地讪笑着:“哪能啊,我是说,我要疯了!”

李天行站了起来,陶富海依然把自己的军装外套递过去,憨憨地说:“衣服脏了点,四当家的别嫌弃,还是把那件换下来吧,湿漉漉,凉飕飕的,别受了风寒!”

李天行看着陶富海憨憨的面容,没说什么,把外衣脱下来扔在地上,伸手接过衣服穿在身上,衣服长短还好,就是肥大了点。

抖机灵忙说:“四当家的穿军服就是好看,要是再带上高高的军官帽,那才叫一个帅!大帅和少帅都比不上的帅!”

李天行伸手拍拍陶富海的臂膀,说:“谢了!兄弟!”然后牵着马继续前行,大家也眉开眼笑地跟着,一行人继续北进。

一路走走停停,没有发现追兵。大家拿出干粮和水,稍作喘息。李天行吃着东西,没吃几口就不吃了,手里拿着,眼睛发直,不知在想什么?

大家都关注着李天行,看他这样,又悬起了心,抖机灵用胳膊肘戳戳陶富海,小声说:“陶大哥,四当家的又犯迷瞪了。这回还是看你的了!”

陶富海还是憨憨的样子,拿了水壶走过去,并排坐下,把水壶递给李天行,用老大哥温暖的语气说:“四当家的,喝口水。”

李天行回过神,伸手接过来,拿在手里却不喝。陶富海注意到,李天行的手在发抖,似乎他浑身都是紧绷的,紧绷得发抖。

陶富海第一次感觉到,这个让他佩服的,不仅有一身好功夫,而且颇有指挥天份的当家人,现在只是个需要人安慰的小兄弟。他满怀诚恳地说:“四当家的,有什么事别一个人闷在心里,说出来,大伙一起合计合计,兄弟们都很担心你。”

李天行低了头,沉默片刻,低沉地说:“陶富海,我怕鬼子还会报复!我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不知道他们为了报复我,又要杀多少人!有多少人会因为我,因为我死死得很惨!我该怎么办?我真的越想越怕!”

陶富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想什么说什么:“四当家的,要是我们遇上这事,也会杀掉这些害人的鬼子。总不能看着他们杀害我们的父老兄弟,就为了害怕被报复,放了他们吧!不是你的错,四当家的,是小鬼子太恶!恶人总有恶报,老天有眼啊!他们迟早要遭报应的!”

李天行低头无言,依旧紧绷得发抖,打谷场的尸体越发清晰,甚至焦糊的味道还能闻到,这一切是否会因为自己而重演?终于,他用一只手抵着额头,双肩抖动,无声地落泪。陶富海眼眶中也噙满了泪水,用厚实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旁边听着他们对话的几个人全都眼圈发红,怔怔发呆,这些杀人如麻的土匪,第一次,为了未知的杀戮而凄然落泪。

突然,枪声响起,从前面的方向传来。大家霍地站起来,李天行放下手中的东西,说了句“散开,隐蔽”就冲向了打枪的方向。听着枪声越来越近,李天行上树观望,看到大概十几个人被不少伪军追赶,有人中枪倒下,后面的伪军眼看就要追上。李天行迅速靠近,居高临下,一枪一个,撂倒了前面的三个伪军,伪军继续追击,又是两枪,两个伪军倒下,剩下的都忙着找树木做掩护。

一个军官大叫:“躲什么,让他们跑了,咱们回去也得挨枪子!谁敢退后,老子毙了他!”一边叫一边用枪逼着部下追击。李天行瞄准军官,一声脆响,军官一头栽倒在地,头上的血窟窿看着瘮人。大家连打枪的人都看不到,不禁发了毛,拖着死去的长官就往后撤。李天行再打两枪,后撤变成了仓皇溃逃。

那几个被追击的人赶紧回来救中枪的同伙,同时张望着找寻什么人救了大家。猛地眼一花,一个人从天而降,其中一人竟然叫出来:“李天行,你是‘镇三关’李天行?”

李天行却不认得那人,那人说:“李少爷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我是洪帮人堂的,在天门山见过李少爷!长春城里也碰见过几次,可是我们是小人物,李少爷自然不认识我们!”

人堂,就是‘双枪神龙’龙三凤当堂主的人堂,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自从龙三凤一死,人堂堂主一度暂由帮主陆封疆兼着,听说后来提拔了一个人堂的年轻人主持,此人行事低调,倒很让元彪放心,所以这几年,长春的黑道因此而风平浪静。

李天行抱拳施礼道:“原来是洪帮的兄弟。失敬了!你们怎么会被伪军追击?”

那人也抱拳还礼说:“我叫谭仲恺,说来话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简单说,我们杀了小鬼子,所以被他们追杀到这儿。”

李天行和谭仲恺一起看中枪之人的伤势,还好,打中了小腿,皮肉伤。

李天行说:“伪军可能还会追过来。此地不可久留,你们跟我走吧。”

李天行带着他们和自己人汇合,途中,唐仲恺详细说了他们的遭遇。原来,长春城破,日本人接管了所有政府、军队、商会、学校。凡是有骨气的人都遭到杀害或者监禁。人堂堂主赫连鹏,有满族血统,为人低调,但是也很倔犟。暗中带着人击杀小鬼子,被小鬼子视作眼中钉,大肆搜捕洪帮兄弟。洪帮兄弟的日子愈见艰难。帮主陆封疆早有命令,各堂不要生事,静观其变,所以对赫连堂主的不听号令很是不满,说要撤了他的堂主之位,还要逐出洪帮。兄弟们都站在堂主这边,可是堂主不让大家跟着受牵连,独自一人离开。没想到有人告密,日本人抓了堂主。兄弟们拼死要救出堂主,可没成功,反而被小鬼子和伪军一路追杀到此。

李天行问道:“那你们有什么打算?”

谭仲恺说:“城里还有我们不少的弟兄,堂主还在日本人手里,我不能不管他们。今天得到李少爷的出手相助,大恩不言谢!我要回去救堂主,就是救不了,我也要和兄弟们同生共死。”

李天行问:“你们赫连堂主被关在什么地方?”

“堂主被人骗到了青田镇,那儿有我们的一个分舵。我怀疑就是分舵的人告了密。堂主被关进县警察局的监狱里,那儿现在是日本鬼子的驻地。我们想趁着黑夜摸进去,可是里面有狼狗,它一叫,我们就被发现了。我已经给城里的弟兄们带了话,他们也赶来救堂主。我必须回去和他们会合。要是救不出来,堂主被转移到长春,恐怕凶多吉少!李少爷,事不宜迟,我这就告辞了。”

李天行叫住他说:“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救人!”说着,吩咐陶富海他们:“你们带着大家往西北方向走,越快越好,尽可能消灭痕迹,到蒙古和吕连长他们会合。我和他们救了赫连堂主,就去蒙古和你们会合。”

抖机灵着急了:“四当家的,我们跟你一起去!”

陶富海也说:“带上我吧,四当家的,我的炮能帮上忙!”

“我是当家的,听我的。我不在,大家都听陶富海的。放心,我一定很快赶上你们!”说罢,李天行和谭仲恺飞奔而去。

谭仲恺心中纳闷,怎么李少爷竟然成了四当家的,但不管怎么样,李天行肯出手相助,谭仲恺心里踏实多了。

第七十四章 仗义援手

一行人走到树林边缘,谭仲凯突然拽住李天行:”李少爷,你这身衣服不合适!“

李天行也意识到了,自己上身是国军军服,裤子和鞋上又有斑斑血迹,这样出去会马上招来鬼子。

谭仲恺身边的人立刻说:“李少爷,你等着。”说完向旁边的村子跑去,很快就回来了,拿着一套衣裤,还有个弄湿了的布。李天行换上了衣裤,用泥土蹭脏了鞋上沾着的血迹,又擦了擦头脸上残留的血迹。

谭仲恺不解地问:“李少爷,你这是怎么了,身上有伤吗?”

李天行含糊地回答:“不是我的血,是小鬼子的血。以后再说。我们走吧!”

两个人很快就到了青田镇。进镇子之前,谭仲恺说:“我们得伪装一下,那些个伪军眼睛很毒。”

李天行看看左右,刚好旁边有几个小伙子,挑着柴担子在歇脚。李天行从怀里摸出两个大洋,上前说:“我们把这两担柴都买了,扁担也要。两个大洋够不够?”

那两个人喜出望外,忙说:“够!够!要不了那么多!”

李天行把钱塞给他们:“收着吧!”说完和谭仲恺一人一担柴,挑起来就走,到了青田镇城门关卡,果然伪军在挨个盘查,轮到他们,随便问了两句就放他们过去了。

两个人挑着柴,专挑人少的路走,绕到了警察局的外面。这里像是个老式衙门改建的,门口还是衙门口。进去是三进的大院子,前面是办公的,本来中间和后院都是县老爷的私宅,但是如今改为日本兵的驻地和监狱。警察局周边的一部分民宅也被抢占作为日本兵的营地。

谭仲恺熟悉地形,带着李天行绕道一处院墙外,小声说:“堂主就被关在里面。里面有日本看守,至少三十多个,还有一条大狼狗!摸进去不难,可是那条狼狗不好对付!稍有点动静就叫唤!”

李天行看看周围环境,又问:“你们的兄弟呢?”

谭仲恺说:“分舵不能信了,我让人堂的兄弟到东边的关帝庙等我。我们走。”

两个人来到关帝庙,从前,关帝庙前都是很热闹的,摆小摊做买卖的不少,现在却稀稀落落没多少人。谭仲凯带着李天行在旁边的小摊上喝茶,很快两个人径直走过来,也坐下来要了茶水喝,谭仲恺低声问:“弟兄们都到了?”

“都到了,人多,不方便露面,都在那边的小树林里等副堂主呢。”

“这位是?”

“我们到树林再说。”

几个人站起身,到了小树林,洪帮兄弟一现身,吓了李天行一跳,呼啦啦出来百十来人,到底是天下第一大帮,就这人气也是实至名归!

谭仲恺对大家说:“兄弟们,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镇三关’李天行,李少爷。当初,天门山连过三关,一人独挑我们三位堂主而不落败。大家想必都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李少爷是英雄出少年,我们兄弟们佩服!”

李天行抱拳施礼:“都是过去的事了,天行蒙大家谬赞,不敢当!”

“我们昨晚救堂主不成,被鬼子和伪军追杀,幸亏李少爷出手相助。他还愿意帮我们营救堂主。李少爷对我们人堂的大恩,兄弟们铭记在心!”谭仲凯说罢抱拳施礼,大家也都如此。

李天行赶忙抱拳还礼:“都是江湖中人,该当如此!不知副堂主有什么计划?”

谭仲恺说:“我们得到消息,日本人打算尽快把堂主送往长春,我们要今晚下手,上次人少,这次说什么也要把堂主救出来。”

李天行看这些人都是抱着必死决心,可是并没有实际的安排,就说:“人是要救的,可是昨晚的营救已经惊动了鬼子,他们应该有所防范。要想成功救人,我们还要尽可能谋划一下。”

“李少爷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大家一定配合!”

李天行想了想:“首先,先确定赫连堂主被关的地点。你们昨天的营救失败,鬼子会不会转移地点?第二,尽可能了解鬼子的布防情况和县城鬼子和伪军的兵力。第三,逃走的路线。第四,具体营救的人手安排。还有,万一我们找不到堂主怎么办?”

于是大家逐一商量具体细节,谭仲恺马上分配人手去打探消息,不一会儿,百十来人各自带着任务去了,只剩下李天行和谭仲恺两人,谭仲恺皱着眉说:“我还有个难题,那只狼狗怎么办?”看来,狼狗成了谭仲恺的心病,昨晚行动失败,都因为狼狗给日本人示警!

不料李天行却说:“我已经想好了办法,就是缺样东西。”

谭仲恺眼睛一亮,急问:“是什么?”

李天行一笑:“一只猫。”

谭仲恺瞪着眼问:“猫?”心想:猫和狗是不对付,可让猫吃狗,做梦吧!

夜幕降临,根据洪帮的查证,堂主仍然关在警察局里面,大概日本鬼子很自信,有狼狗在就不担心。不仅如此,警察局里面的驻兵和防卫情况,以及整个县城的防卫部署,也在短短的半天里查了个七七八八。李天行不由得吃惊,洪帮的确在人脉上有着惊人的网络,这是其他帮会无可比拟的。根据这些消息,大家商量了营救方法。

夜半时分,人们睡得最香甜的时候,李天行带着精选出来的二十个兄弟躲在监狱墙外的附近,怕惊动狼犬,谭仲恺怀里揣着一只猫跟在他后面。李天行独自靠近围墙,围墙上有带着铁刺的铁丝网,铁丝对他并没有什么难度。他纵身跃上围墙,月光下,院子里的一个木制狗窝很是清晰。日本人对这条狼狗很是爱护,狗粮比犯人的饭还好,还有属于自己的木屋,屋门挂着个厚厚的布帘子,既保暖又方便出入。

李天行手一挥,一个石子打在狗窝的布帘子上,狼狗立刻冲出来大叫,李天行跳下来,听到里面一阵慌乱,日本话呜哩哇啦一阵大叫,渐渐的,声音稀落了,狗哼哼了几声也回到了窝里。李天行估摸着日本兵刚钻回被窝暖和过来,再次如法炮制,于是又是一阵混乱,听到日本话“巴嘎,巴嘎”一通嚷嚷,然后又恢复了平静。墙外的人捂着嘴偷偷乐,李天行等了一会儿,再次惊动狼狗,这次里面的动静就没那么大了,几声嚷嚷之后,只听到一个开门的声音,一个日本兵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李天行接过谭仲恺手里的猫,扔进了院子里,狼狗冲着猫狂吠了起来,猫吓得扎着毛“喵”一声亡命逃蹿。可是就是这个闪亮的现身,足以让被惊扰不堪的日本兵光火了,不知道用什么话吼了几嗓子,就听到狼狗哼哼叫着,好像很委屈。墙外听戏的几个人捂着肚子快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李天行听了会儿动静,一个拧身跳上围墙,再从围墙跳到了屋顶上,狼狗猛地蹿出来,仰头冲着他的方向刚叫了两声,三只飞镖就插入了它的喉咙,随即瘫软在地,努力呜咽和抽搐几下就不动了。然而它付出生命的示警却再没有惊动任何鬼子走出来看一眼。

谭仲恺心花怒放,对着后面的几个人高高竖起了大拇指,随即带着人到了围墙下等着。这时候李天行已经割断了铁丝网,帮着十几个人翻墙进来,留下两个原地待命。

有人把死狗弄回到狗窝里,有人守在鬼子的营房门口。李天行和几个人摸到监狱门口,两个日本兵抱着枪打着不大不小的鼾声。李天行试着轻轻拉门,门竟然开着,门闩没有插上,想必也是刚才出来进去的,折腾晕了。谭仲凯和另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扭断了他们的脖子。

李天行听着动静,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是日语,至少两人,觉得有点棘手,一眼瞥见那两个日本兵尸体,有了主意,对身后的谭仲恺做个手势,两个人迅速脱下日本兵的上衣,穿在自己身上,再带上他们的帽子,故意把帽檐拉低,背上枪,然后一前一后、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果然看到两个小鬼子竟然坐在通道的角落里喝着小酒,聊着大天,不知道怎么这么精神,也或许是被狼犬吵醒了睡不着。而通道的尽头还有一个人靠着墙站着,似乎在打瞌睡。通道一侧统共四间牢房,里面静悄悄的,大概都睡了。

李天行进来的时候,说着话的两个日本兵抬头看了看他,其中一个冲着他说了句日本话。李天行径直走过去,那个日本兵没得到回应,疑惑地盯着他,等看清了他的脸,已经晚了,两把飞刀分别插在两个日本兵的咽喉上,谭仲凯跟着冲过去对着他们的太阳穴一人一拳,两人立刻毙命。这边略有响动,那个打盹的士兵很是警觉,猛然惊醒,抬头看到李天行走过来,大声问了一句,李天行没有应,那人竟然要动枪。李天行一挥手,飞镖入喉,紧跟着冲到近前,扶住他轻轻放下,毫无声息。然而,日本兵的那声询问已经惊动了牢房里的人,有人发现他们杀了日本看守,知道是劫狱的,冲过来小声喊:“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谭仲恺慌忙做手势,让他们安静!又从日本兵身上搜出钥匙,打开牢房,可是找遍了也没有看到堂主,忙问那些犯人:“有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比我高半头,方脸,高颧骨,像满族人,叫赫连鹏,你们谁见到了,关在哪儿?”

有个犯人说:“听说昨天有人劫狱,没成,小鬼子就把他从牢房里提走了,八成是关进了地牢。”

还有地牢?谭仲恺有点发懵,忙问:“你们知道地牢在哪儿?”

一个年轻的犯人说:“我知道,我就是本地人。地牢打前清那会儿就有,我爷爷告诉我的。在一间柴房的下面,现在是刑讯室。我带你们去,八成就在那儿。”

李天行和谭仲恺赶忙进了刑讯室,里面空无一人。两人用油灯四处查看,没看出什么异常,那个指路的小伙子径直走向刑讯室角落的一个水缸,水缸是空的,且看着年代久远,不合时宜。他抓住水缸边沿左右转了转,靠墙的地上立刻发出声响,一个暗门打开,里面黑洞洞的。谭仲恺举着灯往下照,轻声唤着:“堂主?堂主?”

一个微弱的声音回应:“谁?”

谭仲凯大喜:“堂主,是我,我们来救你出去!”

李天行也用油灯四处照着,没有发现任何梯子或者绳索,也顾不得了,一手拿着油灯,直接跳了下去,地牢不深,落到地面,油灯一照,墙角处躺着个人,过去扶起来说:“赫连堂主吗?我是来救你的。”

赫连堂主努力辨认了一下,问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先上去再说。谭副堂主在上面。”李天行把他扶起来,抬头看上面的出口,估摸着出口太窄,背着人跳上去不可能,地牢里面也没有梯子和绳索。只好说:“赫连堂主,我举着你上去。”然后冲谭仲恺小声喊:“你在上面拉一把。”说完扶着赫连鹏走到地牢口,蹲下来两手抱住他的小腿站起来,把赫连鹏竖着举起来,谭仲恺在上面拽住他的手,李天行再托举他的双脚,合力把赫连鹏救出了地牢。

李天行随即跳上来,背上赫连鹏出了刑讯室。所有的犯人都等着他们,谭仲恺有些为难,这么多人难免闹出动静,到时候大家都可能走不了。可是,见死不救,也不忍心。

李天行小声对大家说:“你们不能说话,轻手轻脚跟我们走,否则谁也走不了!明白吗?”五六十个人小声答应着。于是浩浩荡荡的逃狱队伍蹑手蹑脚地跟着他们来到院子里,一律贴着墙根站好。李天行背着赫连鹏跳出去,然后回来一个一个把人背着跳了出去。所有人都觉得今晚的事实在是神奇,竟然如此不可思议地逃狱,跟谁说谁信呢?

所有被救的人都立刻逃走,可是有一个不走,就是那个打开地牢的小伙子,非要跟各位好汉一起走,大家只好由着他。

一行人按照事先商定的退路撤退。青田镇是个古老的小镇,城墙原本就低矮,有些地方年久失修,有了豁口,不需要怎么费劲就能爬上爬下,自然成为理想的逃离地点。这里已经有四十个人等着接应,看到堂主得救,还没有惊动鬼子,也是意外惊喜。

第七十五章 叫大哥

大家一起一路飞奔,径直往山里跑。剩下的人都在这里等着接应,跑了一路,大家停下来喘口气。天微微发亮,借着微光,赫连鹏看似很不好,身上有不少血迹,脚筋也被挑断,其余也是刑讯所伤,并不致命。

李天行伸手把了他的脉,皱眉说:“好像是中了毒,情况不好!”

谭仲恺急问:“是什么毒,有没有解药?我去找!”

李天行沉声说:“对不住,我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毒。”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拿出一粒药,塞到赫连鹏嘴里说:“这是我太师父制的药,不能解毒,但是可以提振中气。延缓一时而已。谁知道最近的村镇,我们给赫连堂主找大夫解毒。”

赫连鹏微微睁开眼,谭仲凯赶紧凑近说:“堂主,你中的是什么毒?我们去找解药。”

赫连鹏却说:“没救了!能见你们一面,我死而无憾!”

“堂主,为了大家你也要活下去!我们去找大夫,一定能解毒!”谭仲凯就要把他背上。

赫连鹏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努力说道:“我已经废了,生不如死!认我是堂主,就听我的!长春不能待了,带着兄弟们走!”

“堂主,大哥!只要你活着就是我们的堂主!仲凯平日都听大哥的,今天大哥就听我一回!”

“仲凯,我中的是销蚀散,无药可救。今日你不听我的,以后就没机会了!”

众人听了脸色大变,谭仲凯更是悲伤难抑,突然赫连鹏的手松了,人也没了意识。李天行赶紧摸脉,还有微弱的跳动,却已经是油尽灯枯之像,忙说:“赫连堂主还在。天亮了,鬼子很快就会到处搜捕,再不走就危险了。”李天行说着就背上赫连鹏。

谭仲恺忙说:“换我来吧,你背了一路了。”

“走吧,没事。我们到哪儿找大夫?”

谭仲凯难以抉择,终于艰难地说:“销蚀散没有解药,先往林子里去,避开追兵再说。”

李天行迈开脚步往西北走,一行人急急赶路,中途几乎不作停留,竟然在下午赶上了刻意放慢行进速度的陶富海他们。

大家汇合后稍作休息,洪帮兄弟都围着赫连鹏。这一路上赫连鹏都没醒,此时嘴唇发紫,面色发青,呼吸微弱,眼看着就不行了。

李天行也无能为力,只好说:“我可以试试让他醒过来,可是,恐怕时日不多了!”

大家只好默默点头,李天行运气点了几处穴位,果然,不一会儿,赫连鹏睁开了眼,看到大家围着,眼神带着留恋,微弱地说:“还能见到你们,就是死,也无憾了!”

有人哭着问:“堂主,是谁害了你?我们给你报仇!”

赫连鹏说:“分舵舵主郑京,他骗我来此,饭中下毒,还逼我诱捕自己的兄弟!做梦!你们不该来救我!”

谭仲恺含泪说:“堂主,还记得‘镇三关’李天行,李少爷吗?是他出手相助,不仅救了我们,还救了堂主。”

赫连鹏微露诧异,盯着身旁的李天行说:“记得,可惜,同在长春,却无缘结交。听说,叶枫和你是结拜兄弟!”

“是。若知道赫连大哥如此为人,天行早该登门请教。”李天行暗自惋惜懊悔不已。

赫连鹏眼睛有些失神,对谭仲恺等人说:“对不住,我不能带着你们了。兄弟们,不论你们何去何从,不要忘了国仇家恨!”

“堂主,你放心,弟兄们绝不屈服!长春待不下去,我们就跟着李少爷到黑龙江投奔国军,死也要把小鬼子赶出东北!”

赫连鹏笑了:“好!有你带着弟兄们,我放心!天行兄弟,叶枫向来孤傲,却肯和你做兄弟,足见你的才智,绝非一般。今后,望你能关照我的这些好兄弟!”

“堂主放心,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我们一定会打回来,长春只能是我们的长春!”

赫连鹏用力握着李天行的手,看着大家,努力说出三个字:“好兄弟!”须臾,手松开了,四周一片哭喊之声。

李天行抹着泪默默站起来,走到旁边的一棵树下,突然觉得心里发慌,眼皮发沉,头重脚轻,不自觉地靠着树往下滑,屁股才挨着地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大家也都心酸叹惋不已,没人注意李天行。等谭仲恺停止恸哭,吩咐大家找个干净的地方安葬堂主,不经意看到了靠着树干坐着的李天行,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大白天的,他怎么就睡着了,谭仲凯有些疑惑,赶忙过来碰了碰他的肩头,叫着:“李少爷,李少爷,你醒醒?”可是李天行没有反应。

这时,陶富海和其他人也发现异常,走过来摇了摇李天行:“四当家的,四当家的”也没反应。这下子大家慌了。抖机灵急赤白脸地问:“四当家的伤着哪儿了?”边说边找。

谭仲恺赶紧说:“我们没有被鬼子发现,李你们当家的没受伤啊?”

抖机灵急得声调也变了:“那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就晕过去了?”

陶富海突然说:“会不会是累的?这两天他可是没歇着,怕是累坏了,睡着了吧?”

有人说:“可不是,昨晚上去救人,没睡觉,前天晚上也出去一晚上,也没睡觉啊。”

抖机灵一跺脚说:“自打从寨子里逃出来,你们谁见过四当家的睡过觉?这都几天几夜了,铁打的也受不了啊!”

谭仲恺听了很是吃惊,几天几夜没休息的人,昨天还救了几十个人,又背着人跑了大半天,心里既是感动也是佩服,更加坚定要跟着眼前这个人了。

等大家安葬了赫连鹏堂主,李天行还是没有醒。谭仲恺看看天色不早,忧心地说:“鬼子现在肯定四处找我们。我们待在这儿很危险。要不我背着你们四当家的走吧。”

庞五过来说:“还是我来吧。我的背厚实,四当家的睡得舒服!”说着过来蹲下去,大家轻手轻脚地把李天行托上了庞五的后背,抖机灵还特意把他的头弄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才满意地说:“大个子,行了!走稳点啊!别把四当家的颠簸醒了!”

庞五站起来,不满地瞪了抖机灵一眼:“知道了!就你机灵!”话才出口,抖机灵就连比划带划拉地压低声音说:“你喊什么喊,小声点。再把四当家的吵醒了,没你晚饭吃!”

谭仲恺能看出来,李天行赢得了这些人的真心拥戴。

直到晚上,大家找了个背风处安营扎寨,李天行依旧睡得很沉。

陶富海说:“四当家的是个习武之人,这么折腾都睡不醒,看来真是累到一定份儿上了。”

大家给他弄了个草窝子,让他舒舒服服地睡上一晚。第二天清晨,李天行一睁开眼,就看到天上的蓝天,耳边是小虫唧唧啾啾的声音,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又活过来了。他坐了起来,环顾左右,有人已经起来,正忙着把昨日的篝火熄灭,或者往马背上放东西。陶富海刚刚检查了自己的宝贝炮,一回身,看到李天行坐起来,憨憨笑着说:“四当家的,你睡好了?还觉得累不?”

李天行一笑:“这个觉睡得太舒服了!现在是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抖机灵刚醒,揉着眼说:“我说四当家的,你几天的觉就合成了这一觉,够吗?你要还是困,就接着趴在庞五的背上睡,他说了,他的背厚实,保你睡得舒服。”

李天行立刻明白了,冲着庞五喊:“庞五大哥,多谢了!你的背,真的是太舒服了!”

庞五不好意思地笑了。

抖机灵跑到庞五边上说:“大个子,赶明儿你也背背我,让我也感觉感觉,你的背有多舒服,成不?”

庞五白了他一眼:“靠边站吧你!想得美,你来背我还差不多!”

有人打趣说:“庞五,赶明你娶媳妇的时候也背着媳妇走,那轿子可没你的背舒服!新娘子一定爱死你了!”

抖机灵立马接口说:“这不成猪八戒背媳妇了吗?那媳妇可是个妖怪,变个大石头让猪八戒背。大个子,你可当心啊!”

大家哈哈大笑。庞五恼了,作势要站起来:“好小子,你过来!我背你,看我怎么背你!”

抖机灵一边躲,一边说:“你睡醒了么?看清楚,我不是你媳妇!”

李天行看着大家难得的轻松一刻,站了起来,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厚厚的草窝子上,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不禁暗想:就是再累再难,为了这些兄弟,都值得!

大家都收拾停当了,正准备出发,谭仲恺带着洪帮兄弟走过来。李天行赶紧迎上去说:“谭副堂主,对不住!昨天没能在赫连堂主的坟前磕个头,等将来打回来,我一定回来给堂主上香拜祭!”

谭仲恺面容郑重,双膝跪倒,后面一百多个洪帮兄弟也都跪下了,李天行慌忙扶住谭仲恺说:“谭大哥,弟兄们,这是干什么?快请起来!”

谭仲恺说:“李少爷救出堂主,让我们和堂主见了最后一面,李少爷的大恩,洪帮兄弟都感恩戴德!”

“我们都是兄弟,江湖救急,是应该的。大家千万别这样,天行承受不起!”李天行要搀起谭仲凯。

谭仲恺却大声说:“兄弟们听到了,李少爷当我们是兄弟!堂主遗言,托付李少爷照顾我们这些兄弟,以后,我们就奉李少爷为人堂堂主。请堂主不要推辞!”说完硬要磕头。后面的兄弟们已经拜倒在地,齐声说:“请堂主不要推辞!”

后面抖机灵戳了戳庞五的腰,小声说:“听见了?这是要和咱抢当家的呢!”

李天行很是意外,恳切地说:“谭大哥,你是副堂主,赫连堂主临走前说了,有你带着兄弟们他放心,他的意思很明白,是要你接任堂主。何况我不是洪帮的人,怎么可以作你们的堂主,不仅有违赫连堂主遗愿,也实在是难为天行了!”

谭仲恺依旧坚持:“李少爷的为人我们都很佩服,虽不是洪帮的人,可是我们都心服口服!我们兄弟跟定了你,请堂主不要凉了兄弟们的心!”

李天行实在为难,只好说:“谭大哥,这样好不好?当堂主的事容后再议。如果兄弟们愿意,就跟我一起去投奔黑龙江的元师长,我们兄弟同心,打回长春,才不负赫连堂主的期望!”

谭仲恺见李天行坚辞不受,也不想弄僵了,只好退一步留个余地,大声说:“既然李少爷这么说,那就等打回长春,再正式拥戴堂主登堂掌印!兄弟们,叫大哥!”

一众兄弟抱拳大声道:“大哥!”

李天行赶紧抱拳回礼:“好兄弟!天行拜领了!”然后搀着谭仲恺站起来:“兄弟们请起!”

抖机灵跑过来冲着谭仲恺挤挤眼,不满地说:“老兄,不够意思,咋上来就抢我们当家的!”

谭仲恺有些不好意思,却不服软:“那怎么叫抢,大哥这样的人,多少兄弟不能带?就只能是你们几个人的当家的?太委屈了!”

抖机灵一瞪眼抢白道:“嘿!抢了我们当家的,还有理了!看把你得意的!将来回来,四当家的就是我们雷公寨大当家的。你们想都别想!”

谭仲恺也不生气,不以为然地说:“不就个雷公寨吗?我们洪帮光是人堂在册的兄弟就两、三万,堂主往那儿一坐,下面黑压压一片人,那阵势,你们雷公寨还差点!”

“吹呗!”抖机灵表面上不屑一顿,暗自还是颇为心惊,洪帮的实力的确是不能小看的。

李天行由着他们斗嘴,抽身出来,招呼大家继续赶路。

第七十六章 兄弟重逢

越往西,越山高林密,此时大家倒放轻松了。这么大的林子,小鬼子就是派个几千个兵,也是如同泥牛入海,而对于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来说,却是游鱼入水,放虎归山。要不是急着赶到蒙古和自己人汇合,大家还想多点时间打点野味,长点秋膘。已入十月,再晚点,只怕会大雪封山,万兽无踪了。

翻过最后一座山峰,眼前突然开阔,放眼望去,茫茫草原直接天边。那种天宽地阔的壮观,也只有大海能相比肩。被密林弊屈了几日的马儿忍不住要撒欢!马背上的人冷不丁被马颠起来,却索性打着口哨纵马奔驰,心里的愤怒和压抑此时化成身边的风,吹动衣袂飘飘,马尾飞扬。

抖机灵在马上对旁边的陶富海大喊:"老陶,你说我们分开的时候是十一个,现在不仅一个不少,还多了一百多个!跟咱四当家的干,就一个字"痛快"!"

陶富海憨笑着说:"‘痛快’是两个字。我识数!"

忽然,远远地一大片黑点跑过来,几个人纷纷勒住马,一个人抻着脖子问:"那是什么?马群吗?"

"是吧?牛群没有那么快吧?"

"冲咱过来了,怎么办?还是躲开吧!"

大家有些犹豫,觉得似乎还远,想要看个究竟。哪知道眨眼的功夫,马群就冲到近前了,马蹄声震如滚滚响雷,夹带着烟尘漫漫似乌云盖地。几个人脸都白了,不约而同拨转马头往回跑,可惜还是晚了。瞬间,奔腾的飞马纷纷擦身而过,风驰电掣般裹挟着几个人也随着马群疯跑。吓得几个人拼了命地勒缰绳,马挣扎着慢了下来。突然,一群骑着马的牧民出现在周边,他们吹着口哨,呜呜地叫着,手里挥动着绳套,猛地一甩,精准地套在马脖子上,奔马被绳索牵制着,渐渐脱离马群,成了牧民的战利品。

几百匹野马转瞬跑远,几十个牧民几乎人人都不落空,抖机灵愣愣地看着他们傻笑。一个蒙古壮汉过来问:“你们是什么人?”说着话,打量几个人,发现他们的马背上都有枪,而且还有机关枪!牧民马上露出警惕之色。

抖机灵没在意,笑着说:“这位大哥,我们就是过路的。你们套马的本事真不小!这些马看着都是好马……”话没说完,几个绳索扔过来,陶富海、抖机灵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套马索从马上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其他人刚要摸枪,牧民下马用锋利的牛角刀对准陶富海等人的脖颈,厉声说:“你们是不是土匪,要抢我们的马?”

几个人见势不妙,忙说:“你别伤害他们,我们不抢马,你们等着,我们叫当家的来跟你说。”

说着拨转马头就要回去报信,那知又被牧民的绳索套了几个兄弟,只剩下一个人仓皇逃去。一个牧民伸手取下猎枪就要瞄准,领头的那个壮汉说:“算了,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先把这几个交给王爷,看王爷如何处置吧。”

抖机灵满肚子委屈,暗自嘟囔:不就是夸了你们的马,下手也忒快了!看我们当家的怎么教训你们!

李天行已经远远地看到出事了,急忙策马迎着逃回来的人。那人喘吁吁地说:“四当家的,牧民不由分说抓了他们,还说我们是土匪,要抢他们的马。咱赶快去救吧。”

李天行心里叫苦:一路都是有惊无险,怎么一不留神就差点全军覆没!想了想说:“这是个误会。你们留下来,我自己去!”

谭仲恺不放心,劝道:“大哥,那怎么行?多带点人,壮壮声威!那些牧民性子都野,以防万一。我带着五十个人跟大哥去!”

“谭大哥,这是个误会,解释清楚就行了。带这么多人去,反而加深误会。你带着兄弟们在这儿等我。放心吧!”李天行说着翻身上马,追随那些牧民而去。

李天行一路追赶,远远看到一片蒙古包,那些牧民带着陶富海他们进去了。李天行也打马而入,被守卫拦住。赶忙抱拳施礼道:“在下雷公寨四当家李天行,烦请通报,我要见你们的首领。”

大帐之内,几个牧民刚刚把抓来的人绑了,带进大帐,禀报说:“王爷,这些人带着枪,还是机关枪,还有一门炮。我觉得他们是土匪,要抢我们的马,所以抓了来,听王爷发落。”

大帐里的虎皮大椅上,坐着一个虎背熊腰,长圆脸,高颧骨、细眼睛的典型蒙古大汉。他看了一眼帐下的几个人,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土匪?”

“我们是雷公寨的,可我们只是路过,不是来抢马的?”抖机灵抢着回答。

“雷公寨?好像听着耳熟。你们是山那边的吧?”

“是。我们是去黑龙江,路过这儿。”

“黑龙江?怎么会路过我们这儿!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割了你的舌头!”

突然有人来报:“王爷,雷公寨四当家的来了,说要见王爷!”

抖机灵激动起来,叫着:“四当家的来了,我们有救了!”

王爷冷笑一声:“来得够快的,带了多少人,多少枪?”

“回禀王爷,一个人,一支枪。”

“好胆量!倒要见见这位四当家。请!”

毡门掀起,李天行走了进来,和王爷才一打照面,李天行就直了眼,眼前这个人的模样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抖机灵才喊了一句:“四当家的,他们……”就听李天行激动得喊了一声:“大哥!孟根大哥!”

孟根愕然,仔细打量眼前的人,六、七年了,当年的毛头小子如今变化了不少,孟根一时没有认出来。

李天行又喊了一句:“大哥,我是李天行!”说着上前就拜倒在地。

孟根腾地站了起来,伸开熊一样的双臂一把拉起了李天行,看了看,惊喜万分:“对,是你,李天行,我的兄弟!你回来啦,我差点认不出来了!哈哈哈!”张开双臂抱住了李天行,好在他有功夫,换个人肋骨非碎了不可!

孟根放开李天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咧到了后脑勺,开心地说:“多少年了,你长高了,人也变了模样,有点认不出了!当年的那个李天行,还是个毛头小子,日子可真快呀!”

李天行打心眼里高兴,盯着孟根说:“孟根大哥没怎么变,力气更大了!老想着和大哥一起摔跤的日子,没想到我们今天就遇上了,真是感谢老天爷!”

“是啊,自从天行兄弟一走,也不知道哪年哪月还能见着!这可真是上天垂怜,我们要好好庆祝庆祝!”

两个人看着彼此亲热无比,忘了帐子里还有别人!

抖机灵撅着嘴嘟囔:“四当家的这潭子水可够深的,怎么还有个当王爷的大哥!害得我们虚惊一场!我这手都麻了。”

李天行终于想起了几个兄弟,忙说:“大哥,我的这几个兄弟……”话没说完,孟根一挥手,几个守卫忙过来给大家松了绑。

孟根呵呵笑着说:“对不住了,兄弟们。一场误会!既然你们是我兄弟的人,就是我草原上最尊贵的客人。晚上,我们摆酒设宴,招待贵客!”

“对了,兄弟,你当了土匪了?还是四当家的?”孟根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说来话长。我自会和大哥好好说说我们分别后的事。不过,我还有不少兄弟在林子边等我的消息,我要给他们传个话。”

“那是应该。把兄弟们都叫来,我们晚上好好热闹热闹!”孟根爽快地说。

抖机灵赶紧主动请缨:“四当家的,我去吧!”其实他去报信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等不及要跟他们炫耀一下这一番惊险遭遇。

草原民族的热情好客是实打实的,一句“草原上最尊贵的客人”让素不相识的人把酒言欢、称兄道弟,篝火、歌舞、肥肉、美酒,当然还有少不了的摔跤比武。一边是草原英雄,一边是绿林好汉,对起阵来,那可真是针尖对麦芒,好戏不断。

李天行和孟根一边看着大家歌舞摔跤,一边说着各自分开后的情形。两人耳酣酒热之后,忍不住也下场摔跤,重温当年的兄弟情怀。草原人最崇拜英雄,孟根是他们公认的巴图鲁,而李天行和孟根搏击竟然毫不逊色,立刻就赢得了所有人的真心尊崇。

第二天,孟根带着李天行来看马。

“每年这个时候,从北边就会有大批的野马群南下过冬。所以我们就跟着马群走,猎获野马,这样才能保证部族拥有最健壮的马匹和强大的马群。“

孟根指着一些随意吃草走动的马说:“这些都是训好的马,我们从不用桩子拴着它们,它们是我们最好的伙伴,应该和我们一样自由自在。那些用围栏拦着的,是刚刚捕猎的野马,还没有驯服。昨天,又猎获不少好马,咱们去看看!”

高高的围栏里,大概有四、五十匹野马,这些马的品种显然和蒙古特有的马种不一样,它们个头更高,四腿修长,胸骨宽阔健壮,鬃毛很长。

孟根接着说:“马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我们蒙古人选择自己的坐骑,跟选老婆一样认真!你选马,马也选你,要是看不上你,是不会驯服的。一旦你们成了伙伴,那就是一辈子的生死与共!天行,你看看,这里有没有你看中的?”

李天行看过去,觉得个个都好,他不懂相马术,所以一时难以抉择。这时,一个牧民跑过来说:“王爷,野马群到了,这群比昨天的还大,离咱们这儿不到十里。”

孟根两眼发光,拍着李天行的肩膀说:“兄弟,走,咱们去看看有没有好马!也让你见识一下我们是怎么套马的。”

牧民们早就上马等候,李天行带着谭仲恺等十几个人,和孟根一起纵马奔驰。没多久,一个牧民迎面骑马来报信:“王爷,马群停下来在河甸子旁边的草场上吃草。这群马真是个个好马,尤其是那匹头马,可是百年不遇的千里马啊!”

孟根很是兴奋:“好!兄弟,你运气好!咱们去看看这匹千里马!”

当大家跑到一定距离就放缓速度,以免惊动马群,悄悄地上了一个草坡,放眼望去,一片广漠无边的大草场上,远远地,数不清的骏马在静静地吃草。因为离得远,大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看不清哪匹马是头马。

抖机灵揉着酸胀的眼睛说:“这哪看得清啊!不会是谎报军情吧?”

孟根说:“我们有人跟踪马群,消息不会错。我看看。”说着拿出一个高倍军用望远镜观察,很快就咧着嘴笑了,然后递给李天行:“你看看,能认出那匹头马,我就把机会让给你!”

李天行从望远镜中望去,看到那些马三三两两地或站或走,很快,有一匹马出现在镜头里格外引人注目。它的个头更高,胸肌宽阔发达,浑身油黑发亮,没有一丝杂毛,长长的黑鬃飘扬在脖颈旁。它有时静静独立,有时小步奔跑,高昂着头,神态优雅,然而它所到之处,所有的马都会主动让出道路来,无论何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它是天生的王者。

李天行一眼就被它深深吸引。放下望远镜,他笑着说:“一定是那匹黑马。它太与众不同了,不光我能看出来,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大哥是有意相让吧!我可不能横刀割爱!”

孟根笑笑:“天行,我不是说了,我们草原人选自己的坐骑,跟选女人一样。我只给你做个媒,就算你看上它了,它要是看不上你,也白搭!就算我们套住了它,你能驯服它吗?不是怕了吧!”

李天行第一次心中产生了浓浓的渴求,小小的激将法果然让他甘愿中计:“大哥,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第七十七章 马之王者

一行人在斜坡处全神贯注地准备着,突然,一阵响亮的号角声划破长空,继而从马群的三面冲出牧民,挥动着套马的长绳,嘴里发出响亮的胡哨,纵马奔向马群。马群骤然受惊,开始骚动,那匹黑马一声嘶鸣,带着马群向唯一的缺口冲来,此处却正是孟根等人的埋伏地。

马群将近上千匹骏马,真是万马奔腾,如泄堤的洪水,以摧毁万物的势态扑过来,没见过这场面的抖机灵吓得整个人都僵硬了,连最灵活的舌头也麻了。即便是李天行,也是一颗心“咚咚”猛跳,手心里竟然开始冒汗。

孟根和他的牧民们兴奋地脸都是红的,人和马都是蓄势待发的弓箭,眼看马群眨眼间到了眼前,最前面的那匹黑马如下凡的黑龙,四蹄腾空,马尾飞扬,长鬃飘飘,携着风雷之势转瞬而至。

孟根嘴里的胡哨如号角般嘹亮,人和马箭一般冲出去,随即所有人都跟着冲过去,从侧面如同另一股洪流,要和它们撞击!牧民们都挥舞着绳套,目标明确地向看中的骏马头上套去,马嘶声声,胡哨声声,一场人和马的大战拉开了进入了高潮。

因为大家都知道孟根要把那匹头马送给李天行,李天行带着的十几个人当然首先就冲着那匹黑马去了。可是他们没有、也不会用绳套,只是试图阻挡黑马的前路,让它慢下来,好让李天行和孟根抓住它。

孟根带着五个人,甩着绳套专门去抓黑马,于是一场二十人对阵一匹马的角逐开始了。黑马的前路被十几个人挡住了,侧面是那些精准的绳套逼近。黑马竟然不改变路线,因为它一变,后面的马群就会跟着变。谭仲恺等人看着黑马直冲着他们过来,身后是万马奔腾的轰鸣,脸色也不禁变了,而身下的坐骑开始不安地后退,眼看黑马要冲到近前,谭仲恺等人的马纷纷自动掉头,向后逃跑。

孟根一马当先,冲向黑马,手中的绳套果断地挥出,那个绳套精准地套向黑马的头部。可是黑马身形飘忽,绳套蹭着它的耳朵落空了。几乎前后脚,那几个牧民的绳套也纷纷扔过来,就像是半空中一个又一个的陷阱,不断封堵着黑马的出路。黑马的速度快得惊人,奔跑路线飘忽不定,第一个绳索落空,后面的绳索也一个个落空,而错过一次,机会就没了,因为没有任何马的速度可以追得上它。然而,一个人影从半空中落下来,是李天行。

李天行没有绳索,他唯一能用来套马的,就是他自己。就在大家去封堵黑马出路的时候,李天行策马靠近黑马,当所有人的手段无效,毕竟也干扰了黑马的节奏和速度,李天行抓住时机,策马冲进马群,顺势狂奔,眼看自己的马接近黑马,一个凌空腾跃,踩着中间的奔马,飞身坐到了那匹黑马的背上。

令他意外的是,黑马没有任何反抗,就像毫无感觉一样,竟然就这样带着他一路狂奔,直到身后的胡哨声、呼喊声渐渐消失,黑马依旧飞一般地奔腾着,马背上的李天行只觉得风迎面而来,大地向后倒退。他心里开始发虚:这茫茫草原,它是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啊?就算自己驯服了它,也找不到回去的路,难道要让黑马收留自己吗?

就在李天行觉得黑马真的要跑到天荒地老的时候,它终于渐渐慢下来停住了!它身后庞大的马群也随之止步。天地之间突然安静了!李天行不敢稍有放松,他迅速观察了周围,发现右面是山林,其它的依旧是望不到头的草原。跑累了的马儿,纷纷变得放松,有的低着头吃草,有的缓缓走动,也有的或昂首四顾,或摆尾甩头打着响鼻。李天行觉得,只有一匹马没有放松,就是他骑虎难下的黑马!

李天行低头看黑马,它昂首站立在一个草坡上,风吹动着它飘逸的长鬃。此刻,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黑马大大的黑眼睛,长长的睫毛,它的眼神带着冷静和轻蔑。李天行缓缓伸手想触摸一下它的头,就在他的手几乎马上就要触到它的时候,黑马突然一声长嘶,后蹄直立,前蹄凌空,几乎和地面成为直立角度,李天行虽有心里准备,但马身滑溜又没有马镫,腿脚使不上劲,他又不愿去拽马鬃,只得双手搂住马脖子,双腿勉强夹住马腹,像个猴子似的半挂在马脖上。

黑马前蹄落下,李天行癞皮狗似的趴在马身上,想要赶紧调整重心,可是他才一动,黑马猛地后蹄飞踢,一股巨大的冲力把本来就重心不稳的李天行立刻掀翻了,李天行像是被巨手从马脖子上扯下来,然后狠狠地甩出去,落在了黑马的面前,仰面在地的李天行可以看到黑马俯视它的眼神,带着高高在上的冷傲和戏谑的嘲笑,即便是它的两个大鼻孔,似乎都在一抽一抽地笑。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嘲笑就不见了,黑马前蹄高抬,冲着李天行就跺下去。李天行一个就地打滚,滚向马腹一侧,迅雷不及掩耳地从地上弹起来腾身回到了马背上。

接触到马背还不到三秒,黑马暴怒了。它再次后蹄飞踢,前蹄腾空,反反复复数不清多少次,李天行这次是既有心理准备,也有过实战经验,跟一块烂泥一样贴在马背上怎么折腾都不下来。

黑马安静了片刻,李天行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等着继续接招。果然,毫无前兆地,黑马箭一般冲了出去。马前冲的速度势如闪电,巨大的惯性差一点把李天行抛下来。李天行迅速把重心前倾,以达到人马同步,但同时也暗自防备着,黑马必然有它的杀手锏。果然,黑马在急速前行中,又一个毫无征兆地急停,一股无形力量生生把李天行从马背上掀起来,直接飞过马头落下来。李天行纵然有准备,也只能尽力稳住身形双脚落地,没那么狼狈而已。人和马对视了几秒钟,黑马突然扬蹄要跑。李天行身影一晃,居然又稳稳坐在了马背上。

黑马再次被激怒了!它不断飞踢后蹄,想把李天行再次掀翻下来,可是奈何李天行跟一大块粘膏药一样粘在了背上!黑马又嘶叫着前蹄腾空,几乎直立,李天行抱着马脖子像个赖猴子一样飇着。黑马发狂了,猛地又箭一般冲出去,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李天行紧紧贴着马背,任由黑马发性狂奔。眼见着黑马往山林方向跑,心里不禁纳闷:难道这马是气昏了头,树林可不是跑马的地方!谁知黑马真的冲着树林去了,正对着一颗大树就撞过去。李天行提着十二分警惕,任凭马跑过去。眼看就要撞到大树,黑马一个摆头,身体蹭着大树而过。普通人此时如果不下来,腿可就要没了。李天行双手抱住马脖子,迅速撤回一条腿,壁虎一样吸附在马背一侧,躲过这个狠毒的招式,然后依旧恢复成一帖粘膏药。继续做了类似的几番尝试后,黑马放弃了树林,又折回身跑向草原,跑到了一个不大的湖边,湖水低洼,四周是缓坡。黑马跑下坡,却又往坡上跑,突然一个马失前蹄,前腿跪倒,身体迅速向一侧倒去,如此一来,马背上的人要是不下来,就会被生生压断一条腿!李天行反应很快,双手一撑,人就离开马背飞出去,黑马倒地,可李天行却站着。马迅速地站了起来,可是李天行没有再跳上马背,他站在马头对面,看着它的眼睛,和缓地说:“你是真的不想做我的伙伴吗?还是你舍不得这个草原,舍不得你的马群?”

黑马看着他,不再狂躁,却也没有再高昂着头。它的眼神透出安静的柔光,是一种友好的神色。李天行缓缓伸出手,越来越近,终于触摸到了它,它的大眼睛里映着李天行的影像,轻轻地摆了摆头,摩擦着他的手。李天行惊喜万分,他懂了它的心意,上前一步,两只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和颈,而它也温顺地回应着,轻轻打着响鼻。

李天行注意到马身上已经有了细汗,他轻轻拍拍马鬃,说:“你渴了吧,我们去喝点水。”便往湖水边走,黑马温顺地跟着,在水边低头喝水。李天行也用手舀了水喝了几口,甘甜清冽,抬头看着周围的景色,湖水映着蓝天白云,四周青草依依,野花盏盏,诗画都难以形容的美妙。他走到缓坡上躺了下去,顺手摘了一根草杆,放在鼻下嗅着青草的芳香,然后放在嘴里轻轻一咬,淡淡的苦涩更让人心清气爽!黑马悠然地在旁边吃着青草,好像刚才的那些斗智斗勇都不曾发生,人和马竟然如老朋友一般的默契。李天行的心醉了,简直要融化在蓝天里,他甚至希望变成青草,无忧无虑、自生自灭,偶尔让马儿啃咬!渐渐地他闭上了眼,竟然打了个盹,一个没有梦的盹!

猛然间,他睁开了眼,翻身坐起,蓝天依旧,湖水依旧,自己好像只是闭了下眼睛而已,只是一瞬间,也是唯一的一个一瞬间,没有任何意念和情绪,忘了世间万物甚至自己的一瞬间。就好像菩提树下,释迦顿悟的一瞬间。转瞬即逝,却的确存在过,也许不会再拥有。

黑马仍然在静静地吃草,一小口一小口,优雅而悠闲。李天行必须考虑回去的问题了,总不能真的让黑马收留自己,跟着它和它的马群去浪迹天涯吧。突然,对这个想法,李天行倒是觉得有趣,也许有一天,他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和黑子在草原自由自在,浪迹天涯,也是人生难得的际遇吧!

可当下却必须回去,但他改变主意,不想带着黑马离开草原,因为自己将要去的地方是战场,他不能给黑马一个残酷的将来。怎么回去?李天行闭上眼静静想着今天出来的路径,大致辨明了孟根行营的方向,睁开眼仔细看了看不远处的山林,谢天谢地,有了这片山林,他就有数了。

李天行站起来,走到黑马的身边。黑马抬起了头,静静看着他。李天行抚摸着它丝绸般的长鬃,对它说:“草原太大了,你能送我回去吗?我保证,不会有人为难你,你还会回归你的马群,那是属于你的天地。希望将来,我们还有机会见面,你会记得我,我们是兄弟!”

黑马静静地看着他,眼光安静而温和。李天行带着它走向山林的方向,然后轻巧地跃到马背上,轻轻拍了拍马脖子右侧,黑马上了缓坡,朝着山林方向飞奔起来,四蹄腾空,像是在草上飞腾,却又平稳轻快,与之前是完全不同的节奏。

都已经下午了,在孟根的行营里,大家望眼欲穿地等了好久,也不见四当家的回来,有些慌了,纷纷来找孟根。

“王爷,您能不能派几个人去找找我们当家的。都半天了,也不见影子。草原大,迷了路就麻烦了!“

孟根却说:“你们对你们当家的也太没信心了!我这个二弟肯定会骑着马回来的!你们听我的,没错!”

大家只好回到帐篷里等着,正等得心焦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喊:“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大家赶忙跑出来看,果然是李天行骑着黑马跑过来。

抖机灵兴奋的说:“还是咱四当家的,马王都驯服了!我可要好好看看这匹马!”

庞五拍了他的后脑一下,故意说:“小心,别靠近马屁股,你的小脑袋可一踢就碎了!”

李天行到了营地边缘就下了马,有些不舍地凝视着眼前这匹俊逸非凡的骏马,轻轻抚摸着马鬃说:“谢谢你!以后,我就叫你‘黑子’好吗?将来,我到这里找你,如果有缘,我们再见!”说完,抱着马头,自己的额头抵着黑子的额头,片刻后松开了,退后一步说:“走吧,你的兄弟在等你,走吧!黑子!有缘再见!”

黑马扬了扬头,轻轻嘶鸣一声,掉头飞奔而去。正兴奋地走过来的众人都愣住了。抖机灵扯着脖子大喊:“跑了,它跑了!四当家的,你的马跑了!”

李天行微微一笑,对他们说:“它属于这个草原,我答应他,送我回来,就回去!”

庞五瞪大眼睛说:“四当家的,它还会说话啊!成精了?”

“它虽然不会说话,可是它什么都懂!我们成了朋友,我管它叫‘黑子’。”李天行的心里隐隐作痛。

一听“黑子”这个名字,大家眼光都黯淡下来,三小姐的“黑子”,谁能忘呢!

随即,一个洪亮的声音传过来:“好,不愧是我草原上的雄鹰!我们草原的子民都把马当作朋友!那匹头马已经认了你作一辈子的伙伴!好样的!天行!”孟根从后面走过来。

李天行上前说:“大哥,我放了黑子,你不会怪我吧?”

孟根大手一拍李天行的肩头,爽朗地说:“不会,我说了,我只做媒,剩下的我就不管了!走,我们喝酒去!”

一天之后,孟根派人接到了吕良诚的队伍,大家看到李天行他们不仅全数都在,还多了一百多个洪帮兄弟加入,都兴奋不已。抖机灵的那张嘴又闲不住了,很快,庞五的后背成了大家打趣的核心,庞五每每看到抖机灵都恨得七窍生烟。而陶富海的战绩也让那些炮兵们很是羡慕,后悔当初怎么没有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又是一个晚上的狂欢,第三天,李天行要带着大家继续上路,和孟根依依惜别。

李天行有些伤感:“大哥,现在东北战事紧张,日本鬼子异常凶狠。将来不知道会是什么局面,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次到草原见到大哥!还望大哥多多保重!”

“二弟,如果东北不保,恐怕我们蒙古草原也难逃厄运!我们各个部族也都关注局势的发展。你们此去黑龙江,如果实在难以支撑,就找大哥来。我们兄弟并肩作战,同生共死!”孟根的眉宇间也带着一丝隐忧。

李天行和孟根拥抱道别:“好!一言为定!大哥珍重!”

孟根此次还送了一百匹战马和一些粮草给李天行。李天行上马刚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大叫:“那匹头马回来了,它回来了!”

果然,马蹄声声,一匹骏马,马鬃飘扬,四蹄腾空,犹如天马从天而降。蒙古牧民们激动了,一起呜呜大叫欢呼雀跃。李天行心头一热,纵马迎了上去。黑子站住了,李天行下马来到黑子面前,伸出手,黑子摆着头,摩蹭着他的手。李天行难掩内心的激动,双手抱住马头,眼睛竟然湿润了。他轻声说:“黑子,谢谢你来和我道别!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一定到草原来找你。希望那个时候,你的马群更大更强壮!再见了,黑子!”

最后紧紧拥抱黑子,李天行含泪翻身上马,拨转马头要走,谁知黑子蹿过来拦住马头,前蹄凌空,一声嘶鸣。李天行瞬间明白了它的意思,感动之余,眼光黯淡下来,他对黑子说:“黑子,我要去的是战场,生死难料!你还有你的马群需要你,我们后会有期吧!”说完拨转马头要绕开。黑子又是一声嘶鸣,李天行喊了句:“黑子,你的马群需要你,你回去吧!”继续拨转马头。可是黑子竟然再次前蹄凌空,一声长长的嘶鸣,李天行的坐骑竟然不断打着响鼻后退,左右打转,不肯前行。

孟根见状喊了一句:“把我的马鞍拿过来!”手下卸下了马鞍,孟根把马鞍递给李天行:“大丈夫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别那么婆婆妈妈的。这是黑子自己的意愿,死了也不会后悔!你就让它跟着你,天命如此!”

李天行看着黑子的眼睛,黑子的眼神清澈而冷静,伸手接过马鞍,给黑子安上,黑子没有一丝抗拒,李天行心情复杂,依旧纠结不忍。

牧民还要把缰绳拿过来,孟根说道:“那个就不用了,这马和二弟心意相通,用不着那个!”

李天行一咬牙,翻身上马,抱拳高声说:“大哥,我们走了!草原的兄弟们,我们后会有期!”

当队伍缓缓行进,身后传来响亮而浑厚的号角声,那是出征的号角,天上猎鹰盘桓,长风猎猎,人们心头翻滚着壮士扼腕的悲壮。

第七十八章 又见天狼星

在蒙古草原上行进几天之后,转而向东进入山林,翻过山,离齐齐哈尔就不远了。自从李天行有了黑子,所有的马匹都和黑子刻意保留一段距离。李天行只需要用手或者腿轻轻一碰,黑子就能领会意图,看得所有人都羡慕不已。元魁、元英、顺子一有机会就围着黑子转,可是要想碰碰它,除非是李天行在,否则黑子一副高傲外加凶狠的模样,让大家都望洋兴叹,要骑上去的可能性几乎是零,即使李天行在,黑子照样不赏脸。元魁元英都没机会,抖机灵更摸不着边了,只好远远看着马屁股,一副心痒难耐又垂头丧气的样子。

庞五可是找到了报复的机会,讥讽道:“我说你不是爱抖机灵吗,怎么连个马毛都挨不着?原来你也有今天,真是老天爷有眼!”

抖机灵没好气地说:“你有本事你去啊!你要是能让黑子碰一碰,我叫你一声哥!”

庞五故作惊讶地大声说:“我的耳朵没听错吧!你说如果黑子让我碰,你就咋的?”

抖机灵想都没想,不耐烦地说:“我就叫你哥!”

庞五马上大声应着:“哎!冲你这一声,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气得抖机灵直翻白眼!自打庞五应了这个挑战,就神神秘秘地经常失踪。然后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身上多了个布兜,系在腰上,不知道装得什么东西,还不让人看。渐渐地,那个布兜越来越鼓胀。等休息的时候,他跑到黑子面前,从布兜里掏出东西给它吃。想用吃的来贿赂黑子的办法早让大家用烂了,可是黑子对所有人手中的草都不屑一顾,即便是不拿在手里,放在黑子面前的地上,黑子都不屑一顾,从不碰触。

可是这回有点不同,庞五给黑子的不是草,是果子。他拿出一些果子放在黑子面前的地上,然后退后两步,笑着诱惑道:“黑子,尝尝,甜着呢!我尝过了,不匡你!”

黑子看看庞五,低头嗅嗅那些个果子,把头偏到一边继续吃它的草。抖机灵冷笑道:“热脸贴了冷屁股吧!还以为你多能耐呢!”

庞五也不急,自己退到一边,从布兜里掏出果子递给李天行和顺子他们:“这是狗枣子,熟透了,甜着呢!”

大家尝了尝,果然汁多甜美,就还要,庞五又给了几个,就捂着布兜不肯再给了:“这些要留给黑子吃,我还等着抖机灵再多叫几声哥呢!”

突然顺子叫起来:“吃了,黑子吃了!嘿,你这招可真灵了!咋我们的草就不吃,就吃你的果子呢?”

庞五一脸得意:“你们不知道吧?马儿也喜欢吃甜的,可惜没有胡萝卜。不过这些狗枣子和沙果也不错!”说着,又走过去掏出一些果子放在地上,黑子竟然毫不客气地全吃了。庞五这回手里托着果子递上去,黑子看看庞五,大概是抵不住果子的甜美诱惑,略一矜持,就把果子吃了个干干净净。庞五干脆把整个布兜打开,铺在地上,黑子低头一个接一个地吃起来,庞五趁机用手摸着它飘垂的长鬃,黑子只略微闪了闪,看在甜点的份上也就没有拒绝。庞五摸着它黑绸子般的鬃毛,咧着嘴笑开了花,眼睛还不忘得意地瞟着那边傻愣愣的抖机灵,挤挤眼撇撇嘴,抖机灵立马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

庞五的这个翻身仗打得实在漂亮,不仅成为被黑子允许亲近的除李天行之外的第一人,还让死对头抖机灵乖乖地认了哥。不过,最实惠的还是黑子,从此不愁有源源不断的甜食供应,偶尔投桃报李,让这些上供的人亲近一下而已。

这一路无惊无险,像是个庞杂的游玩观光队伍,充满了欢声笑语,插科打诨,学生们恢复了天真纯净,土匪们尽显绿林豪情,士兵们忘掉腥风血雨,广袤的山林,承载着白山黑水的最后一程乐途,静静等着大雪封山,再将一切生机掩埋。

翻过最后一座山峰,远远的可以看到炊烟袅袅,听到狗吠鸡鸣。当山下村庄的村民们看到从山里钻出这么一大群不伦不类的队伍,有些不知所措。此时,还是有着政府色彩的身穿国军军服的吕良诚出面更好些。

打听了消息的吕良诚回来说:“这里叫公鸡岭,往东北方就是齐齐哈尔,要有七、八天的路程。”

“日本鬼子有什么动静?”

“乡下人消息不灵通,但是好像国军已经准备反击,各地在为国军筹集粮食和劳工。”

“太好了,只要他们抗日,我们就没有白来!”李天行精神一振。

元英突然说:“舅舅,公鸡岭离爷爷奶奶的龙岗村不远,也是顺路,我想他们了!”说着眼圈有些红了。

李天行的心猛地一沉,想起了那年在龙岗村过年的热闹,一家人十几口子,屋子里都坐不下,包了数不清的饺子,一屋子人吃着饺子,喝着酒闹了个通宵。如今回去,应该是怎样的情何以堪啊!

李天行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沉声说:“好!我们回去,看看爷爷奶奶,和乡亲们!”

第二天一早,大家整装上路往龙岗村方向行进。这天,龙岗村已经遥遥在望,村口哨兵看到是元魁、元英他们,飞奔着回去报信。很快,元战和祁老太太就带着大家出来迎接,一看到元魁和元英,老太太的眼泪就哗哗地流下来了。两个孩子一起扑到奶奶怀里放声大哭。

李天行上前跪倒在地,哽咽着说:“天行不孝,没有保护好姐和姐夫。天行向二老请罪!”说着就以头触地,失声痛哭。雷公寨的一众兄弟也跪倒在地:“没能救出二小姐和二姑爷,我们向二老请罪!”

元战虎目噙泪,上前搀起李天行,对大家说:“兄弟们请起。这笔帐我会算到小鬼子头上,有朝一日,要用他们的头颅祭奠孩子们的在天之灵!”

有人大喊:“我们一定要报仇雪恨,血债血偿!”

兄弟们齐声高喊:“报仇雪恨,血债血偿!”

大家进了村子,李天行几个人也进了元战家的院子。祁老太太早就发现秀儿不对劲,一到屋里,马上过来看秀儿,秀儿却痴痴呆呆地不认人。

老太太忙问:“天行啊,秀儿这是怎么了?”

李天行讲了实情,老太太痛心不已,看着秀儿不住地抹泪,咬牙切齿地骂道:“天杀的小鬼子,这么祸害人,迟早要遭报应,让天雷劈死!”

李天行又把雷公寨的遭遇讲了个大概,元战攥着拳头,狠狠敲在坑桌上,怒斥:“鬼子以为国军跑了,这关东就是他们的了!做梦!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只要是我元战的子孙,宁可战死,绝不偷生!”

李天行出来看了婶娘母子,回去的路上看到顺子跑过来:“大哥,走,我带你去看‘天狼星’!”

李天行以为听错了,问道:“什么?”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顺子神神秘秘不肯明说。

李天行跟着顺子来到村口,看到一个土堆上蹲坐着一头狼,灰色的狼。他简直以为自己看错了,在人生活的村庄里怎么会有狼?旁边一群孩子里面跑出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兴奋地说:“天行叔叔,你看看,它像不像‘天狼星’?”

李天行仔细端详这头狼,他的个头虽然没有‘天狼星’大,但好像正是盛年,浑身散发着雄性健壮威武的气势。然而,它看起来很孤独,那双灰黄色的眼睛透出一种弃世的冷漠,还有一丝不羁的野性,可惜,这种野性所剩不多,远不能和当年的‘天狼星’相比。

那个孩子迫不及待地讲了他和这头狼的际遇。原来,自从他们第一次到龙岗村,孩子们听了顺子讲李天行和“天狼星”的故事,大家对狼的印象从恐怖和厌弃,变成了崇拜和渴求,很多孩子都想拥有一头狼。这个幸运的孩子叫小安,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常常进山狩猎,两年前,竟然意外看到一只摔伤了腿,落了单的小狼崽,死活要抱回去养。父亲拗不过就依了他,于是,小安就真正拥有了一头狼,他给它取名“天狼星”。

李天行看着“天狼星”,脑海里有闪现了当年的“天狼星”,左臂被天狼星咬的伤口深及入骨,伤好以后每逢恶劣天气还是时有复发,可是近两年已经几乎不再酸痛,“天狼星”已经被他渐渐淡忘。今天被眼前的这个同名的狼重新勾勒出那个记忆深处的印象,李天行走近“天狼星”,“天狼星”警惕地看着他,霍地站起来冲着他龇牙,小安赶忙过来制止它。李天行站住了,对小安说:“没错,他很像‘天狼星’。可是,狼是属于山林的,它跟狗和不了群。”

小安也有些沮丧:“是,它总是独来独往的,可是放它走,我舍不得,‘天狼星’从小跟着我,它也离不开我。”

李天行懂得这种情感,只是说:“这是上天给你们的缘份。好好待它。”

李天行只在村里盘桓了小半天,就要带着大家离开。临走前,齐老太太要留下秀儿:“天行啊,你们是去战场,带着秀儿不安全,就把她留下来吧。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李天行也有此意,当然答应,同时也要把从寨子里带出来的一些老人和孩子,以及元魁、元英和顺子一并托付给元战夫妇。两位老人满口应承,可是元魁、元英和顺子坚决要跟李天行走。

元战说:“天行,就让他们去吧!孩子们也不小了,上不了战场也能做些其他的事。早点历练历练,早懂事早当家!”

李天行只好答应。队伍离开龙岗村,没有了老人和孩子,大家的行进速度就加快了些,第二天终于到了元龙在城外的军营驻地。

元龙接到了消息,出来一看,不觉惊讶:大约三百来人的队伍,一百多匹战马,至少一多半人都有枪械,竟然还有不少机关枪和六七门迫机炮,阵势还不小呢!见了两个侄子,自然免不了一番伤痛,所幸元彪后继有人,也算是上天垂怜了!

自从上次和李天行初次见面,元龙已经几年没见过他了,没想到几年的功夫,李天行日渐成熟,竟然可以统领几百人突破鬼子的追击,千里迢迢前来投奔国军,可见的确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了。

李天行将潘玉真和元彪遇害的经过,以及雷公寨被毁,带着大家如何摆脱追击的事大致讲了,元龙在伤心之余,不禁对李天行更是刮目相看:“天行,没想到几年没见,你是真的长大了!再不是那个简单稚嫩的小伙子,以你的行事作风,可以领着几百人上阵杀敌了!”

李天行却关心另一个问题:“元师长,长春、奉天等地丢失,重要原因是国军收到不抵抗的命令弃城而逃。不知道您这里是否也收到同样的命令?”

元龙脸色难看,闷闷地说:“不错,我们也收到不抵抗的命令,说是要等国际社会的调停,让日本人罢手。”

李天行愤然道:“日本人已经占了辽宁、吉林两省,他们甘心退出去吗?他们现在还在不断增兵!这不是明摆着吗?我不明白,日本人杀我国人,占我土地,东北军为什么不反抗,一味等着别人来插手,这不是我们自己的事吗?我不懂国家大事,我只知道,自助者天助,我们自己不救自己,别人凭什么来帮你!”

元龙瞪着眼看着李天行,也不说话,李天行有点摸不着头脑,刚想问,元龙竟然仰天长叹:“老二,大哥真是对不住你啊!先是抢了你的曹秉义,这次你把天行给我送来,我发誓,管他什么狗屁命令,我元龙必会血战到底!你在天上看着,看我怎么痛痛快快地杀鬼子!”

李天行闻言腾地站起来,抱拳说:“元师长,天行愿跟随师长,赴汤蹈火,生死不负!”

元龙也站起来,使劲拍了拍他的肩头,声音洪亮:“好!就等你这句话!来,我们坐下说。”待两人坐下了,元龙接着说:“也不瞒你,虽然我们接到了不抵抗的命令,但是,我们黑龙江督军马成义将军已经和大家一致同意要反击日寇,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

李天行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总算没有辜负弟兄们,这次是来对了!于是说:“师长,要我们做什么?”

“现在日军正在向黑龙江集结,他们的前锋部队已经到了马将军所在的哈尔滨。大战在即了。现在,我们的形势虽然不占优势,但也不至于太糟。吉林的朱长文将军率领三个旅已经退到了黑龙江境内,和马将军成掎角之势,在人数上占优势。马将军抗日大旗一竖,很多被打散的国军残部也纷纷投奔过来,还有不少像你们这样的江湖义士,甚至社会上各色人等,都纷纷要加入我们。我们估计,这些人加上正规军大概有二十多万,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李天行眉毛一挑,兴奋地说:“二十万人,那日本鬼子有多少?”

“估计现在只有一个师团,大概两万人。但是他们还在不断增兵,而且,他们有飞机,大炮,坦克,装甲车,武器装备远远优于我们。而我们却没有任何后援,子弹打一发少一发,也没有飞机、大炮、坦克,全靠我们的血肉之躯!”

李天行只见过飞机,其他的根本没有概念是什么样的武器。不过,联想起来雷公寨的那几门迫机炮和一些机关枪,的确比猎枪大刀要很有杀伤力,想必那些东西都是杀人利器!

李天行追问:“师长,我们有什么对策?”

元龙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看马将军怎么部署吧!对了,我看你们还有几门迫机炮和不少机枪、战马。你们这个阵容可是不一般啊!”

“那些炮和机关枪都是姐和姐夫给雷公寨装备的。可惜我们拿不了太多的东西,山炮和好些炮弹都还埋在雷公寨的后山上。吕连长是驻守长春城炮营的,都是打炮的好手。一百匹战马是蒙古王爷孟根所赠,元师长用得着,都拿去!”

元龙高兴地说:“太好了,不光是有炮,还有炮手!你小子真是财大气粗!吕良诚的国军和你们的炮,我就都收了。你带的这些人太杂,况且我们也没有多余的枪械弹药,不能收编成正规军。马将军有令,凡是国军可以立即收编,其他人要归属到黑龙江救国会安排。你知道救国会的会长是谁?就是你的结拜大哥,洪帮堂主叶枫!”

“不过,”元龙又说:“放你走,我可舍不得!我想让你到我的麾下,你不是有很多战马么?说来惭愧,当初因为骑兵费用太高,我为了多买其它军械,就把骑兵缩减到一个连,听说日本鬼子是有骑兵的,而且冲锋的时候很厉害。我再给你找些人马,给你凑一个营。这样,我和叶枫联系联系,看他那边有多少人马可以给你,争取尽快凑出一个骑兵营,你来带,怎么样?”

李天行多少对军队的建制有点概念,知道一个营就要有大概五百人左右,估计五百人是没问题,可是五百匹战马就未必短时间内凑得齐了。不过,趁现在是个空隙,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叶枫大哥了!

第七十九章 骑兵初建

将众人暂时安置在军营,李天行带着唐仲恺策马飞驰进了齐齐哈尔,径直来到萃园。很快,叶枫就迎了出来。两人几年不见,自是格外亲热!

叶枫打量着他:“二弟,你可变了,不细看,快认不出了!”

“大哥,你没怎么变!时间真快,几年过去了,我日日盼着能见到大哥!”李天行欣喜不已。

谭仲恺抱拳道:“人堂副堂主谭仲恺见过叶堂主!”

“谭副堂主,你也来了!赫连堂主呢?”叶枫略有意外。

谭仲凯神色黯淡,沉痛地说:“赫连堂主被奸人所害,已经离世了!”

叶枫面色一沉:“什么人害了赫连堂主?”

谭仲凯一时哽咽,李天行忙说:“大哥,说来话长,我们进去慢慢告诉你。”

几个人刚要往里走,叶枫一眼瞥见李天行的马,竟然没有缰绳,不禁多看了几眼,由衷地说:“二弟,你何时得到这样一匹神驹?唯有这样的马,才配二弟!”

大家谈了各自分开后的事情,叶枫对赫连鹏的遇害扼腕不已,也对元彪夫妇之死慨然而叹,之后叶枫说到了齐齐哈尔的局势,很快进入正题。

叶枫说:“南边两省一沦陷,凡是有心抗日的人都北上到黑龙江来了。被打散的国军都直接被编入了军队,其他各方要求抗战的义士都归我们救国会管,至于捐赠银钱物资的援助事宜,归抗援会管。因为救国会里的帮会派系占一多半的人数,又数洪帮人多势众,所以我就被推举为救国会的会长,副会长是大刀会和红枪会的两位兄弟。现在陆陆续续加入我们的有两、三万人了!我有些忙不过来!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可就有好帮手了!”

李天行有些窘迫,不得不说:“大哥,真对不住!元师长让我组建一个骑兵营,以对抗日本骑兵。怕是要让大哥失望了!”

叶枫听了微微一怔,随即释然道:“都是打鬼子,大哥不会不顾大局!只要我们兄弟并肩作战,就是人生一大快事!”

李天行既感动也感激:“大哥,我这次来,也是来求大哥帮忙。如今元师长只能凑出大概两百多匹战马,我们还需要将近三百匹战马,三百名骑手。不知道大哥能不能帮忙凑齐?”

叶枫想了想说:“三百名骑手不难,可是这战马一时很难。除非用耕田拉车的马凑数。你们收吗?“

李天行很理解叶枫的难处:“我知道难为大哥了。什么马都收,抓紧时间训练。反正有总比没有好!”

叶枫痛快地说:“成,我去想办法,给我二十天时间,我把马和人给你送去!”

李天行清楚,短短二十天要凑出三百骑,如果叶枫办不到,那就没人能办到了。

果不其然,二十天后,兵营里人声鼎沸,马嘶声声,叶枫亲自带着三百骑来了。虽说也有些老迈瘦弱的马匹充数,但多数马匹还是健壮的,虽然真正的战马不多,如果加以训练,也还是可以一战的。

马匹倒没什么,可是马上的这些个骑手却让李天行和军营的兄弟大开眼界。三百名骑手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三队,每队大约一百人,把他们区分开来的不是别的,是手中的武器。一队人手持一人多高的红缨枪,红缨飘飘,枪尖闪闪,每人头缠红布头巾,都是红枪会的兄弟;一队人每人背着一柄宽背大刀,刀刃寒光四射,刀柄穿着一溜五个大铁环,他们是大刀会的兄弟;第三队就热闹了,不仅服饰五花八门,手中的兵器更是五花八门,有人身背弓箭,有人手持猎枪,有人端着长矛,甚至还有棍棒,大斧,长剑,流星锤,九节棍,竟然还有人提着一柄类似关公青龙偃刀的兵器。

大家全围上来看热闹,有人问:“我说,这位好汉,你那手里拿的是什么兵器啊,看着咋好像是关老爷的那柄青龙偃月刀?”

那人把大刀一举,大声说:“这就是关老爷的刀。我拿着关帝庙里的刀比着,自个儿打的!怎么样,就鬼子那小脑袋,一刀一个,比切菜都容易!”

有人大声叫好,有人打趣他:“你会耍不,耍给我们看看,也让大家开开眼!”

那人白白眼说:“这刀是杀人的,又不是戏台上耍给人看的!要看,你就立了桩子,我让你见识见识!”

有人左右看看,看到军营外面有棵树,树干跟人的脖子差不多粗,指着它说:“你要能砍了那棵树,你就是关老爷再世!”

那人单手提着大刀,应一声:“好!你们看好了!”说罢打马跑过去,快到跟前,双手抡起大刀,冲着树干劈了过去,真的是手起刀落,那棵树应声而断。大家齐声叫好。那人打马回来,抖机灵凑上去羡慕地说:“我说关老爷,能给我看看你的刀行不!”

那人爽快,把刀打横,往他怀里一丢,没想到双手接刀的抖机灵往后退了两步,竟然一屁股坐到地上了!那人赶忙下马,单手先拿起刀,然后拉起了抖机灵,憨憨地说:“对不住啊,兄弟!我这刀沉了点,忘了提醒你!”

抖机灵有些窘,忙问:“这位大哥,你这刀多重啊?”

那人不免得意地说:“我用了七十七斤生铁铸的。”

旁边有人听了乍舌:“老天,七十多斤,好汉真是关公再世啊!”

“听你这意思,这刀是你自己打的。”

“我就是铁匠,当然是我自己打的。”那人实话实说。

大家正七嘴八舌地惊叹,一个声音说:“你也就是凭着一身蛮力,敢跟我过几招么?”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人从红枪会里闪身出来,可是他的枪竟是一杆通体生铁铸造的铁枪,枪尖下飘着黑色的缨子。此人和虎背熊腰的铁匠比起来,显得单薄许多,可是眼睛亮晶晶的,颇为有神。他策马前行,神色轻松地说:“我这柄铁枪虽然只有你的刀一半重,可是我看你只有蛮力,没有丝毫章法。砍个不会动的树还行,小鬼子会伸着脖子等你去宰吗?”

铁匠在这么多人面前,自然不能服软,提刀上马说:“好!那我们就比试比试,看看你有什么能耐!”周围众人见有好戏看,哗啦啦围过来,起哄架秧子的唯恐天下不乱。

李天行笑着问叶枫:“大哥,这些人你是怎么招过来的,怎么像是梁山好汉都聚齐了!”

“我贴了个英雄榜,招募谙熟骑术,会武艺的人参军当骑兵。你不知道,好几千人抢这三百人的名额。这些是筛选过的,虽然多是些草莽之人,可都是有绝活的。就说那个铁匠,他不会武艺,可是一身蛮力惊人,如果调教一二,是个勇将。那个拿黑缨铁枪的,外号‘七郎’,说自己是杨七郎转世,家传武艺,是红枪会的总教头,兼副帮主。咱们别管他们,不妨看看,你心里就有数了。”

那边两个人已经各自站好了位置,遥遥相对,一个提刀,一个横枪,顿时杀气腾腾,鼓角铮铮。几乎同时,两匹马相向而动,越跑越快,铁匠圆睁虎目,双手握刀,看看到了近前,抡起大刀冲着‘七郎’脑袋砍下来,‘七郎’似乎被动,横枪一挡,‘噹’一声,火星四溅,‘七郎’虎口已裂了,心里大吃一惊,本来没把这个铁匠看在眼里,没想到自己差点就挡不住第一刀!于是两马交错,‘七郎’收起了原本的傲气,倒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当再次交锋,‘七郎’不让铁匠再占先机,趁他才挥起大刀,一挺枪,直捣乌龙,冲着铁匠的门面就刺。铁匠虽然不会刀法,但反应倒是不含糊,大刀冲着铁枪就抡过去,荡开了铁枪,心里也对对手的不俗身手有了忌惮,多加了小心。两个人打了几个回合,在众人起哄叫好声中都使尽了浑身解数,然而铁匠毕竟缺乏经验和章法,‘七郎’熟悉了他的路数,一杆铁枪如一条黑色蛟龙上下翻飞,舞得人眼花缭乱,铁匠单凭蛮力,开始走了下风,这时,一个拿流星锤的壮汉策马出来,高声说:“大力哥,我来帮你!”

哪知一个拿着九节棍的中年汗子冲出来拦住说:“二对一,不公平,我们来过过招吧。”两个人就打了起来,眼看着两个奇怪的兵器如蛇龙乱舞,周边的故噪声更加甚嚣尘上。

那边大刀会的人也按捺不住了,一个人站出来,将五环大刀一晃,哗啦啦脆响,环顾四周说:“有谁愿意跟我比比?”

马上有人抽出雪亮的宝剑,策马而出:“刀剑无眼,这位兄弟小心了!”

于是刀剑相交,呐喊叫好声沸反盈天。

这么一会儿,不大的场子,三对人各自捉对厮杀,围观的都是天生好斗的爷们,恨不能吼断喉咙,使劲吃奶的力气火上浇油,这可比斗鸡刺激多了!

李天行和叶枫对视一眼,叶枫微微一笑:“二弟,这些人都是野性难驯,你不露两手镇住他们,将来不服管。那个铁匠要撑不住了,你快去吧!”

李天行应了一声,空着手,策马径直冲着铁匠和‘七郎’而去。此时铁匠败象已露,破绽百出,大刀走空,‘七郎’看准机会,抖枪冲着腹部就刺。铁匠不及回救,竟然采取同归于尽的招式,反手挥刀斩向‘七郎’脖子。千钧一发,李天行飞马赶到,一手握住铁枪用力一带,‘七郎’被扯下了马,大刀随即走空,余势冲着李天行而来,李天行一个后仰,让过刀锋,立即反手夺了大刀,马不停蹄冲向另外一对,单手挥动大刀,刀锋翻卷,挂住了流星锤,再一挥,带走了九节棍,就势继续冲到了第三对刀剑相交的中间,双手握刀,用大刀的长柄荡开刀剑,两个人的刀剑差点被震脱了手,惊得住手细看是什么人有此手段。

场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李天行卸下了流星锤和九节棍,分别扔还给了各自的主人,然后单手将青龙偃月刀平稳地扔向发呆的铁匠,位置刚刚好,铁匠一抬手就轻易接住了,心中不免骇然。

李天行冲大家抱拳施礼道:“各位兄弟,既然是比武,点到为止。在下李天行,受命于元师长组建骑兵营。今后,我们是军人,是兄弟,从此兄弟同心,赶走鬼子,夺回我们失去的家园。”

大刀队的一个人说:“你是李天行?可是曾经在天门山一个人连败三位洪帮堂主的‘镇三关’李天行?”

李天行淡然一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承蒙洪帮兄弟有意相让,成全在下而已!”

那人大喊一声:“弟兄们下马,见过李大哥!”大刀队的人纷纷下马,抱拳施礼,齐声说:“李大哥!”

其他人一看,也都纷纷下马,也喊道:“李大哥!”

李天行忙下马还礼。旁边的叶枫微微一笑,如沐春风。

李天行让人把兄弟们安排到临时划拨的军营,和叶枫进了军帐。叶枫说:“怎么连个屋子都没有,只这些帐篷,倒越发有古时候金戈铁马的气氛了。”

“一下子增加一个营的人马,有帐篷就已经是运气了。我实在是发愁,人马虽然齐了,军装、兵器都没有。而且,我跟本不知道骑兵应该是什么样子,怎么训练?担心将来上了战场,别辜负了师长的期望,也别害了这些兄弟的性命!”李天行真的是一头雾水,甘苦自知。

叶枫看了看愁眉苦脸的李天行,坐下来淡淡地说:“军装和兵器你交给我,争取半个月给你赶出来!至于如何练兵,我也不懂。不过,我给你带来一个人,此人虽然有些岁数,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前清名将曾格林沁的部下,深谙此道。虽然时过境迁,现在的骑兵可能不一样了。但是我想,如果是比枪炮飞机,我们的确不如小日本,可是骑兵毕竟还是骑马挥刀,不还是比骑术和功夫吗?即便咱的马差点,可是比功夫,小鬼子惦着脚尖都没咱的腰眼高!你先按照此人的指点操练着,我让手下去探查日本骑兵的虚实,知彼知己,何愁不胜!”

李天行站起来,对着叶枫就是深深一揖,发自肺腑地说:“大哥,二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有大哥在,天行心里踏实!”

叶枫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头,平静地说:“二弟,我有预感,和日本鬼子这一战不会轻松!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我既然遇上了,就责无旁贷!不论将来如何,你我兄弟同生共死,不负此生!”

李天行笃定地说:“是,只要跟着大哥,天行死而无憾!”

叶枫走了,李天行向叶枫举荐的曾任前清骑兵协领的老人遏岱请教训练骑兵的要领。根据分工,李天行将五百弟兄分成五个连,一连是前锋连,最快的战马,最强壮的骑手;二连是和三连是左右策应部队,次等的战马,次等的骑手;四连是后备军,一半精兵,一半弱兵,是后备力量,还负责设伏,使用绊马索、钩环枪、陷马坑;五连主要负责马匹养护,日常辅助性工作,和救护伤员。

于是,李天行开始全身心投入骑兵的训练,指导驯马,教习练兵。根据骑兵的特点,遏岱指点了枪法、刀法的制胜诀窍。李天行让‘七郎’葛钺负责教练用枪和矛的;让大刀会的‘刀把子’金三宝负责指导刀法,并且让多数拿着杂乱兵器的人都改用刀;但是有些有绝活的,比如铁匠萧大力的青龙偃月刀,“狍子哥”曾诲的流星锤,“白毛”柳江舸的九节棍,“神箭手”独孤峰的弓箭等得以保留,李天行亲自指导他们如何使用这些特殊兵器,设计了最具杀伤力的招式让他们练习。

可是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顾得了头,就顾不了尾,那些日常事务的管理,尤其是各方人员、物资、器具的协调等,李天行实在无暇顾及,就想找个会识字算数的人来帮帮自己。可是骑兵营的大多数都是粗旷的汉子,没几个上过学堂,就是有认字的,用了几个都不灵光,正在挠头郁闷的时候,抖机灵带着一个人来找他。李天行看着来人,觉得好像是见过,可是却又想不起来,问道:“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人笑嘻嘻地说:“恩人,你不记得我了?你到青田镇大牢里救赫连堂主的时候,还是我告诉你们地牢在哪儿呢!”

这么一提醒,李天行想起来了,当时这个人不跑,死活要跟着自己走,后来就一路带着他,只是竟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于是歉意地笑了笑:“我想起来了,对不住,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那人忙摆手说:“恩人别这么说,你忙的都是大事,我的名字知道不知道有什么要紧。我叫容大有。”

李天行点点头,又问:“容兄弟,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抖机灵在旁边插嘴说:“他来找我,说还是想跟着四当家的。我跟他说了,我们是骑兵,他又不会骑马,没法留他。可是他非要见你一面才死心,我就带着他来了。”

容大有接口道:“恩人,我虽然不会骑马,可我有别的本事,您兴许用得着!”

“哦?那你说说,你有什么本事?”

容大有正色道:“我的祖上世代都是师爷,以前祖居绍兴,后来闯关东才定居在青田镇,我爷爷和爹爹都给县太爷当过师爷,所以我对那个地牢一清二楚。我从小就继承了家传绝学,虽然不是大才,但也有不少学问,愿为恩人效犬马之劳!”

抖机灵一副蔑视的样子插话说:“合着你是想给我们四当家的当师爷啊!你看清楚,现在都民国了,我们四当家的也不是县太爷,你小子敢匡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就挥挥拳头吓唬他。

李天行制止抖机灵,温和地问:“你想帮我什么?”

容大有马上说:“做师爷也是门学问。在公,是官家的军师、谋士,大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小可断案理财、保境安民;在私,是主人的良师益友,想主人所想,忧主人之所忧,休戚与共,肝胆相照!”

抖机灵忍不住奚落到:“说白了,不就是一只摇尾巴的狗吗?”

李天行瞪了一眼抖机灵,板着脸说:“待人以诚!你要改不了这个毛病,就别跟着我了!”吓得抖机灵立马老实了。

容大有听到“待人以诚”四个字,感动得竟然扑通跪下来,李天行赶忙过来要扶。容大有哽咽着说:“我不敢欺瞒恩人。我自小受先父教诲,说作师爷,首要一条就是要学择主,跟对了主人,一生平安,否则不是被弃,就是被杀。自打那日遇见恩人,就知道恩人是个能堪大任,又讲仁义的人。那么多的素不相识之人,恩人不顾安危,一个不落,出手搭救。那时,我就下了决心,这辈子,跟定了你。”说罢就磕头。

李天行一把把他拉起来,心里也颇为感动,自己不过是偶然遇到,施以援手,竟然让他性命相托。他让容大有坐下来,说道:“别老是恩人恩人的了,你跟着他们一样,叫我大哥吧!我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你说你叫容……”

“容大有,宽容的容,我爹说,‘有容乃大’,因此取名,大有!”容大有认真地解释。

“扑哧”抖机灵忍不住乐了,小声嘟囔说:“‘奶大’?也太那个了!你爹想女人想疯了吧!”

李天行瞪着抖机灵,真的恼了,刚想说话,容大有赶忙说:“李大哥,没事!窦兄弟不明白而已!我在您的军营周围转悠好几天了,看着您天天忙得脚不挨地的,我就想,您忙大事,有些琐碎的事要是忙不过来,兴许我能帮上忙。”

这话正说到了关节上,李天行果然眼睛一亮,高兴地说:“看来你是个有心人!既然你从小跟着父亲学作师爷的学问,肯定会不少东西吧。”

容大有忙说:“我能把那些看着千头万绪的事整理得井井有条,还会算账记账,就像就像是个大家子里的管家,保管让大哥安心做大事,不用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操心!”

李天行心里高兴,还没说话,抖机灵却又插嘴了:“那不就是有钱有势人家里管事大奶奶做的事吗?”

容大有笑着说:“对对,我就是当好大奶奶,让老爷不操心!窦兄弟这个说法贴切得很!”

抖机灵想笑又不敢笑,抿着嘴强忍着,实在是百爪挠心般的难受!

李天行不理抖机灵,高兴地说:“好!那就辛苦容兄弟了。我让他们把手上的事都告诉你,你整理一下,有什么问题我们再商量着办,需要人或者东西,就来找我。对了,帐篷紧张,回头让人在我这儿搭个床,你就和我一个帐篷,也方便我们随时说事!”

李天行的爽快和信任让容大有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倒让抖机灵嫉妒地瞪了一眼:没想到这小子还真运气,两三句话就让当家的委以重任,还在一个帐篷里住,也太走王八运了!

然而,不过三五天的功夫,就让李天行觉得自己走大运了,容大有的能力果然不同凡响。他把所有的人员登记造册,还注明职务,职责,甚至特长、绰号,还将所有长官的姓名、职务和职责抄写在纸上,公告一众官兵。这样,大家就知道找什么人办事了。然后,他将所有马匹、器械、粮食、草料等等物资登记在册,按照日常消耗记流水账,就能知道需要添置什么物资,还设置了物资警戒线,一旦物资储备到了警戒线,就有专人立即通知李天行,组织筹备。不仅是日常事务,在军队训练方面,他还找到了遏岱,两人合作撰写骑兵训练手册和作战要领,抄录数份分发给各级长官,这样就可以让各级长官时时拜读,好好领悟,不用反复麻烦请教遏岱,将来也能留作训练新兵的统一教材。除此之外,他还建议,要组建一个熟悉作战的军师团体,从收集情报到出谋划策,从而更好地协助李天行指挥军队作战。

李天行越看这个容大有越可爱,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竟然做事如此老练周全,果然不愧是师爷世家的传人。两人合作时日不长,竟然事事和他商量,引为臂膀,离不开了。

第八十章 全民抗战

半个多月后,叶枫带着几十马车的辎重浩浩荡荡地来了。一进军营,看到骑兵训练,井然有序,颇见成效,笑着对迎过来的李天行说:“二弟,你这里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不错!是那么回事了!如果再换上这些军服,拿着军刀,一定威风凛凛!相信元师长看了,又要开怀畅饮了!”

李天行喜滋滋地看着那些堆得满满的大车说:“不好好练,都对不起大哥这么辛苦地为我们操劳!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大哥就能赶制出五百套军服!”

“岂能是我一人之功!现在不光是黑龙江的每一个中国人积极抗日,就连关内,乃至全国的人都关注我们!自从马将军誓言抗日,全国民众不仅捐赠物资,还有很多热血青年不畏艰险,千里奔赴这里要求上战杀敌!我把咱们需要的物资告知了抗援会,他们通告一发,多少工厂、作坊积极捐赠、不分昼夜赶制,甚至我没想到的,他们都替我想全了。你看,虽然军服的颜色是蓝黑色,因为实在是来不及染色,这些都是现成的布料,而且是最好的呢子,这种布料只有军官才能穿,如今,你们五百人的上衣却全都是用呢子做的!还有马靴,也都是用上好的牛皮做的。甚至皮带、衬衫、布袜、手套,通告上没有的,老百姓和那些商家们都想到了,昨日给我送过来的时候,我也甚为惊讶!”

停顿了一下,叶枫指着一车车的军刀接着说:“还有那一千把军刀,把样式发给所有的铁匠铺,估摸着能有两、三百就不错了,谁想到竟然送了一千把!听说为了打军刀,很多百姓把自己的锅、犁耙都捐给铁匠铺了,不收都不行,有的地方恨不得半条街都在打铁,日夜不息。二弟啊,我叶枫素来不轻易动情,可是这样的情景,也不能不慨然落泪!虽说国难当头,可是患难见真情,此时此刻,才真切感受到,我们都是炎黄子孙的血脉,我们都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姐妹!”说到这,一向淡定如水的叶枫语音发颤,眼内含泪,竟说不下去了。

李天行看着那些满载的大车,看着围过来兴奋不已的兄弟们,沉默片刻,运气发声:“弟兄们,这些军服、军刀,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昼夜不眠不休,为我们赶制出来的。可是,如果我们不能挡住日本鬼子的进攻,他们就将成为小鬼子的刀下冤魂!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

这些刚才还嘻嘻哈哈的汉子们,立刻瞪大了眼睛,一腔激愤,容大有抓住时机,大喊道:“誓杀日寇,还我河山!”立刻,海啸般的怒吼一浪高似一浪“誓杀日寇,还我河山!誓杀日寇,还我河山!誓杀日寇,还我河山!”,诺大的军营,立刻被这狂涛巨浪瞬间淹没。

李天行看了一眼容大有,眼中带着赞许,容大有得意地乐了,然后就忙着指挥大家分发物资。抖机灵还一个劲地喊着:“谁都不许动,都听咱‘大奶奶’的!听‘大奶奶’的!”

有人打趣抖机灵:“他是‘大奶奶’,你是什么,在这儿吆五喝六的!”

“咳,那就是‘二奶奶’呗!”

“我看,他那副尖嘴猴腮的样子,哪能是‘二奶奶’,最多也就是个大丫头!”

众人闹哄哄地追着容大有,片刻走了个干净!

叶枫莞尔一笑:“天行,你这儿怎么还出了个‘大奶奶’?”

李天行嘿嘿笑道:“这是大家给容大有起的绰号。当初在青田镇救赫连堂主的时候一同救出来的,他不肯逃,一定要跟着我。本来他应该是在救国会,可是他主动来找我,认定了一定要跟着我,别看他不会武艺,却是师爷世家出身,真是管家的好手!我能安心练兵,多亏了他,把所有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帮了我的大忙了!”

叶枫微微一笑:“天行,这都是你广解善缘,你真心对待兄弟们,他们才情愿以性命相托!哦,对了,有个好消息你可能还不知道吧?马成义将军在哈尔滨打了胜仗!我八弟姜云才飞鸽传书告诉我的。我想,元师长应该早已经知道了,估计很快就会来通知你。”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传令兵就来叫李天行到师部去,叶枫也一同前往。到了师总部,叶枫却不进去:“二弟,这里毕竟是军事重地,我不可贸然闯入。你去通报一声,能进则进,不能也无妨。”

李天行急忙进去,不过片刻,元龙就亲自迎出来说:“哎呀,叶堂主,应该是叶会长,怎么如此见外!我们请都请不来,今后叶会长无需通报,我元龙随时恭迎!”

叶枫笑着抱拳道:“元师长,叶枫虽不是军人,也不能无视军规!军机要地,不敢擅闯。还要元师长亲自出来,叶枫实不敢当!”

几个人进了指挥部,就看到屋子里有一个长方形的矮桌,四周两寸高的木板围着,里面是用泥土做的山川河流地形图,还有一些小旗子插在某些地方作为标示。在会议桌正对着的墙上,还挂着一面巨大的地图,地图上有红蓝笔画的圈圈和箭头。屋子另一边有四张桌子,摆着几部电台,还有几部电话,好几个参谋在忙碌着。

李天行和叶枫都是第一次进入这个作战指挥部,立刻亲身感受到战争的脚步已经不远了。元龙的情绪非常好,他笑着示意所有到场开会的人都坐下,朗声说:“刚刚接到消息,昨天,马将军在哈尔滨打了胜仗,给了不可一世的小鬼子一个响亮的大耳刮子!娘的,自从小日本毫不费力占了吉林、辽宁两省,狂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那个江户一郎带着一个旅,就敢扬言五日内扫荡黑龙江全境。结果打了七八天,被马将军揍得找不着北!真是痛快!”

听着元龙这一番风趣地通报,大家不禁开怀大笑,是啊,自从那个屈辱的九月十八日到现在,多少个煎熬的日夜,大家的心都堵得难受,今天终于可以轻松地笑了!唯有叶枫只是平静地看着,虽然眼中流露出欣慰之色,可依然是波澜不惊的神情。

元龙继续说:“这个胜利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国,上自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嘉奖令,还有全国各个政、商界团体的贺电都接不过来了。听说各地不管什么报纸只要有马将军抗日的消息,就会一抢而空!马将军给咱国人长了志气,也是我们军人的最高荣耀!”

大家都纷纷表示赞同,溢美之词纷杳而至。叶枫的面孔却越来越冷了,和这个热烈的气氛颇为反差。李天行注意到了,小声说:“大哥,怎么你看着好像有心事?”

叶枫附耳道:“骄兵必败,小日本才一个旅,大意了,又是孤军深入,败是咎由自取。可他们不会就此收手,必然有了警惕。真正的交手在后面。”等大家七嘴八舌地赞美之声稍稍停歇,叶枫说:“元师长,能不能说说此战的细节?”

“细节还不是很清楚,就我所了解的,日军兵临哈尔滨城下,他们有大炮,对守军的确造成很大伤亡。可是打了几天仍攻城不下,后续乏力,被马将军抓住战机,主动出击,一击而溃,带着残部退入吉林境内。”

叶枫看看元龙身后的地图,有两个红色的圈圈,一个圈着哈尔滨,另一个圈着离他不远的桐城。叶枫再问:“听说朱将军的两个旅就驻扎在桐城,加上马将军的一个师,兵力远远优于鬼子的一个旅。如果马将军出击之时,朱将军能够派兵抄了鬼子的后路,恐怕小鬼子的一个旅根本就没机会跑掉!”

元龙神色有些尴尬:“我没有接到朱将军是否出兵的消息。马将军和朱将军同级,想必马将军并不能指挥朱将军。不过,虽然不能全歼,也给小日本迎头痛击,毕竟是第一个胜仗,我们也不必过于苛责!”

叶枫淡淡地说:“我并不是在意战果的大小,只是奇怪,为什么朱将军不帮自己人一把,都是抗日,自当抓住战机主动配合,何须命令调遣?”

元龙神色暗淡下来,其实,这也是他的疑问,作为军人,他更是清楚如果朱将军出手,意义决然不同。他暗自佩服叶枫的冷静和军事敏锐度,可是这确实是自己不能质疑和插手的事,只好打个哈哈说:“关于此战的细节,我还需要进一步了解。等有了答案,自会告知叶会长。不过,还是要感谢叶会长这段时间对我们的大力支持,听说,天行的骑兵营都是你一手扶持的。元某可要在功劳簿上记上你的大功!”

叶枫赶忙说:“这都是叶枫份内之事,只要是抗日的事,但凭吩咐,叶枫一定不负所托!”

元龙哈哈大笑说:“好!既然骑兵营已经初具规模,那么我们也该见识一下了。天行,我们何时能看看你们骑兵营的军威?”

李天行起身说:“五日后,请师长和各位长官来骑兵营指教!”

曹秉义马上说:“好!就等这一天了!兄弟我今晚摆酒,为李营长祝贺!大哥,大嫂在天有灵,一定会放心了!”

李天行拗不过曹团长,只得留下来赴宴。叶枫推辞要走,李天行骑马去送。叶枫说:“二弟,我不参加你的宴席,不会怪我吧!”

“大哥,怎么会!我也觉得没必要庆祝,只是曹大哥一番好意,我也不能让他不痛快!何况,自从来到这儿,忙于骑兵营的事,也没有好好和元师长和曹团长聚聚,毕竟他们都是我姐和姐夫的亲人和兄弟!真是世事难料,一夜之间,好好一家人,竟天人永隔!以前的那些日子,还时常入梦,我真的很想他们!”李天行越说越伤感。

叶枫望着远方隐隐青山,神色凝重:“这就是乱世!任何人的生命都可能转瞬即逝,活着的却如同活在人间地狱!可是再煎熬也要活着,因为我们有必须要去做的事。天行,我预感,将来的战事恐怕要艰苦得多!你要有所准备,别被一时的胜利乐昏了头!”

李天行心中存疑,追问道:“大哥,今天在师部,你为什么那么在意那个朱将军呢?”

“我并不是在意他这个人。天行,你也知道我们洪帮消息灵通,即便在军中,也有很多洪帮弟子。有些内部消息上不了台面,却往往至关紧要!哈尔滨的胜仗表面风光,可是却暗藏隐忧。就我掌握的消息说,马将军曾经要求朱将军派兵夹击鬼子,可是却被拒绝了,为此马将军大为恼火。大敌当前,尚且如此算计利益、各自为政,不惜贻误战机、纵虎归山!等到日本人大军集结,难免不会被各个击破。我们现在抗日声势正盛,黑龙江的东北军,还有投奔而来的东北军各部,加上多如牛毛的义勇军,大概也有十几、二十万,并且人数还在增长,听起来挺吓人,可是,国军内部从来就是一盘散沙,人人都想做大,为保存实力,有隔岸观火的,有首鼠两端的,更有借刀杀人的。人再多,聚不起来,也未必能抵挡日军的兵锋!”

李天行一腔热血,让叶枫这么一盆冷水浇下来,不免有些灰心丧气:“要照你这么说,就算是我们都战死了,黑龙江终将不保。我答应过兄弟们,要带着他们打回去,要重整雷公寨!难道就没办法让大家一条心吗?”

叶枫看着沮丧的李天行,拍拍他的肩头说:“天行,也许我想得太悲观了。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要给你提个醒!不要被表面的热闹所迷惑,时刻保持警惕和冷静。凡事不可盲目乐观,当然也不能一味悲观。记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赢,既要了解对手,更要有自知之明,事前务必谨慎谋划,一旦刀出鞘,就要招招必杀,不可瞻前顾后。个中奥妙,要你经历了一些事,才会真正了然于心,不必急于一时。天行,不论成败,我们只能做好本分,无愧于心罢了!”

李天行郑重而诚恳地说:“大哥,你的话天行牢记在心,一定时时揣摩,用心做事!天行真的有幸,能有大哥这样谆谆教诲!不知道天行是不是有一天,能学到大哥十分之一,就很开心了!”

叶枫淡然一笑:“二弟,这就看低你自己了。你是池中潜龙,迟早会一飞冲天!相信我,大哥一定不会看错!二弟,我走了,好好练兵,趁这个空隙,多找些老兵讨教讨教,对你指挥作战大有好处!二弟保重!”

李天行抱拳说:“谢大哥教诲!大哥珍重!”

第八十一章 奇葩的骑兵

当晚,李天行、元龙和曹团长在一起感慨命运无常,本以为元彪通达黑白两道,最是安稳,元龙虽然身为师长,到底是军伍之中,刀尖上的营生,更令元战老两口担忧。哪知道,元彪夫妇竟然先撒手而去,这天命实在是不可测啊!几个男人痛哭失声,整晚都在回忆过去的往事,越说越是伤痛,可是憋在心里的话不说出来更难受,于是三人喝酒如同喝水,希望醉死过去,醉梦中还能与思念的人见上一面,诉诉衷肠!

第二天中午,烂醉如泥的李天行终于睁开眼,看到酒桌狼藉,三个人都在地上躺着,元龙和曹团长还在鼾声如雷。李天行柔柔酸胀的太阳穴,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惊动那两人,轻轻出去带上门,骑上马回军营了。

才一进自己的军营,就看见满营官兵正在训练,一见到他,大家都迅速集合,齐齐整整跑过来列队敬礼,除了一些身形或高或胖或极为瘦小的人,所有人都是一身藏蓝色军服,呢子上衣,领子里面透出白衬衣衣领,一排七颗大铜扣,黑色牛皮腰带,脚上一双黑色长过腿肚的马靴,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一柄弧形马刀,头戴宽沿军帽,藏蓝色的,帽徽是刺绣的青天白日徽章。还带着宿醉的李天行,看到大家如此装束,一时间愣住了,别说自己现在还是一身便衣,就是穿着军服,他也还没投入到真正的军人角色里。

大家看到他惊诧的样子,竟都咧嘴乐了!

“刀把子”金三宝大声说:“报告李大哥,我们今天都穿上了新军服,给你看看,咱骑兵营的弟兄们够威风不?”

抖机灵兴奋地说:“四当家的,咱雷公寨的兄弟们也有今天,这要是回去给家里人看,那可是光宗耀祖,祖坟冒青烟!”

庞五立刻怼了一句:“没四当家的,你几辈子都修不来!”

抖机灵故意上上下下打量他说:“庞五,你这是嫉妒我们!谁让你长那么大个,好好的衣服都让你撑破了!裁缝铺做你的生意是亏本了,你一人的衣服得用两人的衣料,多费针线呀!”

庞五不服气地说:“那怎么样,我一人还能对付两个鬼子呢!你还是乖乖去挖陷马坑吧,小心别弄脏了那身军服!”

李天行看着大家刚才还有个军人的样子,可是一瞬间就又露出原形了,多少有些无奈,对大家说:“兄弟们,元师长和各位长官要五天后来检验我们骑兵营的训练成效,到时候会正式宣布成立骑兵营。大家好好练,别给我们骑兵营丢脸!”

众人眼光发亮,欢呼雀跃着乱哄哄跑回去继续训练。李天行回到自己的军帐,就看到容大有坐在那儿拿着件军服和针线正在缝着什么,不禁一愣,问道:“容大有,你这是在干什么?”

容大有赶紧站起来,笑着说:“营长回来了!我在缝扣子,那几个裁缝忙着改军服,腾不出空,我就要了针线自己缝。”

李天行笑着说:“你可真是全才啊,针线活也会!这也是你们师爷都必须学的么?”

“那倒不是!我娘走得早,爹过世时候,我十五岁,家里没别人,所以就学会了。”

李天行听了,收起了笑意:“对不住,招惹你想起伤心事了!原来你也是孤身一人,谋生不易啊!”

容大有手里利索地打结,咬断棉线,拎着衣领抖了抖,对李天行说:“营长,穿上试试,如果不合身,就让裁缝改改。”

李天行这才明白:“你是给我缝呢?”

容大有说:“衣服的扣子最容易掉,我就多缝了几针,结实!试试吧!”

李天行很感动,一边接过来穿,一边说:“谢谢你,容大有!以后这种事,我自己来就行!”

“营长是忙大事的人,这种事哪还用你来!还有衬衣、裤子什么的,全套,都试试。我出去看看裁缝那边怎么样了?”容大有说着要出去。

李天行诧异:“什么裁缝?”

“营长不知道?叶会长还带了几个裁缝来,说是肯定有穿着不合适的,叫裁缝马上改好了。叶会长想得可真周到,几十个兄弟不是穿不上,就是太大了,剩下的有些小毛病的也不少。事儿虽小,可也是麻烦事不是!估计今天应该差不多了。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李天行点点头,又感念起叶枫的好来。等容大有回来,李天行已经穿戴齐整,容大有只觉得眼前一亮,那个带着江湖味道的李天行竟然和那身军服极为自然地融为一体,似乎原本就是军人,冷静、坚毅而且自律的军人。容大有赶忙把军刀递过去,李天行看了看军刀,不像大刀会的宽背大刀那样刀身宽且厚,而是明显轻了很多,刀的宽度比剑略宽些,刀身更长,基本是直的,只是快到刀尖的部分就有些弧度。刀是生铁铸造,打造得较为粗糙,刀柄有护手,也有刀鞘,却极为简陋粗糙,刀鞘上有个长长的扣环,可以穿入腰间的皮带,倒也牢靠。

容大有还特意说:“营长,送衣服的人说,这帽子上的徽章实在来不及做金属的,就用丝线绣出来了。要说短短半个多个月,筹办这么多东西,简直就像是天上掉馅饼一样!这位洪帮堂主真不是一般人啊!”

李天行心里想着五天后的事,吩咐说:“五天后,师长和长官们要来看我们的训练成果。这两天要是没有重要的事,别打扰我练兵!还有,马草料的事我说了,师长派人催办,梁参谋负责,你直接跟他商量吧。哦,对了,明天有人来拉电话线,你看着办吧。”李天行交代完,就出去练兵了。

五天转眼即逝,这一日天气晴朗,虽然气温转凉,颇有冬日的气息,但是阳光普照,万里无云。元师长带着几十个军官,一大早就过来了,迎着旭日东升,晨风冽冽,李天行带着全营骑兵已经整装列队,个个军装笔挺,刀枪闪亮,马首高昂。

看到师长一行人进了军营,李天行策马迎上去,因这几天刚刚教习大家行军礼,总觉得还有些怪怪的感觉,礼毕道:“元师长,各位长官,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请!”

看着军装笔挺的李天行,元师长想起多年前打猎时对他的期许,不曾想如今真的投到自己麾下,不禁暗自感慨。他策马来到众人面前,大声说:“兄弟们,不久之前你们还是失去家园,背井离乡的人。今天,你们穿上了军装,就是军人。守土卫国,乃军人之天职!你们是骑兵,我们115师唯一的骑兵营。日本鬼子已经不远了,当日本骑兵冲我们举起屠刀的时候,你们该怎么办?”

“杀!杀!杀!”众人齐声怒吼。

元师长满意地看着大家,大声说:“好!那就让我们看看你们的本事!”

身后的那些个军官看着眼前的奇怪阵容,虽说军装整齐,队形也还过得去,只是兵器却五花八门,心里都泛着嘀咕:好家伙,刀枪剑戟的!这哪里是骑兵,简直就是戏台子!

有军官小声嘀咕着:“看见没有,关公的大刀都上场了!难道还要给咱们唱一出过五关斩六将么?”

“只听说骑兵是挥着军刀的,我们这儿可十八般兵器都全了!这不让人看笑话吗?”

“到底是土匪的底子,搞不好还要打家劫舍,到时候咱可不好收拾这个烂摊子!”

李天行耳朵很灵,听着后面这些风凉话,心里自然不舒服。他策马上前,招呼大家按照事先的演练,分成两队,模拟实战。这些都是按照遏岱的指点,虽然并不精彩,倒也有板有眼。

有人不客气地问:“李营长,你们为什么不统一使用军刀,还要使用那些古老的兵器?是不是太花哨了?”

李天行解释说:“使用什么兵器,关键在人和效果。军刀有它的优势,可并非完美。比如和长枪相比,所谓一寸长一寸强,长枪以它的长度占尽先机。我们古人征战,用枪的名将很多,自然是有道理的。我也是根据使用者的武功和习惯来扬长避短,毕竟仓促之间,全部改用军刀会丧失很多人本来拥有的优势。”

又有人说:“既然李营长这么说,能不能让他们演示给我们看看,好处在哪儿?毕竟眼见为实嘛!”

“好!我去安排!”李天行说着策马而去。

有人羡慕地说:“还别说,李营长的这匹马可真是一匹千里马!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骑马不用缰绳的!”

“可不,那马肯定通人性,你说它真的能猜到李营长怎么想的?这可真神了!”

“听说这马性子烈,不管是马还是人,都不能靠近它!有人想偷偷摸摸它,楞给踢得肋骨断了几根!”

“那这马是怎么被驯服的?这要是一般人,马背都上不去!”

“李营长是一般人么?连叶堂主当年都跟他打个平手,那么傲气的人,肯和李营长拜把子!搁在以前,那可是传说中的侠客!”

“我听骑兵营的人说,李营长舍不得带着这匹马上战场,可是那匹马死活要跟着来!唉,这马也有情义啊!”

大家正议论着,李天行策马回来,对大家说:“我安排好了,请各位看看下面的演练。”

只见对阵双方拉开阵势,一方是大刀和军刀,一方是长枪。两方策马相向,很快就短兵相接,果然,长枪的优势显现出来,要不是点到为止,恐怕不少人要被一枪挑落下马,尤其是一个拿着黑缨枪的枪法娴熟,一个人对阵两三个,反而占尽上风!

李天行说:“师长,那个拿着黑缨枪的叫葛钺,外号‘七郎’,家传的枪法,是一连先锋连的连长。那边拿宽背大环刀的,叫金三宝,是二连左卫连的连长。

有人问:“听说你这里红枪会和大刀会的兄弟不少?”

“是。骑兵营的确是以江湖兄弟为主,不管他们从前做什么,如今都是一心杀敌,何况大部份都懂些拳脚,才能在短时间内上战杀敌。”

说着,场上又换了人,是一个手提青龙偃月刀的壮汉,策马飞奔,场中央已经埋好了木头绑的十字架,但见那人双手挥刀,木头架子就像是棵草一样断裂栽倒在地,一连砍了三个木头架子,周围一片呐喊喝彩之声。

李天行忙说:“他是个铁匠,叫萧大力,他的青龙偃月刀是自己打的,重七十七斤。这一刀要是砍在鬼子身上,跟切瓜差不多!”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免惊叹:“哎呀!咱黑龙江还有这样的人物!真像是书里写的一样,关公再世啊!”

“要不是为了打日本鬼子,这样的人只能一辈子打铁!还真应了那句话‘时势造英雄’!有看头!”

“将来打走了小鬼子,咱可要给这些好汉立个传,让说书的到处一说,嘿!比水泊梁山都精彩!”

此时场上又换了人,是个身背弓箭的汉子。场上十几个骑兵手里举着靶子在场上四散飞奔,那人纵马追赶,张弓搭箭,箭无虚发,甚至还可以后仰射箭,返身射箭,俯身射箭,花样百出却极为精准,看得人眼花缭乱,众人忍不住大声叫好!

“他叫独孤峰,是个猎户,有名的神箭手,前锋连的排长。弓箭虽然古老,可在他的手里,箭箭封喉,杀伤力不必军刀差。各位长官,下面按照之前的计划,再给大家演练一下我们后卫连设伏的手段。”

等所有演练结束,李天行把大家集合起来等着元师长训话。元龙的心境已经和刚来时不同,他表情依旧严肃,但是声音却带着热力和高亢:“兄弟们!我向大家正式宣布,黑龙江115师第一骑兵营正式成立!我们115师有了你们这些英雄好汉,是我们115师的骄傲!萧大力,举起你的青龙偃月刀!”

萧大力马上高高擎起那柄青龙偃月刀,元龙继续说:“这柄刀上有我们的民族之魂,任何人意图欺凌我华夏子孙、龙之传人,都必将成为刀下的亡魂!”

大家立即热血沸腾,仰头望着那柄大刀,狂喊:“杀!杀!杀!……”

巡视了军营,元师长走之前,对李天行说:“天行,根据消息,日军正在向黑龙江集结部队,大约一个师团向我齐齐哈尔进发。马将军已经明令周边驻军向我们靠拢,看来你们能安心训练的日子不多了!既然骑兵营正式成立,军规军纪还是要明确的,我让梁参谋过来帮帮你。另外,再让曹团长过来帮你整顿一下军纪,你的这些人野性太大,不好管束。如果临阵擅自行事,不尊军令,是要军法从事的!我不想不教而诛,你可得重视啊!”

李天行赶忙说:“是,我一定按照师长的意思做!”

元龙半开玩笑地说:“你得让你那些兄弟改改称呼,扯着脖子到处喊‘四当家的’,这营房岂不成了你的山寨!人家不明白的,搞不清你们到底是兵,还是匪!”大家都乐了,李天行不免尴尬。

自此,除了日常训练,梁参谋让容大有把军规写成通告,日日给大家诵读讲解,曹团长则按照正规军的训练方式,从如何敬礼,如何列队,军令高于一切点滴训导,几天下来,骑兵营还真像是个军营了。虽然雷公寨的人还不习惯改口称呼李营长,虽然大家的军礼姿势各异,但好歹有个军人的模样了。

这一天,曹团长来找李天行:“天行,我收到命令,日军前锋已经攻下了蒲田镇,就要到我们鼻子底下了!我要马上回去准备作战事宜。你这里也算是有点样子了,以后慢慢来!不过,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你这儿帮会派系根深蒂固,虽然各自要听命长官,可是私底下,还是唯老大之命是从!雷公寨和洪帮的兄弟只听你的,红枪会和大刀会也都是听他们的大哥的。只怕将来一旦有了冲突,各自为政,不好管束。我也知道,现在时间紧迫,大局为重,大家能一心对敌,可是你也长个心眼,别为了江湖义气误了大事!”

当天晚上,叶枫突然到来,稍微寒暄几句就开门见山地说:“天行,我得到了消息,日军的骑兵不少,单是此次冲着我们齐齐哈尔来的,恐怕就有相当于我们一个骑兵团的兵力。一路上,这些骑兵主要负责侦查和冲锋。对了,日本骑兵是配手枪的,还有轻机枪。你可要小心啊!”

李天行听了有些吃惊,看来日军的骑兵还真是与时俱进,不免担忧地说:“如果这样,那我们就处于劣势了。别说我们这儿会打枪的也就一半,恐怕也没那么多的枪支弹药分派给我们。我从雷公寨带来的轻机枪全部给师长了,以为骑兵用不到了。长枪和手枪加起来也不到一百,子弹也不多。好在大哥及时告诉我,至少还有时间想想对策!”

“你也别着急,凡事有利有弊!日军一路过来战无不克,尤其是骑兵,才进入黑龙江作战,恐怕不会接受江户一郎的教训。骄兵再强,也会露出破绽,你只要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仍可一战!”

李天行大受启发,点点头。叶枫又说:“我会让洪帮兄弟多方收集他们的信息,你们好好准备,我还要去见元师长,先走了!”说完匆匆上马而去,李天行也不敢耽搁,马上叫容大有召集各级军官商量对策!

当天晚上,李天行去见元师长,说是要去前线看看日军进攻的路数,元龙略一犹豫,还是答应了,让几个贴身卫兵护送着去了。

第八十二章 初试牛刀

蒲田镇是齐齐哈尔防线的最前沿防线,接下来就是张家屯,这里部署了两个营的兵力,另外有两个营正在驰援的路上。

李天行赶到张家屯已经是黎明即起,东方刚刚露出了鱼肚白,到了前沿指挥所,还没说上几句话,突然炮声隆隆,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房梁上的尘土仆仆往下掉。负责指挥的邰旅长说:“鬼子进攻了!”

门外马声嘶鸣,炮弹在不远处爆炸,虽是战马,也开始不安烦躁起来。唯有黑子警觉地竖着耳朵,依然安静。李天行拍了拍它的脖子,说:“黑子,在这儿呆着,小心炮弹!”说完离开指挥部就往前沿阵地跑。

呼啸的炮弹带着死亡的气息,密集地落在了前沿阵地上,躲在战壕里的士兵不能退,眼看着身边的战友瞬间四分五裂倒在泥土里,强行控制着悲伤和死神擦肩而过的惊惧,煎熬着每一分每一秒,时间变得缓慢到几近绝望。日军的炮弹好像是随手捏的泥丸一样用不完,整个战壕就像是被巨大的犁翻过一样,鲜血和碎肉残肢和着泥土到处都是,所有人都是一身泥土一动不动,分不出活人死人。

李天行到了战壕,瞬间好像回到了几年前的山海关,却远比那时更残酷,在隆隆炮声中和死尸一起被埋在土里,这是没有过的经历。终于炮声停息,战壕里死寂一片。李天行从泥土下钻出来,拍了拍头上的土,左右看看,怎么没动静,还有活着的么?正想着,开始有人动换了,有人一边拍着满身的泥土,一边骂着:“x他奶奶!就会扔炸弹!要是没有炮,看他们还能蹦达几天!”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到马蹄声如雷声滚滚而来,李天行探出战壕一看,也惊呆了,铺天盖地的日军骑兵好像是滚滚黄河水,咆哮着奔流而来。

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士兵们赶紧枪上膛,趴在战壕边瞄准,可是战壕里几乎三分之一的人已经或死或伤,而对方的攻击速度快得惊人。眼看日本骑兵已经进入射程,一声令下所有人都拼命开火,但马的速度太快,命中率几乎就如同撞大运,虽然也有一些战马中弹倒下,可是根不抵挡不住洪流本身。

李天行打光了手枪子弹,又找到一挺轻机枪,还来不及开火,敌人的铁骑竟然马跃战壕,一柄雪亮的军刀冲着他就劈了下来。李天行一个侧身躲闪,同时手一挥,飞镖插入敌人咽喉,他顺势将那人拽下了马,翻身上马,端着机枪对冲上来的鬼子扫射。日本骑兵纷纷中弹坠马,后续上来的骑兵一时被震住了,纷纷拨转马头躲避。因双方距离太近,李天行机枪所到之处就如同一股逆流反卷回去,日本骑兵人仰马翻倒了一大片,让黄色洪流前锋受到阻力。战壕里的士兵们士气大振,拼命反击,战壕边展开了骑兵和步兵的短兵相接,一时间杀声震天。

然而日军骑兵势头只是一时受阻,很快就继续源源不断冲上来,李天行一眼看到一个指挥官挥舞着军刀指挥部下往前冲,毫不犹豫夹紧马腹,向那个指挥官冲去,很快,机枪的子弹用完了,李天行顺手砸向迎面而来的骑兵,伸手摘下腰间的军刀,寒光闪过之处,如切瓜砍菜无人可挡,一人一马似离弦利箭,径直杀向指挥官。那名指挥官身边的几名卫兵看无人挡得住他,掏出手枪拼命射击。李天行一个镫里藏身,依旧势头不减。可是坐骑多处中弹一声嘶叫,带着前奔的势头摔了出去。

李天行落地后几个翻滚,日军骑兵纷纷扑过来要砍杀他,一个骑兵一马当先挥刀对着他的脑袋砍下去,可是眼前一花,目标不见了,却从马头另一侧冒出来,自己反而被扯到马下。李天行抢了马继续追杀军官,吸引着大批骑兵来救护,挡住了他的视线。李天行砍翻了几个骑兵,顺手把一个骑兵拎到自己的马上,当作盾牌挡在前面,策马继续冲去,卫兵的乱枪打中了自己人,李天行却夺了俘虏的手枪接连击毙三人。眼看离敌人指挥官不远,李天行把俘虏扔向对面的骑兵,同时也从马上腾跃而起,就在日本骑兵稍微一愣神的间隙,军官的头已经多了个弹孔,尸体坠落下马。

李天行接着夺了一匹马,顺手斩杀了身边两名骑兵,便向壕沟方向跑去,身后追兵一大串,子弹从身边嗖嗖而过。李天行一边镫里藏身,一边用手枪还击,中途坐骑被子弹打中,照样可以夺马杀敌,如入无人之境,惊得日本骑兵难以置信。

由于国军的殊死抵抗,为增援部队及时赶到争取了时间,逐渐肃清了越过壕沟的骑兵,也将接近战壕的骑兵攻势遏止,而日军骑兵失去了指挥官,也错过了转瞬即逝的战机,一鼓作气不成,只好奉命回撤。

当黄色的洪水退去,一个蓝色的身影逆流而上,洪水如同遇到了分水咒,李天行单枪匹马竟然无人能拦,看得战壕里的官兵们目眩神摇,当他飞马越过战壕,战壕里的士兵冲着他大喊:“兄弟,你是哪部分的?”

“115师骑兵营的。辛苦兄弟们了!”说完打马而去。

后面的士兵疑惑着:”骑兵营?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回到了指挥部,邰旅长刚刚得到汇报,激动地说:“李营长!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多亏了你啊!”

李天行顾不上别的,只是说:“邰旅长,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然敌人的攻击路数是先用大炮摧毁前沿阵地,之后利用骑兵的速度冲锋。我觉得可以利用战壕后面的麦田作为伏兵地,敌人的炮火不往那边打,引诱骑兵深入,侧面伏击,出其不意,就能重创骑兵,我不懂打仗,这个想法还请邰旅长再斟酌。“

邰旅长眼睛一亮,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不仅好身手,也是个军事奇才啊!好,这个想法有意思,我和大家商量商量!”

李天行敬了个军礼说:“谢谢邰旅长!我回去请示让骑兵营参战!”

邰旅长点点头,李天行转身上马疾驰而去。屋里的参谋问:“旅座,骑兵营刚成立,能行吗?这人奇,马也奇,他那匹黑马连缰绳都没有!”

“偌大国家,卧虎藏龙,要不是小鬼子来了,咱还没机会见到!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咱的骑兵营没准儿能一鸣惊人!”

李天行一路并不急于回师部,而是沿途查看地形,有些地方特意打听清楚地名,直到傍晚才见到元龙。元龙已经和邰旅长通过电话,一看他进来,就笑着迎上去。

李天行灰头土脸的,脸上到处是泥道子,崭新的军服被泥土和血迹弄得污秽不堪。元龙赶忙问:“你伤着没有,怎么到处是血迹?”

李天行往身上看看说:“没有,不是我的血。”

元龙吩咐卫兵:“去,打盆水来,让他洗把脸!都看不出人模样了!”

“不用,我出去洗!”李天行转身出去了,一会儿进来,要了杯水一饮而尽,立刻说:“师长,我能用用你那个地图吗?”

元龙会意,笑着说:“我们115师的骑兵营不用通告,大家就传开了!邰旅长还夸你是军事天才!你出的点子不错,他采纳了!说说吧,什么主意?”说着走到军用地图旁边。

李天行看了看,指着一个地方说:“师长,这个地方是叫河沿村吧?应该就在张家屯的后面大概三里地,这里一面是大面积的葵花和麦田,部分庄稼还没来得及收割,藏得住人,另一面是个小树林,也适合打埋伏,中间地带狭长,除了一个小村庄,都是土路。我觉得这个地方是绝佳的伏击地点。如果我们能把鬼子的骑兵引到这个地方,就能来个瓮中捉鳖,到时候敌我混战,他们的大炮也用不上。”

元龙的眼睛紧紧盯着地图:“天行,你说得详细点。”

第二天,天刚拂晓,日本人的大炮又开始犯病了,比昨天还凶,大概是要给昨天战死的指挥官报仇,炮弹又狠又准地落在前沿阵地上,甚至还打倒了后面指挥部所在的民房附近。不过,国军的军队已经大部分转移到后面的河沿村了,留下来两个连的士兵躲在大炮根本打不着的地方听响呢,还有很多双贼溜溜的眼睛在旁边打蔫枯萎的麦田里时隐时现。

战壕里和民房附近有很多昨日战死的士兵尸体,伪装成刚刚战死的样子,指挥部里一片狼藉,地图、文件、电话都来不及收走,似乎一切都是仓皇逃窜的样子。

炮声停止,隆隆的马蹄声洪水般压过来,一个国军军官用望远镜看着骑兵的距离,当看到日本骑兵接近战壕,对做好起跑准备的士兵们一声令下:“跑!”

立刻,这些士兵扯开两条腿,使出吃奶的力气,一路狂奔,脚下的尘土被他们的大脚板子弄得暴土扬尘,虽然比不上四个蹄子的劲道,也足以让人不费劲就能发现了!

日本骑兵为了昨日壮烈殉国的骑兵少佐(相当于营长)报仇雪恨,个个红着眼睛、咬碎钢牙,一往无前地冲入敌人阵地,可是,高举的军刀却挥不下去,砍谁呀?连个动换的活物都没有!

跑了?这是大多数鬼子首先想到的,几个冲入指挥部的鬼子回来报告说:“指挥部没人,可是电台和电话都没带走,看样子是刚刚逃走的!”

如果说国军在执行不抵抗命令后,还能有一个意外收获的话,那就是为这次的计划做了微妙的铺垫。日本官兵非常自信地想:支那军队不堪一击!军官举着望远镜一看:果然,滚滚飞尘中,中国军队正撒丫子狂奔呢!

虽然占领阵地的任务已经达到,可是逃跑的兔子最能逗引猎人的兴趣,何况还是只咬过人的坏兔子!军刀不占点这些支那猪的血,哪有颜面回去复命!军官想到做到,一声令下,不甘心的日本骑兵跃马扬鞭,渴求着刀刀见血的快感!

那些负责当“坏兔子”的士兵,都是自报奋勇擅长跑路的,此时,逃命和完成任务如此高度统一,两条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后面的马蹄声就是黑白无常的催命符,大家跑得眼珠子都快颠出来了,终于远远望见了一个立着的长竿子,上面挂着个草灯笼,蔫头耷脑的在阳光下打着盹。后面的马蹄声已经震耳欲聋了!大家发狠作着生命的终极冲刺,两侧有救命的壕沟出现在眼前,壕沟入口比较窄,可是下面的堂就宽敞多了,奔跑的人分成两部分分别跳入两侧的壕沟。当眼前的目标纷纷遁地,不远处却出现了一个让日军更为抓狂的目标,那个穿着藏蓝色军服的人,虽然换了匹黑马,却烧成灰都能认出来!

此时,稍微冷静的头脑应该有所警觉了,可是骄傲的日本兵太骄狂了,骄狂使人失去理智,愤怒的洪流,后浪推前浪,即便有个别人心有疑虑,却如何停得下来?什么都来不及了!眼看就要杀到仇人眼前,最前面的几匹马突然踏空坠落下去,同时,两道壕沟之间,一条条绊马索从土中弹起,奔跑的马带着雷霆之势摔了出去,有的骑手还竟然准确地跌入了陷马坑,被尖利的木桩穿透脏腑,幸存的骑手爬起来,立即成了两边战壕里士兵的靶子。

遭受灭顶之灾的不仅是他们,后面跟着的骑兵眼看前面战友中伏,勒住马头要回撤,可是,从两边的麦田、向日葵花丛中,以及小树林里,黑压压的手雷、手榴弹、迫击炮弹呼啸而至,惊恐的眼神很快就被血色染红。雷公寨的兄弟们都觉得这一幕非常熟悉,只是可惜弹药配置远不如山寨的豪气,每人扔了两、三个就没了,机关枪也只是哼了几嗓子,就被叫停了。因为,要留点实战练兵的彩头。于是,被炸得惊魂未定的日军看到两边冲出来的中国骑兵,如果那也可以叫骑兵的话,拿着古老的兵器,长矛、弓箭、大刀,甚至还有连很多日本人都熟悉的关公偃月刀!如果他们穿着盔甲,就分明是一支从坟墓中出来的鬼骑兵!

这是什么?所有日本骑兵心中的疑问,已经没机会去寻找答案。

那柄关公大刀夹着风雷之势劈了过来,只能挡,军刀才碰上那柄大刀的刀锋就跟个小铁片似的飘到一边,马上的骑兵没了上半身,兀自坐在马上。

还有一柄黑色的长矛,带着黑色的穗子,如同一条上下翻飞的黑龙,很快黑缨就被染成绛红色。

一个带着长锁链的流星锤在空中飞旋呼啸,当带着尖刺的大铁球撞上人脑,就是一幕活生生的鸡蛋碰石头。

一个日本军官的手已经拿不稳刀了,掏出手枪要射,子弹还没出去,咽喉间却被一只羽箭洞穿

狭长的土路上,战马嘶鸣,刀枪飞舞,被霜打了的麦田和向日葵们见证了一场战争,一场脱离了时代的战争。李天行乘着黑子飞跃宽阔的陷马坑,从天而降,在战场上左突右杀,如入无人之境,他冲着一个指挥官而去。擒贼先擒王,这是他不用读兵书就悟到的两军对垒的关键。

当已经濒临绝望的指挥官看到了那个鬼魅的影子,就彻底绝望了!后来,打扫战场的时候,有人告诉李天行说,这是个中佐,大概相当于团长。本来李天行想活捉他,问问日军的情况,可是军官还是抓住时机,给了自己一枪。

被完全困住的日本骑兵已经大半被杀,李天行喊了一声:“一连、二连跟我走!”打马往张家屯而去,因为那里也是伏击的战场。那边的伏兵集中了大部分重型武器,他们放过了骑兵,却等着一路跑得直吐舌头的步兵。几乎在骑兵遇伏的同时,步兵也赶着投胎似的跑进了伏击地。

于是步兵继骑兵之后也被一痛暴揍,幸运在于伏兵只在一面,没有形成包围势态,颇有实战经验的日军赶紧趴下,找掩体进行对抗。当一个军官正声嘶力竭地让大家顶住待援。一阵马蹄声传入耳际,军官大脑立刻传输出“得救”的信息,可是定睛一看:那是什么呀?地狱来的救兵吗?还来不及反应,当先一匹黑马上的骑手远远扔过来两个手榴弹,那么远的距离,手榴弹才到鬼子的上空就爆炸了,四散的弹片飞入鬼子们的脑袋、脖颈、胸背,就这么一乱,黑马就到了跟前,军刀挥下,鬼哭狼嚎。埋伏在两边的国军也呐喊着冲了出来,把被骑兵肆虐后的战场继续清扫干净。

可是,战场没有在这里截止,元师长早已命令驰援而来的两个营和侧翼驻防的一个团同时发起反击,遭到攻击的日军就好比一条蜿蜒的毒蛇被斩断了几节,每一节都被无情地屠戮。当夜幕降临,枪声渐稀。日军扔下一具具尸体,一口气退了二十里,带着奇耻大辱,度过了自从登上这块沃土的第一个难眠之夜!

同样的难眠之夜也降临在齐齐哈尔,这是个狂欢的夜晚,即使寒风彻骨,人们的脸色依旧喝醉了一般的泛着红晕!胜利来得如此之突然,民众听到消息之后,本能地跑到街上相互转告,很快爆竹声声,锣鼓喧天,换上为新年准备的新衣,拿出攒了一年的积蓄备上只有过年才有的盛宴,欢声笑语庆贺着属于自己的胜利!

元龙下令犒赏三军,不可一世的日军刚刚挨着齐齐哈尔的边儿就被揍了回去,让之前愁云密布的士气大为振奋,原来小日本没那么可怕!虽然战争的阴云仍未走远,至少胜利的曙光是真实存在着。

第八十三章 意想不到的战局

因为是师长特别奖励骑兵营喝酒庆功两日,李天行的骑兵营简直就像是回到了雷公寨,刚穿上军服的骑兵们如今又走了样!歪戴着军帽的,敞着怀的,记错了扣子的,腰带挂在肩头的,干脆换了便服的,总之大概除了容大有等少数的几位另类,几乎没有衣冠整齐的了。岂止是军服,没人还叫什么“营长”、“连长”、“排长”的,甚至连名字都懒得叫,“七郎”、“刀把子”、“大个子”、“抖机灵”、铁匠、“白毛”,都觉得还是这些江湖称谓更亲近。喝酒、划拳、打架、斗嘴,几乎每个营帐都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江湖绿林。

李天行脱下了军服外套,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营帐的顶部,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但绝对不是狂喜。他的脑海里回忆着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情景,面对屠杀同胞的敌寇,自己一个人冲入敌阵,杀红了眼,事后看到自己的军刀,竟然已经卷了刃。更让自己震惊的是,在战场上杀人竟然丝毫没有罪恶感,或许,早在自己手刃了八十七个鬼子的时候,就已经冲破内心那道最后的防线,杀戒一开,万劫不复!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从前的李天行!杀人和被杀或许就是我的宿命!

李天行抛开宿命的慨叹,又回想着骑兵营的出山第一仗,赢了不可一世的日本人,却依旧高兴不起来。日本人真的不堪一击吗?叶枫大哥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胜在熟悉地形、仔细谋划,日本人输在轻敌冒进、贪功嗜杀。此战之后,日军应该会吸取教训,他们会轻易罢手吗?哈尔滨之战胜了,我们也胜了,胜利之后该做什么?是等待日军的下一次进攻,还是主动出击,带着大家打回去?日本人在干什么,不是说他们还有飞机坦克,不是说他们还在增兵。战争会怎么发展?知己知彼?看来我既不知己,也不知彼

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说话的声音:“四当家的还没睡醒么?这都什么时候了?弟兄们都等急了,这好日子没当家的怎么行?”这是抖机灵。

“营长真是累了,我说你还不信。小声点,你进去看看,要是还睡着就别叫了!酒可以明天再喝!”容大有的声音,是他让容大有告诉大家,说他累了,要睡一会儿的。

李天行赶紧闭上了眼,可是抖机灵根本就是要来硬的,一进来就扯着嗓门喊:“四当家的,大伙儿都等急了,你再不去,他们就要过来抬着你过去了!”

容大有一个劲地扯抖机灵的胳膊:“你吵醒营长了,小点声!”

抖机灵一甩胳膊,看都不看容大有,抬高了音量:“四当家的,这好日子睡什么觉啊!起来喝酒去,喝醉了,明天睡上一天都行!”

李天行无奈地睁开了眼,抖机灵笑嘻嘻地看着容大有说:“怎么样,四当家的醒了吧!”

李天行翻身坐起,容大有歉意地笑了笑,抖机灵一身酒气,敞着怀,歪戴着帽子,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眼睛有点发直,大声说:“四当家的,兄弟们要给你敬酒,快,快点吧!”

李天行起身边拿外套边说:“你这样子,再喝两杯,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抖机灵认真地说:“不能够!我就是死了变成鬼,都知道自己姓‘窦’!”

容大有坏坏地说:“你记错了吧,你不是姓‘斗’吗?头大如斗的斗?”

“不是!”抖机灵瞪着容大有说:“谁都知道我是‘抖机灵’,那个‘抖’不是那个‘斗’,你以为我不识字么?”

容大有夸张地点点头:“哦!是啊!那是我错了!你姓‘抖’,这个‘抖’不是那个‘斗’!对吧?”

”本来就是!就是那个‘抖’“

容大有忍着笑,故意说:”你没喝醉,绝对没喝醉!“

李天行听着两人的斗嘴出了营帐,一路上到处传来划拳的喧闹声,才掀开毡门,一股呛人的酒气扑来,就好象自己掉在了酒坛子里。大家看他来了,纷纷停手,歪七扭八地站起来,嚷嚷着:“四当家,你可来了!”

“是啊,兄弟们要给四当家的敬酒!”

“等等,敬酒是一定要的。可是,酒桌的规矩,来晚了要先罚酒!”

“刀把子!你还来劲了!那是我们四当家的,你这是打我们雷公寨的脸呢!”

“杆子!亏你还是混江湖的,酒桌的规矩大于天!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罚!”

李天行笑着抱拳说:“我来晚了,认罚!今天大家没上没下,酒桌的规矩就是规矩!”

“还是李大哥痛快!好,那就先罚三杯,再来敬酒!”

有人倒了三杯酒放在桌子上,李天行拿起一饮而尽,三杯皆空。大家暴喝一声:“好!”

抖机灵、庞五、杆子等雷公寨的人举起酒杯,还没说话,李天行却说:“等一等,我有话说。”

李天行双手举着酒杯说:“这第一杯酒,先敬我们死去的亲人和同胞。虽然没有彻底赶走鬼子,毕竟是打了胜仗,也算是替他们出了一口恶气!愿他们在天之灵能够略感欣慰!”说完倒在了地上。大家都收起了嘻嘻哈哈的样子,也把酒洒在地上。

李天行举起第二杯酒说:“这第二杯酒,敬我们战死的兄弟!他们流的血,我们要让小鬼子全数偿还!”然后也洒在了地上,大家也默默的照着作。

李天行再举起第三杯酒:“这第三杯酒,我敬兄弟们!没有你们的出生入死,就没有这次的胜利!”说完一仰脖喝了个干净!

刀把子瞪着眼说:“哎,这本来是兄弟们要敬大哥的,怎么反过来了!”

“酒桌上有这个规矩么?我的酒可喝干了!”李天行故意把空酒盅给大家看。

大家互相看看,表面上不服,心里可是暖暖的,于是也都一饮而尽。下面的酒,李天行可就躲不开了,几十个人轮着波地敬酒,然后就是划拳行令,直喝得所有人纷纷倒在地上、桌下,互相枕籍、鼾声四起,外面已经是金鸡啼鸣,晨光拂晓了。

第二天中午,李天行酒醒,回到营帐,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突然特别想见秀儿。他跟元龙告了假,先去城里见了大哥叶枫,然后到元龙的府第,此时,元仁已经成为军人,在曹团长麾下做个连长。顺子、元氏四兄弟都在,便带着他们骑马去龙岗村。

到底是骑马快,半天的功夫就到了。两位老人看到孩子们自然高兴,又知道国军刚刚打了胜仗,喜上加喜,也算是能将他们痛失爱子的伤痛稍稍冲淡一些。秀儿还是老样子,也请了大夫吃着药,可是没见什么起色,终日傻呆呆地坐着,不认人,还怕听到大声说话。倒是有一个小小变化,就愿意和齐老太太在一起,受了惊吓,就往老太太怀里钻,只要是老太太搂着哄哄,就能平静下来。李天行看到有老太太的疼爱,秀儿还是能安静地活着,心里非常感激老太太把秀儿当亲孙女看待。

吃完了晚饭,李天行去看望了婶娘母子,还是老样子,儿子病弱,当母亲的格外操劳,日渐衰老。李天行从婶娘家出来,已是夜色深沉,天上一轮明月格外圆格外亮。李天行算着日子,今天应该是十六,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所言不虚。他不想直接回去,想一个人静一静,就往打谷场走去,那里应该是最安静的。

月色皎洁,把大地的景物都披上一层银光,李天行远远看到了打谷场,场上只剩下晾晒玉米的桩子,这个时节,地里的庄稼应该早已经都收完了。突然他发现在打谷场旁边的小土丘上,有只狗蹲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走近了,那只狗转过头看着他,没有叫,一双眼睛发出幽幽的荧光。不是狗,是狼!天狼星?李天行心里明白了。

李天行不再靠近,就地并排坐下来,转头对天狼星说:“你是在想家么?”

天狼星扭过头去不再看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望着远方幽暗的山林,一动不动。李天行也望着那片山林,静静坐着,一开始,还想着几年前打谷场的热闹,后来就平静下来,他也想家了。可是,天狼星可以确定它的家就在那片山林里,而我的家呢?是长春的元公馆,还是崆峒山的道观?一人一狼,静静地坐着,望着远方的山林,想着远方的家,月光为他们投下了黑色的影子,月移影动,树静风轻

李天行几个在龙冈村又待了一天,第三天便快马赶回去了。顺子和元家兄弟都在救国会,和文先生一起,是叶枫组建的救国军的成员。虽然没有枪,不过是些木棍、长枪、大刀这类的原始兵器,但报国之心丝毫不逊于军人,整日勤练武艺,随时准备奔赴沙场。

攻打齐齐哈尔的宫崎师团反被打了个半残,整个师团被勒令撤入长春防区反省和休整。另外派遣以长岛兵为主的本庄丸师团接替宫崎师团,又从菊代一男的骑兵师团抽调出一个骑兵联队(相当于旅)配置给本庄师团,由菊代一男亲自统帅,要会会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鬼骑兵“。

仍然陶醉于胜利中的国军并不知道他们将来的对手是谁,可是对于日本人自己来说,本庄师团加上菊代的骑兵联队,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师团长本庄丸的人生就是一部日本青年励志的模范教材,一个破落的武士后代,从草根到中将,经历过残酷的日俄战争,那可真是不知多少人的血炼成的,不仅是敌人的血,还有同胞的血,而他所带领的兵团,士兵基本是从家乡长岛招募的,长岛,那里的岛民历史上就以勇武善战而著称,代代相传。所以,本庄师团从士兵到将军,一水的长岛人,一样的好勇斗狠,一致的锋芒毕露。

那么菊代一男呢,骑兵师团的师团长,军衔也是中将,和本庄丸不仅平级,而且还早了半年受衔,他本人就是日本军中一个高不可及的神话!相对于本庄丸这样的草根凡人,菊代一男可是根红苗正的天神后裔!他的母亲可以追溯到幕府时代的德川家族,嫡传血统,贵不可言,其父是明治天皇的弟弟,按照辈份,是现在昭和天皇的表弟,受封亲王。然而,皇室血统的身份并不能掩盖他的个人才华,他从陆军大学毕业,并以第一名的成绩当之无愧地得到了天皇佩剑的最高荣誉,之后被送到德国学习军事,主修海战和骑兵。求学期间,和德国皇室交好,因其骑术精湛,得到已经退位的德皇馈赠良驹,一匹白色纯种的荷尔斯泰因马。他还精通多国语言,汉语、德语、俄语、朝鲜语。此外,他的人就如他的名字一样,如同一支傲人的菊花,身材高大、样貌俊朗,简直就是他们家族的异类,穿上军装,儒雅英气完美一体,被誉为“皇军之星”!菊代从欧洲游历归国之后,所有炙手可热的军政机构都期待着他的垂青,可是,偏偏他选择了最冷门的骑兵,当了骑兵师团长。毕竟,骑兵在这个年代,已经是没落的军种了。

的确,没有人理解菊代一男的选择,因为,没有人能有着他那样的高贵血统,德川家族和天皇的双重血统。在菊代一男的内心深处,一直无比崇拜德川家康,无比向往中古时期大将军身披战甲,纵马疆场,征服强敌的英武霸气!他,德川的后人,天皇贵胄,要继续扛着父祖的征服大旗,开创一个属于他的时代!可是,带着浪漫情怀的菊代一男,不喜欢现代战争的枯燥无趣,硝烟和火药除了在杀人速度上占优势,并不能勾勒出跃马厮杀的美感。于是,他希望在骑兵退出历史舞台的前夕,再为历史留下一段佳话。他不顾非议选择了骑兵,天皇亲授中将军衔。可是踌躇满志的菊代亲王自从来到东北,失望地发现,不仅中国军队一触即溃,竟然连一支像样的骑兵都没有遇到。无比郁闷的菊代正在重新审视自己的选择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一个振奋的消息,配属给宫崎师团的一个骑兵大队惨败,对手是中国的骑兵。终于有对手了!于是堂堂的师团长主动请缨,带着一个联队,要亲自会会这支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中国骑兵!

就在本庄师团和菊代骑兵从锦州迈开大步开拔的时候,黑龙江的国军到处凯歌高奏,继张家屯大捷的数日内,朱将军和马将军以及其他几支国军也打了胜仗,不仅击退了来犯之敌,还主动收复了一些城镇。元龙也收到军令,命令大军南下,要开始反攻,争夺被占领的一些重要城镇。于此同时,全国人民都被黑龙江国军的战绩大大鼓舞,嘉奖令、贺电如同雪片飞来,民间援助物资源源不断、堆积如山,奔赴前线的热血青年更是前赴后继,而且,很多被占领区里残留的国军也得到莫大激励,开始各种报复和骚扰性的小型战役,整个东北几乎在一夜之间蠢蠢欲动,大有自我救赎的架势。

李天行也没想到打回去的日子这么快就到了!雷公寨的兄弟们疯了一般嚎叫着,骑兵营几乎成了驯兽场。虽然上次战役还是阵亡了几十个兄弟,但是骑兵营的招牌一夜之间家喻户晓,自带马匹武器的人找上门来要加入的竟然有两百来号,里面居然还有拜了把子的“葛矮子”,带着寨子里的三十多个弟兄来了!

骑兵营更热闹了,也更乱了!好不容易在曹团长的训导下有点军人模样的骑兵们,被刚进来的这些绿林同道们一招呼,立马原形毕露。可是军队马上要开拔,别说来不及训练,就是军服都来不及做,只能草草将新加入的人编成两个连,跟着元龙往南行军,目标是离吉林黑龙江边界不远的贡城。

第八十四章 杀鸡儆猴

贡城是个古老的镇子,城墙不是很高,但是很厚实,历来是个贸易集散之所,并非军事重镇。元龙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它可以通往下一个必争之地,长春的门户懋林镇。当然,贡城不是必经之路,但却是从齐齐哈尔到懋林镇最近的路。而且,根据消息,这里只驻扎了一个联队(相当于一个团)的日军。

元龙带着两个旅和骑兵营,还有吉林守军撤入黑龙江境内的两个旅,也临时归他节制。李天行让副营长谭仲恺带着大队人马和元龙一起行动,自己带着一小队人马打前站。

估计日军还是兵力不够,沿途的村落、小镇并没有日军占领,听乡亲们说,前些日子,日军偶尔路过,匆匆赶路,倒也没有惊扰他们。一路行来,离贡城就不远了。

贡城的日军已经得到消息,全镇戒严,城门紧闭,城墙上黑洞洞的枪口日夜警惕着,同时也向总部发出救援电报。可惜,由于现在东北各处都烽烟四起,本来兵力就不足的日军更是捉襟见肘,只能严令守军死守,等待援军的调配。

李天行从望远镜里观察那个小小的镇子,弹丸之地,如何抵挡士气正盛的数倍大军,想必这一战应该没有什么悬念。

抖机灵一脸轻松地说:“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鬼子那点人还不够给咱们塞牙缝的呢!哼,他们也有今天!真是痛快!”

杆子问道:“当家的,城门关着,咱们进不去!咋办?”

李天行看了眼杆子说:“你们这称呼不能改了吗?我们都是军人,你们不遵守军规,当着大家的面,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杆子嘿嘿一笑:“当……,营长,我不是故意的,叫顺了口,不好改了!我得慢慢改!”

李天行无奈,望着南边说:“日军兵力和我们差得远,可是如果他们还有援军就不好说了。我们绕到贡城的后面看看,再问问老乡。”说完策马而行,几个人忙跟了上去。

等李天行查看完贡城周边的地形,元龙的大队人马也陆续到了。

李天行赶到了元龙的指挥所,一进门,就见元龙神色不好,忙问:“师长,出了什么事?”

元龙背着手说:“你的那个骑兵营,简直就是土匪窝子!一路上纵马乱跑,竟然还跑到村子里抢东西!我让人去管束,还敢拿着枪指着脑袋抗命!要不是曹团长拦着,我就崩了这几个无法无天的!”

李天行忙问:“是谁干的?”

元龙冷着脸说:“把人给我带进来!”

很快,被绑着的几个人鱼贯而入,当先一个竟然是青龙寨三当家的田家丰,其它几个或是青龙寨的,或是其它道上的,都是那些刚刚招进来的人。

田家丰看见李天行在,满不在乎地说:“老四,看到没有,我们来投军抗日,是冲着你的名头,既然当官的看不上我们,这么对待老子!我他x的不干了!”

李天行正色道:“在私,我叫你三哥,可是我们现在都是军人,军人就要守军规。我知道,因为实在是没有时间,来不及对大家讲讲什么是军规,这个错在我!但是,你如果不服从长官的管束,我这里也不能留你了!”

李天行转身对元龙说:“师长,您也知道,他们都是出身江湖,散漫自由惯了。因为军队要开拔,我也没有来得及对他们进行军规军纪的训导。不知者不罪!他们的错由天行一人承担。我会马上叫人告诉他们什么是军规军纪,如果再犯,军法处置!您看如何?”

田家丰听李天行愿意替他们受过,自然也不好再玩横的。元龙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如果闹僵了,李天行也不好管束那个土匪骑兵营。故意板着脸说:“既然他们不明军规,念在初犯,就不追究了。但是必须立即学习军规军纪,如若再犯,两罪并罚。让他们回去吧!”

等几个人出去了,元龙缓和神色:“你坐吧,说说你这边查探的结果。”

李天行没动,却问:“师长,那给我的处罚呢?”

元龙瞪着他说:“嘿,你还真实诚啊!我都不提了,你还追着不放!那些个土匪难管,我知道,这次就算了!”

李天行倒是一本正经地说:“师长,我是认真的。就因为他们难管,您才得让他们知道军规不容触犯!如果这件事不了了之,那些人就不当回事!您要是大张旗鼓严惩了我,杀鸡给猴看,他们就有了忌惮!这也是帮了我的忙。”

旁边的曹团长端了杯水递给李天行说:“老弟,有一套!你当个营长都屈才了!真是不枉大哥大嫂这么看重你!”

元龙一笑说:“好哇!既然你愿意当这只可怜的小鸡,我就拿把快刀,把你割得血淋淋的,吓吓那些猴崽子们!梁参谋,你去通报骑兵营,李天行治军不严,打三十军棍,记过一次,以观后效!限骑兵营所有官兵三日内熟悉军规军纪,再有触犯军规者,必定军法处置!”说完之后,对李天行招招手:“行了,过来赶快说正事!”

李天行说:“师长,贡城已经戒严,鬼子正严阵以待。据说城里只有相当于一个团的兵力。我想,他们应该已经向上面求援了。所以,我在贡城四周看了看,尤其是南面和东面,援兵很可能从这两个方向来。东面有个地方适合伏击,我们可以埋伏在那儿,阻击援兵。可惜南面地势平坦广阔,不易设防,只能构筑工事,硬碰硬了!如果贡城守军要弃城而逃,也很可能从这两个方向逃出去,所以,在这两个方向安排兵力,既可以阻拦援兵,也可以伏击逃跑的鬼子。”

元龙点头说:“离贡城最近的日军在懋林镇、华阳县和马王庙,除了懋林镇驻扎的日军大概有两个旅,另外两个地方的驻军和贡城差不多,估计他们分不出兵力来救,即使有援兵也为数不多。所以我们还是要抓紧时间攻下贡城,让鬼子来不及支援。我们兵力占绝对优势,完全可以四面合围,西、北主攻,东、南两面按照你的建议,一面设伏,一面筑工事打援。”

曹团长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围三缺一,东面表面上不设防,暗中埋伏伏兵,一旦鬼子要逃,就会往东,正好中了我们的埋伏。”

“好主意,就这么办!把几个旅长都叫过来,我们商量一下进攻的事!天行,你们骑兵不必参加攻城。你分出一部分兵力给侦察连,加强联络和侦查。其他的原地待命,让他们好好学习军规吧!”李天行答应着,出去领了三十军棍,返回驻地。

第八十五章 敌人的意志

一回到营地,大家就围上来,满脸的委屈和不平:”四当家的,还真动手了?“

“营长,这也太不公平了,你带着兄弟们打了那么大的胜仗,也没让你升官,犯了这么点小事,就把你打个皮开肉绽!真是翻脸无情!”

“是啊,没这么使唤人的!咱不干了!”

“也不是咱们犯了军规,是葛矮子他们,凭什么让营长替他们担着!凭什么!”

“就是,咱一起去找师长评评理!要是他不讲理,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李天行瞪着他们一言不发,大家看他脸色有异,渐渐安静下来。李天行指着他们身上的军服说:“看看你们穿着什么?军服!穿上这身军服,你们就是军人!军人就要服从军规!你们忘了我们来投军是为什么?忘了我们发过什么誓?你们说,我们是干什么来了?”

有人说:“为了打鬼子,夺回雷公寨!”

天行说:“靠咱们自己能做到吗?”

没人吭声。

李天行继续说:“所以我们来当兵,我们当兵是为了变得强大,赶走鬼子!不为当官、不为发财!只有我们成为真正的军人,才能完成我们当初的誓言!成为军人的第一步,就是要严守军规,否则,我们跟从前有什么两样?既然大家因为相信我李天行,一路同行,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天行感激大家的这份信任!既然我是你们的营长,我就应该承担治军不严的责任,我绝对服从命令!大家如果愿意继续留下来,成为真正的军人,我李天行愿意和大家同生死共患难,如果不能忍受军规军纪,也不勉强,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可是,一旦留下来,再触犯军规,就别怪军法无情!”

大家互相看看,庞五大声说:“我不管别人,我是跟定了四……,跟定了李营长了!”

“我也是!”

“我也是!”……

大家纷纷表态,不敢再有怨言。

李天行对容大有说:“容参谋,你多找几个熟悉军规,脾气也好的,有耐心的,去六连和七连给他们讲讲军规军纪。”

容大有说:“是,营长!可是要打仗了,来得及吗?”

“咱们的任务不多,我派三连去就行了。你抓紧吧!多找些人教他们,我只要有空,也会帮你!”

吩咐完了容大有,李天行找到葛大庸,到无人处说:“大哥!三哥还好吗?”

葛大庸有些尴尬:“老四,这次的事是做哥哥的对不住你!让你吃了挂涝,我替老三给你赔不是了!”

李天行忙说:“其实不全是三哥的错,怪我疏忽了给大家讲军规军纪的事,我受到处罚是应该的。我怕三哥和兄弟们还是想不通,所以问问大哥,不知道大哥有什么好办法,我该怎么做能让兄弟们心里舒坦些,能快点适应军队的规矩?”

葛大庸本来心里也有些不忿,看李天行很诚恳,也就不想闹僵了:“兄弟们都是野惯了的,哪那么容易就一下子变乖巧了。总得容个时候慢慢来,要是动不动就枪毙杀头的,兄弟们可就真寒了心!”

“我明白!我让容参谋带些人给大家讲讲军规军纪。先让大家知道什么是军规,还要大哥和几位哥哥时常约束提醒着,尽快习惯就好了!”

葛大庸摸了摸脑袋,自嘲着:“行!咱就赶鸭子上架,也算是长点见识,看看军规是什么!当了一辈子胡子,从来都和大兵是对头,现在倒好,学什么军规!世道乱,真是兵匪不分家啊!”

李天行听了他这一通感慨,也不禁哑然失笑。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阵炮声把大家惊醒,由于营地在一片小树林里,大家立马变成了猴子纷纷爬上树眺望,然后惊喜地喊:“是我们的炮,开始进攻了!”

“嘿,太xx解气了!小鬼子也有今天!”

“多给他们下点铁蛋!炸死这些狗娘养的!”

时间不长,炮声就停了,紧接着密集的枪声就响起来!树上的人不断给大家通报最新战况:“咱们的人冲上去了!”

“小鬼子火力够猛的!他娘的,挺玩命的,咱的人倒下不少!”

“唉,冲得太早了,应该再打些炮,那玩意管用!”

“小鬼子用的是什么玩意?咱的人一倒一大片呐!”

“还能是啥,机关枪呗!”

“比咱的机关枪厉害!一打一大片!还不停!”

“我想起来了,那次咱不是跟着三小姐到东林镇,碰上小鬼子也是用机关枪把我们打得头抬不起来,那枪可比咱的威力大多了!我看八成就是那玩意!”

李天行经他们一说,也想起来了,那是一种很大的机关枪,枪身很沉,鬼子要三个人合力使用。

枪声响了小半天,渐渐停息。大家颇为沮丧:“咱们的人退下来了。小鬼子够狠,杀了咱不少弟兄!”

“他们从城墙上往下打,可不占尽了便宜!咱那是用肉往子弹上碰,难呐!”

“那怎么办?这么打得死多少人?不是这么个打法!”

“你有好办法?你要能出个好点子,就是大功一件,说不准给你个官当当!”

“你还别瞧不起人!要我说,挖个地道从地下钻过去!看他们还有孙猴子的火眼金睛?”

“等你挖进去,鬼子的援军就到了!只怕你没命出来!”

大家正七嘴八舌,出尽馊主意也不得要领。就听到炮声又响起来了。大家精神一振,继续观战。这次的炮声响的时间比第一次要长,城墙被打出了个缺口,可惜城墙很厚,缺口不是很大。等炮声一停,四面八方的国军蜂拥着冲上去。城墙上却没了动静。大家兴奋地说:“还是大炮给劲,城上的鬼子八成都给炸死了!”

“我看,不是都逃了吧!”

谁知话音刚落,城墙上的枪声骤然响起,一颗颗子弹打入士兵的身体,鲜血迸流。一片片的人又倒下了。几十个幸运地冲到了城墙下的士兵,也被鬼子扔出手雷炸死大半,剩下的也被枪杀殆尽。

大家捶胸顿足,不禁破口大骂:“他x的,小鬼子使诈!等着咱们往枪口上撞!”

战场上,冲锋的士兵冒着枪林弹雨前赴后继,不断有人从战友的尸体上踏过去,冲到了城墙下,可是即便搭上了梯子,也没有人能成功登上去,城墙下的尸体越堆越多,终于国军停止冲锋,天边已经现出如血的夕阳。

第八十六章 攻坚(一)

李天行独自沉思一会儿,让谭仲恺看着营地,自己到了前线指挥所,一进去,里面屋子里一屋子人,一半都不认识,而且气氛凝滞,个个脸色难看。

元龙看到李天行,皱皱眉说:“不看着你的人,你来干什么?”

李天行敬了个军礼:“报告师长,我想来看看能做点什么。”

元龙把手里的指挥棒“啪”地扔在桌子上,烦躁地说:“骑兵攻城就是去送死,我就那么点人马,都去给鬼子当活靶子吗?回去!”

李天行忙说:“师长,我不是说让骑兵营参战,我是看看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元龙怒斥:“就你行!那你一个人去好了。这个小县城不够你显摆,后面还有懋林、长春,你一个人拿得下来,干什么还要这么多士兵去送死!”

李天行被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弄懵了,一句话说不出来,站在那儿颇为尴尬。邰旅长站起来说:“李营长,来,坐这里。师长在气头上,你说你怎么往枪口上撞!来,先坐下!对了,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骑兵营的李营长。这位是裴旅长,宋旅长、戴旅长你都认识。”

李天行再次敬了个军礼:“长官好!”

胖胖的裴旅长说:“李营长,久仰啊,你和你的骑兵营都成了神话了!我们都想看看传说中的英雄是什么样!”

戴旅长说:“张家屯那一仗打得漂亮!看来李营长还是文武双全的将才!”

宋旅长看看依然冷着脸的元龙,忙说:“李营长主动请缨,足见他拳拳报国之心。师座不用发这么大的火嘛!李营长不仅作战英勇,而且颇有谋略。此番来得正好,大家一起商议商议。”

李天行蔫蔫地坐了下来,元龙也知道自己过火了,借着宋旅长给的台阶,克制着自己烦躁的情绪说:“今天的两次冲锋,所有官兵不能说不英勇,可是鬼子太顽强,这么打下去,就算我们占了贡城,损失也太大了!”

戴旅长说:“咱和鬼子也见过几仗,还真没见过这么能打的鬼子。他们的兵力也就咱的十分之一,巴掌大的地方,竟然顶得住咱们这么猛烈的进攻!是不是觉得突围无望,反正一死,都要拼命?”

元龙说:“我已经让老裴在东面放了个口子,暗地里埋伏了人马,只要他们从这边逃出去,前有伏兵,后又追兵,跑不掉!问题是他们不逃,正面抵抗又是如此顽强,还给我们造成不小的伤亡。”

裴旅长说:“要不加大炮击的力度,争取把城墙打出个口子,那就好办了!”

“我也知道这是个法子。可是咱们的弹药,尤其是炮弹就那么多。为了这么个弹丸小城耗费太多的炮弹,那后面的懋林、长春怎么办?上面就知道发嘉奖令、贺电!管个屁用!难道让我们用那些废纸去砸死小日本吗!”元龙心里早就憋着火,无论是少帅还是国民政府,根本就对黑龙江抗战没有实际的帮助。

大家一时无话,邰旅长说:“要不明天再强攻试试,趁着现在士气高昂,争取一举而下。如果实在伤亡太大,那再考虑继续炮击。”

邰旅长的话,大家心里有数,保了弹药,就要用兄弟的性命去换。可是现在就消耗太多弹药,那么今后也会造成巨大伤亡。这种两难抉择,不论选择什么都是痛苦的决定。元龙虎着脸,下了决心:“就照邰旅长说的办吧。明日拂晓进攻!大家去准备吧!”

大家正起身要走,李天行突然问道:“师长,我们弹药紧张,那城里的鬼子兵弹药也有限吧!”

元龙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不是说城里只有相当于一个团的鬼子吗?那他们的弹药也不会太多吧。我是想,如果能消耗他们的弹药,既能减少我们的伤亡,也能加速他们的失败。”

大家都坐了回来,元龙眼睛有了光:“说的详细点,有什么法子消耗他们的弹药?”

“最直接的方法是找到他们弹药库的地点,如果可以炮击摧毁是最好。还有,就是用佯攻消耗他们的子弹。我们可以利用晚上假进攻,鬼子看不清楚,只能靠密集火力阻止,我们的人多,轮着番的折腾,让他们打上一夜的枪,既消耗弹药,也让鬼子人困马乏。明天我们再进攻,反正不能让他们闲着,看着差不多了,我们再强攻。”

邰旅长一拍李天行的后背,兴奋地说:“哈哈!这不就是诸葛亮的草船借箭吗?好小子,《三国》读得不错嘛?”

李天行倒也老实:“我听文先生说起过《三国》,还没看过。我只是想,鬼子也有他们的难处,找出他们的弱点,就有办法了。”

戴旅长说:“贡城肯定是进不去,鬼子的弹药库在哪儿,只能尽力到附近村子去打听。估摸着多半是在县城的政府机构或者仓库里,实在查不到,贡城城墙不高,地方也不大,咱往这几个地点轰上几炮,没准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元龙说:“好,这事你负责,我让吕良诚配合你!”

裴旅长说:“那这佯攻怎么个攻法。关键是要保护我们的士兵不挨枪子儿!诸葛亮用的是稻草人,咱总不能举着稻草人上去吧!”

宋旅长说:“对付弓箭可以用稻草人,子弹一打就穿,就算是顶着门板上去,也还是能打穿。”

戴旅长说:“咱们做工事的麻袋倒是防子弹,可那玩意太沉了,何况麻袋一破,里面的泥土也就漏了!”

几个人都拧着眉头凝思苦想,正想得脑仁疼,李天行边想边说:“泥土防子弹,麻袋布不禁打,那我们换成木头。还要方便移动,那就做成木桶,里面塞上麦子杆和泥土。做的大点,士兵在后面推动木桶,子弹打不着后面的人,就算是木桶最终被打散了,也能作为掩体,明天进攻时也用得着。”

元龙一拍桌子,用手指着李天行说:“你小子!比鬼都机灵!就这么办。到附近老乡家买板子,木桶,不够的,去砍树,能做多少做多少,天黑了就佯攻!”

李天行想起一事,赶紧说:“让兄弟们多带些手榴弹或者炸药,万一有人摸到城墙下,就炸城墙。最好集中在已经被炮打出豁口的那个地方。”

宋旅长又说:“你们说起木桶,我倒想起来,把爆竹放在铁桶里燃放,那声音跟打枪差不多。现在离年关不远,估计炮竹作坊里有不少炮仗,我们用那个吓吓鬼子,能省不少子弹!”

元龙咧着大嘴说:“看来我们几个臭皮匠还真顶个诸葛亮了!哈哈,这仗打得有趣!就当提前过年了,咱拿小鬼子们开涮!所有部队都去做木桶,多多益善!晚上九点,开始佯攻!那个有豁口的地方跟我重点攻击,争取把豁口彻底打开!”

大家纷纷出去忙了,元龙叫住李天行说:“天行啊,刚才我脾气暴了点,别往心里去啊!”

李天行忙说:“师长,不会,我真没觉得有什么。我们骑兵营闲着,这下有事做了,争取多做些木桶。”

邰旅长一脚踏出门槛,却回头说:“我看,李营长还是到师座这里当个参谋吧,别小看参谋,虽然不如骑兵那么威风,那可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你这脑子可比一个骑兵营厉害!”

第八十七章 攻坚 (二)

李天行一回去,骑兵营就忙开了,可是不断有人求助他们帮着找工具,于是半数人都撒出去找工具、铁丝、绳索、爆竹什么的,这时候,马匹可是最快的交通工具了,不仅找还要分发各处,还真是忙得马不停蹄!

九点钟,进攻准时开始,奇奇怪怪的各种木桶在黑暗中向城墙方向移动,有的是像模像样的“实心”木桶,有的就是个大柴火垛,有的是个里面”实心“的大草垛,有的竟然是长方形的,总之都能起到挡子弹的作用。

士兵们有的匍匐、有的躬着身体,一边前进一边推动木桶,一开始速度不慢,可是很快就被鬼子发现,顿时枪声大作。士兵们都领了命令,反正就是为了多挨点子弹,磨磨蹭蹭地往前推进,偶尔也放几枪充充样子,一些士兵带着铁桶,隔一会儿放上一挂鞭,然后躲在木桶后面一边听响,一边乐得肚子痛。一旦木桶被打坏了,就寻机退回来,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木桶新鲜出炉。

士兵们也是轮着班的,大家把枪声当炮竹,照睡不误。只有一个地方是假戏真做,就是那个已经有了豁口的城墙外,攻击这里的士兵们带着手榴弹和炸药,竟然用巨大的木桶搭建了一个甬道,士兵们在木桶间穿行,冲到接近城墙的地方拼命扔手榴弹和炸药包,陶富海带着几人还打了一通的迫击炮,可惜天太黑,距离难测,命中率不高,为了节省炮弹,只好放弃。

日军也很快就发现了对手的意图,在缺口处增加火力,至少三挺重机枪布在这里疯狂交叉扫射,终于暂时压制住了进攻,估计这里的木桶里面已经嵌入满满的弹头了。

枪声响了一夜,天色蒙蒙发亮,李天行来到前沿阵地,仔细观察了那个豁口,已经扩大了不少,可惜还差点火候,然而,鬼子及时用手榴弹和小炮把附近的木桶已经炸得四散而飞,很难再起到隐蔽的作用,远一点的木桶虽然还在,可是已经超出了一般人扔手榴弹的距离。

李天行目测了一下距离,看着一堆散乱的手榴弹,问旁边的老兵:“这个手榴弹能不能捆在一起扔?这样威力会更大吧。”

老兵说:“可以是可以,可是这样一来就更重了,扔不到城墙上头。”

李天行心里有数,吩咐道:“这样,你们五个一捆,给我十捆,我试试。”

士兵们带着疑虑照做。李天行脱下军服包了六捆,手里拿了一捆,一个兵拿着剩下的三捆跟着他,利用残留的掩体迅速接近城墙,眼看越来越近,突然城墙上火舌喷射,子弹暴雨般飞来,李天行身后的那个木桶早已经散了架,只不过因为前面被打坏的木桶残留物的支撑,暂时还立得住,能让人勉强藏身。

李天行拿出一捆手榴弹,却被子弹压得抬不起头来,只好估摸着方向,等枪声间歇时,拉开弦,背对着城墙,挥手奋力一扔,数着数,一、二、三、四、五,一声爆响,后面远处的士兵冲他伸出竖着拇指的手,然后做手势向右面摆了摆,李天行明白,找机会扔出第二捆,后面的士兵又竖起大拇指,继续向右向上摆了摆手,第三捆扔出去,一个机枪哑了,士兵的收势只有”好“的意思,李天行一鼓作气,第四、第五……十捆都扔完了。

当两人回到了后面阵地,那个给他打手势的士兵兴奋地说:“长官,你可真神了,你自己看看吧!”

李天行已经看到了,那个豁口已经变成个大口子,几乎可以看到城内的情形了,但不用梯子还是上不去。

李天行笑了笑:“我去找师座,争取再给它来几炮,这就一马平川了!”说完上马而去。

天一亮,炮声又响起来了,并不激烈,却都是定点轰击,除了那个城墙缺口,就是从城墙上方呼啸而过,往城中打去,只打了十几分钟就停了。随即三面强攻又开始了。这次,由于地上到处都是掩体,士兵们借着掩体迅速靠近城墙。由于城墙豁口处已经门户大开,国军集中兵力冲锋尤为猛烈。可是鬼子的顽强也超乎想象,经过了一夜的折腾,日军的反抗依然疯狂,冲到了缺口处的国军就是无法再进一步,纷纷倒在了城墙下,即使是眼看着一步就能跨越过去,这一步就是如此艰难。激战了两个多小时,依然无法突破,元龙脑袋上青筋暴露,手下参谋说:“师座,咱们伤亡太大,要不还是撤回来,修整一下,再做打算吧!”

元龙恶狠狠地说:“小鬼子被咱们折腾了一夜,他们一个打十个,居然还那么凶狠!打仗,打得就是气势,怕死,怕死就回娘肚子里呆着去!”参谋不敢吭声了。

元龙说:“叫曹团长来!”

很快,曹团长到了,元龙嗓音格外洪亮:“调两门炮,给我对着缺口不间断地轰,限时二十分钟!组织敢死队,你亲自督战,头一个冲上城墙的,赏大洋一千,官升三级!敢后退一步的,立即枪毙!你们要还是不行,我上去!”曹团长领命而去。

枪声更加激烈了,李天行和骑兵营的兄弟们都静静听着枪声,或者在树上远远观望,可是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开玩笑。虽然多数人都是土匪出身,也都是号称胆大不怕死的,可是今天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的战争,什么是枪林弹雨,什么叫视死如归,什么是尸山血海,终于感同身受了。

突然树上有人大喊:“上去了,我们的人冲上去了!”

“狗娘养的小鬼子,让你们凶,阎王爷都收了去!下十八层地狱!让你们凶!”

枪声渐渐停止了,偶尔有零星的枪声响起来,倒显得格外突兀。不多时,有传令兵来传令:“我们进城了!师长命令骑兵营整装进城。李营长到指挥部,其他人从南门出城,在城郊原地待命。”

大家赶紧整装上马,趾高气扬、满面春风,得胜的滋味就是好!李天行走在最前面,看到前面大队人马已经多半进了城,路过城墙豁口处,李天行策马跑近些,看到城墙豁口下面层层叠叠堆着自己人的尸体,他们都是冲锋到此的士兵,终于没有越过这个死亡的缺口,而后面的战友踏着他们的尸体,为他们完成了未完成的任务!

李天行环顾四周,城外战场上到处是尸体,都是自己人的尸体,已经有很多负责清扫战场的士兵在一个一个地抬走尸体,当其他士兵已经开始享受胜利的喜悦的时候,他们却在直面战争最冷酷血腥的嘴脸。“战胜当以丧礼处之”这句话应该是他们此时此刻最想说的吧。

第八十八章 全歼和惨胜

马蹄在尸体遍布的间隙间穿行,李天行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一丝喜悦,他跟上队伍进了城,里面也是尸体遍布,只不过多数都是穿着土黄色军服的日本兵。城里的老百姓也有人站在街头欢迎自己的军队,可是也有的民房成了焦土,附近传出凄惨的哭嚎。

李天行心里明白,这很可能是自己人的炮火所致,为了攻击敌人的弹药库,误中民房,究竟有多少人因此而命丧黄泉,这些无辜生命的横死却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李天行低下头不敢再看,可是那些哀嚎之声却挡不住,钻进自己的耳朵里,狠狠刺入心中。

李天行在县公署门前下了马,才一进来,就看到脚步匆匆的曹团长,曹团长一见李天行就给了他一拳:“你小子,能个啊!出的好点子!那几炮没打中弹药库,你猜怎么着,打中他们的指挥部了!炮弹从屋顶直接打进屋里,地上好大一个坑,一屋子的缺胳膊断腿!还有个中佐!快进去吧,都在呢!师长要给你记大功!”说完又拍拍他的肩,脚步如飞地走了。

李天行没走几步,正碰上两个士兵抬着个日本军官尸体出来,那军官的上衣敞开着,腹部一个巨大的切口,黄白红混杂的肠子耷拉在外面。

“这是怎么回事?”李天行不想再看第二眼。

“报告长官,他是自杀的,好几个呢!听说日本人就好这个,用军刀剖腹,死也不降。还有破腹以后又被砍头的,血呼啦的,也不嫌疼,一个枪子多痛快!这么个死法,看着都瘮得慌!”

另一个说:“小鬼子够狠,到现在没找到一个活口,不是被打死的,就是自杀的!怪不得咱们这仗这么难打,碰上这群不要命的了!贡城也不是他们的家,犯得着死守吗?搞不懂!”

李天行却很是震惊:没有一个活口,也就是说日军一千多人全部战死!城外十倍于己的军队,围三缺一,明明有逃命的机会,可是却没有人逃,宁可以残忍的方式自杀,也不给自己留下活命的机会!李天行不明白,这些千里迢迢、越洋渡海的侵略者,到底是用什么样的信念支撑自己,能够无一例外地视死如归呢?不知道将来要面对的日军,会不会都是如此?那么要想从他们手中夺回失去的国土,每一寸土地都将付出怎样的代价!李天行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前路堪忧。

李天行继续往里走,迎面梁参谋过来说:“李营长,师长他们在东厢房,大家都在,快去吧。”

李天行紧走几步才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笑声不断,进了门,师长、几个旅长还有一些军官,一屋子的人围在临时拼成的长方会议桌边谈笑风生,见他进来都转头看着他。

李天行敬了个军礼:“报告师长,骑兵营营长李天行奉命赶到!”

元龙笑着说:“天行啊,就差你了!来,过来坐下。”

李天行看到围着桌子坐的足有三层人,师长、副师长和几个旅长自然坐在最里面,自己的军阶低,所以就找个最外围的空椅子要坐下来。哪知道邰旅长指着身边一个空位说:“李营长,这个位子是给你留的。你是大功臣,往犄角旮旯里钻什么?难不成又犯了什么错?过来吧!”

李天行只好过来坐下了,抬头一眼看到后排一个熟悉的面孔,是吕良诚,两人会意一笑。

“好,既然都到了,咱们现在开会!先说说这次的战况。”元龙示意身边的参谋官。

梁参谋拿着个本子说到:“此次战役,历时一天半,全歼日军一个联队约一千二百人,伪军七十余人,受降伪军两百二十余人,缴获各种车辆二十余辆,枪支弹药数量还没有报上来。我方伤亡人数也在统计中,目前估计,阵亡一千五百余人,受伤三千左右。弹药损耗大概是四分之一。已经接到陆参谋的电报,从齐齐哈尔出发的弹药补给后天就到。”

听了梁参谋的汇报,大家的脸色不似刚才那般轻松,小小一个县城,伤亡如此巨大,甚至比鬼子的阵亡人数还多,战争的艰难程度实在大大出乎意料。照此下去,后面战役之惨烈可想而知。

元龙扫视一圈后说:“此次战役,大家都看到了,日本鬼子的确顽强,整整一个联队,不眠不休打了三十多个小时,全部阵亡,无一投降!即使指挥部被我们的炮弹摧毁,依然打到最后一个人。但是,不管他们有多么顽强,他们都是侵略者,终将被我们打败!这一仗也给大家提个醒,今后的每一仗都将是血战苦战,为了不让将士们的鲜血白流,我们必须义无反顾,赶走这些侵略者,夺回属于我们自己的每一寸土地!”

全体将官起立,齐齐喊道:“是!”

元龙摆摆手让大家坐下,继续说:“我们总结一下此次战役的教训,为攻打懋林献计献策!大家畅所欲言,都说说吧!”

戴旅长说:“攻城战,避免不了巨大的伤亡,尤其是日军的武器优于我们。贡城的守军还只是常规武器,重机枪和迫击炮为主,没有大炮。将来我们面对懋林日军,应该要摸清楚他们的兵力和武器配备,如果能在战前进行破坏,或者开战前期就尽可能予与摧毁,那必然会让日军自乱阵脚,也减少自己的伤亡。”

宋旅长附和道:“是啊,正面攻城没有技巧可言,就是拿血肉去拼。狭路相逢,勇者胜!不过,李营长这次的点子倒是很有启发,古时候的战争经验不是完全落伍。所谓两军对垒,粮草先行。粮草、弹药就好象是柴火,我们釜底抽薪,没了柴哪里点得着火?我同意老戴的意见,日军的底细要先摸摸清楚,他们再顽强,还能拿着烧火棍子和咱们拼吗?”

后排有个军官说:“懋林我去过几次,那个镇子比贡城大多了,只怕就是知道弹药库的地点,我们的炮火也是鞭长莫及。现在时间紧迫,懋林肯定也防备森严,如果一味指望先摸清底细再打,会不会贻误战机,一旦日军增援,我们就更被动了!”

还有个军官说:“弹药库可不是那么容易能接近的,不能因此延迟进攻计划。我们孤军深入,贵在速战速决,否则一旦日军集结反扑,我们就危险了!不知道可否申请上峰调派援兵,和我们形成夹角之势,既配合我们作战,也能防备日军从西面南面增援。”

“援兵的事我正在等马将军的消息,马将军正在进攻穆陵,离我们最近的是吉林驻军退到黑龙江的几部,现在新组建成了抗日救国义勇军,由陈利琛指挥。马将军已经电告陈将军,希望他能率部前来支援我们,如果顺利的话,应该五、六日就能和咱们汇合了吧!”

大家听了很是振奋。如果两军对懋林形成合围,胜利的把握更大了!

最后商议决定,大军在贡城休整一天,两日后到达懋林附近,等待援军消息,再议定攻城日期。

第八十九章 特殊任务

散会之后,元龙留下了李天行:“天行,怎么你这么沉默寡言,是不是嫌我有功不赏啊?”

“师长,我真没往那方面想。再说,我们骑兵营一直在后面看着,哪有什么功啊。”

元龙笑着说:“哦,嫌我不给你们立功的机会了!急什么,好钢用在刀刃上!你对懋林之战有什么看法没有。”

“师长,我对懋林和懋林的日军一无所知,所以说不出什么。我想,既然离攻城还有几天,能不能让我潜入懋林看看,多了解一下敌人总没有坏处!”

“我就知道你的套路,知己知彼,对吧?愗林是个重镇,是个硬骨头,但我们必须速战速决。跟你透个实话,我对援军的支援实在没底,给马将军的电报早发出去了,可是迟迟没有个痛快话!那个陈力琛和我们马将军有些旧日的恩怨,恐怕未必能使唤得动他。我们孤军深入,弹药兵力都有限,趁日军援军未到,要一举拿下愗林。懋林之后,几个小小县城不足为惧,长春就近在咫尺了!我们必须要保留实力才能攻打长春!”

李天行听到“长春”两个字,心里一阵酸楚,元公馆的日子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还能回去吗?那里曾经是多么温暖的家!他定了定神,说:“师长,我马上去愗林,一定要摸清日军的防备情况。”

“好,我给你找了几个帮手,你们见见面。梁参谋,他们到了吗?”

梁参谋说:“已经在外面等着呢。我叫他们进来。”说完出去,很快带着几个人鱼贯而入,领头的一个短小精干,眼睛灵动有神,皮肤略黑,笑起来倒有些憨憨的。

元龙对李天行说:“这是我们侦察连的几个骨干,连长彭建中,搞侦察的好手。彭连长,这是李天行,骑兵营的李营长。懋林的侦查任务交给你们几个人。记住,以五天为限,一旦我们兵临城下,不会因为你们而更改进攻时间。注意安全!”

“是!”几个人异口同声,敬了军礼,出了指挥部。

大家一边走一边互相认识,彭连长说:“李营,你的大名我们可是早就耳闻了!就连门外你的那匹宝马都被传得神乎其神!今日有幸一见,我们都有眼福了!”

“你们经验丰富,是我有幸和几位兄弟一起执行任务。不知道这几位兄弟怎么称呼?”

一个中等个子,年纪四十多岁的人说:“我姓庞,叫庞庄壮,嘿嘿,名字拗口,他们都叫我老庞,我们连数我年纪大。”

“老庞可是见多识广,从前做过不少行当,走镖、帐房、厨子、卖过茶叶、开过药铺,数不过来了,出门带上他,什么不懂的问他准没错!”

“好!咱们出来执行任务,还是随便点好,那我就喊你老庞,你叫我天行,或者小李都行!”

一个瘦高的小伙子,显得有些文弱,说话也文绉绉:“我叫廖文轩,我去过骑兵营,听很多兄弟私下叫你大哥,要不我也叫你大哥吧。”

“这是我们的笔杆子,还留过洋,懂东洋话,本来让他给长官当参谋,他主动要求到我们连当个小兵,对付小鬼子,少不了他!”彭建中介绍说。

又有一个身形健壮的小伙子说:“我叫黎大牛,除了有把子力气,会打枪,别的不咋地!”

最后一个明显年纪很小的小兵,紧走几步说:“可轮到我了,我叫石墩子,没啥本事,也就有点手上的功夫!那我也叫你大哥吧!”

彭建中一笑:“你小子,还手上的功夫!这么文绉绉的,不是文轩教你的吧!李营长,他本来是街上的小混混,靠偷偷摸摸混日子,后来跟了我,也算是洗心革面了!别看年纪小,脑袋灵活,学什么都快!我们搞侦查的,都得有点绝活,应付各种情况。”

几个人说着话,已经到了门外,大家都是骑马来的,来时就看到李天行的黑马,旁边远远围着好多人看,其它的马也都自动和黑马保持距离,不敢靠近,众人看着黑马飘逸俊朗的身形都羡慕不已。李天行快步向黑子走去,几个人都留意看他如何上马,就见他左手轻轻按在马鞍上,也不见怎么用劲,眼前一花,人就平地跃起,凌空翻身轻飘飘坐在了马鞍上。

石墩子愣愣地说:“你们谁看清了,他是咋上去的?”

其他人也纷纷上了马,彭建中催促:“墩子,还愣着干什么,走啦!”说着几个人策马缓行,拥挤的街道勉强让出些地方让他们通过。

出了南城门,地势宽阔,彭建中认识路,大家都跟着他策马而行。石墩子不住看李天行和黑马,李天行冲他笑笑:“你喜欢黑子?”

石墩子说:“他的名字叫黑子?这名字好,我叫墩子,我俩的名字倒像是哥俩!”

李天行笑了,问道:“你姓石?”他对石墩子这个名字有些好奇。

“是,石头的石,我爹给我取的名字,说石墩子敦敦实实的,活得踏实。可是,我从小就上蹿下跳的,没一天踏实过!后来,爹娘过世了,我就在街上瞎混,跟着人学坏了。直到遇到彭大哥,我服了,我愿意跟着大哥一辈子,做好人!”

老庞说:“墩子,将来你彭大哥娶了媳妇,你怎么办?”

“那可好,我多了个嫂子,更热闹了!”

“嘿,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还没怎么着,嫂子叫得够顺口啊!那将来你娶了媳妇呢?”老庞故意逗他。

“那我们四口人就更好了,凑一桌牌九刚刚好,想想都美!”

”连长,石墩子这辈子是吃定你了!万一他将来弄一堆小石子出来,你家的粮食怕是不够吃!“黎大牛打趣着。

”怕什么?反正你家小牛犊子多,让他们多种地,不好好干活,就要挨石头子的打!“

”嘿,你还来劲了!穷小子还要当地主不成,我现在就把你打醒了!“犁大牛拨马靠过去,石墩子赶紧打马就走。

几个人离开大路进了旁边的树林,彭建中勒住了马,对李天行说:“李营长,我们换了便装再走。”说着从马背上拿下个包袱递给他,李天行注意到他们几个的马上都有包袱,连自己的这份都准备了,可见心细如发、经验丰富,和这样的人一起执行任务,心里很是踏实。

几个人换好了装束,彭建中又说:“我们还是走小路,以免引人注意,到了懋林附近,再弃马步行。”

第九十章 进城

几个人飞马赶路,晚上也只睡了两个小时,天不亮就到了离懋林不远的山里,彭建中说:“我们要把马留在这里,黎大牛在这儿看着。我们商量一下怎么进城。贡城已经落在我们手里,愗林日军一定很紧张,出入必定严密盘查!还是老办法,廖文轩扮成日本侨民,石墩子是跟班的。老庞是算命的,李营长,要不咱俩当卖柴的,山里有的是柴,我们弄两捆挑着去卖。”

李天行应道:”好,那我们的称呼也该改一改,你年长,我就叫你彭大哥吧。“

彭建中笑着说:”我看着很显老吗?好,那咱们就是哥俩!“说罢从包袱里抽出斧头去砍柴,几个人各有分工忙乎起来。李天行不禁暗自赞叹他们的训练有素。

木柴差不多了,黎大牛熟练地捆成捆,李天行听到树上有野鸡的叫声,果然,两只肥肥的野鸡蹲在树上,咕咕叫着,李天行心中一动,悄悄走到它们的背面,纵身一跃,蹬着树干飞身上树,野鸡听到动静,刚扎翅膀要飞,就被李天行双双擒住。大家都忙着,只有老庞眼角瞥到了这一幕,停下来看着他。

李天行笑嘻嘻地说:“带着野味,更像是乡下人了!”

大家看到李天行手里两只扑棱挣扎的野鸡,正要问,石墩子扑过来说:“哎呀,李大哥是变戏法的么?一下子就是两只,还是活的?你怎么弄的?我也学学!以后就不愁有肉吃了!”

老庞接口道:“这你可学不来!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你能从地上蹿到那么高么?”说着指指刚才野鸡落脚的树枝。石墩子不信,追问道:“真的?你看见了!”

那边李天行已经绑好了野鸡,挂在了柴垛子上。石墩子满心好奇,想验证老庞的话,四处张望寻么,果然,发现一棵高高的树上有一只长尾雉鸡,赶忙说:“李大哥,你看那边还有一只,那只更美味!多带点没坏处!万一遇到故意刁难的,有了这东西,肯定更管用!”

李天行想想也对,可是雉鸡所在的位置高,上树抓活的很可能会惊动他,李天行看到旁边有一棵树,在雉鸡后面,适合用飞镖。于是悄悄绕过去飞身而上,抬手一镖,雉鸡径直掉了下来。石墩子赶忙跑过去捡了起来,一只飞镖横贯脖颈。石墩子拔下飞镖,擦干净了递给李天行,无比崇敬地说:“李大哥,你的飞镖可真准!你收不收徒弟?我要也会这手,做梦都笑醒了!”

李天行笑笑说:“这没什么,只要肯花功夫,有个两三年就见成效!”说着却突然想起了秀儿,类似的话对秀儿也说过。

彭建中在一旁提醒说:“天行兄弟,你的飞镖最好别戴着,以防他们搜身。”

李天行佩服彭建中心细如发,忙说:“多谢彭大哥提醒。”说完取下袖镖,递给了黎大牛。

几个人收拾停当,大步流星地下了山,上了通往愗林的大路。此时路上有不少人,看样子也是要进城的,说明愗林还可以进出,大家心里轻松不少。

到了城门口,就看到已经有不少人正排着队等侯查验,城门洞前设着路障关卡,伪军在一个一个检查,城门洞里是日本士兵站岗监督。所有人携带的东西都要验看,不论男女都要搜身,有看着不顺眼的轻则打骂轰走,谁也不敢反抗,怕被带走可就生死难料了。

廖文轩和石墩子走在前面,廖文轩故意说着日式汉话,伪军立即恭敬起来,行李也不敢查就放行了,可是却被日军拦住,廖文轩说了几句日语,那日军军官亲和地笑着放行了。轮到老庞,规规矩矩配合着查了个底掉。伪军头目是个矮胖子,人长得不寒碜,可是那一笑一怒之间,透着一股贱贱的奴性。

士兵查完了,看他的脸色似有不悦,忙问:“钱队长,您看这……”

钱队长打量着老庞,板着脸说:“看着面生啊!打哪儿来啊!”

老庞陪着笑说:“长官,山人云游四海,阅人无数!长官的面相可不多见啊!”

钱队长冷笑道:“少来!故弄玄虚的,你这种骗子我见得多了!不都是拿些大话唬人,还唬到老子头上了!想吃牢饭啦!”

老庞说:“长官不信没关系。白送长官两句话,保管您梦里的事不会发生。‘水漫金山塔镇妖,火烧赤壁义放曹”。

大家听了莫名其妙,钱队长却愣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挥挥手说:“行了,去吧!下一个!”

轮到李天行和彭建中,两人除了柴火担子,没别的东西,简单得很。士兵搜了身,就要放行,钱队长眼睛一眯,问道:“你俩一起的?从哪来啊?”

彭建中忙说:“我们都是大丘山那边的,天冷了,这不想到城里卖点柴火,换点粮食好过冬!”

钱队长盯着柴捆子说:“里面藏了什么没有?打开看看!”

彭建中忙说:“哎呦,长官,这里面能藏什么呀,打开好说,可是再捆起来就费事了,这不怕耽搁大家的时间不是!”

钱队长登时瞪圆了眼骂道:“我不嫌费事,你还敢嫌!皮痒了,想试试皇军的刀快不快?”

李天行忙说:“长官,好说,好说,我们打开给您看看!”

说完两个人就解开柴捆,钱队长的眼睛却盯着那几只山鸡。彭建中趁机拿起两只活的山鸡递给钱队长:“长官,这是早上刚逮的,给长官补补身体,天天站在冷风里头,也怪辛苦的。”

钱队长用余光瞥了眼日本兵,看到日本军官正盯着这边,就说:“皇军可看着呢,你这是公开行贿,不想活啦!”

彭建中忙说:“您看,我们的柴都拆开看了,实在是不想白跑这一趟,以后还常来常往的,您就行个方便。这两只就送给皇军,那儿还有一只好的,您说个地方,我们给您送过去,没人知道!”

钱队长眼睛一眯,李天行赶紧说:“长官放心,我们要送不到,以后这懋林镇也进不得了!这不是断了自己的活路么!”

钱队长笑了:“你们还算懂事,那就送到我家去吧,陶然斋对面的棋子巷9号!行了!赶快收拾干净,进去吧!”说着接过两只山鸡,走过去对日本军官谄笑着:“小野太君,这是我查获的,孝敬给太君,补补,好吃的干活!”

钱队长假公济私的事常有,那个小野从来来者不拒,反正该查的也都查了,自然笑着接过来,竖着大拇指说:“呦希,我就不客气了!”

李天行和彭建中捆好了柴垛,也安全进了城。

第九十一章 拼图

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一个茶水摊子里坐着廖文轩和石墩子,老庞在旁边站着招揽生意。彭建中继续往前走,打听着到了镇子里最热闹的主街,拐进旁边的小巷,后面陆续跟着其他人,走到了一个无人小巷子里,石墩子在巷子口看着。

彭建中对大家说:“我们分别负责东西南北四个区域,以那条大街为中线,庆丰园为中心,文轩东南,墩子西南,老庞东北,我和李大哥西北,重点是日军指挥部、弹药库、兵力分布。完事了到庆丰园北边的天泉茶楼汇合。“大家迅速散开。

李天行和彭建中先到钱队长家送了雉鸡。两个人往北走,彭建中小声说:“这个钱队长没准用得上!”

李天行问:“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要画出懋林的城防图,时间紧来不及教你,所以咱俩一组。其实不难,就是把握好比例,你跟着做一回就会了。”

彭建中边走边画,告诉李天行怎么确定比例,如何使用标记,李天行用心记了,不仅如此,还学了如何估算距离,推测敌人的兵力装备,辨别日军的军衔,观察他们的防卫规律。总之这一趟李天行算是大长见识,原来侦查敌情还有不少道道!

忙了大半天,两人到了约定的地点,用卖柴的钱在路边买了两碗混沌吃。时间不长,大家也陆陆续续回来了,老庞最后一个到,几个人并不搭话,散落着跟在彭建中后面,来到了一个陋巷里,一面是死角,李天行主动去把住唯一的出口,几个人迅速拼合出一幅完整的城防图。彭建中简单综合分析了一番,对几个要重点调查的对象做了分派,大家又分头行动,做重点调查。

彭建中特别嘱咐:“黄昏前到城西的马王庙汇合,晚上宵禁,注意安全。”

傍晚,太阳变成了个诱人的蛋黄,街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回家的回家,出城的出城,天还没黑透,宵禁就开始了,街上有人鸣锣警告,巡逻的日军和伪军如同耗子一样成群出动了。

李天行几个早就悄悄进了马王庙的后院,这个地方是石墩子建议的,稍微捣鼓几下,那扇已经从里面插上的院门就开了。墩子早就探好了路,这院子里有个堆放杂物的小屋子比较僻静,适于藏身。墩子三两下弄开了锁,进了屋,点亮了准备好的油灯,用杂物挡住窗户,避免透出亮光,几个人在地上围坐一圈。

大家把各自的图拿出来,彭建中指着图说:“你们看,日军守备森严的地方是这几处,警察局、镇公所、汇文学堂、城中有几处巷子被封,再有,城墙下也一律戒严。根据我们的观察推断,警察局和镇公所很可能是敌人的指挥部,汇文学堂驻扎了不少日军,还停着卡车,可能是弹药库。那几处巷子情况不明,据附近的百姓说,小鬼子把老百姓赶走,住进了日军,所以很可能是军营。城墙下有不少军用帐篷,听说也有卡车进出过,住了不少日军,也可能备有弹药。要确定弹药库的位置,最好进去看看。你们有什么办法?”

老庞说:“我觉得城墙下戒严,应该是为了一旦开战,利于部队的调动而开辟的通道。一旦打起来,我们的炮弹很可能落在城墙内外,弹药库应该不会设在那里。警察局和镇公所地方有限,应该是指挥部所在。至于汇文学堂,倒适合做仓库用。那几处巷子的地点很有讲头,你看它们的位置,分布在懋林四个城区,都离城墙不是很远,倒是方便向各处增兵或者分派弹药。”

“我觉得老庞说得有道理。如果把弹药库设在居民区,咱们的炮击是有顾忌的。弹药库分散,又和驻军在一起,既掩人耳目,又方便分派。”廖文轩说。

石墩子说:“那好办,咱去看看就不知道了!”

彭健中同意:“好!那就再探汇文学堂和那几处巷子,我们分头行动┄┄”话没说完,李天行插话道:“我一个人去吧,晚上巡逻的不少,咱们人多了容易暴露。我从房上过去,不会被发现。”

“好,那就多加小心!我们等你消息。”

李天行应声出门,墩子特意跟在后头,探头看着李天行纵身上了墙,几个纵跃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黑夜里。

墩子回来吐吐舌头:“李大哥以前不是飞贼吧?真不该当骑兵,要是来咱们这儿,那可就太对路了!”

老庞笑着说:“你小子真不会说话!这是夸人呢还是骂人呢!你是说你李大哥是贼,咱们这儿是贼窝吧!”

墩子皱眉挤眼地说:“我不是那意思,我嘴笨!我是夸李大哥呢!你们没看见,他就跟只猫儿似的,一点声儿都没有。就算是有人发现了,也一定以为是见了鬼!”

大家都抿着嘴笑,廖文轩说:“墩子,以后你要是夸人,可别当面夸啊!碰上个脾气不好的,你可要吃亏的!”

几个人吹了蜡烛,留一个人轮流放哨,其他人就睡了。大约四更天后,有人轻轻拍了拍一声门:“我回来了!”

彭建中开了门,李天行闪身而入,还抱了个东西放在了地上。彭建中点亮了油灯,大家也都围过来。

李天行指着图说:“大家猜测得不错,这几处地方都存放了弹药。汇文学堂内的空场上停了十几辆卡车,还有几十辆摩托车,里面的三间大堂内堆放着弹药,有很多炮弹。几处封闭的巷子里很多院落被打通了,搭了棚子,大部份是军营,也存放着不少弹药。警察局是日军指挥部,镇公所周围部份民居是伪军和日军混合的驻军地,以伪军为多。城墙下是通道,用路障与普通民房隔开,是驻守城门的守军军营。北城墙上有大炮,至少看到了四门,时间紧,来不及细查别处城墙上的情况。就这些了。”

石墩子摸着地上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箱子,问:“这是什么,不会是顺手牵羊了吧?”

李天行笑笑:“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墩子就等着这句话呢,打开一看,眼珠子快瞪出来了,满满当当一箱子手雷!

“这一晚上,你快把这个镇子给翻过来啦吧!城墙都上了?那里可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吧?”老庞不免惊讶。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趁着三更天人最困的时候上去,月亮也不怎么亮,还好。咱们下面怎么办?”

“既然查清了,那就争取炸掉弹药库。困难在于弹药库分散,最好同时炸掉才能干净彻底!再有就是时机的把握,最好是在我军进攻的同时进行,哪怕是炸得不彻底,也会造成恐慌,达到里应外合的效果。”彭建中的决断让李天行很是佩服。

老庞说:“能同时进行最好,但是,我们必须出城和师长见面通消息,就怕懋林随时会戒严,出得去进不来就麻烦了。”

彭建中看了看几个人:“老庞和廖文轩、石墩子不行,城门口的守军对你们的印象太深,恐怕会起疑心。要不,天行兄弟去一趟,回来再送两只山鸡,那个钱队长不会为难你?”

李天行却说:“按照师长所说的行程,他们应该在来愗林的路上,愗林日军必然会得到消息,估计很快就要戒严,我能不能进来很难说。我留下来负责炸弹药库更合适。还是彭大哥亲自向师长陈述日军城防情况最合适。我们可以两手准备,万一彭大哥进不来,那我们就约在二十五日凌晨六点钟进攻开始。我们提前半小时炸弹药库,那时候日军还没起,好动手。”

彭建中知道这样的安排的确合理,不再坚持:“好,那就两手准备,二十五日凌晨六点。”

第九十二章 天眼

几个人合计了一番,等天蒙蒙亮,出了马王庙,彭建中出城,其他人则继续熟悉地形。到了晚上还是回到马王庙的那间小屋,四个人坐下来商量。

李天行说:“汇文学堂我去,你们三个每个人负责一处巷子,我看好了位置。听到爆炸声,你们就动手。现在的问题是,我必须要做个标记,好让你们知道目标在哪儿,而且是晚上也能认出来的标记。”

老庞掐着指头算了算:“二十四日晚上月亮虽然不圆,但天气晴朗,星月有光。只要在屋顶上放面镜子,就可以了。”

李天行满心佩服:“老庞,还是你懂得多,连那天晚上有没有云都知道!对了,我一直想问你,那天进城的时候,你送了那个钱队长两句话,他立刻就给你放行了。这里头有什么玄机啊?”

石墩子很好奇,追问:“什么话?咋回事,快说说!”李天行把那天的事简单叙述了一下,廖文轩也好奇地问:“这不就是白蛇水漫金山和曹操火烧赤壁的典故么?那个钱队长怎么就信了你的话?”

老庞笑着说:“咳,说给你们就没什么玄乎的了!我看这个姓钱的大腹便便,可是面色发黑,眼下发青,眼光无神,肾色黑,肝色青,显然就是酒色之徒,虚耗了身体。此人一副奴颜媚骨,给日本人当汉奸,肯定时常受气,必定肝火大,肾气虚损而肝气上逆,自然夜不安枕,常做怪梦,会梦到大水或是枯木。所以我特意提到他的梦,又用这个水火的对子试他一试,果然中了。我看他是上心了,没准还会惦记着让我给他破解呢!”

石墩子一脸的茫然,喃喃说:“什么黑呀青的,水啊火的,听天书一样,不懂!”

“不错,你倒是听到了一些关键的地方,孺子可教!有机会跟老庞好好学学,老庞这满腹学问也能后继有人了!”廖文轩半开玩笑地说。

“什么学问,杂七杂八的,一些旁门左道,走江湖糊弄人而已。”老庞自嘲着。

廖文轩倒严肃了起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周易,晓医理,那可是古时圣人的境界!这些学问可不是旁门左道!”

老庞不免诧异:“看不出你留过洋的人,倒对咱老祖宗的东西满是看重的!不是好些个洋派还嚷嚷着废除中医,什么都是西洋东洋的好吗?”

廖文轩正色道:“那都是些半吊子,中华文化底子薄,西洋文化一知半解,才盲目地贬低自己,抬高别人。真正能贯通中西的,能有几人!难道延续了几千年的文明,竟全是糟粕?我就不信!”

李天行突然想起了奉天神医张一淳,他不就主张中西医互为补充吗?而且在西医束手无措的时候,完全靠中医治好了很多鼠疫病人,包括自己。走了一下神,李天行回到正题上说:“提到那个钱队长,我们还真能用上他。弹药库一炸,鬼子肯定到处搜捕我们。我们就藏到他家里,如果能说服或者挟持他让伪军在关键时候倒戈,就更好了!”

大家都很赞同。于是继续分配了一下明天需要准备的事项,几个人也就赶紧睡了,事情终于有了眉目,自然也就睡得香甜!

第二日,老庞故意在镇公所附近转悠,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招揽生意。远远就看到钱队长挺着孕妇般的肚子,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老庞远远就抱拳作揖,恭敬地打招呼。钱队长果然冲着他就过来了,戏谑地说:“巧啊!我看你这生意可是够冷清!是不是道术不精,让人砸了招牌?”

老庞不卑不亢地笑着说:“长官,看您说的!我半辈子走南闯北,还真没一件砸招牌的买卖。只是碰上了这乱世,人命拗不过天命,苦命人多,算得多了,弄得自己也不痛快,只想找几个好命的人算算,自己也沾沾喜气。”

钱队长眼睛略微一眯,盯着老庞说:“你口气不小啊!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一眼就能看出哪个苦命,哪个好命?那你看看我,什么命?算得好,我送你个‘铁嘴’的招牌一挂,准能让你生意兴隆!”

“既然长官看得起我,我就算上一卦。自打我第一眼见到您就说过,您的面相与众不同。这一般人的面相,或是霉运,或是吉象,泾渭分明。可是您的面相,半阴半阳,眉心一只天眼,可惜睁不开,若是碰上能助您开了天眼的人,可看清前生、今世和来生,从此逢凶化吉,尽享富贵。”

钱队长满脸不屑:“少蒙人!从没听说半阴半阳的面相,还天眼?你以为我会信?”

“长官,您的前生怕不是一般人!若是荒废了前世修来的功德,实在是可惜了。长官晚上水火入梦,水为至阴火乃至阳,阴阳交汇上冲于顶,可惜天眼不开,白白弄得目涩头痛,都是因为无法宣泄这股神力。着实可惜呀!”

钱队长听他说自己有目涩头痛的毛病,做梦梦见水火,都确实不假,不由得信了几分,追问:“那什么人能帮我开了天眼?除非真的像你说的,开了天眼就看到前生今世来生,我就信了你!要是敢蒙我,你连这个立足之地也甭想有了!”

老庞陪着笑说:“说实话,我就等着您能开了天眼,就算世道再乱,只要跟着您,那可是衣食无忧,福禄不愁喽!只是能帮您开天眼的人,那是天机,窥伺天机是不吉利的。但是,我倒有个法子,如果遇到了这个人,就能提示长官。这能冲开天眼的人,必定是煞气极重的,此人眉心必然有个痣、或者是胎记,你只要将他的煞气引向别处,不仅不会害着自己,他的煞气自会变成第三股力量助您冲开天眼。”说着,又装模作样掐指一算,满脸喜色地说:“恭喜长官了,不出三日,此人就会从天而降,这可是唯一的一次机会,错过了,不仅天眼会即刻消失,恐怕长官还会有性命之忧啊!”

钱队长看他如此煞有介事,将信将疑地说:“你还越说越邪乎了!你是说三天之内我会有血光之灾!”突然伸手抓住老庞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不是要谋财害命吧!我现在就把你关到大牢里去,要是我有个什么事,你就得陪葬!”

老庞没显出害怕,反而一副胸有成竹样子,振振有词地说:“我要是谋财害命,干什么还要来提醒您。这样,您就把我关在您家里,要是出什么事,您先一枪崩了我。我也想见识见识这个人,没准还能帮您把他的煞气引开。反正我跑不了,您还怕我一个小老头子不成。可是要是真的成了,还望您看在我有功的份上,让我跟着您,我也就不用在这乱世担惊受怕的。长官,说真的,我也不想错过您这个机会,这一辈子我未必还能遇到一个您这样面相的人了!”

看着老庞笃定,钱队长思忖了一下说:“好!那就委屈你在我家住三天,看看你还有没有命留到第四天!那就跟我走吧!”钱队长松开了手,却拔出了手枪,放在上衣兜里,枪口暗中对着老庞,两人一前一后往钱队长家里走去。而这一切都被躲在一边的石墩子看在眼里,确认老庞这边顺利,便一溜烟地跑了。

第九十三章 致命的恶作剧

懋林戒严了,彭建中果然回不来了。转眼到了二十五日,东北的一月已经是天寒地冻,黑夜漫长,还不到六点,天色依旧黑乎乎的。墩子穿着日本士兵的军服,躺在房顶上,望着即将隐去的星月,心里那叫一个兴奋,想着就要到来的好戏,浑身的血液上涌,像喝了酒似的舒服。

与此时,同样身穿日本军服的廖文轩站在一棵大槐树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前方,尤其是屋顶上有镜子反光的那片屋舍,摸着布口袋里沉甸甸的手雷,颇有投笔从戎,手刃敌寇的风发意气。

“邦,邦,邦,邦,邦,邦”这是第二遍六更的梆子,墩子半蹲着,身边是打开的布袋,里面二十几个手雷,手里还握着一个,眼睛盯着前方屋顶上有镜子闪光的地方,随时准备投雷。突然,接连几声轰隆巨响震得地动山摇,墩子的手雷出手了,几乎同时,廖文轩也猛地挥起臂膀奋力投掷,城东城西的爆炸接连响起,此起彼伏。

沉睡的愗林在火光和阵阵鬼哭狼嚎中提前醒来。眼看着弹药库在剧烈的爆炸中陷于火海,惊慌失措的日本兵连抢救的可能都没有,只能气急败坏地寻找凶手。而城东城西的日军军营也是乱作一团,救火的救火,出动的出动,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搜查,街道上皮靴踏地的声音,踹门怒吼的声音,让整个城镇陷入莫名的惊恐。

在一片慌乱中黎明悄然来临,天光才微微泛青,尖利的呼啸声刺人耳膜,随即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连绵不断,大地振颤,城墙颤栗,似乎有个巨兽要把整个城镇吞噬。街道上无头苍蝇般乱窜的日本兵立刻在指挥官的狂喊中纷纷集结准备迎战。

与此同时,日军在城墙上的反击却镇定而迅速,自从昨日大军压境,懋林被中国军队四面包围,城墙上的日军就严阵以待,每一挺机枪、每一门大炮都上了膛,随时发射。可是,城内的爆炸却让日军措手不及,汇文学堂是最重要的军火库,如今却是一片火海,部份军车也爆炸起火,院子里火光冲天,浓浓的硝烟味呛得赶来救援的日军无法呼吸,看着那熊熊大火,根不无从下手去救,只能手足无措地听着军官的破口大骂和歇斯底里的怒吼。

城东和城西的军营也是狼藉不堪,很多士兵在睡梦中就一命呜呼,惊慌措乱的士兵迷迷糊糊的地蹿出来,凶手的影子还没找到,就不得不迎击攻城,难免心里打鼓,不知道城里进了多少敌军奸细,无异于腹背受敌!

墩子扔得起劲,很快就把所有的手雷扔光了,伏在房顶上看热闹。此时家家户户都惊醒了,纷纷披着衣服跑到院子里观望,一个大叔发现自家的屋顶上有人,模模糊糊看不清,赶紧跑回屋子插上房门,从窗户缝隙里往外看,就见一个人猴子一样顺杆溜了下来,依稀竟然是个日本兵,然后开了自家院门溜了出去,不觉得很是疑惑和后怕。

廖文轩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下了树,对惊得目瞪口呆的那家人摆了摆手:“麻烦您把这个绳子收了,别让人发现就没事!”说完自己开了院门出去了。

两个人都用日军军服做掩护,一个如狡猾的老鼠在黑夜里逃窜,一个会一口流利的日语畅通无阻,没费多大力气就陆续赶到了约定好的地点,钱队长家的后门口。两个人见李天行还没到,墩子担心地说:“不会有什么事吧?”

廖文轩刚说了句:“应该不会……”一个人影从上面跳下来,落在两人对面,正是李天行。墩子忙说:“李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你们还顺利吗?”

墩子掩不住兴奋地说:“带劲!太带劲了!以后这事千万得叫上我!这么近看着小鬼子给炸得哭爹喊娘,真是头一回!”

廖文轩也说:“李大哥找的这棵树位置太好了!本来我还怕自己力气不够,没想到刚刚好,才扔了两颗就引爆了弹药库,我还节省了几个手雷,留着以防万一。”

墩子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你想得远,扔了个精光!”

“没事,我又拿些手雷和枪支,已经藏到钱队长家里了。刚才我进去看了看,钱队长出门了,老庞被关在屋子里,也没受什么罪。看来这个钱队长还真当真了!我看好了藏身地,带你们进去。”

钱队长的宅子是旧式的老宅,三进深的院子。李天行把两个人都背上了正堂的房梁上,廖文轩心里想:这下还真成了梁上君子!房梁很宽,除了有些灰尘,倒是个不错的藏身之所。三个人坐在上面,听着外面的混乱和枪炮声,小声说着话,等着钱队长回来。

没过多久,钱队长家的院门被一脚踹开,日本兵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管家赶紧出来点头哈腰地说:“太君,这是皇协军一大队队长钱队长的家。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为皇军效劳的?”

领头的日本军官一脸怒气,恶狠狠地看着他说:“你们支那猪都是一样!杀了我们帝国士兵!一定要把他们抓出来,统统死啦死啦地!”手一挥,日本兵散开来,很快整个宅子都是鸡飞狗跳,后院里住着钱队长的八个大小老婆,在明晃晃的刺刀下不是哭就是吓晕了过去。日本人发现了被反绑着的老庞,把他带到了军官面前。军官指着老庞问管家:“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被关起来?”

看到老庞被日军抓住,李天行紧张起来,没想到日军连钱队长家也会搜查,他抽出手枪,准备一旦老庞有难,就拼一拼。

管家倒也机灵,知道如果老庞有问题,这一个宅子里的人都得没命,赶紧陪着笑说:“太君,这是我们家的帐房,可是手脚不干净,偷了老爷的钱,老爷把他绑起来,要家法处置。不知道他是不是太君要找的人,一定要重重处罚他。我们老爷说了,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就得剁了双手,看他还怎么偷钱。”

老庞立刻跪倒在地说:“太君,我冤枉啊!老爷那几房姨太太,哪个是好惹的?我就是个下人,不能不听啊!我谁都不敢得罪,那些钱都是她们支出去的,我有几个胆子也不敢动老爷的钱。不信你们搜,真的不是我……”老庞正唠唠叨叨赌咒发誓地叫冤,士兵纷纷回报说没发现可疑的人。日本军官厌恶地看了一眼老庞和官家,对着士兵一摆手,急匆匆继续搜查别家去了。

第九十四章 攻心计

日近正午,钱队长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进门就骂:“他妈的,有火都冲我发!我要是能未卜先知,还能在他宋胖子手下当个绿豆大点的官!日本人的弹药库和军营给炸了,日本人都没辙,我能有什么辙。他在日本人那儿受了气,就拿我撒气,什么东西!呸!人呢!都死光了!给我倒茶,嗓子都冒烟了!”钱队长进了正堂,气呼呼地坐在太师椅上,把八仙桌拍得山响。

管家得了信颠颠地跑过来,赶紧说:“哎呦,老爷,您可回来了!您到后面看看吧,乱成一团了!”

钱队长一听火更大了:“都什么时候了,还闹!没听见外面的炮声吗?国军都攻城了!日本人的弹药库还让人给炸了,日本人的援兵连个屁影也没有!一旦国军进来,我们都得完蛋!告诉她们,再闹,就给我滚出去!”

管家苦着脸说:“老爷,您不知道,刚才日本人闯进来搜查,我说了这是您的家,可是日本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翻了个乱七八糟,把五姨太还推倒了,头都撞破了,大太太吓昏了,老太太心口疼的毛病也犯了,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钱队长一听,脸上一时红一时白,咬着后槽牙说:“我顶着汉奸的骂名给他们小日本做事,不就图个一家子平安!哼!连我的家都要搜,明摆着根本不信任我,不拿我当回事!城给围了,弹药库又给炸了,小日本怕是要完了,唉!”

管家附和着说:“这日本人真是翻脸不认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对了,他们搜出那个算命的,好在我骗他们说是咱的帐房,偷了钱等着老爷处置,给糊弄过去了。今天这阵势,还真是让人后怕呐!”本来管家只是想表表自己的功劳,却提醒了钱队长,他也是急火攻心、病急乱投医,对管家说:“去把那个算命的带过来!还有,请大夫给老太太和太太们看看,就说我有正事,忙完了就过去。”

不一会儿,老庞依旧被绑着手,让下人给带了进来。钱队长摆了摆手,下人出去了,钱队长关上门,亲自给老庞解开了绳索,笑着说:“委屈老先生了!请坐!”

老庞看钱队长前倨后恭的样子,心里就有数了,坦然坐下等着钱队长开口。钱队长面色郑重地说:“先生,你能不能给我算算,日本人要是败了,我会怎么样?”

老庞不动声色:“行,那就请长官写个字吧。”

钱队长拧着眉想了想,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生”字。

老庞盯着字看了看,不慌不忙地说:“‘生’,乃新芽破土而出之状。能不能活,关键就在一个‘破’,只要破除阻挡活路的障碍,自然就能生。长官只要能破,就能生。”

钱队长眉头一挑,急急追问:“怎么破,还请先生教我!”

老庞笑着说:“长官,测字算命可是窥测天机,天机玄妙,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其实,长官只要开了天眼,就能把握天机,何必舍近求远?”

房梁上的李天行看到时机已到,用黑布蒙住脸,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钱队长看到一人从天而降,黑布蒙脸,眉心赫然一颗黑痣,站在对面用枪顶着自己的眉心,眉心一阵又麻又痒。瞬间,老庞的那些话在自己脑子里回响:天眼眉心黑痣开天眼的人。他一时间怔住了,自己也搞不清楚真假,眼前的人是来杀自己的,还是那个命中注定能助自己开天眼的人,竟然惊喜交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旁边的老庞故意大声说:“哎呀!你莫不是那个人么?好汉,别冲动,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李天行按照编排好的说辞,故意恶狠狠地说:“你就是汉奸钱明室?我是奉命来杀汉奸的!明日的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慢着!”钱队长和老庞异口同声喊出来。

“好汉!我知道我做了对不起国家民族的事,可是我也是为了保全一家老小啊!我我知道错了,你要是不杀我,我愿意戴罪立功!”钱队长冒着冷汗说。

“是啊!这位好汉,你杀了他,也就是杀了一个人而已。如果你肯看在毕竟都是中国人的份上,让他戴罪立功,对你们,对国家都是好事啊!”老庞帮衬着哀求。

“怎么戴罪立功?你说清楚!”李天行语气依旧严厉,但已经透露一线转机。

钱队长立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我猜着,好汉是国军的人吧,城里的几处爆炸是您的杰作吧?”

“不该你问的就别打听!回答我的问题!”

“是,是。现在国军攻城,我愿意带着皇协军的弟兄反水,不,是起义,对,起义!弃暗投明,当内应!让国军早点打进来,拯救懋林百姓!您看这样行吗?”

“你们伪军有多少人?你能策反多少?有多大把握?”

“我们一共有五个分队,每个分队大概一百人左右,总共有五百来人。我的一大队肯定没问题。我想办法把其他分队的队长和大队长骗过来,要是有不从的,就杀掉!有我们这几百人在城里一闹,皇不,是鬼子,肯定就乱了,我们打开城门,让国军进来,杀了这些作恶多端的小鬼子!”

“怎么才能让我相信你?”

“要不这样,委屈好汉穿上皇协军不,伪军的衣服,就跟在我身边,我要敢骗您,您就一枪崩了我,这样总行了吧!到时候国军进了城,还望好汉给美言几句,能保全我一家老小的性命!还有,还有,……”边说边给老庞使眼色。

老庞忙说:“到时候有件小事麻烦好汉,对您来说就是举手之劳,对我们来说,那可是形同再造之恩啊。”

李天行假意沉吟片刻,厉声说:“好!只要你策反伪军,协助攻城,我就答应你。不过,我需要三套衣服,让人拿进来我们换上。把你的枪给我!”

衣服送了进来,李天行点了钱队长的昏睡穴,然后让廖文轩和墩子跳下来,自己在地上跃起迎上去,半空中用一支胳膊在后背一推,卸去下坠之力,廖文轩和墩子就轻而易举地站住了,让两个人新奇不已。三人换了衣服,商量了后面的事,才让钱队长醒过来。

钱队长睁眼一看,眼前的这三个人,觉得其中两个怎么这么眼熟。李天行已经贴上了胡须,又压低了帽檐,钱队长倒没有认出来,不过凭借着声音,认定这个长胡子的就是那个能开天眼的人,心想一定要盯紧了他,不能错过这唯一的机会。

李天行说:“事不宜迟,你说说除你之外几个分队的情况,我们商量一下具体该怎么做。”

钱队长陪着笑说:“是这样,皇军,不是,是鬼子,把守最要紧的北门、东门和西门,只让我们的三个分队守南门,鬼子有一个小队的人在南门监督我们。二分队是宋大队长的亲信,我们一分队是钟副队长的人,所以就领了维持治安和等待支援的差事。今天晚上,我们可以把南门的三个分队策反了,干掉那一小队的鬼子,开了南门,放国军进城。这可是个万全之策吧!”

李天行心中暗喜:“听着还行,我们现在去南门看看!”

钱队长胸脯一挺:“那还不容易,你就跟着我,咱到城楼上看看去!”

第九十五章 倒戈

留下了老庞,李天行跟着钱队长大摇大摆地到了南门城楼上,此时国军的进攻已经停了,城下又是尸横遍野。城楼上的伪军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正在处理尸体、救治伤员和补充弹药。由于日军事先将大量弹药已经分派到城墙上,至少支撑个几天是没有问题的。

钱队长假惺惺地做出慰问的姿态,对几位灰头土脸的分队长说:“哎呀,兄弟们真是辛苦了!要不是忙着追查混进来的奸细,兄弟我早该来看望大家。不知道有没有钱某能帮得上的,大家尽管说!”

本来几个队长就对这倒霉差事怨声载道的,但也不好当面得罪,只好说:“还是钱队长想着弟兄们!唉,弟兄们死伤不少,国军的攻势凶猛啊!弟兄们这么卖命,钱队长也是亲眼看到了!回去和大队长说说,多给阵亡兄弟们一些抚恤,兄弟们也算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那是当然!这事包在我身上。这样,我忙完了事,晚上带上好酒好肉让兄弟们开个荤腥,不能苦着兄弟们!”

“酒就算了,那个佐佐木跟黑无常似的,别去触霉头!今天,他就亲手毙了咱一个弟兄!就因为那小子怕得尿了裤子!咳,啥时候尿不行?偏让他给瞧见了!活该倒霉!”

“放心,我给你们搞定,不会让大家为了点酒肉吃挂涝!”钱队长一副侠肝义胆的样子,倒让几个人颇为意外和感动。

接近黄昏,国军的第三轮攻势终于退去,大地恢复了以往的寂静,天上盘旋着一群乌鸦,凄厉的“呜啊,呜啊”的叫声极为刺耳,那种不祥和恐惧随着叫声从耳膜深入到骨髓里,让人不禁一阵一阵地起着鸡皮疙瘩。

钱队长带着人抬着装满了食物的大筐上了南门,先找到小队长佐佐木,从亲自提着精致的日式饭盒中拿出了日本寿司,这是镇子里唯一一家日式料理店特定的,还有日本人爱吃的酱肘子,酱鸭,烧鸡,当然,日本清酒是少不了的。反正日本人的清酒都是他们的军需品,每人都有定量配置,随身携带,不算违反军纪。

佐佐木满意地看着一桌菜肴:“呦希!你的用心,大大的好!是所有人都有么?”

钱队长点头哈腰地说:“都有,都有!皇军辛苦大大的,这是我应该做的!对了,皇协军没有酒,不能喝酒误事!让他们吃饱了好好打,打死那些支那军!”

佐佐木满意地点点头:“你的好,我记住了!你去吧!”

钱队长点头哈腰地退出来,手下人也已经把食物都分给了日军和伪军手里,这些人真是饿极了,也顾不上城墙上北风朔朔,顾不上被硝烟和血污弄脏的手,抓起食物就往嘴里塞,有人噎得直抻脖子瞪眼睛,赶紧喝口清酒或者凉水顺下去,再接着狼吞虎咽。

钱队长把几个分队长召集在一起,在城墙上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让几个手下站在外围,美其名曰‘人墙’挡风,亲和地说:“对不住了兄弟,唯一的城门楼子让佐佐木占了,咱只能在这儿凑合了。来,我给哥几个满上,天冷,先喝一口暖和暖和!”

几个人有些迟疑,一个人说:“我说老钱,还是不喝了吧。你的好意大家领了,可是万一让日本人闻出酒味来,我们这条命可就撂这儿了!为了口酒,不值当的!”

钱队长看着大家,略带神秘地说:“你们放心,那个佐佐木再也闻不见酒味了,不光是他,这儿所有的日本兵都闻不见味了。咱们给日本人卖命,打自己的同胞,日本人不拿咱当人,中国人骂咱是汉奸,这日子你们还要过下去么?”说完紧盯着大家看。

几个人闻言面面相觑,一个人说:“老哥,你这是要造反啊!不要命了!虽说国军就在外面,可咱们身边都是日本人!稍微动一动,就是个死!”

“是啊!一家老小都在日本人手里,咱跑了,他们怎么办?再说了,国军会接受咱吗?咱可是汉奸,回去了也是死!”

钱队长面色一沉,严肃地说:“你们知道不知道,日本人的弹药库都被炸了,援军也没个影,坚持不了多久。打下去迟早是个死!死了也被骂是汉奸,家里人都受连累!我们要是能献了城门,帮助国军进城,那就是大功一件,脱了这身鬼皮,没准还要立功受赏!实不相瞒,我已经跟国军那边联系上了,他们答应只要戴罪立功,就既往不咎!怎么样,哥儿几个,这可是个机会呀!错过了,就是死路一条!”

弹药库被炸的事大家已经都知道了,正惶惑不安,听钱队长这么一番说辞,心中动摇,廖文轩站出来说:“你们觉得钱队长会随便拿自己的命去冒险的吗?我就是国军派来的,先礼后兵,戴罪立功还是命丧黄泉,自己选吧!”说着就拔出手枪对着他们,旁边站着的一排‘人墙’也都拔出枪对着他们。

几个人还能怎么样,立刻表态:“戴罪立功,当然是戴罪立功!你们说咋办,咱就咋办!”

此时,那些个喝了清酒的日本兵已经都被迷倒了,几个队长马上命令手下集合,全部缴枪,然后宣布,伪军已经向国军投诚,作为内应,准备献城,戴罪立功。大家本来就不想当炮灰,当然乐得从命,倒松了口气,不担心挨枪子了。

李天行让石墩子出城报信,约好看到手电光连闪三下就进城。墩子刚刚出城,城门楼里的电话就响了。廖文轩接了电话,谎称佐佐木巡视去了,放下电话,用冷水弄醒了佐佐木,趁他还晕晕乎乎的,让他给总部回了电话,然后就被拧断了脖子再也醒不过来。

已经入夜,李天行按照约定的时间打出暗号,在夜幕的遮掩下,影影绰绰的队伍悄无声息地进了城,先占据了南门城楼,然后在钱队长的带领下,部分换上了伪军的军装,迅速占领有利位置。等到被巡逻的日军发现异常,为时已晚!城内外的枪声顷刻间混为一片,日军后院起火,腹背受敌,被打得晕头转向,到处是敌人,顿时全面崩溃,城门接连失陷,国军涌入街道,和日军进行巷战!

在寒冷的冬夜,懋林就像是一个煮沸的大锅,生死荣辱在这里搅和沸腾!

第九十六章 胜利的悲哀

尽管破城,日军依旧拼命抵抗,激烈的巷战打了大半夜,直到太阳再度露出东方地平线,零星的枪声渐渐沉寂。懋林的日军有被活捉的,也有投降的,但阵亡和自杀的还是占大多数,基本上是全军覆没,但我军伤亡却比上一仗少了很多,并且仅仅用了一天就打下了懋林,长春门户大开,对于115师来说,这可是一个意外的大胜利!

在废弃的汇文学堂外的空场上,李天行、老庞和廖文轩碰上了到处找他们的彭建中,几个人正说着话。远处,钱队长正在到处寻找那个能助他开天眼的人,一眼看到了算命先生,旁边那人就是那个大胡子,不禁喜上眉梢快步而去,他越走越近,逐渐看清了李天行身边的彭建中,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不觉得脚步慢了下来。

忽然,身边响起一个欢快的叫声,一个人从钱队长身后赶上来:“彭大哥!李大哥,老庞,文轩哥,可找到你们了!才一夜不见,我可想死你们了!彭大哥……”

李天行和彭建中几个闻声望去,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眸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那是一挺机关枪,几个人同时大叫:“小心后面,趴下!”

李天行闪电般地甩手一枪,枪声响了,一串机枪连射,随后是三声手枪点射,一个端着机关枪的日本军官倒下了,头上、胸腹三个血洞,墩子也倒下了,同时倒下的还有他旁边的钱队长。

大家都跑过来,彭建中抱起石墩子,手臂立刻被黏糊糊的热血沾染,和后背的鲜红对比,石墩子的脸已经惨白。

彭建中紧紧抱着墩子,含泪说:“墩子,你挺住,你不会死!军医,军医在哪儿!我带你去找医生!”说着要抱起他,可是墩子抓住他的手臂,说:“大哥,我还有话说!我没听大哥的话,拿了这个。”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彭建中,勉强笑着说:“老庞说,你有个相好的姑娘,是我将来的嫂子,这个是给你准备的聘礼,好兆头,金金玉良缘。以后,我再也不偷了。”

彭建中颤着手接过去,石墩子眼神涣散,喃喃地说:“大哥,下辈子,我们做亲兄弟。”合上了眼,身体一沉,再无声息。

彭建中搂紧了石墩子,呜咽着说:“好兄弟,今生来世,我们都是亲兄弟!”

所有人都围着石墩子悲伤不已,而一步之遥的钱队长奄奄一息,却无人问津。钱队长仰面看着蓝天白云,静静体会着热血从身体里不断流失,生命也随着一点点地流逝,似乎他就这样被人世间孤零零地遗弃了。就在他觉得身体渐渐冰冷的时候,视线中出现了那个面孔,眉心一颗黑痣,突然,几个画面闪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自嘲地笑了:“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卖柴的。天眼!哈哈,没有天眼!不,我看见了,那个黑色的天眼!”说着,鲜血从嘴里冒出来,抽搐了一下,就不动了,眼睛仍睁得大大的。

李天行默默地伸出手,合上了他的双眼,站起身,抬手拿掉了假胡子和黏在眉心的黑痣,举目望去,整齐的队伍在街上行进,士兵们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然而,这种喜悦始终离他很远。此时此刻,他的身边只有死亡、悲泣和郁结在心头说不清的烦乱。

李天行和彭建中等人埋葬了石墩子,各自回到了所属的部队。大家围过来七嘴八舌地打听李天行在懋林发生的事,他却没有心情说这些,只简单地陈述了一下大致的事件,恰巧传令兵过来说:“李营长,师长让你马上到指挥部。”

李天行立刻跟着传令兵走了,容大有看到大家很沮丧,就对抖机灵说:“我听说这次营长是和特务营的几个人一起去的,反正也闲着,你就去那儿打听打听,回来给大家讲讲。”

抖机灵立刻高兴了,拍拍容大有的肩膀说:“大奶奶,真有你的,消息够灵通啊!我们一起去!兄弟们,欲知后事如何,等我们再回来给大家分解!”

李天行赶到了指挥部,里面又是济济一堂,笑声不断,看到他来了,大家纷纷打招呼,元龙说:“大家正说你呢,都说你是孙猴子,钻到了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活活把个妖怪给折腾死了!你可是又立奇功啊!”

“是啊,不是你们策反了伪军,开了城门,咱们现在还在城外浴血奋战呢!”

“李营长真是万金油,贴哪儿都是药到病除。龙师长,你什么时候找到这么个好帮手,真是羡煞旁人啊!”这是友军霍旅长略带着酸味的恭维。

李天行对这样的场面实在是不感兴趣,只是礼貌性地笑笑,很少接话。熟悉他的人知道他不善言辞,并不在意,不熟悉的自然就以为他恃宠傲慢、目中无人。

李天行没心思去琢磨这些人的感受,如坐针毡地熬着直到会议结束,李天行特意留下来,等人都走了,元龙问:“天行,有什么话就说。”

李天行略显局促地说:“师长,以后这样的会议我能不能不参加。没别的意思,我不会说话,也觉得坐着难受,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没我也没关系。”

元龙笑着示意他坐下来说:“天行啊,你是个聪明人,难得的人才!可是,再能干,也是孤木难支大厦。你也要懂得结交朋友、同盟,看清楚明里暗里的敌人,不光是对方阵营的敌人,也有身边的敌人。统帅军队也好,走你自己的路也好,都少不了和人打交道。别小看了这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稍有差池,会让你身败名裂!”

李天行倒没想到这一层,忙说:“是,师长。我会注意。只不过,我相信待人以诚,实在没兴趣去揣摩别人的心思。”

元龙却正色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你未必能理解。但是,也许将来你能慢慢体会出里面的意思。这是我从军从政多年的心得。说实话,上阵打仗、枪林弹雨,我倒不怕。可是那些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真能让我胆寒齿冷。你比我,在这方面,更可悲。我让你多出席这样的场合,一个是为了给你以后做铺垫,再一个,也是让你学着怎么跟人打交道。最近,你立了不少战功,已经不可避免地成了众矢之的,一旦将来肃清外敌,有些人就要针对你无风起浪了。你是我的爱将,也是我弟弟、弟妹托付后事的人,无论如何都要为你的将来铺路。有我在的一天,没人能动你,但你也必须学会在这样一个肮脏的人堆里活下来。我终究不能保你一世啊!”

听着元龙这一番肺腑之言,李天行不禁动容,突然想起了不久之前,还在潘玉真和元彪的保护下过着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生活,自己头上的那片天给自己挡了几年的风雨,如今,元龙又为自己撑起了那片天。他压抑在内心对潘玉真和元彪的思念,以及对元龙的感激如潮水般拍打着他的心头,让他眼眶有些湿润,只好掩饰性地垂下了头。

李天行眼中的悲伤和感动,元龙看在了眼里,起身倒了杯水,递给他,刚想说话,突然门外有人说:“报告,师长,马将军的电报。”

“进来。”元龙应道。

第九十七章 缓兵之计

梁参谋进来,递给了元龙一份电文,元龙看了一眼,脸色立即阴沉下来,吩咐道:“去把几个旅长叫回来开会!”

李天行赶紧站起来:“师长,那我就回去了!”

元龙把电文递给他说:“你看看!”

李天行接过来一看,上面是:日方有意合谈,南京政府命令我军停止一切军事行动,等待国际调停。落款是黑龙江督军军令处。

李天行心里也不舒服,想了想说:“师长,要等多久?时间越长对我们越不利。”

元龙冷哼一声:“这明摆着是日本人的缓兵之计。我们一路打过来,日本人都没有增援,正是因为他们兵力不足。即使这样,我们这两仗下来,伤亡人数不比日军少。日本人的坦克、装甲车、飞机还没用上!一旦日本人兵力和装备补充到位,我们就要用两倍、三倍、甚至四倍的伤亡去拼。日军明明还再从本土增兵,而我们的兵力装备却渐趋枯竭,到时候,不仅现在的胜利保不住,恐怕黑龙江也保不住!”

李天行听着心惊,忙说:“那就把实情报告给马将军和南京政府,请求速战和增援!”

元龙长叹一声:“天行啊,在人际关系上,你是幼稚!在政治上,说你什么好,你是无知!这些连我一个小小师长都知道的事,总督一省军政大权的马将军会不知道,一国最高政府会不知道?他们只能比我们知道得更多更详细。日本人是缓兵之计,国民政府是就坡下驴,他们根本就不想救东北!什么等国联的调停!从来自助者天助,我们自己都不反抗,别人凭什么来帮你!哼!东北是姓张的地盘,姓蒋的凭什么要帮姓张的夺回地盘?国联是洋人的帮会,咱们在人家眼里是下九流,能替我们主持公道?谁在乎三千万东北人成了亡国奴,谁在乎我们这些豁出性命保卫家园的将士!可叹啊!那些一心报国的热血青年横尸疆场,他们用生命换来的胜利就被这样一句狗屁话断送个干干净净!”元龙越说越怒不可遏,拿起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杯子四分五裂,依旧暴怒未消,又一脚狠踹旁边的凳子,凳子狠狠撞到了墙上,一条腿喀嚓折了,歪倒在墙边。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梁参谋和卫兵,慌忙进来,看到师长暴怒,一时也都手足无措。

李天行只好劝着:“师长,息怒。既然事已至此,还是等大家过来商量商量再说吧!”好在散会不久,几个旅长还没走远,很快陆续赶回来,见到此种情景都颇为诧异。

元龙指着那张电文说:“你们看看吧。”然后铁青着脸坐到椅子上,大家赶紧传看着电文。

几个旅长看了电文表情不一,有的愤怒,有的缄默不语,有的面无表情,有的一脸沮丧,可是谁也不说话。

元龙冷笑一声:“我还没死,你们不用默哀!挨着个的都说说!从宋旅长开始!”

宋旅长顿了一下说:“军令大如天,做为军人,只能服从命令。”

戴旅长说:“这不是日本人的缓兵之计吗?现在鬼子连败两场,我军士气正盛,乘胜追击,就能收复长春。等日本人增援到了,咱们就危险了!”

邰旅长说:“是啊!贻误战机,我们很可能反被鬼子包围,本来就是孤军深入,不能速战速决,怕是全身而退都难了!”

戴旅长说:“这明摆着是帮鬼子争取时间!两千多弟兄就白死了!”

裴旅长说:“道理是这么个理,可是军令就是军令,难道大家敢抗命?”

李天行突然插了一句:“如果抗命会怎么样?”

霍旅长瞪着他说:“抗命,轻则元师长被抓,送到军事法庭受审,严重了,不仅元师长一人,整个115师成为孤军,甚至被视为叛军,一万多个弟兄死无葬身之地!”

此话掷地有声,所有人都沉默了,李天行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额头竟然渗出了冷汗,他终于明白军令如山的含义。

元龙闭上双眼,双手攥拳,又渐渐松开,睁开眼,环视了一下,站起来,所有人也马上起立。

元龙的声音满是疲惫:“今天就到这。你们各自回去休整。电文的事保密。”说完走出了房间,来到旁边的休息室。李天行和梁秘书跟着进来,元龙一屁股歪在了躺椅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到了一样,闭着眼,抬起右手,无力的挥了挥:“你们出去吧。”

梁参谋低声应道:“是!”默默转身出去。

李天行看着元龙的侧脸,突然发现这个意气风发的一军统帅,竟也有了鬓角的白发,虽然不多,可是却足以让这位将军显得悲凉凄怆。壮志未酬身先老,可怜双鬓白发生。

李天行默默离开师部,独自登上了南城门,向长春方向极目远眺。虽然看不到长春城楼的影子,但是知道,长春不远,不过隔了两个小县城,如果现在挥师南下,几日内,长春就在眼前了。可是这咫尺之遥,真的可以跨越吗?不久之前,眼看着拥有的一切被瞬间毁灭,如今即将触手可及的期望,是否终将化为泡影,人生无常,天地无情,难道真的要到如此地步吗?北风朔朔,青山隐隐,伫立在城门楼上的李天行一身骑兵戎装,军官帽沿下,眼神忧郁,神色肃穆,如同一尊雕塑。旁边站岗巡逻的士兵,看到他这样的装束,纷纷窃窃私语,暗暗猜测着他会不会就是那个传奇的骑兵营长,却猜不到他此刻内心的煎熬和忧虑,更猜不出115师所有官兵面临着什么样的命运。

李天行策马出城回到营地,刚好是晚饭时间,营地上篝火四起,肉香四溢,一个个篝火上烤着各式野味,如果再摆上酒,和从前的山寨又没什么区别了。

第九十八章 情义暖心

骑兵营虽然建制分明,可是一到这种类似庆功宴的宽松场合,建制立马就抛到沼哇国去了,大刀会的、红枪会的、各个山寨的,还是江湖绿林派系分明。李天行虽然知道这样不好,容大有也出过些主意整治,但是一到节骨眼上,全然失效,全营来个人人犯禁,法不责众,李天行自己也带着江湖味,总以情义为重,磨不开情面重责。所以几乎约定俗成,战时必须依照建制,遇到庆功宴,也就由着他们兄弟团聚,挥洒江湖义气吧!

容大有和抖机灵成了欢喜冤家,在一起就斗嘴,不在一起还挺惦记彼此,容大有心里一直感激抖机灵帮他见到李天行一面,才有如今的际遇,抖机灵也佩服容大有‘管家’的才干。

李天行一回来,就被雷公寨的弟兄们簇拥着,到‘自家’的篝火边坐下,篝火上竟然烤的是野猪,此时已经在“滋滋”地冒油,诱人的香气简直无法抵御,哪怕吃饱了的都会胃口大开,何况李天行饥肠辘辘,不自觉地咽了口吐沫,问:“哪来的野猪?你们进山打猎了?”

抖机灵早就等着这句问呢,不等李天行那个“了”字话音出来,就抢先说:“还能是谁,自打有了神箭手,咱就不缺肉吃了!当家的,你没看见,独孤峰那一箭,从左眼穿进右眼,绝了!这要是猎老虎、紫貂、银狐,那皮毛一点都不会伤着,一定卖个好价钱!当家的,你不知道,独孤峰不光箭射得好,烤肉的手艺也是顶尖的!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话才说到这儿,就被一只大手“啪”地拍了一下头,疼得抖机灵捂着脑袋回头,边找人边骂:“谁手贱!跟你有仇啊!脑袋都要打破了!肯定是你,大个子!庞五,你给我出来!”

庞五从人群中露出脑袋说:“刚才你怎么说的,说你没偷吃!偷吃的是狗!现在你说漏了嘴,大家可都听见了!你自己说,你是不是狗?”

抖机灵心虚嘴硬,强辩说:“那不是偷吃,是尝,尝尝有没有咸味,熟不熟,糊不糊,烂不烂,还不都是为了大家吃得香?不谢我,还打我!待会让你吃个骨头噎死你!”

容大有笑着说:“还别说,原先皇城里的皇上每次吃饭前,都是要有人先尝尝,看有没有下毒。只不过做这事的都是宫里的太监。咱们抖机灵把大家都当皇上一样伺候着,你们也就别为难他了。”

杆子冲大家挤挤眼,故意大声说:“那就听大奶奶的,既然抖公公愿意给咱们尝菜,那就赏个脸吧。”

庞五立即切下一块肉递给抖机灵,尖着嗓子说:“抖公公,你再尝尝,这肉熟了不,能吃不?”

抖机灵咬牙切齿,抓起一把土就要往庞五脸上撒,庞五早有防备,躲在众人身后,抖机灵看着大家嘲弄的笑脸,猛地扭头,冲着容大有叫道:“大奶奶,你忘恩负义,合着伙的欺负我!亏我还分给你一块好肉!你也是偷吃,学狗叫!”

容大有躲到一旁,嬉皮笑脸地说:“我吃的肉是你给我的,我可不知道你是偷的,你给,我受,受不是偷!对不住了,抖公公,还是你自己学狗叫吧!”

笑闹间,烤肉分到了大家的手里,吃着难得的美味,看着兄弟们嘻哈打闹,李天行紧绷的神经终于松驰下来。然而,正当大家吃得油嘴光光的时候,抖机灵大发感慨:“太好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回雷公寨过冬了!真想我那个热炕头啊!四当家的,咱们什么时候开拔啊?”

大家都看着李天行,眼中是热切的期望,李天行有意无意地避开大家的视线,看着篝火,轻描淡写地说:“不知道,刚打下懋林,应该先修整几天,等命令吧!”

可是抖机灵这么一开头,勾起了大家对打回家乡的憧憬,各种设想就开始了。

“你们说,咱们什么时候能打回去?”

“照现在的速度,估摸着半个月总可以了吧?懋林一天就攻下来了。路上的那两个巴掌大的县城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没准听到咱们大军一到,就吓得脚底抹油了。就算长春费点事,小鬼子又没多长颗脑袋,再怎么着,五六天、七八天也差不多了吧!”

“用不着!咱们再给他来个内外夹攻,跟打懋林一样,两天搞定。就是可惜,这一路打下来,总没咱骑兵啥事!闲得手痒痒!”

“可不,独孤峰都说了,再不打点野物练练箭法,手都生了!”

“谁说没咱骑兵的功劳?两次硬仗都靠咱当家的,又出主意又出力!这回进懋林,特务连的人可是服了咱当家的。四当家的,打长春可得带咱自己人去,也让他们知道,咱骑兵营的人个个都不含糊!”

“就你!别给咱当家的丢人了。你还是吃肉本事大,你那肚子可比这猪肚子肥多了!”

“四当家的,下回打长春,你还进城去炸鬼子的火药库不?要不带上几个自己人,使着顺手不是?”

李天行勉强笑笑:“到时候再说吧!有机会我一定想着大家。对了,庞五,你切些好肉给独孤峰送去,要谢谢他的好箭法、好手艺!再给我留个后腿,明天我去看看彭连长他们。我去那边看看,你们接着闹吧!”说完起身往谭仲恺那边走去,身后容大有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折腾到半夜,大家才陆续回帐蓬睡了,李天行独自一人在篝火旁,将剩余的几个木柴都填了进去,一边拨动着柴火,一边想事情,轻轻的脚步声往自己这边而来,李天行不必回身已经知道是谁,平静地说:“容大有,你怎么不去睡?”

容大有也在篝火边坐下来,小声问:“营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看你好像心事重重的。有什么不顺利的事吗?”

第九十九章 幻灭和迷茫

李天行转头看了一眼容大有,接着拨弄柴火,低沉地说:“什么事都瞒不住你。容参谋,你觉得我们能打下长春吗?”

容大有把手靠近火堆取暖,略有忧色:“营长,你不觉得我们这一路打得太顺了吗?小日本真的这么好对付?要这么好对付,那退到关外的少帅还不悔死了!他二十万大军让人家两万人赶出了关,咱们这些杂七杂八拼凑的残兵败将就那么容易把小鬼子给打跑喽!我总觉得这事不会那么简单!”

“不管东北是怎么丢的,就算是残兵败将拼凑的,我们也是真刀真枪打回来的!难道我们中国人就不能打败鬼子么?”

容大有凑近李天行说:“营长,跟你说吧。我跟师部的几个参谋混得挺熟,也听了不少消息。听说小日本没想到一下子打下两个省,那么大的地,关东军那两万人都不够分派的。还听说日本人正从他们的本土往东北运兵。我就想,咱就是趁着他们兵力不足的时候打下长春,将来,日本人也会派重兵夺回去!咱就这些人,没有后援,日本鬼子要是铁了心,源源不断增兵,咱可就难办了!”

“如果咱打下长春,甚至奉天,那可是少帅的老家,难道他不会带兵回来支援?或者南京政府看到咱收复失地,应该也会派兵支援吧?”李天行心有不甘地辩驳着。

“咱要真把东北都收复了,那就风光了。少帅还不给咱升个大官!我就是担心,日本人不那么好对付!他们那么容易得到了两省,还不是东北军不抵抗,双手白送的!可鬼子能白送给咱么?就说贡城那一仗,咱把贡城围得跟铁桶似的,十个打他一个,结果鬼子宁死不降,全战死了!咱死的可比他们多多了!要鬼子都这么拼命,光是打长春,咱们的人就给耗得差不多了!就是打下来,也不知道还有多大气力去守!”

李天行越听越泄气,不由得赌气似的说:“照你这么说,咱打回来也是个死!不过就是回来送死而已!”

“营长,你别生气。我对你是有什么说什么,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我冷眼看着吧,咱们在这儿流血卖命,可是如果没有国民政府的支持,我们就是孤军作战,以个人去对付一个国家,胜算不大!其实,咱东北在国民政府眼里,不是亲儿子,是个孽种!虽说民国了,我看和以前没什么不同,改朝换代而已。你想啊,民国姓蒋,东北姓张,蒋是皇帝,张就是个诸侯,诸侯做大就威胁到皇帝。现在好了,日本人赶走了姓张的诸侯,你说那皇帝是乐意还是不乐意?这就是借刀杀人。等摆平了诸侯,皇帝再回过头来收拾日本,还能得个驱逐倭寇的好名声。要我说,这少帅是一步棋差,满盘皆输。他就不该眼光短浅,怕被日本人消耗实力,把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拱手送给异国强盗。只要他有血性,敢豁出命拼,先得了全国人的声望,振臂一呼,打着驱逐倭寇的名义做事,那姓蒋的也难办。退一万步说,真的是兵败身死,至少在青史上还留了名,到阴曹地府,也是有脸见列祖列宗的。现在可好,地盘丢了,将士离心,国人唾弃,青史骂名,将来有何脸面去见祖宗!完喽,都完喽!现在,咱东北就是个弃儿,诸侯不死,皇帝绝不会出一兵一卒帮他收复失地!你想想,我们撑到现在,国民政府有没有给一粒粮食,一颗子弹!那些贺电、嘉奖令都是做给国人看的!咱们这些人的生死,东北千万人的生死,都只是他们想扔就扔的棋子而已!打不打长春,收不收东北,都由不得自己……”

“啪”地一声,李天行手中的木柴被他生生折断,容大有的话也就不再继续,火堆里的木柴被烧得“噼啪”作响,李天行的心里也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是怒火!他不得不承认容大有的话是针砭时弊、入木三分的。可是一旦想清楚了,他却彻底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出路,前方一片黑暗!原本那推动自己的巨大动力,“打回去!”,竟然成了个幼稚的笑话!他许诺给兄弟们的誓言竟然是个骗局!而且,这个骗局还会把这些兄弟带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他该何去何从,到底该怎么办?出路,还有出路吗?李天行心乱如麻!

元龙的军队被迫停在懋林等待所谓的国际调停结果,此时本庄丸和菊代一男正在长春城外扎营,大部分的部队已经经由铁路运输到达长春城外,坦克装甲部队因为补充装备的延迟还没有跟上,菊代的骑兵大部刚刚才到。部队需要整合,何况懋林已经被攻克,本庄接到命令,首要任务是保住长春。

本庄丸和菊代一男到达不久,城内的日本领事馆和各级军事部门政要便邀请他们进城参加欢迎酒宴。本庄丸接到请柬,冷冷地吩咐卫兵:“去请亲王殿下来。”

时间不长,菊代一男戎装笔挺,英姿勃发地出现了。本庄丸的冷脸挤出了些笑容迎上去:“亲王殿下,昨天休息得还好吗?”

菊代一男脸庞瘦削,眉眼俊秀,身穿深土黄色的呢子军服,黑马靴,酷帅的军官帽,加上腰带、肩章、军衔的点缀,更重要的是身材挺拔,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在以矮子居多的日军中简直就是鹤立鸡群,走到哪儿都赚足了眼球。虽然和本庄丸是同级,但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的菊代一男面对人人惧怕的本庄丸非常轻松,微微一笑说:“很好!将军阁下看着气色也很不错!一大早找我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本庄丸只有大约一米六左右的个子,可是浑身肌肉,非常健壮,眼光犀利而凶狠,气场极强,即便是军衔高于他的人,在他面前也总觉得低一格。然而,他的气场独独对这位飘逸潇洒的亲王不起作用,每次仰着头,口称“亲王殿下”的时候,那种低人一等的滋味都刺痛着本庄丸极为敏感的自尊心。可是,每次犀利凶狠的目光碰上那优雅俊逸的眼神,本庄丸也不得不承认这位亲王的个人魅力难以抵御。

“是这样,我收到了两封电报,一个是领事馆关于和支那停战议和的声明,一个是请我们今晚进城赴宴的请柬。亲王殿下,请看!”说着将两份电文递给菊代一男。

菊代一男优雅地脱下白手套,递给随从,伸手接过电文,但见手指修长,哪里像是握军刀的手,倒更应该去弹钢琴,而事实上,他在钢琴方面也的确很有造诣。从容地坐下后,菊代看着两份电文,然后轻轻地放在了面前的小桌上,笑着对一旁的本庄丸做了个优雅的手势说:“将军阁下,请坐!”

本庄居然听话地坐下了,好像自己的指挥部瞬间换了主人,心里莫名地郁闷起来。

第一百章 现实和理想

“将军阁下,关于这个停战议和的声明,你怎么看?”菊代一男温和地询问,在本庄看来,就像是天皇对下属的垂询。

本庄的自尊心有些受伤,故意高傲地说:“这不过是我们的缓兵之计,等我们部队集结完毕,自然停止议和,不光是要收复失去的城池,还要彻底消灭那些支那军残部,占领整个东三省!”

菊代一男不知可否,继续问:“你觉得咱们这个缓兵之计,中国政府和军队能上当么?”

本庄极为自信地说:“亲王殿下,您知道支那人为什么节节败退,不堪一击吗?那是因为我们大日本帝国是军人掌控政客,可是支那这边却是政客掌控军人。政客都是一群不学无术的懦夫,国家和军队在这些人手里能有什么好!只有军人才能实现国家的强大!没有我们军人的冒险突袭,能有今天的局面么?现在内阁是彻底软了,我们兵力不足,需要一些时间补充兵力和装备,内阁那些蠢蛋只能配合咱们,等一切准备好了,立刻停止议和,开战!支那的国民政府只能乖乖地等着议和、调停,他们的军队被愚蠢的政客绑得死死的。懋林,河间,马甸,大原几个地方的支那军士气正盛,却不得不全部原地待命!真是愚蠢!等着受死吧!这个日子不会太久!!”

本庄的一番激烈陈词弄得自己吐沫星子横飞,脸色涨红得像是紫茄子,说到激烈处还挥舞了一下拳头。

菊代一男依旧优雅地微笑,好像只是在听个风月故事,等本庄说完了,悠然地说:“将军阁下,下一步你想怎么做?是在长春以逸待劳,还是进军懋林,主动出击?”

本庄平缓了一下情绪说:“我们的装甲部队还在等待集结,我们也需要调整,等他们到了,我们就进兵懋林,一血前耻!”

菊代一男的眼光闪了一下,盯着本庄丸说:“好!既然将军要进兵懋林,何必还要等,我愿意为将军打前站,正好会会支那的骑兵!”

本庄不太高兴地说:“亲王殿下,希望您能够等待装甲部队的到来,那些支那骑兵在我们坦克装甲面前就是一群废物!”

菊代一男的微笑立即消失,冷峻而愠怒地说:“将军阁下以为我的骑兵是来给阁下做装饰的么?如果是这样,那我马上请示离开!”

本庄这才意识到不经意间把自己对骑兵的蔑视表露了出来,得罪了眼前这个皇亲贵胄,只好表情严肃地道歉:“十分抱歉,亲王殿下!我只是在说支那骑兵!没有要冒犯殿下的意思!还请原谅我的鲁莽!既然殿下有意和支那骑兵交锋,显显我大日本帝国骑兵的威风,我当然没有意见!等补给到齐,估计十五日内,我们就可以出发,留下一个联队加强长春的守卫,其余的尽皆北上,殿下以为如何?”

尽管心中极度愤怒,菊代一男已经习惯了控制压抑自己的情绪,见到本庄的郑重道歉,并且在进兵计划上做了退让,也就不想深究下去,依旧波澜不惊地说:“将军阁下,骑兵在杀伤力方面固然比不上坦克装甲,可是自古以来,马和战争就是分不开的,跃马扬鞭、驰骋疆场,那种勇敢无畏的精神就是战争的灵魂。而战争的目的是征服,可是把敌人杀死并不等同于征服。最高境界的征服是征服人心,让他们真正臣服,虔诚地匍匐在你的脚下,生生世世,忠心侍奉!铁甲的碾压和扣动扳机的屠杀,最多让人恐惧,恐惧只能让人暂时臣服,只要心存反抗,最终不能被彻底征服。所以,将军阁下,我要让支那人领略到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伟大灵魂,要让他们在我们的强大意志下丧失斗志,完全匍匐在我们的脚下。中国土地如此之大,人口是我们的几十倍,唯如此才能为我所有,为我所用!希望将军能理解我们骑兵存在的价值,不要再说出那样令人遗憾的言辞!”

这一番教训听得本庄丸头大,内心不以为然却又碍于情面,只好郑重地说:“亲王殿下不愧是陆军大学的天皇佩剑毕业生,说得真是太好了!那我就有幸,将要一睹殿下跃马扬鞭的绝世风采!对了,这次赴宴,我们也一同骑马进城如何?大家都想看看殿下的威武英姿,还有您那匹具有纯正高贵血统的宝马,银座!到时,长春城必定是热闹非凡,大饱眼福了!”

本庄丸的马屁拍到了点子上,菊代一男心中残存的不快终于烟消云散了,优雅的微笑又回到了那迷人的脸上,两位性格迥异的将军相视而笑,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本庄丸和菊代一男挥师北上,直逼懋林的消息传到了元龙指挥部,所有旅长再次齐聚开会商议对策,李天行作为骑兵的最高指挥官也列席在内。

自从接到等待国际调停的命令,在几近自杀式的等待中,元龙气得病了一场,虽然严令不让消息外传,可是大家还是听到了风声,原本因为两场胜利而累积的高昂士气如同被冷水一浇,不满和愤懑在将士的心中滋生起来。正为稳固军心而烦恼的元龙,接到了日军师团进军懋林的电报后,将电报攥成一团,拧着眉头愤然地说:“这就是调停的结果!鬼子举着屠刀过来了,还让我们等!这是让我们等死!”

会议不欢而散,没有结果。等待调停的命令依然生效,元龙请战的请求已经发出去,却迟迟不见回复。元龙只能命令各部严阵以待,密切关注日军动态,同时等候上面的命令。

然而直到日军近在咫尺,上面回复的命令依然是等待调停。不过,元龙也接到了叶枫的电报,内容是来犯日军的情报,师团编号,人数,装备,高级指挥官的个人资料等等。从开战以来,叶枫就开始递送这样的情报,洪帮的人脉和情报网真是让元龙惊叹之余,也很是感激。

第一百零一章 菊代之邀

尽管等待国联调停的命令不变,元龙却决不甘心束手待毙,正在他根据叶枫的情报组织备战的时候,却意外收到了一封信,一封来自日军的信,信封是毛笔书写的汉字:元龙将军阁下亲启,字迹清秀,颇有柳体的风骨。

打开信封,里面一张信笺,依然是毛笔书写的汉字:

元将军阁下:悉知贵军骑兵曾败我军骑兵于张家屯,冒昧邀请贵军骑兵前沿指挥官一见,明日午时,于懋林城外的邑郊坡,恭迎大驾。落款是:菊代一男。

元龙看到落款的名字,脑海里闪现出叶枫传递的信息:此次日军师团的指挥官是本庄丸中将,而军中的另一位中将叫菊代一男,是日本皇帝的表弟,受封亲王,骑兵师团长,领一个骑兵联队。元龙不免疑惑,日军兵临城下,却修书要见一个骑兵营长,这是为什么?元龙马上让人去叫李天行。

李天行飞马而来,进门之后接过元龙递过来的信,看完后一头雾水,不解地问:“师长,这个菊代一男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见我?”

“叶枫的情报说,此次日军兵力是一个师团,师团长是本庄丸,其中率领骑兵联队的指挥官叫菊代一男,此人是亲王,军衔和本庄丸都是中将,来头不小!他要见你,可能是因为你在张家屯打败了日军的骑兵,他想看看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能耐吧!你要不要见?”

李天行说:“这人的好奇心倒不小。去见见也无妨,正好试探一下他们的意图。”

旁边的梁参谋说:“还是要小心,日本人奸诈,多带些人。邑郊坡地处偏僻,旁边是树林,小心有埋伏。”

李天行笑笑:“放心,我不过是个小营长,日本人没必要为了我大费周章,传出去让人笑话!再说了,他是中将,真打起来,我可是赚了!”

元龙嘱咐:“别大意,就是日本皇帝,我也不能让你有事!多带些人,壮壮军威!”

李天行只好答应。回到军营,李天行把副营长唐仲恺叫来,和容大有三人在营帐中商议。

唐仲恺一听就说:“我带着一连跟你去,让二连、三连跟在后面策应。他们要是敢打歪心眼,我带人先把这个什么男给做了!二连、三连接应你回去。”

“这是邀请信,不是下战书。让整个骑兵主力都去保护我一个人,这不让小日本笑话咱们中国无人么!你也是江湖上打过滚的,不会不明白!我想好了,就我和容大有去,你在这儿坐镇。还有,这个消息先保密,省得有人不听号令,擅自主张,再闹出什么乱子出来!”

容大有听到李天行说就带他一个人去,心里着实激动,自然也明白带他去的用意,自己的长处就是博学多闻,出谋划策,看来李天行是担心在应对方面不够老练。

唐仲恺当然明白李天行艺高人胆大,自己也是关心则乱,可是只带着一个文弱的容大有,还是不放心,刚要再劝,就看到容大有给他使了个眼色,容大有赶紧说:“要不这样,再带上庞五,找个借口,大家也不会怀疑什么。我想,这个菊代一男很可能就是想见见打败他们的是什么人。他一个皇亲贵族,如果做出背信弃义的下流事,那可是丢了大人了!我看,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放心吧,唐副营长,我保证明天营长一定会平安归来!”然后又暗中使了个眼色。唐仲恺就不再说什么。

等散开了,容大有悄悄找到唐仲恺说:“唐副营长,你知道营长的性子,他是艺高人胆大,更不想丢了咱中国人的面子,单刀赴会是肯定的!我觉得日本人应该也不会耍什么花样,堂堂中将来暗算一个小营长,不值当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叫几个人乔装打扮,今夜就到邑郊坡去查探,看看有没有什么埋伏。没有埋伏,也就地暗中监视,以防万一。你说呢?”

唐仲恺拍了容大有一下,笑着说:“我说你跟我挤眉弄眼的,就知道肚子里憋着坏水!果然不错,还是你够机灵!行,就照你说得办!”

容大有不免得意:“嘿嘿,这是我师爷的本份!副营长,这事可一定保密,找的人一定要嘴严实,万一走漏了风声,可要坏了营长的大事!我这师爷也要吃挂涝了!”

唐仲恺拍拍他的肩说:“你放心,我有数!雷公寨的人我是一个都不会动!你跟着营长去,可得机灵着点,咱营长武功没得说,嘴皮子上的功夫可就差点,别让小日本占了便宜。”

容大有信心满满地说:“所以营长要带着我去,我一定会当蔺相如,不辱使命!”

唐仲恺给了他一拳说:“说你胖还喘上了!赶快准备去吧!”

与此同时,日军的指挥部里气氛微妙。本庄丸对于菊代一男的决定极为不解,对他的一意孤行更为光火,万一这位皇室贵胄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脱不了干系,前途可就不妙了!看着依然悠然自得的菊代一男,本庄不得不耐着性子做最后的努力:“亲王殿下,如果你一定要去,那么请务必带上一个中队的骑兵,我会派一个中队的步兵跟在后面。亲王殿下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菊代一男不以为然地说:“感谢将军的关心。可是这样的安排,只能让中国军队紧张,更容易引起误会和冲突,也让中国人小看了我们日本帝国的军人。既然我们是来征服这个国家的,如果不能显示出我们大日本帝国军人的强大意志,怎么能让中国人真心臣服?中国古人有单刀赴会的典故,所以中国人历来尊崇智慧和胆量集于一身的关云长。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人不比他们崇拜的古人差,唯如此才能震慑他们的灵魂,降伏他们的意志。不过,为了让将军放心,我可以带上一个小队的骑兵。现在仍然是议和调停的阶段,正如将军所说,中国军队没有政客的命令,是不敢擅自开战的。明日之约,我很是期待,不知道中国军人会如何应对?将军在这里静候佳音吧。”

菊代一男飘飘然离开指挥部之后,肺被气炸了的本庄丸抽出军刀,狠狠将刀架剁成两截。这两个被外人视作完美搭配的一对军中将星,看来其实竟是个滑稽的错误。

第一百零二章 黑子和银座

第二天上午,李天行带着庞五和容大有出发了,大家都蒙在鼓里,甚至庞五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反正能出了营地动换动换,散散筋骨,就是好的。

等快到了邑郊坡,李天行才对庞五说:“庞五,我们是去赴约,日本骑兵指挥官叫菊代一男的约我到邑郊坡一见。你不要擅自说话行事,一切听我的命令。否则,这样的事,以后可就没你的机会了。”

庞五一听,头皮有些发麻,忙问:“营长,那师长知道这事吗?”

容大有接口说:“瞧你这话问的,这么大的事,咱营长能瞒着师长私自见日本鬼子吗?还是日本人点名要见营长的,那个要见营长的日本人是他们骑兵的师团长,还是个亲王。”

“日本的王爷?还是个团长?为啥要见咱营长?”

“是师团长!比师长还大。估计是张家屯那一仗把他们的骑兵打惨了,所以就想看看咱营长是个啥模样呗!”

“见了咱营长的模样又能咋的?不会是要暗中使坏吧?咱该多带点人来!”

容大有嘲弄地说:“咋啦?你怕了?”

庞五登时拉下脸来:“谁怕了?我是担心日本人黑心,来个鸿门宴,要害营长!”

“就算是鸿门宴,他刘邦不怕,咱营长能怕了?这次可是我提议带你来的,让你有机会当一回樊哙,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只要你有本事让咱营长安全回去,让我做什么都行!”

三个人说着,已经到了邑郊坡,李天行三人站在坡上,放眼望去,周围景致竟然相当不错,一面是小树林,飞鸟啾啾之声可闻,一面是一望无际被白雪覆盖的田地和散落其中的村舍,只是悄无人声,怕是多数人都因为战争而已经逃离了。坡的西南有个大水塘,此时已经完全冻成了冰湖,水面变成镜面,周围的树也因这两天的大雪变成了白色的,放眼望去,似乎整个世界就是冰雕雪砌一般。三个人军旅倥匆,这一刻竟然看得入了神,但很快就被打破沉寂,在离水塘不远的路上,由远及近,三骑踏雪而来。

李天行凝眸望去,当先一匹白马格外显眼,马上之人穿着深黄色日军军服,披着同色的斗篷,必定是发出邑郊坡之约的菊代一男无疑了。三骑转瞬而至,离李天行三米开外停住,只见马上之人带着高沿军帽,身材挺拔,斗篷开合处,隐约露出军服上挂着的闪亮勋章。马上的军官不像是多数日本人的形象,不仅身材高大,眼睛也是极富立体感,鼻梁挺括,脸庞清秀,顾盼之间,自然流露出高贵气质,军装在身亦难掩儒雅风流,这样的人只随便一瞥就会印象深刻。

李天行心中暗想:若是叶枫大哥在,倒是旗鼓相当了。不仅人才出众,他的马也非凡品,个头体魄比黑子还稍稍猛了些,浑身雪白,鬃毛被精心修剪成了四、五寸长短,然后扎成一列整齐的发束,凸显精致和威武,那双大大的眼睛透露出来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优雅,这点和它的主人真是相当契合。

与此同时,菊代也在打量面前的这位中国指挥官,但心中略显失望,眼中的这位身着深蓝色军服的年轻指挥官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个子不矮也不高,样貌清秀但也并非出众,只是那双眼睛光彩熠熠,尤其耐人寻味的是,眼神竟然不带杀气,反而颇为温和,和想象中的悍将形象相去甚远。

然而,最让他意外的是这位指挥官的坐骑,一匹纯黑色的马,虽然体格比自己的‘银座’略微小了一点点,可是凭着自己精通的相马术,一眼看出这是一匹难得的千里马,它的眼神透露出的霸气瞬间让自己着迷,甚至,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银座在那匹黑马面前显出了不安,或者说是被黑马的气势压制而产生了怯意。他很清楚,如果说自己的银座是骄傲的公主,那么面前的黑马就是一个野性难驯的霸主。一种强烈的占有欲望电流般激活了菊代的心。

双方都在沉默,终于菊代把眼光从黑子的身上拔了出来,微笑着对李天行说:“我叫菊代一男,是大日本帝国骑兵师团长,冒昧邀请阁下前来,失礼之处还请见谅。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李天行惊异对方流利的汉语,报之以微笑,说道:“我是115师骑兵营营长,叫李天行。听说菊代将军率军前来我懋城,不知是何用意?我与将军素未谋面,又不知为何要约我在此见面?”

菊代微微一笑:“李营长真是快人快语,一上来就直入主题!你看这里风景如画,我们这样好像两军对阵,岂不是有煞风景?不如我们到那边坐坐,慢慢谈,你看如何?”

李天行看他指着水塘的方向,应道:“好!”就策马和菊代往水塘边缓缓而行。

菊代忍不住说道:“李营长,你的这匹黑马很是神骏,令人羡慕!”

“将军的白马也是难得的好马,这样的马我从来都没有见过!”

菊代不免得意地说:“它叫银座,是我在德国留学的时候,德国皇帝赠送给我的,是纯种的荷尔斯泰因马。”随即又颇为好奇地问:“李营长,你的这匹黑马是怎么得到的?它不像是蒙古特有的矮脚马或三河马,倒有点像是欧洲的品种。它的眼神极富野性,难道是被驯服的野马?”

李天行不禁惊讶菊代的眼力:“将军好眼力!黑子原本是从北方到蒙古草原过冬的野马,算是我们有缘成了朋友,它就随我到了军营之中。”

“黑子!朋友?李营长简单的一句话,想必背后一定有个精彩的故事吧?”菊代开始对这位李营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第一百零三章 征服的梦想(一)

一行人已经到了水塘的边上,菊代对李天行说:“李营长,这里不错,我们下马一叙,如何?”看到他一只手随意轻轻一按,人就轻飘飘落了地,意识到此人能够空手驯服野马,必然是有一身好功夫的。

大家都下了马,菊代的手下把银座牵到了一旁,而黑子则自己走到一边悠闲地吃草去了,如果没有那副鞍子,好像仍然是一匹野马般无拘无束,看得菊代心驰神往。

菊代对手下做了个手势,手下从马上拿了个包袱,打开来,取出一块大毡布铺在水塘边的地上,又拿出个黑漆雕花的木盒,里面是两个精致的湖蓝色圆肚细口小酒瓶,配以两个同款色的小酒盅,还有一小碟精致的小菜,摆放到了毡布的中间。

庞五和容大有见了,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似乎在说:还真是鸿门宴啊!

菊代温文尔雅地说:“李营长,行军在外,难免礼数不周,实在简陋了些。不过,能在这样的湖光山色中,和李营长这样的人物对饮小酌,也是难得的幸事。李营长请!”一边伸手延请,同时自己也跪坐了下来,并且主动亲手给李天行斟了一盅酒,再给自己斟满酒,拿起酒盅说:“这杯酒,我敬李营长,感谢你能应邀前来。”说完一饮而尽。

庞五忍不住喊了句:“营长,……”后面的话还没出口,李天行已经喝干了。

菊代看了一眼庞五,微微一笑:“李营长,你的部下担心你喝了毒酒,你不害怕这酒里下毒吗?”

李天行淡然地说:“将军身份贵重,若是做了下毒暗算敌军营长这样的事,只怕再无颜见人!所以,不是我怕酒中有毒,而是将军怕吧!”

菊代下巴微扬,爽朗大笑,眼神熠熠闪光:“李营长妙语如珠!和你这样的人交谈,实为一大快事!李营长,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指教?”

“指教不敢当,请将军明说?”

菊代看着黑子说:“你的马为什么没有缰绳,你不怕它跑吗?”

“看来将军此次是为了黑子而来呀?”李天行有些警惕。

菊代忙说:“李营长误会了!实不相瞒,我的祖上都是赫赫有名的战将,我从小就很期待那种跃马扬鞭的感觉,梦想着拥有一匹绝世的战马,所以我选择去德国军校的骑兵科,终于如愿以偿成了骑兵。我也得到了一匹宝马,就是我的银座。银座有着纯正高贵的血统,它的母亲曾经是德国马术比赛的冠军,它在各方面都非常优秀。可是,今天见到了你的黑子,我终于知道了银座的弱点,那就是它太温顺了,已经丧失了上天赋予的天性,那种自由奔放的不羁和灵性。你的黑子眼中有股野性,还有种霸气,即使是我高傲的银座,在它面前也产生了怯懦。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征服它的,并且还能保持它的天性不因驯化而丧失?”

李天行看他倒是一个真心爱马的人,便坦诚地说:“将军,我没有征服它,我们是朋友,是伙伴。我在蒙古草原上第一次见到它,就被它与众不同的风采所吸引。我大哥孟根告诉我,蒙古人把马当作朋友、兄弟,他们选择马,马也在选择人,一旦成为朋友,就是一生的伙伴。蒙古人从不拴马,而是任凭他们自由自在。我和黑子也有过一次较量,它不仅有力量还有智慧,我们也是不打不成交。原本我不想带着它到战场上来,希望它能带着它的马群快乐地生活在大草原上。可是在我离开的那天,它来了,抛开了它的马群和草原,一定要跟着我走。你问我为什么不用缰绳拴着它。我们心意相通,不需要缰绳,其实,我更希望它离开,回到草原,继续过它自由自在的生活,远离战争和死亡。将军的银座过于温顺,正是因为你是用征服来对待它。”

菊代被李天行的故事所吸引,虽然这个故事情节极为简单,但聊聊数语却能勾起浮想联翩,只是这最后一句关于“征服”的议论,让菊代略有触动,却依旧不以为然:“李营长和黑子的故事颇为感人!只是你们这样的际遇实在少有,没有缰绳的马,据我所知,也只见过黑子这一例。绝大多数的马还是要被驯化、被征服,只有给它们套上缰绳才能听话,才能被人驱使,不是吗?纵观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征服与被征服的历史。首先,人征服了动物,猪、狗、牛、马被驯化成家畜,供我们食用和驱使。河流、山川也被我们征服,我们才有取之不尽的宝藏。人类的各个民族之间,也在不断地征服彼此,正如达尔文的弱肉强食理论,这个世界,只有更强大的征服者,才能有资格生存下去,才能创造更美好的世界。你们中国自己的历史不就是这样吗?那些朝代的更替,就是征服者代替被征服者来掌管国家的命运,所以你们的国家才能不断强大起来。可是现在,你们的国家失去了以往的辉煌强盛,你们需要一个强者来改变现状。我们大日本帝国自从明治维新以来,励精图治,已经成为可以和英美并肩的大国,只有在我们的统领之下,中国才能摆脱落后挨打的境地,重新强大辉煌起来!李营长以为如何?”

菊代这一番旁征博引、谈古论今的论述,让没有受过任何正规教育的李天行有些难以应对,正在尴尬之际,身后的容大有开口说到:“将军阁下,恕在下唐突。想当年在我大唐之时,国势强盛,威布四方,万国来朝。你们日本国也派使臣前来朝拜,还有很多遣唐使来学习我们的文化和各种技艺,甚至很多日本人不愿意回国,终老在我天朝大国。不过,那时我们大唐并没有出兵灭掉你弹丸小国,作为征服者将你们日本纳入我中华的领土范围,反而海纳百川,倾囊以授!看看你们日本的文字、服饰、建筑、习俗,文化的方方面面,到处都是我中华文化的影子。请问将军,依照你的征服逻辑,你是否会怨恨我大唐,为什么不去征服你们,而让你们存活至今,竟然有机会成为当今世界的强国呢?”此话掷地有声,菊代不禁色变,身后的两名随从显然也听得懂汉语,竟然涨红了脸,伸手拔出战刀,怒目而视,大喝:“巴嘎!”

第一百零四章 征服的梦想(二)

菊代很快恢复常态,摆手制止了身后的护卫,举目微笑说:“没想到李营长麾下真是人才济济!你叫什么?真是好口才!”

容大有一口气说得畅快,心里还激动得怦怦乱跳,听菊代问,便答道:“我是李营长的参谋官,叫容大有!”

菊代倒是很认真地追问:“容大有?不知是哪几个字?”

“宽容的容,有容乃大,故名大有。”容大有故意说出自己取名的典故,有心看对方的笑话。

菊代微笑道:“到底是泱泱大国,文化深厚,光是看名字就看得出来。这位容参谋官的名字出自《尚书》‘有容,德乃大’。李营长的名字则出自孔子为《周易》所作的《象传》中乾卦的象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都是好名字!”菊代随口就说出了这两个典故,也让容大有不得不佩服这个日本人的深厚汉文化功底。

李天行心中一动,接口道:“将军好学问!也必定知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的下一句了?”

菊代随即答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不错。天地创造万物,生生不息,真正的强者是天地,人只有顺应天地之道才能生存。天地虽然造物,可并不作征服者,若它要征服,以太阳的炙热、狂风、洪水、干旱、瘟疫,各种手段,人类甚至所有生命早已不复存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无欲无求,容纳万物,唯如此,强悍如人、豺狼虎豹,弱小如羔羊、蝼蚁、草芥,都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安度一生。天地之道,讲的就是和谐共存,清静无为。故飘风不终朝,暴雨不终日,一时的暴虐征服不能长久,天地尚且如此,何况人为?”

菊代默默斟满了酒,微笑示意,自己举杯先饮为敬,徐徐而谈:“看来,李营长对老子的《道德经》颇为谙熟,可惜,黄老之说,也只有在你们汉朝初年被采纳应用,其余时间,多作为怀才不遇的隐士自我修身立命的学说而已。我倒想起了和老子同一时代的另一位大家,晏子,他有句名言可是你们中国人常常挂在嘴边的,‘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人总是安于现状,恐惧机变,可是大势潮流不可逆,唯有顺应改变才能生存。比如,满族人灭了你们的大明朝,要所有汉人剃头束辫,一开始反抗激烈,甚至发生了嘉定三屠的惨剧,可后来还不是归顺了大清朝,到如今,清朝皇帝都退位了,你们汉人却又坚持留着辫子,把割掉辫子的人叫作革命乱党,岂不可笑!所谓时移世易,看清世界的变化方向,顺应这个方向才能生存下去。中国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大唐帝国、大清帝国,如今,你们的国土被分割,内战不断,人民穷困,你们的中央政府根本无力应付这样的局面。只有依附我们大日本帝国,才能实现两国的共荣。李营长,你能打败我们帝国的骑兵,证明你是个人才,可惜却不能看清当今世界和中国的大局,这样会毁掉你的人生!”

李天行不禁冷笑:“将军原来是来当说客的!可惜,我眼中的‘时务’和将军所说的相去甚远!将军认定了中国只有依附于日本才能生存,可是我看到的却是你们杀我人民,夺我财富,占我家园,甚至连孩子们都不能学习自己的语言,而要学习你们的日语。难以想象,将来这些只懂日语,忘却自己是中国人,忘记祖宗的人还能称之为中国人,中国还能是我华夏民族之中国吗?而你所谓的识时务的俊杰,受你们驱使,调转枪口屠杀自己的同胞!他们在中国人眼中不是俊杰,而是汉奸,是罪人,将来命丧黄泉都无颜去见列祖列宗的千古罪人!我李天行断不能作这样的罪人!”

菊代听罢默默无语,其实,他怀抱着征服的浪漫美梦来到中国,当看到了日军对平民的血腥杀戮之后,心中也有不忍和不安,而李天行所列举的日军的残暴行为,正触动他内心深处的忧患,竟然让他面带愧色、无言以对。

这时,容大有打破僵局说道:“容在下插一言。刚才将军提到了满族建立大清朝的例子,我倒想做一点更正和补充。虽然汉人臣服于清朝,削发束辫,可是满族之所以能立朝两百余年,却是因为他们接受了汉族的文化,从朝纲吏治,尊儒尚孔,科举文字,到民风民俗,居处通婚,现在看看,可还有当年逐水草而居的那个满族吗?汉人的发式虽从了满人,可满人的心却从了汉人,满族占了中原立了朝廷,可是满族却融入了汉族之中。其实,早在满族之前,蒙古族也用它的铁蹄征服过汉族,建立了元朝,可惜不过数十年就待不下去了,不得不回到草原上过自己该过的日子,因为他们拒绝接受汉族的文化。可是,无论汉族、满族还是蒙古族,都是我炎黄子孙,说白了就是兄弟,相依为命数千年,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纵观我华夏历史上下五千年,还没有被外族征服过。过去没有,至于将来,我相信,除非日月无光,炎黄子孙一个不剩,也不会被外人征服!前车可鉴,不知道你们日本大和民族是要以满族为榜样,若干年后成为我华夏民族的一员,还是如同成吉思汗的子孙,逞强一时,最终还是要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教养再好的人也沉不住气了。菊代脸色铁青,站起来,挥手制止了身后已经拔刀怒骂的两个随从,对同时起身的李天行说:“这里景致虽美,可惜话不投机!既然我们都是军人,那么只能各尊军令。期望将来杀场对阵,我们真刀真枪,分个上下高低!”

李天行郑重答道:“好,如君所言,我们战场上见!”

骑上了骄傲的银座,菊代看到李天行打了个唿哨,黑子也从湖边小步跑来,但觉眼前一花,李天行腾空飞上了马背。不知道是不是黑子感受到了不和谐的气氛,竟然扬蹄嘶鸣,菊代顿觉一股冷风伴随着嘶鸣而来,银座竟然逡巡倒退了两步,高昂的头不安地晃动着,眼神显出一丝惊惧。

李天行用手轻抚黑子的脖颈以作安抚,黑子向前走,当两骑平行,李天行和菊代四目相对,互相点头示意,李天行说了声“告辞”两脚轻轻一磕,黑子腾起四蹄往来路绝尘而去。望着黑子狂野的身影,颇有挫败感的菊代心中再次升起了浓厚的欲望,他暗中发誓:一定要降伏这匹宝马,把它献给天皇陛下!征服如此庞大的一个古老王国,就先从征服这匹骏马开始吧!

第一百零五章 必有一战

李天行径直回到了指挥部去见元龙,将实情禀告之后,元龙问道:“天行,你有什么想法?”

“我一路都在想,觉得日本人绝不会满足占领东北,必然还要侵占整个中国,中日之战不可避免!”

“哦!为什么这么想?”

李天行不假思索地说:“我觉得菊代一男不是个彻底的好战之人,当我提及日军的残暴屠杀,他也脸有愧色,并且他通晓中华文化,学识渊博,涵养极佳,不是无知莽夫。可是就连这样一个人,依然对我中国有着狂热的觊觎之心,认定了这是征服我们的最佳时机!那么其它的普通日本人在这种从上到下的一致狂热中,必定难以自持。想必日本举国上下现在都在做着征服中国的美梦,并且不撞南墙决不回头!临走时,菊代一男还对我说,要疆场之上一较高下!他说得很自然笃定,看来早就知道议和调停是个幌子!师长,我们要及早准备,恐怕随时有变!”

元龙板着脸递给他一张电报,上面写着“中央军委命令,禁止一切军事行动,国际联盟成员正在东北调查之中。另:命令霍化承旅返回黎姜城,裴恪翔旅退至宝安县。如有冲突发生,务必克制,等候指令,不得擅自开战。”

李天行气愤地说:“既然他们明知道日军一个师团已经兵临城下,不增援也就罢了,怎么还调走两个旅!军情瞬息万变,还要绑住我们的手脚不能及时应变,这上面到底是在想什么!”

“叶枫给我的消息说,大概一个大队的坦克装甲部队已经在前往长春的路上,估计会来懋城。马督军的河间、朱将军的大原,还有其它几个我军攻占的城镇也有日军增援集结。而且旅顺、大连港仍然不断有日军从日本国内增兵。正如你所估计的,日本人随时会停止议和、再次开战。至于霍化承和裴恪翔,他们本来是朱将军的部下,恐怕是为了保存实力,后退观望吧。唉!日本的政府和军队是一个鼻孔出气,存心耍着我们玩,可是我们呢,军人服从命令,那些下命令的人却根本不把我们的命当命!可惜呀!这盘棋,才有个样子,却眼睁睁看着小卒子过河,就要被将死了!”

李天行突然想起容大有对东北局势的分析,难道东北真的要作为皇帝和诸侯争权夺利的牺牲品?东北的千里沃土,三千万父老就这样被遗弃在外族的屠刀之下吗?李天行胸中堵了块大石头,忍不住追问道:“师长,您打算怎么办?”

元龙格外平静地说:“我已经想好了,就算我将来要上军事法庭,就算115师会被认定是叛军,我也不能带着弟兄们任人宰割!束手待毙,我们没有将来!你来之前,作战会议刚散,大家一致认为尽可能在敌人装甲部队到来之前开战,否则就对我们很不利!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李天行想了想说:“我没见过装甲部队的样子,所以也不知道它的厉害之处。贡城和懋林之战,我们对敌的兵力占绝对优势,尚且胜得并不轻松。此次的本庄师团有大约两万人,我们这边走了两个旅,就剩下三个旅,也就一万多人,不仅人数没有优势,日军的大炮、重机枪等武器装备也比咱们强,如果再加上装甲部队,我们在实力上就是绝对弱势了。懋林是一座孤城,一旦被日军合围,恐怕城破只是时间的问题。我觉得,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们能够安全撤离。”

元龙长叹一声:“我们撤了,不仅将懋林拱手让敌,本庄也不会放过我们,必定尾随追杀,就怕军心涣散一溃千里,到不了齐齐哈尔,就剩不下什么人了!”

李天行走到地图前:“懋林西北面地势复杂,我们可以一路设下埋伏阻截追兵,保证主力安全撤离。我想,他们必定会用骑兵来追,正好我就会会那个菊代一男!如果他们的追兵孤军冒进,没准我们反咬一口!”

”我们也这么想,只是意见不一。天行,详细说说你的计划。“两个人在地图前细细参详商议。

天快黑了,李天行才回到营地,就把连长以上的军官召集起来开会,向大家通报了撤退的决定。营帐里的气氛有些凝滞,刀把子愤愤地说:“还没打呢就开溜,也太怂了吧!还不如贡城的小鬼子,明知道是死,宁可战死也不逃!”、

容大有却说:“金连长,话不能这么说。小鬼子再英勇,也是些认死理的强盗,白白葬送性命,史书上最多有一句‘贡城日寇负隅顽抗,被我抗日大军一举歼灭’。打仗嘛,有攻有守,有进有退,那是平常事。没把握的仗不要打,该退就得退。就是诸葛亮、关云长这样的大智大勇之人,也有退兵的时候。只不过退也要退得漂亮!当初诸葛亮……”话没说完,就被刀把子打断:“打住!大奶奶,现在是什么时候,谁有闲心听你说书。退兵还有什么花哨,不就是撒丫子就跑呗!”

容大有颇有耐心地说:“金连长,你可是大错特错了!历史上退兵出奇制胜的例子不少!汉朝的大将军李广带领一百骑兵遭遇数千匈奴骑兵,不退反进,匈奴人以为他们是诱敌深入,后面必有大军埋伏,于是吓得逃走。宋朝名将毕再遇遭到金国数倍于己的军队攻击,就把山羊吊起来,下面放上战鼓,山羊不断挣扎敲响了战鼓,掩护宋军悄悄撤退,这就是著名的‘金蝉脱壳’之计。诸葛亮退兵,每日增加灶坑,用疑兵之计让司马懿不敢追击。春秋时期的晋文公为了履行对楚成王‘退避三舍’的承诺,主动后退九十里,退到了有利地形,积蓄力量,而楚军骄傲松懈,反而被晋军所败。现在敌强我弱,我们要是退得不得法,很可能被敌人趁胜追击,一败涂地!还是要好好商量个法子,既能安全撤离,也能阻断追兵。”

刀把子挠挠头说:“哎呀,妈呀!这哪是打仗,说白了就是斗心眼啊!我这脑袋瓜子,打碎了也是一滩浆糊,哪懂那些个弯弯绕!我可想不出点子来!大奶奶的心眼多,肚子里还有那么多故事,还是你来吧!”

第一百零六章 逆转

容大有笑嘻嘻地拿出个东西,是叠的四四方方的白布,放在桌子上打开来,上面涂涂画画的,竟然是张地图,虽然远不如正规的地图规范,但山水林地,标注清晰,倒也简单易懂。几个脑袋立刻凑上来,横看竖看指指点点,竟然是从齐齐哈尔到懋林一路的山川地貌,既有走过的路线,也有没有走过的周边地带。

李天行想起经常看到容大有在一个小本子上写写画画,说是记录沿途情况,自己也没有在意,没想到竟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加上今日在邑郊坡容大有的出色表现,李天行打心眼里越发对他多了敬重和倚重。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哎!我说大奶奶,看你平时总是到处溜达找人闲聊天,啥时候还会这一手?说实话,真是你画的?”

容大有忍不住得意之色,大声说:“不是我画的,还能是你们画的?别看我没事就爱找人唠嗑,那都是在搜集消息。就这张图,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了!跑断了腿、说干了嗓子,光是我的小本子就写满了三、四本!这还只是张图,还有更多的东西,比如途经的村子叫什么,人口,物产,地形,特点,甚至传说,只要听到的就都记下来。将来我还要把这些编纂成册,就取名叫大有东北地物详志。”

“哎哎!扯远了!还是说说你给我们看这个干啥?这个就是打鬼子的法宝吗?”

容大有一本正经地说:“行军打仗,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刘备三顾茅庐之后,诸葛亮最先献出来的不是三分天下的计策,而是一张地图!依据有利的地形地势,排兵布阵,才能占得先机!”说着用手指着一处画着城墙符号,标记着懋林的地方说:“营长,这是懋林,这条粗线一直连到齐齐哈尔,这是我们来的路线。如果我们撤退,当然最快的捷径就是这条路线。可是沿途可利用的有利地形不多,鬼子从后追赶,我们在撤退之中,本来就士气低落,很容易被敌人追着掩杀,后果不堪设想。如果从东面撤,虽然有几座县城在友军手里,可是他们是否肯伸出援手就难说了,何况日军在这附近也在增兵,这一路多是平原地带,日军的骑兵就能发挥他们的速度优势,我不看好东面。西面多山多林多谷,地形复杂,既有利于我们设伏,也不利于日军的快速追击。只要能打好几个埋伏,就会让日军有所忌惮,不敢冒进,我们也就安全了。”

李天行点头:“很有道理!你觉得什么地方设伏最好?”

容大有胸有成竹地指着一处:“最近的是这个地方,叫袍子坑,是个山洼,常有袍子出没,看着没什么险要的,可是旁边林子很密,没有道路,只有山洼能够让大队人马通行。鬼子只要敢进来,我们就把他们堵在里面狠狠打。他们要是往树林里钻,咱们多得是林子里长大的好汉跟他们周旋,打不死也能困住他们。第二处是这里,这有个村子叫长沟子,因为村子建在山沟子里,村子旁边的这条路是唯一的通路,路的旁边就是山。只要我们在村子和山上埋伏,或者用巨石、树木把路堵住,在山上居高临下火力封锁,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单是这两处,只要打好了,拖延他几天应该没有问题。后面还有几处地形,也能设伏,就看需不需要。”

大家听了个七七八八,似是而非,但对容大有不得不佩服,纷纷夸他:“行啊!大奶奶!说得像那么回事!到底是师爷,做军师还真有模有样啊!”

“有点意思,大奶奶,你是不是早就琢磨好了?就等着今天显摆给大家看吧!瞧把你能个的!你敢到师长、旅长跟前说说去?也算是给咱骑兵营长长脸!”

这句话倒提醒了李天行,接口说:“容参谋,咱们再好好琢磨琢磨,明天去师部,把你的想法跟师长说说。我觉得很可行!要是能让咱们主力顺利撤回去,你就是大功一件!”

容大有见李天行如此重视,嘴快咧到了耳朵根。这时有人突然冒出一句:“大奶奶,你中风了?咋嘴都歪了?我看你的那本什么东北地志,应该叫容大奶歪嘴地志,这名字多扎眼,还好记,肯定能代代相传!”

哄笑声中,容大有象征性地冲他翻了翻白眼,可嘴却更歪了。

就在元龙这边商讨撤军的时候,本庄丸也在紧锣密鼓地布置作战计划,根据日军各部增援基本到位的情况来看,很快,军部就可以扔掉议和的幌子了。所以必须尽快合围懋林,不能让一兵一卒逃出,才能为贡城、懋林死去的帝国士兵报仇!

突然,桌上的电话响了,本庄丸拿起听筒,那边传来急促的声音,本庄丸的眉头拧成一团,大声说道:“你的消息属实吗?”放下话筒之后,面对会议桌边的军官们,本庄丸阴沉着脸说:“得到确实消息,懋林支那军要跑,两个旅往东北方向后撤,另外三个旅往西北撤,看来是要逃回齐齐哈尔。我们必须马上追击,绝不能轻易放过!尤其是元龙一部,一定要全部追杀,一个不留!”

旁边的菊代一男眼睛发亮,马上请战:“本庄将军,骑兵速度最快,我亲自带着骑兵去追击元部,请将军即刻下令。”

本庄有些犹豫,但也顾不得太多了:“既然亲王殿下坚持,就应殿下所请。但是元龙很是狡滑,为了防止有诈,命令藤原大佐带领一个大队步兵和一个汽车中队全速追击,和亲王殿下的骑兵互为策应。”

藤原大佐立刻起立,大声应道:“嗨!”

本庄继续发布命令:“西尾大佐,你带领你的联队轻装简行,以最快的速度追击,支援亲王殿下和藤原大佐。”

西尾大佐同样起立应道:“嗨!”

本庄继续命令:“大岛中佐,你带领一个大队追击向东北方逃窜的两个旅,我会请求鸠木师团和你配合,前后夹击支那军。”

最后命令:“早早木君,你带一个大队迅速占领懋林。其余尽皆随我追击支那军。这次务必将元龙一部彻底全歼!”除了菊代之外的所有人都迅速起身,齐声应道:“嗨!”

菊代和藤原大佐立即整装出发,出发前菊代向军士们下了道命令:“见到一匹没有缰绳的黑马,不能伤害,务必要活捉黑马,献给天皇陛下!”

士兵们立刻明白了,那匹黑马必定是匹宝马,如果能亲手捕获宝马献给天皇陛下,那将是无上的荣耀啊!于是个个憋足了劲,相互打赌,看谁能得到这个无上的荣耀!

第一百零七章 回马枪

为了防备敌军的埋伏,菊代派出两个小队的骑兵打前站,自己带着大队人马随后掩杀。途中不断接到报告,说沿途地形开阔,没有发现任何埋伏,还发现有敌军的辎重遗弃路上,甚至还有几门山炮也被弃置路边。果然,在追击的路上,沿途不断看到一些散落的敌军辎重,路边的田地里还有几门山炮孤零零的身影。难道连夺两座城池的元龙部队真的这么不堪一击,一枪不放弃城而逃,连撤军都如此狼狈?菊代心里疑惑陡升。

突然,身边的参谋官报告说:“报告亲王殿下,前方小队已经和元龙军队遭遇,敌军无心恋战,边打边撤。请求大队人马加快追击速度。”

菊代拿着望远镜望向前方:“前面地形如何?”

参谋官回答:“这是通往齐齐哈尔最近的道路,基本是大路和村庄农田,适合车马通行,很难打伏击。八服少佐的小队在前方两公里的地方和支那军遭遇,我们是不是要加速追击?”

既然是来追击敌人的,地形又有利,岂有不追的道理。菊代立刻下令:“全速追击!”

千军万马才跑了没多久,又收到前方小队的紧急电报,可是才收了“大批支那骑兵,攻势迅猛,请求……”就中断了!

菊代迅速判断:必定是敌人发现追兵不多,所以意欲全部歼灭。当他看到”支那骑兵”这几个字,瞬间血液加速直冲入脑,仿佛看到那匹野性张扬的黑马就在眼前扬蹄嘶鸣。菊代拔出军刀,挥刀大喊一声:“全速前进!”用脚一磕,银座奋蹄扬雪,带动整个骑兵阵营风驰电掣般向前杀去!

一路果然地势平坦开阔,宽宽的大路两旁基本上都是被雪覆盖的大片田地,村庄屋舍也不多,菊代的骑兵如卷地的狂风风驰电掣。终于,远远地就看到前面横着支那骑兵,渐渐地,一匹没有缰绳的黑马出现在日军骑兵的眼中,就如同是磁石般吸引着发狂的日军飞奔而去。突然天上一阵呼啸之声,炮弹落了下来,顿时马嘶不断,日军不少人马血溅当场,可是炮弹不够密集,丝毫不能阻挡骑兵的冲锋速度。

眼看还有一箭之地,对面黑马上一柄战刀高高举起,白茫茫的雪地上,深蓝军服的中国骑兵如开闸的洪水呼啸而来。最前面的就是那匹没有缰绳的黑马,脖子上长长的鬃毛在风中飘扬。转瞬之间,日军骑兵就看清了黑马的样子,却也看到了紧跟其后的传说中的鬼骑兵!

终于,菊代一男所梦想的那一幕惊心动魄的中古战场就呈现在眼前!他看到了上下翻飞的长矛,看到了势如风雷的长柄巨刀,看到了铁环叮当的宽背大刀,还有飞如流星的羽箭,变幻莫测的流星锤,形如蛟龙的九节棍……这支传闻中古怪如幽灵般的骑兵,在黄色的洪流中势如破竹,杀开一条血路,却径直往日军的后面冲去。

才打了一个回合的日军骑兵顿失对手,正茫然间,猛然发现中国骑兵的后面是一排军用卡车,成大雁人字形排列,卡车车斗上的篷子没了,可以清楚看到里面都是端着冲锋枪的士兵,每辆车的车顶上还架着一挺重机枪。五辆卡车雁字行列,车的行进速度不快,可是车上的子弹却迅如闪电,弹雨密集如网,整个车阵如同一把巨型利刃插入日军阵营,缓缓推进,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顿时日军骑兵的前锋就像是海浪遇到了岸边的岩石被尽数挡了回去,丢下一具具尸体,被迫纷纷后撤,或者向两侧迂回,不料两侧竟然都是又深又宽的陷马坑,陷马坑的后面还有机枪掩体,伤亡惨重无法通过。

第一排汽车驶出一段距离,后面还有三辆同样的卡车一字排列,猎杀漏网之鱼,它们的后面是新招的骑兵六连,之后是大批步兵,随着前面汽车的推进,与不断从空隙中涌入的日军骑兵短兵相接。

而与此同时,已经冲到日军骑兵后面的李天行,带着四个骑兵连分成两队,回过头来冲击日军后翼两侧,把两侧的日军往中间压制,如此一来,日军就像是饺子馅,被前后的中国军队碾压冲击,形势一片混乱。

菊代向后面的藤原发出电报,要求他们尽快赶到,没想到得到的回复是他们遭到了中国军队的不断袭击,行进缓慢,离他们大概还有五公里,希望菊代的骑兵能向他们靠拢,才能相互策应。

其实,袭击藤原大队的只是少量部队,因为地势开阔,难以藏纳大批伏兵,只能在附近的村落和麦田里埋伏少量部队,但几乎把多数的迫机炮、重机枪都派过来了,还配备了大量的手雷和手榴弹。他们放过了日本骑兵,算准了骑兵后面肯定是步兵,果然等到了藤原大队,一路不断伏击骚扰,令他们行进迟缓,和日军骑兵拉开了距离。

藤原接到菊代要求支援的电报后,心中焦急,发狠大喊:“不惜一切代价,全速前进,增援亲王殿下!”

日军士兵不顾一切迅猛攻击伏兵,一阵激烈地反冲锋后,伏击部队也伤亡惨重,分散撤退!藤原顾不得追击,赶紧让汽车开足马力往前赶。

此时菊代已经下令突围后撤,浴血冲杀后,一口气狂奔了三公里,终于看到了藤原的车队,大家松了口气。双方都暂时停下来收拢和休整部队,同时等待西尾大佐的步兵赶到。

但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不远处有几双眼睛在盯着他们,而与此同时,那些被弃置在路边、田间的几门山炮周围出现了一些身影,为首的就是吕良诚。吕良诚已经指挥炮手各就各位,山炮旁边放着从地里挖出来的事先埋好的一箱箱炮弹,同时收到沿途埋伏的侦查人员的电报,报告了藤原和菊代汇合的方位,已经进入射程之内。

于是吕良诚一声令下,几门大炮就开始抽了风似的嚎叫,一颗颗炮弹毫不客气地在藤原和菊代的周围猛烈绽放,一时间人喊马嘶。藤原的车队堵着大路,有的车被炮弹击中着起大火,别的车一时难以掉头,车上的士兵纷纷下车躲到了旁边的田地里,刚刚赶到的步兵又和骑兵混杂在一起,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原来,这就是元龙撤退计划的第一步,回马枪。容大有为元龙献计之后,元龙再次召集旅团级军官开了作战会议,算定了日军必定轻敌和复仇心切,会大举追击。所以选择从大路撤退,佯装溃逃,扔掉辎重,以此来诱敌深入,实际上将重火力部队都设伏在此,要给日军一个致命的回马枪。

吕良诚受命在此地打光配备的所有炮弹,然后拉着山炮迅速撤离。而李天行的骑兵则尾追掩杀,向日军发动猛烈冲锋。已经被炮弹打乱了阵脚的藤原和菊代,仓促应战。来不及挖战壕掩体,甚至散兵坑都来不及挖,士兵们只能就地趴下射击,但如何能挡得住洪水般的骑兵冲锋。

李天行的骑兵之后,是八辆军用卡车,卡车上的步兵至少一多半人装备着捷克式轻机枪,这是元龙仅有的八辆运输车,没想到这次派上了用场,过了一回土制人肉战车的瘾,对付骑兵很有效。曹秉义和戴旅长也亲率部分主力随后掩杀。

于是,双方很快就短兵相接,骑兵和骑兵打成一片,步兵和步兵拼死搏杀。菊代看到了那匹没有缰绳的黑马和马上挥刀砍杀的李天行,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不禁内心泛起了苦水,没想到两人的第一次疆场对决,自己竟然狼狈不堪。菊代身边的护卫以及藤原大佐都不断催促菊代赶紧后撤,菊代极为不甘地看了一眼那匹黑马,一咬牙带着骑兵继续后撤,藤原大佐和西尾大佐命令部下拼命顶住,保护骑兵先撤。最终,丢下了层层叠叠的尸体,藤原仅仅带着五、六辆车逃出了鬼门关。

第一百零八章 硝烟再起

漂亮地吃掉大部追击日军后,戴旅长指挥着简单地打扫了战场,缴获不少汽车,可惜临时找不到足够的司机。命令把开不走的汽车排成一横排,炸毁汽车,堵住道路,然后带着大队人马正式开始撤军。

元龙并没有采纳容大有的意见走西北的山路,元龙的意见是,山路固然可以利用有利地形和敌人周旋,可是如果日军不上当,而是长驱直入直奔空虚的齐齐哈尔,那就更加危险。所以宁可冒险和敌人抢时间,也要走大路。

李天行和曹秉义主动要求留下来阻击敌人,元龙不愿两员爱将一起冒险,可为了保全主力和齐齐哈尔,最终还是答应了。不过,他的担心倒成了多余,两边交火时期仍然在议和阶段,日军军部不满本庄的擅自行动,电令本庄丸撤回到懋林等候命令。本庄只好恨恨地看了一眼元龙军逃窜的方向,带着大军返身开往懋林。

十几日后,殿后的李天行和曹秉义回到了齐齐哈尔,目之所及,到处都在紧张地备战。他们顾不上休息立刻赶到了元龙的指挥部。看到两个爱将平安归来,元龙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坐吧!”元龙亲自给两个人倒了杯热水端过来放在两人面前。

元龙神色庄肃地说:“日本人已经正式宣布终止议和,拒绝国际调停。幸亏我们撤得快,日军在我们撤退的第五天全线大反攻,包括马督军、朱将军在内的大部抗日国军都遭到大批日军的围攻。马督军在河间打得极为艰苦,河间三次易手,最终还是不得不撤离,日军损失也不小,为了报复,还实施了屠城!”说着用拳头捶在了桌子上,屋子里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李天行问道:“那霍旅长和裴旅长的部队怎么样了?”

元龙的脸色更难看了,沉痛地说:“他们遭到了本庄师团和鸠木师团的夹击,霍旅长阵亡,裴旅长下落不明!”

李天行和曹秉义惊得说不出话,元龙长叹一声:“一个月前,我们离长春只有一步之遥,可是这一步竟然就跨不过去!现在日本人倒是兵强马壮,不过十几天的功夫,就把国军收复的城池大部夺回,他们即将展开冬季攻势,扬言肃清辽宁、吉林两省的义勇军,还要全面占领黑龙江。接下来,我们就要变攻为守,形势逆转,不容乐观啊!”

曹秉义皱着眉说:“既然日军开始反攻,我们撤退的时候,鬼子怎么被打了一次就不追了?害得我和天行白白埋伏了几天,一路上还瞎嘀咕,难道小鬼子真是被咱打怕了,不敢追了?”

元龙说:“从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日军把主要目标放在马将军和朱将军那里,他们是咱东北最大的抗日旗帜,还有,各地的义勇军至少二十多万,日军想要长驱直入,必先铲除后顾之忧。”

曹秉义问:“师长的意思是说,暂时,日军不会攻打齐齐哈尔?”

“不好说。本庄被咱们狠狠咬了一口,肯定时刻想着要报复。我们抓紧时间补充兵员和弹药粮草,我们之间必有一战!”

“兵员倒还好,我们可以把散落的义勇军招募过来。可是武器弹药就难了。别说装备新兵,就是现在的库存,也不够几场大仗的。以前都是……”曹秉义话说一半就吞了回去,但元龙和李天行都明白那后面的内容是什么,一时间三人沉默无语。

元龙打破沉默:“弹药武器的事再议,你们回去让部队先休整三天。”

“是!”两人应声退了出来。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如元龙所说,日军集中兵力扫荡吉林、辽宁境内的义勇军,几个月的时间,曾经一度轰轰烈烈,达到三、四十万人的义勇军,要么在城市争夺战中被消耗殆尽,要么被逼进大雪封杀的深山老林,陷入缺衣少粮的困境中,以至于不少国军、义勇军被迫降敌,作了伪军。期间,日军又南下拿下了热河,导致华北也陷入岌岌可危之境。

当大地回春,人们看到的却是积雪融化后露出的累累白骨,当草木返青,人们心头却依旧笼罩着挥之不去的亡国奴的屈辱,当田间地头的庄稼欣欣向荣,战争和死亡的阴影再一次乌云盖地的扑向了东北最后一块沃土,黑龙江。

元龙的指挥部里,大家表情严肃,看着面色凝重的元师长。

元龙直截了当地通报:“昨天得到的消息,本庄师团已经开拔,向我齐齐哈尔而来。鸠木师团同时向察木河方向进军,看来是冲着驻扎在那里的曾福林的77师去的。一旦攻下那里,就从东面向我齐齐哈尔进逼,与本庄师团对我形成钳形攻势。离我们最近的援军是北面和西北面的一个师和一个独立旅,再加上民间的武装民团,人数上还算相当,可是武器装备和战斗力方面就不见得有优势了。我们身后是大山、黑河,没有退路!也不能退!这一战,是生死存亡之战,作为军人,死战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不能丢下老百姓自个儿逃命!小鬼子也是人,我就不信咱就打不过他们!这可是咱的地盘!我曹秉义愿和齐齐哈尔共存亡!”曹秉义毫不犹豫地表白自己的决心,众人纷纷表态,死战不退。

“师长,我们要怎么打?”李天行更加关心细节。

“虽然具体部署还没有定下来,但总体上,这就是城市攻防战,硬碰硬的战争,没太多取巧可言。消息说,本庄丸的装甲坦克部队也已经和主力汇合,按照日军的惯用打法,肯定会用大炮轰击城墙,然后用装甲坦克部队为前锋攻城。我们只能靠血肉之躯死守!我已经电告马督军,请求把就近的一个师和一个独立旅全部调过来支援。我们这边要是守不住,他们也会迟早被逐一击破,还不如合在一处,拼一拼!”

停顿了一下,元龙接着说:“下午要开作战会议,团级以上都要参加,天行,你也来。对了,带上那个叫容大有的参谋,他的确是个人才。当初,要不是他出的‘回马枪’的点子,咱们退得也未必这么顺利!你的骑兵营可真是卧虎藏龙啊!”

第一百零九章 疯了的民族

李天行匆匆回营,和几个连长碰了个头,就急忙带着容大有到指挥部开会去了。散了会,已近黄昏,李天行没有回营,交代了容大有几句,就策马入城,没有去看顺子他们,却直接到萃园去找叶枫。

洪帮的人见是李天行,一路放行,叶枫听到了禀告也快步迎了出来。

“大哥!”

“二弟,你来了!”叶枫把李天行让进了屋。

两人进了屋子坐下,李天行一肚子的话倒不知道从何说起了,还是叶枫先说:“恭喜二弟荣升团长,我应该给你摆桌酒席庆祝一下。知道你是大忙人,就由你挑个日子吧!”

李天行忙说:“大哥别打趣我了!要不是大哥不断给我们招募骑兵,我们怎么能壮大得这么快!这些天忙着练兵,其实早该过来好好谢谢大哥!”

叶枫有些感慨:“你说,咱们都在一个城市,竟然一个月都见不上一面!我给你送去的那些人,不是江湖草莽,就是贩夫走卒,要让他们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守规矩听指令,还要上阵杀敌,也真是难为你了!今天你来,想必已经知道大战在即了?”

“是!没想到,几个月前,还到处是义勇军抗击日寇的影子,现在,日军更加猖狂,我们却一败涂地!我真的不甘心,怎么几十万人就这么快土崩瓦解!日军真的就这么难对付?”李天行越说越激愤。

叶枫所问非所答:“看你急匆匆的样子,还没吃饭吧。”说着吩咐人去做些饭菜来,然后给李天行斟满了茶,说:“喝点茶,今天既然来了,多待会儿!咱们好久没见了,有话慢慢说,你从前可没这么急躁。”

李天行也意识到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缓下来说:“也不知道怎么的,最近老是这么急,不是大哥说,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叶枫走到旁边的书柜,打开抽屉,拿出了几张报纸递给他:“我理解,这样的局势,谁能不急?你看看这个。”

李天行接过来一看,是报纸,可才看到第一份报纸,就傻眼了,上面全是日文,也有些字似乎认得,可根本不知道说的什么,不免疑惑地抬头看着叶枫。

叶枫指着报纸版面上的大幅照片说:“这是一份日本报纸,看不懂没关系,你看看这张照片,有什么感觉?”

李天行低头细看,那张照片所占版面极大,几乎有五分之一,照片上的人物表情都能看清。那是一张热烈的送别场面:一艘巨大的舰船上,站满了身穿军服的日本兵,他们有的挥手、有的高喊、有的双手舞动,有的挥舞军帽,兴奋、急切、激动、怅然是他们多数人的神情。而另一侧是送别的人群,他们很多人穿着日本民族服饰,人群中有巨大的横幅,有海洋一般的小旗,老人、女子、孩子,学生,拥挤在码头上,拼命挥舞着手臂、手帕,叫喊着、哭泣着、兴奋着……

李天行只觉得一颗心紧缩起来,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

叶枫看着他的反应,缓缓地说:“这是日本士兵从日本出发到中国参战,亲人送别的照片。你有什么感想?”

李天行苦涩地说:“这场面实在是近乎疯狂!”

“是啊。疯了,一个国家,都疯了!他们把儿子、丈夫、父亲,送到异国他乡去杀人放火,却是那么热烈欢腾,好像是送他们去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杀人强盗都成了民族英雄!”停了片刻,叶枫接着说:“你再看看下面的报纸。”

李天行低头翻看,那是几份当年不同时期的中国《申报》,标题赫然是“热河守军不发一枪,弃城而逃,日本骑兵28人兵不血刃,占领热河。”,“国军围剿共匪于大凉山,歼其主力,余部逃窜。”,“委员长庐山会议,定国策‘攘外必先安内’”,“日本向东北武装移民,日本侨民步枪加锄头,耕战两不误”,“最黑暗的一天,平顶山三千同胞死难!日寇再背血债!”“最无耻的报告书!国联是日寇同谋!”……这些事情虽已经不再是新闻,但一字一句,依然触目惊心!李天行看不下去了,将那摞报纸“哗”地合上,摔在桌上,自觉气息急促,一股怒气直冲胸臆。

叶枫坐下来低沉地说:“相比起日本人的步步紧逼,我们这边,军队不抵抗,政府无作为,依旧在内耗!在东北,无论是义勇军,正规军,还是普通百姓,仅凭着一腔热血,孤军奋战,去抵抗日本的举国疯狂,如何不败!”

李天行仰天长叹:“打回去!我跟兄弟们许诺,要带他们打回去!如今不仅没打回去,反被日本人逼得要无处容身!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叶枫想安慰李天行,可是他自己的情绪也几乎跌到了极点,尽力平静下来,沉声说:“国家大事,凭你我一己之力,难以力挽狂澜。可即便如此,我们只能拼尽全力,那么多兄弟看着我们!我们的家园,我们不保,谁来保!二弟,咱们尽人事,听天命!我就不信,那些逆天而行的强盗,能顺民意,得天助!”

李天行直视叶枫,坦然说:“大哥说的是!我们做我们该做的,即便不能亲眼看到日本人败走的一天,也足以无愧于心!”

正说着,饭菜摆上来了,叶枫给李天行斟上酒:“来!吃饱了,咱还有好多事要做!”

“好!小弟敬大哥!先饮为敬!”李天行说完一仰脖,酒已入喉。

叶枫也一饮而尽,笑着说:“二弟,你的酒量可是见长,你手下那些人没少灌你吧!”

李天行也笑了:“大哥,提起那些人,我真是头疼!我们这个‘胡营’的外号,算是去不掉了!这些人,就算穿上军装,也像是军营里进了土匪。”

叶枫笑着说:“说实话,上至马督军,元师长,下到军官、士兵,当过胡子的,和胡子有纠缠不清关系的多了去了!咱东北,就是胡子的天下!鬼子没来前,胡子吃的喝的都是老百姓的血,现在能够为了老百姓,为了咱东北,阵前杀敌,马革裹尸,也算是还了债了。你的‘胡营’将来定会青史留名!来,这一杯,敬‘胡营’的兄弟们!”

李天行举杯:“好!我代兄弟们愧领了!”两杯酒下肚,刚才的愁苦被冲得七零八落,倒激起一股豪气,要不说酒是好东西呢。

两人推杯换盏,意气风发,真个是不醉无归!

第一百一十章 骑兵会师

回到军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容大有看李天行带着酒气回来,赶紧倒了杯热茶递过去。李天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说道:“容参谋,多亏有你,骑兵团才能有今天!师长也说你是个人才,你立了大功,要好好嘉奖你!我看,师长挺器重你,你想不想到师部去?我去跟师长说说,肯定没问题!”

容大有本来乐呵呵的笑容突然消失了,急切不安地说:“团长,你不想要我了?我哪里做错了么?你告诉我,我一定改!真的,我我一定改好,就求团长别赶我走!”

李天行忙说:“大有,你误会了!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我就是想,你要是跟着师长,你的才能更能发挥作用,你也能有个更好的前途,不是吗?其实,我舍不得你走,你一走,我还真有点抓瞎。可是在我这里,的确是让你屈才了!”

没想到容大有竟然扑通跪下了,激动地说:“团长,我们做师爷的规矩,要是认了主人,那就是一辈子的主仆关系,除非主人不要我!主荣仆荣,主辱仆死!容大有的荣辱都是主人所赐,其他的都与我无关!主人在哪儿,我就跟在哪儿,绝不做背主求荣的事!”

李天行被他这种举动吓了一跳,酒意也没了,赶紧把容大有扶起来:“大有,你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我要感谢你给我非常大的帮助,骑兵团有今天,你的功劳是有目共睹!可是,我从来不认为你我是主仆关系!我当你是兄弟,是朋友,是战友,甚至是先生。你不愿意去师部,我绝不勉强。可是也别把我当成你的主人!说真的,有你在,我这心里真是踏实!”说着,拍了拍容大有的肩头。

容大有听着李天行这番话,心里暖烘烘的,眼圈发红:“团长,只要跟着你,怎么都行!以后可别再说让我走的话了,我这腿都吓软了!”

李天行无奈也感动地说:“行!容大参谋,我言听计从!我还真想听听你有没有对付本庄师团的好点子呢?想到没有?”

容大有不好意思地笑笑:“团长,你也太高看我了!我现在也是一脑门子浆糊,还没招呢。你容我个时候,再想想,要是想到什么,肯定第一个先报告给团长!”

李天行刚要说话,就听到外面大嗓门喊道:“大奶奶,你出来,我有个事不明白!你出来一下!“

容大有狡黠地挤挤眼,低声说:“是刀把子,团长,我去去就来!”说着返身出了营帐。

两天之后,元龙把李天行叫了过去。元龙看起来心情不错,嗓门洪亮:“今天是好日子,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昨天,我接到电报,海澜的52师除了留下一个营,其余都来支援我们,其中还有一个骑兵营。黑水镇的独立旅也只留下少数兵力,尽皆在驰援途中,他们也有一个营的骑兵。再加上吉林国军被打散的义勇军,还有些民团,别看零零碎碎的这么一拼凑,可以凑出不少人!哈哈哈!”元龙又爆出了元家招牌式的笑声。

元龙接着说:“52师骑兵营的营长,叫郝仁和,人如其名,是个忠厚的人,应该好相处。黑水镇的骑兵营营长叫莫连山,很能打,你们一定对脾气。倒是你的这个骑兵团,形形色色,鱼龙混杂,可是很不好带!听说外面的人给你的骑兵团起了个诨号,叫‘胡营’,还叫你‘大当家’。还听说你们平日没上没下,不论官兵,互相只称呼绰号,别人不说了,就说你的那个容参谋,现在全师的人都叫他‘大奶奶’!唉!你的这些个兵,也就你能带,换个人,不被整死,也被气死!大战在即,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要他们能打鬼子,别的就暂时缓缓吧!”

李天行也只能尴尬地笑笑。

几天后,来人报告说:“团长,师长让你过去,52师的骑兵营到了!”

“这么快!”李天行心中暗想,骑上黑子就往师部奔去。一进门就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正坐着和元师长说话,那人闻声转过头来和李天行打了个照面,却见那人颧骨颇高,浓眉细眼,嘴大唇薄,典型的蒙古人长相,可是却是汉人的姓氏,李天行心中颇有好感,随即对师长敬了个军礼,大声说:“骑兵团李天行奉命报到!”

元龙示意说:“来,见见52师第一骑兵营的郝营长!这是刚才提到的骑兵团的李团长。”

两人互相敬礼致意,郝团长说:“李团长,久仰大名了!没想到李团长这么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前途不可限量啊!”

“感谢郝营长星夜驰援!我经验尚浅,还要请郝营长不吝指教!”

果然这位郝营长人如其名,为人谦和敦厚,很快就和李天行聊得颇为投机。

到了下午,士兵又报:“国民军92师第41独立旅第一骑兵营已经到达。”

此时,元师长和郝营长、李天行等人正在郝营长的骑兵营,听到报告之后立刻一起策马出来迎接,就看见尘土飞扬,当先一匹枣红马踏尘而来,到了近前勒住缰绳,马上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黑脸军官敬了个军礼,大声说:“独立旅第一骑兵营莫连山,带领骑兵营奉命赶到!”

元师长笑着说:“好!一天之内,骑兵大会师,真是好事成双!好兆头!莫营长,营地已经备好,让梁参谋带着兄弟们扎营休息。今晚给大家接风洗尘!这位是52师第一骑兵营的郝营长!”

“郝营长!别来无恙!没想到我们还有并肩作战的一天!”莫连山笑着打招呼。

“你们认识?那就更好了!这位是……”元龙话没说完,莫连山接口道:“李天行,李营长!久仰久仰!”

李天行一愣,不由得问:“莫营长认得我?我们之前见过面?”

莫连山说:“虽然没见过面,你的大名可是早就如雷贯耳啦!还有你的这匹坐骑,天底下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别说是我,谁见了都知道这匹马上只能是一个人,就是你,李营长!”

“你错了,是李团长!他的骑兵营刚刚扩充编制成独立骑兵团了!”郝团长说。

“哦?那就恭喜了!李团长!我们都迫不及待想一睹传说中的骑兵营,不,骑兵团的威风呢!”莫连山大声说。

“不敢当!还要请郝营长和莫营长亲临指教!”

几个人说说笑笑一起往营地而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胡营

几天之后,大家终于能够亲眼看到屡败日军的那支传奇骑兵,却不料,看到的不是整齐威武的军容,竟然是一支不伦不类的奇怪队伍,甚至连军服都不一致,尽管多数人穿着藏蓝色骑兵军服,那却不是正规的国军军服式样。也有一部分人穿着国军骑兵军装,另有部分人依旧穿着平民百姓的衣服。原来,尽管叶枫已经提前准备,还是有部分刚刚加入的人没分到军服,而归附的原国军骑兵自然没必要更换。其次,武器更是五花八门,虽然多数人也配带着军刀,可是也有不少人拿着长枪、宽背大刀、类似关公的偃月刀、弓箭、流星锤等等,简直就像是唱大戏的。不仅如此,甚至连队形也站不齐,还不时有人摇头晃脑地窃窃私语,有人咧嘴傻笑,有人东张西望,甚至打喷嚏、放屁,简直有些不堪入目,和大家想象中的差距太大!于是,那个流传甚广的绰号“胡营“不约而同在大家的脑子里闪现,果然是名副其实,胡子的大营啊!

李天行心里清楚,骑兵营本来就是仓促成立,现在又刚刚扩充成骑兵团,招收的大都是江湖人士,这样一支临时拼凑的队伍,能安静地站在这儿就不错了,肯定让这些正经的军人看不上眼!不过,他也懒得解释,只要这支军队能打仗,随便怎么笑话,胡营也好、骑兵也罢,他才不想争什么面子里子的!

不过,郝仁和眯着眼睛看得认真,他对李天行说:“听说你的骑兵营组建才一个多月,就和日军骑兵交了手,还是大获全胜,真是不简单!连日军中将菊代一男亲王都是手下败将,可见人不可貌相。你的骑兵看起来装备不足,也没有足够的正规训练,但连打胜仗却是事实。李团长,能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吗?”

李天行倒没想过这个问题,想到什么说什么:“这个,其实,两次交锋,我们打的都是伏击战,敌人轻敌冒进,被我们打个措手不及,才能以少胜多。至于装备和训练方面,正因为不足,才尽可能扬长避短,顺势而为。他们中不少人都是带着功夫的,让他们各自使用趁手的兵器,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还有,大家都是对小鬼子恨之入骨,虽然阵容不齐,但人心齐才是更重要的!”

“说得好!这样一支队伍,一般人可镇不住!更别提还能带着他们打胜仗了!今后有机会,我可要好好开开眼,看看李团长是怎么带兵的!”

就在大家紧张的备战之中,敌人进军的速度也不慢,终于,日军离齐齐哈尔的第一道防线不远了。根据作战计划,元龙下令,在齐齐哈尔南面,本庄师团进军的必经之路,设置三道防线。第一道防线是凌江桥和冰冷刺骨的凌江。为了阻止敌人的装甲部队和大队人马从桥上快速通过,元龙不得不下令炸掉这座有两百多年历史的古桥,以并不宽阔却芦苇遍布的凌江为天堑,江北岸筑起防御工事作为第一道防线。第二道防线设在二十多公里开外的凌江站,一个铁路站台,沿铁路线修建防御工事,附近有树林可以利用做纵深防御。第三道防线设在离长春不远的悠悠屯,这里是攻打齐齐哈尔的必经之路,地势高,居高临下,两边有山林,易守难攻,屯子不小,城墙不高但很结实,房屋林立,已被打通,预备巷战据守。

元龙把临时指挥部设在离凌江北岸不远的村子里,小树林内埋伏着李天行的两个营骑兵,负责策应江北岸左中右的阵地。另外,还有两个营的预备队,以及炮兵连都设在便于隐蔽的树丛内。正在指挥部的李天行突然听到一阵嗡嗡的异响,对旁边的莫连山说:“莫营长,你听到什么了吗?奇怪的声音。”

莫连山侧耳听了听,一脸茫然:“没听到什么啊?”

李天行有些疑惑,继续仔细听,那声音在逐渐变强,他起身走出门,站在院子里,过了一会儿,声音更大了,院子里的士兵也听到了,声音是从天上传过来的,很快,有个参谋大声说:“飞机,鬼子的飞机!”

果然,一架飞机出现,竟然冲着村庄俯冲过来,大家喊叫着躲避,可是飞机除了飞得很低,没有投炸弹或者开枪,只是在附近不断低飞盘旋。李天行突然想起来以前在山海关也见过飞机这么飞。有人大喊:“是侦察机!隐蔽,不要暴露我们!”飞机像是只讨厌的大苍蝇“嗡嗡”了一阵子就大摇大摆地飞回去了。

李天行进屋后对元龙说:“师长,他们的侦察机发现这里驻军,可能会判断出我们的指挥部在这里,这儿怕是不安全,要不先挪到林子里以防万一?”

一个参谋也说:“飞机飞得那么低,估计我们已经暴露目标。这儿离对岸也就六七公里,在野战炮的射程之内,太危险了!要不再往后退退?”

元龙看着地图,指着一处说:“立刻把指挥部和所有预备队都撤到这个山坡后面的树林里,大炮打不到。重炮连原地不动,一定要隐蔽好。”

大家接到命令赶紧行动,指挥部刚刚到达转移地点,天上十几架轰炸机带着巨大的噪音飞到了村庄上空,几十枚黑乎乎的炸弹从天而降,小村庄瞬间陷入一片火海硝烟之中。飞机反复轰炸了几次,眼看小小村落已经陷入火海,轰炸机又呼啸着向树林中投入炸弹,好在林子还算密实,难以看清地面目标,扔了一阵子炸弹,几个轰炸机向江北岸阵地飞去,很快江北阵地沿岸也陷入了硝烟之中。看来,正式攻击要开始了。日军果然有飞机助阵,大家都感到了不小的压力。

江北岸的阵地分成左中右三个阵地,其中中部阵地是主阵地。此时刚刚进入十一月,江面虽还没有冻住,但已经冰冷刺骨,部分地方也已经结了大片冰茬。士兵们奉命在战壕里随时待命已经好几天了,大家整日在刺骨寒风中苦不堪言,甚至希望战争赶快开始,无论生死有个痛快的了断,也比在无尽的冰冷中冻死强。

战争就这样在焦虑的等待中说来就来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凌江恶战

一开始,江北岸战壕里的士兵眼看着天上轰隆隆的敌军飞机飞过了头顶,一直往阵地后方飞去,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中,大家正在猜测会不会后方指挥部遭到了轰炸,那些飞机又嗡嗡地飞到了阵地上空,士兵们纷纷仰头去看,就看到黑压压的炸弹带着死亡的气息,赫然从天而降!

绝大多数士兵都没见过飞机,更不知道飞机轰炸的滋味,所谓无知者无畏,很多人的第一反应竟是傻愣愣地仰头看。一个军官大喊:“他x的,轰炸!趴下,都趴下!”大家如梦初醒般地赶紧往战壕内的防空洞里钻,乱哄哄争抢着进洞的,就地抱头蜷缩的,无头苍蝇般地乱跑的,正乱着,爆炸震耳欲聋,大地颤栗,土石四溅,和泥土一同落下的还有同伴的残肢碎肉!飞机不断盘旋反复轰炸,士兵们除了躲,只能祈求老天爷可怜。可炸弹不听老天爷的,它们都是来索命的阎王!

一个士兵眼看着身边的战友被炸弹炸飞,落下来时没了一条胳膊、半个脑袋。正好一架飞机又低空俯冲过来,他热血上涌,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扭曲着面部肌肉,“啊!”地大喊一声提着步枪跃上战壕,举枪对着飞机就射!在他对面上空的飞机里坐着一个带着头盔的飞行员,看不到头盔罩着的上半部脸,只看到露出的嘴角向斜上方挑起,那是一个轻蔑嘲弄的笑意,同时,锁定目标,手握一个操纵杆狠狠按下按钮,一串子弹激射而出,那名无知无畏的士兵身上立刻冒出几个血窟窿向后重重倒下。

飞机划着优美的弧度飞向蓝天,阵地上又一名士兵怒骂着跳上战壕,端起机关枪冲着飞机不断扫射,可是飞机依然毫发无损地扬长而去!那名士兵不甘心地仰望着越飞越远的飞机群,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却突然听到一阵尖利的呼啸声,却见天上出现密密麻麻一大片黑点,如同天神洒下无边的黑豆子一般,这是什么鬼?他觉得头皮发麻,才刚刚跳入战壕,阵地上到处是爆炸声和四散而飞的弹片。一颗炸弹就落在这个士兵的身边,士兵被气浪掀到半空,机枪飞出去老远,连着半条血淋淋的胳膊和身体分离。

有人大声骂着:“他x的,是炮,小鬼子放炮了!”

士兵们只能继续躲在战壕里,耳边的飞机轰鸣没有了,换作不间断的炮弹炸响,战壕里很快就被塌方的泥土和倒毙的尸体所充斥,大地震颤不已,好像变成一个巨大的坟墓魔兽,要把所有喘气的生命全部活埋和嚼碎。

炮弹的密集度比飞机的炸弹要密集得多,虽然炸弹的威力更大,可是密集如雨的炮弹更可怕!敌人的炮火从滩头阵地逐渐往后延伸,就像是个巨型的耙犁,要一寸一寸把整个北岸阵地全部翻过来,直至把藏在土下的所有生灵全部毁灭!

大家就近躲在狭长的战壕里,剧烈的爆炸、大地的震动、泥土、血腥、惨叫、呼喊声交织起来。从这一刻起,阵地就像是瞬间滚开的锅,炮弹冰雹一样砸下来,泥土夹杂着血肉、残躯四散而飞,没有地方是安全的!战壕工事里的士兵只能任凭炸弹落下来,眼睁睁看着身边的战友瞬间血肉模糊,却什么也做不了。所有人都在这样的震耳欲聋中近乎绝望地体味着战争的残酷。

整个江北的三个阵地都遭到了猛烈的炮轰,因为大家从没有想到会有这么猛烈的炮击,战壕的防炮功能差,伤亡都很严重。炮轰持续了将近四十分钟,趁着我方阵地被猛烈的炮火所压制,日军开始渡江攻击。

元龙的指挥部气氛焦灼,电话不断,都是三处阵地报告情况,日军同时对三个阵地发起进攻,我方阵地在轰炸中都损失严重,要求增援的压力比预想的更大。

元龙迅速判断,认为日军的主攻目标是中间的主阵地,立刻下令:“命令重炮连集中火力,对主阵地对面的南岸日军进行攻击。让余继海带着二营支援主阵地!”

当我方炮弹呼啸着向日军阵地而去,战壕里的士兵侧耳听着,突然大叫:“是我们的炮!他x的,可是响了!还以为都让日军飞机炸没了!弟兄们,炸啊!炸死这帮该死的杂碎!”

一个军官大喊:“鬼子上来了,活着的都给我动起来,往死里打!”

士兵们的脸上和身上已经污浊不堪,胸中更是憋着一股恶气,纷纷端起枪冲着已到江心的日军射过去,密集的子弹交织成死亡地带,小船上的日军难以躲闪,冲在前面的出头鸟果然都被一网打尽,失控的船打横漂着。可是后面的日军依然奋力冲过来。阵地上国军士兵疯了似地射击,密集的枪声中还夹杂着迫机炮的呼啸声,而且有的炮打得奇准,一炮就打沉一艘小船,只要打中了,就有人大声说:“中了,第五个了!陶富海,你还真不是吹牛啊!”

陶富海也不说什么,跟没听见一样,只顾着聚精会神地计算和瞄准,眼睛几乎不眨,呼吸屏住,利索地往炮筒里装弹,但见一艘勇往直前的木船中间一阵火光炸响,船身开裂,随即翻了过来,船上的鬼子有的血染江水,有的拼命挣扎往旁边的木船游去。

很快,江面上就有二、三十艘木船或沉或飘,敌人船只纷纷后撤。此时,主阵地的一个指挥官从望远镜中看到,那些漂流在江上的尸体竟不是日军,却是伪军,立即拨通电话给元龙:“师长,打头阵的不是鬼子,都是伪军!真他x的,给小鬼子卖命,都不得好死!”

很快右翼阵地也报告说进攻的是伪军,并且已经回撤。可是左翼阵地的电话竟然中断,可能是电话线被炸断了。元龙立刻命令:“叫通讯兵快马到左翼阵地看看情况,把电话线联上!”

就在两名通讯兵刚刚飞马离去的时候,左翼阵地却遭到了再次的猛烈炮袭,同时,大量船只出现在水面上,伪军在前,日军在后。而主阵地和右翼阵地也开始了第二轮攻击,还是只有伪军冲锋强渡。

元龙不时接到主阵地和右翼阵地的战况通报,可是左翼阵地电话仍然不通,心中有些焦急。此时的左翼阵地工事基本被猛烈的炮击摧毁,士兵们死尸遍地,活着的也大半带伤。

阵地上的指挥官是仇营长,越打越觉得不对劲,发现敌人的进攻越来越猛,开始是伪军,可是打着打着,变成都是鬼子的船。然而和师部的电话却接不通,他大声喊着:“二虎子,去师部,报告师长,鬼子越打越多,轰炸已经三轮,工事基本全毁,伤亡过半,请求增援!”

二虎子回应声:“是!”匆匆跑了。他才走,又是一阵炮弹的呼啸,阵地上到处泥土四射,原本就惨不忍睹的工事几乎都被泥土和尸体填平,一个卫兵扑倒了仇营长,泥土瞬间将两人掩盖起来,身边接连不断地爆炸声持续了足足二十分钟,等炮声渐息,仇营长抬起上半身,脸上泥土和着鲜血,一个弹片在头上划了个长长的口子。仇营长抹了抹脸,好歹露出眼睛,举起望远镜往江面上一看,鬼子的船已经近在咫尺了!

旁边的副官说:“营长,顶不住了!干脆就放他们过来,和吴营长来个夹击,效果更好。”

仇营长看看阵地上所剩不多的部下,说:“只能这样了!停止射击,集中火力,等吴营长那边开火,咱就狠狠打!”

第一百一十三章 殊死争夺

水面上的日本兵船在己方炮火的掩护下拼命划船,眼看已经离对岸也就几米了,岸上的枪声渐渐稀落,以为对方伤亡殆尽,无力反抗,突然,从不远处的芦苇丛中冲出十几艘木船,还来不及反应,就遭到对方轻重武器猛烈地打招呼!

“巴嘎!有埋伏!”鬼子指挥官懊恼地叫喊,这时,岸上沉寂的国军也开火了。鬼子腹背受敌,一下子被打懵了,双方展开一场水上的近距离鏖战,不断有双方的士兵中弹落水,江面上一片片血水翻腾,浮尸满布。终于,鬼子丢下几十艘独自打转漂流的空船,功亏一篑,向后退去。

岸上的仇营长算是缓过一口气,副官找来医务兵要给他治伤,通讯兵和电话同时到了。仇营长一只眼睛被粘粘的血糊上了,睁着一只眼冲着话筒喊:“师长,鬼子火力太猛,多亏吴营长的埋伏,现在鬼子退了。我们剩下不到一百人,需要支援!”

元龙问:“怎么个猛?说清楚!”

“鬼子的轰炸和炮击已经四轮,工事全毁了。估计至少有两个团的伪军和鬼子进攻,伪军打完了,后面全是鬼子!”

放下电话,元龙知道自己判断失误,把情况告诉大家,一个作战参谋马上说:“主阵地和右翼阵地只有伪军,也没有那么多炮火,看来,鬼子是佯攻主阵地和右翼阵地,他们的真正目标是左翼阵地!”

“对!鬼子想以左翼阵地为突破口,包抄夹击我主阵地!”

突然,电话又响了,是仇营长:“师长,鬼子正在用飞机轰炸和扫射芦苇荡,他们的进攻又要开始了,请求尽快增援!”

元龙立刻命令:“李团长,你带着骑兵立刻增援左翼阵地。王营长,你带着三营以最快的速度支援左翼阵地!”

李天行策马回到营地,杆子在树上远远看到他就一下子兴奋起来,喊着:“团长来了,该咱们出场了!快,抄家伙,上马!”说着就出溜下来,拿起军刀别在腰上,跑去解开马缰绳。

刀把子说:“你这是唱得哪出啊?还真当自己是个角儿!”虽然这么说着,手也利索地别上军刀。

庞五看着笨笨的,却比谁都利索,抢先一步上了马,然后才别上军刀,大声说:“今天就唱一出‘满江红’,把鬼子赶回老窝去!”

刀把子大咧咧跨上马:“大个子,啥是‘满江红’,没听过有这么一出戏啊?”

杠子接口说:“咳!那鬼子的血把凌江的江水染红了,可不就是‘满江红’,是不是,大个子!”

正说着,李天行飞马赶到,大声说:“集合!”

大家迅速准备就绪,静静等着李天行下令:“师长命令我们增援左翼阵地,我们决不能让鬼子在阵地上站住脚!出发!”李天行说罢,用手拍了拍马脖子,黑子调转方向,再一磕马肚,黑子平地腾空,疾驰而去,后面立刻烟尘滚滚,声震如雷,如河堤决口,蓝色的洪流向左翼阵地倾泻而去。

还没到阵地上,远远就听到枪声、喊杀声震天,阵地上正在进行肉搏战,岸边的浅滩地带日军船只正在抢滩登陆,国军士兵冲进刺骨的水中和敌人近身搏杀。

李天行一马当先,把军刀高高举起,气沉丹田,大吼一声:“杀!”

顷刻间,数百匹马冲入阵地,寒光闪处,军刀带血。原本已经处于绝对优势的日军突然被这一股洪流冲垮,惨叫着倒在马蹄之下。李天行一路砍杀,一边杀一边寻找对方的指挥官,没想到小鬼子们突然大叫起来,竟然主动围过来,一双双小眼睛贼贼地盯着他,不,准确地说,是盯着他的马,黑子。他哪里知道,自从本庄丸听说菊代一男曾经下令要活捉国军骑兵营长的坐骑,一匹没有缰绳的黑马,并且是要敬献给天皇陛下。这对于无限忠于天皇的本庄丸来说,可是个讨好天皇的好机会,于是干脆对全军下令,活捉黑马,敬献天皇!如此一来,每个日本兵的心里都放了这样一个神圣的使命,一定要抓住天皇的马。当他们看到李天行骑着那匹传说中的无缰黑马,立刻触了电一样,带着激动而崇敬的心情冲向那匹神圣的天皇之马,可是,他们忘了,马上的人可不是天皇!李天行看到十几个兵端枪围上来,担心他们乱枪射击,黑子肯定难以躲避,于是干脆跳下马来,挥刀瞬间斩杀了两个鬼子。

日本兵看到无主的黑马心花怒放,就有不知死活的要靠近,黑子站着不动,似乎老实得有点呆傻,两个鬼子刚刚接近马鞍,黑子突然一个侧身,飞起后蹄,一个鬼子惨叫着飞了出去,另一个被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旁边的鬼子也被唬了一跳,却更加崇拜这匹神驹!李天行担心他们伤害黑子,抽个冷子拔出手枪,弹无虚发,几个鬼子应声倒地。

李天行再次上马,一手持枪,一手拿刀,黑子灵活地左冲右突,很快就把围攻的十几个鬼子杀得七七八八,冲出包围,一路砍杀,然而却发现自己就好像是磁石,鬼子一见就哗啦啦围上来,倒省得去找敌人了。

李天行拼杀到了岸边,刀把子带着不少人也杀过来了,自己的压力顿时减轻。他看到不远处鬼子还在源源不断地登陆,而我方的船只已经寥寥无几,无法阻止对方登陆,岸上的国军只能和上岸的鬼子近身鳌斗。他看到岸边不远处,不少日军的空船漂着,船上的枪,甚至是机关枪还在。

李天行看准一艘漂在边缘的船,跳下马,踩着水上的浮尸,飞一般跳上那艘空船,把船上的尸体堆到船尾当掩体,把机枪架在船尾,便对着日军扫射。就如同在敌人腹地楔入一颗钉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背叛’打得有些慌神的鬼子很快反应过来,几艘船围过来夹击李天行。李天行被打得险象环生,便佯装中弹落水,却躲在船底,从水下游到另一艘打转的日军空船下,抽个冷子,上了船继续用机枪扫射旁边的日船。他倒是学乖了,打一阵子就再跳到水里,故技重施。由于江面上的船只密集,鬼子顾东顾不了西,一时也拿他没办法,人心惶惶地四处戒备。如此一来,李天行虽然是一个人,可是也构成了鬼子腹背受敌的压力,而另一侧,吴营长率领剩余船只拼命反击,岸上的骑兵又把上岸的日军杀得所剩无几。日军看到大势已去,不得不怏怏而退。

此时已经日近黄昏,金黄色的余辉照在被炸弹炸得散落斑驳的芦苇上,照在浮尸处处、血色漫漫的江面上,照在弹坑遍布、残肢满地的江岸上,怎一个‘惨’字说得尽这种凄凉悲壮!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战间歇

浑身湿漉漉的李天行回到岸上,寒风飕飕,衣服开始被冻得有些僵硬,要不是有内功护体,真的要被冻挺了!仇营长和吴营长见了冰人一般的李天行,赶紧让人找来衣服,叫他换上。李天行接过衣服一看,竟然是件日军军官的军服,上面还有血迹。

仇营长嘿嘿笑着说:“李团长,这是战利品,你先凑合凑合!赶快换上,这大冬天的,要冻出人命的!”

吴营长也说:“是啊!你看看,身上都结冰了!不是闹着玩的,快换上吧!”

李天行换了衣服回来,总觉得很别扭,但至少是干爽的,只好将就着。吴营长说:“多亏你们及时赶到,要不我们可就全报效国家了!”

王营长有些沮丧:“可惜!我们跑细了腿,也就赶上个尾巴!鬼子也忒不禁打啦!”

仇营长恨恨地说:“他们不就凭着飞机大炮死命地炸!要是没有飞机大炮给他们打前阵,他们根本就上不了岸!奶奶的,我们多少人连小鬼子的影还没见着,就没了!”说着说着,仇营长眼眶红了,大家都理解,一个营的人,如今只剩下几十个人,都是多少年换命的兄弟,这种痛只有军人能感同身受。

“天马上就黑了,还是要赶快修工事,明天还会有恶战!”

这时通讯兵过来:“报告,师长电话!”说着把话筒递给仇营长。

仇营长接过电话:“师长,我是仇三元!……是!是!”放下电话,对大家说:“师长命令我带着三营回后面休整。李团长,师长让你撤到后面的树林里待命。吴营长,师长命令你撤到芦苇荡中隐蔽。王营长,这里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王某必与阵地共存亡!”王营长一脸的决绝。仇营长和吴营长各自带着疲惫的部下撤出阵地。王营长忙着带领士兵抢修工事,橙红色的落日如同诱人的蛋黄悬垂在西方地平线上,在最后的天光中,士兵们默默拿着铁锹一下一下铲着坑道中的泥土,一具具冰冷如泥土的尸体摆放在空地上,大家心情沉重,今天看到曾经的战友如此,也许明天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具,冰冷如泥土。

李天行本想带着大家离开,看到如此景象,沉声说:“我们去搭把手,把他们埋了吧!”说着下马,大家也纷纷跟上来,帮忙把尸体抬到正在挖着的大坑边上,等坑挖好了,再一具一具往大坑里抬。刹那间,多少年前山海关相同的场景再次回到天行的脑海里,那挥之不去的梦魇如今再次回到现实中,阴风阵阵,李天行觉得很冷,比掉在寒彻入骨的凌江还要冷。

突然一声大叫:“啊!乍,乍尸了!”一个骑兵指着坑里的尸堆惊恐地说。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见在层叠的尸体中,一只满是血污泥土的手伸出来,五个手指张开,拼命想抓住什么!李天行第一个反应是“还活着!”马上跳到坑里,把上面的两具尸体移开,露出一具浑身血污的“尸体”,微睁着眼睛,抖动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李天行抱起那人,脚蹬坑壁一跃而出。将那人放到地上,一摸脉,脉象竟然搏动有力,再找身上的外伤,发现只是几处弹片划伤,不该有那么多血,估计可能是别人的血溅到身上的。李天行点按了两处穴道,那人完全清醒,有人递过来水壶,喝了几口之后,坐了起来,看着这么多人围着他,迷糊地问:“你们不是三营的,看样子,你们是骑兵?”

大家总算舒了口气,独孤峰对他说:“老弟,你命大,再晚一会儿,就把你活埋了!”

“你说啥?你咋光动嘴不出声呢?”那人说话跟喊话似的。

这下子大家又面面相觑,独孤峰也大声喊起来:“我说话,你能听见不?”

那人愣了一下,用手掌按了一下耳朵,立刻疼得直龇牙,这时大家才发现他的两个耳朵都有血迹,看来八成是被震聋了。

李天行吩咐道:“把医务兵叫来给他看看。还有,告诉兄弟们,每一个尸体都要认真检查,咱不能把自己的弟兄给活埋了!”大家分头继续做事。果然,又从死人堆里扒出十多个还活着的人,可惜一多半伤势过重,等不到救治就死去了。

等全部掩埋了战友,李天行才带着骑兵撤到后面不太远的树林里。累了半天的士兵们很快就互相偎依着睡着了,疲倦有时候的确是好事,可以让睡梦迅速取代现实,获得暂时的宁静。

李天行睡前打坐的习惯依旧,可是今天怎么也静不下来,总是隐隐觉得不安,索性默念道德经,直至最终平静下来,才入定,突然看到黑子在水中沉浮,终于沉入水中,再无踪迹。李天行猛然睁开眼睛,原来竟是梦,借着月光,他看到不远处一匹马卓然独立,是黑子。李天行暗自舒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再次睡去。

第二天清晨,寒风凛冽,大家正在啃着又硬又冷的干粮,天上那令人讨厌的嗡嗡声又响起来了,紧接着就是一串串爆炸声。等飞机飞走了,又是一阵呼啸和爆炸的巨响接踵而至。

庞五担心地说:“这架势,咱的泥土工事可禁不住啊!”

刀把子骂咧咧地说:“x他八辈子祖宗,就会下蛋!有本事单挑,我让他后悔从娘肚子里爬出来!”

他这一开骂,立刻引来一片诅咒叫骂之声,大家一边骂,一边吃,好像把叫骂当成了咸菜,就着干粮吃得更带劲了!

等炮声一停,密集的枪声就听得很清楚了。众人水足饭饱、跃跃欲试:“团长,咱冲吧,昨天还没过瘾呢!”

“等命令!谁也不能擅自行动!”

忽然树上的执勤哨兵大声说:“团长,我们的增援来了!看着不少人呢!”

李天行纵身跳到树上,接过望远镜一看,果然是自己的队伍,增援如此及时,看来是有了上次和鬼子的交锋经验,然而,日军的炮火将近一个小时,估计阵地上的伤亡一定不小,李天行有些担心。

第一百一十五章 痛失江岸

增援的部队上去了,顿时枪声大作,等到枪声逐渐稀落,又一轮进攻被击退。但还没有喘息的时间,日军又开始用飞机和大炮长时间轰炸。不仅如此,江岸沿线飞机轰炸和炮击的声音此起彼伏,看来敌人不光是猛攻左翼阵地,似乎全线强攻开始了。在枪声和炸弹爆炸声的不断更迭中,日头开始渐渐偏西。等得心焦如焚的骑兵们终于听到了通讯兵的报告:“团长,师长命令,放弃第一道防线,命令我们掩护左翼阵地守军撤退,不许恋战,撤到第二道防线。”

大家被当头一盆冷水泼得脊背发冷,刀把子立刻嚷嚷说:“我们还没上去打呢,怎么就撤了!怎么也得给我们个机会!团长,要不我带人上去杀个痛快,咱不能就这么认怂了!”

李天行毫不客气地说:“这是打仗,不是打架!上马!掩护自己人先撤,不许恋战!”李天行一个口哨,黑子跑过来,他飞身上马,带着大家往阵地方向而去。

到了阵地之上,情势比昨天还好一些,上岸的鬼子还不是那么多,几个冲杀,鬼子就被暂时压制在江岸边缘。王营长带着部下先行撤退,李天行带着人继续挡了一阵子,估摸着差不多了才带着人也撤下去,鬼子看看两条腿追不上四条腿,也就不白费劲了。

李天行赶到了第二道防线的指挥部,还没进屋就听到屋子里“哐当”一声,伴随着元龙的怒骂声,门口的警卫小声说:“李团长,小心点,师长可是发了大火了!”

李天行应了一声,推门而入,看到一个参谋刚刚从地上捡起一个被摔了的电话匣子,默默放到一边,屋内不少人,军官、参谋一大堆,都站着,脸色沮丧,谁都不说话。

李天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猜着肯定是为了丢失第一道防线的事。他悄悄拽着个参谋官到角落里,小声问:“师长为什么发火?”

那个参谋官附在李天行耳朵边说:“丢了第一道防线,能不发火吗?要不是吉林国军不配合,咱也不会这么轻易就丢失防线。本来说好了,我们放日军渡江,趁日军半渡时,友军攻其后,我们两面夹击,日军必败。可是,事到临头,他们竟然按兵不动。刚才,师长在电话里质问他们,人家不但不认账,还挂了师长的电话!你说,师长能咽下这口窝囊气吗?”

李天行也不免气愤,又问:“我们左翼阵地本来没丢,为什么要撤?”

“右翼阵地已经丢了,再不撤,日军从后面包抄,不仅防线保不住,咱的人也得都让人按在哪儿!你回来了,就是命大!”

李天行默然。突然,门开了,一个满身血污,头缠绷带的人撞门而入,跌跌撞撞走到元龙旁边,扑通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师长,我丢了阵地,该死!求师长给个痛快的!我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弟兄!”

元龙瞪着眼说:“赵魁,你干什么?输不起吗?输了就上吊抹脖子?你给我起来!别丢咱黑龙江人的脸!他x的,他们丢了吉林,跑到咱黑龙江,要吃给吃,要喝给喝,结果呢,眼看着日本人打咱们,叉着手看热闹!黑龙江要是丢了,这些个软骨头肯定就是汉奸!混帐王八羔子!”说着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

旁边的梁参谋赶紧把赵营长扶起来,趁机缓和气氛:“师长,人到得差不多了,要不咱就开会?”说着把倒在一边的椅子扶起来,元龙做了个手势:“都坐吧,开会!”

众人都显得很沉痛,元龙扫视一圈,大声说:“凌江阵地丢了,责任不在你们!是我元龙,相信了吉林黄季仁部的那帮子孬种,以为国难当头应当一致抗敌,不分派系亲疏,商量好了放日军渡江,我们共同击敌之半渡,谁知他们临阵退缩!血的教训!阵地丢了,不赖你们!江岸阵地已失,一旦日军架起大桥,他们的坦克装甲车就能长驱直入,这对第二道和第三道防线造成巨大压力。你们说说看,该怎么办?”

有人立刻说:“师长,我认为趁敌人立足未稳,咱们立刻反攻江岸阵地,把失去的阵地夺回来!”

“对!趁桥还没架起来,日军主力没有过江,我们打回去。要不就来个夜袭,杀他个措手不及!”

“我赞成夜袭,鬼子的飞机大炮就彻底瞎了,我们熟悉地形,胜算大!”

于是,绝大多数人都赞成夜袭,计划就这样定下来了。此时,天已经擦黑,当天完全黑下来,队伍就出发了。骑兵最后出发,带着弹药箱,为了隐秘不敢跑起来。

前锋已经到了距离主阵地两公里处,哨兵回报说:“主阵地上到处是灯火,鬼子在忙着运兵和搭建大桥。阵地附近的岗哨很多,我们很难靠近。”

前线负责指挥的是曹秉义,立刻下令:“命令二团和三团照原计划行动。其余的先待命,让特务连出去探探路,找到最佳攻击点。”

半个多小时后特务连的人回来说:“鬼子很警觉,在往前一里有密集的岗哨和流动巡逻,我们这么多人不被发现很难!”

“把沿途的岗哨给我做了。不能惊动他们!”曹秉义当机立断。

特务连的人领命而去。他刚走,李天行出现了,曹秉义看见他大喜:“你来的正好,我这儿有个难题,正想着你在就好了!”

李天行带着骑兵刚到,过来问问情况,听曹秉义这么说,忙问:“什么事?”

“前头有不少鬼子的哨卡,你悄么声地给我端了,怎么样?”

李天行笑笑,拍了一下曹秉义的臂膀:“没问题,我去了。”说着拧身几个飞纵消失在夜色之中。旁边的士兵们都是第一次看到,瞪大了眼睛问:“团长,都说李团长功夫好,今天是见着了!这要是夜闯鬼子军营,没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的司令官给做了!那不就省大事了!”

曹秉义啪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听说书的听多了吧?你当是荆轲刺秦呐?要不你去日本,直接杀了日本皇帝,不更省事!”

那人摸着头嘟囔:“我哪有那本事,要真有荆轲的本事,我就一刀杀了日本皇帝,给战死的弟兄们报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夜袭

李天行很快赶上了特务连的人,特务连连长彭建中看到他,又惊又喜:“李团长,你咋来了?”

“我刚刚到,就被曹团长派了这个差事!鬼子岗哨什么情况?”

“除了频繁的巡逻,鬼子还在各个路口设置路障,大概每隔一百米就是一个路障,每个路障有五六个人看守,要一个个解决掉不难,难的是这么近的距离不能闹出声响来。不过,有你在,我们就不担心了!”

一行人很快到了第一处哨卡,李天行不急于行动,而是到附近转了转,确认没有暗哨之后回来,看到两个士兵在站岗,路障上挂着两盏军用煤油灯,旁边一个篝火,四个士兵坐着取暖。此时已经夜深,两个值班的士兵忠于职守,强撑着不睡,还时不时走动一下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旁边的那几个士兵则早就疲惫不堪,守着温暖的篝火抱着枪打盹。再望远处,能看到下一处岗哨的灯光和人影,再加上左右地势平坦,藏不了人,两处岗哨互相守望,很难不惊动他们。

李天行仰头看了看夜空,今夜无云,弯弯的月亮、疏落的星辰,将清冷的光芒投射下来。这一刻,李天行突然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夜晚,那一弯红色的月亮,那个燃烧的打谷场。

“李团长,两个岗哨太近了,怎么办?”彭建中轻声问。

李天行想了想说:“那几个鬼子我来解决。我得手后,你们从两边摸上来,找两个人换上鬼子的衣服,接着站岗。”

“好!”彭建中充分相信李天行的能力。

李天行猫着腰迅速靠近哨卡,一个鬼子背对着他,另一个正在低头解下水壶要喝水。李天行抓住这瞬间的机会,狸猫般飞窜过来,先点了背对自己士兵的麻穴,让他如泥塑般僵住。另一个士兵打开了盖子就想喝水,突然觉得身体一麻就动不了,手中的水壶掉下去,被李天行接住拧上盖子挂回腰间。

一切悄无声息,两个士兵依旧站着,李天行鬼魅般接近那几个打盹的士兵,迅雷不及掩耳地点了几个人的穴道,日本兵在睡梦中就好像是被施法术定住了,打雷都醒不过来。

彭建中带着人也上来了,大家迅速把篝火边的日本兵拖到暗处杀掉、换了衣服,替换了站岗的士兵,不多时,这个岗哨都换成了自己人。百米外的日军哨卡丝毫没发现异常。彭建中只留下几个人当幌子,再派人去通知大部队,其余继续往下一处靠近。

等干掉第二个哨卡的鬼子,廖文轩穿着鬼子的军服,带着几个换了日本军服的士兵和李天行走在最前面,假装成巡逻队,堂而皇之地接近哨卡,每个人都盯上一个日本兵,迅速而无声地干掉哨兵,再换衣服。如此一来,一个个日军哨卡就这样魔术般地消失了,而后面的国军大队人马如蚂蚁般地侵蚀过来,主阵地的鬼子却浑然不知。

曹秉义看看时机已到,一声令下,所有轻重武器一阵狂叫,手榴弹、轻重机枪带来比繁星更密集的火光,让原本就灯火通明的日军阵地亮得耀眼。阵地上正在忙碌的工兵和突然被惊醒的步兵立刻慌乱地跑动、还击,但是毕竟已经处于被动。冲锋的国军就像是从地狱里冒出来的恶鬼,个个狰狞地冲到眼前,仓促应战的鬼子也尝到了被偷袭的滋味。枪声和喊杀声响彻夜空,夺回本来属于我们的东西,这是每个国军士兵心中的呐喊!

主阵地的动静当然惊动了左翼和右翼阵地,那里的日军没有受到袭击,当然要救援主阵地。接到了仍在对岸的总指挥部的命令,左右两边的日军纷纷出动。可是才出动没多久,突然都遭到了国军的伏兵袭击,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国军对阵,日军被火力压制着难以动弹。

江面上还有正在抢渡的大量日军兵船,看到了对岸的危机形势也拼命过来支援,就恨自己没长出翅膀,但主阵地的形势已经急转直下!

已经渡过来的日军只是部分步兵和工兵,重炮和装甲车、骑兵都还在对岸,指挥部也在对岸,在国军的疯狂攻击下,本来就不习夜战的日本兵很快就丢掉了滩头阵地,余部被逐渐逼退到江边。身后是夜色中冰冷刺骨的江水,前面是喷射死亡火焰的枪口,背水一战的日本兵看不到希望,只有不断倒下的同伴尸体,和转瞬间冲到眼前的清冷刺刀。

夜晚的江边,寒风刺骨,喊杀声、惨叫声、枪声、爆炸声却火一般地炙热。借着阵地上的照明灯和月色,李天行挥舞着马刀一路砍杀,可惜他的黑子不在,此刻的他就是个被地狱放出来的恶鬼!那柄马刀劈开了多少人的身躯,刺穿了多少人的心脏早就没有数字的概念了,就像是多少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字“杀”!这个阵地是多少兄弟用命去守护的,这个阵地是我们不能丢失的家园,谁要践踏,就拿命来!杀!杀!杀!

对面的日军越来越少,可江面上日军的船只也越来越近!子弹呼啸着打过来,贴着李天行的头皮飞过,身前的日军竟然被自己人的子弹打中,就在倾倒的瞬间,被李天行一把抓住当作了盾牌抵挡密集的弹雨。日军疯了,不惜伤了自己人也要把阵地抢回去。

由于滩头全无掩体,很多国军士兵纷纷倒下,不得不赶紧后退到战壕内,架起枪支往江面打去。天黑,看不清江面的日军,大家都是凭着感觉去打。

李天行找到曹秉义说:“这么打浪费子弹,不如把他们放过来,让他们搁浅上岸,正好暴露在我们的枪口下,让我们看得清清楚楚,不白放枪!”

曹秉义笑着说:“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倒怕他们不敢上岸!”于是吩咐传令兵:“去,让大家停火,放小鬼子上岸,我们练习打靶!”

阵地的枪声很快就稀落了,官兵们子弹上膛就等着日本兵下船登陆,哪知道对方倒也不傻,看到阵地已经丢失,居然犹豫片刻后,纷纷调转方向,回去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们为什么而战

看到日军退却,阵地上立刻一片哗然。

“咋了!没有飞机大炮就不敢出窝了?怂蛋!”

“小鬼子就靠那些铁疙瘩,真要是单挑,不是个!”

“可算是出了口恶气,白天让他们炸得我憋屈!这么打就对了,就是死也能拉个垫背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总比被炸死强!”

“他们是走了,丢下自己人也不管了?”有人突然大叫了一嗓子。

大家这才注意到,滩头还有几十个没死的小鬼子,他们像是幽灵般地从地上爬起来,望着渐渐隐没于夜色中的渡船,没有人大喊,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去的船只、远去的希望,他们当然知道身后是什么,却没有人回头。

阵地上一时间突然沉寂下来,国军士兵们看着那些待宰羔羊,李天行也看着,突然脑海里出现了那份日本报纸上登载的巨幅照片,那个热烈的送别场面!不知道这些曾经被当成英雄欢送的日本兵,此刻是怎样的心情,不知道那些送行的人若是看到现在这一幕,应该是怎样的心情!此刻的李天行,脑子里的杀念荡然无存,心中却泛起说不清的滋味,绝不是胜利的喜悦!

突然,一个低沉的歌声响起来,哇啦咿呀的是日本话,一个日本兵缓缓向江水走去,一边唱一边走,似乎不是在战场的绝境,而是在家乡的田间地头,曲调低沉而古朴,虽然听不明白唱的什么,可听着让人不由得升出一股忧伤和怜悯之情。士兵走到江水里,越来越深,夜色中看不真切,隐约中看到士兵端起步枪上膛,然后枪口抵住下颚,一声清脆的枪响,歌声戛然而止,士兵木头一般地跌入江水中。

枪声之后一片沉寂,几个日本兵猛然转过身来,端着刺刀嚎叫着冲向阵地,短暂的静默后,几声清脆的枪声响了,两个日本兵倒下,却并没有阻止同伴的疯狂,反而带动着更多的同伴加入疯狂。于是,枪声再次响起,更多的枪声,点射加上机枪扫射,那些直立的身影纷纷倒下,不论是疯狂的还是静默的,一个个倒下,直到再没有活着的待宰羔羊。

阵地上再次沉寂,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有人狠狠地淬了一口,骂道:“呸!都是没人性的东西!活该!”

“找死!爷爷成全你们!”

“那个唱歌的疯了吧!他们也有今天!报应!”

“都是死性不改!死绝了才好!”

“痛快!兄弟们,看见了吗?我们给你们报仇了!”

……

李天行的心中却有疑问:为什么?他们离开家乡、离开亲人,献出生命,到底是为什么?

夺回阵地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大家就忙着打扫战场和修复阵地工事。时间在紧张的备战中过得飞快,李天行看看逐渐明亮的天色,心情越发沉重起来,阵地抢回来了,可是怎么守?敌人的飞机轰炸和重炮打击根本没办法防。

很快,曹团长得到命令,让撤出一半人马到敌人炮击射程之外。骑兵和一半的步兵刚刚撤到指定地点,阵地上的爆炸声就开始了。日军显然要报复,轰炸的密度更大,炮击时间长达一小时,每一声爆炸都听得李天行痛心忧心。他突然觉得有些迷茫,甚至厌倦。胜利和失败有什么意义?一夜艰苦搏杀换来的胜利,得到的就是敌人疯狂的报复,那些刚刚为胜利而笑的士兵,随即又在残酷的轰炸下丧命或者挣扎!这样的战争要打到什么时候?

炮声一停,李天行奉命立刻带着骑兵增援。日军在炮火的掩护下已经登陆上岸,与炮火下幸存的国军进行肉搏。策马飞奔的李天行远远望去,阵地上黄色一片,一个国军对阵几个鬼子,到处是被屠戮的惨象!

李天行一马当先冲入阵地,鬼子看到黑马,立刻围上来,黑子速度不减横冲直撞,马到刀到,所经之处,遇佛杀佛、遇魔杀魔。鬼子急了,有人也顾不得投鼠忌器,举枪瞄准李天行就开枪,可是马速快难以打中,随着大量的骑兵也冲入阵地,形势逐渐逆转,可是日军船只不断靠岸,大批日军不断涌入,虽然他们不射击黑子,可是对于其他人就不客气了,很多鬼子躲在远处射杀骑兵,看着兄弟们纷纷坠马,李天行心焦如焚!危机时,自己的增援步兵终于赶到,双方又是一场面对面的血拼。

日军虽然没有了飞机大炮,可是他们单兵的拼杀能力并不比国军差,使用刺刀的凶猛与娴熟,甚至还优于国军。就在双方正在胶着的时候,大炮响了,不过炮击的方向是江面和江对岸。原先的重炮连在敌军飞机中轰炸受到重创,这是元龙从第二和第三防线调集的重炮,算是几乎拼上了老本。

日军本来欺负国军没有炮火支持,所以兵船行驶密集,这下子可惨了,江水被不断炸出高高的水柱,不幸被击中的船只顷刻间成为碎片,江水被血水染红,水中到处漂着残尸断骨。只知道炮击别人的日军也尝到了被炮击的滋味,船只如无头苍蝇似的在江水中打转乱撞,前面的往北岸冲,其余的本能地掉头往后退,可是那些炮弹像是长了眼似的跟着,有些镇定的大喊:“散开!巴嘎!赶快散开!”可是局势已经失控,水里没有陆地那么灵便,大家越慌越乱,越是挤成了一锅粥,倒让天上的炸弹痛痛快快地过了个瘾!

援军一断,已经登陆的日军便背水一战,抱着必死之心疯狂挣扎,双方的肉搏更加血腥!别看鬼子个子矮,可几乎个个壮实强悍,即使碰上东北大汉也毫不示弱,尤其是拼刺刀,往往是一个斜拨荡开对方刺刀,紧接着就是凶猛前冲,两个动作一气呵成,一看就知道平时训练有素。两军交战,勇者胜,一方是国仇家恨,一方是背水一战,全杀红了眼!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枪击、刀刺、牙咬、掐脖子,没人怕死,死也要同归于尽!没有尖牙利爪的人,此时此刻比任何猛兽都狂野凶残!

是什么让人变成了兽?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困惑

李天行和黑子身上到处血迹斑斑,然而这是多少人的血却说不清了,甚至连血腥味都麻木得闻不到,反正黑子所过之处就是死地。挥着已经豁口卷刃的军刀,李天行纵马杀到江边,一眼看到一个日本军官带着两个兵对阵五个国军士兵。军官双手握着沾血的军刀站在后面,身边两个士兵冲在前面护住军官,面对五个敌人丝毫不惧,反而大叫一声冲出去,一个回合就刺死一人,伤一人。缠斗中一个日本兵被刺中后背,仍然不管不顾端着刺刀冲向对面的敌人,双方的刺刀几乎同时刺入对方的身体,然后双双倒地毙命,各自闭眼前还都紧握枪身不撒手。

李天行策马赶到,一刀砍死仅剩的日本兵,国军士兵已经三死两伤,退到一边。李天行在马上俯视着剩下的那个军官,军官的脸抽搐了一下,随即盯着黑子看了三秒钟,用怪腔怪调的中国话说:“这个马,一定的会献给,天皇陛下!”

李天行面无表情,下了马,驳斥道:“看到好的就要据为己有,这是强盗行径!你们日本人都是被这样教养长大的吗?”

军官轻蔑地说:“支那人,没资格的教训我!”

李天行把手中的刀一扔,上前几步说:“有没有资格不是凭你说的!今天我就替你爹娘教训你!让你知道天高地厚、恪守本份!”

军官微微眯着眼,双手紧握军刀,摆好了架势,突然一声暴吼,猛冲过来,挥刀斜劈,李天行侧身躲开,军官追着一口气砍了七、八刀,刀刀落空,脸红气喘,不得不停下来缓一缓,举刀恶狠狠瞪着李天行。

李天行好整以暇地说:“先教你一句,来而不往非礼也!”说着欺身而上,军官迎面又是一刀,李天行顺着刀势一个侧仰,去势不减,挥手击中他的手腕,刀立刻掉了,接着用肘一撞,军官倒飞出去,落入江水中,挣扎着爬起来,快速拔出手枪就射。李天行早有防备,身形变换莫测,甩出袖镖,军官立刻捂着手腕,手枪脱手,还想去捡枪,李天行不给他这个机会,捡枪的手也被飞镖打中,随即那只手枪被李天行踢得老远。军官怒目而视,却也明白自己不可能战胜眼前这个人,拔出手腕上的飞镖,起身径直走过去捡起军刀,不甘心地瞪了李天行一眼,自顾自地面向东南方盘腿坐下,解开军服衣扣,露出胸腹,一脸的决绝和庄肃,说了一句日本话,双手握刀,对着自己的腹部就刺下去,并且用力往旁边一划,同时发出低沉的惨叫,几秒钟之后就向一侧倒下,倦着腿,疼得呻吟不止,一只手死命扣入土里。

这是李天行第一次亲眼目睹日本人剖腹自杀的过程。他走近军官,那人腹部一个长长的口子,黄白的肠子流出来,身下一大滩血。军官在痛苦中等死。

李天行沉默片刻,蹲下来问他:“是什么比你的生命还重要?”

军官眼角轻蔑地瞥了李天行一眼,艰难地说:“天皇,效忠天皇!”

李天行质问:“你们的皇帝让你们去夺人家园,滥杀无辜,值得你们用生命去尊崇么?”

军官露出古怪的笑容,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可惜是日本话,然后就半闭着眼睛,艰难地倒着气。李天行站起来,他看看四周,战争接近尾声,没有投降的日本兵,全部战死。他真的不明白,到底这些日本人是用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他们在别人的土地上作恶多端,无畏无悔呢?

帮着清理了战场,仍然是留下部分人守阵地,其余人撤离到炮击的射程之外。所有人都知道,一个轮回结束,下一个轮回即将开始,留下的人就像是献给魔鬼的牺牲品,这样的轮回何时是个尽头?

元龙眼看着一个营,又一个营,一个团,再一个团,都是好好的上去,被打残了下来。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为什么日本人能在中国的领土上横行霸道了。面对面的阵地战他不怕,可是,见不着面就先被飞机大炮造成巨大伤亡的打法,实在让人心痛、窝火!正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飞机和大炮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很快电话打过来,是重炮营的田营长:“师长,三分之二的重炮被飞机炸毁了,我们该怎么办?”

元龙胸口猛地一跳,一口气憋着没上来,电话里仍在催问:“师长,师长!听到了吗?过半的重炮被毁,我们该怎么办?”

元龙努力平复心态,沉声说:“能撤的,都撤回来吧!”放下电话,马上吩咐梁参谋:“给我接曹秉义”电话接通,电话那头轰隆巨响不断,元龙只好大喊:“曹秉义,你告诉我,如果没有炮火支援,你们能撑多久?”

曹秉义嗓子沙哑地大喊:“师长!炮火很重要!鬼子的炮火太猛,我们伤亡已经过半,需要炮火支援!否则,我们撑不到三个小时!”

元龙大喊:“我让炮火支援你,你给我顶住了!”说着再要通田营长电话:“田青谷,你在撤退前把能打的炮弹都给我打出去!”

几个作战参谋都围过来,一个参谋说:“师长,我们的伤亡很大,这么打下去,我们整个师就会被打残了。”

另一个人说:“是啊,阵地上不能不放人,可是不管放那儿一个营,还是一个团,鬼子一通轰炸,连工事带人,毁了一半,这仗怎么打?”

“鬼子的飞机和大炮怎么就有用不完的炸弹!他们一次的轰炸量比咱的总库存还多!我们总这么白白挨炸,不是个打法啊!”

梁参谋说:“这倒提醒我了,师长,咱们的弹药用得太快了,这么打下去,就算咱有人,怕子弹也不够使了!”

元龙立刻火冒三丈地大骂:“他x的,没子弹打什么仗?平日里你们干什么吃的,这时候跟我叫穷,我又不是变戏法的,我到哪儿变子弹去?”

吓得几个参谋不敢再吱声。其实元龙心里明白,弹药问题赖不到他们的头上,只是自己心中恶气难出,实在压不住了。

元龙铁青着脸,青筋暴露,突然说:“给我接黄师长!”

参谋不敢再问,赶紧接通了,却被告之不在,去前线视察了。元龙冷笑:“这是躲着我,怕我说出兵的事儿!孬种!今天你见死不救,我就不信你自个能活下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痛失防线

元龙盯着地图不再说话,想了好一会儿,对几个参谋说:“这么打,没几天,我们的大半家当就都扔到江岸上了。干脆先撤出来,等鬼子上了岸,趁他们立足不稳,再杀回去,夺回阵地!”

一个参谋马上说:“师长的意思是避免鬼子的炮击和空袭,和鬼子打肉搏战?”

“对!放他们过来,只要他们登陆,咱们就杀回去,打近身肉搏战,鬼子的炮击就失效了。要让他们永远站不稳脚,架不起桥,困在凌江两岸,就达到我们的目的了。”

一个参谋疑惑地说:“放他们过江,凌江天险就没意义了。虽然我们偷袭成功,可是鬼子吃了一次亏,第二次就有防备。如果他们不等架桥就长驱直入,我们不能及时夺回江岸,日军站住了脚,凌江防线就完了!”

另一个参谋说:“如果我们继续固守江岸,照目前的被动打法,我们有多少人能这么耗下去?难道要把半个师都送到鬼子的炮弹下么?”

“可是一旦丢了江岸防线,日军架了桥,坦克装甲车过了江,再加上飞机、大炮,形式就更不利了!”

“我同意师长的意见,还是要利用凌江天险,先放鬼子上岸,趁他立足不稳,我们用优势兵力消灭他们的先头部队,这样既可以避开大炮的轰炸,也能阻止架桥,把鬼子困在凌江两岸。”

梁参谋说:“我也同意。不过,也不是没有风险,我们还要有准备,一旦鬼子站稳了脚,该怎么办?再有,还要估计一下我们的弹药能坚持多久,是不是继续争取援兵?最坏打算的话,我们怎么退守第二防线,最大程度降低伤亡。”

就在指挥部里紧张商议的同时,前线阵地的炮火渐渐沉寂,日军船只也离岸边很近了,部分鬼子已经跳下船往岸上冲。敌人炮火一停,国军的骑兵步兵就迅速上来增援,可是天上的轰炸机也来了,日军也摸出了门道,意欲阻止国军增援江岸阵地。

好在飞机的装弹量毕竟有限,十几架飞机的轰炸密度也有限,尤其对于骑兵,速度又快,伤亡不大,很快就冲入阵地,大大增强我方的战斗力。步兵增援也随后赶到。当夜幕即将降临,日军丢下上百具尸体退回了南岸。清理完阵地的国军士兵蜷缩着疲惫的身体,啃着干粮,喝着凉水,在瑟瑟寒风中被拖入黑漆漆的世界,也许,这是很多人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夜晚。

第二天,按照新的作战计划,国军少数人躲进战壕内的防炮洞,留守江岸阵地,少部分人分散隐蔽在附近,多数人在日军炮火射程外的地方待命。日军还是先轰炸江岸阵地,掩护江面上的渡船进攻。然而与从前不同,日本兵的渡船没有遭到江岸阵地的阻击,等他们到了对岸,发现阵地上静悄悄的,似乎是空的,不免意外,纷纷下船先是试探,而后狂奔,可没等他们跑到阵地上,躲在防炮洞的国军士兵各自露头就开了火。疯狂的子弹向毫无遮掩的日军身上招呼,打得他们立刻就地趴下,或者掉头而逃。但慌乱是暂时的,不断靠岸登陆的日军岂能甘心放弃,在指挥官的喝令下纷纷掉头,蝗虫一般地往上涌。战壕内的国军毕竟不多,眼看着日本兵们越来越近,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一个军官大喊:“兄弟们,上刺刀!拼了!”

瞬间,蝗虫们蜂拥而入,野兽的疯狂撕咬再次上演。

危急时刻,马蹄阵阵,冲破了飞机轰炸的骑兵们再次给垂死的兄弟带来希望,也让这个战场更加血腥!同时,尽管有飞机轰炸,国军依然源源不断增兵,一番血战之后,日军的再次抢滩又失败了。

坏消息传来,本庄丸铁青的脸要凝结成雕塑了,他沉默半响,低沉地问:“龟山的联队什么时候到?”

部下说:“今天下午四点钟左右,弹药补充差不多的时候也会到达。”

本庄问另一个军官:“你最快多长时间可以架起三座浮桥?”

军官回答说:“两个小时之内!”

“好!明天必须在两小时内建成三座浮桥,其中一座要可以让骑兵通过!”本庄丸严厉地说。

“嗨!”军官立正答道。

这一天,鬼子惯例的两次进攻少了一次,直到夕阳染红了天际,大家才舒了一口气,少部分留在阵地驻守,大部份回撤待命。李天行有种不安的感觉,尽管不少人都兴高采烈地断定这是好兆头。

刀把子就说:“小鬼子怂了,没招了!我看八成是炮弹打光了!”

“可不,就这些天,都快再炸出个河道来!炮弹又不是鸡蛋,总有用完的一天吧?”

“没了飞机大炮,鬼子就缩头乌龟了!等江面结了冰,咱打过去!”

“你咋没脑子啊?江上结了冰,鬼子不就过来了?”

“过来就过来,你怕啦?”

“谁怕谁是孙子!老子握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可惜一夜好梦,很快就被第二天的残酷现实击得粉碎!敌人不仅有炮弹,而且更多了!猛烈的炮火几乎封锁了江岸阵地,而飞机不断袭击炮火射程之外的区域,连续半小时的炮击之间间隔几分钟,国军还没赶到阵地上,就被猛烈的炸弹雨打了回去,而且反复持续了两个小时还没有停。

李天行觉得这么疯狂的炮击有点不对劲,似乎是在拖延时间。他找到了曹秉义,说了自己的担心:“曹团长,你看这阵势不对啊?鬼子应该熟悉了我们的打法,知道阵地上没多少人,为什么对着江岸阵地轰炸这么长时间?偏偏和江岸阵地的联络也断了,我想过去看看!”

曹秉义说:“我也纳闷呢?我的三营离那儿近,让他派人上去看看!”说着拨通了电话下了指令。二十分钟后,三营长回报说:“敌人已经过江,正在铺设浮桥!”

曹秉义大惊,放下电话,立即下令:“马上进攻!不能让他们架起桥!”

当李天行带着骑兵冲破弹雨接近阵地的时候,阵地的炮击突然停了,迎面而来的竟然是日本骑兵,李天行立刻意识到形式不妙,估计阵地上的国军已经凶多吉少。

他挥舞着战刀一马当先,砍翻了迎面的鬼子,奋力往阵地上冲。不料越来越多的日本骑兵冲入,不断有人围住自己死缠烂打,李天行和带来的一个营骑兵就如同陷在泥塘里一样挪不动步。当曹秉义带着步兵也赶上来,大批日军也突然冒出来,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混战。随着时间的推移,凌江上的三座浮桥上日军畅通无阻地涌到江北岸,而国军的后援却因飞机轰炸受阻受损,形势越来越不利。

终于,元龙下了撤退的命令,国军边打边撤,日军一路猛追不舍。李天行带着一部分人断后,日本骑兵一窝蜂地冲着李天行而来,李天行手枪的子弹打光了,军刀打断了,又夺了两把日本军刀,一个人在上百个骑兵的围追堵截中左冲右杀,险象环生。李天行原本担心日本人打黑枪,伤了黑子。可是,直到自己冲出重围,竟然也没人对黑子开枪,心中不免庆幸。由于元龙早就安排两个连在半路埋伏接应,这才挡住了日军的追击。

第一百二十章 遇上克星

头上和腿上缠着绷带的曹秉义和浑身是血的李天行一进指挥部,就听到元龙对着电话怒吼:“鹏举兄,我元龙从不求人,今天,我就拉下脸来,我恳求你立刻出兵!日军正在渡江,此时是最佳时机。击敌之半渡,日军必败!我们南北夹击,本庄丸就成了饺子馅!机不可失啊!黄师长!错过了这个唯一的机会,不但齐齐哈尔危险,将来你也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哎呀,元龙老弟!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不是不想帮你,上头的命令,兄弟我是军令难违啊!这样吧,我马上开军事会议,商量商量!再说,怎么也得请示朱督军吧!你等我的信儿!兄弟我一定尽力而为!”电话那头不紧不慢地说着。

“等?我能等!鬼子不等!措施良机!我先完蛋,你也得步我的后尘!”元龙“啪”地挂了电话,头上青筋暴露。

“给马督军发电报:本庄师团正在渡江,请督军斡旋,令黄季仁部立即全力攻击本庄丸师团,和我部形成南北夹击,日军必破!急!急!急!”元龙一连说了三个‘急’字,然后颓然坐在椅子上,用拳头狠捶桌面,痛心疾首地说:“什么时候了!国都要亡了,还计较自己的那点蝇头小利!自己人不团结,怪不得区区倭寇,弹丸小国,把咱们欺负成这样!什么东西!一群败类!王八羔子!”说着一把抓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元龙的努力和暴怒最终也没能换来祈求的结果,马督军也没能说服吉林国军出兵,第七天下午,一座简易但牢固的桥横跨凌江两岸,包括装甲坦克在内的日军全部渡江,直接进逼第二道防线。

第二道防线几乎无险可守,好在两边有树林,中间是一条并不宽阔的土路,为了对付坦克装甲,元龙命令挖了一条宽五米,深三米的壕沟,横贯土路,两头接着树林,林子不密,但面积不小,又有山丘相连,除非绕路三十多公里才能迂回到凌江站的后面,虽防不住一世,至少还能顶住一时。

日军全部渡过凌江,紧接着就全线进兵,浩浩荡荡杀向凌江站防线。战事一开,两军首先就是大炮对轰,但国军在这方面的弱势立刻暴露无疑,日军更有飞机的定点轰炸,仅仅十几分钟之后,我方的炮基本被毁。随即日军的装甲坦克开到壕沟前停下。竟然一律将炮口对准两边的树林开火,林边树木纷纷中弹,倒了一片,工兵立刻冲上去清理出道路,

树林中也有国军埋伏,立刻开火阻止工兵清路,却遭到日军坦克的猛烈炮轰,趁我方伤亡惨重,日军骑兵步兵蜂拥而上,将树林中的国军一下子逼退。于是,坦克装甲就大摇大摆地绕过壕沟鱼贯而入,径直冲着车站而来。

国军的官兵们大多是第一次见到坦克装甲,看着这些浑身包着铁皮、刀枪不入的家伙,不免头皮发麻,心里发慌,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些个庞然大物!

国军的工事不过是沙袋、木栅栏围成的,坦克里的日军纷纷嘲笑不已:“想用沙袋、木头来阻挡我们吗?真是愚蠢的支那人!”

日军的坦克迎着国军阵地冲过来,骄狂得如入无人之境,掩体内的国军瞪大了眼睛傻傻看着,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啥家伙?光长鼻子没长眼睛。它咋看路啊?”

“那长鼻子是啥玩意?炮筒子?细了点,他还能放炮?”

“你说咱的子弹能打穿不?”

“不知道,要是打不穿就麻烦了!怎么挡住它?压也把咱压死了!”

“手榴弹能炸了不?”

“你扔个试试?”

“那得离近点,远了我扔不准!”

“都给我闭嘴!待会儿不管是什么,都给我往上招呼,我就不信它是动枪不入?”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对面的坦克已经把炮筒调整到了合适的位置,机关枪也瞄准了他们,只不过想再凑近些,死神想开个恶意的玩笑。

眼看坦克越来越近,国军官兵的头皮更麻了,指挥官强行镇定,气运丹田,一声令下:“打!”于是机枪步枪嚎叫了起来,密集的子弹冲着那些铁皮怪物倾洒过去。

如果对面是人,应该倒下一片了,可那些不是人!它们没长腿,宽宽的履带继续碾压向前,真的把弹雨当成了毛毛雨一般。看得国军官兵心颤肝颤哪儿都颤!怎么办?怎么办?每个人都在心里狂喊,没有答案!

可是对面的坦克不再缄默,冰冷的炮筒突然间发射了炮弹,机关枪哒哒哒地疯狂扫射,国军的掩体立刻在硝烟中化成废墟,废墟周围是散落的残肢血肉。其它掩体后面的国军立刻肝胆俱裂,有的人竟然不顾一切掉头逃跑,这是怪物,刀枪不入,这样的仗没法打!一个逃,带动两个,两个带动五个,即便是军官也慌张无措,兵都跑了,也跟着跑吧,于是,阵地乱了,如同是被魔鬼追赶,国军士兵们只恨腿短,呼啦啦一股脑地往后跑。

坦克、装甲车一路打着炮放着枪,像是饿狼驱赶着可怜的羊群一样,坦克集群后面跟着步兵,毫不费力地冲过没有防守的工事,随后一路追杀国军。元龙也没料到自己败得这么快,被身边的人拼死保着加入溃散的队伍。

李天行带着骑兵斜刺里冲出来截杀追兵,很快又被日军骑兵纠缠上,眼看日军越来越多,再不走恐怕要全军覆没,李天行大声命令:“撤!快撤!”,左冲右杀带着大家边打边撤。

他看到身边一个弟兄被两名鬼子围着,冲过去砍杀其中一个,一边冲向另一个,一边喊:“快走!”那个弟兄看到好几个骑兵冲着他们过来,咬着牙说:“团长,你先走!我袁二不是贪生怕死的!”说着纵马迎上去。

李天行解决了那个鬼子,返身要去帮袁二,斜刺里被人拦住,等抽出身再要去,却看见袁二用刀砍了一个鬼子,自己却被砍掉了左臂,赶忙策马去救,却再次看到袁二迎着一柄军刀不闪不避,军刀刺入对方胸膛的同时,脑袋却被削去了半个!

李天行心中一痛,双腿夹紧马肚,黑子前蹄凌空,一个长长的嘶鸣,迎面的几个日本骑兵的坐骑立即止步倒退,最近的一匹马竟然马失前蹄般跪下了,把上面的骑兵摔了个狗啃泥。

李天行撇开他们,冲着被三个鬼子围攻的刀把子而去,马还没到,他就先从马背上飞起来,将背对自己的鬼子踹下马,脚下一点,飞向另一个迎面的鬼子,手中袖标飞出扎入那人咽喉,顺势夺了他的刀和马,再一个回合杀了第三个人。对刀把子喊:“带着你的人撤!快撤!”说完纵马去解救其他兄弟。

日军骑兵看得呆了,但是很快又狂喜起来,因为他们发现那匹没有缰绳的黑马竟然成了无主的马,纷纷冲过去要抓住这个飞来的功劳!黑子跟着李天行,突然被几个鬼子骑兵拦住,它一开始想绕过去,却有更多的骑兵围上来挡住去路。黑子高昂起了头,一声嘶鸣,四蹄连续跺地,日军骑兵的坐骑都纷纷不安起来,有的后退,有的侧身让路。日军骑兵在马上又是吆喝又是猛拉缰绳,才勉强控制住各自的坐骑。黑子再次扬蹄嘶鸣,群马又挣扎着后退,鬼子们努力控制坐骑的恐惧,可是黑子没了耐性,侧身转圈小跑起来,突然后蹄飞踢,一匹马的马头立刻鲜血喷涌,轰然倒地,大家正惊愕间,又是一匹马倒在黑子的蹄下,瞬间,周围的群马四散而逃,完全失控,无论怎么拽缰绳也不肯停。

这一切都被收在了望远镜里,拿着望远镜的正是菊代一男,他喃喃地说:“不愧为马中王者!只有天皇陛下才配拥有它!”

然后下令:“传令,绝不许伤害那匹黑马!一定要毫发无损地活捉!”

黑子继续跟随着李天行,李天行看着兄弟们一个个丧命落马,杀红了眼,他豁出命去也要多救一个是一个。终于看到弟兄们都撤了,李天行回到黑子的背上,跟着大家迅速后撤。黑子的速度是别的马所不及的,可是李天行故意落在后面,替弟兄们阻挡追兵。突然,一颗炮弹落在李天行附近,好在兄弟们分散,没有中弹落马的。

菊代一男大怒:“谁让他们开炮的!去传令,不许开炮!否则军法处置!”

很快,炮声停了,李天行带着骑兵摆脱了追兵,终于退到了第三道防线内。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再献空城计

悠悠屯虽然叫做屯,但实际是个镇子,不大,也不算小,城墙不高,但都是青石垒成,颇为牢固,皆因历史上镇里有个富户出资,为了防土匪加固城墙,因此城墙上还有枪眼、岗楼。这里是攻打齐齐哈尔的必经之路,地势又居高临下,两边树林浓密,的确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可是,溃败的国军们如今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溃退而来的国军惊魂未定地对悠悠屯的守军描述着:“这仗没法打!每次鬼子进攻前,飞机大炮先把阵地炸个稀烂,就跟犁地似的,没一块地是好的,你说让人咋躲?先死伤一半!后来就更要命,鬼子的坦克装甲过了江!你们是没见,要是见了,你们也傻眼!那都是铁皮包着,皮轮子都换成那么宽的铁片子,不管你怎么打,人家就跟让蚊子叮了一口一样,前面还有个炮筒子,一边走一边对着你放炮!什么工事都不顶事!白花了功夫挖出一个大大的壕沟,一个时辰都没守住!”

有人问:“那这城墙管用不?那可都是大青石砌的!”

“我看,比壕沟强点儿有限!人家飞机大炮先把屯子炸平了!咱往哪儿躲去?城墙是石头的,城门可是木头的!一炮就碎了!那坦克车开过来,用什么去堵?你去,还是你去?”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免忧心忡忡。

忧心忡忡的不仅是他们,元龙的指挥部冷得跟冰窖一样,一屋子的人,却没一点生气。元龙憋屈得脸都扭曲着,这是他当兵以来败得最惨、最难堪的一仗,可以说是一触即溃,溃不成军!

本来,面对鬼子飞机大炮的优势,第一道防线仍然艰苦地进行了几个拉锯战,把鬼子困在凌江两岸四天多,可是凌江站防线守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败了,只有一半的人逃到悠悠屯!国军的军力受损还是次要的,要命的是军心乱了!日军的坦克装甲成了所有人的噩梦,成了115师的克星!

军事会议,没人说话,看着大家垂头丧气、一筹莫展的样子,元龙又气又急!

突然,门开了,脖子上缠着绷带的李天行走了进来,撤退时的那颗炸弹的弹片嵌进肉里,差点割断喉咙。

元龙的两员爱将,曹秉义伤了头又瘸着腿,李天行成了大脖子,说话都费劲。

元龙没让李天行过来。所以一见他就虎着脸说:“不是让你休息吗?你要趴下了,你那群匪兵可没人接手!回去!”

李天行沙哑地说:“师长,我想了个主意,想来说说,看看能用不?”

元龙眼睛一亮,忙说:“给李团长拿个椅子,坐近点儿。……啥主意?你说!简单点!先喝点水。”说着,把自己的杯子递给他。

所有人都看着天行,李天行喉咙火辣辣地疼,先喝了一小口水,尽量提高音量说:“鬼子的飞机大炮坦克是他们的优势,飞机大炮的优点是远距离作战,只要我们和鬼子打近距离肉搏战,他们的飞机大炮就没用了。坦克需要宽阔的地带,只要能让道路狭窄弯曲、多障碍物,坦克就半残了!所以,我觉得咱们可以跟凌江防线的打法相似,我们把敌人放进来打。吕副营长说,镇子里道路狭窄,障碍物多,我们不仅不用怕坦克,还能在两边埋伏人,用手榴弹、炸药炸毁坦克。你们看,这个法子可行不?”

有人疑惑:“道理是讲得通,那样的话不就是要放弃悠悠屯吗?”

李天行说:“悠悠屯迟早要放弃,既然守不住,不如利用它来痛击敌人。日军的前锋是坦克或者骑兵,我们先假意放弃悠悠屯,在屯内暗藏伏兵,屯外两侧的树林里也埋下伏兵,用部分人撤退迷惑敌人。日军打了胜仗必然骄横,急于趁胜追击我部,如果骑兵追击在先,放他出屯,用屯外的伏兵打他个措手不及,如果是坦克进屯,那就最好不过,我们来个瓮中捉鳖,把进来的坦克都炸了!然后放火烧了悠悠屯,阻止日军追击,让我们安全撤回齐齐哈尔。”

“坦克要是从外面的土路过呢?”

“我们把悠悠屯周围的那片土路埋上地雷,逼着他们进悠悠屯。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炸毁坦克装甲,让大家知道坦克装甲并非没有弱点、不可战胜!用悠悠屯做个陷阱,打疼日军,同时也让我们能安全撤回齐齐哈尔。”

不少人点头赞同:“李团长说得有道理,把敌人放进来打肉搏战、打巷战,敌人的优势就减少很多,我们还有的一拼,算是个扬长避短的法子。”

“是啊,除了这个路子,还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鬼子也不傻,咱还得好好商量商量怎么能让鬼子入套,搞不好就成引狼入室了!”

“是啊!空城计也要唱得有板有眼,司马懿才能信呐!”

……

元龙看大家的思路开始活跃了,立刻高声说:“好,就照李团长的这个思路,我们也给小鬼子来一出空城计!咱们一屋子的臭皮匠,怎么也能唱一出字正腔圆的空城计了吧!”

等大家回去了,李天行留下来,单独对元龙说:“师长,这个法子只能给鬼子一次教训,减缓他们的进攻速度。我觉得,最多能挡个两、三天左右。所以,我们必须要做好撤退计划。按照目前的形势,齐齐哈尔也未必保得住,要赶快安排老百姓的撤离,万一鬼子要屠城报复就后悔莫及了!”

元龙一声叹息,轻轻拍了拍李天行的肩头,慨叹道:“天行啊!没想到,我们到底还是保不住东北的这最后一块国土啊!至于退路,城市里呆不住,就进山,哪怕作匪,也不能让鬼子安生!要是哪天南京政府真心抗日,咱再打回来!”

天刚蒙蒙亮,兴奋劲还没过的日军昂首阔步地出发了,对于攻下前面的国军防线已经没有悬念的他们来说,更关注的就是谁能抓住黑马敬献给天皇。昨天,黑马的神勇已经迅速传遍了军营,中间经过无数张口的演绎,就差把黑马说成是白马了!甚至有的人暗自准备了绳套、绊马索,打算就冲着那匹黑马去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火烧悠悠屯

日军向悠悠屯开拔,走到一半,前面的哨兵回报:“报告将军阁下,支那军的防区好像很安静,城墙上没有人影的样子!城门也是开的!”

本庄丸的脑中闪现一个念头:支那军逃了?但是不久前被耍弄的教训还没忘,他命令:“让空军去侦察一下,如果是空的,就空投侦察兵下去看看。还有,去侦察北面往齐齐哈尔的路上是否有支那军在行进?”

很快,两架飞机呼啸而过!一架在悠悠屯上空盘旋,一架继续向北飞去!时间不长,第二架飞机率先发回讯息:“北面大约十五到二十公里处有大批支那军向齐齐哈尔方向行进,其中有重炮,骑兵和汽车。队形散乱,一看到飞机就乱跑。人数估计有两三千人。”

本庄丸立刻命令:“命令立即轰炸逃窜的支那军!”

隔了一会儿,收到空投入城的小队报告:“城中没有支那军,也没有老百姓,是一座空城,支那军已经弃城而逃!”

本庄丸听了有些失落,仗刚刚打出兴致来,对手就认输了,就好比自己一拳打出去,本要博个满堂彩,却打空了!菊代更失望了,眼看到手的黑马又逃了!消息传出,整个军队空欢喜一场,立马松了气,干脆就当游山玩水去吧!

果然,远远地就看到悠悠屯城门洞开,门前站着两排空投的日军士兵,立刻让大家产生了一个错觉,悠悠屯本来就是自己的驻地。

参谋官倒是提醒本庄丸:“将军阁下,要不再派人进去认真查查,万一还藏着敢死队,怕对将军不利!元龙还是很狡猾的,善于打埋伏!”

本庄丸看着这个不知名的小镇子,虽然觉得参谋官的小心不无道理。可是如果大队人马已经到了一座空城前,自己还不敢进,岂不是要成为军中的笑话!他很霸气地说:“弹丸之地,就是有埋伏,也是鸡蛋碰石头,自己找死!”说完带着白手套的手一挥,前面的部队昂首阔步地进了城。日军的大皮靴“垮垮垮”地踏在石板路上,在空荡的街道上清脆而响亮!

本庄丸不想在这里停留,他要一路追击尾随元龙的部队,自己的目标齐齐哈尔也不远了!悠悠屯外有一条不宽的土路可以走,于是为了加快速度,日军分成两队,分别从土路和悠悠屯齐头并进。可是,走土路的日军却踩了雷。

本庄丸命令工兵除雷,让先头部队穿城而过,一部分骑兵和一个汽车中队载着步兵迅速穿过悠悠屯追击对手。随后就是坦克装甲鱼贯而入,缓慢地开在狭窄的街道上。

既然是一座空城,骄傲的坦克兵一心想着追击敌军,所以互相之间的距离很近,几乎是头尾相连,一字长蛇阵般行进在镇子里最主要的通道上,如一条蜿蜒的长虫。因街道狭窄,配备的步兵不得不和坦克分开,跟在坦克队尾慢慢走着。

当打头的坦克才出了另一侧的城门洞,镇子里突然冒出很多穿着日军军服的士兵,迅速散开,直接冲着坦克而去。坦克兵还以为是自己人,毫无戒备,但刹那间,手榴弹、燃烧瓶、炸药包疯狂地落下来,坦克接连爆炸,有的着着大火,里面的坦克兵被迫出来逃命,却立刻被飞来的子弹打死。

由于坦克装甲之间的距离太近,街道又非常狭窄,坦克无法转身掉头,头尾两辆坦克最先被炸,中间的坦克都动弹不得。有的坦克用炮轰击旁边的房屋,想劈开一条通路,可随即就被炸毁。于是,这些被惨遭搁浅的“大鱼”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那些不明身份的人的攻击目标!

李天行就是这些敢死队员中的一员,他老早就跳到房上观察得仔细,发现坦克的炮塔上有个盖,估计这就是入口,里面一定有开坦克的日本兵。他瞅准机会纵身跃上排头的其中一辆坦克,掀开盖子把冒着烟的手榴弹扔了进去,然后迅速离开,身后一声闷响,坦克冒着黑烟不动了。后面的坦克看到一个“自己人”跳到坦克上,先是一愣,直到看见那人竟然往驾驶舱里扔手榴弹才明白过来,赶紧机枪扫射,却已经来不及了。

李天行负责炸毁打头的坦克,有人负责进入悠悠屯的靠后面的那一辆,两头一炸,中间的就成了瓮中之鳖!敢死队员们把炸弹和汽油弹绑在一起,不断扔到坦克、装甲车上,爆炸引起大火,没多久,一条火龙蜿蜒在悠悠屯中心街道上。

除了专门负责炸坦克的敢死队员,其他人则负责阻击日军步兵,给敢死队员创造机会炸坦克,还有部分人则负责放火烧城,城内的街道房屋很快被大火吞噬,日军和国军的巷战也打成一片。

与此同时,悠悠屯外北面和南面都传来密集的爆炸声和枪声,城外的日军先头部队和没进城的部队都遭到了埋伏的国军的猛烈袭击。日军的先头部队遭到国军拦腰砍成三段的痛揍。本庄丸还没来得及进城,看着悠悠屯的火光恨得眼珠子都要裂开了!

悠悠屯两边的树林地势都略略有些高,皆因当初为了建这个镇子,积年累月地把中间的通路修得平整,自然就出了这个“u”形地势。埋伏在树林里的国军占了地利,悠悠屯里的爆炸声一响,立刻冲出了不断拼命地往日军队伍里扔草包、布包,掉下来的时候发出瓷器被砸碎的声音,流出类似水的液体,有人突然叫起来:“油,是汽油!”,这些以汽油、桐油为主的自制“油弹”立刻让日军毛骨悚然,纷纷躲避。

随即,手榴弹、炮弹在这些东西附近炸响,立刻一团团火焰燃起了白天的篝火。开始时火势不是很大,也很零散,但两侧不断有巨大的木制油桶滚下来,还有小型的“油弹”飞过来,日军士兵们都怕自己沾上油,掉头就往后跑。跑不及的就被腾空的烈焰卷入其中,瞬间成了燃料。

日军骑兵纷纷向坡上的树林冲去。可是密集的重机枪早就准备好了,还有一道“火墙”也适时烧了起来,人可以不惧,马却嘶鸣挣扎着不肯上前!密集的子弹穿过火墙打得人仰马翻,骑兵也不得不退出来。

还没有进城的二十几辆坦克变成了日军最后的仰仗!可是由于步兵遭到重创后撤,和坦克有些脱节。当这些坦克调转方向向树林边缘开去,大批抱着手榴弹捆和炸药包以及汽油弹的士兵冲向坦克,以蚂蚁啃大象的精神出没在坦克周围。毕竟是没经验,这些士兵掌握不好爆炸时间,虽失败者不少,但架不住前赴后继,总有中彩的!

如此一来,日军的部队被斩成三节,五十多俩坦克成了攻击的主要目标,被炸毁三分之二。本庄丸不想把坦克部队都赔进去,飞机大炮也用不上,只好下令全军后撤。

树林中的国军没有立刻撤退,而是从拖出事先砍好的大树,推到坡下正在燃烧着的道路中,形成一道宽宽的火墙,之后他们迅速从山坡密林的小道上撤离。屯内的国军忙着把城中两个油坊中的油都淋到被打残的坦克上,重要街道房屋上,放火焚烧。然后李天行下令迅速撤离,大家有条不紊地从事先备好的绳梯上逃出已经是一片火海的悠悠屯。所有人不沿着大道,而是找僻静的小道,尽可能分散,以避免敌机轰炸。

李天行摸着生疼的脖子,远远望了一眼后面的黑烟,既歉疚将一座古老城镇毁于大火,也希望火势能持续得长一点,给大家回防齐齐哈尔多争取点时间。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决战之前

悠悠屯的大火烧到第二天下午才基本熄灭,可是,要清理那些烧得乌黑的坦克,和堵塞道路的残桓断壁恐怕要再花一、两天的功夫。而屯外那条土路更是麻烦不断,地雷、壕沟、小股伏兵轮番上阵,大队人马拥挤在此,行进如蜗牛爬行。本庄丸的眼睛是血红的,大概肝气上冲的厉害,头痛欲裂,只想挥着军刀砍人!

菊代一男倒是有一种戏谑的微笑挂在了嘴角:这样的战争太有趣了,空城计、伏兵、火攻,这才是战争艺术的魅力!这里面的乐趣,本庄丸这样的粗人是不懂得欣赏和享受的!可惜自己在这里面的戏份不重,倒真该争取一下和如此难得的对手对阵的机会!

当李天行回到了齐齐哈尔,远远看到的是一座亮晶晶的冰城,他知道这是容大有的主意,既然齐齐哈尔不能避免战火,只能尽可能武装到牙齿,哪怕是冰也被用上了!人们日日不断往城墙上注水结冰,只为了给敌人登城制造麻烦。

进了城,这里已经是半座空城了!已经临近十二月,按照往年,到处是要过大年的喜庆热闹,家家都开始购买年货,准备灯笼、红字,裁剪新衣服。街上的店铺开始推迟打烊的时间,满街都是卖炮仗的小贩。如今,他走在冷清的大街上,身边偶尔有行色匆匆、神情落寞的人经过,冷风刮得不少虚掩的门窗“咣当咣当”空响,不禁让李天行想起长春的那个悲惨的日子。

顾不得歇口气,李天行径直来到指挥部,见了元龙,一把被他拽着胳膊按到椅子上说:“行了!你别说话,让别人汇报也一样!你就听我说,我让你干什么,你就服从!”边说边递给他一杯水,接着说:“你也看到了,老百姓走了大半,还有不少军人的亲眷,我让人护送着先进山了。咱们的弹药也快见底,估摸着最多能撑个十几天。撤退路线已经定了,进长白山,从葫芦口走,万一鬼子追上,那里居高临下封住通路,他们进不来。老爷子的山寨有粮食弹药,我们先到那里喘口气再看。你先休息休息,明天带着伤兵和辎重部队先撤,其它的不用管了!”

李天行才要开口,元龙却直接喊来卫兵:“带李团长到旁边休息。叫军医过来看看。”

李天行只好跟着卫兵到旁边的屋子里休息,他知道不管要做什么,还是先恢复了精神才行,所以等医生治疗完毕,很配合地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外面灰蒙蒙的,推门一看,竟然是漫天飞雪,万物裹素。想起从前喜欢下雪,雪中和顺子、秀儿、元魁、元英的嬉笑玩耍仿佛就在昨日,那时的雪景虽然也是一片白茫茫,却到处透着欢乐和喜庆!同样的雪景,同样的白色,今日却倍感悲凉,北风吹雪,冷透骨髓,突然特别想念亲人!

李天行忍不住去看顺子他们,到了元龙府第竟空无一人,突然想起来元龙说过,军人的亲眷已经先进山了!他便快马加鞭赶去萃园,不料被告之叶枫忙于事务,两日不曾回来,说是在救国会,自己再赶过去,却依然扑空。

李天行心中郁闷,只好回到骑兵驻地。大家看到他回来,纷纷围上来,李天行看着这些兄弟,不少人带伤,眉宇间的洒脱难寻踪迹,代之以悲伤和沉郁。刀把子的二营损失最大,他自己也带着伤,一见面就说:“团长,我不要先撤!鬼子杀了我这么多兄弟,我就是死也要带着鬼子一起下黄泉,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铁匠悲愤地说:“我也不走!和我一起来的几个兄弟死了一半!我不能再让鬼子占了自个儿的家!”

“跟小鬼子拼了,这是我们的地方,我们都走了,我们的家人怎么办!”

“是啊!现在已经大雪封山,我们逃到山里,不是饿死就是冻死!还不如跟鬼子拼了!”

“死算什么!咱都是刀尖上讨生活的,人活一口气,就是战死也不能憋屈地活!谁愿走就走,反正我不走!”

抖机灵嘟囔着:“本来就快打到长春了,怎么一转眼齐齐哈尔也保不住了!冰天雪地的,往哪儿逃啊!”

李天行默默听着,心中泛着苦涩,当初承诺这些兄弟来当兵,信誓旦旦要打回长春,赶走鬼子,却不料还要带着他们继续逃命!

容大有赶紧说:“我说弟兄们,团长还有伤,不能说话,咱们让团长缓缓。到饭点了,咱吃了饭再说!大家先散了吧!散了吧!”

李天行哑着嗓说:“吃完饭,连以上的军官来开个会。”大家蔫头耷脑地散开了。

回到营帐,李天行就问:“容参谋,我们的伤亡情况你有细目了吗?”

容大有回答道:“有,团长先吃了饭再看吧。”

“拿来吧。”

容大有只好转身在一摞账册中抽出了一本,递给他。李天行接过来,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总名目:

阵亡:319人

伤者:553人

他继续翻开第一页,每一列一个名字,底下小字注明,绰号xx,所属xx,阵亡时间、地点。李天行一个一个地看,多数人的面容都能在脑海中显现,他们很多人的大名倒不是很熟悉,但是绰号却亲切得很!到底容大有有心,特意把绰号当作最重要的事记下来,恐怕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名录了!那些人名冰冷地躺在纸上,人却不知在何处,自己连亲手掩埋他们的机会都没有!有的名字一入眼帘,脑海里就会重新经历他们死时的残酷血腥场面。很多名字他太熟悉,从雷公寨一路常常叫着,杆子,驴皮,跟二当家、三当家九死一生,一心跟着自己要重建雷公寨,竟然出现在阵亡名单里,而自己今日才知道!李天行的手慢下来,文字有些模糊,他不敢往下看!

容大有一直在旁边看着,看情形不对,赶紧把名册拿过来说:“团长,一会儿他们就过来了!这个以后再看吧!粥快凉了,喝一口吧!”

李天行心里难受,喉咙处也像是有个粘粘的东西堵着,根本吃不下,只喝了几口稀汤,放下碗说:“容参谋,师长说弹药只够十几天的,让我明天带着辎重部队先撤,骑兵留下两个营,伤兵和新兵也都要撤离。别的师长没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容大有说:“师长不甘心让鬼子占了齐齐哈尔,可是咱的弹药奇缺。我亲眼见的,把压箱底的存货都翻出来了,好多弹药箱都朽烂了,里面的子弹也生了锈,能不能用还是两说!还有,不光咱们这儿困难,马督军那边也吃了败仗,被鬼子困在了桐县,比咱们也好不到哪儿去!鬼子压制住了咱黑龙江的国军,又开始调集军队,要清剿据守在几个大城市里的吉林国军了!现在,我们被鬼子分割包围,谁也顾不上谁!团长,我说句重话,形势严峻,咱能全身而退都不容易!师长让亲眷、伤兵、辎重先进山,留下的都是精锐,还是想跟鬼子最后拼一拼!团长,说心里话,我胆子不大,也没上过战场,可是自打写了这个名册,那么多好兄弟,前几日还在一起说笑,怎么突然就没了,不能想,一想都心痛,我也想豁出去跟小鬼子拼了!不能这么轻易放过这些个狗娘养的!”说到最后,容大有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李天行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臂头,眼睛看向门口,低声说:“他们到了,让他们进来吧!”话音一落,站在外面听墙根的那些人略带尴尬地鱼贯而入,大家用不一般的眼神看着容大有,刀把子特意拍了拍容大有的肩头,说了声:“兄弟!”

被大家天天“大奶奶、大奶奶”称呼惯了的容大有,听到“兄弟”这个字眼,立马感动得热泪盈眶,赶忙低头掩饰过去,趁人不注意,用袖子拭干夺眶的热泪。

第一百二十四章 慷慨悲歌

会议的中心内容就是去留问题,由于一营是精锐,二营、三营至少一半是新兵,李天行就留下一营、二营,又从三营抽调一些人手补充了伤亡损失。三营部分新兵护着伤兵先撤。

李天行对副团长谭仲恺说:“谭副团长,就由你带着三营先撤吧!”

谭仲恺立刻绷起脸说:“团长,我怎么能先脚底抹油?我不干!还是让容参谋去吧!他是文官,哪有文官打仗,武将逃命的道理?”

容大有赶忙分辩说:“我是作战参谋,当然要跟着团长走!谭副团长,团长是信任你,几百个兄弟的性命,只有你才能让他放心不是?再说了,我现在能骑马,会打枪,不会拖后腿!我要留下来!”

谭仲恺还要争,李天行打断他说:“行了,你们别争了!容参谋协助谭副团长,明天一起撤!你们两个留下来,其他人回去按照分配的任务准备。”

其他人出去了,容大有急着开口:“团长,我……”

李天行截住他的话头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你刚才说得对,几百个弟兄的性命,交在谭大哥的手里我放心,可是如果交在你们两个人的手里,我更放心。你们一文一武,就是我不在,我们的骑兵团也不会散!”

两人一听这话,同时喊道:“团长!……”

容大有抢先说:“团长要是抱着必死之心,我容大有也绝不苟活!……”

谭仲恺也急着说:“团长,大哥!当我是兄弟,就要有难同当!否则就是不认我这个兄弟!”

李天行早料到他们的反应,故意冷着脸说:“既然你们知道我是团长,是大哥,我的话都不听吗?那几百个新兵和伤兵,是我们的兄弟,保住他们就是保住我们骑兵的火种。这一仗下来,不论胜负,我们必然元气大伤,到时候你们就是我们的后盾。有你们在,我就没有后顾之忧。放心,鬼子不死,我就死不了!你们也要小心,现在已经大雪封山,前有雪山,后有追兵。一切就都拜托了!”

容大有和谭仲恺再好说歹说也无效,只好答应下来,随后商量了一些细节,各自就忙去了。

卫兵报告说:“团长,叶会长来了,你们开会,他就等了一会儿。”

李天行赶紧迎出来,叶枫看到他就说:“早知道你回来了,就是没时间来找你。伤得怎么样?我那儿有个老中医,医术了得,要不要让他看看?”

李天行哑着嗓说:“没事,就是说话不利索,过两天就好了!大哥还不走吗?城里一半的人都走了,鬼子这两天就到,救国会不是也要撤吗?大哥什么时候动身?”

叶枫淡然地说:“我不会离开齐齐哈尔!我们不同,你是军人,不是战就是走。我们只是老百姓,无论朝代更换,我们都是铁打的营盘。洪帮之所以是天下第一帮,就因为我们无所不在!就算鬼子来了,也不能要一座鬼城!只要有人在,就有洪帮!齐齐哈尔就算落到鬼子手里,只要我在,洪帮在,就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如果再看远点,将来你们打回来,我和弟兄们就是你们的内应!”

李天行觉得有道理,可还是很担心:“大哥,你是救国会会长,如果让鬼子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你!毕竟他们是外族,根不不拿中国人当人,大哥还是要格外当心啊!要不先到乡下避避风头,平静了再回来!”

叶枫淡淡一笑:“你就别担心我了!否则就是小看了我这个洪帮堂主!倒是你,听说明天你就要进山了?顺子和元家的四位公子,还有救国会部分会众已经进山,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他们进山,我就没有后顾之忧。师长让我先撤,就算要抗命,我也要留下来跟鬼子拼一下!否则,对不住死去的弟兄们!就算守不住,也决不能让鬼子轻轻松松进了城!”

叶枫慨然说:“国家要都是你们这样的壮士,何人敢欺我泱泱华夏!好,我们兄弟并肩作战,教训教训这帮狂妄自大的东西!”

第二天,辎重部队改由曹秉义带队出发,因他腿伤颇重,无法走动,留下也难以参战,只好带着最后一批人员辎重撤离。李天行耿着脖子抗命不遵,元龙感动之余,不免又想起了自己的二弟元彪,想起了惨死的父母,心中更加悲愤难平。

曹秉义他们前脚刚走,城南便黑云压境城欲摧。元龙立刻命令准备应敌。不料一骑飞奔而来,喊道:“奉大日本皇军中将本庄丸将军命令,呈送给贵军师长元将军书信一封!”

元龙派人接了书信,打开看,书信用汉文书写,内容是:

元将军阁下:自去年九月十八日以来,大日本帝国皇军所到之处,东北军纷纷溃逃,不足两月,辽吉之地尽皆归附。如今数万皇军直趋北进,不过数日,连下数城。与元将军交战,深感将军是难得之将才。因此战前修书一封,劝将军三思,中国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若将军肯效忠大日本天皇,既可以免去一场生灵涂炭,也能够在*****的伟业中再创辉煌!将军如有诚意,请将贵军骑兵指挥官李天行之坐骑黑马敬献给天皇陛下,将军壮举必会传为佳话!

落款:大日本皇军师团长本庄丸

元龙看罢此信,哈哈大笑,抖了抖手中的信纸对大家说:“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看着是中国字,怎么让他说出来,竟然不是人话!好啊!来而不往非礼也,咱给他回一封,教教他怎么说人话,办人事!”

梁参谋赶紧拿来纸笔,元龙喃喃自语:“写深了估计这小子看不懂,要不,咱也附庸风雅,做首打油诗,逗逗这小子!”想了想,提笔写道:

本庄将军阁下:

将军不在自己家,闯到我家要钱花。

战前修书为劝降,威逼利诱还要马。

东亚共荣白日梦,自欺欺人说鬼话。

古语兵来有将挡,明理识趣早还家!

落款:国民革命军第115师师长元龙

写完看了看,满意地说:“我是个粗人,平生头一回写诗。这大白话,鬼子总看得懂了吧!梁参谋,你给念念,大家当个笑话听,开开胃,待会儿多吃两碗饭,吃完了咱打鬼子!”

梁参谋把本庄丸的信先念了一遍,然后抑扬顿挫的高声朗读了元龙的打油诗,大家先被第一封信气了个火冒三丈,之后又被打油诗逗得开怀大笑,齐声叫好。

梁参谋说:“师长,能不能把这两封信多抄录几份,传给弟兄们都看看,肯定能提高士气!”

元龙摆摆手说:“你看着办吧!大家抓紧备战,咱话要说得敞亮,仗要打得漂亮,挫挫小鬼子的锐气!”

很快,两封信在军中满天飞,骑兵营里也到处念着元龙的打油诗,大家多是粗人,打油诗还是蛮亲切易懂的,所以都说师长是个大才子,诗写得比古人还好,朗朗上口,好听好记又好懂!抖机灵记性好,口齿伶俐,没完没了地哼唱着打油诗,逗得大家哈哈的!骑兵营似乎从悲痛哀伤中走出来,心中鼓胀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慷慨悲歌!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死生契阔

李天行看了本庄丸的信,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怪不得自己和黑子格外吸引日本兵的关注,却从来没有受到过枪击,原来他们对黑子早就垂涎三尺、志在必得,算计着要把黑子献给日本皇帝!自己没挨黑枪倒是占了黑子的光。不过,既然被贼惦记上了,还是让人担心!或许,这是最后的机会,是该让它回去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它落在日军的手里!

李天行来到马棚,看到黑子悠闲地吃着草,心中很是不舍。他拿出两根胡萝卜,黑子大眼睛看着他,把头摆过来在李天行的手掌上摩挲了几下,然后不客气的吃了一根,再吃一根,吃完了,又把头凑过来很是亲昵,李天行双手抱着黑子的头,轻轻抚摸着,闻到甜甜的胡萝卜味,歉意地说:“黑子,跟着我,真是很苦的事!你会不会想念你的大草原?你的马群?”

黑子大大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影子,李天行狠狠心,把黑子带出马棚:“黑子,是该回去的了!我们有缘再见!”说着翻身上马,策马西行。大家看到李天行骑着黑子飞奔出营,多数人没在意,容大有却若有所思。

李天行出了西门,一口气跑到了野外两公里处,下了马,卸下马鞍子,凝视着黑子,很是不舍,上前抱着马头,脸贴着它,听到它的呼吸,感受它的气味,良久,眼中含泪放开手,退后两步,说:“黑子,回去吧!去找你的马群!将来有机会,我一定到大草原找你!再见吧,黑子!”说完挥挥手让黑子走,黑子静静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眼睛依旧清澈宁静,似乎不带一丝人间烟火!

李天行狠狠心,转身飞奔而去,身后立刻马蹄声声,黑子很快追上来,在旁边一同奔跑,不快不慢,和李天行保持着相同的方向和速度。李天行停下来,黑子也停下来,李天行跑起来,黑子一样的节奏,反复几次,即便是李天行用尽轻功,黑子依然如影随形。李天行突然止步,心中涌起无限伤感,黑子相对而立,把头凑过来,静静地看着他。无言的交流,胜似千言万语,一人一马,在无边的白色旷野中,对望,伫立,风吹动衣襟,风扬起鬃毛,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天行微微叹息,伸手摩挲着黑子,沉声说:“好兄弟!这是人类的战争,你不必牵涉其中。草原才是你的归宿!你跟着我、成就我,我已经很感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里已是凶险之地,走吧!”说完飞上马背,掉转马头往大山的方向而去,谁知黑子跑到马鞍旁边,仰首嘶鸣不肯前行,一瞬间,李天行泪流不止,须臾仰天长叹:“罢了!马革裹尸,我们就同生共死!“他俯身抄起马鞍拎在手里,就这样一路跑回兵营。

大家看到李天行骑着没有马鞍没有缰绳的黑子,都抻着脖子,又是新奇又是赞叹,不禁交头接耳:“怪不得小鬼子舔着脸管咱们要黑子,谁见了不眼馋?”

“眼馋有啥用,黑子就认咱团长一人,别人想碰都难!鬼子就是得到黑子,也没人能降伏得住!”

“就是!没听说鬼子兵围捕黑子,黑子恼了,一下子就把鬼子两匹马的马头踢碎了!刀把子亲眼所见!真神了!”

“可不,黑子一叫,马没有不怕的,都得乖乖让道,还有跪下的!黑子可是草原上的马王!那威风!小鬼子也配!呸!”

“那黑子咋就跟了咱团长的?谁知道,说说呗”

“这故事可精彩了!我可是亲眼看到的……”

李天行把黑子带回马棚,回到营帐,容大有看他神色阴郁,便宽慰说:“团长,有句古话说得好:士为知己者死。黑子虽然是马,可马通人性,它愿意跟着团长出生入死,这是它自己的选择。能走自己选择的路,生而无憾,死亦无悔!人如是,马亦如是!”

李天行心有感触,刚要说话,突然炮声轰鸣,李天行立刻冲出营帐,大声说:“开始了!叫大家随时待命!”

齐齐哈尔四个城门,每个城门外都设有外城防区,由战壕、铁丝网和雷区组成,这是大家根据日军的攻击套路,想出来的防御办法。李天行带着一营骑兵和一个营步兵负责守西门外城防区。此时,西门北门外都没有敌军,炮声是从南面和东面传过来,看来鬼子等不及合围,迫不及待开始攻城。

正如大家所预料的,日军的攻击套路真是千年不变啊!照例先用飞机大炮对国军的外围阵地轰炸一番,因为密布的铁丝网不利于骑兵冲锋,便出动坦克和装甲车开道,步兵尾随其后。可惜,因之前的悠悠屯之战,坦克数量只剩十几辆,不曾想又进入了雷区,这些看起来不可一世的铁家伙竟然也举步维艰,不断有“掉链子”的停下来瘫痪当场。被地雷炸得鬼哭狼嚎的鬼子好不容易用尸体铺出条血路,却又被层层带着倒钩的铁丝网挡住去路,同时也被暴露在后面战壕中的国军枪口下。藏在战壕掩体下的国军一看鬼子接近铁丝网,立刻轻重武器一齐开火,疯狂的弹雨倾泻到鬼子身上,眼看着他们成片倒下,战壕里的国军总算出了口恶气!

终于,日军丢下上百具尸体,恨恨地退了回去。不过,这个结果对双方都是意料之中,第一次攻城不注重结果,更重要的是试探,试探守城一方的决心。

日军营帐里,本庄丸正在开会布置进攻事宜。第一次进攻的失败,本庄丸也看出元龙军准备充分,据守抗击的决心。虽然,他并不担心此战的最终结果,但还是关心为此所要付出多少代价。他担心这么一味强攻,日军伤亡会很大,就算攻入齐齐哈尔,也赢得不很荣耀,况且,这些九州兵可都是自己的老本,不能就这么扔在城墙下。根据情报,元龙的兵力不如自己,弹药也没有补给,只要消耗士兵和弹药,破城是迟早的事。他看了看坐在桌子两边的军官们,眼光落在了最后面的两个身穿伪军军服的军官身上。

这两个人一个是原辽宁国军副旅长夏贵忠,一个是原吉林自卫军司令焦宏图。两人自从当了伪军,表面上都发达了,分别被授予皇协军特编第二联队联队长,和第七联队联队长的职务,各领相当于国军一个独立旅的降军。可是,自打被派到本庄丸手下,就被本庄丸毫不客气地当了炮灰,已经折损不少人马。两人今天更是提心吊胆,就怕被派去攻城。元龙是出名的鬼难缠加楞头青,攻打他的老巢,元龙肯定要玩命,今天小日本就吃了大亏!要是被点将,简直就是被判死刑!

第一百二十六章 汉奸的能量

正在两人心神不宁的时候,本庄丸开口了:“焦队长,你对元龙有多少了解?”

焦宏图赶忙刷地起立,恭恭敬敬地回答:“报告将军阁下,元龙是出了名的楞头青,不光是我知道,东北军系统的都知道。他爹是出了名的土匪,后来他爹托关系把他弄进了军队。这人就是个土匪痞子,啥也不吝,能玩命,立了军功,一路做到了师长,驻守齐齐哈尔好多年了!不过,元龙再能打,也不是大日本皇军的对手!”焦宏图捡些大面上的话搪塞,最后不忘夸夸主子,好让他别把自己推出去。

本庄丸眯着眼睛,心里明镜一样,偏偏不上钩,板着脸说:“既然你们的熟悉,就由你带领第七联队发起进攻!攻下齐齐哈尔,你的就是立下大功!”

焦宏图是个胖子,本来就爱出汗,此时已经大汗淋漓,一边擦汗,一边说:“这个,这……”看了一眼阴沉的本庄丸,吓得赶紧说:“是,嗨!”

本庄丸做个手势让他坐下,焦宏图还在不停擦汗,对面的夏贵忠正暗自庆幸躲过一劫,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也被叫了出来:“夏队长,你对进攻的策略有什么想法?”

夏贵忠忙起立说:“报告将军阁下,焦队长说得对,元龙怎么能和大日本皇军相提并论,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难逃兵败的下场!”

本庄丸微微一笑:“呦希!你说得很好!看来你和焦队长,都对打败元龙很有信心!我命令,你做预备队,协助焦队长。希望你们二人共立军功!”

夏贵忠的脸登时又青又白,艰难地说:“是,属下,一定好好协助焦队长!”到底还是要把焦宏图推到自己前面才行。

焦宏图心中这个恨,既恨本庄丸心狠手辣,也恨夏贵忠落井下石。趁着本庄丸做其它布置的时候,焦宏图脑子飞快地转动,想办法躲过此劫。他恨恨地想:这个元龙,逞什么能!要是能投降就好了!诶!跟他爹一样,土匪……突然,脑子里电光一闪,一个念头跳了出来,焦宏图脑子飞转,想好了说辞,耐心等着散了会,只剩下菊代一男和本庄丸。他过来毕恭毕敬地说:“将军阁下,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要是顺利的话,可以兵不血刃,让元龙束手就擒!”

本庄丸眯缝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心中暗想:这是怕了,想办法给自己找退路吧!表面上不动声色,反问:“怎么刚才你的不说?”

焦宏图忙解释:“将军,我也是突然才想到的。赶紧就向您汇报不是!”

本庄丸有些不耐烦:“你说吧!”说着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菊代一男自顾自地拿起精致的日本茶盅品着茶,心不在焉地听着。

“将军,我突然想到,元龙的爹娘就在离齐齐哈尔城西不远的龙岗村。咱把他爹娘抓过来,逼他投降,元龙是个孝子,一定会缚手就擒!”

本庄丸眼睛一亮,菊代一男却不疾不缓地说:“中国有句古语‘忠孝不两全’,忠在前,孝在后。你们历史上被老百姓推崇的古人里,很多都是舍弃小家,成全朝国的。你肯定元龙会屈服吗?否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元龙和他的士兵就会铁了心要拼命!这不是助长了他们的士气吗?”

这么一说,本庄丸又犹疑地看着焦宏图。焦宏图的汗又下来了,他没想到菊代一男对中国文化如此了然于心,一着急,血冲上脑,不管三七二十一,随即辩白道:“亲王殿下,您不知道,元龙是长子,孝顺是出了名的,要不他爹娘怎么能在龙岗村落了户,不就是要守着元龙吗?其实,元龙还有个弟弟,叫元彪,在长春,他媳妇是白山雷公寨的,他们一家子土匪,土匪能讲什么忠君爱国,给钱给枪就是爹娘!对了,还有那个骑兵营的李天行,就是元彪他媳妇在大街上捡回来的乞丐,认了干弟弟,有个诨号叫‘镇三关’,也是江湖草莽。元彪死后,李天行就跟了元龙。说起来,元家就是他的恩人,江湖人讲义气,就算元龙碍着脸面不投降,那个李天行也不会见死不救啊!这,这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菊代一男放下茶杯,颇感兴趣:“哦,原来李天行和元龙有这样的关系!”

焦宏图一看有门儿,赶紧趁热打铁:“亲王殿下,您不是想把李天行的黑马敬献给天皇陛下吗?咱退一万步说,拿老头老太太换一匹马总行吧!要不将来攻城,炮弹不长眼,再把天皇陛下的马给误伤了,咱也对不起天皇陛下不是?”焦宏图使出浑身解数,紧张地盯着看菊代的反应。

菊代一男怦然心动,当然为的就是那一句“拿老头老太太换一匹马总行吧!”,与其去抓不如让他们主动献马,用人质交换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尽管下了决心,菊代却不着急表态,让焦宏图瞧着,这心都哇凉哇凉的。

本庄丸倒是沉不住气了:“这个法子倒可以的一试。你说的龙岗村有多远?”

焦宏图说:“不远,也就一天的路程。”

“骑马的话要多久?”菊代问道。

“估摸着也就小半天吧!”

菊代对本庄丸说:“将军阁下,派骑兵去吧,速度快。天黑就出发,不易被发现。”

本庄丸自然同意:“好!焦队长,请你找个人的带路,最好还能认识元龙的父母。”

焦宏图一口答应:“行!行!这个好说,我这就去办!”

“很好!如果能让元龙投降,你的功劳大大的!找来向导之后,你要马上准备攻城!”本庄丸的眼睛闪着狡猾的光。

满脸轻松得意的焦宏图一听“马上准备攻城”的话,立刻傻了眼,不禁脱口而出:“攻,攻城?不是要去龙岗村抓人吗?”

本庄丸阴阴地说:“抓人的事你不用管。攻城和抓人两不误!你的明白?”

焦宏图机械地答应了一句,魂不守舍地出去了。本庄丸冷冷地说了句:“胆小愚蠢的支那人!只配给我们当狗!”

“将军阁下,我要亲自带兵去龙岗村!”菊代一男冒出一句。

本庄丸愕然:“亲王殿下,这太危险了!那边还是元龙的地盘,万一被发现了,可就太危险了!”

菊代一男淡然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仅是亲王,更是名军人。将军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说着起身,优雅地点头示意,转身出去了。

本庄丸愤然而无奈:“狂妄任性!不过是拥有了高贵的血统而已!”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难临头

菊代一男到底是留学德国多年,颇有德国人做事严谨的作风,他自然知道深入敌后去抓人质是很冒险的事,虽然他渴望冒险来证明自己,但更懂得事前准备充分,他和焦宏图派来的向导详细商议了最佳路线,计算了来回的时间,还研究了齐齐哈尔国军驻地情况,以及如何偷袭的详细计划,不过,百密一疏,而这个疏忽足以让他功败垂成。

可是疏漏不仅仅菊代一男有,元战也有,并且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个致命的疏漏。元龙早在刚刚回到齐齐哈尔时,一边安排城中百姓撤离,也同时飞马传信,让龙岗村的父母和村民尽快撤离。如果龙岗村的人都是普通农民,也就听风便是雨,赶紧卷铺盖鸟兽散了。可是,那可是一村子的土匪,再怎么卸甲归田,也是曾刀尖舔血的强盗。所以,当元战把大家聚集起来商量撤离的事,意见就不统一了。

“大哥,这鬼子还没来,咱就这么跑了?别说传到江湖上丢人,就是邻里八乡的也笑话咱!”

“是啊,大哥!咱这儿偏僻,又不是战场。就算鬼子来了,能咋的!”

“大哥,你说咱往哪儿逃?进山?现在是大雪封山,咱就是回到原来的山头,也是个空寨,要啥没啥!如今兄弟们都是老老小小一大家子累赘,活不下去呀!”

“要不,咱再等等看?咱大侄子也不见得就打不过小鬼子不是!不是先前还打了不少胜仗吗?大侄子是担心咱这些老骨头,那是他的孝心,咱都心领了。现在咱都是平头百姓,世道再乱,也得让咱种地不是,要不吃啥呢!”

“老哥哥说的有道理。那鬼子都是冲着大城市去的,不会理会咱这土旮旯。咱要是一走,反而引起他们的注意,将来就是想回来都难了。不如看看再说,要是情势不好,咱就走,没事儿,就接着过咱的小日子!”

“你们竟都想着自己,就不为大哥想想!谁不知道大哥和大侄子是父子,鬼子现在不知道,总有知道的一天。到时候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大哥大嫂!所以大侄子才担心,让咱们赶紧撤!我们还是听大侄子的,先回山寨再说!从前能活,现在咋就不能活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脸色一变,忙说:“还是霍五爷想得通透,我们几个老糊涂了,怎么把这一层给忘了!对对,还是走吧!元龙这小子有种,把小鬼子打得那么惨,万一小鬼子打咱大哥大嫂的鬼主意,那可就麻烦了,还是走吧!”

元战心里很为难,他知道大家过安生日子过惯了,谁也不愿意再走回头路,这都是让自己连累了。但是他也清楚,这些兄弟们虽然老了,可是血性还在,如果自己和老伴提出来单独走,大伙肯定不答应,何况,万一鬼子迁怒于他们,就更是罪过了。所以,考虑再三才开口:“兄弟们,这次还是大哥连累你们了!……”果然,话才出口,大家就嚷嚷起来:“大哥,这是什么话,不是你,我们能过上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吗?”

“大哥,你要这么说,就是不把哥几个当兄弟!”

……

元战赶紧安抚众人:“好!好!咱也不说别的了,这一辈子,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挂不了单!要蹦达就一起蹦达,运气不好就让人一撸一串子!”

哈哈哈哈……一屋子爽朗的笑声。

元战接着说:“元龙的担心不无道理,咱的底细迟早让鬼子知道,不能等着让他们来找我们。我看这样,我们这几天派人把粮食、弹药往山寨里运。看元龙那边的战况,如果真顶不住了,我们马上走。这样的话,咱屯的粮食不光能养活咱们,也能帮着国军度过难关。只要我们人在,龙岗村迟早还是要回来的!”

“行!大哥想得周全!就照大哥说的办!”大家纷纷赞同。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元战的处置似乎很是得当,既顾及大家的意愿,也防患于未然,可谓进退得宜,老谋深算,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个焦宏图,有时候,一个叛徒的能量,往往比强大的敌人更可怕!

当最后一缕夕阳的余光被黑夜彻底吞噬,菊代一男带着人出发了。他让人用布将马蹄裹起来,绕过城外的国军防线,就这样,到了下半夜,一队骑兵鬼一般的魅影出现在了龙岗村的村口附近。今日虽非十五,天上明月如镜,月色皎洁,龙岗村在银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那个向导叫做祝喜,本是黑龙江人士,对这一片不陌生,所以知道龙岗村的位置,可是并没有进过村子,别说是他,就算是附近村落的,等闲人也进不了村,也不敢进村。

祝喜只是把自己听说的传闻告诉了菊代一男,菊代对传奇颇感兴趣,但却不信。在他高傲的头脑里,土匪再厉害也不是正规军,何况还是些“退伍”多年的老土匪。即便如此,菊代一样不会冒失,他派了一小队的人到村子周围侦查。等这些人回来了,报告说村子东西共两个出口,都设有岗楼,岗楼上的人都在打盹,除了几声狗叫,没什么动静。

菊代放心了,一摆手,一小半人留下来,其他人分成两路,从东、西两个方向袭击,并嘱咐尽可能抓活的。菊代的想法很正常,把惊恐的村民们聚到一起,找出元龙父母,抓走了事。

就在菊代一男带着人接近村口的时候,却没想到村民们已经各自就位,张开口袋了!菊代一男的疏漏就是低估了这些卸甲归田的老土匪!他不知道,村口的岗楼是摆在表面吓唬人的,真正的哨卡是暗的,警惕的眼睛是在树上,或在墙上不显眼的砖洞里。那几声狗叫,有真的,也有人装的。村子周围的敏感地带还暗布机关,比如一根细绳,弄断了绳子,另一头的铃铛就响了,惊动了哨兵,但不会惊动靠近的敌人。

当菊代带人接近东边村口的时候,刚好看见从岗楼上下来两个人,一个还抱怨着:“到换岗的时候了,怎么没人来?都睡死啦!”

另一个说:“咱叫叫去!”两人竟然抛下岗楼进村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给强盗的教训

菊代没看到那两个人背对着的诡异的脸,只看到了空着的岗楼,太给力了!菊代手一挥,士兵们呼啦啦涌进村子,毫不客气地冲向不同的院落,端着枪,踹门而入!枪声响了,倒下去的却是鬼子,刀光一闪,惨叫的也是鬼子!几乎每一个踹门的鬼子都得到了血的教训:别人家的门是踹不得的!

受到惊吓的鬼子立刻四处开枪,枪声划破寂静长夜,把传奇的龙岗村带进一个更传奇的结局。龙岗村村民无论老幼多数习武,虽不像李天行那样师出名门,但个个身强体健,除了孩子,无论男女都会打枪,且家家都有枪。唯一遗憾的是,今日运送最后一批粮食弹药的青壮年大都留在山寨,要明日一早返回。

时也?命也?一村子的老人妇孺面对数倍于己的强盗,开始了寸步不让的血拼。日军渐渐发现,面对的基本上是老人、妇女和孩童,不免壮了胆,同时,村外的日军也奉命增援。鬼子本来还想硬闯进屋,但是里面的火力实在很难对付。他们干脆往里面扔手榴弹,炸开门然后进去见人就杀。随着反抗的激烈,杀戮就更为血腥!

村子里少有的羸弱之人就是殷家了,当娘的还能打枪,可是殷文韬从小就被母亲宠坏了,每日就是吃药、躺着,什么也不愿意学,不愿意干。今夜,当大门被踹开,殷文韬的娘打伤了踹门而入的鬼子,可是几个鬼子很快又闯进院子。殷文韬的娘躲在窗户后面开枪,鬼子看出里面只有一支枪,一个鬼子冲过来踹开门。殷文韬的娘一惊,赶紧对着门口开枪,不料子弹从窗外射进来,擦过脸颊划出一道血痕,这么一愣,鬼子闪身进来对准她就是一枪。殷文韬的娘也开了枪,两人同时倒下,后面进来的鬼子看到自己人中弹,对着殷文韬的娘就疯狂开了五六枪,当场气绝而亡!

鬼子冲进里屋,空无一人,略翻了翻就急忙出去了。而在床头的木箱内,蜷缩着抖成一团的殷文韬,还等着他的娘亲叫他出去。

日军踏入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恐怖地带,每一个院落都要丢下同伴的尸体,即使是孩童都能致人死地。小安亲眼看到自己的爷爷奶奶倒在血泊里。他躲在牲口棚里,手里攥着平时砍柴的斧子,趁鬼子背对自己,猛地窜出来,狠狠将斧子砍入他的腰背。鬼子惨叫一声向前扑倒在地。他的叫声让刚出门的鬼子立刻返身回来,举枪对着小安要扣扳机,突然,斜刺里一个黑影冲过来扑到手臂上,巨口一张,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号,士兵的手腕几乎断了,长枪跌落,惊恐地看到一头狼兀自咬着自己不放。

小安喊了一声:“天狼星!”话音刚落,一声枪响,子弹擦着天狼星飞过,有一个鬼子冲过来。

小安大喊:“天狼星,快跑!”同时扑向进来的鬼子,抱住鬼子,喊道:“跑啊,快跑!到林子里去!”

鬼子猛地用枪托砸到栓子的头上,顿时他头上血流如注,与此同时,天狼星飞身跃起,一口咬碎了鬼子的咽喉,鬼子向后倒去。地上被砍伤的鬼子挣扎着举枪对准天狼星,扣动扳机的一瞬间,一个孩子的身影却扑向了枪口。枪响了,小安的身体砸下来压在枪筒上,随即,鬼子的瞳孔中出现了一头张着血口的狼,喉咙咯吱一声,狼的影像就此定格在他扩散的瞳孔里。剩下的一个鬼子连滚带爬要逃,天狼星疯了一般扑上去撕咬,终于也命丧狼口。

血从小安的胸膛喷涌而出,他连翻身的力气也没有,天狼星用头不断拱着他的肩膀,想让他起来。小安努力地抬起手,侧着脸,抚摸着它脖颈上厚厚的毛,凝视着它发着绿光的眼睛,艰难地说:“天狼星,我知道,你一直想回到林子里,那儿才是你的家。回去吧,天狼星,是我对不住你。你会记得我……”声音戛然而止,手也落在地上,唯有一抹血迹存留在天狼星的脖颈上。

天狼星依旧不断地努力用头拱着小安的肩膀、他的胳膊、他的手,不断发出低低的哼鸣,如同往常与小安在一起玩耍一样,可是却等不到任何回应!终于,一声凄厉的狼嚎响彻夜空,在一片枪声和打杀声中,依旧令人悚然而惊。

元战的院子里到处是鬼子的尸体,鬼子隔着院墙拼命往里面扔手雷,或落在房顶上,或落在窗根下,窗户被炸没了,又是一个手雷从窗户扔进去,一声炸响之后,枪声停了。鬼子试探着进到院子里,还是没有反应,难道是都被炸死了?心存侥幸的鬼子陆续进到院子,打头的一个正要踹门,从两边的窗户突然扔出来两个手榴弹,鬼子大惊之下忙着躲闪,爆炸后紧接着几声枪响,把半死不活的鬼子全部撂倒。门开了,元战持枪冲在前面,齐老太太一手提着盒子炮,一手拽着受了惊的秀儿在后面,打算冲出去。不料,早就埋伏在外面的鬼子,架着机关枪匍匐在院门一侧,一见元战出来就扣动了扳机。

元战几乎在同时发现了机枪手,他可以躲,那么后面的祁老太太和秀儿就必死无疑。火光电闪的刹那间,元战一面大喊:“回去!”一面开枪还击。机枪的子弹将元战的身体打成了筛子,元战倒下的瞬间,祁老太太猛地侧身将秀儿推进屋里,秀儿摔倒在桌边。元战的高大身躯轰然倒下,祁老太太一手要去扶他,一手举枪点射,一阵枪声之后,鬼子的机枪手头部中弹,歪倒一边,祁老太太满身弹孔,口角淌血,倒在了元战的身边。

三个鬼子立刻冲进来,确认两人已死,小心翼翼端枪进屋,一眼看到一个年轻女子扶着桌子站起来,看到他们茫然而怯怯,如同受惊的小白兔子,无助地喊了声:“奶奶!”

桌上有盏油灯,灯边有个放着布和针线的小筐,摇曳的灯光中,一身素衣的秀儿像是一尊白玉雕,把人带入一个没有人间烟火的仙境。

第一百二十九章 劫难

鬼子一时呆了,互相看看,各自心照不宣。最前面的鬼子放下枪,一只手伸过去要摸她的脸。秀儿一边躲闪,一边惊恐地喊着:“奶奶!奶奶!”

鬼子断定她只是个娇弱的小姑娘,立刻大起胆子,把枪交给身边的鬼子,色迷迷地说:“我先来!”说着就扑过来,抱着秀儿就亲,两只手开始撕扯秀儿的衣服。秀儿尖叫挣扎着,被鬼子一把推倒在桌子上,昏黄闪动的灯光映照着一张狰狞丑陋的脸,这一幕如电光火石击中了秀儿那尘封的记忆。

秀儿猛然推开了疯狂扯衣的鬼子,力气之大让鬼子一愣,身后随即爆发了一阵哈哈大笑。鬼子恼羞成怒,再次扑过来,秀儿顺手抄起油灯扔了过来。由于距离太近,鬼子躲闪不及,热油泼了一身,疼得他叫了一声,旁边的鬼子坏坏地说了句日语,就扔了枪走过来。被烫的鬼子急了,跑过去拿起枪要杀秀儿,却被第三个鬼子拦住。就在鬼子伸手努力要制服秀儿的时候,突然胸口一凉,伴随着剧痛,口中也涌出咸腥的液体。他瞪大眼睛低头去看,黑暗中,模糊地看到秀儿手中握着剪刀柄,剪刀却在自己的身体里。

秀儿猛地推开身前的鬼子,后面那两个鬼子惊讶地看到同伴倒地,而小姑娘手中拿着剪刀,还没等他们有任何动作,剪刀飞出,准确地插入第一个鬼子的咽喉,第三个鬼子手中的枪瞬间到了她的手中,刺刀在他的脖子上划出血色弧线,三个鬼子就这样相继找阎王报道去了。

秀儿一出门,便看到元战夫妇的尸体,抱着祁老太太的尸体痛哭不已:“奶奶,秀儿回来了!你看看秀儿啊!奶奶!……”院外的枪声和喊杀声不断传入耳中,秀儿抬起头,轻轻放下祁老太太,转身进屋,打开自己屋内床头上的小柜子,里面果然放着自己的袖镖,戴好袖镖,秀儿出来拿起奶奶的盒子炮,出了院门,满街都是村民和鬼子的殊死搏斗。

秀儿连续用枪打倒了几个鬼子,子弹打光了,只好扔了枪。一眼看到一个鬼子用刺刀刺中一个村妇,她的两个孩子,一个扑上来咬鬼子的胳膊,另一个更小的抱着鬼子的大腿拼命地咬。旁边的一个鬼子端枪就要刺那个小的,秀儿飞镖一甩,正中咽喉。紧接着又是一镖,打在那个刚拔出刺刀的鬼子脸上,鬼子惊吓中胡乱开枪,秀儿补上一镖,鬼子栽倒在地。两个孩子抱着浑身是血的娘大哭,秀儿过去要搀起她:“三婶,我扶你走!”

三婶一把拉住她的手说:“秀儿姑娘,三婶求你,救救两个孩子,告诉他爹,要把孩子好好带大,我在地下,也就安心了!”

孩子大哭着不肯走,正纠缠着,几个鬼子发现了他们,端着枪就过来了。三婶急了,使劲推秀儿:“妹子,求你了!快走!”

秀儿一狠心,抱起两个孩子就跑,身后鬼子举枪要打,岂料三婶竟猛然站起,用身体挡住秀儿,一手举起紧握着的剪刀,几声枪响后,三婶倒下了。

秀儿抱着两个孩子转过街角,迎面碰上几个鬼子,身后也有鬼子追来。她把孩子放在路旁的一堆砖瓦后,眼见鬼子举枪要射,猛然蹬着墙面腾空跃起躲避子弹,鬼子从两头堵过来,怕伤着自己人便改为用刺刀刺向秀儿。秀儿躲过一刀,一甩手,一个鬼子中镖倒地,接着一个凌空飞跃,手中连甩两镖,鬼子一死一伤。剩下的两个鬼子立刻知道厉害,不敢上前,举枪要射。秀儿动作更快,一边变换位置,一边再发一镖杀了其中一人,然后欺身要夺另一个鬼子的枪。鬼子双手紧握长枪反抗,被秀儿三两下就夺了过来,反手一刀刺中胸腹。突然,两声枪响,方才那个受伤未死的鬼子开了枪,当他还要开第三枪,一只飞镖插入了他的咽喉,子弹打飞了,鬼子倒下了。秀儿觉得腹部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腹部一个血窟窿,鲜血不断冒出来。

两个孩子扑过来说:“秀儿姑姑,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秀儿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拿着枪,对孩子们说:“姑姑带你们走!跟着我,别怕!”说着迈步就走,没走几步,闻声而来的五个鬼子堵在巷口看到秀儿拿着枪,也看到了她身后几个同伴的尸体,领头的小头目铁青着脸,手一挥,鬼子排成一排,举枪就射。这是个狭长的巷子,秀儿可以跃上墙头逃命,可是身后还有孩子。她只来得及将孩子护在身后,子弹就呼啸而至。素色的衣裙瞬间殷红斑斑,秀儿拄着步枪遥遥欲坠,却仍努力站着,孩子在她身后哭喊。枪声再次响起,秀儿口角溢着鲜血,倒下了。枪声继续响着,直到孩子们也倒在了血泊里。

巷子一片寂静,村子也安静了,弥漫着浓浓的血腥,遍布着老老幼幼的尸体,在冰冷的月光下,龙岗村从此陷入一个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菊代一男走在村子中间的土路上,除了举着火把四处搜查的日本骑兵,看到的都是死人。他看到,村民都是老人、妇女和儿童,每一个人都是战死的,他们死时还拿着枪、大刀、斧子、砍刀、菜刀、甚至剪刀。他还看到有的孩子死时都紧紧抱着日本士兵的腿。菊代恍惚了,难道自己是走在噩梦中么?然而,他那双擦的锃亮的马靴很快就沾上了厚厚的带血的泥。这是一个现实的地狱,一个自己一手造成的地狱!

士兵陆续汇报,村中没有活人,日军自己的伤亡过半。菊代默然而立,他的心如同沉到了黑暗的谷底,骄傲、荣誉、自信、理想都被无情地吞噬,迷失到窒息。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分钟,菊代无力地说:“带上阵亡者的遗体,回去吧!”

突然几声枪响传来,夹杂着日语的喊叫:“狼!是狼!”

菊代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骑兵跑过来说:“报告亲王殿下,一头狼咬死了上等兵铃木!我们开枪打狼,还是被它逃了!”

山村附近有狼不稀奇,可是狼一般都只会袭击牲畜或者孩子,这么明目张胆地攻击拿着武器的军人,这还是有些匪夷所思。不过,菊代不愿再去想,这个村子本身就是匪夷所思!然而,不一会儿,枪又响了,又有士兵被狼咬死了!于是士兵们都紧张起来,怀疑有狼群在附近,可能被这里的血腥气吸引过来。大家都不敢单独行动,一定要三五成群,加紧收拾死伤人员。

终于一切就绪,菊代上马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长长的狼嚎,一声连着一声,回荡在耳际,清晰异常。菊代浑身汗毛竖起,环顾左右,觉得黑暗中好像有无数双灰绿色的眼睛盯着自己。狼眼?还是鬼眼?他忍不住双腿一磕,银座放开四蹄,跑了起来,好像要跑出一个恐怖的噩梦!

第一百三十章 一夜生白发

清晨,大雾弥漫,李天行得到报信带着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同时,从山寨上下来的龙岗村村民,依然毫不知情,正不紧不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当李天行下了马,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龙岗村已经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完全是一个死地,一个极其恐怖凄惨的死地!元战死了,祁老太太死了,秀儿也死了!全死了!

抱起身上到处是枪眼的秀儿,李天行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唯一感受到的却只有冰冷,渗入骨髓的冰冷!他用手轻轻整理着秀儿鬓角的乱发,替她擦干净嘴角的血迹,看着她闭着的眼,苍白的脸,始终不愿承认她就这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秀儿!我是你大哥,你醒醒,睁开眼看看!我是你大哥!秀儿!大哥对不住你,来晚了!太晚了!秀儿!……”声音哽咽,泪水奔涌,李天行抱着秀儿泣不成声,心痛如绞!

李天行流着泪抱着秀儿回到她的屋里,将她安放在她自己的床上,感觉到她的手腕上有异物,掀开袖口一看,是已经打空了的袖镖套。李天行顿时明白了,眼泪又淌了下来,原来,秀儿的病好了,然而,她灿烂的生命只回来了片刻,就永远的消失了。

不久,陆续回到村子的村民们都惊呆了,哭喊声很快从各处传出来,惊得附近的鸟雀不停地乱飞,乌鸦声声,哭号震天,传奇的龙岗村就这样走到了传奇的尽头!

李天行让人飞马将噩耗告诉了元龙,元龙当即吐血不止,昏厥过去,醒过来面朝龙岗村方向跪倒在地、恸哭失声,只想立刻赶回去见父母最后一面!然而日军攻势猛烈,一军主帅怎可擅离,他只好飞马传话,让李天行代为尽孝,把父母以及村民好好安葬!

李天行接到元龙委托,黯然神伤,知道元龙连父母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心中该有多痛!无可奈何中安排安葬事宜,可是仓促之间,这么多人,连棺材都难以筹集。大家只好拆了门板家具,临时拼凑一些薄棺。当日,就将死难村民都安葬在村边的地里。期间,倒意外发现了唯一的幸存者,殷文韬,可是除了不停地喊“娘”以外,什么都不知道,人已经疯了!

李天行在元战夫妇和秀儿的坟前磕了头,站起身,一抬眼,就看到一匹狼站在不远处望着这边,他一眼就认出来:天狼星!可是小安已经死了,看来它是要回去了!

天狼星缓缓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灰绿色的眼中映着白幡处处,坟头座座,村落寥寥。然后,它荡开腿爪,径直向山林跑去,不再回头。

当李天行腰缠白麻,跨上黑子,向齐齐哈尔方向奔去,身后传来一声声长长的狼嚎,这声音和多年前旗云山中听到的狼嚎声何其相似!李天行双腿一磕,黑子腾空而起,犹如一条被激怒的黑龙!

李天行一路狂奔,直接到指挥部去见元龙,此时,天已黑了,伪军忙活了一天依旧没有突破城外防区,丢下遍地尸体,仓皇而退。齐齐哈尔城内到处是抬着伤兵、阵亡士兵的救国军。来到指挥部,却没看到元龙,梁参谋见了他,一脸愁容地说:“李团长,师长一天水米不进,指挥作战,一刻不休。刚才,伪军一撤,就晕过去了。这可怎么办!师长是个孝子,可恨的鬼子竟然……,这样下去,师长的身体顶不住啊!”

李天行忙问:“师长在哪儿??”

“师长在旁边屋里睡着,军医看过了,说师长急火攻心,需要静养,不能再受刺激。唉!你说说,这是什么时候?怎么静养?师长要是病倒,齐齐哈尔又危在旦夕,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天行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说:“梁参谋,我能去看看师长吗?”

“李团长,跟我来吧!”

推开门,门内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李天行轻轻走到床边,看到床上平卧的元龙,虽然睡着,眉头却依然愁云紧缩,脸色黯淡,嘴唇干裂,整个人看起来似乎苍老了许多。李天行不由得心酸心慌,不知道元龙醒来,又该如何面对他。

李天行默默地出了屋,对梁参谋说:“梁参谋,我就在屋外守着,等师长醒过来。”

梁参谋叹口气说:“好吧,有事就叫我吧。军医也在旁边屋里候着。”

李天行就这样在门外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李天行听到屋内有了动静,像是元龙下床走动,忙站起来。不一会儿,门开了,李天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摒住了呼吸,眼前的元龙,正当盛年,竟然一夜之间,满头银发!

元龙也看到了李天行,并没有在意他的神情怪异,而是立刻盯着他腰间的白色孝带,眼睛直勾勾地说:“把它给我!”

李天行赶忙解下孝带双手捧着,双膝跪下,颤声说:“师长,请节哀!天行不孝!去得太晚了!”

元龙紧盯着孝带,伸手拿过来,自己系上,然后,一手扶起李天行,只说了句“跟我来”,便向指挥部走去。

一走进指挥部,所有人看到元龙都先是吃惊,而后不由得心酸,纷纷叫着:“师长!”就说不下去了。元龙不知道自己的样子,也没心思关注大家的异样,只是问:“昨天的伤亡情况统计出来了没有?弹药还能坚持多久?”

梁参谋说:“报告师长,目前为止,我军阵亡七百三十七人,重伤一千三百多人。弹药消耗超出预计,已经过半!还有,接到各处的战报和情报,现在,除了黑龙江西北角和北面边境的几处守军,其它各处都遭到日军攻击,形势不比我们好多少!看来,大家都是自身难保了!”

元龙冷冷地说:“从前都是各顾各的山头,到头来让人家各各击破!”

梁参谋说:“可是如此一来,我们外无援兵,弹尽粮绝,将要面临全军覆没的危局!”

元龙看着墙上的地图,沉默不语。突然,士兵报告说:“龙岗村的乡亲要见师长,他们自带枪支弹药,要打鬼子,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元龙马上随着士兵出来,外面站着百十来个乡亲,全都穿着孝服,每人手里都拿着枪,后面还有骡马,驮着不少弹药箱。领头的是霍五爷,他是老辈子里面最年轻的首领,所以就负责带着村里的后生们搬运粮食和弹药到山寨,如今老一辈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元龙看到大家个个孝服在身,心中一痛,来到众人面前,双膝跪倒,含泪说:“是元龙对不住大家!鬼子要的是我元龙的头,却因为我,害了爹娘,害了叔叔、婶婶,害了乡亲们!元龙给大家磕头赔罪!”说完就磕头,却被霍五爷一把搀住,老泪纵横地说:“孩子!不是你的错!我们再难过,也不糊涂!你带着大伙儿跟鬼子干,还不是要保着咱们的家!鬼子黑心,明着打不过,就来暗的,女人孩子都不放过!今天,我带着大家来,我们都是没家的人了,那就横下一条心,跟他们拼了!”

身后立刻响起愤怒的回应:“我们跟鬼子拼了!”

“我们一命,让他们十条命来还!“

“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霍五爷把元龙扶起来,元龙泪流满面地说:“好!鬼子杀我一人,我们就让他们十倍偿还!”

看着群情激愤的乡亲们义无反顾地登上城楼,元龙心情复杂,对身边的李天行说:“他们刚刚失去了家人,就到前线杀敌,我不忍心啊!”

李天行满心酸楚:“求仁得仁!师长,……!”正说着,天上轰炸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元龙望着天,咬牙恨恨地说:“要打,老子就奉陪到底!”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厮杀

炸弹如黑色冰雹般顷刻间从天而降,大地在爆炸中不断抖动。昨日的伪军虽然没有突破外围阵地,可是,被日军用刺刀逼着冲锋,用性命扫清了雷区,炸毁了大部分的铁丝网。今日,日军一上来就对铁丝网和外围阵地狂轰滥炸,剩余的铁丝网被炸得支离破碎,完全丧失了功效。

轰炸和炮轰一停,日军的骑兵就冲过来了。早有准备的国军骑兵也从城中冲出来,是郝仁和、莫连山各自率领一个营的骑兵,如两股激流剧烈冲撞,刀劈马嘶成胶着之势。日军步兵也大举压上越来越近,鬼子开始枪击国军的骑兵。战壕里的国军营长正是曾经防守江陵左翼阵地的仇营长,他大喊一声:“兄弟们,上刺刀,跟我干小鬼子去!”跃出战壕带着大家冲着日军步兵迎上去!

很快,骑兵和步兵混战一团,日军不断有骑兵和步兵增援,国军渐渐不支。元龙立刻将西门和北门的两营骑兵调过来,再派出一个团的步兵,务必要抓住短兵相接的机会狠狠消耗日军兵力。

西门、北门的外城防区没有被围,李天行的两个营骑兵各自奉命防守西门和北门,正为东面和南面的战事揪心,接到命令,一个由北而东,一个从西往南夹击而来。当这两股蓝黑色的洪流出现在搏杀正酣的战场上时,双方的骑兵都激动了!日军激动原因有二,一为雪耻,一为天皇的黑马!

菊代一男也很激动,他拿起望远镜观看战况,看到了长枪如龙上下翻飞,大刀生风刀刀索命,流星锤神鬼莫测,羽箭离弦箭箭封喉,最眩目的还是那柄青龙偃月刀,所到之处如斩瓜切菜,这难道到是三国时代的再现吗?菊代有些恍惚,恍惚中回到了自己梦想的中世纪战场,是那么的令人惊叹,不可思议!

本庄丸也在拿着望远镜看,这支在军中风传的“鬼骑兵“,今天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也不禁瞪圆了双眼,觉得好像是拿着望远镜在看电影,比传闻更神奇更恐怖!只可惜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那匹没有缰绳的黑马!

这时,手下报告说:“将军阁下,攻击南门的骑兵遭到重创,步兵也快顶不住了,请求增援!”

“让内山骑兵大队和鹰森大队增援南面,务必击溃支那军!”本庄丸毫不犹豫地下令,他不能容忍自己就这样轻易地败下阵来。

菊代一男随即说:“将军,我去南面督战!”

本庄丸当然乐意:“好!那就拜托亲王殿下了!”目送菊代骑着雪白的银座飞驰而去,本庄即刻下令再顶上一个大队的骑兵和步兵,希望一鼓作气攻破东面防线,兵临城下。

元龙接到日军增援的消息,立刻组织援兵冲上去,可惜手中已经没有骑兵了,索性派了两个团分别支援东、南战场。这样的短兵相接正是自己希望的,虽然自己的兵力略逊一筹,可是面对面的厮杀还有一丝胜算,就怕敌人飞机大炮坦克上来,自己人成片成片地死,那才叫冤!所以,就是全拼上去,也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至此,一场几千人的近身肉搏战就这样拉开了帷幕!骑兵对阵骑兵,马嘶声声,刀光枪影,不断有血淋淋的尸体从马上坠落,留下空鞍无主的马茫然乱跑。

步兵的战场更为壮阔,部分和骑兵混杂一处,时不时也被骑兵挥刀砍死,或者偷袭对方的骑兵,更多的是互拼刺刀,甚至互相抱着,滚作一团,拳打脚踹,狼一样地撕咬,你死我活,同归于尽,没有人在此刻退缩,战争彻底消灭了怯懦,却激发了最疯狂的杀戮!

菊代一男举着望远镜的双臂早已酸麻,他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梦想中的古战场,可是却不如想象中的美好!也许有些东西只有存在于虚幻中才能保留优雅完美的意境,而一旦成为现实就会露出孔雀羽屏背面的丑陋!唯一让他欣慰的是,他找到了那匹没有缰绳的黑马!

黑马如同是磁石,吸引着大批日军蜂拥而至,不论骑兵还是步兵,都跃跃欲试要抓住这个至宝。每个日军心底都有了一个梦想,当黑马被进献给天皇时,自己的名字会飞入天皇的耳朵里,哪怕只是得到天皇一个赞许的微笑,都是足以炫耀一辈子的荣耀!

可惜,马上还有一个人,一个比魔鬼更可怕的人!这个人的刀锋所及,就是地狱之门!他根本不会和任何人缠斗,和他对阵的几乎都是一个回合非死即伤。黑马在战场飞驰所向披靡,虽然有人有心要打黑枪,却实在难以瞄准,为了不误伤天皇坐骑,大家只能用人海战术,到处围追堵截。然而,几乎没有马敢拦黑马的去路,少数有胆这么做的,就会被黑马毫不留情地踢碎头颅。黑马越是神勇,越是让日军兴奋得抓狂不已。战场的轨迹竟然随着黑马的奔驰而潮起潮落,简直要演变成一场集体狩猎。日军抱定一个信念,这一人一马总有人困马乏的时候,到时候杀人抓马,就看谁有这个运气了!

自从日军大量援军加入战团,李天行身边的战友越来越少,眼看自己人往往要被两、三个日骑围攻,李天行心急如焚,不断左冲右突去解救战友。突然间,他看到庞五被几个日骑围住,其中一个已经冲到庞五侧面举刀劈去,而庞五此时却正与另外两人对阵,分身无数,李天行将手中战刀掷出,战刀从那名日军后心穿胸而出。紧接着,庞五对面的日军身上也插了一柄小刀,直没入柄。

周围的日军看到李天行没了战刀,大喜过望,呼啦啦围上来,乱刀就砍了下去。李天行不躲,反而冲着其中一个日军直冲过去,一个后仰将将让过刀锋,迅速起身,伸手抓住那人手腕,日本兵顿觉手腕剧痛钻心,手一松,战刀落下。李天行左手接住刀,顺势将那人从马上腾空扔向侧后面挥刀而至的几个日骑,马不停蹄继续前冲,手中战刀左劈右斩,一时镇住了周围日军不敢靠近。

这一切都被收入了菊代的望远镜,看得他心惊肉跳,喃喃道:“李天行!”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杀敌就是目的

尽管李天行奋力冲杀,可是身边的日军还是越聚越多,连步兵都围了几层。李天行心里清楚,他们都是冲着黑子来的!看着四周那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李天行怒从心头起,出手狠辣,刀刀夺命,杀得汗透重衣,可是依旧被重重包围。

正危急间,枪声响起,围着自己的日骑纷纷中弹落马。随即听到喊杀声暴起,自己的援军到了!虽然来的只是步兵,但数量不少。李天行趁机凶猛反扑,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包围。然而仅仅喘了口气,苍蝇一样的对手又四面包抄而来,李天行的军刀不是卷刃就是掷出,都不知道换了多少!

浴血的厮杀一直持续到下午,期间双方都在不断增兵,就像是两个赌徒赌红了眼,不断押上筹码,直至一方彻底认输!

这时,一个长得老气横秋、满脸褶子的作战参谋忍不住了,过来对脸红脖子粗的本庄丸说:“将军阁下,我军伤亡不小,这么打下去,就算赢了,也得不偿失啊!肉搏战发挥不出我军重武器的优势,这正是支那军的策略!我们不能中了他们的圈套!”

本庄丸红胀着脸,心有不甘地说:“我们大日本皇军不能输了气势!我要让元龙看看谁是真正的武士!”

参谋赶紧说:“将军阁下的意思我明白。我只是可惜,这都是您从家乡带出来的兵!我看元龙就是想耗损我们的兵力。照中国人的说法,他们一心求死,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攻下齐齐哈尔,元龙只能被我们踩在脚下!明天,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现代战争,领教一下我们大日本帝国雄厚的军事实力!”

一席话点醒了本庄丸,从一个冲动的武士变回了冷血的军人,他收起望远镜,即刻下令:“命令,派两个大队掩护,让他们撤下来。”

就这样,一场空前的大厮杀在冽冽寒风中偃旗息鼓,双方算是打了个平手。可是,国军骑兵却在和两倍于己的敌人的血拼中伤亡惨重,战死过半,几乎人人带伤。即便如此,大家依旧士气高昂,因为小鬼子的伤亡也半斤八两!

晚上,元龙的指挥部里气氛热烈,白天血战的余温如同冬日里的炭火暖着大家的心。可是,等梁参谋汇报了伤亡统计数字,大家安静了下来。

元龙站起来说:“这一战,弟兄们用血、用命打出了气势,打出了我们中国人的血性!我元龙以水代酒,敬战死的英魂!”说着郑重地双手举起水杯,然后缓缓将水倒在了地上。

所有在场的人都刷地起立,脸上满是悲怆。

元龙看看大家,做个手势说:“诸位请坐!虽然这一役给了日军一个下马威,但我们东面和南面的外围防区也被摧毁,仅仅剩下战壕,还能不能守住,怎么守?大家都说说吧!”

邰旅长说:“没有了雷区和铁丝网,日军骑兵和坦克就能长驱直入。他们肯定还是老套路,先用飞机大炮轰炸阵地,然后骑兵冲锋,或者坦克装甲开道。我方的骑兵战力不足一半,对付坦克也只能组织敢死队去炸,要想守住防区,只能靠步兵血拼了!形势比今日要危险得多!”

戴旅长说:“不好守也要守,总不能主动放弃!打仗就是要死人!只要能撑到最后就是胜者!”

宋旅长皱眉:“那要派多少人去守?守不住时我们要不要派兵增援?总要有个底线,总不能为了外围防线,把兵都派出去,到时候谁来守齐齐哈尔?”

一时间大家争论不休。元龙把目光落到了后排的李天行,看到他正和身边的容大有窃窃私语。原来,容大有本应该跟着谭仲恺领着伤兵先撤,不曾想元龙命令他到司令部开会,就留了下来。等大家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元龙做了手势,让大家安静,然后直接点名询问:“李团长,你认为骑兵明日迎战,还有取胜的信心吗?”

李天行立刻站起来说:“报告师长,必胜的话,我不敢说。但是,人人奋勇杀敌,决不退缩,天行可以保证!”

元龙又问:“刚才和你的管家婆小声嘀咕什么呢?有什么小九九摆到桌面上来,别神神秘秘的,让我们大家也听听!”

不少人笑起来,容大有“大奶奶”的外号已经无人不晓了,大战之后元龙心情不错,竟也当众开起了荤笑话。

李天行有些尴尬,只好说:“师长,我们是这么想的。要想守住齐齐哈尔,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击溃日军。我们的弹药有限,打不起消耗战,只有速战速决重创日军,让他们溃退,才能保住齐齐哈尔。所以,阵地守得住守不住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有效地消灭敌人。”

元龙盯着鼓励道:“继续说下去!”

李天行却说:“具体的还没有想好,要不叫容参谋说说他的想法?”

元龙立刻大声道:“容参谋,说说你的法子?”

容大有第一次当着这么多的军官说话,多少有点紧张激动,站起来,咽了口吐沫,清了一下嗓子说:“是,师长。如果我们把重点放在杀伤日军上,那就可以改变被动的防守局面,给鬼子挖个坑,让他们自己跳进来。”

元龙越发被吊起了胃口:“说得详细点!”

容大有看到大家都很专注地听,提振信心,灵光乍现,略整理了思路说:“日军的目标就是攻下城外阵地,然后攻城。我们就来个请君入瓮,关门打狗。一开始还是照今天的老路子打,打得激烈点,然后佯装败退回城,引日军追击。时机一到,用炮火隔断日军前锋和后队。我们再杀个回马枪,同时从两面包抄,阻击日军后队的同时,对日军前锋前后夹击,争取把“坑里”的鬼子都干掉,然后就都撤回城里。”

有人马上问道:“那不就丢了城外的阵地了吗?”

容大有说:“如果我们不尽快消灭鬼子的有生力量,哪儿都守不住!被动防守,白白让炮弹炸,更不值!”

有人说:“一旦东面和南面城外防区失守,西面和北面防区也就没什么意义。日军很快就能完成合围,我们就真是孤城一座了!”

容大有默然,他打心眼里根本不认为齐齐哈尔能守得住,可是不战而退的话,他不敢说,也不甘心不战而退。这就是战争,不仅仅有胜负之争,里面复杂的动机和情感因素太多了,以至于胜负生死都可以度外!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死战不退之兵

会议室里突然沉静了,大家都明白,今夜是撤退的最后机会,不管用不用容大有关门打狗的法子,城外的最后一道防线都会被突破,齐齐哈尔终将会是孤城一座。今夜不走,那么就是与城共存亡,九死一生了!

所有人的目光回到元龙身上,将生死的抉择交在他的手里。元龙一个一个扫视过去,看着这些患难与共的部下,无形的压力让他的心口如同压了千斤巨石!良久,他缓缓起身说:“兄弟们,你们跟着我元龙风风雨雨这么多年。现在,我不是以师长的身份和你们说下面的话!我元龙做过土匪,后来从军,就是要搏个封妻荫子,让我们元家的祖坟也冒冒青烟。可是,日本人来了,我再不成器,也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自“九一八”以来,国军一路败退,把一个又一个的城市、村庄拱手相让!没想到,我元龙如今也尝到了国破家亡的滋味!现在,日军兵临城下,我们孤立无援、弹尽粮绝,齐齐哈尔落入敌手是迟早的事!可是,我不想退,也不能退!因为,几十万国军一退再退,东北三省就这么没了!再这么一路退下去,关内、华北、华南,整个中国就没了!从此刻起,我只是一个士兵,要在这里战至最后一滴血,不是为了逞英雄,也不仅仅是为了国仇家恨,而是为了要让中国之死战不退之兵由我开始,让死战不屈之城从齐齐哈尔开始!大家愿意和我并肩作战的,我们共赴黄泉!要走的,今夜就是最后的机会,我绝不勉强!”

元龙话音才落,戴旅长腾地站起来,挺身立正大声说:“季林愿誓死追随师长!人在城在,城陷人亡!”

随后所有人都站起来,异口同声地吼道:“誓死追随师长!人在城在,城陷人亡!”

元龙含泪颔首,示意大家坐下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奋力一搏。刚才容参谋说得有理,不要执着于阵地得失,有效杀伤敌人才是最重要的。他这个关门打狗的点子不错,我们再讨论一下具体部署。还有,一旦敌人攻进来,就要拼巷战,抓紧安排巷战的防御工事。大家都说说吧!”

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李天行带着部下奉命在东门附近集结待命,在临时落脚的院落内,李天行站在小小的天井中,静静看着身边的黑子嚼着干草。今夜月亮又圆又亮,亮得有些晃眼,如此皎洁的月色下,房屋、树木、马、人,一切有形之物都轮廓分明,在地上投下了鲜明的黑影,似乎有两个世界,一个是沉睡的,一个是睡眠中延展出来的梦。

这里原是普通百姓的院落,没有马棚,黑子站在院中,黑亮的鬃毛承载着银色的月华,好像周身发着荧光,当它抬头望着李天行,李天行在它黑宝石般的大眼睛里看到了白玉盘似的月亮。地上的影子动了,人影和马影连在一起,李天行轻轻抚摸着黑子的头,用自己的额头抵着黑子的额头,喃喃地说:“好兄弟,对不住,决战在即,我虽不忍带你赴死,但你定不肯弃我而去!那我们就到阴曹地府继续做兄弟!”

这一夜格外的短,黎明的天光给国军官兵投下的却是更大的心理阴影。城外防线中的壕沟内,防炮的坑洞增多了,也加深了。大家都在等待着宿命的炮火。果然,炮弹划破长空,尖啸声如同警钟,官兵们迅速而熟练地成了鼹鼠钻入洞穴,在随之而来的轰响声中忍不住咒骂着:“炸,让你们炸!有本事炸到阎罗殿去,那儿的大鬼小鬼等着你们!”

本庄丸这次发了狠,猛烈的炮轰持续了好久,整个阵地就象是被彻底翻了一遍土,大大小小的弹坑遍布,都可以当作天然的散兵坑了。战壕已经被炸得满目疮痍,好在留在此处的兵力不多,而且都钻入洞穴中,多数人除了一身土,几乎毫发无损。炮声一停,鼹鼠们都蹿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地趴在破烂不堪的战壕边架起了家伙式,一个士兵嘟囔着:“鬼子就这三板斧,炮弹炸,骑兵冲,步兵跟在后面拣洋落。真他x的,有种跟爷爷单挑!一帮缩头乌龟王八犊子!”

旁边的士兵咧嘴乐,脸上的土渣子直往下掉,冲那个士兵说:“瞅见没,说曹操曹操到,鬼子骑兵来了!你说鬼子军官也太好干了,就这一根筋的打法,二愣子也能当个将军!”

另一个士兵扭头往后面边看边说:“咱的骑兵也来了,他奶奶的,干死这帮狗娘养的!”大家顺势望去,果然,马蹄声由远及近,马上都是身穿国军骑兵服的骑兵,挥舞着战刀,潮水般涌来,眨眼间来到近前,战壕里的士兵们纷纷缩头,但见头上马跃壕沟,犹如神兵天降,一个士兵拍拍头上的土,羡慕嫉妒恨地说:“还是人家骑兵威风!连马都踩着咱的脑瓜瓤子过!”

头上的骑兵没过完,就听见那边喊叫声、惨叫声、马嘶声直冲耳膜,等大家探头再看时,双方的骑兵已经成胶着之势,有人边看边嘟囔着:“怎么没看见咱胡营的骑兵?他们才够狠!”

旁边的说:“是啊!他们……,遭了,过来了,过来了,打啊!”一些日本骑兵冲出国军骑兵防线,直奔壕沟阵地而来。大家一通乱枪射去,依旧有部分骑兵冲到阵地上,一个士兵举枪打中了越过战壕的日本兵,不料却又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另一个骑兵一刀斜劈在脖颈处,鲜血激射而出,便无声地倒在坑道里。

整个阵地开始马上和地上的混战,酣战间,阵地指挥官突然大喊:“上峰命令,撤!快撤!”于是大家跃出壕沟往后面狂奔。身后的国军骑兵也渐渐不支,边打边退。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最后的炮兵

齐齐哈尔城门楼上,元龙举着望远镜观阵,看着日骑尾随国军穷追猛打,后面是十几辆坦克和步兵一路高歌欢进,眼见日军前锋越过我方战壕,即将进入设定位置,马上命令:“炮兵准备,命令一下,不许停,打完所有炮弹!”

城门楼上集中了所有剩余的山炮、野战炮,早已瞄准,炮弹上膛。

元龙看看时机到了,大声命令:“开炮!”

传令官大喊:“开炮!”

顷刻间,炮声轰鸣,巨响和硝烟在日军队列中有如噩梦从天而降,让眼看城墙在望的追击者们晕晕乎乎地血肉横飞。一辆坦克中弹起火,里面的日军带着火苗从仓口钻出来。跟在坦克后面的步兵就地趴下,体会着不曾有过的炮火洗礼。

隆隆炮声中,夹杂马蹄雷鸣,左右两侧骑兵冲杀过来,像两支蓝黑色的利箭,包抄了日军前锋的身后。与此同时,败退中的国军也返身搏杀,大量骑兵和步兵的援军从城中蜂拥而出。转眼之间,日军前锋成了饺子馅,身后被突如其来的炮火阻断了生路,前面是狰狞如恶鬼的索命阎罗!

求生的唯一机会就是时间,对双方都是。一旦国军炮火减弱,被炮火阻断的日军扑上来,饺子就会变成三明治,鹿死谁手就难说了!

李天行的目标不是人,而是那些让国军士兵恐惧的铁皮家伙们!他组织了一百多人的敢死队,一多半人负责对付坦克周围的日军步兵,另一些人每人携带几捆手榴弹,要抢时间先干掉这些刀枪不入的家伙。其中不少人是在悠悠屯被历练过的,有过炸坦克的经验,这一次更加兴奋,各自琢磨了一些损招,想要得到验证。

黑子在战场上纵横奔驰,潇洒得好像在无人的大草原上,因为没有枪口会对着它,而那些贪婪的眼睛,暗藏的绳索对它来讲就是蹄下的飞尘。李天行骑着黑子靠近一辆坦克的斜后方,先斩杀了几个步兵,趁随行的敢死队员帮着他压制周围的日本兵,瞅准机会靠近坦克,直接跳到坦克上,将一捆手榴弹拉了栓,掀起舱盖扔进去,然后迅速离开,一声巨响,坦克爆炸起火。李天行疾跑如飞上了马,一边砍杀一边继续找下一个目标。

不远处,一声爆炸后,一个坦克不动了,旁边一个人猴子般窜起来,几个鬼子从后面冲过来要射击,李天行挥手两枪撂倒前面两个,后面的鬼子一愣神的功夫,李天行马到人到刀也到,料理了几个鬼子,他纵马跑向坦克,甩手抛了一捆手榴弹,稳稳落在舱盖上冒着火花,同时大叫:“趴下!”随即纵马而去,身后传来一声爆炸,和抖机灵尖尖的嗓子:“谢谢当家的!”李天行却在抖机灵的这一声中看到了前面的一辆坦克正将一个敢死队员的双腿碾压在履带之下,旁边站着几个鬼子,他们的刺刀插进他的胸腹。

炮火仍在轰鸣,就像是一道闸阻断了洪水,闸内的洪水左冲右突,却在挣扎中不断损耗。所有的坦克都呆若木鸡,老实得成了摆设。王营长带着人拼命阻击穿越炮火的日军,用废弃的坦克,甚至尸体做临时掩体。李天行则带着折损过半的敢死队员返身加入骑兵的战团。

突然,他听到了那令人厌恶的巨大苍蝇般的嗡嗡声,声音越来越大。

不远处,铁匠一刀劈死一个日军后,喊道:“下屎蛋的臭苍蝇来了!兄弟们加把劲,别让到嘴的肉飞了!”说着就擎着大刀,直冲一名日骑杀去。

可是这嗡嗡声对日军却无疑是一剂强心剂,他们咬牙发狠地榨出最原始的野性,居然也敢迎着那柄雷鸣电掣的偃月刀而去!锋利的军刀带着无畏的勇气要挡住如怒龙咆哮的偃月刀,于是军刀不再是刀,是一张轻飘的剪纸飘在风中,偃月刀也不再是刀,而是天上的闪电,携雷霆之力劈开了一切眼前的障碍,血光乍现,敌寇身首异处,连带着敌寇的战马也倒下了,带着嘶嘶的哀鸣,血从脖颈上巨大的刀口处喷涌而出。眼前的一幕让刚刚热血贲张的日骑立刻毛骨悚然,他们逡巡不前,一见那柄血淋淋的大刀冲过来,立刻鸟兽散开,夺路而逃。

爆炸声响起,是从城墙方向传来。城墙上空,十几架轰炸机来回盘旋俯冲,每一次盘旋就会有几十枚黑乎乎的炸弹呼啸着落下,狭长的城楼上血肉、砖石横飞。几门炮按照事先的分工,转而攻击飞机。炮手也打疯了,知道随时可能被炸弹击中,死前能打多少就打多少,只要能打中一架飞机,就是死也能笑着闭眼了!

可是事与愿违,飞机投下的炸弹击中了一门山炮,炮手和炮同时四散而飞。没有人因此而生怯懦,就算有恐惧也会被战友兄弟的血刺激得更加疯狂。

天上密密麻麻的炸弹往下落,城上的炮手麻利的装弹发射,瞄准都顾不上了,只要发射,发射,不停地发射。一个炸弹落在一门炮的附近,弹片四射,正在装弹发射的炮手被击中头部和后背,在倒下的瞬间,依然完成了发射,炮弹呼啸而出,如有神助,抑或是炮手的灵魂附在了炮弹上,正中一架敌机的腹部,敌机断成两截,带着黑烟坠落到城门外的空地上。

“打中了,打中了!”士兵们狂呼起来,虽然那名炮手听不见了,可是他的炮仍在,炮弹继续在战友手中不断升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不屈的轨迹。

即便如此,国军的炮火还是遭到重创,炮火密集度大减,被炮火压制的日军看到空隙,纷纷冒着炮火冲上来。

负责阻击的王营长大声说:“放近点打,咱的子弹个个都要开荤!”看看距离差不多了,王营长一枪撂倒一个猛冲的鬼子,立刻就像打开了闸门放出了饿鬼,机枪、步枪、手榴弹嚎叫着、炸裂着,冲锋的日军像是被割的麦子一样一片片地倒下,冲锋的势头被暂时压制。

而在王营长他们身后,正上演着一出困兽犹斗。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吃掉困兽

被围的日骑和步兵前锋像被搁浅的鲨鱼,拼命要掉头回去,无奈四面堵截,人越打越少。可搁浅的鲨鱼依旧是会咬人的,生死攸关之际,日军平日的训练有素就凸显出来。日骑每人一刀一枪,无论马术和刀法都很娴熟,更注意彼此之间的配合照应。虽然陷入包围圈,他们依旧能勉强维持队形编制,在长官的命令下,合力冲击一个方向以求突围。

郝仁和和莫连山在北面,南面包抄堵截的是李天行的两个营,虽然不乏单兵突击的勇将,可是几乎没有纪律性,全都是各自为战,冷不防被日军合力冲击出一个缺口。李天行看出日军意图,立刻命令身边的几个人:“他们要从西南面突围,叫一营去截住!”说完策马冲日军而去,后面跟着铁匠、独孤峰几人。

眼看日军似出笼猛兽般,一路砍杀,迎面遇上刀把子,此时的刀把子杀得眼睛都要冒血,冷不防见一大堆日军冒出来,也不多想,双脚一磕马腹,瞪圆双眼,提着那柄血迹斑斑的铁环大刀迎头而上,和一个鬼子一个照面,那人的军刀就被震飞了。

刀把子没管他,而是马不停蹄冲后面的日军杀去,立刻几个日军围过来,其他日军继续前冲。刀把子和两个日军周旋,第三个日军却拔出枪瞄准。李天行远远看见,忙拔枪就射,身后的独孤峰也随即箭在弦上。子弹先打中鬼子,随后一只箭插入后心,可是鬼子的手指在此之前就扣动了扳机,刀把子刚刚砍掉一个鬼子的肩膀,就觉得被一股力量推了一把,一颗子弹从背后穿出。就在他一停顿的瞬间,一把军刀已经向头上劈来。由于刀把子刚好挡住了李天行的视线,李天行只好冲着挥舞军刀就是一枪,可惜刀速极快,子弹走空,一支箭也射空了,刀把子只来得及侧身,左臂齐肩被砍下来。

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刀把子暴喝一声,抡起大刀就砍过去,鬼子忙挥刀来挡,谁知刀把子立刻策马而上,全然不顾自己暴露在对方刀下,一刀捅进鬼子身体,鬼子的刀也刺入了他的体内。

李天行几人同时喊着:“刀把子!”可是竟被冲过来的日骑拦住。

铁匠狂叫着:“狗日的!我让你们偿命!”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好似要翻江倒海,翻的是血红的江倒的是血腥的海,于是不再有鬼子敢靠近,却闪开一片空地,杀得昏天黑地的铁匠突然发现前面的一个日骑对着他,手中不是军刀,却是一挺轻机枪。来不及反应,鬼子已经扣动了扳机。铁匠本能地用刀护在身前,在一串机枪的“哒哒哒”声中,铁匠的马首当其冲,在哀鸣中轰然倒下,铁匠的腿上也打出了两个血窟窿,万幸的是致命的子弹竟然被刀挡住了!

李天行从侧面冲过来,抓住迎面的鬼子向那个机枪手方向扔过去,那人一愣神的瞬间,一颗子弹就穿透了左胸,摔下马去。

李天行一面阻止日骑继续杀向倒地的铁匠,一面大喊:“铁匠,你怎么样?你撑着,让抖机灵护送你回去!”

抖机灵已经下马,帮着铁匠从马身子下抽出左腿,大喊道:“他活着,腿上挨了枪!幸亏马给挡了枪!好马,回头让铁匠给你立个牌位,供奉着,谢你的救命大恩!”

此时,“七郎”葛钺带着人赶过来,截住日骑混战厮杀。李天行看铁匠没伤到要害,放了心,吩咐一声:“抖机灵,护着他回去!”就冲入战团,他要找日军指挥官,擒贼擒王这个原则是不变的。

铁匠用布条裹了伤口,提了刀就走。

抖机灵忙喊:“铁匠,当家的让你回去!这可是命令!”

铁匠铁青着脸,闷声说:“我去看刀把子!”

抖机灵脸色发白,不再说什么,牵着马跟着一瘸一拐的铁匠,走向不远处的那两个用刀连在一起的人,依旧骑在马上,都垂着头,两柄刀都已经穿透各自的身体,两匹马头尾相错平行而立,似乎以为各自的主人仍然在较着力,却不知地上的泥土已经喝干了他们的血。

抖机灵站到刀把子的马旁边,对铁匠说:“铁匠,你把他们分开,我这扶着刀刀把子大哥!”语音发颤。

铁匠一言不发,用刀柄抵着鬼子一推,鬼子向后摔去,刀把子的身体被抖机灵撑着,那柄铁环大刀却掉在了地上。

两人把刀把子从马上放下来,刀也放到旁边,抖机灵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边哭边说:“刀把子大哥,我们一定给你报仇!你你到那边,见了杆子,驴皮他们,也不会寂寞!我给你们烧多多的纸钱,让你们在那边,喝酒赌钱,一样的,一样的快活……”等他抬起泪眼,却惊讶地看到铁匠骑到了刀把子的马上,忙问:“打铁的,你要干啥?你得跟我回去!”

铁匠断然说:“我不回去!”然后看着地上的刀把子说:“刀爷,黄泉路上慢着走,兄弟们也会和你一道的!”说罢打马奔向那一片狼烟四起之处。

抖机灵愣了愣,抹了抹眼泪说:“对,刀爷,咱爷们总归要在一处混的,你等着我们!”说罢也翻身上马,挥舞着军刀杀过去。

骑兵的威力在于速度,现在,日骑虽多,可是被困在乱战之中,马上有对手,还要应付步兵的冷枪,他们突围的希望越发渺茫。

李天行在日军阵中横冲直撞,不仅因为他的战刀无人能敌,更因为他骑着“天皇的马”,日军投鼠忌器,不敢用枪,以免误伤了黑马。李天行心里很清楚,只要自己奔跑不停,日军就不敢胡乱开枪。他边杀边找,终于看到了几个身穿黄褐色军服的军官在日骑的护卫下一路突围。

李天行紧盯着他们冲过去,对方也早发现了他,七八日骑两面包抄过来,李天行不仅不躲,依旧前冲,当两边的日骑挥刀砍过来,他好像突然从马背上消失,一只脚踩着马镫,左手拽着马鞍,仰身挂在一侧,右手军刀一挥,冲在最前面的三匹马前胸都被化开了长长的口子,

然后荡开了一柄挥下来的军刀,藏身马腹下继续狂奔,日军几乎只能看到一匹无主黑马疾驰而来,围追堵截的十几个日骑竟然被黑马巧妙避开。

目标就在眼前,李天行瞬间回到马背上,但十几个日骑挡在前面,更多的则四面包围过来。他不理后面包抄追击的,从身上掏出两个手榴弹接连扔过去。全然意外的日骑瞪着空中飞来的冒着火花的两个东西,一秒钟后,惊慌散开,两声爆炸带起了泥土和硝烟,一匹黑马闪电般冲入硝烟,带着火药味出现在日军指挥官的面前,那个指挥官的军刀刚要举起,眼前寒光电闪,鲜血激射而出,指挥官一头栽落马下。随后一声枪响,李天行左手握枪打中了另一个军官,马不停蹄继续砍杀周围的日骑。

几个被彻底激怒的日军也顾不得“天皇的马”,纷纷举枪瞄准李天行射击,无奈黑马速度太快路线飘忽,在日军中穿插狂奔,几枪都落空了!

日军的指挥官被杀,又被国军发现突围意图而封堵了出路,慌乱的日军再次陷入混战之中。但与此同时,日机的不间断轰炸也让国军的炮火愈加势微,日军开始疯狂的攻击,意图救出被困的前锋部队。

王营长和后续支援的吴营长所带的两个营都已经伤亡过半,眼看就要顶不住了。三颗信号弹在空中爆开,这是撤退的命令。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最后的冲锋

李天行砍杀掉眼前的鬼子,看看四周,被围的日军已经大部被歼灭,他对身边的抖机灵喊道:“抖机灵,通知七郎,掩护步兵先撤!”然后对身边其他人说:“跟我来!”掉头往阻击阵地而去。

此时阵地上杀声一片,日军已经突破,与我军在近身肉搏。李天行带着骑兵以迅雷之势掩杀过去,立刻减轻了阵地上的压力,国军士兵得以抽身,轻重机枪拼命开火,手榴弹雨点般砸向敌军,加上幸存的炮火支援,日军纷纷后退,攻势暂时被遏制住。

李天行找到王营长:“我们顶着,王营长,你们快撤!”

王营长头上的血几乎粘住了左眼,他扯着嘶哑的嗓子吼道:“李团长,你们骑兵是用来冲锋的,不是守阵地的!我们早已抱着必死之心!带着你的人快撤!别让我们死得不值!撤啊!都给我撤!”这时,被压制的日军又开始蜂拥进攻,距离只有两百米了!而我方的炮火只剩零星点缀!

李天行回头看看身后,葛钺已经带着幸存的兄弟肃清了阵地上的日军,郝仁和、莫连山带着部下也从后面赶过来,正像他聚拢。

李天行转身对大家喊道:“弟兄们,我们骑兵团成立至今,还没有一次主动冲锋,现在机会来了!让鬼子也领教一下中国骑兵的威风!”

大家立刻高擎刀枪,大喊着:“杀!”

“杀他狗日的!”

李天行对王营长说:“王营长,命令你的弟兄停止射击!这是我们骑兵团的第一次冲锋,就当是给你们的壮行酒!”

王营长看看李天行和他身后的骑兵们,个个血迹斑斑、烟尘满面,但士气高昂。他知道现在形势非常危急,如果有骑兵的冲锋,就能给阵地以喘息的机会,也能为撤退中的国军多争取时间。但这么做,对已经伤亡严重的骑兵会雪上加霜。

李天行催促道:“王营长,再耽搁,敌人更近了,对我们不利!再给你十秒钟,我们就冲锋!”

顾不得许多了,王营长下令:“停止射击!停止射击!”传令兵分头去喊话传令。

李天行高举军刀,大吼一声:“兄弟们!杀!”一马当先冲出去,身后立刻杀声震天,马蹄雷鸣,潮水般向敌人涌去,把正在冲锋的日军看得呆了!也难怪,平日里都是自己的骑兵去冲击对手的阵地,步兵都是跟着马屁股屁颠屁颠地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冲锋的时候,对面会有千军万马如海啸般盖过来。日军士兵慌乱地举枪射击,一是心慌手抖,二是马的速度太快,还来不及瞄准就急急放枪,准头就如同赌博靠运气。

二百米对于马来说就是转瞬间的事,日军士兵还没看清,明晃晃的军刀就闪电般劈到了头上、肩上,还有翻飞的长枪穿胸而过,甚至把人挑起来砸到另一个人身上。

一个日本兵看到一匹马上,骑手轮着一个铁链子,链子一头是个小西瓜大的铁球,吓得枪栓都拉不开,就被铁球轮个正着,脑浆迸裂的一刻才知道,铁球上还有锥子样的铁刺。

最血腥恐怖的还是那柄怪异的长柄大刀,碰上了,不是被斩成两截,就是被劈成两半,脑袋被削下来都会飞出去老远,身体却还站立着,断颈中的鲜血激射到空中一米多高!

他们也有幸看到了传说中的无缰黑马,“天皇之马”,像一条黑龙飞腾,马上的人却不是天皇,而是地狱的恶鬼,手中的军刀就是勾魂索,只要从身边掠过就魂飞魄散,无一例外!

这不是一般的战场,是个地狱般的屠宰场,被子弹射杀,和被刀、枪、锤劈死、戳死、砸死的血腥恐怖带给人的冲击力不一样。每一个士兵的惨死都让周围的士兵毛骨悚然,虽然他们的数量远远多于这三、四百的骑兵,但他们是地狱来的鬼骑兵,带来的不仅仅是死亡,还有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日军被打得没了魂,就像是在暗夜中被恶鬼追赶,纷纷掉头狂奔,这是一次货真价实的溃败,以至于此次战争的幸存者多少年后还常常被噩梦惊醒!

李天行带着骑兵追出去几百米就返回了。王营长已经让士兵趁机修整了防卫工事,也不过是简易的散兵坑,尸体垒成的掩体,连废弃的坦克也成了天然掩体。李天行心里清楚,这样的防御工事和已经伤亡三分之二的两个营根本挡不住下一次日军进攻。

士兵们看到骑兵们回来,都激动地振臂欢呼。一个士兵喊道:“弟兄们!好样的!够他娘的解气!”

另一个自言自语地说:“痛快!能打得这么痛快,我就是死了也没啥说的!”

王营长迎着李天行,眼睛全是鲜红的血丝,高声说:“有骑兵弟兄们这一仗,我们死而无憾了!李团长,兄弟我先行一步!我们的仇,就交给你们了!”说罢,立正敬了个军礼。

李天行在马上郑重地回了军礼,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军礼的神圣:“王营长,放心!天行定当提着鬼子的头,随后就到!”两人眼神相交,坚毅而决绝。

随即,李天行大喊:“骑兵团,撤!”

此时,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一辆报废坦克的塔座轻微地转动着,就在骑兵开始跑动的一刹那,坦克上的机枪孔喷出了火焰,“哒哒哒哒……”一长串连射!被锁定在机枪火舌下的正是铁匠,身上立刻十几个窟窿,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掉到了地上,血人似的一头栽到马下,他的马也嘶叫着倒在一旁。紧接着火舌疯狂左右扫射,猝不及防中,十几个骑兵中弹落马,李天行一瞥中,看到庞五和抖机灵也都连人带马倒在地上。那辆坦克附近的国军步兵从震惊中猛醒,下意识地举枪还击。可是子弹打在钢板上除了发出响声,没任何意义。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时代的哀叹

坦克中的鬼子显然只把骑兵当成目标,发了疯地射击,全然不顾外面四处的反击。李天行拿着两个手榴弹从机枪辐射角度之外迅速接近坦克,跳到上面,把手榴弹拉了栓,等了片刻才扔进去,才跳下来就听到爆炸声,机枪立刻哑了,黑烟冒了出来,坦克着起了火。

众人都纷纷跑向那片战马哀鸣之地,李天行抱起铁匠上身,铁匠圆睁着双眼,眼睛却没有任何光彩。虽然他知道人已经气绝,还是忍不住摸了摸他颈部的脉博,除了尚存的体温什么也感觉不到。

抖机灵和庞五也抢过来,抖机灵悲愤地叫着:“铁匠,这是咋了?你可是关老爷在世啊!咋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我死也不信呐!你咋就这么走了?”

李天行强忍着悲痛,看看两人,抖机灵不像有伤,庞五肩头中弹。他沉声问道:“伤亡多少个兄弟?”

旁边的葛钺说:“死了七个,伤了十六、七个!该死的狗日的!咋猫在那里面没死!铁匠,死得太冤了!”

李天行抱起铁匠,沉声说:“带上他们,回去!”默默走向黑子,先把铁匠横放在马鞍上,上了战马,大家也都纷纷上马。

抖机灵的坐骑死了,换了匹马,突然又想起什么,过去拿铁匠的大刀,有些吃力,就先上了马,再费尽地把大刀连推带拽地想把它弄到马鞍上。庞五也换了匹马过来,一只手伸过来拿起大刀说:“我来吧!”

李天行看看王营长,点头示意,带着队伍向齐齐哈尔方向而去。才跑出没多远,天上七八架轰炸机如影随形般跟上来,很快,轰炸机开始俯冲,紧接着一串串炸弹呼啸落下,在奔跑的马队中爆炸。有的马在奔跑之中就血肉横飞,带着巨大的惯性甩出老远,马上的骑兵就算没有被炮弹击中,就是这么一摔也要没命!

李天行大喊:“散开!快散开!散开跑!”

接连不断的巨大爆炸几乎淹没了他的声音,即使有人听见了,可是马大都受了惊,在惊恐的狂奔中根本难以控制。

这是四条腿的和没有腿的一场赛跑,近乎绝望的赛跑。骑兵引以为豪的速度在现代战争中竟成了玩笑!这是本庄丸开的玩笑。当日军的进攻被中国骑兵挫败,并且转化成一场可耻的溃败,本庄丸断然拒绝了菊代一男派骑兵反击的要求,而是发出出动轰炸机的命令。他实在厌倦了这种缩手缩脚的原始打斗,要不是菊代一男总是为骑兵争取参战的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用坦克装甲飞机大炮,以彻底的现代战争机器碾碎那些破烂不堪的支那军队。现在,他是铁了心要这么做了!

菊代看到本庄丸丝毫不留情面地把自己凉到了一边,心里很不是滋味!尽管他依旧努力维持着骑兵的骄傲,可是参战以来,骑兵毫无建树,反而伤亡惨重的事实的确令自己难堪!他只好不发一言,冷眼看战局的发展。

骑兵在弹雨中一路狂奔,轰炸机将他们当作了活靶子,毫不吝啬地倾泻着成吨的炸弹,用机枪对着他们肆意扫射。不断有兄弟连人带马变成红色血雾消失在巨响和硝烟中,不断有兄弟在每分钟发射近千发子弹的重机枪的弹雨下痉挛抖动,然后跌落马下,有的甚至脚被马镫卡住,被狂奔的马拖行,身体像一块破布,任凭皮肉被粗砺的大地撕扯。

李天行照例垫后,眼看着不久前刚刚勇挫敌军的队伍,转瞬间竟然就这样束手无策地任人宰割,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到了无能为力的羞辱和愤怒。但,他却只能跑,逃跑!不管有多痛恨和羞愧,眼睁睁看着兄弟们一个个的惨死,也只能跑!

就在李天行他们远远看到了齐齐哈尔高大的城门时,日军轰炸机扔完了所有炸弹,打掉了最后一发子弹,像是吃饱了的秃鹫,在天上耀武扬威地盘旋了两圈,晃动了下机翼,志得意满地返航了。此时的天空,他们没有天敌!

而此刻的城外阵地,日军骑兵站在国军士兵尸体枕籍的阵地上,遥望着齐齐哈尔的方向,手中的军刀刀刃殷红,寒风吹过,刀刃上粘稠的血液开始凝结。

李天行和他的骑兵进了城,看了看队伍,大致估算了一下,回来的也就两百人不到。突然,有人放声大哭:“营长,郝营长!”

李天行下马跑过去,一个骑兵跪在地上痛哭不已,李天行俯身晃着他的肩头追问:“郝营长,怎么了?他人呢?你是他的卫兵?”李天行认出了眼前这个兵的身份,心中涌起不祥的感觉。

旁边有人哭着回答:“我们营长没回来!”

那个卫兵啜泣着说:“郝营长,他他被炸弹炸死了!一颗炸弹落下来,营长就没了!我,我找不到……”哭声更加撕心裂肺起来。

另一处也响起了哭声,夹杂着呼喊“铁匠”的声音,刚刚死里逃生的骑兵们被淹没在痛失兄弟的巨大悲哀之中。要说这一次“关门打狗”的任务理论上是成功了,消灭了日军残余的坦克部队,几乎全歼了冲锋的日军骑兵,压制了日军的攻势,大挫日敌的锐气。可是,代价也极为惨重,至少两个营国军全部战死,骑兵折损大半,整个骑兵兵力,就只剩下目前的这一百多人了,且多数带伤,几乎丧失了再战的能力。回来的幸存者没人会想到“胜利”两个字,填塞在他们心中的唯有死亡、悲痛、愤怒和仇恨。

元龙带着军官们亲自来迎接。来不及列队,大家只能原地立正站好。元龙先给大家敬了军礼,足有十秒钟,以他特有的洪钟般的嗓音郑重地说:“敬我们为国牺牲的战友!敬你们,英勇不屈的好兄弟!我以你们为荣!115师,中华民国,以你们为荣!”

李天行上前敬礼,沉声说:“师长,王营长、吴营长,还有郝营长,都阵亡了!我们骑兵就剩下这一百多个弟兄!”

元龙看看两边站立着的疲惫而悲愤的骑兵,一字一句地说:“你们背后还有我们!我们背后还有三千万东北人,还有四万万中国人!中国人都像你们这样,东北迟早要收复,中国一定不会亡!”

大家默不作声,但眼睛中闪烁着壮士扼腕又义无反顾的光芒。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战前的平静

大家为铁匠举行了简陋但隆重的葬礼,认识的不认识的,穿军装的不穿军装的,都源源不断地加入了送葬的队伍。因不能出城,就在城内一个湖边的土丘上找了处面湖背丘的风水之地作为坟地。

杂乱但有章的送葬队伍一路撒着纸钱,不断有人自动加入其中,没有人嚎啕大哭,只有悲情、啜泣和泪水,打头的是“七郎”葛钺,双手捧着那柄铁匠自己打造的青龙偃月刀,李天行和几个兄弟抬着棺木,引导着队伍缓缓来到坟地。

这里已经挖好了一个深坑,葛钺用白绸把大刀包裹起来,放在棺盖上,大家用绳索把棺木缓缓放下去。望着麻布覆盖的棺椁和白绸包裹的大刀,李天行含着泪,立正敬礼,身后穿军装的都立正敬礼,不穿军装的有的深深鞠躬,有的跪下磕头。

李天行压抑着悲痛沉声说:“铁匠,兄弟!一路好走!等着我们地下相聚,这一天不会太远!”

当第一锹土扬撒下黑褐色的泥土,人群中不少人哭出了声。天边的落日已经消失在昏黄的晚霞中,几只乌鸦被哭声惊动,发出凄厉诡异的叫声飞走了,夜色从四面八方向这群陷落于悲戚的人们无声无息地笼罩过来。

第二天,天没亮,城内就已经是气氛紧张,士兵们草草吃了干粮,各自就位,无论是城门楼上守城的,还是待命支援的预备队,抑或是负责补充弹药、救治伤兵的救国会志愿军,大家都绷紧了心弦,真正的城防战将会随着朝阳,一同降临到这座古老城市的上空。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一切还是静悄悄的。士兵们在城楼上伸着脖子,眼睛都瞪酸了,日军的影子也没见到。

元龙拿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可以看到日军阵地影影绰绰人影走动,好像很是安静,没有军队集结的意思。回到指挥部,军官、参谋就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小鬼子到底啥意思?咋打着打着就蔫屁了!耍人玩儿呐!”

“哼,肯定没憋什么好屁!这两天让咱揍得狠了,肯定是要弄点邪乎的!”

“还怎么邪乎!不就是飞机大炮坦克一通乱轰。有能耐把齐齐哈尔炸平喽!就占了个废墟而已,没啥了不起!将来咱再建个新的,更好!”

“老弟呀!齐齐哈尔都炸平啦,你还不死球了!你个死鬼还要造个鬼城咋的!”

“我死了,有儿子,嘿嘿,我有俩儿子!儿子生孙子,孙子再在生儿子,子子孙孙没完没了!别说一个齐齐哈尔,多少个都能造出来!”

“这倒是个不错的招!看来娶老婆生娃子,就是打败鬼子最好的法子!别说咱有四万万同胞,光咱东北就三千万人,一家生个七八个,一人一脚也能把那几个矮矬子踹回他们老家去!哈哈哈!”

既然已不在乎生死,大战间歇竟百无禁忌,拿死亡开开玩笑!

玩笑过后,大家坐下来说正经事。

“不管小鬼子再憋什么臭屁,反正他们不会退兵。眼看齐齐哈尔已经是孤城一座,鬼子八成是要积聚力量,以求尽快破城。”

“从凌江到这儿,本庄损失也不小,想要攻克齐齐哈尔这样一个大城市,恐怕也要赔上他的家底!我看,这老小子可能有点小算盘,会不会要等援兵,不想拼掉老本?”

“等援兵?那将来这战功可就不能算到他一人头上了!本庄这小子是个狠角!竟然能用轰炸机对付骑兵!一路打得这么苦,眼看要到手的鸭子,还能分给别人?我看不像。一定是在琢磨坏水,要来狠的!”

“对了,叶会长送来的消息说,日军在周围没有大批调动西进的情况,除了鸠木师团北上攻取帛县,以形成对我两面夹击的态势,没有新的动作。还有,就是有一个坦克大队从南向北开进,目的地尚不明确。”

“那个坦克大队在什么位置?”

“两天前在衢镇附近,现在到什么地方还不知道。”

“衢镇东北方向是日军左左木师团,东面是童古师团,西北面是本庄师团。这么说,如果这个坦克大队是来驰援本庄的,那就在这一两天就到了!难道本庄是在等这个?”

“也可能。咱们打残了本庄的坦克部队,这小子有点心虚。要是他真的有这个坦克大队的支援,咱们守城的难度就更大了!”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一个士兵进来递给梁参谋一封信,梁参谋打开看了,然后呈给元龙:“师长,这是叶会长送来的消息。”

元龙扫了一眼,把信放到桌上,抬头说:“还真让你们猜对了!这个坦克大队本来是要往东北方的,却突然转向了咱们这边。看来本庄是要来狠的了!”

“他再狠,齐齐哈尔的城墙也不是泥巴糊的!大不了还有巷战,到这时候了,没别的,死磕呗!”

又是短暂的沉默。元龙开口:“日军进攻,一定先是飞机大炮轰炸城楼守军,和城内军事目标,然后坦克为先锋进逼城下,炮击城墙和城门。尤其是城门,禁不住炮轰。城门一开,跟在坦克后面的步兵就会蜂拥而入。我们仅剩两门炮,以我们的火力,挡不住坦克。估计城门会最先失守。大家说说对策吧!”

“师长分析得对!坦克不好对付!当初凌江车站防线之所以一触即败,就是因为那些铁皮家伙,一般的迫击炮和子弹根本穿不透,简直就像当年义和团叫喊的‘刀枪不入’!咱打不了它,它可是有枪有炮,还有两个铁脚丫!难怪士兵见了坦克就剩下逃命的份!早知道这玩意好使,咱就是砸锅卖铁也弄几个呀!”

“这时候说这有啥用!不就是把人包在个铁皮箱子里吗?还不是让咱连炸带烧的毁球了!还是像悠悠屯那么打,只要它敢进城,咱就一个个地炸了它!”

这么一说,大家都想起悠悠屯一战,不由自主地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天行。李天行不能继续沉默了,站起来说:“那次之所以能引诱坦克入城,一是他们急于追击我们,二是刚打了胜仗,骄傲轻敌。这次不一样了,本庄吃过亏,一定不会轻易上当。就算坦克进城,城里道路宽阔,四通八达,再有步兵保护,很难达到像悠悠屯那样的效果。一旦坦克进城,可以组织敢死队去炸坦克,然后依据防御工事和熟悉地形和他们巷战,直至最后一兵一卒!”

李天行的话,尤其是最后一句,似乎提前预演了一场注定兵败身死的战争,再次把会场变得静寂无声。

第一百三十九章 破釜沉舟

旁边的容大有赶紧站起来说:“就算最终挡不住他们进来,也可以制造点障碍,让鬼子多付些代价!”

元龙鼓励道:“好!就是这样!就是要让鬼子在吃掉我们之前,先被打掉满嘴的牙!就算囫囵吞下去,也得肚子疼不消化!”

元龙一句话,让沉闷的气氛得以活泛起来。容大有本来就是有心帮李天行暖场,继续说:“木头城门是我们的命门,咱就把城门彻底封了,不如用砖石给它砌死,把齐齐哈尔变成一个铁桶。鬼子要进来,除非把城墙打塌了,从城墙上爬进来。我建议放鬼子上城楼,把城楼变成短兵相接的阵地。不过,要有放有收。先放上来一部分,就要用重火力压制住,打得差不多了,再放上来一部分。这样,让日军有了攻上城楼的错觉,他们的飞机和大炮就不敢攻击。而我们的目的就是有效地杀伤敌人。还有,在城墙下挖壕沟防空洞,安置预备队,可以迅速支援,尽可能延缓日军进城的时间。我想到的就是这些了。请长官们指正。”

容大有刚坐下,元龙的大巴掌拍得山响,他一带头,所有人都噼里啪啦地拍起巴掌来,弄得容大有头发懵、脸发热!元龙站起来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扫视了在场众人,说:“大家知道我为什么鼓掌吗?仅仅是因为赞赏容参谋的谋略吗?我鼓掌,是因为我佩服他!我们都是军人,军人最佩服的就是不怕死的勇士!虽然容参谋成为军人时间不长,作为文职也没有上阵杀敌过,可是,大战在即,他坦言生死,头脑冷静,谋略过人。这就是大智大勇!元某佩服!”最后一句元龙猛地调高音量,同时眼光炙烈地看着容大有。

容大有登时红了脸,站起来喃喃地说:“师长,您过誉了!出谋划策是我的本份,当不得这样的褒奖!”

元龙温和地笑了笑,斩钉截铁地说:“你当得‘大智大勇’这四个字,容参谋,请坐!”

容大有坐下来,元龙接着说:“就照容参谋的意见办!原则是杀伤敌人,不要固执于阵地得失。日军的优势是炮火、坦克,我们要避其锋芒,以己之长,攻人之短!封城门的事让工兵营去做,找叶会长帮忙,有他在,物资人力都不用担心!”

有人说:“师长说要以己之长攻人之短。可是短兵肉搏,日军也不比我们差啊!他们拼刺刀的技术训练有素,我们未必能占到便宜。”

元龙的眼光更加锐利:“如果跟他们比飞机大炮坦克,我们比不了,这没什么可说的。可是打肉搏战,一个训练有素的,和一个玩命不怕死的,谁的胜算大,也不一定!到这节骨眼上,就是两军相搏勇者胜。我军没有退路,想活命,只能拼死杀敌!梁参谋,你把全城能找到的好吃的都搜罗来,晚上犒劳三军,每人一碗酒,救国军,也算上!我要给大家讲几句话!”

当太阳再次西沉,金色的柔光给灰色的城墙镀上一层华丽的金箔,齐齐哈尔市政厅门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多数是身着蓝灰色军装的国军,还有些平民装束的救国军成员,每人手里都有一个碗,里面有黄色、无色、红色等不同颜色的酒,或许也有清水,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眼睛都看向一处,人群中心停着一辆军用卡车,车斗里是旅团级的军官,车上站着师长元龙。他的副官在下面举着个扩音器。

元龙浑厚洪钟般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弟兄们!你们跟着我元龙也有些年头了,你们知道我元龙是个直肠子,有话就直说!今天,我有话对你们大家说,肺腑之言,也或许是这辈子的最后几句话!今天,我下令封了城门!如今的齐齐哈尔没有城门,只有城墙!因为,城外四周都是呲着獠牙要咬死我们的日本兵!因为,他们看上了我们东北的土地,要霸占我们的家!我元龙就是死,也决不答应!门,只给家人和朋友敞开!强盗要来,我元龙只有一个字,杀!”说罢,接过副官递过来的大碗,一饮而尽,将空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周围的官兵、义勇军、救国军成员也都将碗中的酒水仰脖灌入,酒碗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响彻广场,然后山呼海啸的“杀”声经久不衰!

两天后的清晨,齐齐哈尔在短暂的两天平静之后又迎来了朝阳,伴随朝阳而来的还有熟悉的轰炸机的轰鸣和密集的远程炮火。

按照新的作战计划,城门楼上只布置了少数兵力,多数官兵都躲在构筑的掩体内,只等炮声一停,随即冲上城楼和日军短兵相接。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持续了一个小时,城门守军电话报告:“师长,东面,敌人的坦克来了!”

元龙问:“有多少?”

“至少五六十辆。”

元龙命令:“让第一预备队准备,一旦炮火停止,立刻支援城头。”然后对指挥室作战参谋说:“看来,敌人的攻击点还是东面。和我们的估计一样。不知道小鬼子溜冰的技术怎么样?你们也好奇吧?”大家都咧嘴笑了,带着邪意的坏笑。

第一百四十章 兵临城下

半个多月前,在容大有的建议下,叶枫派了救国会的兄弟加上国军士兵开始夜以继日地在城墙上往下浇水,此时的东北,白天也要零下十几度,水浇到墙面上,流到外城墙下,很快就冻成冰。就这样,冰一层层地加厚,光是城墙的冰层就有二十多厘米厚,外城根下更是形成了一个倾斜的冰坡。这样做就是给敌人架梯子攻城制造障碍。当然大家也想到了再厚的冰也挡不住炮火,但只要炮火不能彻底摧毁冰层,即使残存的冰面也会给进攻带来阻碍。这是国军在己方火力处于极度劣势的情况下,尽力做任何能做的努力。战争既是残酷的实力较量,也会有众志成城的奇迹。

本庄丸接到前方的报告,拿起高倍望远镜仔细观看,果然看到阳光下水晶宫般的城墙,露出匪夷所思又嗤之以鼻的嘲笑:“难道支那军要用冰来对抗我们的大炮和坦克吗?他们是猪吗?他们活在二十世纪还是中世纪?中国,已经衰老的就剩下最后几口气啦!”本庄丸说出了那个令自己深以为然的结论,竟然回到指挥车内闭目养神,因为他的心情随着坦克支援的到来,踏实极了。

同样看到齐齐哈尔水晶宫般的城墙的菊代一男却并没有本庄丸那样轻松的心情。作为一个带有浪漫情怀的战争美学主义者,他敏感的神经更为切实地感受到了那座危城中所弥漫的昂扬斗志。他冷冷地看着前面隆隆行进的坦克集群,带着身后折损过半的骑兵走在前锋部队的后面,心中升起酸楚的落寞。

齐齐哈尔在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密集炮火和飞机轰炸的肆虐后,到处是残桓断壁,从前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巨大的弹坑比比皆是。受创最严重的还是东、南面的城楼,这里是日军轰炸机的锁定目标,而东面的城墙更是遭到猛烈远程炮火的轰击。城墙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坑,碎砖、冰茬散落一地,好在远程炮火打在同一个点的机率也不大,墙面没有坍塌的地方。

城楼上就更为惨烈了,日军轰炸机没有任何地面炮火的阻击,最多是遭到一些被打急了的国军士兵端着机枪步枪不要命地朝天射击,结果可想而知。轰炸机来来回回地投弹、机枪扫射,就像是天神对凡人具有不可抗拒的神力,城门楼上一切砖石建筑、各类掩体都被炸成齑粉,部分城垛炸出大缺口,墙上地上到处是弹坑枪眼,守在这里的国军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幸存不到十分之一。

当飞机轰炸、猛烈炮火依次肆虐之后,一个幸存的士兵捂着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东倒西歪地攀着嘹望口一看,就立刻呆住了:城外整齐地排列着三排坦克,每排二十多,前后交错,炮口高低有序,对准城门和周边城墙,就像是刽子手中的铡刀,就等着斩立决的木签坠地的刹那,喀嚓斩断犯人的脖颈。而坦克后面是潮水般涌来的土黄色兵阵,鬼子的皮鞋踢踏得烟尘四起,如同泛滥的洪水疯狂涌来。

士兵呆呆地看着,突然猛醒,扭转头扯破了嗓门喊着:“坦克,鬼子的坦克要轰城门啦!”这一回头的同时也看到了已经有大批的预备队登上了城门楼,正忙碌地修整掩体架设轻重机枪。不过,那些机枪都是架设在另一侧,枪口对准的是城楼瞭望口。

元龙和弟弟元彪都格外喜欢机枪,所以不惜血本购买大量捷克式轻机枪和马克沁重机枪,这也是元龙最初砍掉费钱的骑兵建制的重要原因,115师每个排有三挺轻机枪,每个连有三个机枪队,六挺重机枪。这在国军里也是罕见的。

国军士兵们忙碌地各自就位,爆炸声接连响起,震得大家立脚不稳,日军的六十多辆坦克开火了!厚厚的城门很快就变成碎片,可令日军吃惊的是,门后竟然还是墙,这堵墙在坦克直瞄炮火的炮击下也只是被啃掉了几块皮。要不是时间仓促,没有充分的时间干透,这座混合着石灰、粘土、碎石、糯米浆和桐油的三合土墙,只怕比城墙还坚实。

日军像是受了刺激,偏不信邪,一炮连着一炮疯狂地打,跟城门城墙叫上了板,根本就没把城楼上的至今一枪未放的守军当回事。可国军此时已经把仅剩的两门山炮从城下掩体处搬运上来,架设完毕,炮口直接对准全然没有防备的坦克,炮手悄悄装上了炮弹,就像野狼看着傻傻吃草的羊群一样地兴奋,手猛地一拉,两声短促地呼啸,立刻演变成两声爆炸,两辆坦克立刻烈焰腾空。正打得欢实的坦克群立刻哑了,炮口乱摇寻找偷袭者。还没等他们看清,又有两辆坦克中弹起火。这下其它坦克沉不住气了,一边胡乱冲城楼开炮,有些也开始转向掉头拒绝当靶子。

后面的本庄得到战报大为恼火:“怎么回事!空军不是说敌军的战炮被全部摧毁了吗?他们的眼睛瞎了!命令坦克向两边散开,不得后撤!炮兵瞄准城楼开炮三十分钟!给我接通空军鸠山大佐的电话。”

城门楼上国军的炮手争分夺秒地追着向左右两翼疏散中的坦克群猛打,因为目标在运动,命中率下降,但依然陆续有坦克被毁或受损。然而好景不长,巨大的尖啸声破空而来,城墙再度陷入炮火中。

炮火一起,大部分国军奉命下城隐蔽,大炮来不及拆卸带走,炮兵舍不得抛下大炮,坚持冒着弹雨继续打。炸弹不断在他们周围爆炸,碎石弹片交织成网,向所有活着的生物劈头盖脸盖过去。山炮旁边的士兵一个个鲜血四溅地倒下,活着的依旧不管不顾地继续发射。一枚炸弹命中其中的一门炮,炮身和炮兵一起四分五裂,在呛人的硝烟中彻底沉寂。

当炮袭过后,城门楼上只剩下一门血迹斑斑的山炮歪斜地立着,周围只有躺着的或死或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哀号。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死地

敌人轰炸一停,国军士兵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城楼,耳边依然是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从嘹望口往城下看,日军坦克返回,继续猛轰城门城墙。但坦克的炮火威力毕竟有限,一时间难以轰出缺口。此时城门楼上的国军看着干瞪眼,可是最后两门炮一个支离破碎,一个也被炸坏关键零件,都不能用了。

有士兵恨恨地说:“要是老天能下火烧死这帮狗日的就好了!”

旁边的人说:“咱在悠悠屯不就烧过一回吗?唉,这回就是远了点,够不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让旁边正努力尝试修炮的陶富海和吕良诚听到了,尤其是吕良诚,是学炮兵的出身,懂爆破的知识,脑子里电光一闪,对身边包括陶富海在内的几个炮兵说:“别折腾了!我想到办法了,都跟我走!”

几人刚下城,有人大喊:“快看,鬼子抬梯子,是要攻城了!”

指挥官立刻命令各自就位。果然,坦克停止了炮火,后面的步兵抬着梯子开始冲锋,几乎同时,天上出现了日军轰炸机和战斗机编队。国军官兵立刻明白了日军意图,不仅纷纷大骂“狗娘养的,没有飞机大炮就不会打仗了!”

“一群孬种!就指着那些下蛋的玩意儿给撑腰咋的!有种的上来!削你个瘪犊子!”

指挥官立刻命令大部份人撤下去,留下来的尽可能紧靠着城墙,以沙袋掩体,一面向冲锋的日军射击,一面听天由命地迎接轰炸机的炸弹和战斗机的机枪扫射。

全无地面火力反击威胁的日机撒着欢地投弹和扫射,有的士兵被巨大的气浪抛出了城外,断线风筝一般坠落下去。战斗机盘旋着寻找目标和最佳射角,密集的机枪子弹雨点般从天而降,守军腹背受敌,避无可避,城墙上的火力很快就弱下去,下面的日军步兵趁此间隙蜂拥而上,试图架起云梯。可是城墙下的冰坡,以及掉落其上的冰茬碎砖,让日军立脚不稳,不断摔倒的日军根本立不稳梯子。心急如焚的军官在一个狼狈的四仰八叉之后,气急败坏地大吼:“炸药!用炸药把冰层统统炸掉!”

于是,步兵纷纷后退,等工兵抱着炸药包去炸冰。城上的守军对着企图冲上来的工兵们铺天盖地一通手榴弹雨,有的日本兵被炸得腾空而起,抱着的炸药包在半空中一声轰响,人就变成肉块雨从天散落。损失惨重的工兵们点燃了剩余的炸药包,一串爆炸之后,墙角的冰面变得坑坑洼洼,更加难行!

红了眼的指挥官挥舞着军刀,命令坦克炮口对准城墙角落及周边的冰面不间断轰击。坦克群打光了所有的炮弹之后,城墙下的冰层就像是被翻过的地,没有了完整的冰面,但到处是白花花亮晶晶的冰屑和冰块。工兵们率先冲上去,用工兵铲清除掉最碍事的地方,步兵的梯子可算是能架住了。然而,这么一耽搁,就错过了最佳的攻城时机。空军的支援已经到了尾声。

好在城上的守军也被空中火力消耗殆尽,反击稀稀落落,日军纷纷蹬着梯子往上爬,即使不断有人中弹坠落,甚至有的梯子整个被推倒,却丝毫不能阻挡后来人的勇气和速度。终于,日军开始不断有人爬到顶端,跳入城内,日军像蝗虫一般不断涌入。

看到自己人登上城楼,天空中的日机停止了攻击,转而攻击城内以阻止援军支援,但他们已经把大部分的弹药用光了,很快就只剩下返航的汽油。

而国军早就有准备,冒着弹雨冲上城楼。此时形势岌岌可危,大批日军涌上城楼,如果继续投入白刃战,那么根本无法阻止继续爬上来的日军。登上城楼的士兵立刻架好轻重机枪,同时让挑选出来的枪法精准的狙击手专门负责干掉和我军缠斗的鬼子,被解围的士兵也按照事先演练过的安排立刻后撤,轻机枪手同时对准鬼子聚集的地方扫射。

很快我方士兵都主动退出了混战,就在敌我双方阵营分明的刹那间,几挺马可沁重机枪几乎同时喷出火舌,如此近的距离下,来不及反应的日军在弹雨中跳着痉挛的舞蹈,成片成片地倒下,顷刻间只剩下几个魂飞魄散的漏网之鱼。

几个幸存的鬼子看着对面一片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扎着毛的猫,惊恐却不知所措。然而依旧源源不断往城楼上爬的日军却并不知情,当他们露头的一刹那看到了恐怖的景象,可是已经骑虎难下,被后面的人呵斥推搡着翻过墙头跳下来,有的要开枪,有的要扔手雷,立即被步枪或机枪击毙。狭窄的城楼上,一面是张开罗网的渔夫们,一面是被浪潮裹挟入网的鱼群,其结果就是城楼上堆积愈高的尸山和尸山下流动的血海。

由于这一切都发生在城楼上,城墙上爬着的、城下等着往上爬的鬼子们并没有看到,即使很多鬼子拼命喊着“他们有机枪”“都死了”这样的话拒绝上去,反而被督战的军官一枪击毙,因为下面的人只看到城墙边上没有任何抵抗,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岂可言退!

拿着望远镜的本庄,早已经接到了前线的捷报,说已经登上了城楼,正在肃清敌军,望远镜中也的确看到在没有守军的抵抗下,自己的士兵一个个跟翻自家墙头一样顺畅无阻,除了没有竖起军旗,似乎已经大举攻入城楼,甚至城内!可惜他没有透视镜,只能在错觉中自我陶醉这出乎意外的顺利。

时间一秒一秒地滑过,望眼欲穿的本庄得到的战报依然是“我军在和支那军激战中”,激战的地点依然在“城楼”,可投入的兵力已经有两个中队。本庄不明白,最难的登城部分这么顺利,怎么能在狭窄的城楼上受阻这么久!

他耐不住性子,虎着脸用在电话里下令:“务必在半小时内拿下城楼!”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最后的军礼

日军前方指挥官也越发觉得蹊跷,接到命令后,命令几个士兵探查城楼上的情况下来报告。当惊魂未定的手下向他汇报了看到的情形,指挥官终于明白了对手的意图。他一面命令攻城的日军停止进入城楼,而是往城楼上扔手雷,一面立刻报告了本庄,并请求空中支援。

本庄一听,一口恶气窝在胸腔,脸色又青又红,想了想,却不愿意再召唤空军,这关乎自己的颜面。否则,空军那些人会嘲笑他,都已经帮助步兵上了城,却又被揍了下来,他本庄的军队岂不是离开飞机就成了废物。

本庄的眼神变得凶狠和强悍,厉声说:“炮轰四十分钟,要不惜代价,一小时内占领城楼!”

攻城的日军学乖了,爬到离城楼很近的地方先不露头,而是拼命往城上扔手雷。城上的国军早就演练过对策,立刻分成两部分,重机枪往下撤,步枪和轻机枪手反而往前冲,冲到城垛边对着梯子上和城下的鬼子疯狂扫射。梯子上的鬼子一个紧挨一个,就跟羊肉串子似的被一撸到底,城下的鬼子没遮没拦地被居高临下的子弹和手榴弹打得血肉横飞,日军好容易搭好的梯子全部被毁,在猛烈的弹雨下不得不后撤。

城楼上的国军看到日军后退,还来不及喘口气,空中传来瘮人的尖啸声,随即接连不断的爆炸把城楼和城墙淹没在弹片碎石横飞的浓烈硝烟中。城上的守军顷刻间尸横遍地,整个城墙都在战抖,黑色的硝烟遮天蔽日,血腥和呛人的火药味令人窒息。城楼上有大量的日军和国军士兵的尸体,而炸弹把这些尸体炸得零七碎八惨不忍睹,整个城楼被血肉残肢铺满,只怕修罗地狱也不过如此!

四十分钟的轰炸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当最后的尖啸声和爆炸声消失,城楼上安静得可怕,天地静止,万物无声,似乎一切生灵消逝,这就是人间的末日!但日军卷土重来,洪水般迅速冲到城下,一张张梯子壁虎般贴在城墙上,一双双皮靴迫不及待地踩踏着往上攀。

城上,一个国军士兵脸朝下趴着,脑袋嗡嗡的发懵,耳朵里依旧是尖锐的噪音。他的身体蠕动了一下,觉得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身体的几处也火辣辣地疼。他努力支起上身,重心右倾坐了起来,背上的重物向旁边滑落。士兵迷迷登登一看,是自己人,腹部一个大洞,肠子内脏都露着,红白的肠子竟然还粘在自己的腿上。士兵大骇,本能地向后挪蹭,以求摆脱黏在身上的恐怖东西,可很快就撞到了墙垛,右手触到一滩粘稠的东西,差点滑倒,还好靠在了墙上,抬手一看,满手是血,还混着粉白的糊糊,顺着地上、墙上的血迹抬头一看,三魂七魄差点出窍,那墙垛上有半个脑袋,脑浆顺着墙流干了,一个眼眶里的眼球耷拉在鼻梁上,还有点筋连着在微微晃动。士兵的胃猛地一缩,继而翻搅,“哇”地将胃里的东西吐了出来。他神经质地呜咽一声爬起来就跑,刚转身就被绊了一跤,狠狠摔在地上,下意识地看绊倒自己的,原来是一双腿,顺着腿看去,只到了腰部就没了,半悬在城墙边,城垛也被炸没了,形成一米宽的一个缺口。突然,那双腿滑动起来,眨眼间就坠向城外。紧接着一个手雷画着弧线飞向身后方,士兵本来就是俯卧的姿势,赶紧条件反射地把抬起的头埋在臂弯里,一声爆炸后,那个缺口处探出了顶着钢盔的脑袋。突然,一梭子子弹掠过脊背射到探头的日本兵脸上,一张血肉飞溅的脸立刻向后一仰,消失了。

士兵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援兵到了,连滚带爬地朝自己人靠拢。岂料身后从城墙下飞过来一片手雷,瞬间将他炸得飞了出去,在他濒死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满地四散的残躯。

城楼在接连不断的手雷爆炸后再一次陷入死寂,日本兵犹如从地下钻出的小鬼,源源不断地跳入城楼,脚下几乎看不到地砖,一路头皮发麻地踩着碎肉残尸。突然,一挺机枪喷出了火舌,是一个被炸断了腿的守军趴在地上开了火,周围日军多是腿部中弹倒地。几乎同时,隐蔽在城楼入口处的守军也端着轻机枪冲过来,用火力压制日军的人数优势,迅速占领城楼内侧,于是,爬上城墙的鬼子们再一次绝望地面对轻重机枪的疯狂扫射。

国军在战前就演练过守城楼的要领,只要鬼子攻入城楼,就避免肉搏混战,以轻重机枪为主消灭敌人;敌人如果扔手雷,就贴近城墙射击城下日军;敌人用飞机大炮,就留守少量守军,在城楼阶梯及炮火死角附近埋伏援兵,一旦炮火减弱,敌人登城,则冲入城楼集中轻重机枪进行阻击。这一天,日军反复攻城六次,除了堆尸如山,便一筹莫展。

日落,日升,再日落,再日升,古老的城墙不知道经受了多少发炮弹和多少吨炸弹的疯狂摧残,像是被群狼撕咬过的残躯,没有一处完整,更有一个巨大的v字形缺口,底端离地面不足三米。这里就像是一个蛋壳的裂缝,成群的苍蝇已经嗅到了蛋液的美味。齐齐哈尔的末日不远了!三天的殊死抵抗,已经让困守孤城的国军到了鱼死网破的绝境。

元龙眼睛布满血丝,看着周围衣衫残破、疲惫不堪的军官们,以他特有的大嗓门,略带沙哑地说:“诸位,这恐怕是我们的最后一次会议了!要是我们的枪膛里有足够的子弹,就算城塌了,鬼子也休想进来!可惜,我们的子弹恐怕经不起鬼子的下一次冲锋!按照事先计划好的,我们放弃城楼,各自占领有利地形,引鬼子进行巷战!众位兄弟,咱们就此别过!这辈子,我元龙欠大家一条命,下辈子,我给你们当马前卒!”说罢,挺直身板,脚跟一磕,端端正正给大家敬了军礼。

所有人立刻庄重地回敬军礼。

“师长,不管到哪儿,你都是我们的师座!”

第一百四十三章 城破

耳边炮声轰鸣,炮兵营田营长说:“这是鬼子远程重炮轰击城墙,重点肯定是要炸开东面那处塌陷的缺口!”

元龙面不改色,沉声说:“过了鬼门关,就是阎罗殿!该咱阎王爷升堂坐殿了!”

周围的军官们凝视着他们的长官,几个军官拖着长音低吼着:“威--武--!”然后大家相视一笑,纷纷出门,神态轻松,好像真是要踏着方步出台唱大戏一样。

元龙看着大家鱼贯而出,眼中留恋不舍之情一闪而过,随即利索地拿起捷克式轻机枪,带着身边的人走出指挥部,迎面碰上李天行匆匆而来,急促地说:“师长,城墙缺口处的炮火很猛,撑不了多久!按照命令,大家都撤到指定位置了。师长也快走吧!”

元龙很淡定,边走边问:“你的骑兵呢?”

“骑兵目标太显眼,行动受限,不利于巷战。多数都已弃马,在城东花鼓市一带埋伏。”

“你的黑子呢?”

“昨晚托付给了叶枫大哥,他说有秘道通往城外,答应我送黑子回草原。绝不能让它落在日军手里!”李天行刻意说出秘道的事,其实是语义双关,暗示元龙有退路,他私心不想让元龙就这么战死,115师可以没有任何人,不能没有师长元龙,元龙活着,就能领着115师余部继续战斗。

然而,正如李天行担心的,元龙听得明白,却断然说:“你的马可以有家回,我元龙的家就在这儿,家若毁了,人必亡!”

李天行看了眼身边元龙的侧影,和元彪像极了,简短地应声:“是!”便不再说什么。

一行人来到附近的民宅区。其实,齐齐哈尔整个城区的多数院落都已经被打通了,整个城市就是一个另类的战场,利用房屋巷道的自身优势,有“明堡”、“暗堡”、交叉火力封锁区,有的地方甚至弄成了迷宫般的回行巷道,某些地方还有地道,几乎所有临街的墙面都有射击孔。总之,这里已经是一个被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弄出的狩猎场,充满恶毒的陷阱,让野兽和猎人都不得超生的死地!

元龙的警卫连和副师长以及几个作战参谋总共一百多人,撤退到计划的防区,立刻泥牛入海般散入各个院落,做着临战的准备。此时,就听东面城楼方向枪声密集,李天行说:“师长,我去看看!”

元龙点头:“估计鬼子要进城了!你小心!”

李天行应了一声,直接跳上墙,从房上抄近路朝着枪响处飞奔而去。

东面城墙的那处裂口已经被炸塌了,碎砖石散落成内外两面斜坡,日本兵牟足了劲,指挥官挥着军刀一声狂喊,便像一群疯狂的蚂蚁冲向斜坡,与此同时,城内的守军也从隐蔽处冲出来,立刻占领缺口处附近的制高点,虽然周边的房屋大多被炸成废墟,也没有时间构筑工事,大家就各自找有利地形,对着缺口处支起最后三架马克沁,可惜所剩的子弹也就够三架机枪同时开火二十分钟的。

谁知赶过来的吕良诚冲着他们大喊:“机枪不能设在正面,否则让鬼子一炮就炸了!散开到侧面去!”看着机枪手们纷纷跑向两侧,吕良诚带着包括陶富海在内的五组迫击炮手也找好了合适的位置,炮还来不及架设,日军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塌陷处,瞬间就涌进来十几个鬼子,边冲边开枪。正面的守军也立刻用步枪和轻机枪回击,两侧的重机枪却没开火。

随着涌入的鬼子越来越多,成井喷之势,两侧的重机枪响起了令人胆寒的一连串“哒哒哒哒……”的脆响,真是立竿见影,鬼子被割麦子一样成片倒下,后面的鬼子不是卧倒就是后撤,好似潮水回卷。

我方守军刚刚觉得压力减轻,突然听到有人大喊:“趴下!趴下!”喊话的是吕良诚。可是大家都处于还击的亢奋之中,来不及反应,几声爆炸在正面守军阵地中接连开花,七八个士兵倒在血泊中成为废墟的一部分。这是迫击炮,五轮炮击过后,鬼子已经趁机卷土重来,声势更猛!

两侧的马克沁因躲开了炮弹有效发射角度都安然无恙,此时便撒了欢地抛洒死亡邀请。被再次打懵了的鬼子心生怯意,攻击势弱,就在这难得的瞬间,陶富海调整到有利位置,根据观察的估算,一边瞄准,一边指导其他炮手:“五十五度,八百米,发射!”五发炮弹从城墙缺口处飞了出去,目标是对方的迫击炮阵地!陶富海继续调整角度,依次将目标前推五十米,连着发射了六次。

得到了喘息的守军也开始猛烈的反击,很快就彻底肃清了攻入城的日军。日军再次受挫后,没有发起第三次冲锋,天地间出现了难得的平静。可是,经过几天鏖战的国军士兵也有经验了,这种寂静可不是好事。

果不其然,城外炮声响起,是坦克在炮击城墙,紧接着还有巨大的爆炸,日军用炸药把城墙缺口炸开了一个近三米宽的口子。然后很多日本工兵在斜坡处忙忙碌碌地好像在铺路。

一个国军士兵疑惑地问身边的人:“这是整啥玩意呢?还要排成行冲锋咋地?想仗着人多呀!不还是送死吗?不够咱那三挺大撸子塞牙缝的!”

旁边的人撇撇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吕良诚大声说:“遭了,是坦克!鬼子要把坦克开进来!”

大家听到“坦克”就心中发怵,有个兵大喊:“炸啊,用你们的炮炸它个龟孙啊!”

吕良诚恨恨地说:“迫击炮打不了坦克!唉!没带汽油弹!富海,瞄准城墙外面的斜坡,炸了它!拖延时间。鸡头,带几个人去拿汽油弹!快!”

陶富海的本事显出来了,几乎垂直发射,弹无虚发,炸得那些日本工兵七零八落,斜坡变成沟壑。大家才看得过瘾,日军的迫击炮弹也从天而降,迫使我方士兵赶紧躲避。

两辆日军坦克开进离缺口处百米开外,炮口直瞄城内阵地一通疯狂宣泄。国军正面阵地立刻漫天飞弹走石,没有人不带血迹的。陶富海被吕良诚扑倒在一旁,被弹片划伤腿部,吕良诚后背嵌入三片弹片,头也被飞石开了口子,有点神志不清,急得陶富海背起他往后找担架队。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中国兵的噩梦

此时,城墙处再次传来定点爆破的接连巨响,缺口处残留的矮城墙在浓浓的硝烟中终于匍匐在地,一条碎砖铺就的长坡横贯在城墙底部,坦克的履带毫不介意地如履平地,鱼贯而入。驾驶舱里的鬼子仗着刀枪不入的优越感,炮口和机枪对着前面脆弱的血肉之躯肆无忌惮地开火,局势瞬间逆转!

坦克对于中国士兵来说,就是一个醒不了的噩梦,拿着枪的士兵对于坦克,就跟手无寸铁没啥区别。看着刀枪不入的庞然怪物,一边打炮一边扫射,将活人碾压在履带之下,国军士兵们不得不胆寒,眼见坦克隆隆迫近,士兵们的神经崩溃了,掉转头向后面的巷道中跑去。

十几辆坦克从城墙豁口鱼贯而入,直接炸掉拦路的路障,碾过废墟,甚至废墟上已死和未死的躯体,后面跟着步兵,脸上都带着胜利的亢奋。

李天行在路上碰到去拿汽油弹的鸡头,知道势态紧急,吩咐他分出一部分汽油弹,在东大马路口等着,自己返身到花鼓市叫上人赶往东大马路,和十几个懂功夫的,穿檐越脊回到东大马路口,半路上就远远看到坦克在步兵的护卫下向市中心方向而来。

东大马路是一条通往市中心的主路,路面宽阔,能并排行驶两辆坦克还绰绰有余。李天行估计坦克会选择这条马路,虽然这条路上已经设了层层关卡,但对坦克来说作用甚微。

鸡头带着人在大马路口等着,一见李天行就说:“李团长,鬼子已经突破了几处关卡,吕副营长也被炸伤了,他们都是退下来的,吕副营长让我们都听你的指挥。”

李天行顾不上询问吕良诚的伤势,立刻把人分出三组,会点功夫的负责埋伏在屋顶上投弹,第二组负责地面阻击日军步兵和投弹,鸡头带着第三组负责保证汽油弹的运送。

日军的坦克排成两列,在东大马路上如入无人之境,日军步兵走在旁边和后面,一部分负责护卫坦克,其他的时不时地分出去到岔路口搜索守军。

李天行让大家分到马路两边埋伏。由于一路上,日军碰到的都是横在街心的工事和关卡,坦克一通炮击和机枪扫射,工事就变成齑粉,没遇到像样的抵抗,这让他们自己的心态都很轻松,以为胜利在望。

李天行把重点放到第一排的两辆坦克上,他藏身在路边一个二层楼的饭馆屋脊上,眼看着坦克刚刚开过去,李天行连续扔了两个汽油弹,分别落在两辆坦克上,火焰随着汽油的迸溅和渗透瞬间把两辆坦克吞噬在烈焰中。没等坦克兵和步兵反应过来,子弹和手榴弹从旁边的院子、巷子里飞出来,更多的汽油弹纷纷飞向坦克。爆炸声、枪声乱作一团,多辆坦克起火。

李天行又扔出去两个汽油弹,两辆坦克上烈焰腾空,坦克座舱的盖子掀起来,日本兵慌乱地要逃命。李天行一枪打到他的后心,鬼子应声掉下去,随即一个手榴弹也落入舱口,巨响过后,这辆坦克彻底变成火球。同时李天行自己也立刻成了靶子,手枪、步枪的子弹纷纷飞来。

李天行敏捷地几个翻滚到了房檐尽头,一只手勾住屋檐边缘,身体悬空,利用屋顶和墙面形成死角避开子弹,瞅准机会探身扔出手榴弹,炸伤了另一个要逃出来的坦克兵。却不料后面坦克已经瞄准了他的方位,两发炮弹向小楼飞来。爆炸前后相随,小楼在硝烟中坍塌。李天行被爆炸的冲击波抛到半空,连同砖瓦断木一起落到的旁边院落的天井里。

李天行从地上爬起来,庆幸携带的四个汽油弹都扔出去了,否则自己很可能会被烧焦,除了几处被碎瓦划开的口子,没什么大碍。耳听得外面枪炮声响成一锅粥,赶紧跳上房顶观察局势。势态比预想的糟糕。

日本兵吸取了悠悠屯的那次惨痛教训,坦克前后之间保持着五到十米的距离,不像上次,因为大意和急于追击而几乎首尾相连,且街道狭窄,一旦出事,便动弹不得,连射击角度也大打折扣。

这次,虽然成功炸毁排头的几辆坦克,可是后面没有中弹或者受创不重的坦克不仅可以立刻瞄准目标实施炮击,还可以炮击两边的房屋,绕开燃烧报废的坦克,从两边的废墟中继续开进,使得李天行他们的反坦克袭击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正看着,炮弹破空的尖啸倏忽而至,刚才炮击小楼的坦克一直盯着小楼附近,看到房顶有人头晃动,立即瞄准射击,炮弹擦着屋顶打入旁边的院落,紧跟着第二发炮弹正中李天行待过的屋顶,接连六七发炮弹落在左近,将小院和相邻的房屋炸成一片瓦砾。

李天行迅速撤离临街地面,寻找附近的鸡头等人,可是巷道里也开始了混战,大量日军涌进巷道搜寻抵抗的守军。他们发现巷子里似乎空无人迹,可是前后左右都冷枪不断,好像每面墙、每间屋子里都有眼睛和枪筒等着他们。于是他们不敢分散,以小队为单位,开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攻克。然而,他们又愤怒地发现,这里的院子房间都被打通了,跟迷宫一样四通八达,蜘蛛网一般,他们总是跟在守军后面苍蝇般地乱撞,而总有冷枪打过来要了同伴的命。

李天行一眼看到三个国军士兵在院落间穿行,后面一队日本兵在追,附近的院落中也有日本兵在搜索,很有迎头撞上的可能。此时他藏身的屋檐下刚好有一队鬼子经过,李天行也等不及他们走过,一边在屋脊上穿行,一边用手枪接连袭击追击自己人的那队鬼子。他的枪声一响,附近的鬼子辨识枪声来源,很快发现屋脊上的李天行,哇哇叫着边打便围过来。李天行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几个纵跃摆脱掉追击,跳到那三个国军士兵藏身的院落,几个人一照面,原来正是“鸡头”他们,“鸡头”的腿流着血,被同伴搀着走。

第一百四十五章 巷战(一)

三人看到李天行突然现身,不免有些小激动。

李天行先开口:“你们方向错了,那边鬼子多,跟我来!”说着背起“鸡头”跑向另一个方向,带着三个人来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说:“你们往西北走,路过救国会设的医院,那边还算安全。‘鸡头’,你撑得住么?”

“鸡头”忙说:“我没问题。李团长,我们只带了几个汽油弹在身上,其它的都藏在‘抱月轩’后面宅院的枯井里,要不差点都让小鬼子的炮弹给燎了!可惜,我们没能带出来。”

李天行说:“好,只要在就行,我去拿!你们把身上的汽油弹都给我。”

几个人急忙解下来所有的汽油弹和手榴弹递给他,李天行利索地戴在身上,冲他们一摆手:“你们快走!”一个纵身上了房,眨眼的功夫就没影了。

李天行直接奔着东大马路的方向奔去,很快就看到了坦克群耀武扬威的行进着,且不时地用炮轰掉旁边的房屋,尤其是楼房,离着老远就先把楼房上层炸成露天的,一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嘴脸。

李天行打定了主意,看好了方位,跳到地面上,在院落间穿行,直接冲着坦克队列的中间地带靠过去。

坦克的行进速度很慢,为了避免再次遭受袭击,步兵率先肃清街道附近的守军,因此,坦克经过的地区理论上应该已经属于占领区。

李天行尽可能避开在街巷和院落中乱窜的鬼子,一路潜行藏身于一个被炸了半边屋顶的房梁上,房子临街,从破洞里看出去,坦克群缓缓行进,他眼见两辆坦克并排即将过去,后面十米远处是另外两辆,由于是在行进队伍的中间,鬼子的戒备相应放松,跟在坦克旁边的步兵只有五六个,多数都撒出去在巷道里搜寻守军去了。

李天行抓住时机向后面的两辆坦克扔出汽油弹,两辆坦克立刻起火,就在鬼子被飞来横祸吓了一跳的当口,又向正要行驶过去的两辆坦克接连扔了四个汽油弹,大火腾空。日军也反应过来了,边开枪边两面包抄过来。

李天行赶紧扔出一个汽油弹,迎头砸在鬼子堆里,立刻有几个鬼子身上起火,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李天行一边射击迎面过来的日军,趁着火焰烟雾迷惑视线,他干脆冲到街心,对着一个要爬出来的日军坦克兵就是两枪,然后跳到街对面的院子里,再跳到一处屋顶上,看到后面的坦克舱口开着,里面的坦克兵刚刚爬出来,带着火在地上打滚。李天行立刻向两个驾驶舱扔了两个手榴弹,坦克在烈焰中发出爆炸的巨响。几乎同时,炮弹在李天行附近爆炸,是后面跟进的坦克开始还击。

炮弹炸倒了李天行藏身的屋子的侧墙,幸亏气浪把李天行冲击到侧后方的天井里。他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腰间挂着的最后一个汽油弹,这是用葡萄酒酒瓶子装上按比例配制的汽油、糖、油脂、肥皂、松香等的混合液体,这要是碎了再溅上火星,真就是万劫不复了!

当他刚站稳,周围响起嘈杂急促的皮靴踏地的声音,李天行急忙纵身上房,一个眼疾手快的日军举枪就射,子弹擦着肩头飞过去。前面又有一队鬼子迎头撞过来,李天行边跑边摘下那枚汽油弹,来不及点火,扔向那队日军,士兵们本能地四散躲开,汽油弹“啪”地摔碎了,里面的液体洒溅一地,一颗子弹打在地上,火星立刻招惹起一团烈焰腾空,吓得日军抱头躲闪,李天行就在这难得的瞬间飞身而过。

然而李天行身处日军占领区域,到处都是鬼子,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李天行几乎找不到出路,而在房顶墙壁上久了,难免暴露。

果不其然,日军纷纷大喊着“在房顶”“在上面”,纷纷围追堵截,在一阵交叉的子弹横飞之后,李天行咬牙跳进一个小巷里。没有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只能凭着耳力判断行进的方向,逐渐被鬼子逼进一个小小的院落,虽然院墙也是被打通的,但周围全是鬼子。李天行试着冲了两次,都被歪把子机枪给顶了回来。糟糕的是,手枪子弹也打没了,除了还有两支袖镖,能找到的武器只有灶台上的菜刀了。

外面的日军听不到反击的枪声,立刻意识到机会来了,从院门和两处墙洞里冲进来,李天行被迫退进屋内,跳到房梁上,用手推了推揭开屋瓦,打算在鬼子冲进来之前,强行从房顶冲出去,只能碰运气了!

冲入院中的日本兵不敢贸然进屋,掏出手雷砸向房门,爆炸声中,两扇门支离破碎,门洞大开,几个日本兵端着枪逼近大门,先是一通乱射。

李天行见情势危急,刚要冲破屋顶跳出去,就听一阵爆豆般的枪声在院外响起,还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显然是打起来了,自己人到了!

李天行从房梁上跳下来,悄悄地从窗户看出去,院子里的日军指挥官正冲着几个士兵大声说着什么,然后带着多数人出去了,留下五个士兵继续要冲进屋子。

李天行看到机会来了,返身抓起床上的被子,猛地从门洞抛出去。鬼子条件反射地冲着飞过来的被子开枪,李天行却从旁边的窗户飞出来,快如闪电般地冲到鬼子跟前。

五个日本兵,打头两个的咽喉插了两枚飞刀倒下,后面三个要开枪,李天行抓住其中一个砸向最后两人,几个人都跌倒在地,反手把夺过来的长枪砸到第五个人的脑袋上,然后解决掉还来不及爬起来的最后三人。突然,一个日本兵摔倒在墙洞边,紧跟着一个人影闪进来,李天行不禁叫了出来:“大哥,怎么是你!”

第一百四十六章 巷战(二)

来人正是叶枫,看到李天行,面带惊喜:“原来是你!二弟,你闹得动静可够大的,要不还找不到你!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李天行俯身捡起一只步枪,拿了子弹和两个手雷,跟着叶枫到了巷子里,外面都是穿着便衣的人,估计是洪帮的弟兄,大家边战边退,过了几条街,遇到国军交叉火力关卡,指挥官是邰旅长,先放大家进来,正面和侧面的交叉火力把街口封堵得密不透风,追击的鬼子多是步兵,一时间也无可奈何。

李天行赶忙问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得到东面城破的消息,我就和兄弟们赶过来了。发现鬼子像是在追捕我们的人,没想到是你。你怎么一个人落了单?元师长呢?”

“师长在道府路附近的民宅里。鬼子突破了东城墙,用坦克开道,从东大马路往市中心方向攻击。我带人来炸坦克,可是鬼子学乖了,不仅坦克之间拉开距离,还有很多步兵保护侧翼,我们被打散了。大哥来得正是时候,我正发愁去拿汽油弹的事,还请大哥施以援手!”

叶枫笑笑:“二弟,怎么还跟我客气!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汽油弹藏在鬼子占领的大马路临街的一个院子里,我有个办法,需要几个身手好的兄弟一起去。”

“好!算上我,七个人够不够?”

“够了!我们硬闯容易被发现,最好能抓几个鬼子,换上他们的衣服,找到汽油弹,再找机会接近坦克,炸了它们!”

叶枫:“这样,我们多带些人,见机行事,不过,你说的汽油弹我们都没见过,不知道能不能现学现用?”

“不难学!还要多带点手榴弹,炸坦克用得着。”

此时,街口的日本军队越聚越多,他们开始用迫机炮轰炸街心的工事,炮弹打在沙袋工事的后面,四五个士兵飞出工事,鬼子趁机冲锋。几个国军士兵冒死冲进工事里,拼命阻击,好在两侧屋顶上的火力交叉点打得日军横尸一地,纷纷躲到墙边。迫击炮又开始一发发地落到两边的伏击点,不少国军士兵随着坍塌的屋顶坠落下来。

李天行利索地扎了几捆集束手榴弹,对叶枫说:“大哥,走之前咱给鬼子留点念想!”

叶枫会意:“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去那边!”接过三捆手榴弹飞身上了一侧屋顶,李天行上了另一侧的院墙,各自找到合适的位置,对准鬼子聚集的地方,奋力扔出集束手榴弹,手榴弹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在日军自认为安全的地点爆炸,狭窄的街巷让他们无处可避,连续的巨响声伴随着血肉残肢横飞,日军的炮手、指挥官都在硝烟中灰飞烟灭。

这下大快人心,邰旅长对着墙头上的李天行喊道:“李团长,痛快!兄弟我欠你个人情,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也不会忘!”

李天行挥了挥手,一闪就不见了。一行人分成两拨,会轻功的飞檐走壁,其余的在下面,两方面配合,遇到鬼子,人多了就躲,人少的就无声无息地干掉,换上日军军服。没用多久就全部成了日军,大摇大摆走街串巷的来到了抱月轩后宅的枯井边,李天行跳下去,果然有九个弹药箱,打开看,里面就是汽油弹。

把汽油弹都搬上来,李天行打开拿出了一个汽油弹,有人忍不住说:“这不就是洋酒吗?也能当炸弹使?敢情洋人喝的是炸药啊!”

李天行解释道:“里面不是酒,是汽油和别的东西掺和起来。先把这个布条沾上汽油,点燃后扔到坦克上,坦克就会着火,里面的鬼子会打开盖子钻出来逃命,只要往坦克里面扔一个手榴弹,或者打死坦克兵,坦克就完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大家表示懂了。叶枫说:“这里有九个箱子,我们两、三个人一组,其中一个要会轻功的。大家散开去炸坦克,然后到道府路汇合。众人家迅速拿了弹药箱,一组组溜出了院子,李天行和叶枫也各自带了一个人出门沿着东大马路附近的民居追寻刚过去不远的坦克群。

就在李天行他们找机会接近坦克的时候,却从东面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日军工兵开始定点爆破被封堵的城门,同时,日军对城区西面、北面、南面的攻击也因主力炮火增援而愈加激烈。东面城墙缺口处,坦克和大批日军源源不断冲入城内。

李天行和叶枫本想追赶已经过去的坦克,却听到从身后传来坦克行进的声音,忙藏身在残桓断壁间,看到一串坦克开来,后面望不到头,周围都是端着枪气势汹汹的步兵,大家都不禁心中一沉。

李天行和叶枫对望一眼,各自会意,打开弹药箱,准备好汽油弹,等着最前面的两辆坦克开近。

日军以为这里已经是自己的地盘了,没有用步兵预先搜索附近,所以当四个燃烧弹先后落在坦克上燃起大火,才猛然警觉,却已经完了,后面也不断有坦克中弹起火,手榴弹陆续在步兵中间以及坦克座舱里爆炸。

日军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迅速展开反击,坦克兵疯狂炮击两边民房,步兵则涌入巷道寻找国军的伏兵。李天行和叶枫带着大家往市中心方向退去,同时追寻第一批坦克踪迹。

突然,前方传来密集的枪声,夹杂着炮声和手榴弹爆炸声,仅听声音就可知双方拼得很激烈。李天行和叶枫跳上屋顶,看到不远处硝烟弥漫,鬼子的第一批坦克和大量步兵正在和我守军接火。最前面的一辆坦克起了火。

李天行对叶枫说:“这倒是有点意思,前后的鬼子把我们夹在中间,我们和前面的守军也把那些鬼子夹在中间。”

叶枫一笑:“那还等什么?先下手的有肉吃!”

部分洪帮兄弟跟上来,叶枫对他们说:“趁后面的鬼子还没到,我们先把前面的鬼子往死里打,然后和自己人汇合。”

“堂主,明白!看咱先削了这帮瘪犊子!”撂下这句话,大家呼啦啦跑得跟兔子似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巷战(三)

前方的日军正全神贯注地往前冲,冷不丁身后传来爆炸声,十几个鬼子相继倒闭在地,三辆坦克上也燃起大火。惊魂不定的日本兵被指挥官呼喝着散入旁边的院落和小巷去找偷袭者。

李天行他们的目标主要是坦克,所以不等鬼子追过来,就继续往前赶,一路上把汽油弹、手榴弹扔得满天飞,由于不少人是在房顶上居高临下,自然扔得又远又准,日军以为有大批守军从侧面攻击,立刻停止正面进攻,转而变为正面防守,两侧出击的态势。

李天行他们用光了所有汽油弹和手榴弹,趁鬼子没有包围过来,边打边撤,路上几次和鬼子迎面遭遇,身上的日军军服都让鬼子大脑短路,每次都是因为不能回答对方的问话而露出马脚。

关卡后面的守军本来面对坦克很是心虚,突然兴奋地发现日军后院起火,不少坦克都着了火,日军的进攻也随即停止了。

大家正抻着脖子看热闹,就发现对面冲过来一队鬼子,边向后还击,边往这边跑。

躲在半圆形工事后面的守军立即瞄准,但还是犹疑地问旁边的指挥官:“连长,打不打?咋看着不对劲,他们自己人打起来了?”

连长紧盯对面,只见冲过来的鬼子也就十个人左右,后面是追击的日军,他果断地说:“放前面的人进来,看看怎么回事!就算是有诈,这点人也翻不了天!”

眼看着有两个人中弹倒下,最后面的人去救他们,追击的鬼子端着歪把子扫射,那两人情急之下抓起地上的日军尸体当盾牌,并且还能用另一只手搀着伤者,快速奔跑。

那个连长心中一动,拿起手榴弹狠命扔出去,手榴弹爆炸的烟雾阻挡了机枪手的视线,扔出第二颗手榴弹后,那些人已经到了掩体外。

有人大叫着:“自己人,别开枪!自己人,救国军的!”地道的东北腔调让大家都松了口气。等他们都进了掩体,最后的两个人放下伤员,让担架兵抬下去救治。

其中一个人摘下日本军帽,对连长说:“我是骑兵团团长李天行,感谢你掩护我们。”又示意旁边站着的极其英俊的人,说:“这是救国会的叶会长,他们都是救国军的。”

连长脑子嗡了一声,赶忙立正敬礼,语调带着激动:“李团长!叶会长!我是一二六旅二二七团一连连长赵若飞。刚才鬼子遭到袭击,一定是你们干的吧!鬼子的坦克很难对付,我们十多个兄弟的命才毁了一辆坦克!你们就这么几个人?怎么炸了那么多坦克!真是神了!也教教我们吧!”

李天行说:“教你们没问题,可惜汽油弹用完了!你知道炮兵营吕副营长在哪儿吗?汽油弹是他做的,有了汽油弹,我带着你们炸坦克。”

赵连长有些犯难:“现在都是各自管一摊,炮兵营在哪儿还真不知道。要不我多派些人去找找?”

李天行略一沉吟,又说:“这样,我知道临时医院那边有炮兵营的伤员,你派几个人去找,要把所有汽油弹都送过来。鬼子还有不少坦克进城了,沿东大马路开过来,我们要做好准备。”

赵连长听出来李团长要和他们一起防御,不禁面露喜色,忙说:“好!”转身叫着:“蔡坛子,你带着几个人去西边的同和医院找炮兵营的伤兵,就说李团长命令把汽油弹都集中到这里!要快!”几个人领命匆匆跑了。

李天行想了想说:“赵连长,没有汽油弹的话,炸坦克的最好武器就是炸药包和手榴弹了。手榴弹要三个一捆。还有,你也看到了,坦克冲锋,正面的掩体工事根本挡不住。所以,我建议放弃正面阻击。在街道两侧设置交叉火力阻击步兵,组织敢死队投掷手榴弹炸坦克。一旦被鬼子突破,就藏身在房屋巷道里和他们拼。”

赵连长本来就对坦克有些发怵,听李天行说得有道理,当然赞同:“李团长,说实在的,我对怎么对付坦克还真没底,都听你的。你说该怎么布防,我都照办!”

旁边的叶枫说:“二弟,也算上我们救国军的几个,人数虽然不多,但刚刚炸过坦克,都是好身手,用得上!我们也都听你的调遣!”

李天行了解叶枫,知道越是这样的危急关头,绝不会袖手旁观,于是欣然道:“好!能和大哥并肩作战,人生一大快事!”

赵连长满心欢喜,不仅第一次和两位传奇人物面对面接触,还能和他们并肩作战,即便战死,也没什么委屈了!

就在李天行这边紧张布防的时候,那边日军的坦克群也到了,由于被炸毁的坦克挡住了道路,后面的坦克只好炮轰两边的房屋建筑,在马路两侧的废墟上分别开出两条路来。

在东大马路东面有一个尖顶教堂,离马路还有一段距离,一般情况下,这种距离对坦克群是没有威胁的,没有人能够将炸药包或者手榴弹投掷得这么远,这几乎是火线燃烧的极限。但是,有了李天行和叶枫的存在,就不一般了。

当坦克在开辟的废墟上碾压前行,叶枫站在尖顶教堂的一扇七彩玻璃窗前,注视着蜗牛般开进的一列坦克,因为在坍塌的砖石瓦砾上行进而放缓速度,坦克之间的距离也自然拉近了。

叶枫看着第一辆坦克刚刚开过去,后面跟着的三辆应该都在自己的投掷范围内,再看看大马路西侧的那列坦克,几乎是齐头并进,他知道李天行就埋伏在那边的某处,现在应当也是袭击的机会。

叶枫果断地拿起一捆集束手榴弹,对准第一辆坦克的侧面履带奋臂一挥,时间掌握得恰到好处,手榴弹撞到履带的一刻爆炸了,坦克在硝烟弥散中瘫痪。紧接着,西面的那列坦克的队首也在爆炸声中不动了,然后,就是接二连三地爆炸,爆炸点都出奇地准,东侧的坦克一律被打残了右半边,西侧的则报废了左半边。不过一分钟不到,七、八辆坦克搁浅在废墟上,虽然没有被摧毁,但都变成了瘫子。

日军被打懵了,慌乱地冲着两侧开枪开炮,其实连袭击者的人数和方位也没看清楚。当显眼的尖顶教堂的塔楼被坦克炮击击中的时候,叶枫早就穿行在巷道院落间继续寻找机会攻击后面的坦克。

第一百四十八章 巷战(四)

李天行遇到了点麻烦,他炸了几辆坦克后刚要再换个地点,就被无意间撞过来的两队日军发现了,一通乱枪打得屋瓦碎了一片,李天行一个翻滚从另一侧屋顶滚落到院子里,在打通的院落间绕来绕去,两队日军围追堵截,狂追不已,一时竟然摆脱不掉。

耳听得巨大的爆炸声再次响起来,李天行知道是叶枫他们又开始袭击坦克了。他估算着自己的位置,索性上了房,冲着坦克方向跑过去,子弹在身边乱飞。

李天行看到了几辆坦克正停在马路上待命,他向身后追击的鬼子扔了捆手榴弹,趁着后面暂时消停,跳到一个房顶上挥手就扔出一捆手榴弹,接下来把最后两捆都投出去,个个命中,然后在鬼子的一阵叫喊和枪声中逃进后面的巷子里。

此时,大批被激怒的日军开始地毯式搜索,李天行虽然还穿着日本军服,但没有三八大盖,打算找个机会夺一把枪继续伪装逃走。

奔跑中进了一个院落,李天行猛然停住了脚步,院子里有三具尸体,一个坐在墙角,两个倒闭在阶梯前,全都穿着骑兵团的军装。李天行都认得他们,是自己带出来炸坦克的兄弟。他带着侥幸之心试探着每个人的呼吸,两个倒在地上的兄弟早已经冰冷,第三个坐在墙边的兄弟明显是曾被刺刀钉在墙上,眼睛还瞪得老大,身后的墙上还有刺刀的刀痕和刺目的血痕。李天行伸手合上了他的双眼,再将他缓缓放平。耳听得杂乱的跑步声到了院外,他立刻飞身进屋,两个鬼子端着枪进到院子里看了看,转身就出去了。

李天行立刻出来,贴着院墙听了听动静,悄悄攀在墙边探头去看,一小队鬼子正要拐到另一个巷子里。李天行抓住机会,跃出院墙,猫一样落地无声,跟在那队鬼子身后,就在最后一名士兵也要拐入岔路口的时候,他立刻点了他的穴,拿了他的枪和手雷,先冲着自己要去的方向奋力扔出一枚手雷,然后转过街角跟上队伍。

手雷落在很远的地方,爆炸声立刻吸引了各处的鬼子。自己跟着的这队鬼子也立刻被带着往爆炸的地方飞奔。到了地方,另有两队鬼子也到了,于是乱哄哄开始挨门挨户搜查。李天行趁机在院落间穿行,寻找空隙溜掉。

当他路过一个很小的院子,突然听到屋子里有日军大声呵斥的声音,还有拉枪栓的声音,立刻警觉,端着枪就冲进屋子,里面两个鬼子端着枪,虽听不懂日本话,也大概猜得出那种语气,看来是自己人被发现了。

两个日本兵看穿着日本军服的李天行进来,以为是自己人,更加壮胆,对着他说了句日语。李天行和被枪指着的两个人一照面就愣了一下,一个虎背熊腰,一个短小精悍,正是那对冤家搭档大个子庞五和抖机灵。

抖机灵和庞五看到天行,眼神既惊讶又疑惑,却见这个长相酷似自己团长的日本兵举枪对着自己,不免心里发凉,可失望了才一秒钟,一道寒光闪过,一把刺刀将一个鬼子的咽喉穿透,几乎同时,另一个鬼子的咽喉被李天行一手捏碎,随即夺了他的枪,另一只手扶着他倒下。

庞五反应比抖机灵还快,赶紧接住另一个鬼子,同时也下了他的枪。这一切没有惊动附近的鬼子。

抖机灵终于惊喜地压低声调叫出来:“当家的,真是你!我还以为你在日本有个兄弟!咋一模一样!你咋知道我俩在这儿呢?”

李天行凝神听了听动静,将鬼子拖到门后,低声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赶快换上他们的衣服,跟我走!”

两人七手八脚地穿上日本军服,抖机灵的那套军服显得肥大,庞五则卯足了劲好歹穿上身,裤子的裆绷得要裂开,裤腿短得露出半截小腿,鞋穿不进去,只好用刀把前面削开口露出脚趾头,衣服系不上扣子,勉强用武装带束着。看得抖机灵和李天行面面相觑,想笑又只能忍着。

三个人从屋里出来,由于庞五的伪装有点困难,就尽可能避开人走。眼看着离对面国军占领区不远了,日军猛然增多,几乎临街的院落里都有日军,巷子里时不时就有日军列队经过。

李天行他们待在齐齐哈尔城内的日子不多,对这里的街道并不熟悉,等他们想绕道的时候已经晚了。三人在巷道中被前后出现的鬼子堵进了一个死胡同,情急之下,三人推门进了一户院子,掩上门,却发现这里是日军的临时医院。

几个日军士兵正在院子里吃饭,抬头看到他们,尤其是庞五,眼中露出犹疑之色。其中一人冲着他们大声嚷嚷了一句,没有得到立即回答,几个鬼子马上就去抓枪。

李天行也顾不得了,袖镖早就用尽,只能抬手一枪打中其中一人,抖机灵和庞五也抢先开枪,院中的鬼子都倒下了。从旁边的屋子里冲出穿着白大褂的军医,震惊且不解地看着院中的一幕,不明白怎么自己人打起来了,刚要大声呵斥。

李天行说了句“快走!别恋战!”掏出两个手雷,分别扔在两边的屋门口。他们穿过一个墙洞,来到另一间院落,同样用手雷震慑住屋内的日军军医和伤兵,院墙之外应该是一个巷子。

李天行跳到屋顶上观望了一下,发现往西北方向是个空隙,带着抖机灵和庞五翻墙而出,对两人说:“往西北跑,那边应该是我们的地盘。我去引开鬼子。”

抖机灵刚喊了个“不行!”就听到院里一阵嘈杂,日本话连吼带叫的。

李天行厉声说:“三个人一起都跑不了!你们先走,我一个人也好脱身!快走!”猛地推了两个人一把,两人不由得踉跄了几步,再回头,李天行往反方向边跑边开枪。

庞五拉了抖机灵一把:“听当家的,他本事大,老天会保佑他没事!”抖机灵跺着脚只好和庞五往西北方向跑。

第一百四十九章 真性情

李天行吸引追兵跟着自己乱窜一通,然后故技重施,利用伪装跟在追兵队伍后面,堂而皇之从他们眼皮下逃出来,躲在一个大屋的房梁上,等天色擦黑,借着灰蒙的夜色在房顶上飞奔,到了自己人的防区。

当他从天而降出现在守军面前,刚解释了一句:“别开枪,自己人!我是……”

谁知那几个守军竟面露喜色,脱口说:“你是骑兵团的李团长?”

李天行倒不解了,问道:“我就是,我们见过面?”

几个守军立刻立正敬礼,一个领头的说:“李团长!我们是二二九团三营一连的,我叫金大壮。我们早就知道李团长要来,大家都想见见,我们几个走运,还真就见着了!”说着憨憨地笑了。

李天行心里猜到了七八分:“这么说,你们也已经见到骑兵团的窦义兴和庞五了?他们在哪儿?是他们说我会来的吧?”

金大壮应道:“是,他们都在连长那儿,我带李团长去见他们。”

李天行跟着金大壮拐过两个巷子,进了一家药铺,一进门,扑鼻的草药香让天行紧张的神经松弛了不少,这是小时候闻惯的味道,让自己的神思回到了记忆深处那最温暖的角落,但不过是瞬间而已,就已经听到抖机灵滔滔不绝说书的腔调。

两人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集中过来,果然还是抖机灵抢得先机叫出来:“当家的,呃,团长,我就知道你一定福大命大,小鬼子的枪子都得绕着你飞!我正想着当家的该到了,这就说曹操曹操到!大个子还担心得饭都吃不下。对了,这是谢连长,也是咱长春人,可是巧!”

抖机灵略一停顿,算是终于给别人说话的机会了。谢连长郑重地敬礼:“李团长!我是二二九团三营一连连长谢纯阳。李团长和骑兵团的大名早就听说了,今天能见到李团长和两位兄弟,实在是我们的荣幸!听窦兄弟说,李团长深入鬼子的占领区去炸坦克,我们也听到那边爆炸声不断,真是解气!李团长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们一连一定全力以赴!”

“谢连长,还要感谢你接应我这两位兄弟。现在天晚了,鬼子不熟悉地形,估计不会有大规模的进攻。虽然我们炸了他们不少坦克,但至少还有一多半的坦克,明天的巷战,不容乐观。你们的防区离东大马路不远,要当心坦克可能会经过这里。这样,我马上回师部报告情况,争取分配给你们一些汽油弹和懂炸坦克的人来。”

谢连长当然高兴:“那可太好了!李团长,我代表我们全连向你致敬!”立即敬了个军礼。

李天行带着窦义兴和庞五先回到东大马路赵连长的防区,叶枫看到他安全回来,一颗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二弟,怎么这么晚,遇到麻烦了?”

“大哥,让你们久等了!花了点时间摆脱鬼子的纠缠,还意外碰到了骑兵团的兄弟。”

赵连长也说:“我们听你那边枪打得紧,猜着是你遇到鬼子了!我们都有点发毛,还是叶会长对你有信心,说你最晚天黑就会回来,还真说对了!李团长,炮营的兄弟把汽油弹送到了,都在这儿了!”说着闪身指着墙角的十来个弹药箱。

李天行看到弹药不多,问道:“炮营的兄弟还在吗?”

赵连长说:“在,他们奉命听候你的调遣。我叫他们过来。”

“不用,我要先回趟师部。你让他们在这儿待命。”然后对叶枫说:“大哥,我们去见师长,商量一下明天的行动。”

一行人才出屋,迎面碰上一个人,抖机灵扯开嗓门就喊:“陶大炮,咋是你!老久没见了!想我们了吧!”

陶富海笑眯眯地,却仍是先对李天行规规矩矩地敬了军礼:“李团长!炮营一连三排长陶富海奉命报道!”

李天行也很久没见陶富海了,惊喜地说:“你来了!太好了!你们吕副营长呢?”

“吕副营长为了掩护我被炸伤了,现在在战地医院里,是他让我带着三排的人送汽油弹,听候你的指挥。”

李天行忙问:“吕副营长伤得怎么样?”

陶富海:“背上中了三个弹片,好在只是伤到了皮肉,没生命危险。”

李天行放宽了心,接着说:“我们要去师部,你和我们一起吧。有什么话,咱们路上边走边说。”

陶富海还没来得及回应,抖机灵窜出来伸出一只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兴奋地说:“对呀,咱老没见了,可得好好唠唠!你想我了没?”

陶富海笑着由他闹:“为啥想你?你又不是大姑娘!最多是个成精的猴子!你也学学人庞五,多稳重!”陶富海无论在年龄还是性格上,在窦义兴面前都是老大哥的派头。

抖机灵斜楞了一眼庞五,嘲讽着:“他稳重?你看看他这身打扮,前面露肚,后面开裆,裤子吊脚,鞋子裂帮,咋看也不像是个稳重人不!”

庞五本来就对自己的装束郁闷无比,又让抖机灵一张利嘴编成了顺口溜来打趣,把所有人都逗乐了,纷纷扭头注目打量庞五,把个庞五窘的面如紫茄,黑夜里看起来有点恐怖。愤怒的庞五伸出大手就来抓抖机灵:“我先扒了你的这身皮,撕了你的嘴,让你人模狗样地在这瞎咧咧!有种的别跑!我还不信了,治不了你!”

抖机灵早就脚底抹油,庞五后面去追,可是裤子太紧,怕跑猛了真成了开裆裤,尽可能小步快跑,大屁股一扭一扭的,那样子更滑稽了,后面看着的都忍不住偷笑。

叶枫看着他们,淡然一笑:“大战间隙,生死难料,还能调侃玩笑,这是才真性情,真英雄!”

李天行闻言倒更多了些感慨:“我倒希望没有战争,他们都是为一日三餐在田间街市奔波忙碌的小民,不做英雄,好好过平淡的日子。”

“生于乱世,你我都没有选择。但我们可以选择并肩作战,也没什么遗憾了!”

李天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更有几分伤感,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阵阵发寒:不知道这些情同手足的兄弟,叶枫、抖机灵、庞五、陶富海……,明天,或者后天,会不会突然消失!我们因为这场战争而相聚,也终将因为这场战争而散去!并肩作战,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第一百五十章 最后的托付

临时师部设立在一个普通的民家院落里,此时已夜凉如水,屋门开着,屋子里只有一个小火盆,元龙和一众军官参谋围站在桌前,正在看梁参谋在城防图上标标画画,门口站岗的士兵不停地搓着手,看到李天行赶忙立正敬礼。李天行和叶枫进了屋,其他人在外面等侯。

李天行敬了军礼,元龙招呼两人上前看桌子上的图:“叶会长,天行,来看看。这是根据最新战况绘制的,梁参谋,你给大家说说。”

梁参谋拿了支笔指着图上说:“这是东城门,第一防线和第二防线被攻破,日军用坦克开道,已经占领了东大马路附近,三江路以东的这片区域。因为李团长组织的针对坦克的攻击很有成效,暂时将东线的日军挡在第三防线上,但是,不排除明天日军突破防线或者绕道突破的可能。我们的南门、西门和北门在东门失陷后,日军调集炮火和飞机加大攻城力度,也都先后失陷,但主要是步兵突进,除了南门被攻破第一防线,其他两处都还在第一防线上胶着。入夜后,没有大举进攻的报告,但小股步兵袭击不断。这是目前得到的战报。”

元龙问:“伤亡怎么样?”

梁参谋神色凝重:“我们的将士都很拼命,一旦防线被突破,基本就意味着该防线的大部均已阵亡。从各处报上来的保守数字,阵亡有七百六十多人,伤员五百多人,其中一半以上是重伤,主要集中在同和医院,不少轻伤员留在前沿防线,难以统计。”

短暂的沉默之后,元龙指着东面防区说:“看来日军的主攻防线还是东面。坦克是他们的利器,也是咱们防守的关键。天行,说说你的想法。”

“坦克在城市里行动受限,周围的建筑就是设伏的优势,我估计他们的坦克至少还有四、五十辆,我们需要大量的汽油弹和手榴弹。今天虽然炸了不少坦克,也是因为日军大意,他们把坦克都集中在东大马路上。我担心他们会想对策,最糟糕的就是一旦他们把坦克分散,加强步兵对坦克的保护,我们对付坦克的难度就会加大。我建议再多做汽油弹,预先分派到各个大的路口,一旦坦克绕道或者分散行进,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元龙点头,对梁参谋说:“马上联系炮营,让他们连夜做汽油弹,能做多少做多少,分送到大的路口,以东面为主,还要找些会炸坦克的,都分散到关键点上。”

梁参谋面色有些为难:“师长,我们的汽油储备本就不多,早在飞机轰炸中被炸了。这些汽油弹也是从汽车的油箱里搜罗的,恐怕很难再找到汽油了。”

元龙眉头紧锁:“马上通知各防线,让他们找汽油,送到炮营,能找多少是多少!”

李天行接口说:“实在不行,就把手榴弹集中起来,三个一捆,还有炸药包,有什么用什么。”

“好,我安排人去办。”梁参谋应道。

元龙又说:“除了弹药,东面防线还要加派人手。天行,你就负责组织敢死队对付坦克,骑兵团和炮兵营全部到东线加强防御。如果需要,我会把警卫连和特务连也派过去!让工兵营到南面第二防线。各部要及时汇报战况!梁参谋,把所有弹药分发到各防线。叶会长,听说你有条秘道,如果可能的话,把同和的伤兵能转移就转移,他们丧失了战斗力,鬼子没人性!”

“好!伤员的事我来负责,师长请放心!”

元龙用感激的眼神看着叶枫说:“叶会长,我代表115师全体官兵,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们的全力支持!元某是军人,就用军礼表达我的最高敬意!”说着两脚一磕,身体挺直,甩手一个标准的敬礼。旁边的所有军官跟着元龙,齐刷刷向叶枫敬礼!大家都能听出师长的弦外之音,这是生死诀别前,把伤兵托付给叶枫。

叶枫双手抱拳,向大家还礼,面色平静,语调凝重:“元师长,115师的所有弟兄,你们保家卫国,不惜性命。你们是真英雄!东北三千万家乡父老,乃至我华夏民族,一定会铭刻你们的名字!叶枫有幸和你们相交一场,可惜阵前无酒,以此一揖为英雄壮行!”说罢深深一揖。

元龙特有的高亢嗓门再次响起:“好!你的话就是好酒,痛快!那就拜托了!”

大家又开始忙碌起来,李天行和叶枫出来,两人即将分别,李天行悄悄拉着叶枫到拐角处小声说:“大哥,师长是抱着必死之心。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妥,毕竟外面还有我们的人。我想拜托大哥,暗中保护他,一定要让他活下来,115师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叶枫不免恻然:“无论是师长还是你,我都希望你们活下来。有时候,死比活着更容易。日本人占了东三省就不会轻易撒手,要把他们赶走恐怕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你们都是抗日的中流砥柱,活下来可能更难,但意义更大。元师长的事交给我,二弟,你也要活下来!你们活着,小鬼子就永不得安宁。”

“大哥放心,我不怕死,但也不会求死。总要小鬼子死在我前头才不亏!”

“天行,你的黑子已经安全送到城外,藏在山里。没见过这么聪明的马,逼得我们用了江湖上下三滥的手段,蒙汗药。幸亏有你骑兵团的马夫在,否则它能绝食而死!历史上有不少君臣际遇的佳话,你和你的千里马也称得上是一段传奇了。你可别让你的宝马望穿秋水啊!”叶枫拍了拍李天行的肩头。

提到黑子,李天行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后悔没有早早放它回去,现在真的是有心无力了。他明白,叶枫半开玩笑的话也是借着黑子来劝自己保全性命,于是故作轻松道:“放心吧,我舍得谁也舍不得我们家黑子!饿坏了我的黑子,我可要翻脸的!”

叶枫淡然一笑:“你可别食言!天行,今天参与过炸坦克的几个兄弟就跟着你,毕竟他们有了些经验,比新手好用。我赶紧去转移伤兵。你多保重。”

“大哥保重!”两人告别分头行动。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战事胶着

当夜,爆炸声响了好一阵,日军将所有被封的城门都炸通了。正如李天行所担心的,日军为了避免坦克过于集中,连夜将坦克分散到整个城区的重要交通路口,以坦克为核心,步兵做前锋和护翼,就像是一张密集的大网,从四面罩住了全城,枕戈待旦,大网就要收口捕鱼了。

根据敌人的动态,元龙命令李天行立刻布置敢死队和汽油弹。李天行急得额头渗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勉强分配完毕,他带着骑兵团的部分兄弟进驻了谢团长的防区,他一颗汽油弹也没留,只备了两个炸药包,连手榴弹也不多了。

有李天行在,谢连长心里踏实多了,忙乎了前半夜,后半夜竟然能抽空打了个盹,直到突然被枪声惊醒,天已经亮了。谢连长一轱辘爬起来,冲到前边问:“鬼子进攻了?”

旁边的士兵有点紧张:“是,鬼子可不少,坦克也来了!”

“李团长呢?”谢连长环顾四周,没看见李天行。

“李团长天没亮的时候就去伏击点了。”一个兵说。

日军这回鬼得很,知道守军有能人会炸坦克,所以这回坦克没有打头阵,反而用步兵开道。坦克行进在队伍中间,炮口对准守军的正面掩体,掩体里面的士兵已经撤出,坦克开炮轰击,沙袋磊起的掩体在硝烟中荡然无存,日军士兵随即端着枪冲锋。

谢连长所守的这道防线是个大的十字路口,东大马路和三江路的交汇,这里本就是繁华的商业区,临街的房屋多是各种店铺,大大小小的招牌横横竖竖挂得花枝招展。

日军的坦克被前一日的偷袭搞得疑神疑鬼,炸了掩体之后,就对着两边的房屋一通乱哄,好像每一个屋脊上、招牌后都藏着可怕的对手。

眼看着日军已经过了路口进入防区二、三十米了,坦克离路口也很近了。谢连长这才大喝一声“打”,刹那间所有机枪、步枪叫了起来,子弹从街道两边倾泻而出,形成了交叉火力,冲锋的日军倒了十几个,后面的日军竟然不退,顶着弹雨边还击边冲锋。

步兵后面的坦克刚刚进入守军防区的路口,发现了两边的火力点,正在调整炮口要轰击对方。哪知道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扔出两个手榴弹,几个离坦克最近的鬼子被炸,其他的吓得扑倒在地,硝烟弥漫中,一个日本兵猫着腰冲过来,扑倒在坦克旁边的同时,一个炸药包被甩进坦克底下,当周围的鬼子刚抬头要起身,一声巨响,坦克被炸得震了一下,随即又是一声爆炸,坦克自己炸了,着起了大火。周围的士兵甚至没有看到是谁干的,只能盲目地往旁边的屋子街道一通扫射和扔手雷,之后进去搜索半天依然一无所获。

坦克后面跟着的是一辆装甲车,等开到路口,准备从着火的坦克一侧开过去。旁边的士兵赶紧把前面的伤兵和尸体搬开。

两个士兵要来抬一个倒卧在路沿上的自己人的尸体,一个士兵来到尸体头部的位置,俯身准备架住尸体的两个腋下,另一个人俯身要去抬双腿。抬肩的那人刚俯下身,尸体的头仰起,没等士兵叫出声,就觉得身子一麻动不了了。等后面的人抬起脚,抬头去看前面的人怎么样了,却猛然被一脚踢到头倒下了。紧跟着那个尸体动了,一个手榴弹扔出去,在爆炸的硝烟中,一个炸药包贴着地面飞入装甲车的底盘下,同时,地上的那具尸体腾空跃起,箭一样地飞上屋脊,身后传来一声爆炸,装甲车也不动了。

尽管反应快的日军拿枪冲着凶手逃走的方向开枪射击,却早失去了目标。

李天行几个纵跃过了几个院子,跳到一个院落中,里面都是骑兵团的兄弟。

李天行说:“行了,干掉了两个!鬼子跟在后面!发信号。”有人立刻把手放在嘴里打了个及其尖利的胡哨。

大伙面露喜色,也不多说,纷纷抄起家伙,把墙边的伪装去掉,露出墙洞,一路穿墙过院,各自就位。

日军还在震惊和愤怒,可是临街的院落却找不到人的踪迹,正在急躁和暴怒中,两边的“无人”院落里却响起了枪声。紧接着,手榴弹、机枪、步枪疯狂开火,子弹没头没脑地砸向街心的日军,日军顿时腹背受敌,这是他们的大忌,打别人的时候总喜欢两、三路夹击,而一旦自己陷入被包抄夹击的境地,就慌神了。

谢连长正和死冲不退的鬼子苦战,鬼子的手雷和迫击炮疯了一样落下来,两边的屋子基本都没了顶,临街的墙面也被炮弹炸的连不成片,大家躲在断壁残垣里拼命还击。期间两次巨大的爆炸声传来,谢连长咧着嘴说:“听见没有,那声音好听,就像戏院里的开场锣,有好戏看啦!”果然,第二次爆炸之后不久,日军的阵脚开始乱了。

谢连长大叫着:“哈哈,李团长把他们的后院点着了!兄弟们,趁火打劫的时候到了!上啊!”带头从掩体里探出身猛打,大家一阵轻重武器猛招呼,日军终于开始后撤,一路丢下了堆叠枕藉的尸体,惨烈地退回原地。

这是一段不足两百米的街道,倒毙的尸体几乎掩盖了全部路面,血水在严冬的风中很快被夺去热量,凝结成粘稠的冰糊状,踩在上面粘粘腻腻。

黄连长让士兵抓紧时间打扫战场,大家没有时间和体力去搬运全部尸体,只能找出自己人的尸体安置好,然后就是搜索敌人身上的武器弹药和药品食物。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战争的本质

谢连长找到李天行,兴奋地说:“李团长,你是诸葛再世啊!我开始还有些嘀咕,放弃五十米的防区会不会引狼入室,没想到不仅报销了他们的坦克装甲,还杀了这么多鬼子!我是服了!”

李天行的神情并不轻松:“其实也是碰运气。咱们的伤亡重吗?”

“还好。鬼子还真不怕死!要是没有你在他们后面点火,我们的伤亡就大了!但是弹药消耗不小,下面的仗怎么打,咱们还得合计合计。”

“目前看,咱们对面的鬼子可能就这两个大家伙。虽然被毁了,可是并不能摧毁他们的作战意志,很快就会卷土重来。他们人多,武器弹药充足,我们熟悉地形,可人数和装备方面就差了,如果还是硬拼,伤亡会不小。我们还是要避其锋芒,谢连长,你看呢?”

“李团长的意思是利用地形,不做正面阻击。可是东大马路直接通到市中心,鬼子岂不是长驱直入?后面的防区就遭殃了!”

“当然不能让他们长驱直入,如果把大路堵了,那他们只能钻小巷子。就可以和他们好好玩玩!”

谢连长有些为难:“这么宽的马路,咱赤手空拳的,怎么堵?”

李天行指指前面:“鬼子的坦克装甲已经帮咱们堵了一半。咱们把被炸的这些砖瓦,屋内的家具重物都堆到街上,就算鬼子用迫击炮炸,也还是一堆瓦砾废墟,他们想冲锋,就得在废墟上磕磕绊绊,我们还是在两边设置交叉火力,压制他们的进攻。鬼子急躁起来,就会冲击周围的民房巷道,我们就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和他们好好周旋。”

谢连长拍拍自己的前额,恍然道:“明白了!就是给他们脚底下使绊子,让他们跑不起来,再引到坑里狠狠揍!哈哈,够损!我这就去办!”说完就大声招呼自己的部下去了。

李天行对谢连长给的评语苦笑了一下,转身奔向那辆废弃的装甲车,车里的鬼子已经跑了,可是车并没有爆炸起火。李天行往座舱里面扔了个手榴弹,装甲车终于也燃起了大火。然后,他带着人把旁边屋内被炸断的房梁、家具、大幅的匾额招牌统统扔到坦克和装甲车周围,很快火势将路口封了大半。

李天行回身看后面,那条布满尸体的路面已经被从两侧房屋中扔出来的砖瓦、锅碗瓢盆、各种家具弄得像是个垃圾场,还有不少士兵拎着水桶往上面浇水,这要是一结冰,还不得走一步摔一跤,不知道谁想的馊主意,倒让李天行也颇欣赏。突然,一个尖嗓子嚎起来:“妈呀!诈尸啊!”

大家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士兵边叫边跑,街面上一个湿漉漉的垃圾堆拱起了一块,然后一个人的上半身撑坐起来,是个晕晕乎乎的日本兵,头上身上血迹斑斑,看来是受伤没死,大概被冷水一浇给弄醒了。

众人虚惊一场,然后就嘲笑戏虐起来,那个日本兵看清了周围的情况,眼神现出恐惧和绝望,片刻后,缓缓地双手举起作投降状。

周围的士兵有的冷漠,有的鄙视,有的仇恨,也有的厌恶中带着一丝怜悯,大家正看着,伴随着一声暴喝:“看什么看!”,一个满脸愤怒的军官径直走到那个投降的日本兵面前,用枪对着他的脑袋怒喝:“现在知道怕了!杀人的时候就没想想现在吗!”枪声在并不平静的上空却显得格外清脆,脑浆和热血激射而出,日本兵再次倒在那堆垃圾上,彻底成为垃圾的一部分。

“还有功夫看热闹,一会儿鬼子打过来哭都来不及!干活去!”军官又是一声暴喝,大家被解了咒一般全都手脚麻利起来。

看到李天行走过来,那军官改成笑脸:“李团长,一个鬼子伤兵,没啥。你看看咱们这么干行不?”

李天行认得这个人是副连长,姓俞,打仗很是勇猛,淡淡地说:“俞副连长,这里弄得不错。我看留一部份人在这里继续,其他人尽快到里面的伏击点做好准备,鬼子可能随时发动攻击。”

“是!”俞副连长利索地敬了个礼,跑去布置了。

李天行转头看了看那个倒毙的日本兵,那是一张近似于孩子的娃娃脸,天灵盖因为近距离的子弹冲力被掀开了一小半,鲜血和脑浆还在冒着热气。看着这个几秒钟前还是活人的尸体,李天行只觉得空气似乎骤然降温,彻骨的寒冷刺入肌肤、直透骨髓。他不愿再看,扭头看到俞副连长忙碌的背影,暗自叹了一口气:他是侵略者,我们是保家卫国,可都做着同样的事,杀人。

抖机灵跑过来得意地说:“当家的,团长,你看咱这主意咋的?有点意思了吧!”抖机灵坚决不改“当家的”这个称呼,最多后面再加上“团长”,以示和李天行的渊源不一般。

李天行立刻明白了:“你是说泼水成冰的主意是你出的?行啊,谢连长说我损,看来真正阴损的应该是你啊!”

抖机灵笑得春光灿烂:“那不叫损,那叫计谋。跟着当家的时间长了,这脑子也知道多绕几个弯子。哪像大个子,一辈子是个木头疙瘩,也就是个劈柴的料。”

“我看你做梦都得骂庞五几句,否则就睡不踏实。去招呼大家,我们到里面去设伏。”李天行看到抖机灵,心情也好起来。

布置好了街道两侧的伏击点,大家还没有完全就位,日军就开始了第二次冲锋。果然这次没有坦克或者装甲车,但是加强了迫击炮的力度,看到前方大火挡路,先把路口两侧的房屋轰塌,相当于拓宽了路口,这样就可以绕开着火的障碍物。

当日军蜂拥冲向两侧被炸的废墟,突然枪声大作,后面房屋顶上的机枪居高临下扫射,扎堆的鬼子一个个痉挛着倒下。

日军指挥官立刻命令炮手发炮,当炮弹击中目标的时候,我方士兵已经转移。

日军不顾枪林弹雨继续疯狂冲锋,两侧的民房里频频扔出手雷,夹杂着步枪的密集点射,打得日军一度后退。日军指挥官只好命令继续炮击,干脆也不定点瞄准,把临近的民房全部轰一遍,再次组织冲锋。

虽然废墟中和废墟后面的民房上依旧有猛烈的抵抗,日军还是拼死绕过大火,从两侧冲入东大马路上。可是让他们傻眼的是,原本平整的马路如今就像是废弃的垃圾场,路面根本看不见,足足有半米高的各种垃圾高高低低地铺满路面,一脚踏上去,要么湿滑无比,要么被什么东西绊住跌倒。

第一百五十三章 防线收缩

日军士兵在“垃圾场”上东倒西歪地冲不了多远,两边从门窗内、墙洞里、房顶上射过来的子弹就轻松地把站不稳的日本兵大部射杀。于是,日军士兵下意识地溜着两边的墙走,却不料墙上有很多孔洞,不是捅出刺刀就是打出子弹,甚至连墙角都不安全。

日军就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中一次一次地冲锋,倒下的尸体铺成了人肉路面,这样的路面一米一米地延伸,不知道踩着自己人冲锋的日本士兵是何感觉。

看到这样的伤亡,日军指挥官也不再逼迫士兵冲锋,而是想从两边的民房巷道找突破口,指挥着士兵冲进临街的院落,想要干掉隐藏的敌人,开辟新路。

日军从路口开始,炸开屋门开始搜索,却发现似乎是掉进了猎人的陷阱。对方不知道从哪儿打来子弹,打完了就换地方,墙上到处是挖出的枪洞,还有进出的洞口,迷宫一样。房梁上、房顶上、井里、柴堆后都能打出冷枪或者扔出一个手榴弹。

经过一番尝试,日军扔下同伴尸体,不敢深入,退回街面,拼命地往临街的建筑里面扔手雷,迫击炮、平射炮挨个将临街建筑炸成残桓断壁。这招的确有效,守在这里的国军要么伤亡惨重,要么被迫撤离,两边的交叉火力被压制,日军得以快速推进。

李天行看到形势危急,带着大家从藏身处冲出来猛打猛冲,从侧面要切断日军的队伍。日军一时间被国军的反冲锋打得阵脚有点乱,但随即有后续部队大批涌上,双方在临街的残桓断壁间相持不下。

由于是在狭窄的空间短兵相接,丧失了地形优势,敌众我寡,时间越长,国军倒下的人就越多,可是日军却一浪强似一浪,甚至在街面关键位置架设了重机枪,李天行等人被压制在废墟里,不仅无法对街面的日军造成威胁,自己反而有陷入被鬼子包围的危险,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李天行对身边的庞五说:“咱们得找到谢连长他们一起撤!你带着大家边打边撤,我去那边找找他们!”

李天行一路看到倒毙的战友兄弟,心情越发沉重,突然前面几个国军士兵斜刺里跑过去,后面跟着鬼子追击,李天行随即扔出一个手榴弹,迅速追上那几个人,几人发现是李天行帮他们解围都很感激。

“你们连长呢?”

几个人立刻哭丧着脸说:“连长,死了!炸死了!差不多都死了!俞副连长还在那边。”

“你们往下面撤,我去看看。”李天行转身往所指的方向跑去。

果然很快就看到几个人边打边撤,其中一个还背着人,这时尾随自己的日军也到了,李天行抬手两枪打中最前面的两个人,趁后面的鬼子躲闪的功夫,几个纵跃迎上那几人,背人的是俞副连长,背着的正是谢连长。

李天行回身又是几枪,枪枪命中追击者,打得他们不敢露头,然后带着几人一路穿行往街区深处走,不时找机会击毙追得紧的鬼子,鬼子被七拐八拐地转迷了方向。

几人得以喘息,俞副连长放下谢连长,谢连长上半身都是血,脸色灰白,嘴唇失血干裂,眼睛无神地半睁着。

俞副连长低声喊:“老谢,你可得撑住啊!我们哥俩说好了一起升官发财!你可别蒙我!”

谢连长努力睁了睁眼,动了动唇,声音太小听不清。

李天行伸手搭在他的腕上,脸色沉下来,知道已是弥留之际,用内力按压他的合谷穴,沉声说:“谢连长,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谢连长的眼神亮了些,努力说道:“告诉家里的,别等了,找个好人,好好过……”话音戛然而止。

俞副连长眼睛通红,却没有眼泪,沉声说:“老谢!你等着,我要让这帮杂碎都下十八层地狱!”

枪声很近也更密集,李天行伏在房上看到是庞五他们边打边撤,立刻迎过去,居高临下把追击的鬼子打得发懵,庞五等人得以脱身汇合。俞副连长执着地背上已经停止了呼吸的谢连长,跟着大家一起撤到下一个街区。

这里离东大马路已经很远,身后的追兵也不见了,李天行估计日军的主攻方向应当还是沿着东大马路往西进入市中心,暂时还不会分兵深入。他清点着人数,跟着过来的只有四十多个弟兄,其中多数是骑兵团的,谢连长的连就剩下十几个人,抖机灵也不见了。

庞五狠敲自己的脑袋:“都怪我!跑得猛了,什么时候跑散了都不知道!”

突然一片嘈杂的奔跑声传过来,李天行跳到院里一棵大槐树上望去,相隔几个院落外,一群国军士兵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

李天行对下面的人说:“自己人,我去看看!”

时间不长,李天行带着那些人到了,庞五失声道:“陶大哥,是你啊!你们那边也守不住了?”

陶富海看到庞五,憨厚的脸上有些惊喜之色:“庞五,你也在!唉!三百多人,打得就剩这么多了!我们营长也……,幸亏遇到李团长,还能有个主心骨!怎么不见抖机灵?”陶富海边说边四处寻找。

庞五神色黯淡下去,难过地说:“跑的时候跑散了!都怪我!”说着蹲下来,把头埋在两只大手里。

大家开始沉默,纷纷疲倦地坐在地上、台阶上,裹伤的、啜泣的、苦闷的,个个垂头丧气、士气低落。

李天行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过了正午,对大家说:“这里不能久待。我们休息一会儿,然后退到第四防区内,往正阳路靠拢,那边是师部所在地。你们有谁熟悉地形的,给大家带路?”几个兵自告奋勇。

就在大家正吃着干粮的时候,负责在树上放哨的士兵报警:“有大批鬼子搜索过来了!”

李天行立刻起身:“这么快!”随即上房观望,有大批鬼子从三个方向挨门挨户搜索过来。看来日军是要将占领区域尽快肃清,从外围逐渐向中心收网。

第一百五十四章 绝不投降

李天行立刻让大家继续后撤,所有人都起身出发,却发现屋内还有一个人,进屋去催,却是俞副连长,俞鹏志。他立在床前,床上躺着的是谢连长,用被子蒙头盖着。

听到脚步声,俞鹏志没有回头,扑通跪下,以头触地,磕了三个响头,说:“兄弟,咱俩是从小光着屁股玩大的情份。可是你走了,我都不能让你入土为安。只能给你磕头了!你在天有灵,助我杀光鬼子,用他们的头祭你在天之灵!”

李天行看着那具被被单覆盖的尸体,想着不久前还和他有说有笑,心中难过,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含悲忍泪立正敬礼,做最后的诀别。

俞鹏志站起身,铁青着脸,没说话,默默跟上大家出了院门。

李天行出门时向日军的方向望了一眼,却默默念着抖机灵的名字,只怕他是凶多吉少,可自己连去搜救的事都没做,心中不免针刺般地痛。对不住了,兄弟!他心中无比愧疚,咬牙转身而去。

李天行一边带着大家退走,一边侧耳听着四面的枪声,渐渐向市中心靠近,这说明我军的防线在全面萎缩,想不到巷战只坚持了一天半,就即将面临最后的关头。

当退到一个相对幽深安静的小巷子,带路的士兵说:“李团长,前面隔着两条大马路就是正阳路了。”

“离道府路多远?”

士兵:“不远,道府路在正阳路的一个岔子里。估摸从这儿到那儿,走快点也就二十分钟。”

李天行不仅皱眉:“附近怎么没看到有自己人的防线?鬼子要是摸过来,离师部太近了!”他纵身上树观望了一下四周,还好,日军没有跟来,估计还在那边挨户搜索。”

李天行对陶富海说:“陶富海,你们在这里休整和警戒,这里离师部不远,我们要有所防备。刚才我看了,日军还没跟来,估计短时间内应该过不来。一旦有情况,能打就打,不能打就退,但要给师部示警。我去师部看看,尽快赶回来。”

陶富海答应说:“放心,团长,我们应付得来!你去吧!”

李天行带着那个认路的兵向师部一路飞奔,果真没多久就到了,一进门就觉得气氛很怪。

容大有早被李天行留在了师部,此时看到他格外欣喜,迎上来说:“团长,你可来了!大家都还好吗?”边说边打量他,看他没伤着,更觉庆幸。

李天行看了眼脸色灰青,夹杂着些沮丧的元龙,小声说:“还好!师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容大有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附耳说:“刚接到马将军的电报,马将军率部投降了!电文还让我们自己选择出路。其实就是默许投降的意思。”

李天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得小声追问:“电报是马将军发的?不会是假冒的?”

元龙早就看到李天行,拿起桌上的电文大声说:“你那么小声干什么?你不信!我也不信!可人家连电台都广播了,全世界都知道了!你自己看!”啪地把电文拍在桌上。

李天行走过去拿起电文看了看,正如容大有所转述的,一时间心中震惊、愤怒、悲哀、沮丧……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元龙自言自语地说:“这世道,人变脸变心,比老天爷变天还快!昨天还是打响东北抗日的第一枪,今天就成了降日的大汉奸!哼!我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他就能……还就能说降就降!踩在兄弟们的尸体上,还能举起白旗来!”元龙面色发赤、青筋暴露。

李天行放下电文,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元龙,容大有忙说:“师长,不管马将军降不降,对咱们的影响也不大!齐齐哈尔依旧是孤城一座,我们依旧会跟随师长打到最后一发子弹!您不是说,要成为第一个死战不退之士,让齐齐哈尔成为第一座死战不降之城。只要师长不改初衷,我们誓死追随!”到底是容大有,几句话一扫颓废沮丧的气氛,变得慷慨激昂,也鼓动起在场的人纷纷表示决不投降,誓死如归的决心。

元龙一拍桌子,大声说:“好!元某国仇家恨,做不到跟仇人握手言和。兄弟们愿意跟着我杀身成仁,咱们到下面还是一起喝酒打猎杀鬼子的好兄弟!”

大家的心境总算恢复了,李天行问:“师长,我们东面的第三防线被攻破了,剩下不到一百个兄弟,现在在两条街外警戒。其他防区的战报如何?”

“情况不好。南面防区失去联络,西面和北面也已经退至最后防线。各部伤亡过半,邰旅长阵亡了!弹药也撑不了多久。好在叶枫已经把伤员都安全转移,他还建议我们往北撤,那里民居稠密,巷道狭窄,更适合巷战。你觉得呢?”

李天行一听是叶枫建议的,就猜出几分:“叶大哥是这里的地头蛇,听他的应当错不了。”

元龙点头,立刻吩咐:“梁参谋,你通知宋旅长、戴旅长往北撤,叶会长会派人接应,听叶会长的调度。天行,你带着你的人也往北撤。时间紧迫,去吧。”

李天行略一迟疑,问道:“师长,南面失去联络,我去找找吧。”

元龙摆手:“那边我会派人去,你忙你的吧。咱们在北面汇合。”

李天行只好作罢,临走前悄悄拉着容大有叮嘱:“千万保护好师长。我和你们也就两条街的距离,沿着这附近的大路往北撤。万一有什么事,你派人来找我,打个胡哨就行。”

等李天行刚走,元龙就对卢副师长说:“老卢,您带着师部和警卫连往北撤,我带一个警卫班去南边找找,能带回多少算多少。”边说边往身上背子弹袋,拿手榴弹。

副师长一听就急了:“你这是胡闹!要找人派警卫连的人去就行了,你是师长,却要追着子弹跑,怎么又犯这愣头青的老毛病!”卢副师长是元战的朋友,受元战所托在元龙身边教导辅助元龙十年有余,相当于他的恩师和长辈,元龙一向敬重他,很少当面违逆。

元龙恭恭敬敬地听着,手里的活却不慢,收拾停当,笑着说:“卢老,这么多年,您亲手把我托到这个位置。元龙感激您一辈子。您曾教导我,治军如同教子,唯以身作则,才能上行下效。我元龙在将士面前,不能只会说漂亮话,流血玩命的事却躲着不做。您老放心,要我命的子弹还没造出来呢!”

然后一边吩咐梁参谋和警卫连长保护副师长立刻北撤,一边招呼着警卫班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门,把卢副师长急得话都说不出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们穿一条裤子

容大有立刻对警卫连长说:“不能让师长冒险,你赶紧派两个人去找李团长,离这两条街,打个唿哨他就能过来。”

然后过来劝慰卢副师长道:“副师长,我已经派人去找李团长了,有李团长跟着,师长不会有事。”

卢副师长一听,多少松了口气:“还是容参谋处事果断,但愿李团长赶得及才好。”

容大有说:“李团长临走前吩咐我,他离这儿就两条街,打个胡哨就能找着。您放心,李团长一定会追上师长,就算劝不回来,也能保证师长的安全。”

卢副师长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果然如容大有所说的,警卫连的两个士兵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正往北撤的李天行,李天行不免吃惊,立刻让陶富海带着人继续撤,自己纵身在屋脊间腾跃,很快就追上了元龙。

元龙看到李天行不免苦笑:“看来你把容大有留在师部,是给你当奸细的!我早该防着这小子!他和你是穿一条裤子的!”

李天行直截了当地问:“师长,不能改主意?”

元龙斩钉截铁:“不能!”

李天行淡然地说:“好!天行这回和师长穿同一条裤子,如何?”

元龙大笑:“你这嗜好可真够恶心的!不过,我喜欢!咱们一起打过猎,那次你抢了我的老虎!这回我们再来一回,看看谁打的猎物多!”

李天行一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还和那次打猎一样,我在上面探风向。”纵身跃到屋顶,边跑边给元龙几人指点方向。

进入南城防区不久,听着周围到处是枪声,天行在屋脊上观望一下,对下面的元龙说:“师长,看样子我们的人被打散了,鬼子一队一队的在巷子里乱转,一定是在追击。我们还是避开大路,进院子。我在上面看准机会再下手。”

元龙竖起大拇指,然后一摆手,大家跟着李天行穿街走巷,离枪声越来越近。没多久就发现一个院落外面四周围着不少鬼子,却不敢往里冲,只是一个劲地扔手雷。李天行看不到里面的人,刚要告诉元龙,就看到几个国军士兵在鬼子外围打起来,试图解救里面的人。

李天行立刻告知元龙,事不宜迟,几个人从另一侧攻击鬼子,让他们首尾不相顾,李天行直接从上面趁乱冲入院内,里面的几个人眼前一花,看到一个日本兵从天而降,愣了一下,刚要举枪,李天行喊了声“自己人”,其中一个叫出来:“你是李团长!”

李天行却一时想不起来面前这个不高但很壮实的小伙子在哪儿见过:“我是李天行,你是?”

那人笑嘻嘻地说:“我叫黎大牛,我和我们彭连长、老庞几个和李团长一起去懋林执行任务。你记得不?”

李天行猛然记起:“对,对。我想起来了,你们都是特务连的?怎么在这儿?”此时外面枪声更紧,李天行忙说:“先出去再说,跟我冲出去。”跃上墙头向鬼子扔出一个手榴弹,外面元龙他们用火力把鬼子压得无法还击,然后把几个人一个个拽上墙头跳下来。李天行断后,老远把手榴弹扔得恰到好处,手榴弹在离地面一人高处爆炸,鬼子来不及卧倒,一下被弹片击中一片,一时被镇住了,不敢猛追。

李天行带着人金蝉脱壳,回过头和元龙汇合反攻日军,相当于和另一边的自己人两边夹击,这些鬼子被逼近一个巷子,两边的人终于汇合,领头的一个惊讶地说:“师长,你怎么亲自来了!”

元龙一边射击,一边说:“我的地盘,我不能来?别废话,先找个安全地方再说。”

“彭连长,咱又见面了!”李天行高兴地扔过来一句。

彭建中这才发现李天行:“李团长,太好了!有你们在,这仗打得更过瘾了!”

元龙问:“彭子,这边什么情况?万团长呢?”

彭建中说:“我们奉命增援,可惜到的已经晚了,防线已被冲破,人也打散了,我们只能尽力多救出些兄弟。后来我们分成两部,我让严副连长带着救出来的人往师部方向撤了。我带些人继续找万团长,可是还没找到,也被打散了。后来发现鬼子围住自己兄弟,没想到还能碰到师长。这地方太危险,师长还是回师部吧。”

元龙没说话,大家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在打通的院落间绕了几绕,跟着的鬼子就找不到目标了。

稍稍歇口气,元龙说:“彭子,师部已经往北转移。你带着你的人追上去,一起撤到北边,救国军的人会接应。”

彭建中自然不乐意:“那怎么行,师长!让我们撤,师长留下,没这个道理。我不走!我留下来找人!”

元龙不耐烦了:“我命令你走,你就得走!没时间罗嗦。天行,我们走!”起身就外走。

李天行拍拍彭建中:“放心,有我!咱们北边见。”匆匆跟出去了。

元龙几个没走多远,彭建中一个人跟上来了。元龙恼了:“你小子敢抗命了!以为我不敢崩了你!”

李天行忙过来解围:“师长,彭连长一个人来的,肯定是已经安排部下执行你的命令北撤了,也不算抗命。再说彭连长比咱们更清楚这边的情况,有他在不是更有把握吗?下不为例!”然后看看彭连长。

彭连长连忙保证:“师长,我能帮上忙。下不为例!”

元龙心里明白彭连长的用心,事已至此,只好说:“下次?再有下次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

李天行趁机说:“彭连长,既然你已经搜救出一些人,你看哪儿还会有我们的人?”

彭连长:“被打散的兄弟基本上都往民宅密集的地方躲,这附近我们搜索过,西南面应该还会有。”彭连长边说边露出犹豫的神态,看了看李天行。

李天行心里清楚,距离就意味着凶险,日军正在从外围迅速向市中心挺进,此时反向深入,有可能会陷入日军的包围。

这一点元龙不会不知道,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简单地说:“走!天行,还是你指路。”

第一百五十六章 是自己人

李天行跳上院墙,带着大家一路往西,期间碰到两拨搜索中的日军,并不惊动,躲开了。正走着,突然听到前面枪声响起,李天行带着大家迅速靠近。一队日军刚刚过去,李天行在一个巷子里发现了两个被打死的国军士兵,上前试了试鼻息,对大家摇了摇头。元龙走过来默默地把他们轻轻放平,所有人在遗体前敬了军礼,继续搜救,但接连几处都是遇到被杀害的同胞遗体,心情更加沉重和焦急。

越走,日军的小股部队越多,可是枪声倒没刚才听到的那么密集了,这意味着什么当然不言而喻。

突然,李天行看到一队日军,人数不少,足有三十多人,中间还有七八个国军士兵俘虏,迎面而来。李天行立刻让大家闪进一个院内,轻声道:“正面来了三十多鬼子,有咱们的战俘。”

元龙问:“战俘在什么位置?”

“中间偏后。”

“你带几个打前面的,我带人到后面两面夹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救出咱的人。”

李天行带了三个人趴在屋脊后面,大家子弹上膛,眼见着那队鬼子过来了。走在前面的是个日本军官,很年轻,旁边一个士兵,却看着有点年纪了,李天行觉得这个兵的面相似曾相识。正疑惑着,就见那个士兵上前一步,拉了把军官的胳膊,小声说了什么。当时距离还有二十来米,没人听见说了什么,李天行有意凝神静听,却大吃一惊,因为那个日本兵说的是地道的中国话:“前面往北拐吧,那边偏僻。”

随着日军越走越近,李天行仔细盯着前面的那两个人看,尽管前面那个军官的帽沿遮着眼眉上面的部分,可那个士兵的脸却一清二楚,脑子里电光一闪,对旁边的人说:“别开枪。等我命令。”说完轻轻跳下来,跑到在门口埋伏的彭建中耳边说:“看看最前面的那两个人,是不是你的人?”

彭建中诧异地愣了一下,然后从门缝里仔细看,这一看给看乐了,回头对李天行说:“幸亏你眼尖,我光想着怎么收拾鬼子了,没仔细看。还真就是他们!”说着隔着门叫了声“老庞、秀才”。

此时外面的那队日军正好经过门前,听到这两声立刻僵住了,扭头往这边看。彭建中开了院门,领头的日本军官立刻露出本相,一脸惊喜地叫道:“连长!”,于是这四十多个人的队伍就乱了,一股脑涌进院子,不大的院落立刻挤满了人。

院门一关,“秀才”廖文轩赶紧摘下帽子,激动地敬了个礼:“连长,你怎么找到我们的!我们正发愁怎么找你呢!这下好了,不用愁了!”他的话音刚落,旁边的老庞却说了句:“那不是李团长?咋看着像是师长咧?”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顺着老庞的眼光望向站在一隅的几个人,大家都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彭建中的声音响起:“师长亲自来找我们!也是师长救了我们几个。”

大家立刻立正敬礼,纷纷小声说着“师长”“师长”,语调都很激动。元龙回敬了军礼,用手势示意大家安静,带着笑意说:“到底是特务营的,胆子够大,敢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谁的主意?”

廖文轩说:“报告师长,是老庞的主意。他最擅长伪装。”

老庞嘿嘿笑着说:“师长,秀才日本话讲得地道,路上遇到日本兵,他说几句就没事了。我们人多,不这样很容易被发现。”

元龙赞道:“好,有勇有谋还有才!我元龙有你们这样的兵,是我的荣耀!这里有没有一三三团的?你们团长呢?”

有个兵站出来敬了礼,带着哭腔说:“师长,我是一三三团一连一排的,我叫高科。团部的一个警卫临死前告诉我,说是团长受了重伤,被俘了。”

元龙脸色黯淡下去,李天行在这片刻平静中听到了杂乱的跑步声,立刻示警:“鬼子来了!我去看看。”说罢拧身跃上房顶,看到有大批日军,有的进屋搜索,有的直接顺着街道往这边跑过来。

李天行觉得形势严重,向元龙报告实情。老庞表情严肃地说:“看来鬼子一定是发现被扒了衣服的日军尸体,估计已经怀疑到我们了,要不怎么能追着咱们的方向来呢?”

李天行说:“必须引开他们。我去!”说着脱掉鬼子的军服绑在腰间,彭建中和几个人也要去。李天行拒绝:“我一个人好脱身。你们和师长赶快往北撤。”刚要走,元龙递给他两个手榴弹:“尽快抽身,小心!”

李天行接过来插在腰间,跳到旁边的院落里,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没有多久,大家就听到一阵急促嘈杂的跑步声叫喊声,紧接着就是接连不断的枪声。彭建中攀着院墙探头观望,看到一队日军折向东南,不久后面又跟上一队,枪声在东南面猛然间密集起来,外面的街道暂时平静。

大家赶紧出了院门,往东面不远就拐进一条北向的巷子,身后传来连续两声手榴弹的爆炸,大家忍不住驻足回头看了看,又是几声爆炸,却能分辨出那是日军惯用的手雷,不由得都心里惴惴不安。

一行人跑了十几分钟,来到一个大路口,这是城里几条主干道之一,从西往东直通市内最繁华的商业区,也是往北的必经之路。可是这条路却刚刚被日军占领,三辆坦克从西向东经过他们藏身的巷口,后面还跟着大队的日军。

彭建中建议:“稳妥些还是往东,找鬼子还没有占领的路段穿过去。”

元龙说:“既然他们已经占了这里,你觉得我们的速度能比他们快吗?这样的大路,鬼子的坦克装甲一定会迅速推进,我们的两条腿恐怕跑不过他们。但是他们还来不及肃清和戒严附近的区域,应该可以找到机会冲过去。”

老庞也说:“我看可以。就利用我们身上的黄皮,堂而皇之地过去。”边说边脱下身上的军服,递给元龙:“师长,您先过去。这身皮加上秀才的日本话,也还管用。”

又有士兵也脱下军服递给彭建中:“连长,你保护师长先走。”

元龙摆手不接:“我们分两拨走,你们先走,我们再等机会,也等等李团长。”

彭建中知道元龙的脾气,只好同意:“师长下了命令,执行吧。”

老庞无可奈何,穿上军服,和廖文轩带着所有换上日军军服的士兵,等鬼子大队人马过去,街面上只剩下零星的巡逻队,也装作巡逻队的样子,果真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就穿过马路,到了对面一个僻静处,进了一个院子,老庞说:“快,脱下十五套衣服,你们每人穿两套,秀才,咱们回去接他们过来。”

廖文轩拍了下他的肩膀:“老庞,姜还是老的辣!”

老庞一边穿衣服,眯缝着眼说:“嗨!人还能让尿给憋死喽?不就是身皮嘛,咋披不行?得嘞,咱来个二进宫!”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兵不厌诈

元龙不见李天行赶上来,不免有些担心,没想到廖文轩和老庞竟然又回来了,劈头就问:“你们回来干什么?人怎么少了?”

老庞笑着翻翻衣领:“连长,他们的皮回来了,瓤当然只能藏着了!”

彭建中立刻明白了,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哎!我这脑子怎么浆糊了,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老庞,高明!记你一功。”

“啥高明,人老了,脑子就安静,安静了,就能琢磨事儿。你们年轻,容易急躁,其实一点就透,差点火候而已。”老庞边说着边收拢着脱下来的军服和子弹袋、武装带,突然一拍大腿:“你看,说嘴打嘴,鞋,还有枪,这要露馅啊!”

彭建中和廖文轩也是一愣,一时哭笑不得,元龙倒笑了:“你们这是唱大戏呐!还一波三折的。你们要是再拎着双鞋,端两把枪,在鬼子跟前晃悠,那可真当他们是睁眼瞎了!”

大家一想,也都不禁哑然失笑。很快,所有人都穿戴齐整,可是李天行依然没有现身。探风的士兵回来说现在正是机会,元龙望了望天,低声说:“出发!”

大家排成两列,伪装齐全的在左,因为此时正是东边的警戒相对稀松。两队步调一致,以此来遮挡西面鬼子的视线。

当日军军官注意到这队横穿马路的巡逻队,似乎看出些疑点,大声用日语询问:“站住!你们的所属部队编号?”

廖文轩听得清楚,但是装作没听见,他要争取时间让大家先到达对面。

军官大声呵斥:“站住,否则就开枪了!”

廖文轩只好站住,队伍已经基本过了路口,大家都暗自准备好,廖文轩转身迎着那个军官走过去,注意到对方的肩章和自己的平级,故意友好地招招手,用地道的日语打了招呼,刚要说话,突然军官身后传来枪声,军官慌忙转身去看,大声问:“怎么回事?”

士兵报告说:“报告中尉,有人袭击我们,没看到……”话没说完,三声枪响,街面的三个鬼子兵倒下了。

中尉命令:“那边,快,围上去!”随即草草地对廖文轩说:“情况紧急,中尉,抱歉了!”点头示意,转身跑了。

廖文轩看了眼鬼子蜂拥追击的方向,心中一动:“怎么这么巧?枪法也很准,不会是他?”边想边快步回来,带着大家回到那个藏身的院子。一进院,元龙就说:“刚才八成是天行干的,三枪干掉三个,还在最关键的时候,一定是他。”

彭建中接口道:“我也这么想。我到房上看着,真是他就太好了。”

果不其然,时间不长,一个日军的身影出现在屋脊院墙间,彭建中笑了,探出身招招手,那个影子灵猫一般三跳两跳地就到跟前了,说了句:“彭大哥,等我呐!”一把架着彭建中的臂膀从房上轻轻落地:“师长,大家都还好吧!”

元龙终于放下悬着的心,一边摘帽子,解衣扣,一边说:“人没事,可这身皮太别扭。回来就好!”

大家都明白元龙的心态,由着他脱下那身日军军装。

廖文轩得着机会问:“李团长,你怎么那么巧,关键时候给我们解了围?”

“我没找到你们,正想着怎么过到这边看看,就看到你们了。我怕那个军官不依不饶的,万一露馅就麻烦了。干脆让他们乱一乱,趁乱我也好过来。”

元龙拿了个小木棍在地上画了个草图,说:“过了这一片,就属西城了,我们还是分两拨,一拨往东北,直接到北区,廖文轩,你带队。我和天行几个还是沿着西城边缘往北,继续收拢打散的队伍。”

廖文轩看了看彭建中,表示异议。彭建中也无奈:“文轩,听师长的。你们一路千万小心。看准机会脱了这身皮,别让自己人误会了。”

廖文轩趁机说:“师长,我留下来吧。东北方向暂时安全,他们也就用不到伪装了。倒不如你们穿上那身黄皮,我又会日语,行动起来方便很多。”说着冲彭建中使眼色。

彭建中觉得有道理:“师长,他说的有道理,咱是为了救人,这个方法管用,老庞他们就是用这个法子救了不少兄弟。”

李天行也同意:“师长,兵不厌诈,我看行。”

元龙点头:“好,就这样。那就让老庞带着他们走吧。”

老庞正要开口让自己也留下来,被元龙一句话给顶住了,不免求助地看彭建中,彭建中却说:“老庞,有你带着他们,我们才能放心。就拜托你了!”老庞只好作罢。

送走了老庞带队的四十多个弟兄,元龙这边是原班人马加上彭建中、廖文轩,大家都换上了日军军服。元龙皱着眉,带上了日军军帽,元龙脑袋大,勉强让帽子箍在脑门上,看着有些滑稽,身上的军装也紧绷绷的明显不合身,这突然让李天行想起了大个子庞五的装束,心里涌起一阵笑意,却又不敢笑。

元龙瞥了一眼故意看向别处的李天行,尴尬和恼怒让他很不自在地低吼一声:“出发!”,怒冲冲地第一个出了院门,慌得后面的人赶忙鱼贯而出,廖文轩也快跑几步走在队首,李天行和彭建中对视一眼,走在了最后。

刚刚到达西城边缘地带,就听见枪声密集,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动静很大。李天行循声而去观望了一下,看到大约二三十个国军士兵边打边撤,尽管大批日军追得很紧,这些士兵却不慌乱,打得很有章法。

李天行向元龙汇报:“咱们大概一个排的人被三倍的鬼子追击。但咱们的人打得也很猛,鬼子不敢咬得太近。他们离我们就隔着三条巷子。”

元龙想想说:“我们才这几个人,合并一处也没什么优势。如果绕到小鬼子的背后,那才有点意思。”

大家都点头同意。李天行依旧在上面给大家指路,悄悄绕到日军的背后,廖文轩故意冲在前面,用日语大喊:“快!在前面,冲上去!”

日军看到自己人来支援,更加放心大胆地继续专注前面的交战。

第一百五十八章 突围

李天行伏在屋脊后面,瞄准带军刀的指挥官,眼见着元龙他们接近日军就要动手,立刻扣动扳机,一颗子弹射出枪膛,划破充满硝烟味的空气,精准地钻入那个指挥官的头颅,击碎颅骨从侧面穿出,粉白色的脑浆和带着热气的鲜血飞溅而出,溅了旁边的军曹一脸。当那个瞬间就失去生命的军官身体向后仰倒的同时,日军背后点射扫射子弹翻飞,手榴弹落在密集人群中爆炸,日军莫名陷入被夹击的危局,阵脚大乱,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战局逆转。

更恐怖的是,日军发现袭击自己的竟是自己人,且近在咫尺,糟糕的是,他们所有人都拥挤在一个巷子里,被前后夹击。日军指挥官几乎在一开始就被一个接一个地狙击倒毙,士兵们在慌乱之后发出困兽之斗,居然还能够拼命发起反冲击。

李天行一边打着一边观察敌情,发现已经有两队鬼子跑步过来支援,他换了个位置,一摸腰间,只有最后两个手雷了,全部扔到日军密集处,大声喊:“放他们走,鬼子援兵到了!”

元龙等人从岔路口转入另一个巷子里,残余的三十多日军本来是两头挨打,一旦一边放出生路,自然逃命第一不再顽抗,撒腿狂奔。那些被救的国军士兵这才看到救自己的居然是“日军”,李天行从房上跳下来,来不及多说:“自己人,鬼子援兵要到了,跟我们走!”

一个领头的看军衔是营长,很干脆地说:“好!弟兄们,跟他们走。顺便补充弹药,利索点。”那些士兵立刻利索地从日军尸体上解下子弹袋,搜找手雷,捡拾枪支,半分钟就个个满载,让李天行心中赞叹此人的心细和不凡的带兵能力。

众人一阵狂奔,李天行不时观望后面的追兵,却一直不能彻底甩掉。

元龙恼了:“他娘的,属狗的,还是癞皮狗!天行,他们多少人?甩不掉就吃掉!”

李天行说:“两队,每队大概四五十人。他们是左右包抄的意思,但是左面的追得更紧,除非速战速决,否则就有点麻烦。”

这时,那个营长才有机会认出元龙的身份,立刻向元龙一个立正敬礼,大声说:“师长,一三三团二营营长常心宽,率全营报道!”

“师长”“是师长”……被救的士兵都很激动,纷纷立正敬礼。

元龙看着眼前的士兵,喃喃地说:“你说,全营,他们就是全营?”

“是,师长。二营就这么多了,就算剩下最后一个,也要追随师长誓死杀敌!”常心宽语调低沉但铿锵有力。

军情紧迫,没有时间悲哀或者慷慨,元龙收束情感说:“天行,看看附近地形,哪里适合打伏击?”

李天行跳到树上看了看,说:“左面有个死胡同,把他们带进去来个关门打狗。我去引开另一队鬼子。”

把大家带到了伏击点,李天行就要走,常营长拽住他:“你就是骑兵团的李团长吧?我带几个人跟你一起去!”

李天行指指房顶:“常营长,我一个人在上面跑,鬼子抓不到我。而且我穿着他们的军服,容易脱身。你放心。”

常营长也明白了,却又掏出缴获的手雷递给他:“多带点这个,他们人多,来点狠的才震得住。”

李天行没推辞,对这个心细如发的常营长颇有好感,说了声:“那就多谢了。”一纵身上了房顶,几个跳跃就不见了。

旁边的士兵悄悄对常营长说:“营长,都传李团长是个会功夫的,我还以为也就是扛大鼎,手劈砖什么的,今天可见识了,江湖侠客啊!真能高来高去的,神了!”

常营长望望房顶说:“咱国家地大人多,里面卧虎藏龙的人,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今天让你见识了一位!别就知道街上耍把式那点事儿!”

廖文轩给他们打了个手势,士兵不再说话,竖着耳朵听动静。

彭建中带着几个人故意露出行迹,日军苦追终于见到成效,就像是恶狼见到了肥羊,咬牙发狠一定要杀了这些狡猾的敌人。追着追着就进了一个巷子,再一拐又进了个巷子,猛然发现敌人不见了,前面却是一堵墙,竟是个死胡同,于是赶紧掉头出来,子弹却迎面倾泻下来,几个鬼子立刻血呼啦地倒下了,其他人立刻知道中计。

可惜为时已晚,手雷、手榴弹砸了下来,把日军生生逼入那个死胡同里。更令他们彻底绝望的是,那堵断了他们去路的墙还要断了他们的生路。墙面上早开了七八个枪眼,中间两挺捷克式轻机枪,其它均为步枪,高低错落的枪眼如同交叉火力网,子弹从不同角度追魂索命,日军是进亦死退亦死,死胡同真的是做实了一个“死”字。

尽管日军拼命顽抗,残酷的战斗还是在残酷中暂时落幕,前后不到十分钟,五十多个鬼子无一漏网,大家迅速打扫战场,遇到没死的,一刀刺死。值得高兴的是居然还得到了两挺歪把子。

就在他们堵截这队日军开始不到一分钟,李天行就开了枪,依旧是一枪把最高指挥官打死,然后枪枪命中,引着鬼子追击,又从房上扔了两个手雷炸过去。才打了不过两三分钟,却发现被密集枪声惊动的日军从三个方向跑过来,其中两队直接冲着元龙他们的方向而去。

李天行心里着急,却又无法立刻摆脱眼前的鬼子,毕竟他们离元龙是最近的,必须要引开他们。又引着日军跑了一条街,耳听得元龙那边的枪声变得稀落,抽身再次观望,一队日军已经离元龙他们不远了,如果不上前阻击拖延,他们一定会和元龙遭遇上。

李天行立刻扔出一个手雷,趁硝烟遮挡了鬼子的视线,赶紧抽身撤出,往元龙的方向狂奔,同时故意露出行迹,吸引和阻击那队日军,给元龙他们示警。

第一百五十九章 双重打击

然而,事情比想象得还糟,越来越多的日军闻声赶来,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应付得过来,必须立刻通知他们,如果不尽快撤离,就有陷入包围圈的危险。

而此时自己已经耗光弹药,李天行不得已趁乱混入一支刚刚赶到的日军队伍的队尾,跟着他们往前冲,路过一个院门口时,趁人不备,迅速将前面的日本兵拖入院内,扭断脖颈,夺了他的所有装备,跳到屋顶上狠狠攻击日军队伍中后部,打得日军误以为被包抄,赶紧回身寻找敌军。

正在往外突围的元龙他们也出现在巷口,彭建中抓住时机用两挺歪把子一阵扫射,日军死伤惨重,不得不纷纷后退。

李天行赶过去警告大家:“我们的枪声把鬼子都吸引过来了,跟我走。”

彭建中端着机枪说:“我带着人断后,你和师长先撤。”又叫端着另一挺机枪的警卫:“大张,你跟着师长走。”

李天行和大张在前面冲,彭建中断后边打边退,却被斜刺里冲过来的日军拦截,几个士兵中弹倒下。元龙回头看到,大叫一声:“大张,压上去。”返身去救他们。

大张回身立刻架起机枪扫射那队日军。日军被迫缩头,彭建中拉着一个伤兵往后撤,那个伤兵却推开他,大叫:“连长,快走!给我们报仇!”夺过歪把子,架起枪猛打,另一个重伤倒地的士兵一边扔手雷,一边充当副射手给机枪装弹,大张也大叫:“我们顶着,快走!”

彭建中哽咽着喊了句:“好兄弟!”转身和大家护着元龙往前冲,尽管有李天行在上面侦查敌情,但在交错追击的日军中没有完全安全的路径。李天行也来不及和大家商量,果断地引导大家避开一只人数众多的日军,却只能不可避免地直接迎着另一队相对单薄的日军撞去。

为了速战速决,李天行依旧是采用两面夹击,利用自己的速度优势快速从屋顶穿插到日军背后,先用手雷来个三板斧,打乱日军阵脚,元龙带着警卫班,机枪步枪正面冲锋,把这队二十人的鬼子在几分钟内打残逃窜。

就在大家要离开的当口,一个受伤假死的伤兵一枪打中了元龙腹部,随即那个伤兵被乱枪打死。

警卫扶住了元龙,李天行赶忙过来看,见他左腹前后两个洞,一边点穴止血,一边接过警卫递过来的绷带迅速缠上。

元龙苦笑一下:“真是阴沟里翻船!没啥大不了,子弹没留在里面,六点五毫米的子弹还不如我的猎枪杀伤力大。行了,走吧。”说着就要站起来,也不知道让李天行怎么戳了一下,身子一麻就让他背在身上。

元龙身材高大、体格健壮,若是普通人能背起来就不错,走路必然极为吃力。但李天行依旧健步如飞,元龙觉得比自己跑起来还快,也不觉得颠簸,不免感叹:“天行,真是好功夫啊!可惜你这一身本事,却跟着我走到这一步!将来见了彪子和弟妹,我无言以对呀!”

李天行一笑:“师长,将来咱们见了我姐和姐夫,你就说完璧归赵。我还真挺想他们的。”

元龙压抑着感伤,调侃着:“你小子,到底还是老二那边的。算啦,看在你背我的份上,我不跟他们争。”

一行人往东北方穿街走巷一路狂奔,李天行要不时跃上屋顶或院墙以观察追兵方位,为了节省时间,干脆背着元龙跳上跳下,元龙竟然童心勃发,很是兴奋,指点着方向路径。看得所有人大开眼界,羡慕不已。

大家在元龙的指挥下渐渐摆脱追兵,总算有惊无险,路上还遇到了几拨漫无目的的散兵,等到了北区,居然又带回了一百多人。

军医给元龙做了简单的医治,说:“现在无法确定是否伤及内脏,但目前来看,情况稳定,应当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要尽可能静养。”军医加重了最后一句的语调。

军医还没出门,一脸疲倦的元龙吩咐警卫:“去请叶会长来。让梁参谋统计一下现存的兵力情况和战况。半小时后,所有营级以上军官到这儿开会。”

叶枫就在外面,立刻跟随警卫进了屋。

梁参谋在门口打手势让李天行出来,李天行赶紧出来带上房门,梁参谋拉着他走到角落,压低声音说:“李团长,我刚刚得到消息,师长的长子,元仁,牺牲了!这可怎么好,师长有伤,可是这么大的事,不能瞒啊!”

李天行心里“咯噔”一沉,眼睛湿润了,他深知师长对这个长子寄予厚望,元仁高小毕业就从军,从士兵做起,如今已经是连长。他也记得多年前曾经一同打猎,教他习武,作为元家长房长孙,他不像弟弟们可以受宠撒娇,为人也是稳重坚韧,比起元智的胆大机灵、元义的内秀温厚,更有其父之风,也就更让元龙精心栽培。如今,师长刚刚经历兄弟横死、父母被杀,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内外交困之际,就是再刚强之人也经受不了啊。李天行心痛、心乱,默默无言。

梁参谋已经擦了好几次眼泪,哽咽着说:“元仁死得壮烈,子弹打光了,和鬼子拼刺刀,最后寡不敌众,被几个鬼子一起,给给活活刺死了!尸首也没能……。怎么办啊……”梁参谋失声痛哭。

李天行热泪洒落,仰天长叹:“国破家亡,乱世无情!你说的对,不能瞒。那就见机行事吧。梁参谋,麻烦你让军医有所准备。这事我来说!”

梁参谋红肿着两眼,叹口气,低声说:“好。唉!”转身去了。

第一百六十章 我欠兄弟们一个交代

屋里只有元龙和叶枫两人。元龙半躺着,对叶枫笑笑:“叶会长,请坐。我这个窝囊样子,让你见笑了。”

叶枫正色道:“师长身先士卒,为国为民受伤流血,怎么是窝囊样子?这么说是让我们江湖人惭愧汗颜。”

元龙摆摆手:“不说这些了。请叶会长来,是有要事商量。”

“师长请讲。”叶枫面色郑重。

元龙停顿了一下,语调沉痛地说:“齐齐哈尔四门已破,我军防线全面崩溃,现在是人不过千,弹药殆尽,最终会陷入日军包围,恐怕也撑不过明日了。当初,我在全师面前发誓,要让齐齐哈尔成为第一座死战不屈之城,我元龙要成为第一个死战不屈之士。如今,一一五师几乎全师覆没,将士们用鲜血和生命建造了一座不屈之城,我们虽败犹荣!既然誓言已经达成,没有必要把最后这些将士的性命白白送到鬼子的屠刀之下。我知道你有秘道可通外面,我恳请你救救他们,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精英,将来必会成为抗日的中坚!有他们在,如星火燎原,鬼子总有失败的一天!”

叶枫肃然起立,双手抱拳:“师长高义,叶枫也是为同样的事而来。不瞒师长,洪帮的秘道从洪帮经营此城之初开始就一直在挖掘营建,秘道不止一处,小可容人,大可驰马。把我们剩下的这些人送出城没有问题。请师长放心,将士们疆场杀敌,叶枫亦当尽一己绵薄之力!”

元龙面带欣喜:“好!那就拜托了!还有一事,也请叶会长倾力相助!”

叶枫竟然面带犹豫,却说:“师长,可否先听叶枫一言?”

元龙盯着叶枫,缓缓道:“你猜到了?”

叶枫说:“师长只说让我救他们,言外之意,师长不会走。师长重诺,刚才只言及誓词的前半部分,这后面的……,请恕叶枫不敬,师长万不可轻言赴死!有师长在,一一五师就有主心骨,更多的抗日志士就能招致麾下。师长活着,比死了更有意义!师长万不可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元龙眼光变得犀利,声调不高,却掷地有声:“你错了!我死了,比活着更有意义!是我带着大家封闭城门,死战到底。那么多将士命丧黄泉,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他们也有父母妻儿,我元龙欠他们一个交代!一将功成万骨枯!难道要我逃出去活下来,然后踩着弟兄们的尸体去领功受赏吗?他们因为信我,因为我的一句誓言慷慨赴死,我元龙也绝不负他们,言必行、行必果。叶枫,换做你,生死和尊严,你选哪个?再者,让几百个人从秘道出城,需要隐秘和时间,只有我带敢死队和日军周旋,吸引日军主力,才能确保大家的安全撤离。我死,日军对一一五师余部的追击可能会有所松懈。我死,也会给国人抗日书一笔重彩。作为军人,死于阵前,是军人的荣耀,还望叶会长成全!”

门突然开了,门外的李天行含泪走过来,跪倒在床前,哽咽着说:“师长!我们都知道师长为人!师长不需要以死明志。一一五师不能没有师长,师长在,一一五师在,就算给活下来的这些人一个希望,恳请师长不要轻言赴死!”

元龙叹口气,拍拍李天行的肩头:“天行啊!我不是求死,事已至此,我活着比死了还难受!你想想,你在我的位置,你会选择苟活吗?一一五师没有我,还有你,天行,我信你的为人,信你的能力,虽然我无权任命你为一一五师的师长,我死后,南京政府也可能会把一一五师并入其他部队,但我相信,在一一五师将士的心中,你是他们的真正统帅。我会给上面发电报,推举你作为我的继任。但无论怎样,天行,答应我,别让兄弟们散了,给他们一个归宿。”

李天行已经泣不成声:“师长,我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兄弟们不能没有师长啊!”

元龙严肃起来:“天行,别那么婆婆妈妈的,哭什么!起来!我警告你,你要敢强迫我逃走,你就是害我的小人!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师长,就担起你该担的责任,不仅是一一五师,我和二弟的家人也都托付给你了。有你在,那几个孩子一定会成为顶天立地的汉子!拜托了!”

李天行悲痛难当,咬咬牙,尽可能放缓语速,沉声说:“师长,元仁,元仁,他殉国了!”

此话一出,屋里的空气似乎凝结成了冰,李天行担心地小声说:“师长,千万保重身体,请,请节哀!”

元龙的面色似乎结了冰霜,又如同一尊雕像,他的目光看着虚空之处,眼睛都不眨,呼吸好像也没有了。

李天行盯着他,忍不住伸手去碰触他的手,当手刚刚搭在他的手腕,元龙颤了一下,仰天长长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了一口气,声音变得苍老和悲怆:“好!好!元仁啊,我有儿如此,是我的福气,是我元家的荣耀!”转而看着李天行,双手握住他的手,眼神充满慈爱,不像是长官,更像是兄父:“天行,我做了我该做的,还有最后一件事,就算是此生无憾了!你的路还长,以你的武功心智,足以独当一面,建功立业。我担心的是,你本性纯善、不忍害人,可惜这是乱世,阴谋杀戮太重,你不害人、人要害你,今后遇人遇事要多往坏处想,尤其是政界官场,杀人无形!天行,我已有心无力,今后你要好自为之!”

李天行闻言,心痛如绞:“师长,……”

元龙却打断他的话,声音恢复如常:“好了!你是聪明人,做好你该做的事,一切都拜托了!”然后抬头对叶枫说:“叶老弟,一切拜托了!”

叶枫抱拳深深一揖:“师长,叶枫定不负所托。将来泉下相见,叶枫要和师长开怀畅饮,不醉无归!”

元龙爽朗大笑:“好!蒙叶老弟青眼有加,我元龙可是荣幸之至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同生共死

由于日军推进速度很快,叶枫的地道能利用的只有两条,其实是两个分支,在城墙附近合为一个,然后直通城外一个偏僻的沟壑,附近杂草繁密,树木丛生,很适合掩护大批人马由此往附近的山村或者深山里隐匿。

按照梁参谋的统计,只有大约七百多官兵,加上部分也需要转移的救国军,一共九百多人。元龙留下一百人的敢死队和大部分的重武器,特意留下了电台,以此故意泄露师部的位置,吸引尽可能多的日军。

李天行和叶枫各自负责一个入口,保证大家安全撤离,撤离后就毁掉地道入口机关,除非有人告密,用炸药炸开洞口,否则很难被发现。

当一切安排停当,四周已经到处是日军的身影了。元龙让发报员给南京政府发电,报告此战的经过,报告得很是详细。

果然,日军立刻锁定了元龙所在的位置,调集大部日军赶过去要活捉元龙。

李天行听到了密集的枪声,望着激战的方向,恨不得冲过去和元龙共同赴死,让他眼睁睁看着亲如父兄般的师长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掩护部下,包括自己去逃生,简直是生不如死。可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李天行把骑兵团的人留在最后,一边警戒,一边安排伤兵先撤,然后是救国军,才下去不到三分之一,屋顶上放哨的就发出手势信号:发现有鬼子在附近搜索。

庞五紧张地问:“当家的,我带几个人过去干掉他们。”

李天行摇摇头:“枪声一响,会惊动更多的鬼子,看看再说。”说完就跳到墙上监视着,见一队日军离这里还有四五条巷子,哨兵指指另一面,李天行心里一沉,另一个方向也来了一队鬼子,距离尚远,但人数不少。

李天行观察着他们的动向,不断计算着时间,本来接近的那一队拐向其它一个方向,而另一队人数多的倒误打误撞越来越近,如果照此速度,地道必定会被发现。李天行当机立断,跳下来召集骑兵团的人,指派防卫:“庞五,你带部分人守住巷子的北口,葛钺带部分人守住南口,容大有负责封闭地道口。我去绕到南面那队鬼子的后面把他们引开,估计枪一响,周边的鬼子就会被吸引过去。你们万不得已不要主动出击,只要守住巷口,争取不被发现,全部撤入地道。”

他特意嘱咐容大有:“大有,一旦日军冲到巷口和我们的人冲突起来,不管还有多少人没下去,你要立刻封闭地道。如果所有人都进去了,即使我没回来,也要马上封闭地道。记住,你手里握着几百人的性命,绝不能感情用事,因小失大!”

容大有明白天行的意思,应了声“是”,还要说什么,李天行却已跃上屋顶,很快消失了。大家只好各自匆匆到巷口警戒,唯独留下容大有惴惴不安地等在地道口,看着大家鱼贯而入。突然,传来枪声和爆炸声,夹杂着鬼子的喊叫声,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庞五听到许多皮靴踏地的声音越来越近,贴着墙面小心探头一看,离巷口只有十来米的一个岔路口,一队鬼子横穿而过,冲着响枪的方向跑去。虽然庆幸他们没有发现这边的情况,但是又担心团长如何应付这么多鬼子的围堵。

枪声响得越来越激烈,似乎不断往相反方向移动,时间一秒一秒地捱过,地道边上的官兵眼看就要都进入地道,容大有立刻派两个士兵通知巷子两边的骑兵团的人回来。

庞五不肯进地道:“你们先进去,我再等等当家的。”

看着大家都一个个进入地道,最后只剩下容大有、庞五和葛钺,容大有在院口不断张望,远处的枪声依然在持续,却迟迟不见团长归来。

庞五等不及了:“不行,我去找找!”刚要迈出门槛,被容大有一把拽住:“你就别添乱了!你没团长的本事,搞不好再把鬼子引过来。”

两人正在僵持着,后面一个声音传来:“别出声!皮靴的声音,有不少鬼子过来了。”

他们回头一看,独孤峰不知何时从地道里又钻出来了,正趴在地上听动静,继续说:“三十人左右,离这里大概两、三百多米。”

容大有立刻关上院门,冲大家用手比划,小声说:“进去,都进去!”

庞五牛脾气突然爆发,小声而坚定地说:“你们走,我在这儿等当家的!抖机灵也不在了,当家的不回来,我还逃个什么意思!”

葛钺说:“我也不走,要死一起死。”

独孤峰站起来冲几人一笑:“算我一个。”

话音未落,从地道里呼啦啦又钻出来几个骑兵团的弟兄,原来骑兵团的人根本就没走,都在地道口等着,听上面几个人这么说,就都要出来共同进退。

容大有见势不好,冲到地道口堵住要出来的,急红了脸说:“地道口被鬼子发现,里面几百个兄弟就没命了!你们连团长的命令都不听了?回去,都回去!”连推带搡,把出来的人都堵回去,立刻按下机关,地道口关上了,然后毁掉了机关,回头对庞五三个人说:“好!咱几个去找团长,死就死在一起!”

地道口的机关从里面和外面都可以启动自毁装置,容大有选择从外面封闭,留下来九死一生,这让庞五三人也颇为感动,独孤峰拍了拍容大有的肩头,竖起大拇指:“有种!大奶奶,从前看轻你了。从今天起,你在我独孤峰的眼里,就是顶天立地的纯爷们!”

葛钺和庞五也赞许地看着容大有,独孤峰没容他们说话,小声道:“鬼子进了巷子了。咱们得离开这儿。”

四个人翻出院墙到了另外一条巷子,独孤峰听着动静,引领大家避开鬼子,往枪声激烈的方向而去。

就在他们找寻李天行的时候,他正躲在一个角落简单地给中弹的右臂包扎伤口,心里却惦记着地道口的安全,还牵挂着师长的安危。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求仁得仁

草草包扎完毕,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李天行利索地翻过院墙,一路回到了地道口,发现一队日军刚刚搜查过这片区域,而地道口封闭完好,没有被发现的迹象。李天行放了心,正要离开,听到附近有枪声,是自己刚才来的方向。

难道还有兄弟没来得及撤?李天行急忙循声而去,却听到清脆急促的马蹄声,伏在屋脊后望去,看到两个日军骑兵在仅够一匹马奔跑的小巷里追逐着狂奔的两个穿着骑兵团军服的士兵,一小队日军步兵紧随其后。

李天行立刻飞奔到那两个人拐过的巷道口,趁着骑兵放缓速度,一枪撂倒第一个,飞身跳到第二个骑兵的后面,一把将骑兵甩出去,撞到墙上,头破血流昏死过去,策马追上去,大叫:“自己人,上马!”

前面的两人闻声回头,却是独孤峰和葛钺,看到李天行,惊喜过望。李天行伸手拉着最近的独孤峰飞上马背,然后回身向刚刚追到巷口的日军扔出一个手雷,葛钺已经上了第一匹马,两匹马在手雷的爆炸声中绝尘而去。

跑了几条巷子,独孤峰忍不住说道:“团长,还有庞五他们,我们被鬼子骑兵发现了,只好分开跑,庞五和容大有不知道怎么样了。”

李天行勒住缰绳,厉声问向葛钺:“你们为什么没走?就你们四个?”

葛钺心里发虚,硬着头皮说:“我们我们四个人要找到团长,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李天行又气又感动,事已至此,只好追问:“你们和庞五他们在什么地方分开的?”

葛钺说:“离刚才你救我们的那地方隔着两个巷子。现在在哪儿,就不知道了。”

李天行双脚脱离马镫,抬腿侧身,直接从马上飞到旁边的院墙上,看了下周围,对他们说:“把马放了,太显眼。你们往西北,回到原地或者附近,鬼子刚刚搜查过,应该暂时安全。我去找庞五和容大有,再来找你们。”

李天行返回去,却发现大批日军步兵和骑兵不断开进,不是普通的搜索,而是完全的占领。他仔细听了听元龙那边的枪声,几乎已经沉寂了。他的心往下沉,沉入死亡的深渊。

李天行勉强靠近了葛钺所说的区域,看到的都是日军,每个巷子里,大多数的院落中,人声嘈杂,在这大白天里,想要细致寻找是绝对不可能的。李天行万般无奈,只好折返回来,心里担心着,不能再把葛钺他们陷入危险之中。

回到原地的李天行找到了葛钺和独孤峰,两人见他一人回来,不免垂头丧气、红了眼圈。

李天行压抑着心里的悲哀,说:“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去找叶大哥。”

叶枫早就防备着万一有人没能撤离,就到他的秘密舵口,那里有藏身之所,将地点告诉了李天行。李天行带着两人来到一个中药铺,早有洪帮的弟子等着接应,开启密室的门,李天行三人进去后,就是一愣,庞五正愁眉苦脸地蹲在地上。

一看到他们,庞五弹簧一样蹦起来,冲上来悲喜交加地喊了声:“当家的,你,你回来了!你们也回来了!”

李天行没看到容大有,急问:“庞五,容大有呢?他在哪儿?”

庞五立刻一脸苦相,用拳头狠砸自己的脑袋,恼恨地说:“都怪我。骑兵的马快,大奶奶跑得太慢,我就把他推到一个院子里,想着引开骑兵,他就能找个空子跑。谁知道,我杀了一个骑兵后,把第二个骑兵拽下马,跟小鬼子正打着,不知道怎么的,撞到头,就晕了。等我醒了,就在这儿了。我想出去找大奶奶,叶会长不让,是他救了我,他说他去找,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咋样了。唉,我怎么就晕了呢!大奶奶要有个什么事,我,都是我害的!”说着就激动起来,又要打自己的头,被李天行一把拿住手腕,劝解道:“庞五,你是想救他,怎么能怪你!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出去看看。”转身要走,庞五三人立刻跟着。

李天行无奈,回身板着脸说:“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省心,都在这儿给我待着!”再转过身,门开了,却是叶枫走了进来。

李天行看到后面没有跟着容大有,心里一沉。

叶枫一脸歉意:“对不住,鬼子已经占领了那片地方,我尽力找了,可是没有找到。真是抱歉!”

大家都默默无语,叶枫和李天行走到里面的房间,两人才坐下,李天行就问:“大哥,你有师长的消息吗?”

叶枫摇摇头:“那边的枪声停了,恐怕,凶多吉少。元师长求仁得仁,可惜可叹啊!”

李天行攥紧了拳头,痛苦地闭上双眼,一颗心紧缩起来。叶枫看着李天行的右臂,大半条袖子都是红的,血显然没止住,顺着手指滴落下来。

叶枫默默起身,出去吩咐了手下几句,回来对李天行说:“二弟,咱们等等消息。也许,上天眷顾,师长还在,容大有也没死,我们可以再想办法把他们营救出来。这座城他们是得到了,可也未必能一手遮天。耐心在这里养伤,一切都不是最后的结果。”

李天行睁开眼,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一有消息,大哥别瞒我,不管怎样,我都要不惜代价救出师长。”

叶枫接过手下递过来的药和布,说:“想要做事,先要有命。我给你看看。”打开被血殷透的绷带,叶枫终于明白为什么血流不止,一颗子弹入肉很深,李天行仓促间没有取出来。

叶枫给他取出子弹,明显不是三八大盖的子弹,很可能是重机枪的子弹,于是说:“鬼子可真是下血本了,对付你一个人需要重机枪?要是多几个李天行,他们还不得用上飞机大炮。你可是够金贵的,南京政府是不是得多给你发些军饷?”

对于叶枫的变相宽慰之语,李天行唯有苦笑,心中却是忐忑不安,期待着奇迹出现。

可惜,现实是残酷的,就在他们心存侥幸的时候,元龙,死了。或者用更尊重的语言来说,是殉国,是牺牲,但对于一个生命来讲,他不再有呼吸,不再有热血,不能再用他特有的大嗓门说话,三魂七魄消散,只剩下一具冰冷残破的肉身,这就是,死亡。

元龙的最后时刻,没有多少人知道,因为元龙的部下已经先他而死,能对他的死亡印象深刻的竟然都是他的敌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最后的猎物

元龙率一百敢死队,用轻重机枪、迫击炮大打特打,把最先靠近的日军打得横尸遍地,再加上他让发报员不时地发报,吸引日军主力大部集结在这方圆不过一里的城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

元龙的指挥部设在一栋二层洋楼里,有阳台,落地窗,窗户也做得比较低,以便很好地采光。他把自己的捷克式轻机枪给了部下,自己拿着一把狙击步枪,坐在椅子上,找了个斜面正对大门的窗户,把枪架在窗户的一角,为了角度合适,底下还垫了两摞厚厚的字典式的大书,而且是洋文的,深蓝色硬皮封面,书名是烫金的法文,弯弯曲曲的文字在阳光下熠熠闪光,似乎有了生命。

如果元龙没有受伤,他更愿意用捷克轻机枪,现在,为了节省体力,他选择了狙击步枪,看着外面影影绰绰的一片黄色,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欣赏着自己的猎物。

元龙把所有剩下的子弹放进军大衣的两个宽大的衣兜里,转头看看身边的人,能看到的有八个,楼下应当还有十几个,既然日军已经包围了这栋洋楼,说明外围的敢死队员都已经殉国。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估算着大部分官兵应当已经进入地道了,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多坚持一会儿,所有敢死队员就没有白白牺牲。

元龙对身边的通讯兵说:“小何,去告诉大家,放进来打,要枪枪见血,别浪费子弹。”

小何答应一声就跑下楼,元龙看着孩子性格的小伙子的背影,眼中露出惋惜和歉意的眼神:如果不是为了发报,他本来可以不必赴死。

外面的日军开始行动了,他们想要进到院子里,必须先弄开紧锁的铁栅栏门,或者爬上院墙跳进来。当然,强盗比小偷霸气,他们可以不必偷偷摸摸,干脆选择直接用炸药去炸塌院墙。由于元龙这边的人力有限,无法在四周院墙上布置火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院墙在几声巨响之后变成碎砖一地,铁门没有院墙的支撑,终于轰然倒地。

烟尘尚未散尽,日军就端着枪冲进了院子,但是并没有可怕的子弹飞过来,日军士兵出乎意外地如洪水般涌进来。

元龙站起来,端起步枪瞄准、扣动扳机,一气呵成,清脆的枪声后,一个日军小头目的应声倒地,随即枪声大作。

双方都在开火,但我方的火力点明显是精心安排的,上下左右交叉火力网,机枪步枪穿插射击,以疯狂的扫射来阻击日军冲锋的前沿,点射则精准算计日军的指挥官和机枪手或者炮手。日军的第一次冲锋很快就被无情挫败。

领教了国军厉害的日军,要显示一下自己的优势,干脆将四面的围墙全部炸毁,于是便出现了虎落平原的景象,洋楼如同一个孤零零的巨兽,四面是数不清的黄色小兽,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即将开场,气氛令人不寒而栗。

洋楼内的我方士兵,静静地端着枪,屏住呼吸,紧张或者害怕已经失去意义,他们早知必死,只是希望死前要打光所有的子弹,和眼前的鬼子同归于尽。

本庄丸就在正门不远处的吉普车上观战,他拿着望远镜仔细观看,高倍望远镜能够看到每一个收入镜头的国军士兵的脸。他没有见过元龙,但是他的镜头锁定了元龙,这个拿着狙击步枪的中年人,满头银发,高大威猛,即使被步枪的瞄准镜遮住了半边脸,他却看到了一个百战沙场的将军的威仪。

元龙的瞄准镜在缓缓移动,他在寻找日军的指挥官,更大的指挥官,也许能找到本庄丸,突然,一个拿着望远镜的日军军官出现在他的瞄准镜里,望远镜后的那张脸看不清,但他的肩章却很清楚,中将,本庄丸!元龙可以断定他的身份,日军的两个中将,据李天行说,菊代一男高大英俊,这个人却矮壮敦实,应是本庄无疑。不再多想,元龙扣动了扳机,子弹飞出,第二颗子弹也在两秒钟后紧随其后。

本庄丸在望远镜里看到元龙的枪对准自己的瞬间,就伏下了身体,两颗子弹从头上先后呼啸而过,打中了身后的参谋官,吓得护卫兵立刻用身体护着本庄丸赶紧下车,隐蔽到建筑物的后面。

元龙有些惋惜,却也不是太在意,毕竟阵前一枪击毙敌军统帅的机率实在太低,就当是给他的见面礼吧!

这一枪激怒了日军,军刀一举,指挥官大吼一声,迫击炮率先出击,漂亮的小洋楼立刻被炮弹炸得体无完肤,玻璃碴子碎了一地,部分墙面局部坍塌,屋内硝烟弥漫,易燃的木家具上腾起了火苗,两个士兵倒在血泊中不知生死,好几个士兵也挂了彩。

随后,四面的日军端着枪奔跑前冲,残破的小楼里火舌迸射,冲在最前面的日军纷纷倒下,后面的日军踏着尸体继续冲锋,在如此近的距离迎着子弹而上,让捷克轻机枪的扫射有了最理想的环境,如果子弹可以不限量,如果射手是钢铁之躯,如果对手容易胆怯,那么这头巨兽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现实的残酷就是蔑视如果,痛快的扫射直接导致了子弹的高消耗,使本来的囊中羞涩很快就成为空空如也。尽管每个士兵都有至少两只枪,机枪和步枪或者手枪,但是,只要有一处扫射停止,换成点射超不过三枪,日军就冲到了楼前。

他们开始疯狂地砸门踹门,从破碎的窗户,炸破的墙洞往里扔手雷。很快,一楼那个全玻璃的落地窗就成为最脆弱的地方,玻璃早就成了满地渣子,一阵爆炸之后,硝烟未散,十多个鬼子冲进来,双方在短暂的近距离点射后,就开始了近身肉搏。

可惜,力量对比迅速失衡,一对一很快变成一对多,三四把刺刀从不同部位刺入一个国军士兵的身体,或者两三个刺刀从前面刺入并且推着被刺者往后退,将其活活钉死在墙上,或者一个人从后面砍倒国军士兵,几个人涌上去刺穿其胸腹,刀还要狠狠一拧,直至被刺者抽搐着死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虎落平川

当一楼的屠戮近乎疯狂,从二楼冲下来五六个国军士兵,被眼前的一切刺激得失控,大叫着抬枪扫射,居高临下拼命报复。

几梭子子弹从不同的方向射来,两个士兵身上出现几个血窟窿,人随即滚落到楼梯下。更多的子弹倾泻而来,楼梯的木质护栏也被打断打碎,又是三名士兵倒在楼梯上,剩下一名士兵浑身浴血,依旧拼命还击,十几秒之后,楼梯上只剩下鲜血和尸体。

指挥官挥动着军刀,日军士兵踏着尸体往楼上冲。子弹从上面的楼梯口暴雨般落下来,日军的尸体倒在了国军尸体上。日军还是不顾一切往楼上冲,同时架起机枪回击,突然,从上面落下两个手榴弹,楼梯在硝烟中断裂,日军纷纷跌落下去。

没有了楼梯,上面的楼层成了空中楼阁,日军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目标,四周渐渐沉寂下来。

元龙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侧身对着墙,既隐蔽,也可以观察窗外和楼梯口。身边只有三个人了,通讯兵小何,警卫班长鲍晋,警卫郭维风。

鲍晋说:“师长,楼梯断了,他们一时半会儿上不来。”

元龙神色淡然:“趁他们去想折了,咱们也消停会儿!你们谁有烟么??

小何和鲍晋平日里不吸烟,郭维风却烟不离口,然而大家都知道元龙是不吸烟的,带着诧异的眼神,郭维风掏出了一包烟卷递给元龙。

元龙拿出四根,自己留一个,扔给大家一人一根,笑笑说:“这辈子酒喝了不少,可这烟卷的滋味还真没尝过。小时候,我偷偷吸过鸦片,被我爹揍得几天动不了,大概是心里有阴影了,别说鸦片,连烟卷都不敢再碰。我总好奇,这烟卷的滋味是什么,临了也试试,这辈子还真没什么遗憾了!”

郭维风掏出火柴先给元龙点上,再给大家都点上,自己先狠狠吸了一口,满足地说:“师长,这烟呐,越抽越想抽,也说不清是个啥滋味,可它能解乏,也解愁,还真是好东西!”

小何孩子脾气,迫不及待也学着郭维风狠狠吸了一口,但却学不来怎么把烟吐出来,呛得一阵猛咳,鲍晋拍着他的背,笑着说:“你小子,实心眼,真信呐!尝出啥滋味了?”

小何咳得说不出话,一个劲儿地摆手。元龙看着,也把烟放到嘴里,缓缓吸了一口,一股子烟充盈在口内喉间,再想吐出来却哪那么容易,不由得也被呛得咳了起来,腹部的伤口受到震动,尖锐的疼痛让他不由得用手捂了一下。鲍晋和郭维风赶快过来扶着他,关切地问:“师长,怎么样?”

“师长,这烟呛人,扔了吧。”

元龙毕竟吸进的烟不多,咳了几下就缓过来了,笑着摆摆手说:“没事!记得我吸鸦片的时候也没怎么着啊!小郭,这烟是怎么吐出来的?”

郭维风为难地说:“师长,我还真说不清,就含在嘴里转一圈,就吹出去了。一开始,我也是被呛了几次,然后不知道怎么就会了。师长有伤,还是别学了。”

小何也说:“就是,师长,这烟也不好吃,又呛人,啥破玩意儿!”说着就把烟随手一丢,郭维风却抢过去捡起来,瞪了一眼小何:“你不要也别扔啊,我还抽呢。”

鲍晋从元龙手里夺过那只烟,连同自己的都递给郭维风:“都给你!这儿一盒呐,没人跟你抢,你就可着劲儿地造吧!”

郭维风嘻嘻笑着,果真把四根烟一起放到唇边,吸了一大口,然后无比幸福地吐出白色的烟圈,小何赶紧躲到一边。郭维风幸福满满地感慨:“过瘾!这么抽上一口,死了也过瘾!”

鲍晋走到窗边,看到鬼子正在抬梯子往楼前冲,喃喃地说:“咱们的人应该已经安全转移了吧?”

小何也不由得望向窗外:“只要他们在,将来一定会给我们报仇!”

郭维风精神十足地说:“鬼子的动作可够慢的,大半天才找来梯子,老子抽了烟,精神都养足了!”说着把桌子上的那盒烟放回自己的口袋里,拍了拍,笑着说:“这宝贝还要带到下面去,真是好东西!”然后利索地检查捷克式轻机枪的枪膛、子弹,面向元龙,一个立正敬礼:“师长,我去了!”

元龙郑重回礼:“你先走,我就到。”

听到他们的对话,鲍晋退后两步,脚跟一磕,挥手敬礼:“师长,保重!”

元龙回礼:“好!各自珍重!”

小何的眼睛有些湿润,也立正敬礼,哽咽着说:“师长……”

元龙回礼:“小何,你留在我身边,作个伴。”

“是,师长。我从小就不认路,跟着师长就走不丢了。”小何的脸上露出些大男孩的稚气和纯真。

元龙深深看了一眼小何:“放心,丢不下你。你守在楼梯口。”

小何点头站在楼梯口边上,手里也是捷克式冲锋枪。

枪声首先从郭维风那里传出,他没有用机枪,而是用步枪点射,打一枪换个地方,鲍晋也用步枪狙击对方抬梯子的士兵,元龙站起来加入战团。他们打得很专心,也很放松,似乎这无关战争,只是一次纯粹的狩猎。

但猎物的反应只能是逃跑,被打的日军可就没那么老实了,炮弹、子弹蝗虫般铺天盖地而来,迅即打得原本就已残破的窗户几乎变成了门洞。

日军迅速架起了很多梯子,二楼的房间和窗户太多了,区区四个人根本防不过来。日军很快就架着梯子从窗户爬进卧室,企图从屋子里冲出来时被小何一梭子撂倒,后面的日军躲在门边和小何对射。

不远处的元龙回头看到更多的日军从不同的房间冲过来,连忙回身一枪打死一个露头的,那个士兵已经扣动扳机,子弹打飞了,击碎了房顶的大吊灯。元龙快速上弹再一枪击中一个鬼子,同时对面射过来的子弹如同乱撞的飞虫,在元龙身边飞舞。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最后的交锋

鲍晋转过身对着冲进来的鬼子疯狂扫射,打得鬼子不敢出头,但身后一面窗户外的鬼子得到机会爬上来,正要对着鲍晋射击,被郭维风一梭子打落,随即,一个冷枪打中了郭维风的背部。

几乎同时,从楼梯口打过来的机枪扫射,击中了正在专注于阻击对面日军的小何,小何头部和上半身鲜血迸流,向后仰倒。

元龙抢过来边还击边去看小何,他的娃娃脸布满血污,双目微合,倒显得安详。就是这么一瞬间,一颗子弹击中元龙的大腿,元龙一个踉跄后退一步,被鲍晋冲过来一手搀住,顺势后退坐在椅子上。鲍晋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身上就中了好几弹,其中一颗子弹从后心穿出来,鲍晋倒在了椅子旁边,元龙分明地看到了鲍晋最后的目光投向自己,便无声息的合上了双眼。

郭维风背靠着墙,疯狂地射出最后一梭子子弹,把空膛的机枪扔到一边,伸手去摸手榴弹,没等他抽出来,密集的子弹打得他痉挛般抖动,瞪着双眼倒在墙边,身后的那面墙溅满了他的血。

元龙眼看着自己的部下顷刻间全部离去,索性扔了手中的狙击步枪,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郭维风走去,似乎没有看到周围端着枪围过来的日军士兵。

日军士兵也看出这个人一定是个军官,况且手中无枪,就如同笼子里的困兽,没有了威胁,死了不如俘虏更有价值。

元龙蹲下来把郭维风的尸体放平,伸手合上他的双眼,深深看了一眼,然后站起来,看了看鲍晋和小何,他蹒跚着坐到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从腰间枪套里拔出自己的手枪,这个举动立刻让周围的士兵紧张地手触扳机对准他。

元龙旁若无人,利索地检查了里面的子弹,满满的,然后缓缓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日军士兵又紧张起来。这时,楼梯间有人从梯子上爬上来,是个军官,那人看到元龙,先用日文说了句什么,急急地一脚踏上楼板后,又用生硬的中文说:“你是,元龙将军?我们,谈一谈的可以?”

元龙看他的肩章,是个少佐,心中一动,说:“你不够级别。要谈也要和你们的师团长,本庄丸,谈。”

少佐说:“这个的好说。请将军,放下枪。我们下去谈。”

元龙冷冷地说:“我有伤动不了!你们要有诚意,就叫本庄丸将军到这儿和我谈。我的胳膊都酸了,等不了多久,万一走火,再想和我谈,就得到下面去找我了!”

那个少佐眼睛寒光一闪,停顿几秒钟,冲下面的日军说了几句日语,然后转身说:“我已经向将军上报你的请求。为了表示你的诚意,还请将军的交出手枪。”

元龙断然拒绝:“交了枪,我还有谈判的资格吗?你们要怕就明说,我的几个兄弟还等着我呢!”

少佐脸色更加阴沉,目露凶光,元龙却一脸嘲弄地看着他。

时间不大,有人从底下喊了几句日本话,那个少佐有些紧张起来,又冲下面喊了几句,得到回应后,转头阴霾地看着元龙说:“将军阁下愿意上来和元将军谈,为了双方的安全,请将军务必交出手枪。”言辞带着命令的口吻。

元龙面露厌烦之态:“谈就上来,怕就说一声,我等得不耐烦了!”

少佐表情极为恼怒,想了片刻,冲周围的日军喊了句什么,一队日军立刻排成人墙,横在元龙和楼梯口之间。元龙暗自冷笑。

楼梯口上来一个人,先是个卫兵,然后帮着本庄丸也爬上楼来。

本庄丸长得矮,被那一排士兵几乎挡住了视线,觉得这样做显得自己胆小怯懦,用日语命令:“让开!”

少佐只好命令士兵让开,同时命令他们端枪瞄准,对方一动就开枪,自己也掏出手枪,打开保险,对准元龙。

本庄丸终于看到了这个和自己苦战了几天的对手,虽然对方满身血污,身陷囹圄,但神态自若,目光犀利,不怒而威,的确能称得上是个难得的对手。

本庄丸的中国话说得也不太好,特意带了个翻译,他盯着元龙说:“元将军,幸会了!没想到你我竟然是这样见面的。既然是谈判,元将军是不是把枪先放下来。”

元龙果然把枪放下来,但依旧拿在手里,只不过放到了腿上,神色冷峻地说:“我也不想刀枪相见,奈何强盗入室,岂能袖手?”

本庄丸面色一僵,露出不屑之色:“元将军想必已经知道,你的上司,马将军已经投降我大日本皇军。如果元将军也能识时务,元将军的前程还是很光明的。”

元龙冷笑一声:“我元龙没什么出息,就想着在自己的地盘活个自在。可是你们杀我父母兄弟,毁我家园。你告诉我,我的前程在哪里?”

本庄丸立刻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是不可能低头的,目露凶光,冷冷地说:“既然元将军这么固执,那就没什么可谈的了。你和你的部下要为你们的愚蠢付出代价!”

元龙目光暴长,抬手把手枪再次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戏谑地说:“既然你来了,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像我这样的人还很多,他们有的跟着我先走一步,更多的留在这世上,迟早要把你和你们所有人都给我们送过来。我等着你!”最后一个字才出口,手臂前伸,举枪对着本庄丸扣动扳机。可惜周围的士兵一直处于戒备状态,手指放在扳机上,还没等元龙扣动扳机,正面侧面乱枪齐发,元龙在血雾中抖动不已。他的最后一枪在中弹的瞬间还是发出去了,可惜准头已失,子弹从本庄丸上方斜飞出去,射入墙内。

本庄丸惊魂稍定,默默地看着对面浑身弹孔的元龙,这些天苦战的情形再次涌上心头,纵然终于如愿以偿占了齐齐哈尔,这座黑龙江省的第二重镇,可心头一点都不轻松!从懋林到齐齐哈尔,这个元龙和他的部下,让自己有过失败的耻辱,即使今天自己取得最终的胜利,也是惨胜!如果,支那人都这么打,要占领那么庞大的中国,日本将要付出何种代价!

最后看了一眼元龙,本庄丸默默转身,他不想继续再想,他要出去,接收这个浴血的城池,接受胜利的欢呼!

第一百六十六章 征服的较量

李天行看到了元龙,还有容大有,抖机灵,他们从自己的面前走过,回过头对自己说了什么,却听不清,急忙跟上去要追问说的是什么,却在一个黑色的森林里转来转去怎么也找不到出路,最终在焦虑中醒了,才知道是个梦。转头看到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光昏暗,黄色的火苗几乎静止不动。

他坐起来,右臂火辣辣地疼,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梦不吉利,也没有了睡意,下炕走到外间,看到庞五他们都睡着,只好转回来,坐在炕沿上胡思乱想。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睡不安枕,即便是作为战胜者,本庄丸也是如此,因为和元龙临死前的最后一场较量,让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恼怒和羞辱。元龙用这种惨烈的方式,向自己传达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在想元龙最后的话,如果中国人大多数都是元龙这样的人,那么大日本民族的理想还是否能够实现?本庄丸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二十万东北军不战而逃,短短月余将两个省拱手相送,这种情况顺利到连日本人自己都没有料到。然而现在,当大多数日本人都以为孤立无援的黑龙江也会唾手可得,却接连受挫,一个孤立无援的齐齐哈尔竟然让自己苦战数日,损兵折将,而对方封堵城门,弹尽粮绝,战至最后一人,宁死不降。到底中国人的多数是前者还是后者?本庄丸有些疑惑。

第二天一早,本庄丸更加烦闷,各种琐碎事找上门来。虽然占领了齐齐哈尔,但城内十室九空,各种建筑设施毁坏殆尽,他不能占一座死城,还要想办法恢复它的活力,因为这里必须成为大日本国梦寐以求的第二故乡。正忙得焦头烂额之际,部下来请示:“将军阁下,请问那些支那军俘虏该怎么处置?还有,元龙的尸体。”

本庄丸听到元龙这个名字,耳边又开始回响起他的那句咒语,他一转头,看到了架子上的军刀,思索片刻,阴沉地说:“把元龙的尸体和那些俘虏都带到广场上,我要看看,元龙的话是不是虚张声势!”

这是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本庄丸和菊代一男来到了广场,菊代看到那些俘虏,还有元龙的尸体放在担架上,虽然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但绝不是什么好事。他本就不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杀戮,有些不悦地问:“将军阁下,处置这些俘虏,我就没必要参与了吧。”

本庄丸说:“亲王殿下,您不是说要征服中国,贵在征服人心吗?我请殿下来看看,我征服人心的方式。”

菊代看了看本庄丸,只好坐来下看看他到底要怎么做。

本庄丸对旁边的军官做了个手势,那个军官立正点头“嗨!”,转身布置去了。就看见那些俘虏被强迫排成几排,面向本庄丸所在之地。然后,两个日本兵抬着担架走过去放在俘虏前排的中央,就听到俘虏中有人大叫:“师长!”扑通跪下,其他俘虏也纷纷跪下,顷刻间哭喊声响成一片。

一个日军翻译官拿着个大喇叭喊道:“你们看到了,你们的长官已经死了。你们自由了!只要你们投降大日本皇军,就发给你们路费,让你们回家!可是,如果你们不识时务,非要和皇军作对,那就只能和你们的师长去做伴了!”

翻译官喊完了话,两个日本兵走过去,把排前排第一个的国军士兵拖出来,放在担架旁边,一个日军军官抽出军刀,站在旁边,那个翻译官说:“只要你说一句,投降。你就自由了!”

那人看了看自己的兄弟们,再看着血肉模糊的元龙遗体,恭恭敬敬地给元龙磕了个头,嘴里念叨着:“师长,我是魏连科,老想着能跟着您打回猎,可俺没本事,比武没赢过。不知道您在那边还打猎不,就带上俺行不?”

翻译官看了一眼旁边的军官,军官高高擎起军刀,那翻译官赶紧追问一句:“说句投降,你就自由了!”

魏连科怔怔地看着元龙,好像没听见,阳光照在军刀上,白光耀眼,光芒一闪,人头滚落,断颈中的鲜血喷出去老远,身体一歪,倒在担架旁。

人群中多数人闭了眼,第二个人又被带到了仍旧温热的尸体边,翻译简单地问:“降不降?”

那人仰头怒目而视:“你会讲人话不?”

翻译官脸色一变,扭过头去。寒光再闪,地上多了个人头。

第三个人带上来,翻译官冷冷地问:“要死要活?”

那人抬头:“谁不想活,可活成你那副德行,忒糟心了!”第三个人头落地。

菊代一男看看本庄丸,本庄丸雕塑一般,又好像是被冻住了,脸色铁青。

第四个人自己走上来,没等翻译官问,冲着大家大声说:“兄弟们,师长在下面招兵买马,我先行一步了。”被日军士兵在腿弯上一踹,跪倒在地,第四个人头落地。

第五个径直自己走上来,对翻译官说:“我能用你的喇叭不?”

翻译官警惕地看着他:“你只要说投降,我就给你。”

那人小声说:“投降,我投降。”

翻译官露出笑容,递给他喇叭说:“好!你大声说。”

那人转过身对着本庄丸,举着大喇叭大声说:“投降的,都是瘪犊子!日你十八代祖宗!”

军刀一刀划过那人的脖颈,由于角度不好,划得不深,那人劈头将喇叭扔向军官,一声枪响,那人背后中弹,踉跄间,又被军刀刺中胸腹,狠命一划,开膛破肚,那人用尽最后的力量,双手抓住军刀,瞪着眼睛,身体努力前倾,往前要迈腿,终于轰然倒下,抽搐着死去。

第六个是个年纪很轻的士兵,他看着面前恐怖的景象,竟然站不住,跪在地上,浑身打颤,闭上眼睛不敢看。

翻译官有点按捺不住心里的沮丧和害怕,主动过来伏下身,尽可能温和地说:“你这么年轻,可别像他们一样。家里还有父母兄弟吧?只要说出那个字,你就能回去和他们团圆了!说吧,说了就放你走。”

士兵依旧抖着,眼睛紧闭,嘴唇发青,却紧咬着牙不作声,十秒,二十秒,三十秒,翻译官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狰狞,第六个年轻的头颅落地。

此后,时间只能用秒来计算,一个头颅落地的间隔不超过二十秒。第一排的十几个人就这样变成满地的头颅,第二排的人也不断在减少,但至今没有一个人说出那个本庄丸想要的字。

第一百六十七章 告示

又一个人被带上去,他旁边的人忍不住喊了声:“大奶奶!走好!”

容大有回头说:“抖机灵,有你做伴,我也算是有福气了!”

这一声让菊代一男听着耳熟,再看这人的军服,他想起来了,立刻站起来大声说:“住手!”

本庄丸冷冷地看了看菊代,但没说什么。菊代走过去,拿着军刀的军官立刻立正,退到了一边。

容大有转过头,和菊代四目相对。菊代说:“你是李营长手下的人?我记得你叫容大有。”

容大有淡淡地说:“亲王殿下好记性!不过,我们营长现在已经是团长了。”

菊代心中一动:“哦,你们李团长还活着?”

容大有冷冷道:“我们团长的本事你也见识过!终有一天,你们都会死在他的刀下!”说完了,容大有却突然有些后悔,他隐隐觉得这个菊代好像目的不单纯。

菊代看了看那些俘虏,里面还有不少穿着骑兵军服的。他对军官说:“到此为止。”说完走向本庄丸。

本庄丸自然听到了菊代下的命令,心中腾起一团怒火,用日语很生硬地质问菊代:“亲王殿下这是为了什么?难道你同情这些支那人?”

菊代对本庄的不敬也有些不悦,冷冷地说:“将军阁下,就算是有人投降了,您觉得有多大意义?这些战俘的死或者降,都没什么价值。可是,我却需要用他们,还有元龙的遗体,去做个有价值的交换。”

本庄盯着菊代,略微缓和了一下语气:“亲王殿下要用他们去换什么?”

菊代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俘虏,转回身用日语说:“那匹没有缰绳的黑马。李天行还没死,他的马也一定藏在什么地方。我用他的长官的遗体,还有他的部下和战友,去换一匹马,应该不会被拒绝的。否则,失去这个机会,再找机会就难了。”

本庄想了片刻,脸色恢复如常,挤出笑脸说:“亲王殿下好计谋!元龙一死,那个李天行会成为一一五师残部的主要将领之一。他要是肯换,天皇陛下就多了一匹千里马;他要是不换,就会因小失大,寒了军士的心,就会内讧。诶呀!到底是天皇佩剑的高材生,不愧是我们的皇军之星!好!就照亲王殿下的意思办!”

菊代对于本庄的这番添枝加叶的理解不以为然,在他心里,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匹马之王者,那匹叫黑子的宝马。但他才懒得再说什么,只想尽快离开这让人作呕的屠宰场。

困在地窖中的李天行焦虑地等待着叶枫的消息,由于不见阳光,也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觉得每一秒钟都是那么漫长。他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尝试着打坐静心,可是心不静,反而导致气血翻腾,差点经脉逆乱,铸成大错。李天行也不想和庞五他们说话来打发时间,他们的每一个眼神都让自己更加忧虑,徒增不安。

终于,叶枫回来了,外面已经是星月当空,寒风刺骨。

李天行看到叶枫的神色有异,心提到了嗓子眼,盯着他问:“大哥,有消息了!”

庞五他们也围过来紧张地等着叶枫开口。叶枫没说话,把手里拿着的叠成小方块的纸递给李天行。李天行接过来急忙打开,那是一张布告:

致中国骑兵团团长李天行阁下:

大日本皇军感贵军师长元龙将军城破玉碎之壮举,愿将元将军遗体送归安葬,并一干战俘亦皆送返,以示我天皇陛下之宽仁厚爱。李团长曾经表示,愿将其坐骑宝马敬献天皇陛下,以示友好,故相约三日之后,十八日正午时分,西城门外三墩桥旁,举行送归仪式和受礼仪式。特此公告。

大日本皇军第十三师团参谋部

李天行默默看完,一言不发,两眼发直。

庞五三人都认不得几个字,急得发狂,忍不住央求叶枫:“叶会长,这上面到底说了什么?当家的咋不说话?急死我了,你就念给我们吧!”

叶枫盯着李天行,伸手拿走告示,李天行毫无知觉,双手好像还在举着告示,叶枫叹口气,晃了晃他的臂膀:“二弟,你节哀!他们到处张贴告示,你要想好了,怎么办?”

李天行只觉得胸口好像压了千斤巨石,脑子木木的,叶枫的声音忽近忽远,喉头一股热流带着腥甜冲出来,他强行咽了回去,嘴角依旧渗出一些。

叶枫一皱眉,伸手过来要扶,被李天行轻轻推开,哑声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转身缓缓走到墙边,靠着墙坐下来,将头埋在两臂之间,再也不动了。

庞五几人眼瞅着李天行的举动被吓住了,都知道事情不好,面面相觑,干着急,哭的心都有。

叶枫给几个人使了眼色,带着他们来到外间,压低声音对他们说:“这是日军出的告示,元师长殉国了。他们要用元师长的遗体和战俘,来交换你们团长的黑子。日期是三天后正午。”

三人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又悲愤交加。葛钺青筋暴露,一股怒气无处发泄,一拳打向墙面,打得泥土扑扑地掉,拳头下一个土坑,手已经皮破血流,却浑然不觉。

独孤峰咬着后槽牙,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狗杂碎!恨不能把他们都剁碎了喂狼!”

庞五“唉”地蹲下来,双手拼命地抓头发,好像那是一切灾难罪恶的根源。

叶枫看着几个人痛苦不堪的样子,仰头深吸一口气,眼睛里早已经盈满热泪,为了元师长的壮烈,也为了义弟天行的困局。

这一夜,没有人能合上眼,叶枫整夜以打坐的姿势坐在李天行对面,却也无法静下心来入定。他默默地陪着李天行,李天行靠着墙坐了一夜,睁着眼,无声也不动,泥塑一般,不像有活人的气息。

庞五他们有时候过来看看,看着李天行憔悴失神的样子,心里更加难受,也不敢说什么,只好转身出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抉择和彷徨

终于,李天行微微动了一下,叶枫看着他。李天行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虽然依旧充满悲伤,却闪烁着一丝锐利的光。叶枫心里有数了,等着他的开口。

李天行的声音低沉,恍如隔世:“大哥,我要出城。”

叶枫平静地回答:“好!我会安排,今天送你出城。”

“黑子在哪儿?”

“我让人带你去。”

李天行沉默。

叶枫问:“你觉得,三日之约,他们会不会使诈?”

李天行毫无表情:“我没有选择。”

“我会把这件事的真相传出去。虽然不能挽救黑子,但是至少让他们不敢使诈,否则,他们的天皇就会蒙羞。”

李天行看着叶枫:“谢谢大哥!黑子的事,大哥不要去冒险。将来,他有什么消息,大哥要告诉我。”

叶枫注目李天行:“好!你有什么打算?”

李天行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师长的嘱托,我不敢忘!师长的仇,也一定要报!现在,我心里乱的很,先找到我们的人,大家商量着来吧!“

叶枫道:“我的人会把我们的联络点告诉你,有需要的就给我报个信!二弟,现在日军风头正盛,又值严冬之际,你们的处境一定会很艰难。凡事要小心,不可逞一时之快,须避一时锋芒,忍辱负重,才能大事可成!”

李天行神色变得委顿,用逡巡犹疑的眼神看着叶枫说:“大哥,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是不是短时间内打不回来了?”

叶枫脸色阴郁:“东北三省全部沦陷已成事实。马将军投降,抗日的士气一落千丈。你们115师遭受重创,无粮无响,连个遮风避雨的落脚之处都没有,更有日军追击,能生存下来都是问题。如果你们能度过这个难关,也要先壮大自己,再图收复。这里面的艰难,我们都无法预料。二弟,你要有心理准备!”

李天行望着虚空之处,幽幽地说:“才一年,我姐和姐夫惨死,玉英也死了,雷公寨毁了,然后是秀儿,龙岗村没了,齐齐哈尔被攻陷,元师长也……”李天行的眼睛空洞无神,他的头微微垂下来,肩膀抖动不已,终于失声痛哭。

良久,他哽咽着继续说:“每一次,我都能站起来,至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可是,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我该干什么,能干什么!大哥,我该怎么办?”李天行的神情几近崩溃,眼神散乱,神志漫涣,情绪失控。

叶枫站起来走到李天行跟前,单膝拄地,双手扳住他的双肩,手上加力,让李天行因为压力和疼痛而集中意志,终于抬起头来,和叶枫四目相对。

叶枫的语调变得严厉:“天行!你必须站起来!元师长能安心赴死,也是因为他可以信任你,相信你能完成他的未竟之志!那么多人死了,不能白死,我们活着的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替他们去做完应该做的事!东三省沦陷了,可中国大着呢!一万人、百万人死了,东三省有三千万人,中国有四万万人!你觉得日本弹丸之地,凭他一时的船坚炮利,就能以蛇吞象吗?元师长慷慨赴死,就是要告诉日本人,人可以死,但志不可夺!元师长的死也告诉我们所有人,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尊严地活着!天行!元师长信你,你的兄弟信你,大哥信你!站起来,做你该做的事!”

不知道何时,庞五三人已经进来了,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偷偷抹泪。

李天行眼神中的锐利重新回来了,他看着叶枫,那坚韧温暖的面容,终于用手扶着墙站起来。

庞五几人看到李天行终于恢复神志,都激动起来,上前几步刚要出声,就看见李天行倒在叶枫的肩头,双目紧闭,吓了一跳,扑过来就喊:“当家的,这是咋了?当家的!”

叶枫却说:“他没事,是我点了他的穴道。这两天,他的精力消耗太大,打击也太大,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做,先让他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庞五,帮我扶一下。”

庞五等人这才放心,过来左右搀住李天行放到炕上,给他盖好被子,几人松了口气,不禁更是佩服和感激叶枫。

叶枫和大家走出来,葛钺说:“真是太感谢叶会长了!要是没有你在,我们几个的命都没了。我们团长那么能耐的一个人,也只有叶会长能降得住!”

独孤峰接口道:“是啊!我们团长就服叶会长!团长那么刚强的人,这次也真是撑不住了!唉!难怪,身边的亲人一个个都死了,还有那么多大事要他扛!搁着谁也难啊!”

庞五愁眉苦脸地说:“叶会长,你说当家的真的要把黑子交出去吗?那可是他的命啊!当家的从不把黑子当畜生待,总说是朋友,是兄弟!黑子也就认当家的一人。要是把黑子交给鬼子,八成是活不了了。当家的,还不疼死!”

叶枫神色凄然:“庞五兄弟,换做你,你怎么做?你能不答应吗?你们师长的遗体,还有那些被俘的兄弟,你忍心抛弃他们吗?无论怎么做,都是剜心之痛!二弟一定会去赴约交换,唉!可惜,他们奇人奇马,有缘际遇,无缘相守。可惜了!”叶枫慨然而叹,缓步离去。

三人望着叶枫的背影,也是黯然伤神,却无计可施。

李天行看见了玉英,玉英骑着黑子,在炮火密集的战场上被重重围困,自己想冲过去救,却被层层拦阻,怎么也冲不过去,天上敌机掠过,扔下了巨石般的炸弹,炸弹垂直落向玉英和黑子,他大喊,可是他们听不见,炸弹爆炸了,在迷雾般的黑烟里,天行拼命喊,发狂地找,可是他们都消失不见了!

李天行猛地睁开了眼,翻身坐起,茫然四顾,除了一盏昏黄的油灯,一切静悄悄的。他回到了现实里,怔了片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下了床,走出暗室。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叶枫的城

外面的三个人看到他,立刻围过来:“团长!你醒了!”

“当家的,你没事吧?”

“团长!”

李天行问:“现在什么时候了?我大哥呢?”

葛钺:“我们吃过午饭有一会儿了,怕是下午两、三点钟了吧。叶会长早上出去了,还没回来。要不叫个人问问?”

李天行点头:“好。去问问。”

葛钺拉了一根绳子,很快就有个小伙子进来,看到李天行也在,忙说:“李团长醒了。我们堂主说了,让李团长养好精神,他去安排您出城的事,怕还要耽搁一会儿。您等等,我给您送些吃的来。”

工夫不大,小伙子提着个食盒进来,摆好了菜饭,恭敬地说:“李团长,您还需要什么,尽管说。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

“多谢了,小兄弟。外面怎么样了?”

小伙子答道:“小鬼子进城后,先是到处搜捕咱们国军士兵,只要看到可疑的,说抓就抓,说杀就杀。城里剩下的老百姓本来就很少,这么一折腾,整个城除了鬼子兵,差不多就是个空城了。从今天开始,鬼子又张贴安民告示,说他们是来帮助老百姓过好日子的,只要肯回来,不仅财物分毫不动,还会依据具体情况有所奖励。否则,所有财产一律没收。今天市面上安静多了,鬼子兵也少多了,但是主要的路口、城门都有哨卡,出入要盘查。”

李天行又问:“这两天你们是怎么过的?不怕鬼子抓你们吗?”

小伙子神情自然地说:“不瞒李团长,我们明面上的人都是些上了岁数的,还都身有残疾,谁会管这种人!其他的各自藏在暗处,没事就歇着,有事也是各有门道。鬼子才来几天,让他们抓住我们的小辫子,我们洪帮还能在江湖上混吗?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不说我们堂主在此经营多年,这之前还有历任洪帮兄弟,都知道地面上有个城,不知道暗地里还有个城呢!这才到哪儿,有鬼子哭的时候!”小伙子丝毫没有战后余生的颓废,还是一股我是老大我怕谁的冲劲。他的无心之语和那股子生气,倒让李天行心里有些惭愧。

“好,不愧是天下第一帮。有你这样的人在,鬼子有苦头吃了!”

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说:“不过,话说回来,要想齐齐哈尔回到原来的样子,还是要靠你们打回来。李团长,说真的,我们都挺佩服李团长的,要是将来有一天,您率领国军赶走鬼子,再由您带兵驻守齐齐哈尔,我们堂主和您又是拜把子兄弟,到那时候,您两位就是这儿的真命天子,我们的好日子,那就长长久久喽!”

李天行一时无语,庞五嘿嘿一笑:“你小子,想得还挺长远。你放心,等我们打回来,也封你个官当当,借你今天的吉言了!

小伙子喜笑颜开地走了,李天行默默地吃着东西,他没有胃口,但必须要吃,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吃得很勉强,刚才那点难得的轻松早不知道哪儿去了。

吃完了饭,大家坐着等叶枫回来。葛钺有点耐不住性子,小声问李天行:“团长,那两个地道口已经毁了,城门又有鬼子盘查,叶会长真有法子送咱们出城?”

李天行平静地说:“连刚才那个小伙子都说了,地面上有个城,下面还有个城。既然大哥说行,出城就绝不是难事。”

“那叶会长这大半天都不回来,怕是遇到难事了!”

“你就不想点好事!叶会长什么人物,瞎担心!”独孤峰其实是担心李天行心事重。

沉默片刻,葛钺又烦躁起来,忍不住又问:“团长,我们出城去哪儿?”

李天行木然地回答道:“跟着洪帮兄弟去找黑子。”

葛钺没管住自己的嘴,脱口就问:“团长,你真的要把黑子交出去?”刚说完,后背就让庞五狠狠地戳了一下,自己也后悔了,忙打岔说:“我叫他们来把碗收了。”

李天行内心最脆弱敏感的地方被戳了一下,不想在他们几个面前表露出来,默默走回内间,盘腿打坐,闭目养神,心里却上下翻腾,难抑悲伤。外面的葛钺垂头丧气,懊悔不已,另外两个或坐或躺,心事重重。

终于,叶枫回来了。李天行听到动静,起身迎上来。叶枫其实是故意避开,只是让李天行能有机会恢复体力精神。

叶枫一见李天行,看他精神好多了,递上一个一尺多长的竹筒说:“二弟,久等了。这是一张附近山区村庄的地形图,你看看。”

大家都围过来看,李天行展开图纸,里面画着山林、村庄、道路、城市的标识,有些地方有不同的形状标记。

叶枫指给他看:“你们将来多数时候要在山林里躲避日军的追击,我把我知道的情况告诉你,多少用得着。现在是冬季,大雪封山,日军很可能会封死这些路口,想困死你们。你们有伤兵、家眷,粮食不多,弹药有限,尽可能避免和日军的正面交锋。这里有几条小路,可向西通蒙古,向北到达苏俄边境,这是你们目前能退的地方了。不过,我们想到的,日军也会想到,他们有可能不惜代价,赶尽杀绝。你要想好应对之策。这几个蓝色的圈,是我设在那里的秘密仓库,可惜时间仓促,准备不足,但里面粮食、药品、衣物、弹药俱全,数量不大,却也可救燃眉之急。和我的联络方式,自有人详细告诉你。任何需要,二弟只管通知我,可惜我不能和你一起撤走,大哥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李天行心里明白,这些东西不可能在这两天备好,大哥应该早就开始秘密为将来的退路做准备,这份缜密心思,自愧不如,也感激万分。

他收好地图,感激地看着叶枫:“大哥,你为齐齐哈尔、为一一五师,也为我做得够多了!大哥放心,我既然站起来了,只要活着,就绝不会倒下。大哥留在这里,身边都是敌人,更要谨慎小心。我期盼着有一天,齐齐哈尔的城头飘扬着青天白日旗,你我携手,作一辈子的好兄弟!”

叶枫微笑:“好!一定有这么一天!外面天已经黑了。我送你们出城。”

第一百七十章 注定离别的重逢

这是齐齐哈尔沦陷后,李天行几人第一次回到曾经激战过的地方。夜色深沉,空空的街巷黑乎乎的,多数院落还是空的,门窗敞开,让风刮得咣咣作响,风声穿过狭窄的地方就会发出呜呜怪叫。虽然尸体已经被清除,但血腥气却依然还在,冷不丁地还能借着残月的微光看到地上、墙上已经浸入砖石的血迹,如果有人独自行走,一定会毛骨悚然,似乎阴风阵阵,冤魂飘荡,以为置身鬼域。

他们一路往西北穿街过巷,偶尔会遇到小队的日军巡逻,有叶枫和李天行在,这根本不算是危险。没花太多的时间,就到了一座院子外面,叶枫小声说:“这里还有日军住着,里面有秘道通到城外的坟地,那边有人接应。当初,鬼子还没打过来,我就是用这条地道送黑子出城的。你等着,我先看看他们办成了没有。”说完轻轻跃上旁边的院墙,鬼魅一般消失了。

很快叶枫回来了:“里面的人已经被迷倒了,我们进去。”说完推开院门进去,里面几个洪帮兄弟迎上来,带着大家进入后院的杂物间外,却绕到屋子的后面,是个狭窄的巷道,尽头的地上堆放着一些用不着的杂物,现在都已经被移开,一个巨大的石板也被掀开,露出半扇门大小的洞口,里面有人提着柴油灯等着,借着灯光可以看到,竟然有个倾斜的台阶平缓地通到地道下面,这样的宽度足以让马通过。

站在地道口,叶枫用力按了按李天行的肩头:“二弟,我已经把这次交换事件散播出去,让报社记者介入,他们就不敢使诈。还有,黑子的事,我会想办法营救,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一试,但若有万一,天行,你要忍住,不可只身犯险,凡事还有我!”

李天行气血上涌,努力平静下来,把手放到叶枫的手上,用力一握:“大哥,你不要去冒险,我欠黑子的,只能用来世去还!本庄丸不会轻易放过你,身在险境,大哥千万保重!等我打回来的一天!”

叶枫翻手和李天行的手紧紧相握,眼睛如星光闪烁:“好!二弟,我们击掌为誓!我等你回来!保重!”

“保重!”两人击掌为誓,然后紧紧拥抱,须臾各自松开,李天行深深看了一眼叶枫,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心中充满感激和不舍。

叶枫心中突然涌起一阵难抑的悲情,似乎生离死别,几乎难以自制。两人默默对视,无言之中似有千言。

终于,李天行咬咬牙,转身带着庞五三人走入地道,石板从上面缓缓盖上,李天行和叶枫彼此消失在对方的眼眸中。希望不是永诀,希望我们不久重逢,珍重!

下到地道里,环顾四周,大家不禁惊叹洪帮的深不可测。这里的墙面明显是有年头了,地道宽不到两米,高却有两米多,地面平整,足以跑马。

走出地道,天色蒙蒙发亮,发现这里原来是一个乱葬岗子。大家跟着那个洪帮兄弟继续走了一会儿,来到一个极小的村落,整个村子稀稀落落没几户人家,却很快牵出五匹马,几个人上马疾驰,竟然来到山下的一处隐蔽性极好的山沟里,林木间几处木屋,木屋前不远的山涧溪流已经结冰。

李天行一眼看到骑兵营一直负责养护黑子的马夫,孙保柱,正提着一桶水要进一间屋子,听到马蹄声,便循声张望,等看清来人,大喜过望,水桶往地上一放,跑着迎过来。

李天行下了马,急急道:“老孙,黑子呢?”

没等老孙答话,轻微的马嘶声传入耳膜,紧接着从木屋里跑出了黑子,眨眼间就到了李天行眼前,马头微微摆动,打着响鼻,前蹄轻轻踏地,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占据了李天行全部的视角。李天行习惯性地双手捧住黑子的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的额头,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后面跟着的几个人看着觉得心酸,下马默默走到一边,不去打搅他们。

李天行抬起头,又上前搂搂黑子修长的脖颈,抚摸着他绸缎般黑亮的鬃毛,他可以体会到黑子的雀跃欢欣,可是黑子却无法猜透自己内心的阴暗,李天行的负罪感海啸般袭来,让他几乎不敢去看黑子的眼睛。

平静了一下心绪,李天行翻身上马,对洪帮兄弟说:“走吧,去找我们的人。”

一行人跟着策马飞驰,一路进山,不少路面都被积雪覆盖,只能深深浅浅地缓慢行进,落日前终于到了一一五师余部和家眷的暂时栖身之所,当年元战威名远播的黑风寨。

虽然元战后来带着大家金盆洗手,弃了大寨,建了龙岗村,但没有人再敢打黑风寨的主意。黑风寨一直废弃着,直到元战派人把粮食和弹药运到寨子,打算一旦形势不好就重回寨子躲避战乱。可惜龙岗村被屠,元龙知道这里地势有利,还有物资可供一时给养,就安排家眷、伤兵先行到此,而后,也让叶枫把城中几百残部也撤到这里。

李天行来到黑风寨的大门前,顿时有了回到雷公寨的恍如隔世之感,虽然这里布局和雷公寨不同,木门、木围栏、木屋,所有房屋围墙都被刷成黑色,黢黑高耸的旗杆上光秃秃的,虽没有大旗飘扬,可这种粗旷狰狞的氛围却和雷公寨如出一辙。

来不及多想,寨门打开,早有一大群人围过来,他们得到叶枫的消息,知道今日城内有人来,都想过来打听师长的消息,没想到来人竟然是李天行,大家都是精神一振。李天行还没下马,就被围得水泄不通,大家七嘴八舌的一通乱喊,没一句能让人听全的。

但李天行都能看懂,他们是在关切师长的下落。在来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想该怎么说,尤其是见到师长的夫人和孩子,元龙和元仁之死该如何出口!想了一路依旧是一团乱麻,但此事不能瞒,后天就要接回师长的遗体,必须要提前准备师长的后事,还要商议和安排大军转移的事,再说不出口也要说。现在,面对大家的追问,事到临头,李天行的心还是乱麻一团、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噩耗

下了马,李天行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言不发,葛钺大喊一声:“行了,你们别嚷嚷了!听团长说话!”

大家终于安静下来,急切的眼神里带着忧虑,他们从李天行的神态里已经嗅出不好的味道了。

李天行努力保持平静地说:“详细情况,等一下我会告诉大家。我要先去见见师长夫人。”

众人默默让开道路,几个小伙子从对面冲过来。

“大哥!你可回来了!”顺子跑在最前面。

“舅舅!”元魁元英几乎同时大喊。

“叔叔,我父亲呢?”元智元义也异口同声。

李天行的目光落在元智元义兄弟身上,心中一痛,尽可能用平稳的语调问:“元智,元义,能带我去见你们的母亲吗?”

“我爸呢?怎么就你回来了?”元义紧张地追问。

“我爸还在城里吗?他们说鬼子占了齐齐哈尔。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元智盯着李天行问。

“是啊!大伯还在城里吗?为什么不回来?”元魁也问。

“我大哥呢?他和我爸在一块儿吗?”元智问。

李天行的心再难以维持平静,上前一手一个,抓住元智和元义的手,抬头对顺子说:“顺子,你带我去见师长夫人。”

顺子已经感觉到事态严重,答应一声,掉头就走,元义突然哭出来,使劲挣扎着:“你告诉我,爸爸怎么了!他为什么不回来!你说!你说啊……!”

元智也突然发狂了,他力气大,死命扯着李天行的胳膊,咬牙发狠地说:“你不说,我就不走!你给我说!说!”

李天行看着哥俩,鼻子发酸,一咬牙,一边一个,夹起两人就走。两人心中又惊又怒,多少猜出一些,都疯了一般又打又咬,李天行全然不理。

迎面快步过来两个人,是戴旅长和宋旅长,他们都是后来被叶枫救出来的,听到动静和报信也赶过来,看到李天行面沉如水,知道不好,紧走上前拦住他问:“李团长,你这是干什么?师长呢?”

李天行面容僵硬,低声说:“戴旅长,宋旅长,请你们和我一起去见夫人,我会如实相告!”

元龙的夫人正在焦急地踱着步,等着孩子们回来报信,终于看到顺子和元英、元义返回来,紧跟着进来的是李天行夹着两个发狂的儿子,后面跟着几位元龙的部下,再往后看,没有元龙的身影,却是一众官兵乌鸦鸦一片站在门外,她的心一凉,浑身血液几乎凝固,怔怔地看着李天行。

李天行放下元智、元义,看到夫人带着惊恐的眼神望着自己。此刻,元智、元义也不闹了,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李天行一时间五内俱焚,双膝跪倒,努力吐出几个字:“夫人,请节哀!师长,殉国了!天行无能!”

就在李天行跪下的那一刻,元夫人就觉得天塌地陷,“节哀”、“殉国”的字眼让她觉得身体没了重量,四周光线恍惚摇曳,然后人影晃动,声响飘渺不清,她愿意就此陷入混沌,永不再清醒。

昏厥的夫人被抬进后面,有军医守护,剩下的人,屋里屋外哭喊声一片。

元义扑过来疯狂地踢打李天行,哭喊着:“你那么有本事,为什么不救爸爸!你为什么不救他!你自己逃命,你是懦夫!叛徒!我恨你!恨你!……”

元智哭着,突然疯了一样抓住李天行的衣领厉声问:“我哥呢?说!我哥呢?”

李天行泪流满面,不敢正视元智,垂目说:“你大哥,也殉国了!”

元智的双眼几乎要睁裂眼眶,使尽全身力气,拎着李天行的衣领甩了出去,狂喊:“他们都死了,你还回来!你也去死!”竟然冲过去抢一旁站着的宋旅长的手枪。宋旅长年纪大了,事出仓促,被元智抢到手,对着李天行就扣扳机。李天行没有躲闪,满心羞愧难当,甚至盼着被乱枪打死。

元智连扣扳机却没反应,原来情急之下没开保险,瞬间几个人冲上来夺了他的枪,喊道:“元智!你昏了头,要报仇找日本人!怎么打自己人!”说话的是曹团长,抢枪的是顺子和元魁。外面的人离得远,也呼啦啦冲进来七八个,领头的是谭仲恺、庞五等人。

庞五流着泪说:“你们干什么都冲着当家的来!为了掩护大家撤退,师长坚持要带着敢死队去吸引鬼子主力。我们当家的也差点没命,他回来是为了师长,他答应师长要带着大家活下去,还要打回来!后天,当家的要用黑子去交换师长遗体和被俘的兄弟!你们,怎么能说当家的是叛徒懦夫,太让人寒心了!”

听到庞五的话,大家安静了,曹团长走过去要扶李天行,李天行此刻心如刀绞,恨不能立刻就跟了师长而去,压抑在心头的悲痛化作一股戾气直冲胸臆,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吓得曹团长、顺子等人赶紧过来看,忙着叫军医。

李天行抹了抹嘴角,拨开众人,跪着对元智、元义兄弟俩说:“你们怪我贪生怕死,我也恨自己活着回来,抛下师长,还有那么多战死的兄弟!你们可以杀我,但不是今天,后天,等我带回你们父亲的遗体,和被俘的兄弟,你们随时来取我的命,谁也不能拦着!”

元智发力推开众人,一言不发往外跑,元义哭着跟出去,李天行对谭仲恺说:“仲恺,多带些人跟着,别让他们出寨子。他们不能再出事!”

谭仲恺匆匆带着人追出去了。

戴旅长过来劝慰道:“李团长,他们是孩子,骤然失去父亲和哥哥,难免失去理智,你别往心里去啊。”

李天行叹口气,惨然地说:“这样也好,至少有恨,能让他们撑下去。可惜,他们的大哥,尸骨无存!”

宋旅长说:“这样吧,我们到前面的大厅去,让军官到屋里,其他人在门外,你给大家详细说说师长殉国的经过,还有,后天的事,好吧?”

李天行轻叹口气说:“好。”说着要站起来,顺子赶紧把他扶起来,同时看到他右臂殷红一片,血顺着手指滴落下来,忙说:“大哥,你有伤,流了好多血,先找军医看看吧。”

李天行的伤口被元智元义一番折腾,早就崩裂流血,但根本无心去管,淡淡地说:“待会儿再说,走吧。”

第一百七十二章 独自面对

一众人在聚义大厅的里面外面静静听着李天行的陈述,因李天行也不了解元龙殉国的细节,只能知道大概的脉络。最后,李天行把日军的告示递给两位旅长,宋旅长看了说:“李团长,日军明着是要你的马,会不会是个陷阱,到时候连人带马一网打尽?”

李天行沉声说:“有这个可能,但我必须去,至少还有一线希望,能把师长的遗体和被俘的兄弟带回来。我大哥叶枫也想到了日军的狡诈,他说已经把这个消息通知了报界记者,何况这个告示也是公开的,他们如果使诈,会让自己名誉受损,应该会有所顾忌。”

彭建中说:“日本人本来就不知廉耻,还顾忌什么名誉?他们会不会暗中跟踪我们,找到我们的藏身之地,然后赶尽杀绝?”

余继海营长说:“彭连长说得对!他们会为了一匹马这么大费周章吗?肯定是别有图谋!要找到我们的藏身处,一网打尽!”

李天行问道:“那你们的意思,是拒绝和日军交换?那样的话,日军会立刻杀掉战俘,你们忍心抛弃那些被俘的兄弟?忍心让师长曝尸荒野?”

没人吱声。李天行继续说:“你们考虑的也有道理。所以我们需要两手准备,既要去交换,也要防备日军顺藤摸瓜,找到我们的藏身地,保证大家的安全。”

曹团长点头:“我同意李团长的意见,毕竟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师长曝尸荒野,抛弃那些命在旦夕的兄弟。李团长,你有什么想法,说说。”

“我认为黑风寨不是久留之地,就算他们不跟踪我们,也会想到这个地方。此地离齐齐哈尔并不很远,也有土路通到山下附近地区,利于他们大兵压进,一旦被动,就是难逃厄运。我们应该马上转移,至少大部转移。留下部分人,安排师长的后事。这里是师长一家曾经生活的地方,把他葬在这里,也算是魂归故里了。”李天行有些哽咽,停顿了一下。

宋旅长长叹一声:“唉!师长的父母葬在了龙岗村,可惜那里已经是占领区,看来只有这里最合适了。可是,严冬季节,大雪封山,这里还可以暂且容身,我们还有伤员、女人、孩子,要转移到哪儿呢?”

李天行拿出叶枫给的地图,打开说:“这是叶大哥绘制的地图,我们能去的方向,向西往蒙古,向北到苏俄边境。大家商量商量,去哪里?”

戴旅长说:“苏俄边境并不安全,日军依旧可以追杀过来,再退就是苏俄境内了,那就涉及外交,未必可行。我看,还是去蒙古,再入关进入山西或者陕西。少帅不是在关内吗?我们找到少帅就算回家了!”

“哼!就是少帅抛弃我们,抛弃东北,我们回去,他未必会给我们好脸色!”俞副连长气哼哼地说。因为整个一一五师就剩下三千多官兵,大批军官阵亡,所以几乎连长以上的军官都进来了。

宋旅长脸色不悦:“我们是军人,是东北军,东北军的统帅是少帅,当然要回去,听少帅的!”

戴旅长说:“少帅因为失了东北已经引咎辞职,要不这样,我们直接请示南京政府,再做打算?”

大家无话,于是马上吩咐通讯兵给南京政府发报请示。

众人暂时散去,大厅里只剩下顺子、元魁和元英,顺子叫来军医给李天行重新包扎了伤口。

李天行看着愁云惨淡的元魁元英说:“元魁、元英,对不起,我没能把你们的大伯救回来。你们怨我、恨我,都是理所应当。只要你们坚持活下去,将来总有机会赶走日本人,告慰你们大伯的在天之灵。”

元义说:“舅舅,我们和舅舅在一起的时间长,知道舅舅绝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我就是不明白,大伯是师长,为什么要自己留下来当敢死队,掩护他的士兵们逃走。不都是应该士兵掩护长官吗?”

李天行看着元义,这个小伙子今年不过十六岁,可是聪颖异常,看事情往往能一针见血,找到关键,想了想,认真地说:“有些事情,不是一般人能理解、能做到的。叶大哥曾经对我说,元师长用自己的死,警告日本人,人可以死,但志不可夺。元师长用他的死告诉我们所有人,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尊严地活着。师长曾经对我说,全师官兵,因师长的誓言封闭城门,拼死一战,他不能踏着将士们的尸体去邀功请赏,他说他欠大家一个交代。师长是用死维护自己的尊严,维护民族的尊严!我很惭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你们!”李天行垂下头,心中充满羞愧和悲痛,哽咽难言。

几个孩子哭成一团,良久,哭声渐歇。

顺子说:“大哥,你要把黑子交给小日本,黑子可只认你一个人啊,小鬼子,他们杀人都不眨眼,那黑子不是,不是……”始终不敢说出那个可怕的字眼。

元智着急地说:“他们不光是要黑子,怕是也想杀了舅舅,我们不能上当啊!”

元义却说:“你们别吵了,刚才大家不是商量了吗?小日本的这个点子太毒,算准了舅舅不能拒绝,还是想个法子让他们不敢使诈才行。”

李天行心里难受,却只能强装镇定:“天晚了,你们去看看你们的大伯母和两个堂兄,多劝劝,帮他们度过难关,你们的大伯在天上看着也安心。”

几个人只好点点头,出去了。李天行独自一人留在空旷的大屋里,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他忽然觉得很累,好像一个无形的重担突然间落到了他的肩头,从此刻起,没有人再为他撑起头上的那片天,未来的路,只能自己走。然而眼前没路,他的心茫然而惶惑。

不知过了多久,李天行缓缓起身,迈出了一步,这是他永生难忘的一步,那一步,让他心痛和耻辱,因为,那是他必须去做的、不得不做的事:背叛,背叛自己视为兄弟的生命伙伴,黑子。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最后的陪伴

李天行独自一人来到马厩,孙保柱正在给黑子梳理鬃毛,不时地用袖子抹泪,看到李天行,迎上来说:“团长,让我和黑子一起去吧,黑子要是没有我,怕是不会吃别人的东西。它可明白了,知道好人坏人。有我在,我会照顾它,拼了命地保护它。就让我也去吧!”

李天行很是感动,心里更加酸楚,拍了拍老孙的肩说:“老孙,谢谢你把黑子照料得那么好!整个团,除了我,他跟你最亲。可是你不能去!日本人要的是一匹驯服的马,黑子不会屈服,让你去,只能多赔上一条命!不行!”

孙保柱哭出了声,又强忍住:“团长,就让我去吧!死也要死在一起。它就像是我的孩子,比人都明白事!这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哪怕是死,我们一路也就不孤单了!”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李天行说不出话,流着泪拍拍他的背,半晌,哽咽着小声说:“老孙,求你个事,帮我找点他爱吃的,晚上,我就在马棚里陪着他。拜托了!”

孙保柱抹着泪去了,李天行让自己平静下来,拭干泪,走到黑子身边,马槽里满满的草料,黑子偏过头来,磨蹭着他的手,一股胡萝卜味飘过来,这是黑子最爱吃的东西,老孙一定已经喂了他不少,黑子都不碰眼前的草料。

李天行拿起刚才孙保柱用的刷子给黑子梳理鬃毛,黑子很是享受,不时偏过头来看看他,自从战事一起,除了上阵打仗,李天行很少有空来照料黑子,最近还分开不少天,黑子好像是怕李天行离开,大大的眼睛里充盈着依恋。

李天行默默地梳理着,时不时轻轻抚摸或者拍拍他的脖颈,回应他的眼神。老孙回来了,拿了一床被褥,一张草席,还有一个布兜,里面有胡萝卜、玉米饼子、菜饽饽、甚至几块发面饼,递给李天行:“团长,这是大家凑的,说要给黑子吃的。晚上冷,你盖上点,别冻着。”

李天行接了:“老孙,多谢了!你放心,冻不着我。你去歇着吧,晚上不必过来了,这儿有我。”

老孙欲言又止,看了看黑子,喃喃道:“我都习惯了!不过来看看,睡不踏实啊!”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李天行看着他的背影没入夜色,默默地放好那些东西,继续给黑子梳理,在心里对黑子说:“黑子,好几天没见,你是不是见不到我,担心我不会回来了?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带你到这儿来,如果你没跟着我,咱们压根就没见过,你的天地会大得没有边际。可惜,上天让我们相遇,为什么给你这样一个结局?如果真的有来世,你为人,我作马,我为你驰骋疆场,或者耕田犁地,遇到难事,你卖了我也好,杀了我也罢,让我补偿这一世对你犯下的不可饶恕的背叛,不可饶恕的罪孽!”李天行把头埋在他顺滑的鬃毛间,一颗心陷入不可自拔的愧疚之中。

黑子偏过头,忽闪着黑黑大大的眼睛,流露着欣喜满足的神情,让李天行愈发地内疚和无地自容!

这一夜,李天行没有睡,或坐或站,看黑子,看月小星稀的夜空,一时胡思乱想,一时空空荡荡,不知不觉,天就亮了。马厩边的屋子里,老孙也没睡好,迷糊一会儿就醒,醒了就透过窗户看昏黄灯光下,那一人一马默默相伴,不住地唉声叹气抹眼泪,反反复复就这样熬过漫漫长夜。

第二天上午,终于等来了南京政府的回电,却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上面竟然让他们往北到边境城市海澜,和各路败退的国军汇合,然后进入苏俄边境。并且还说,马将军成功带着部队脱离了日军控制,也向海澜而来,所有各部都听马将军指挥。

既然南京政府下令,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大家商议的结果是,留下少部分人为师长安排后事,大部分人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往北进发。

于是,各自都忙碌起来,有收拾各种物资的,有为师长选墓地、造棺木的,李天行挑选了一些人准备明天三墩桥交换事宜,研究北撤路线,准备应付各种可能情况的对策,茫茫碌碌就到了日落西山。明天,一想到明天,李天行的心情愈发沉重,他把事情都给谭仲恺去处理,自己独自又来到马棚。

黑子很是欢喜雀跃,不仅李天行能夜以继日地陪着他,还有好多人络绎不绝地来,都拿着各种好吃的来套近乎,这样的热闹只有很久以前曾经发生过。

李天行看着马槽里满满的草料上堆放着各种好吃的,好些是人都舍不得吃的东西,甚至糖果、饼干、白面馒头、大饼五花八门,这些东西覆盖了草料,看来这一天,黑子都没机会吃草,光是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好东西都吃不完。

李天行看着这些东西,倍感心酸,眼睛不觉湿润,忙看向别处,却见老孙坐在一个小墩子上,呆呆地看着黑子。

李天行走过去,老孙站了起来,眼睛红红肿肿的,李天行拍拍他的肩:“老孙,你要是愿意,我们晚上一起陪着它。”

老孙抹了抹流不完的泪:“哎,咱都陪着他。”又说:“团长,明天,我跟着你一起去,再送送,行不?”

李天行点头,:“好!一起去!”言罢,热泪滚滚落下。

这一夜,无星无月,漆黑混沌的天地间,洋洋洒洒飘起了鹅毛大雪,李天行和老孙围着棉被坐在马棚里,几乎不错眼珠子地盯着黑子看。昏黄的马灯,影影绰绰照见外面的雪花飘飞,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银毡,可以想象夜色中的世界已是冰雕银塑般的洁净,可李天行觉得自己就是天地间一个最肮脏的角落,那里有阴谋、背叛,即将溅上兄弟的鲜血!

这一夜,如此短暂,倏忽而过,转眼间朝阳如血,染红了白茫茫的世界。李天行用手梳理着黑子滑顺如丝绸的长鬃,喂足了他最爱吃的胡萝卜,轻拍两下,带着他出了马棚。黑子很兴奋,眼神放射着十足的精气和欢欣,它喜欢出来奔跑,和李天行一起奔跑。

李天行站在马首前,面对黑子轻抚着它的额头,凝视它的眼睛。黑子的眼睛如巨大的黑玉宝镜,光亮照人,里面有着自己的影子,自己的眼眸中也印着黑子的身影,此时的时空瞬间凝固,彼此的影像就此定格在各自的眼中,定格在生命的最深处。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万箭穿心的背叛

当李天行和黑子缓缓往外走,前面黑压压的都是人,大家留出一条窄窄的甬道仅供他们通过,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带着不忍和留恋。这条甬道一直通向大寨门口,门口站着顺子、元家兄弟四人。顺子牵着马等着一起出发,元家兄弟却没能争取到下山的批准。

元英把李天行说的话转述给了元智、元义,两兄弟多少理解了父亲慷慨赴死的意义,一日一夜的痛定思痛,对李天行的误会已经冰释。今天他们来为黑子送行。

看到这令人心碎的送行场面,元智上前说:“叔叔,我们兄弟俩不懂事,误会了叔叔,请叔叔原谅!叔叔要用黑子去换回父亲的遗体,我们知道您待黑子像朋友、兄弟,叔叔的大恩,我们没齿不忘!我们代母亲谢谢叔叔的大恩!”说完,就领着元义跪在李天行面前磕头。

李天行抢上去扶起兄弟俩:“快起来!师长为了掩护我们慷慨赴死,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入土为安!就算是用我的命去交换,也在所不辞!你们好好照顾你们的母亲,我一定把师长接回来!”随即上马,带着一行人策马奔向三墩桥。

谭仲恺也带着人随后出寨埋伏接应,而大部人马则开始撤离大寨。

三墩桥,一座孤零零的石桥,桥下还有一个古老的河道,河道早已干涸废弃,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土沟,里面杂草丛生,桥的意义已经不存在了,只徒留一个地名的标记而已。离它不远就是一条大路,此处距离西城门有一小时的距离,日军选择这里似乎也是显示他们的诚意,也或者是让战败者倍感凄惶吧。

李天行远远地就看到前面日军已经列队站好,人数不多,也就一百步兵,两百人左右的骑兵,还有五辆大卡车,另有一队衣衫褴褛的战俘。最前面的是骑着银座的菊代一男,还有些记者拿着相机站在那儿翘首张望。

李天行带了五十骑兵和十辆平板马车,距离三十米处就停下来。

菊代一男策马前行,李天行策马上前,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不过短短数月,期间几次较量,也都知道最终的结局一定残酷无情,现在,无情属于李天行,残酷出于菊代一男。

菊代先开口:“李团长阁下,你今天能来,我既高兴也惋惜。你能把这匹千里马进献给我大日本天皇陛下,值得高兴。但我也明白作为骑兵,对你来说,这的确是件令人痛心的事。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用最高的礼遇优待你的黑子。将来,它会因为侍奉我们的天皇陛下而载入史册。只有这样,才能让这匹罕见的宝马不虚此生!”

李天行面无表情、冷冷地说:“对笼中鸟来说,再漂亮的笼子也是禁锢。黑子喜欢它的大草原,那里才是它的王国。我后悔将它带到这个充满杀戮和阴谋的地方,我欠他的,今生还不了,来世也要还!而你们在这片土地上所犯下的罪恶,也必然要有偿还的一天!我来,就是为了交换,不必罗嗦,请交还师长的遗体和我们的人,开始吧!”说完,下了马,站在黑子的旁边,看着不远处的战俘,牙关紧咬。

日军从一辆卡车上抬下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让战俘抬着,缓缓走了过来。

李天行迎上去,容大有、抖机灵等人都颤声叫着:“团长!”

“团长!我们对不起黑子!对不起团长!”

……

李天行默默地来到担架旁,轻轻掀起白布,元龙青灰色的脸庞,没有一丝生机地出现在眼前,李天行纵然有心理准备,却瞬间肝胆俱裂。

忽然,背后一声马嘶传来,李天行猛回头,却看到两个日军士兵手里拿着样式怪异的手枪对着黑子,黑子的脖颈上扎了两个金属管子样的东西,黑子甩甩头好像要甩掉插在脖子上的东西,四蹄有些烦躁地踏着地。那两个士兵想接近黑子,黑子警觉地瞪着他们。

李天行迅速冲过来,伸手拔掉那两个管子,耳边传来菊代的声音:“李团长,不要担心!那是麻醉剂,这样是为了黑子好,免去不必要的伤害!你放心,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一定会爱护它。日本也有美丽的草原,它会爱上那里的。”

黑子开始不对劲了,它看着李天行的眼神有点迷离模糊,身体打晃,终于微微嘶鸣着,前蹄慢慢跪倒,整个身体倾斜着倒在地上。

李天行心中绞痛,跪下来托着它的头,感觉它的头努力磨蹭着自己的手,眼神满是依恋和疑惑。李天行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抖,黑子的头却渐渐不再动。

十几个日军士兵呼啦啦围过来,拿着预制好的军用帐篷改装的厚毯子,两边各自站了五个士兵,轻手轻脚地从马尾部开始一点点将布卷塞到身下,然后一点点展开,直至马首。一个士兵不客气地做个手势让李天行让开,看他不动,强行把手伸到马头下托着,让整个马头也放在了展开的帆布上,然后把长杆穿进两边缝好的孔洞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担架。

李天行的心痛得麻木,呆呆地看着,木然地站起来,眼睁睁看着十个士兵抬起了担架,将躺在里面的黑子缓缓抬到一辆卡车尾部,早有一些士兵将比担架略宽的木板放在担架下面,八个士兵在木板下托举,连同旁边的十个士兵一同把担架举到卡车车斗边缘,车上的士兵赶紧拖拽木板上的绳索,合力把这个巨型担架拖进了带着车棚的黑乎乎的车厢,随即,车厢的布帘放下。

黑子就这样从李天行的视线中消失了,只留下李天行空洞呆滞的目光迷失在空气中。

菊代满意地看着这带有创意的搬运圆满成功,转头看到李天行那双似乎被掏空了的眼睛,突然,一种羞愧涌上心头,好像是作了贼,偷了别人的宝物,心中的窃喜在被盗者的面前瞬间化为乌有,代之以患得患失的不安和羞惭。

菊代努力压抑下这种羞愧感,努力地扬起高傲的头,对失魂落魄的李天行温和地说:“李团长,我们的交换圆满成功!你可以带着你的人走了,你们是安全的。至于你的宝马,也大可放心,我精通驯马之道,我会给它最好的待遇,它很快就会适应的。”

李天行没有看菊代,只是冷冷地说:“它要的,你给不了!”

菊代温和地追问:“什么是我给不了的?”

李天行一字一顿地说:“尊严!”

菊代一怔,随即说:“我不会把它当作普通的马对待,什么都给他最好的。将来作为天皇陛下的坐骑,它会是马中的皇族,享有无上的尊严!”

李天行利剑般的目光射向菊代:“你以为,尊严是可以被施舍的吗?”言罢转身走向元龙的担架,接过一个士兵手中的木杆,低沉地说:“走!”抬着元龙走向一架马车。

菊代神情黯淡,默默拨转马头,挥手示意,日军士兵和随行人员纷纷登上汽车,掉头向齐齐哈尔西城门而去。

李天行将元龙的遗体放在马车上,忍不住转头看着那远去的车队,万箭穿心,身边是如父兄般的元师长冰冷的身体,远去的是被自己出卖的兄弟,他的胸腔被一股出不去的气体撑得要爆裂,张口喷出的血如血雨般洒落一大片,人向后倒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不能分担的痛

当李天行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抖机灵的身上,一车的人都紧张地看着自己,马车在行进着。

“团长,你好点没有?”容大有满脸悲戚地问。

李天行坐起来问:“师长呢?”

“就在前面那辆车上。”容大有答道。

李天行一言不发跳下车,直接来到前面停放元龙遗体的车旁,马车停了,他上了车,跪在遗体旁边,只说了一个字“走”便再也无话。

一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但大家都时不时地去看李天行,他一动不动地跪着,眼光从未离开盖着白布的元龙遗体,没有眼泪,没有愤怒,没有表情,但大家看一眼这样的李天行就忍不住满心酸楚,失声痛哭。

容大有埋着头,压抑着哭声,哭得快要窒息。抖机灵捂着嘴,哭声依旧听得清楚,旁边的人时不时捅捅他,也无济于事。老孙身体发软,骑不了马,也坐在大车上不断抹着早已经肿得快睁不开的眼睛。

半路上,谭仲恺在这里奉命埋伏,以防万一,同时负责掩盖回程的痕迹。他看到李天行的那个样子,也不敢过去说话,默默等他们过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车队一直到了山下,李天行突然开口:“去通知上面的人,别告诉夫人我们回来了。先给师长换身衣服,不能让夫人再受刺激!把那几个孩子也支开。”

车队终于进了大寨,大寨静悄悄的,多数人已经离寨北撤,留下的人也按照李天行的命令不敢闹出动静,大家默默地把元龙遗体抬到准备好的屋子里。擦拭身体的水酒,下葬的衣服等已经备齐。

戴旅长和宋旅长,曹团长、梁参谋和几个幸存的师部参谋、警卫留在屋内。李天行上前缓缓掀开白布,看到元龙遗体的刹那,大家都惊了,元龙浑身像是被血泡过一般,身上弹孔密布,显然是被乱枪打死!想不到堂堂师长,竟然死得如此惨烈!曹团长、梁参谋带着几个参谋、警卫哭拜在地,哭得气短声噎。

戴旅长和宋旅长泪流满面,语不成句,颤巍巍扑上前:“师座!属下无能!让师座受此大辱!将来黄泉之下,无颜见师座啊!”

“师座!你去得如此惨烈!让我们这些作部下的,有什么颜面苟活啊!”

李天行的手止不住地抖,有一瞬间,他的眼前一片漆黑,随即他攥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恢复意识,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倒下,你答应过大哥,只要活着,绝不能倒下!你答应过师长,要给一一五师一个归宿!”

再次看清了眼前元龙的浴血之身,李天行缓缓地伸出手开始解元龙衣领的扣子,一字一字低沉地说:“站起来!让师长干干净净地走!拿布和酒!”

跪着的人啜泣着爬起来,帮着李天行把元龙的血衣脱下来,用布蘸着酒擦拭遗体。大家各自心里默默数着弹孔,一共二十七个。二十七个血窟窿已经没有血流出来,可旁边每一个人的心都在淌血!

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戎装,戴上军帽,元龙的遗容庄严安详,可眼前的元师长再也不能和他们打猎喝酒,冲锋陷阵,挥斥疆场。那被遮盖的二十七个血窟窿永远烙在每个人的心里!

当几个人从屋里出来,都像是被抽干了精气和血液,脸色惨白委顿,步履艰难,疲惫不堪!

李天行吩咐守在门外的士兵:“去通知夫人和少爷,师长,接回来了!还有,让军医也过来。”

不久,伴着阵阵呜咽,人们簇拥着夫人和孩子们来了,夫人被人搀扶着,到了门口站住,满面泪痕,哽咽着对站立一旁的李天行说:“天行,谢谢!”

李天行无言以对,只是立正行了军礼,轻声说:“夫人!为了孩子,请保重身体!”

夫人被搀扶着进了屋,几个孩子也跟进去,很快,就听到里面女人悲凄的哀嚎、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喊。

李天行再一次眼前发黑,身体一晃,被身边一个士兵赶紧扶住。他深吸口气,面向屋内,缓缓跪下,身后所有人,都面向屋子跪下了,屋内屋外哭声一片,李天行却没有了泪。

大地白茫茫的,北风朔朔,寒透入骨,他想起了不久前的雷公寨,棺木、白幡、新坟、哭声,这一切都在继续!死亡,没有远离,反而如影随形,何时是个尽头?

棺木早已经做好,坟地也准备就绪,天黑前,元龙终于能够入土为安!元龙,一个土匪出身的师长,他的死既不能力挽狂澜,也没有造成轰动影响,也许用不了多久,他的名字就会被世人忘记,唯有墓前的石碑能静静在岁月中度过百年或者千年。或许有后人会在不经意间发现这个石碑,发现石碑后面镌刻的两个字“尊严”,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明白这两个字的份量和它们背后的故事。

李天行步履维艰地回到了马棚,这里空空荡荡,却依旧残留着黑子的气息和痕迹。他坐在昨晚坐过的地方,盯着昨晚黑子站过的方位,眼神空洞呆滞,心里却被思念、悲伤、忧虑、内疚、自责,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痛淹没着、撕扯着。

不断有人来过,顺子,元魁,元英,还有很多关心李天行的人,但都被老孙挡了回去。

“别打扰他,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明天走了,连这个马棚都看不到了!”老孙流着泪说。

所有人都明白,明天大家就会北撤,今晚,是在这里的最后一晚,这个马棚,是李天行最后一个能够感受黑子存在的地方。所有人都理解,只能默默在一旁看着,再转身离开。

喜悦可以分享,苦痛实难共担。

第一百七十六章 王的宠爱

此刻的菊代一男是满怀喜悦的!全军上下都在分享着他的喜悦。

当晚,日本商界政界举行盛大晚宴,庆祝本庄师团的胜利和菊代一男殿下获得宝马良驹。

本庄丸笑盈盈地举杯:“亲王殿下,您的银座是德国皇帝所赠,现在,又得到了一匹神奇的千里马,是不是该给它起个像‘银座’一样高贵的名字?”

大家都来了兴致,纷纷借机讨好菊代。

一人说:“听说这匹马是浑身黑毛,没有半点杂毛,和殿下的银座,一黑一白,相得益彰啊!既然殿下的坐骑叫‘银座’,不如给黑马起名,叫,叫,‘乌金’,取其名贵稀有之意。殿下觉得可还中意?”

另一人说:“这个‘乌金’,听着和项羽坐骑‘乌骓’近似,不如就叫‘赛乌骓’如何,取意此马就是传说中的战马乌骓。”

有人反对:“不好,不吉利,项羽乌江自刎,‘乌骓’不肯渡江,投江自尽。这匹马是殿下要进献给天皇陛下的,这个名字多晦气。”

他这么一说,那个取名字的人赶忙更正:“是是,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确实不合适。再想想,再想想!”

菊代听着他们的议论,却被乌骓投江自尽的结局触动了,他隐隐担忧,黑子不会也如乌骓一样,忠贞刚烈,宁死不事二主吧?

本庄丸对名字的纷争搞得不耐烦,转换话题说:“殿下,您打算什么时候把黑马送回日本,进献给天皇陛下?”

听到本庄丸的询问,菊代回答道:“这匹马曾经是草原上的马王,不是一般驯马师能够驯服的。既然是要进献给天皇陛下,我一定要亲自驯服它,才放心让天皇陛下骑坐。”

有人趁机谄媚:“早就听说亲王殿下的驯马术无比高超,这下我们这些人都有眼福了,不仅能见到马中之王,还能见识殿下的驯马术,实在是我们的荣幸啊!”

有个不识趣的也赶着来拍马屁:“听说那匹黑马从没有缰绳,真是闻所未闻。我们也想见识一下殿下骑着一匹没有缰绳的千里马的风采。”

菊代一时语塞,有些下不了台阶,有个机灵的部下忙过来解围:“糊涂,马怎么能没有缰绳?畜生就是畜生,怎么能把没有缰绳的马进献给皇帝陛下?野马才没有缰绳,要想驯服,就一定要用缰绳和马鞭。”

那个拍马屁拍到蹄子上的人赶紧躲到人堆里,再不敢轻易多嘴了。

菊代依旧春风拂面,谈笑优雅,可是内心深处,却越发没了底气,以他的驯马经验来看,他完全没有把握去收服一匹没有缰绳的烈马,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已经输给了那个李天行。但从小就一帆风顺,见多识广,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的菊代一男,依然充满信心和渴望去征服这样一匹马之王者,他几乎想要即刻从这场无聊的宴会中脱身,马上去看看那匹梦幻的战神。

当夜色浓郁,微醉的菊代终于如愿以偿,径直来到那个为了迎接黑马而刚刚翻修的马厩。那是间三进的大瓦房,原本是一户人家住的正屋,把土炕隔断等全部拆除,变成一个通透宽敞干净的大屋,再建好草料槽、水槽、围栏,拉上电灯,屋外还有个炉灶,烧着木柴,连着一个管道横贯屋子的另一侧,让这间屋子的温度在晚上比外面高出几度。

尽管如此,黑子的身上还披挂着一个轻软的军用棉毯,而它的草料槽里堆着最高等级的草料,地面墙面一尘不染,灯光明暗适中,一切都让菊代满意,至少这个环境可比自己的银座还要好。

黑子已经完全清醒了,然而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并且它首先意识到了自己的头部被勒上了东西,那是别的同类都有,但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它努力甩了几次都甩不掉。然后它看到出出进进的人,他们的军装是自己熟悉的,并且足以让它产生警觉和敌视。

等了很久,观察了很久,它觉得渴,喝了些水,也觉得饿,但却不去吃那些香喷喷的草料。然后,它开始有些烦躁,在围栏里走来走去,期待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哪怕是熟悉的那些衣服装束。终于,它忍不住嘶鸣,那是它呼唤的方式,但招致的只是那些让它厌恶的身影在周围晃动。于是,它回归沉默,站在围栏的一角,远离食槽,它很想李天行,也想孙保柱,想回到它熟悉的马棚。

菊代看到了朝思夜想的黑子,它站在远处的角落,灯光落在它绸缎般的身上,泛着油亮的光,它的线条如此之美,胸肌宽阔,四蹄修长健壮,腹部饱满,背脊曲线优美,长长的黑鬃披垂在高昂的脖颈上,和飘逸飒爽的马尾相得益彰。这真是上天的杰作!

菊代像是在展览馆欣赏稀世奇珍一样,足足盯着黑子有一刻钟。黑子漠然独立,好像周围没有任何人的存在。

菊代开始询问马夫:“它有没有吃东西?”

“报告亲王殿下,它只喝了点水,没吃东西。”

菊代脸色微变:“还有什么举动?”

“它叫过几次,可是后来就不叫了。还不停在围栏里走动,后来也不动了,就站在那儿,好一会儿了。我们想跟它亲近,可是它不理睬。要是想伸手摸它,它会很凶地瞪着我们,躲得远远的。”

菊代心中盘算着:如果李天行一早出发,那么它一天没有进食。这样可不行啊!

菊代吩咐马夫:“去拿马爱吃的,不管什么,胡萝卜、燕麦饼、苹果、干果、饼干,大米白面做的东西,想得到的,都拿来!”

时候不大,陆陆续续地,各种各样的好东西送过来,放在草料上,铺满了一层又一层,黑子却依旧远远地躲着,看都不看。

菊代拿着胡萝卜,伸展胳膊,不断尝试着吸引黑子过来:“喂,还是叫你黑子吧。黑子,你看,这里有这么多好吃的,你过来自己挑,很好吃的!你应该饿了,饿肚子是很难受的,这些都是特意给你的,你喜欢吃,以后就给你更多。过来,快过来呀!”

没有得到丝毫回应的菊代实在忍不住了,吩咐马夫:“打开围栏!我要进去!”

马夫紧张了:“亲王殿下,这马还没有驯服,太危险了!万一伤到了殿下,或者它跑出去,都不好!我们在这里,它有些紧张,要不我们都出去,它饿极了,就会来吃的。毕竟是畜生,饿了就吃,渴了就喝,怎么会像人一样会绝食呢?它既然喝了水,也一定会吃东西的。”

马夫的一番说辞让菊代动摇了,毕竟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接近黑马,万一跑出去,即便出不了院子,想要抓回来也很麻烦。于是,只好悻悻作罢,无奈地看了看孑然独立的黑子,带着马夫随从一众人出去了,临走还嘱咐马夫:“你们轮班,要随时照看,任何异状立刻来报。”

第一百七十七章 誓不低头

第二天一大早,菊代梳洗完毕,早饭也没吃,就急着来看黑子。一进院子,就问迎上来的马夫:“它吃东西了吗?

马夫一脸惶恐的样子,喃喃地说:“好像,好像吃了点。”

菊代快步进了马厩,先看食槽,还是满满的,根本就不像是动过的,板着脸怒斥马夫:“你看到它吃了?”

马夫惶恐地立正垂首:“没有亲眼看到,亲王殿下。”

“那你怎么断定它吃了东西?”

“这个,这个,不能断定!”

“啪”地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他的脸上,马夫立正垂头大声说:“嗨!对不起!亲王殿下!”

菊代顾不上和马夫纠缠下去,仔细观察黑子,它还是站在最远的角落,偶尔动一动头,轻轻甩甩马尾,虽然不正眼看进来的这些人,但当菊代命令打开围栏,向它缓缓走近的时候,它立刻警觉,调整位置,马头偏向菊代,眼睛警觉地瞟着它。

菊代能感觉出它的拒绝和蓄势待发,于是,就站住了,静静地和黑子僵持了一分钟,最终还是选择退了出来。

菊代思索了片刻,带着所有人退出马厩,隔着窗户又静静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吩咐人去找上好的燕麦、蜂蜜和胡萝卜,回到自己的寓所,草草用了早点,等人把他要的东西准备好,竟然亲自撸胳膊挽袖子,开始制作蜂蜜燕麦饼,烤的甜香扑鼻,跟着他的随从都忍不住咽吐沫,讨好地问:“亲王殿下,还是第一次看您做点心,看样子是西式饼干,是您在德国留学时候学的吗?”

菊代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一边换下弄脏的衣服,一边说:“我在德国学习的时候,从我的老师那里学到了不少饲养马的方法,其中就有给马做各种饲料。马不是一般的牲畜,它们的智商和狗不相上下,也和狗一样非常忠诚。所以要用心去体会他们的需要,满足他们的要求,取得信任和忠诚。给它们做好吃的,就是接近它们的第一步。”谈起过去在德国的留学经历,菊代总是情不自禁地动情,因为那是他生命中最惬意灿烂的回忆。

随从继续讨好:“亲王殿下亲自做的这么好吃的燕麦饼,连您的银座都没吃过吧。那匹黑马一定也从没有吃过。它可是太幸运了!“

菊代露出微笑:“我的银座也吃过,我还记得它吃得很专心,吃完了舔舔我的手,从那时起就和我很亲近。我也很久没有再做给它吃了!”菊代有些后悔没有做出两份,想想只要黑子也能像银座一样体会他的亲近之心,到时再多做些作为庆祝。

菊代用一个以上好草料垫底的竹篮,上面放上十来块刚刚烤好的蜂蜜胡萝卜燕麦饼,别的不说,单是蜂蜜,就极难搞到,就是有钱人也未必能吃到,菊代用来喂马,谁听了都会乍舌。大家看着菊代提着篮子走进马厩,都呼啦啦围过来观看究竟。

菊代让其他人都在屋外隔着门窗看,自己一个人进来,再打开围栏,缓缓走到离黑子两米处就站住了。他拿起一块燕麦饼,平伸手臂,温和地说:“黑子,这个你没有吃过吧,你也一定很饿了,过来吃吧。吃了你就有力气,我带你看看周围的环境,你很快就熟悉和喜欢这里。来,闻一闻,有蜂蜜、胡萝卜、燕麦,很香的!”

黑子慢慢转过身,马首对着菊代,似乎在犹豫,似乎被诱惑,向前走了一小步又一小步,就站住了。

菊代心里暗喜,觉得有进展,就向前迈步,再走一步,他伸出的手臂就可以触到黑子的嘴了。所有人都摒住呼吸,等着惊喜的一刻。

就在菊代踏出一步,脚跟未稳的时候,黑马突然前蹄凌空,对准菊代就要砸下来。菊代到底有经验,临危不乱,迈出的右腿向右侧一跨,身体顺势躲开头上的马蹄,哪知黑子好像欲卜先知,重心移动,马蹄竟然依旧对着菊代砸下来。菊代猛然发力向后疾退,千金一发之际和那双铁蹄擦肩而过,但身体就此失衡,踉跄着退到围栏边,幸亏被围栏挡住没有摔倒,可是那一篮子的燕麦饼掉在地上,撒了一地,有一块还被黑子的铁蹄踏成碎末!

菊代惊魂未定,黑子马头正对着他,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盯着他,虽没有再次攻击,却令人不寒而栗。

外面的人忙不迭地冲进来,一部分人大声恐吓黑子,一部分人打开围栏,顺着围栏边缘把菊代扶出来。黑子没理会众人,只是甩甩尾巴,踱了几步,又回到那个远处的角落,恢复原样,空留下那一地燕麦饼和倾翻的篮子,还残存着刚才惊魂一刻的痕迹。

菊代脸色有些泛白,当着这么多人弄得如此狼狈,这让他的骄傲很受打击,惭愧、羞恼涌上心头。他定下神转身去看黑子,还在原来的地方,保持原来的姿态,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菊代不禁暗中赞叹:到底是马之王者,我还是太小看它了!谄媚讨好,怎么能让王者折腰?看来,我必须要先降伏它,打击它的蔑视之心,让它畏惧,才能真正征服这匹桀骜的宝马。

菊代吩咐马夫:“好好照顾它,我午饭后就回来,你们准备好,我要开始驯马。”

众人听了既意外又期待,早就听说菊代一男亲王是德国皇家军校骑兵科的高材生,能够亲眼看到亲王殿下亲自驯服这样一匹世所罕见的烈马,那可是一辈子里都难得的事啊!

很快,这个消息不胫而走,等菊代一男再回来的时候,马场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翘首以盼的人。包括本庄丸在内的众多军中高级将佐几乎悉数到齐,绝大多数人都是怀着无比向往的神情期待着一场世纪演出,并且从内心里就肯定这会是一场以成功谢幕为结局的精彩演出,但本庄丸例外,从他嫉妒羡慕恨的内心深处,还滋生着一丝要看笑话的邪念。

第一百七十八章 强者的较量

菊代选择这个时候驯马也是有理由的。其一,黑子已经一天半没有进食,如果任由它这样下去,就会有生命危险,必须尽快驯服它,才能让它进食,保住性命。其二,黑子的体力状态不好,心态也处于焦虑不安中,却为驯服它提供了最佳时机,相应降低了骑手的风险和难度。菊代不能错过这个时机。

菊代换了一身英式骑手服,更显得身材修长健美,有着英国绅士般的高贵优雅风范,当他出现在马厩,大家都觉得眼前一亮,心中赞叹:不愧是身负盛誉的皇军之星!菊代整个人就像是一颗熠熠闪光的星辰!其实,他本人倒没有要吸引眼球的意思,之所以选择穿英式骑手服,一个是因为这是他个人的喜好,第二也是因为他注意到黑子对日军军服非常敏感,所以有意减轻黑子的敌意。

菊代对马夫点头示意,马夫打开围栏的木门,退了出去,黑子观察了一下,走出围栏,从唯一敞开的大门出去,就进入一个木栅栏甬道。甬道有将近一人高,只够一匹马通行的宽度。

马夫看到黑马一进甬道,将前面一道木门关上,随即后面的木门也关上,黑子就被卡在一个无法动弹的狭窄空间,它有片刻地不安和烦躁,很快就安静下来地,静静地站着。

马夫搬过来木制阶梯,菊代从甬道外登上阶梯,到达和黑子脊背平行的高度,于是一抬腿就轻松地坐到了马鞍上,那一刻让他的内心着实激动了一番,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

很快,他让自己平静下来,拽牢了缰绳,脑子里迅速闪过很多对付烈马的对策,然后沉着冷静地对马夫点点头,马夫紧张地打开木栅栏门,以为黑马会立刻暴怒地冲出去。

然而,和所有人的想象相反,黑子居然没动,只是静静地望着前方。

菊代也深感意外,他友善而温柔地用一只手轻轻抚摸它的脖颈,轻声说:“黑子,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是吗?我很希望这会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不知道黑子听懂了多少,它开始动了,却是平稳地行走,好像吃饱了出来散步,悠闲而和缓,这让菊代刹那间产生了错觉,黑子就是银座,他们已经是共同度过很长时光的伙伴了,它的平和、它的节奏、它的默契,一切都这样自然和谐。

甬道横贯小院直达一个特意开出的院门,院门外依旧是这样的甬道,大概走了一百五十米就到了骑兵营的马场,马场四周的看客们一见菊代飒爽英姿,骑着那匹传说中的宝马缓步走进马场,大都以为黑马已经臣服,不禁欢声雷动,“天皇万岁”之声响彻长空!

菊代的错觉却在这样的狂热中消失了,他的经验和直觉警告自己,危险就在眼前。

果不其然,胯下的黑子在喧嚣中毫无征兆地暴怒了。他几乎没有起跑,直接箭一般地冲出去,普通的骑手此时就会被惯性甩下马背。

菊代有心理准备,在一秒钟前就重心前倾,幸运地躲过一劫,但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验!

四周像是收音机被关了电一样立刻哑了!所有人的脖子都差点扭伤,扭头追着奔马去看,马的速度太惊人了!而且马直冲着马场边界的一人多高的围栏冲过去,眼看就要撞上了,马速丝毫不减,连坐在椅子上的本庄丸都忍不住站了起来,一群站在围栏边上的士兵惊得纷纷退后,眼见黑马风驰电掣地撞过来,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黑子接近栅栏的瞬间,人们已经发出了惊呼声,黑子却四蹄定地一个急停,马背上的菊代已有准备,双腿夹紧,双手抓住马鞍,压低重心,对抗着巨大的惯性,前冲的力量几乎扭断他的双腕,身体离鞍撞到马脖子,但竟然没被掀下来!

周围立刻爆发出打雷般的喝彩,菊代却紧张得喘不过气,黑子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瞬间就又变成了发疯的斗牛,后蹄飞踢,尘土暴扬,黑子的身体头下蹄上几乎和地面成四十五度角,一次、两次、三次,……,一共十三次,菊代的骨头已经散了,五脏六腑都要从嘴里吐出来,喉头发腥,他咬牙坚持着,直到眼前星光乱窜,就在他几乎要晕过去的时候,黑子终于停下来,身上渗出细汗,喘息急促,不支的体力让它有心无力。

周围的人都看傻了,眼前的黑马哪里是马,简直就是一头被激怒的斗牛,而骑在斗牛上的人更让他们崇拜得发狂,于是沉寂的马场再次爆发出狂热的呐喊,这次绝不是出于敬意或讨好,而是男人对于英雄的狂热崇拜,有人抛飞帽子,有人跺脚,有人振臂,有人热泪飞扬,他们恨不得把心掏出来,敬献给马上那个血统高贵、英俊无双的英雄。

菊代喘息片刻,用手抹了下嘴角和鼻下的鲜血,此刻,他却想到了李天行,他很难想象那个人是如何驾驭一匹没有马鞍和缰绳的野马,并且让这样一匹烈马心悦诚服,誓死追随!他觉得即使能驯服此马,也输给了李天行。

黑子没有再动,菊代仍不能确信就此过关,他轻轻抚摸着它的长鬃,俯身小声说:“我想我应该是输给你了,黑子!如果你的体力好,我或许已经被你摔下来了。但是,我还是诚心诚意,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

黑子开始缓缓向前走动,周围的人立刻纷纷露出喜色,都以为黑马被驯服了,再次欢声雷动,本庄丸也面露礼貌性的微笑,心里却还有些惴惴不安。

菊代一点都不敢放松警惕,他试着扯动缰绳,但黑子很不客气地挣着,依旧我行我素,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方向缓步而行。菊代有些疑惑和紧张,不知道它还想干什么,但至少可以断定的是,较量并没有结束!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可征服

黑子开始小跑,菊代的全身立刻绷紧,一颗心也发紧,每一个神经都高度戒备着。

黑子跑到离栅栏不远的地方就开始徐徐转弯,才转过弯,就开始加速,越跑越快,菊代盯着前方,咬紧牙关,很快,他发现黑子是冲着架设在栅栏边缘的两个障碍物而去的。那是两个高度不等的,用以训练马的跳越技巧的木栏。为什么冲着木栏去?难道它要跳跃?菊代有些不解。

不容他多想,黑子已经冲到木栏近前,突然马失前蹄,就如同被绊马索绊倒,巨大的前冲惯性让黑子连同菊代一同撞向地面和障碍物。

实在太突然了!菊代根本来不及抽出腿跳下马,甚至连恐惧的念头都来不及生出,只是本能地想把脚抽出马镫,可是人和马已经在惯性中失控,重重地倒在地上,他的一条腿被压在马身下,钻心剧痛的同时,身体和头撞到了木栏上,所幸不是垂直和木栏相撞,而是斜着蹭过去,头上鲜血直冒,半边肩膀也殷红一片。

黑子的身体也撞到木栏上,木栏部分断裂,断木刺入黑子的皮肉,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场上立刻乱了,大批人冲进来,菊代依稀看到人影晃动,感觉自己被人拖拽着,浑身轻飘飘的,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黑子被日军几十个人围着,两个日本兵猛拽缰绳,迫使它从地上站起来,四面八方全是雪亮的刺刀对着它,然后被拖拽着,缰绳栓到了旁边完好的木桩上。

本庄丸带着一众军官过来,瞪着眼前的黑马,还有些不敢相信这种自杀式的反抗竟然是一匹马能做出来的。

本庄丸缓缓抽出军刀,目露凶光,旁边的军官忙上来劝道:“将军阁下,这匹马是亲王殿下的宝贝,就算是要处置,也要亲王殿下亲自处置才好啊!”

又一人说:“是啊,亲王殿下要是醒了问起来,怕产生什么误会。为了一匹马,不值啊,将军阁下!”

本庄丸把军刀高高举起,然后平伸,刀尖对着黑子的前额,片刻,收回军刀,冷冷地说:“凡是不能屈服的,只有死路一条!来人,拿鞭子给我抽,不吃东西,就吃鞭子,抽到它听话为止!”

马夫不敢违命,只好拿来鞭子抽打黑子,黑子嘶鸣挣扎着,却被缰绳牢牢束缚,躲不开,鞭子在它的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本庄丸看了一会儿,不耐烦,就匆匆赶往医院,毕竟,一个亲王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己总是难脱干系!他怀着一肚子的怒火上车走了。

马夫看大家都散了,也就停了手,谁也不想将来亲王盛怒之下被当作替罪羊。

菊代被送到城里的医院,医院里还是残破凌乱,好歹设备是齐全的,军中最好的医生立刻做了手术。菊代的一条小腿骨折,头上裂了口子,断了三条肋骨,内脏也有不同程度的出血内伤,还有好几处皮肤擦伤,虽都不是致命伤,可看着也够惨的。

本庄丸阴着脸听了医生的汇报,吩咐好好照顾,就回军营了。大家谁也没想到如此精彩的一场表演竟然变成惨烈收场,只好都悻悻而归。

菊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看到自己的腿被夹板绑着,头也一跳一跳地疼,努力回想出事的前后,惊悸之余,对黑子的行为说不清是震惊、感慨、愤怒、还是敬佩!

他忍不住问随从官:“黑子怎么样了?它还没有吃东西吗?”

随从官支支吾吾地说:“亲王殿下,您被那匹马害成这样,不恨它么?它可是差点要了您的命啊?”

菊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本庄将军把马怎么样了?说实话!”

“将军看到您被伤成这样,很是震怒,本来想杀了它。不过,还是决定留给您回去亲自处置。您还是安心养伤,伤好了再说吧。”

菊代喃喃地说:“今天已经第三天了。去,备车,我要回去看看。”

无论军医和随从怎么劝,菊代坚决要回军营,只好用担架抬着出了医院。

回到军营,菊代迫不及待地让随从直接抬着他到了马厩,这一看却让他大吃一惊:马厩里的黑子依然站在那个角落,可是身体明显瘦了很多,身上还有很多处皮开肉绽,里面的肉往外翻着,已经发黑。

菊代怒不可遏,大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敢动我的马!”

马夫只好老实交代,菊代也不能拿本庄丸怎么样,只好命令:“给它上药,叫兽医过来!”

马夫委屈地说:“我们想给它上药,可是它不让任何人接近。我们都不敢靠近。”

菊代无奈地说:“那就用麻醉剂,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它死吗?”

于是士兵赶紧去叫兽医,马夫小心地说:“亲王殿下,现在这匹马不仅不吃东西,连水也不肯喝了。不喝水,恐怕撑不过这一两天了。”

菊代默然,看到兽医匆匆赶来,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我灌也好,把食物和水都灌进去!”兽医只好应着。

菊代看着被再次麻醉了的黑子倒在地上,兽医忙碌地缝合伤口,上药,自己心里也清楚,光靠麻醉剂的作用,即使能灌进去一些食物和水,也不是长久之计。自己的伤要几个月才能恢复,就算是自己将来再次尝试去驯服它,可是,如此决绝的黑子能等到那时候吗?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菊代知道,要让黑子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放了它,回到那个李天行的身边。可是,别说这样做会让自己蒙羞、整个皇军蒙羞,自己也根本不可能、不甘心就这样认输!那么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宝马,怎么能够轻易放手!不,不能!

菊代回到自己的营房里休息,又叫了兽医过来问话:“那匹马的状况怎么样?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它活下去?”

兽医为难地说:“外伤恢复不难,可是它的体力很差,如果还是不吃不喝,恐怕坚持不了多久。虽然我刚才给它灌进去一些特制的流食,也只能延缓死亡。一旦它清醒,还是不吃不喝的话,就算总是靠大剂量的麻醉剂来维持,也会给它的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即便如此,他的内脏和神经也会在这种消耗中衰退,永远回不到原来的状态。”

菊代听了,觉得头疼更厉害了,挥挥手让兽医出去,用手摸着头,眉头紧锁,随从官劝道:“亲王殿下,医生说你需要静养,还是吃了药,躺下来睡一会儿吧。”

第一百八十章 传奇不灭

菊代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过来已经晚霞满天,他隔着窗户望了望天,觉得那晚霞红的刺眼,看着让人揪心。

“来人,抬我去看马。”菊代的心里期待着奇迹发生。

然而,他看到的只能是残酷的现实:不知是不是压抑心态的影响,马厩里的灯光似乎也黯淡了许多,黑子依旧站在远处,灯光照在它身上却没有了反射的油光,反而带着一股惨淡的昏黄光晕,那些被缝合过的伤痕触目惊心。

黑子的头无力的垂着,浑身看着死气沉沉,身上的那副马鞍看起来显得大了许多。这还是驰骋在疆场上的那匹神骏吗?菊代的心有些不忍,却还带着一厢情愿的侥幸之心,好像奇迹终究会降临到黑子和自己的头上。

当黑夜好容易捱过去,太阳再次升起,奇迹依旧没来。菊代看着黑子身上的光彩消失殆尽,身体开始有些打晃,咬咬牙,叫来兽医:“麻醉剂,再灌点东西进去。”

兽医遵命照办,菊代却已不忍心去看,返回营房,愁得吃不下饭,头痛心烦,不得已吃了安眠片强制自己睡了过去。

终于熬到了太阳又一次升起,菊代已经没有勇气去看黑子,他心里向上帝祈祷了无数遍,向佛祖郑重许愿,希望奇迹赶快降临。可是天色擦黑的时候,马夫慌张地进来报告:“报告亲王殿下,那匹马站不起来了!”

菊代痛苦地用手捏了捏酸胀的眉骨中心,无力地说:“叫兽医,想尽一切办法!”

过了很久,兽医进来报告:“亲王殿下,黑马的内脏严重衰竭,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打了麻醉剂,灌了些营养液,可是恐怕过不了明、后天。”

菊代闭上了双眼,满脸疲惫和痛楚,无力的挥挥手,兽医出去了。这一夜,菊代几乎失眠,但他不想吃安眠药,脑子里不断想着曾经见过的黑子的种种英姿。终于,他下了决心,他不希望这样一匹宝马死在自己的手上。

挨到清晨,菊代才迷迷糊糊地合上眼,没想到一睡就过了中午,军医过来换药,刚刚忙完,本庄丸照例来看,无非是些不痛不痒的关心。他前脚走,后脚就是一些日本政商界的官员来访,也不得不应酬着。等终于安静下来,竟然是日已西斜,残阳如血。

菊代赶忙让人抬着来看黑子:马厩里静悄悄的,黑子依然在那个遥远的角落,跪卧在地上,若不是半倚靠着墙,恐怕连头都抬不起来。菊代怔怔地看着,不知不觉,热泪滑落脸颊,他彻底绝望了,奇迹不属于他,这批宝马不属于他。

菊代低沉地命令:“打开围栏,放它走。”

马夫愣了一下,小心地说:“亲王殿下的意思是,放了它?”

菊代木然重复着:“放它走。”

马夫犹疑着,看看其他人,没动。

菊代突然怒了:“你还不动!要我亲自动手吗?”

马夫只好过去打开围栏。黑子的头往这边偏了偏,却没动。

菊代吩咐:“打开我们进出的门,所有人退出去。”

于是所有人从马厩里退出来,将门敞开,这扇门没有连着甬道。菊代又命令:“打开院门。”

士兵领会,将供人进出的院门打开,这样一来,黑子就可以离开这个禁锢了它七天的院落。

大家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等,每个人心里都很复杂,但无论如何,这是一匹他们终生难忘的马。

终于,黑子的身影出现在马厩的门口,它抬头望了望敞开的院门,慢慢地走下台阶。它曾经踢碎过多少个日军战马头颅的铁蹄竟然颤巍巍如病弱老马,歪斜着,颤抖着,每一小步都显得很是艰辛,虽然艰辛,却不停止。

它完全无视周围的人,看到的只有眼前的路,前方的门,门外,会有回家的路。它想着李天行,想着孙保柱,想着那些自己熟悉的面孔,熟悉的马棚,熟悉的风,熟悉的金戈铁马,熟悉的茫茫草原,还有那属于自己的群落……

门已经很近,在它的眼中却变得飘渺,飘渺得如草原上的云,好像很近,却永远触不到,那道低入尘埃的门槛成为无法逾越的高山,黑子轰然倒下了,倒在了尘埃里,倒在了所有人的眼眸中。

随着它倒下的,还有菊代心中曾经奉若神明的塔,刹那间分崩离析,轰然倒塌,让菊代的心里瞬间空荡荡的,如眼前那道敞开的大门,门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以前很清楚,现在却如镜花水月,什么都不确定了。

翌日,在军营附近的一个土丘上,有了一座新坟,墓碑上镌刻着四个大字“黑子之墓”,没有立碑人的落款,大字字体遒劲,有魏碑的风骨,用黑漆漆得熠熠发亮,阳光下光线流动,好像是有了生命。

菊代一男坐在担架上,身前有个铁盆,里面是燃成灰烬的香灰,一股风旋转着刮过,将灰烬卷成飞烟飘散开去。他的思绪有些乱,一时想着在邑郊坡第一次见到的黑子,一时想着望远镜中战场上的黑子,还有,就是在这座新坟下,被一锹锹黑土掩埋的黑子。他的目光越过新坟,望向不远的城墙,他想起了被砖石封闭的城门,遍地血肉模糊的尸骨,广场上一个一个慷慨赴死的战俘,那个满身枪眼的敌军师长。他的目光收回来,落到了石碑上的四个大字,耳边响起了李天行的话:“它要的你给不了。……尊严!……你以为尊严是可以施舍的吗!”

菊代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他的热血变冷了,他曾经狂热的心冷了,他头脑中征服的热望冷了,他痛苦地承认:我错了。征服要建立在摧毁尊严的前提下,人可以没有尊严地活着吗?这片土地上世代繁衍生息的民族,可以没有尊严地活着吗?即使是一匹马也有不可强夺的意志和尊严,何况是人,何况是一个民族!

几天后,菊代向总部提出辞呈,理由是伤重难愈,不再适合作军人。一个多月后,菊代黯然离开东北登上回日本的船,退出现役,从此在山林中隐居终老,再不过问军政之事。由此,“皇军之星”在日军中成为了一个笑谈,可历史的走向最终证实了他的判断,而这个过程却是用难以计数的累累白骨堆出来的。历史就是这样残酷,对与错、是与非往往要用生命的代价才能让被偏执和疯狂蒙蔽双眼的人看清。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分兵

李天行看到了黑子,它在奔跑,奔跑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身后是壮观的万马奔腾。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灵动的黑眼睛,它飘逸的长鬃,它飞扬的马尾,它腾空的四蹄,犹如一条下凡的黑龙,引领着它的马群,自由地奔跑,跑向天边发着金光的天国。

李天行醒了,坐起来,伸手摸了摸眼角,竟然是泪,他的心莫名地一阵阵酸楚:难道出事了?黑子出事了!他的心不受控制地阵阵悸动。

李天行站起身,夜依旧深沉,大家还在三三两两挤在一起睡着,身旁的顺子、元魁、元英也在睡梦中。他轻轻起身,站在黑乎乎的林间,极目望向齐齐哈尔城的方向,那是黑子所在的方向,尽管隔着夜色,隔着山林,不可能看到什么,但李天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感觉到了,感觉到内心的极度不安和悲哀。这一天,就是黑子倒下的那天。

当黑夜退去,大家陆续起身,发现他们的团长站着一动不动,极目眺望远处,都有些不解,纷纷小声议论。顺子几人想过去问问,被容大有拦住了:“你们就让团长一个人待会儿吧。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还是别打扰他。”

当大家都起来了,简单吃了点干粮,李天行才转身回来,神色黯淡。容大有、谭仲恺等人围上来,顺子忍不住问:“大哥,你这是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李天行沉声说:“没什么,睡不着。大家都准备好了吗?我们出发。”后面的话是对着容大有说的。

容大有担心地说:“团长,我们一路吸引鬼子的注意力,在山里转悠了这些天,估计咱们大队人马应当安全了。况且我们的弹药所剩不多,再不突出去,就很被动了。“

李天行略一沉吟:“他们又是老幼、又是伤兵,天寒地冻,翻山越岭,肯定走得慢。我们可以撤,但不可撤得太快。否则暴露了意图,本庄丸绝不会手软,一旦动用汽车、飞机追击,还是危险。再坚持两天,估计他们走了大半成,就不怕了。”

容大有说:“那好。我们就再坚持坚持。”

李天行想了片刻又说:“这样,我们都往北走,分成两拨,你和仲恺护着夫人和孩子先走,我带着一队跟在你们后面和鬼子周旋。等安全了,我们就追上你们。”

谭仲恺立刻反对:“团长,我已经提前撤了一回,这回说什么也要留下来,就是抗命也铁了心了。”

天行道:“保护夫人和孩子们很重要,大有毕竟是文职,没有你我怎么放心!就这样吧!”

容大有有意帮衬谭仲凯,忙说:“团长,保护夫人很重要,师长为了我们,家人都不顾了,我们绝不能让他的妻儿有一点危险。所以,我认为应该是团长去保护夫人。虽然北面相对安全,可鬼子一直离我们不远,万一分兵拦截,也是很有风险的。要不,我和谭副团长留下来断后,您保护夫人先撤,师长的在天之灵才安稳啊!”

谭仲恺赶忙应和:“容参谋说得对,夫人和孩子有一点闪失,我们都对不起师长在天之灵!不就是和鬼子周旋两天,在这山里,小鬼子没了飞机大炮,就是我们的猎物。我带着人跟他们玩玩就是看得起他们了!团长还是保护夫人孩子要紧!”

容大有用夫人和孩子的安危做砝码,的确是有份量。李天行不能想象万一夫人和元家的四个孩子再有任何不测,自己就是死,也对不起他们。想了想就说:“好吧,你们不要恋战,兜着圈子保持距离。两天后摆脱他们赶上来。大有,你跟着我吧。仲恺,你要小心,别轻敌。”

李天行带着夫人、孩子们,以及伤员先行北撤,把精锐和多数弹药留给了谭仲恺。

接连不断的大雪已经将地面掩埋在齐膝厚的积雪之下。为了避免日军追击,队伍只能在偏僻的山间穿行。虽然很多猛兽已经藏起来冬眠,但零下三十多度的气候本身就随时威胁着大家的生命。侥幸的是元龙命令伤兵撤离的时候将所有辎重都一并带着,元战的大寨里也有很多粮食物资,又有叶枫秘密仓库的补给,所以除了弹药短缺,队伍还能有充足的冬装、棉被、营帐、医药、粮食等物资。即便如此,风餐露宿,精壮男子可以受得了,可是对于悲痛过度的元夫人就是雪上加霜了。夫人病了,一开始只是没有精神,很快就发起高烧,虽有军医一路照顾着,却不见好转。

终于,军医不得不对李天行说:“夫人忧伤过度,染上严重的风寒,不能再走下去了。能不能找个背风的地方扎营,至少要静养几天,否则,真的会有性命之忧。”

李天行立刻下令在避风处扎营,一面给夫人养病,一面等待谭仲恺。两天之后,谭仲恺赶上来了,然而人数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连谭仲恺本人也受了轻伤。

谭仲恺愤懑地说:“小鬼子被咱们涮了几次,倒学聪明了。他们披着白色的披风做伪装,让熟悉地形的当地人和伪军做向导,打了我们一个伏击。一路上咬得我们很紧,差点被他们包围了。团长,你们怎么才走到这儿?得赶快走,要不就被他们缠住了。”

李天行皱皱眉:“夫人病重,我们只好在这儿扎营。追你们的有多少人?”

“不少。鬼子至少有两百多,伪军也差不多。我们拼命冲,弹药消耗得很快。夫人病得很重吗?这可怎么办?”

李天行想了想:“仲恺,你和容大有带着夫人先走。不能坐以待毙,我带着人去截住追兵。”

谭仲恺忙说:“团长,我去,还是你保护夫人先走。”

“别争了,这不是争的时候。日军刚打了胜仗,一路紧追,以为咱们无力反抗,我们可以趁机杀个回马枪!我挑五十个好手,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争取时间。你们护好夫人。”然后又嘱咐了军医,就带着人往回走。

第一百八十二章 阻击

李天行一路想着谭仲恺说的日军用白色披风做伪装的事,颇受启发,跟身边的几个熟悉此地地形的士兵商量,怎么打埋伏,怎么伪装起来。

独孤峰是猎人,对这片山林很熟悉,脱口而出:“最好的伪装就是雪,我们藏在雪窟窿里,到时候就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白无常,吓也吓死他们!”

“好主意!我们人少,所以一定要一击而中,打中要害!”李天行眼睛一亮。

独孤峰会意:“我知道一个好地方,鬼子十有八九会从那儿过。保险起见,可以放点诱饵,引他们上钩。我能让大家不仅藏的隐蔽,还能观察上面的情况!”

追击国军的日军其实不只这么多,本庄丸派了一个汽车中队,一个装甲小队,一个骑兵中队,外加一个大队步兵和一个伪军保安团。由于大雪封山,汽车、装甲和骑兵都只能在山外搜索前进,步兵也以中队为单位进山搜索。要不是李天行一开始就有意暴露行踪,拖住这些追兵,导致所有追击部队都原地打转了好几天,难免不会对先期撤退的大队人马造成威胁。

追击谭仲恺的是一个叫片冈道夫的大队长,因为日军被李天行拖在山里转悠好几天,不仅损兵折将,连一个活的都没抓到,恼怒之下,亲自带着两个中队日军,三百伪军,在精心侦查之后,终于成功地打了个伏击,可惜功亏一篑,还是让国军冲出包围圈,因此,一路紧追不舍,务必要全功而返。

接受失败的教训后,片冈道夫调来适合在雪地伪装的白色披风,伪军却没有这个待遇。所以伪军除了几个熟悉地形的作为向导跟着片冈道夫,其余的变成后队尾随日军,倒是遂了他们不当出头鸟的心愿。

日军在那几个伪军向导的带领下一路追踪,尽管谭仲恺撤退时也一路掩盖痕迹,毕竟仓促,逃不过有经验者的眼睛。

几个向导一路追寻着不显眼的踪迹,进入一段相对低洼的地段,这里的雪更厚,低矮的灌木很多,树木倒不是很密。

片冈道夫不满意追击的速度,催促着:“速度太慢,要加快!派两个小队前面搜索,重武器在后,其余的加速追击。”

负责做向导的一个伪军头目唯唯诺诺地说:“报告大队长,看来那些人不再兜圈子,而是往北撤了,这里有他们试图掩盖的痕迹,应该是刚路过这个地方,还没逃远,沿着这条路往北,错不了。”

片冈用望远镜望了望前方,镜头里除了树,就是雪,这些天他们在这样的枯燥天地里真是烦透了,真想快点结束这一切躲猫猫的恶作剧。“好!你带路,加速追击!”片冈放下望远镜,有些急躁地下令。

两小队的日军负责探路和搜索,他们没有仔细搜寻,就是一股劲地往前走,希望看到敌人的身影。所以没人注意灌木丛下的雪里,会有一双双眼睛警惕地望着他们。两小队很快通过,后面的人自然毫无戒备、放心大胆地跟着前面的脚印走。

片冈和他的指挥部走在中间,李天行认识日军的肩章,是个少佐,估计就是他们的最高阵前指挥官了,悄悄打开手枪的保险,眼看着片冈走到眼前,和旁边行进的士兵刚好有个空隙,举枪就打,一声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山林的静寂,随着片冈头部爆出血浆,周围枪声大作,日军中心开花,军官纷纷中弹。

日本兵看到从雪地里突然钻出很多浑身是雪的雪人,急忙拉枪栓,但为时已晚,那些人已经瞬间冲到过来,雪亮的军刀和刺刀到了眼前。

前面的日军听到身后枪声大作,忙往回赶,后面的日军也冲过来救自己的指挥官,伪军不敢逃跑,也不愿冲在前面,假模假式地呐喊,胡乱放枪。

李天行虽然只有五十来人,但先声夺人,打残了日军的指挥部,故意和日军近身肉搏,这些人多数都是骑兵团大刀会的,除了带枪,还带着大刀、马刀等冷兵器,和敌人混战一团,日军难以使用机枪等重武器,只能靠人海战术近身搏斗,一时间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李天行一边砍杀,一边寻找脱身的机会。他看到鬼子的重机枪手在不远处架好了机枪,在观望战局,旁边有个军官无奈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局面,干着急。

李天行故意引着跟他缠斗在一起的几个鬼子向他们靠近,机枪手看到一个敌人被几个自己人围着打,好像是快要招架不住的样子,紧张地等着看好戏。突然,两个日本兵从正面将刺刀刺向李天行,李天行侧身一让,刺刀从左肋旁插入,顺势用手臂夹住两个刺刀,猛地一转身,让那两个日本兵背对着机枪手急速后退。一切快如闪电,机枪手和旁边的副手以及军官都以为刺刀刺中了敌人,被刺者不过是临死前的最后一搏。但两个日本兵竟然被一直推到机枪前面一米处,然后腾空径直倒着飞向机枪手。机枪旁的几个人下意识地要躲,枪声响了,军官和机枪手相继中弹,而后寒光一闪,副机枪手和那两个倒地的日本兵先后死在刀下。

旁边的士兵刚刚反应过来,李天行已经调整了重机枪的角度,扣动扳机,对着附近扎堆的日军射出了密集的弹网。身后的日军也急了,端枪要打李天行,早有庞五、葛钺两个过来解决了李天行背后的危险,庞五主动充当副射手,为李天行装弹。

在重机枪的疯狂扫射下,日军后部开始掉头后撤,他们一撤,中间混战的日军也心生退意,勉强支撑,前面回撤的日军立刻成了孤军,无心恋战,也就丢下一片尸体,四散逃开了。伪军基本没机会露面,日军一退,他们立刻拔腿就跑,就怕被日军逼着去挡子弹。

肃清了残存的日军,庞五看着李天行手里的重机枪,笑着说:“还是这家伙厉害!再多几个,小鬼子一个都别想逃!”

李天行对大家说:“大家麻利点,补充弹药,赶快追上仲恺他们。”

庞五早拔腿跑过去把鬼子扔下的重机枪弹药箱背上,跟着大家往北撤,没走多远,就听到前面有枪声传来,李天行立刻紧张了:难道是谭仲恺他们遇到日军了?大家都着急,可惜在齐膝深的雪里跑不起来。

李天行扛着重机枪,对葛钺说:“葛钺,你背着那箱子弹药,独孤峰,你们几个跟着我先走。庞五,你们带着人尽快赶上来!”

庞五赶快把弹药箱给葛钺,急着说:“你们先走,快!小鬼子真他娘的鬼!竟然抄了我们的后路!”

第一百八十三章 痛失兄弟

其实这倒是高估了日军,他们也是误打误撞碰到谭仲恺他们的。本庄丸看到几天的追剿不奏效,加派了一个汽车中队,带着两个中队的步兵直接插到片冈部队的前面去搜索,就这样和谭仲恺的队伍意外遭遇了。

谭仲恺为了保护元夫人安全,于是自己带着一部分人挡住敌人,让容大有护着夫人走。可是敌人太多,火力也猛,谭仲恺这边拼命死顶,架不住弹药告罄,日军分出人去追容大有他们,其他人要将谭仲恺一部围歼。

危机时刻,日军的后面突然被密集的重机枪扫射打得伤亡惨重,李天行不断地变换位置,葛钺带着几个人也是变换位置投掷手雷和打枪,让鬼子摸不着头脑,以为反被敌人包抄,一时有些发懵。

谭仲恺料定是李天行他们赶回来了,顿时来了精神,奋尽余力反攻。日军两面受敌,开始心虚。但是谭仲恺的反击很快就因弹药用完没后劲了,日军得到喘息,以大部力量对李天行这边发动攻击。

李天行暗自叫苦,就在他和葛钺几人独立难支的时候,庞五他们终于赶到了,一阵猛打猛冲,日军以为对方大部援军到了,终于边打边往山下撤退。

李天行和谭仲恺一见面就问:“夫人呢?”

谭仲恺说:“我让容大有护着他们先走,刚才我看到鬼子分兵去追他们了,我们得马上过去。”

李天行立刻带着精锐往前飞奔,听到了零星的枪声,心里很急,不知道这边一耽搁,容大有能不能顶住。很快,就发现了双方的尸体,终于追上了他们,抖机灵看到李天行就跑过来大喊:“当家的,赶快去救大奶奶,他带着人把鬼子引走了。”

“夫人呢?”

抖机灵回身一指:“在那边,都好!有二十几个鬼子冲过来,大奶奶带着人和鬼子交了手,然后往那边去了。刚才还听到枪声,快去看看吧。”

李天行看到远远的庞五他们正赶过来,吩咐谭仲恺:“队伍不能停,你和庞五立刻护着夫人走!别等我。”说完带着葛钺几个人向抖机灵说的方向寻过去。

一路上跟着脚印,没多远就看到一个自己人的尸体,再往前又是一些尸体,其中一个自己的兄弟还有口气,却说不出话,用手指了指方向,就闭上了眼。

李天行继续追踪,除了双方的尸体,没有枪声,也没有容大有的影子。更糟糕的是,脚印逐渐只剩下十个人左右,明显都是日军的,脚印往后面延伸,应当是撤离而去。可是依旧没有容大有的身影。

李天行心里发急,仔细寻找,发现一些凌乱的脚印在沟壑边缘,下面的沟很陡,雪面上依稀有些痕迹。

李天行吩咐葛钺:“你们在附近找,我下到沟里去看看。”

葛钺应道:“行,团长,你可小心,别掉到雪窟窿里。”

李天行依托着树木往深沟里走,沟里光线很暗,杂木丛生,他一边喊,一边找,心里越来越急。突然,上面又有枪声传来,李天行担心谭仲恺他们再次遭遇日军,万般无奈,只好上来,带着大家往枪声方向而去。

枪声是日军去而复返的前锋和谭仲恺带的后队接上了火,看来他们是粘上了。李天行带着葛钺几人只有手枪和步枪,虽然处于日军侧翼,但火力太弱。

李天行对葛钺说:“我们人太少,只能迷惑敌人。鬼子最怕被人夹击,你们变换位置,让他们猜不出我们的人数,我从树上接近他们,争取打个当官的。”

葛钺带着几个人就在日军侧后翼拼命攻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李天行从树上居高临下寻找日军的指挥官,看准了就是一枪,那人立刻倒地,日军开始有些慌乱。本来日军的人不是很多,也只是奉命来牵制敌人,等待援军,就这样被两方面的夹击打乱阵脚,只好掉头就跑。

虽然暂时打跑了日军,李天行依旧有些担心,望着日军逃跑的方向说:“我们被鬼子黏上了,最终会被他们咬死。既然他们发现了我们,就不会轻易放过。独孤峰,附近有没有汽车通行的大路,可以让鬼子快速运兵的?”

独孤峰不假思索地说:“有,往那边有条山路,路不宽,但可以过车。”

李天行若有所思:“这拨鬼子明显是想尾随我们,拖住我们,可能是在等援军。一旦他们用汽车输送大批援军过来就麻烦了!最好把路封了,阻断他们的快速追击。”

独孤峰疑惑地问:“团长,咱们这么几个人怎么封路,来不及吧?”

李天行果断地说:“刚才那队鬼子就是往那边退的。我们跟着去看看再说。”

于是,李天行依旧带着原拨人马,沿着日军撤离的痕迹,从小路往山下来,果然看到日军的七、八辆汽车停在路上,一些日本兵正在待命。

李天行仔细观察,果然如独孤峰所说,这里的路不宽,并排将将可以容下两辆汽车,一面依山,一面是陡坡,如果此路一堵,日军只能徒步上山,山路难行,只要在关键地段占据有利地形,就能有效拖住日军追击,保证大家安全北撤。

“团长,真让你猜着了,鬼子果然是开着车抄了咱的后路。看样子他们人不多,我们趁机干掉他们怎么样?“葛钺小声说。

“杀了他们不是最终目的。我估计,他们已经把我们的行踪通知上面,援军正赶过来。我们要赶在这之前想办法把路封了才行!”

“怎么封,挖坑?我们没工具啊!”

“有炸药就好了,把路炸断了才痛快!”

“要不就埋伏在山里打伏击?”

大家各自绞尽脑汁,一筹莫展。

李天行盯着那些汽车,心里有了主意:“我们把车堵在路上,炸了车也能管事!”

众人面露喜色,就等着李天行一声令下。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个日本兵

日军步兵正在集合,留下伤兵,其余的再次上山要追踪国军。

李天行小声对身边的葛钺说:“先放这些人上山。我带一些人去炸汽车,你带人到后面埋伏,上山的鬼子听到这边的动静,肯定要杀回来,你解决他们。”

葛钺答应着带部分人走了。李天行带着其余的人悄悄接近大路,由于天冷,日本兵都缩在车里。

李天行悄悄吩咐:“传下去,每四个人负责一辆车,先打司机。”然后带着大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下山,李天行两枪打死第一辆车的司机,其余三人对付车厢里的日军,后面也是枪声一片。

由于人手有限,最后两辆车顾不到,日本兵见势不好,开动汽车掉头就跑,但有一辆车却没动。

大家无暇顾及跑了的车。李天行带着人很快消灭第一辆车上的鬼子,帮着把后面几辆车上的鬼子也干得七七八八,这才注意到最后一辆车居然没有交火,却呆着不动,还开着驾驶室的门,里面的司机高举着手作投降状。

一个国军士兵跑过去就举枪,李天行喊了一句:“别开枪!他投降了!”

那人举枪对着日本兵,虽没开枪,但嘟囔着:“投降也该死!没准动什么歪心眼呢!”

李天行过来说:“他完全可以跑,却不跑,敞着车门,举手投降,能动什么歪心眼?”虽这么说,却也疑惑不解。从开着的车门望过去,一张年轻的脸,紧张地看着自己,用不流利的中国话说:“别开枪。我的不跑。车里的是子弹、炸药,都给你们。”

李天行对旁边的人说:“去看看。”

那个士兵跑到车厢后面,很快兴奋地大叫:“团长,真的!子弹、手雷、炸药包,还有炮弹,大半车呢!足够我们炸路的。”

李天行更加不解,对那个日本兵说:“你下来!”

日本兵乖乖地举手下车,李天行问:“你为什么不跑?你完全有时间逃走。”

那个日本兵除了紧张,还有些凄惶之色:“我家里人的,都信佛,不想杀人,可是,没办法。我的见过的他们杀人,杀的是,普通的老百姓。对不起!对不起!”日本兵突然有些激动,不断深深鞠躬,可是双臂还举着,看着有些滑稽。

李天行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们日本人天性嗜杀,没想到也有没泯灭人性的。我不杀你,你走吧,车留下。”

岂料日本兵却说:“你是黑马的主人?那个中国骑兵的指挥官?”

李天行听到“黑马”两个字,心里一颤,忙问:“你怎么知道?你有黑子的消息?”

日本兵眼圈红了:“那天,交换战俘和你的马,我的也在。你的马,已经,死了!是,绝食死的!对不起!”日本兵又深深的鞠躬。

李天行的脑子一下子空了,耳朵嗡嗡作响,心一阵阵绞痛。

旁边赶过来的独孤峰刚好听到这一句,边骂边举枪:“他x的,连马都不放过!我杀了你这个狗娘养的!”

枪响了,却被李天行用手托着冲天而放:“放他走,黑子的死和他无关!”

那个日本兵竟然跪下了,俯身磕头,双手放在头下,带着哭腔说:“我愿意以死谢罪!但是,死之前,我还可以的帮你们。”

这时,山那边传来枪声,是上山的日军听到动静杀回来了。

李天行伸手扶起那个日本兵说:“谢谢你告诉我黑子的消息。你可以走了。”

日本兵用手指着一块突兀的岩石,很诚恳地说:“我,是学工程的。我的可以帮你们,炸掉那块岩石,就可以堵住的,这条路。用这几辆车,送你们走,他们的追不上。”

李天行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块巨大的岩石突兀在山边,要是能掉下来堵在路上,要比爆炸汽车更能拖延时间,而且用汽车一路北上,的确更快。耳边的枪声催促李天行要立刻决断。

他对独孤峰说:“你带着人去帮帮葛钺。我带人炸掉那块岩石。”

独孤峰狐疑地说:“团长,小鬼子的话能信吗?看着就不是好东西!”

李天行没时间和他争论:“快去!”

然后对日本兵说:“你说,怎么炸?”

日本兵见李天行相信他,很是欣慰:“只要在几个关键的点,放上炸药,就可以的炸掉。炸药,车里的有。”

“好!你说,我去放!”

李天行按照日本兵说的几个地点放好了炸药,把车开出危险地段,几声巨大的爆炸过后,山摇地动,巨石携着碎石烟尘轰然落下,把整条路堵个严实,就算是再用炸药开路,也不那么容易了。

很快,葛钺和独孤峰带着人回来,葛钺说:“鬼子伤亡惨重,剩下十几个人,被迫往后面撤向山里了。”

两人同时看到了封堵山路的大石头,同时看向那个日本兵,虽然还是别扭,但心里也满复杂的。

李天行没时间多说,让几个会开车的开上汽车,和那个日本兵一道顺着山路狂奔。

估摸着汽车行进的地点接近谭仲恺他们了,李天行留下部分人看着车,自己带着人进山。

当谭仲恺看到李天行从前面过来,自然大吃一惊,得知原委后,依然有些疑惑:“会不会这个日本兵故意要害夫人,要是他把一车弹药引爆,我们还不知要多少人陪葬。”

李天行耐心地说:“他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夫人在这儿?放心,我跟着他的车。有了车,我们就可以摆脱后面那些尾巴。日本兵的事,不要告诉夫人和孩子们。”

李天行带着大家来到大路,只说缴获了日军的汽车,所有人都欢天喜地,可以暂时逃离追兵和山里的冰天雪地了。

李天行坐在日本兵旁边的副驾驶上,从日本兵的嘴里知道了零星的关于黑子的那段最后时光,心情极为糟糕,不光是因为黑子,还有失踪了的容大有。

车队在山路上颠簸行驶,心痛到麻木的李天行默默看着眼前蜿蜒曲折的路,觉得如此漫长、看不到尽头,不知道死亡和悲伤是否也如这条路,崎岖而没有尽头。日本兵同样默默地也不再说话。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心的解脱

大家一路不停,抓紧分秒赶路,几个小时后,李天行突然听到了飞机轰鸣的声音,赶忙让车队停在路边,招呼着大家下了车,匆匆钻入山林。很快就听到炸弹接连不断地呼啸着落下来,路边的汽车纷纷中弹起火。

独孤峰惋惜地说:“可惜了!那车弹药来不及卸下来!真是太可惜了!”

“早知道每人拿一箱多好!”葛钺也后悔不迭。

把大家安排好了继续上路,李天行对日本兵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日本兵一愣,随即说:“我叫和知昭九郎。”

李天行递给他一个小包说:“和知昭九郎,这里面是些干粮,还有身老百姓的衣服,这一路走回去不容易。感谢你给我们的帮助,也感谢你告诉我黑子的消息。我们就此别过吧。”

和知昭九郎嘴唇颤抖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接,却一个深深的鞠躬,然后说:“李君,应该是我,感谢你们给了我的,这个赎罪的机会。我还有一个,最后的请求,请务必成全!”

“请讲。”

和知昭九郎好像是第一次敢于平视李天行和他身边依旧怀有敌意的人,满怀恳切地说:“请你们杀了我!”

这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大感意外,李天行不解地问:“你帮助了我们,不再是我们的敌人。为什么让我们杀了你?”

和知昭九郎脸色沉痛:“我的回去,会被怀疑,或者杀掉。那样,还会连累我的家人。你们的杀掉我,我的是战死,不会连累家人。拜托了!”

大家面面相觑,有人露出不忍之色,李天行也不忍:“和知昭九郎,你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能杀你。要不,我们打伤你,帮助你过关?”

和知昭九郎郑重地说:“我的必须死!我帮助你们,你们会杀我们日本人。我的回去,会被逼着杀中国人。我的最后希望,就是,不要连累我的家人!拜托了!”说罢,再次跪倒俯身磕头,然后端正跪坐,等待死亡。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心里五味杂陈。李天行看着他片刻,单膝跪下,平视和知昭九郎,看到他两眼纯净,带着一丝恐惧,但却是满满的坚定不移。

李天行凝视他的双眼,认真地说:“你,真的想好了?”

和知昭九郎笃定地点点头:“是!李君,拜托了!请用你的枪,打死我!”

李天行拔出手枪,打开保险,举起来对准和知昭九郎的胸口,然后双膝跪下,一字一句地说:“中国人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中间还跪的是‘道义’。兄弟,我敬你!成全你!”

和知昭九郎眼睛里含着泪,静静等待。

“砰”地一声,鲜血迸溅,和知昭九郎倒下了,那一枪精准地击碎了他的心脏,死神瞬间收摄了他的魂魄,他死了,很快,几乎来不及感到疼痛。

李天行郑重地对着他的尸体磕了个头,站起来沉声说:“走!”

所有人默默地看了看血泊中的和知昭九郎,眼神都不再有敌意,然后掉头跟着李天行,踏着厚厚的积雪,走向茫茫的未知。

追兵再也没有出现,夫人的病也开始见好。终于,这一天,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尽管是暂时的,也足以让大家松了口气。

此时的海澜,完全找不到原本边疆小镇的宁静,这里已经到处都是从各处溃退到此的国军和义勇军,让这个只有不到两万人口的小镇,被突然不断涌入的溃兵搞得沸反盈天。

败兵们多数是无准备的溃退,一路上伤病缠身、饥肠辘辘、衣衫褴褛。此刻,他们最迫切需要就是活下来,用尽各种办法,有钱的花钱,没钱的吃蹭,吃霸王餐,偷,抢,乞讨,什么军纪廉耻,在生死面前毫无价值!

有几只军队例外,一个是驻守本地的国军,为数不多,说是一个团,也就一个加强营的兵力。还有就是一一五师的残部,因为是预先撤出,除了弹药,粮食辎重齐全,尽管很多士兵有伤,也是冬装在身,住着营帐,吃着自带的粮食,医药不缺,因此军容齐整,令人侧目。而且连一同撤出的救国军、义勇军也都换上了军装,随军家属也不少,让很多其它部队看了都黯然伤神。

人数最多,军容整齐的一部要数马将军的队伍了,因为曾经投降,或者说诈降,得以保留了主要战力,撤退时也是早有预谋,不禁“拐带了”日本人给的物资弹药,连军官家属也得以安全撤离,也算是给日本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如此一来,陆陆续续的,这个小镇上竟然汇聚了五万多国军,再加上一万多的家属随员,竟然总共七万多人挤在小小的海澜。

李天行他们到达的当晚,就被马将军特意召见。

马将军的临时指挥部设在当地驻军的指挥部,一同前来的还有戴、宋两位旅长,卢副师长因为心脏不好而卧床休息,曹团长腿伤没好也没有同行,其他军官没有被点名。

路上几人说起这次召见的意图,宋旅长说:“我看,是要布置撤退的事,八成就是通过苏联,再南下到蒙古,去和少帅汇合吧。”

戴旅长面色微冷:“退入苏联是南京的安排,至于之后的去向并没说明,我看,能不能和少帅汇合可就难说了。”

李天行不解:“我们是东北军,当然要去找少帅了。还能去哪儿?”

戴旅长拍拍李天行的背说:“李团长啊,你打仗是个虎将,可是,在这看不见的战场上,你还是个新兵!咱们是谁的兵,你我说了都不算,少帅说了也不算,那得要南京那边说了才算!”

李天行不禁想起了容大有曾经对他所说的,关于姓蒋的皇帝和姓张的诸侯之间的复杂关系,脑子里有点乱,又勾起了对容大有生死难料的伤感,就不再言语。

三个人由卫兵领着进了一间屋子,屋子的灯光不是很亮,一个个子不高,但很是精干的军官,正在和两个军官面对着墙上的地图指指点点。

第一百八十六章 马将军

三人立正敬礼,大声通报各自的职务军衔。屋里所有的人都停下来,面对着他们上下打量,更准确地说,是在打量李天行。

那个精干的将军,脸色偏黑,眼睛极亮,是个只要一打照面就会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

马将军露出微笑,打着招呼:“戴旅长和宋旅长都是老相识了!也有一两年没见,两位和元师长死战齐齐哈尔,马某感佩之至!”说到此处略一停顿,给两位一个接话的机会。

宋旅长立正正色道:“元师长以身殉国,我等还耻留人间,我很惭愧!”

戴旅长露出沉痛之色:“元师长本可以不死,但誓言要作第一个死战不退之士,激励国人抗日。师长为民族尊严而死,我等当秉承师长之志,定要抗日到底!”

马将军也露出悲痛的神情,慨然道:“元师长的壮举,举国震惊,举国哀痛!可惜,将星陨落,我们再也看不到他了!”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马将军将目光投向了李天行:“这位想必就是元师长的爱将,一一五师骑兵团的李天行,李团长?”

李天行收敛哀容,立正道:“是!”

马将军指着长方会议桌道:“三位请坐!”等大家坐定,接着对李天行说:“我们可是第一次见面,不过李团长,李天行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了!”话音到此又是一个停顿。

李天行顺口回答:“师长过誉。我是去年十月才加入一一五师,到现在才一年多。”

“一年才一年的新兵就成为团长,你们谁听过啊?日军号称‘皇军之星’的中将,菊代一男亲王,点名要见你。你的大名在日军里也不同凡响!连你的坐骑,听说是一匹黑马,没有缰绳,都被传得神乎其神,有机会还真要见见!”

李天行心中一痛,没有接话,旁边的戴旅长忙替他说:“那匹马叫黑子,的确神骏无双。可惜,为了交换元师长的遗体和战俘,黑子被那个菊代抢走了,并且,不久前绝食而死。实在是令人扼腕!”

马将军眉毛一挑,诧异道:“哦?有这等事?日本人何等贪婪,何等残暴!连一匹马也不放过!”

李天行沉声道:“马尚不屈服,何况我华夏民族!”

“说得好!”马将军提高嗓门,慨叹之余,话锋一转,脸色郑重地说:“这次叫你们来,就是为了我们整军的事,为即将退入苏俄境内做准备。”

两位旅长对视一眼,立刻起立立正,李天行也跟着起立。

宋旅长说:“请将军下命令,我等即刻执行!”

马将军挥挥手,示意他们坐下,语调平缓地说:“南京政府命令我们分批撤入苏俄境内,然后再借道南归。目前,退入海澜的军队非常混乱,不仅扰民,并且调度不一,隶属不明。很多士兵伤病交加,再不约束,恐怕会造成骚乱,严重的可能会影响苏俄对我们的态度。所以,上面的意思是让我和朱将军各自整合,原黑龙江的军队自然归我指挥,原吉林军队归朱将军指挥,剩下的义勇军各部,我们抽签决定,以示公允。你们一一五师今天都已经到齐。我见过卢副师长,他身体很不好,所以军中事务,就落到两位旅长肩上。元师长殉国前,曾向南京发电,举荐李天行为代师长。南京那边征询我的意见。我尊重元师长的遗嘱,任命李天行,为一一五师代师长。等我们南归后,再请示上峰,颁下正式任命的委任状。”说罢,看着李天行。

李天行记得,当初元龙曾经对他说要向上面举荐他做下任师长,然而他只一心要扛起带领一一五师幸存者找出路的责任,根本没想过师长职位的问题。没想到,马将军毫无征兆地就口头任命他为一一五师的代师长,还在宋、戴两位旅长的面前,这让他很是尴尬和慌乱。

也没有细想,李天行站起来脱口而出:“将军,我没想过要当师长。我可以打仗冲锋,但治军非我所长。还望马将军收回成命。”

马将军没有表情,盯着李天行说:“既然元师长将整个师的命脉交托给你,就是他对你的信任和期望。难道你觉得他所托非人吗?还是有什么顾虑,你可以讲出来。”

李天行老实地回答:“马将军,我才当了一年的兵,一开始当营长的时候,就不知道该怎么治军,多亏了我的参谋,容大有,可是,他也失踪了。一一五师有那么多既有威望,又有经验的长官,比如宋旅长、戴旅长、卢副师长、曹团长,他们都比我更胜任师长的重任。元师长的嘱托,天行绝不敢忘,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为我们一一五师找出路,找归宿,要带着他们打回来!我做我该做的,能做的,但师长一职,超出我的能力所及,还是请您收回成命!”

马将军没立刻表态,看了看宋、戴两人,两人赶紧站起来。

“我们一定遵从元师长遗嘱,全力支持李团长,不,是李师长,重建一一五师,打回齐齐哈尔!”

李天行是真的对自己当师长没信心,所以态度极其坚决:“将军,为了一一五师,请收回成命。我是真的没信心当师长,勉强而为或许会害了一一五师!”

马将军想了片刻说:“这样吧,既然李团长态度坚决,代师长的委任就缓一缓。卢副师长身体不好,宋旅长和戴旅长就要担起责任,重要事情请示卢副师长,日常军务你们就多辛苦些。李团长担心自己资历浅,不能服众,那就多和几位长官学学,将来才能担起重任,也不负元师长对你的厚望啊!”

李天行赶忙立正答道:“是!感谢将军教导!”

马将军接着说:“整合和撤退的具体事项,明天就会下达命令。你们立即把115师有关人数、编制等情况报上来,待会儿高参谋会详细说明。”

等他们三人回去了,马将军看看他的参谋长,高一翔,问:“你看,这个人怎么样?”

高一翔说:“倒是一颗赤子之心!将军若得此人,必定如虎添翼!”

马将军却岔开话题说:“可惜他的那匹宝马,竟然绝食而死!这样的马倒是罕见。唉,无缘一见啦!”

“越是宝马,越是忠烈!一朝相惜,一世不弃!马如此,人亦如此。李天行就是这样一匹宝马。”

马将军半开玩笑地说:“怎么?这个李天行可是入了你的眼!还从没见你这么没完没了地夸什么人!”

高一翔郑重地说:“将军,我是急啊!几场仗下来,我们的家底不多了。士兵可以招、可以抓,可是一将难求!元龙是员虎将,这次他自封城门,和日本最精锐的师团拼得两败俱伤,虽败犹荣。可一一五师精锐尽毁,算是彻底残了!不过,这个李天行如果真如传闻中的能文能武,将来成就不比元龙差。赶紧把这样的人才笼住,将来我们才能东山再起。”

马将军却淡淡地说:“你觉得传言可信吗?他才当了一年的兵,一上来就是营长,还不是靠元龙的关系。我看他,还嫩得很!他要是接受了代师长的任命,恐怕真镇不住那些老人!你没看那两个人的脸色吗?元龙在,大家卖他面子,元龙不在,谁能给一年的新瓜蛋子立正敬礼?还好他识相!”

“看来将军对此人有不同看法?”

马将军摆摆手:“也许他真有本事。今天就是试试他的眼窝子深浅,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看看再说。你多留意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血染的碑文

李天行当晚回去,夜不能寐,这几日一路行军打仗,没时间想事,今天见了马将军,提到元师长,容大有,还有黑子,心里积压多日的悲哀一股脑翻涌上来。他悲愤难抑,想起容大有十有八九是死了,黑子也死得那么惨,他却连埋葬和祭拜他们的机会都没有。

夜凉如水,李天行一个人偷偷出了营地,走到营地附近的林子里幽灵般地站着,他想给容大有、黑子起座坟,立个碑,可是连他们生前的遗物都没有,难道就是个空坟吗?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小节冻着的胡萝卜头,那是撤离黑风寨前,他从黑子的食槽里捡出来的,是黑子咬过的。可是,容大有的遗物却没有。想了想,李天行从军服上扯下一粒扣子,他清楚记得容大有曾把他军服上的扣子都亲手缝过一遍,说这样才牢靠。

借着月色,他看着手里的胡萝卜头和扣子,睹物思人,失声痛哭。然后他环顾四周,哪里合适起坟,如何立碑?四周没有大的空地,到处都是树,他看着树,怔了片刻,心意已定。

李天行选了两棵挨着的云杉,树干又粗又直,分别把胡萝卜头和扣子埋在树下。然后掏出匕首,将一面的树皮削去,继续削成平面,形成长方形,如同墓碑形状,然后接着微明的月色,一笔笔刻字。

一个刻的是“兄弟容大有之墓”,一个是“兄弟黑子之墓”,落款一样,“李天行泣血”。月光洒落在“墓碑”上,字迹没有颜色,晦暗不明。李天行用匕首割开了手腕,沾着血,把每个字涂满鲜血,即便是在晦暗的夜色里,那醒目的红色也让人触目惊心。

做完了这些,李天行撮土为香,在两座坟前磕头拜祭:大有,黑子,你们一路走好!或许不用多久,我就会追随你们,我们还会重逢,继续做好兄弟!

夜风萧萧,月色清冷,李天行坐在两座坟前孤守一夜,前尘如梦,故人远逝,身边的人就这样一个个的离去!自己却只能坐在坟前,除了心痛,除了流泪,什么也不能挽回!

清晨,大家找不到李天行。

顺子知道李天行的脾性,对大家说:“到林子里找找!我大哥喜欢安静的地方。”

人们赶紧到附近的林子里分开找,突然,顺子听到一阵哇哇大哭的声音,大家纷纷循声找过来,看到抖机灵跪在一颗树前放声大哭:“大奶奶!都怪我!要是我能拦住你,我去引开鬼子,你就不会死!大奶奶!可怜你连个尸首都没找到!我对不起你呀!大奶奶!……”哭声凄厉,刺入耳膜,扎透人心。

顺子看到李天行坐在两棵树前,那两棵树上刻着血红色的字,“兄弟黑子之墓”,“兄弟容大有之墓”,也忍不住上前扑通跪倒,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跟着的元魁元英触景生情,想起父母,也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李天行默默站起来,他不想再听这些哭声,也不想去劝任何人,这一刻,他的心比他的腿更麻木,只能默默离开,抛下身后愈演愈烈的哭声。

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人都陆续前往小树林,回来的时候都是红肿着双眼。

李天行回来先去看了夫人和卢副师长,然后去见两位旅长,他明显感到,自从昨晚从马将军处回来,两位旅长就很是客气,不像以前那么随便,那种客气让他有些不舒服。

李天行心里空荡荡的,又觉得茫然烦乱,什么也不想做,将军务交给谭仲恺,独自一人往小镇上而来。从昨天到达海澜,就奉命在小镇边缘安营,这还是他初次进镇子看看。

不看还好,一路上所见所感,真如马将军所说,再不整饬,这个小镇就要被毁了。镇子上很少看到老百姓走动,偶尔有,都跟做贼似的,缩肩勾头,顺着人少的地方出溜过去。家家大门紧闭,连店铺都不开门。相反地,到处是饿鬼乞丐似的士兵,很多还是伤兵,拄着木棍的,互相搀扶的,坐在地上喘气的,甚至倒毙在地上死活不知的,比比皆是。有时候碰到士兵拉着板车,车上重叠摞着士兵尸体,难闻的恶臭久久不散,就像是裹在身上一样,让人觉得自己也不是活人。

李天行看着他们,想着他们也是和鬼子恶战活下来的幸存者,如今却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为什么就没人管呢?老百姓冷漠,是因为他们也负担不起,他们怕。地方政府呢?也袖手旁观?李天行心里升腾起无名之火。他想去找当地政府问问,但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去找马将军。

通报之后,李天行很快得到召见。一进门,行了军礼,马将军温和地问:“李团长,这么一大早就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李天行直言不讳:“将军,本不该这么早来打扰将军。只是我刚从镇上来,看到很多士兵有伤不能医治,没吃的,没住的地方,镇上的百姓也都关门闭户,不敢出来。我就是想问问,有没有办法先让他们能活下去,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和鬼子拼过命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冻死饿死啊!”

马将军脸色凝重地说:“李团长,你知道这里一共有多少士兵吗?目前统计,至少五万多,还有一万多家属。这个小镇也就一万多人。他们能有多少粮食,多少房屋给我们吃住?这些军队多数都是一路败退下来的,除了一条命一条枪,什么都没有。我要是有办法,还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们饿死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又是冬天,真是雪上加霜啊!谁要是有办法能养活这些兄弟们,我马成义跪下给他磕头都行!”

马将军这一番话让李天行哑口无言。马将军缓和语气说:“李团长,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南京政府和少帅都鞭长莫及,日本人还随时可能追击过来。我们还是要一起度过难关,做好份内的事吧!”

“是!将军,那我就回去了!打扰将军!”敬了个礼,李天行转身出去。

马将军看看高一翔,笑笑说:“这小子,倒是有江湖义气,怪不得都叫他‘大当家的’。”

“江湖人,不难笼络。”高一翔笑着回应。

第一百八十八章 胡营大当家

李天行闷闷地走到大街上,打算回去。看到前面聚集了不少士兵,有人在大声嚷嚷。

李天行走过去,听到人群里面有人声嘶力竭地喊:“不许动!要动,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你想让他烂在大街上啊。你当我们愿意干这差事!人都死了,入土为安!得,你就守着吧,这寒天冻地的,一会儿就僵了。我们走!”几个负责收尸的士兵推着板车继续干他们的差事去了。

围着的士兵也没多余的精力管闲事,很快散了,剩下两个士兵,守着地上一个差点被当成尸体抬走的兵。其中一个看着很年轻的士兵嘟囔着:“我就不信了,药店就真没药了。没药,我就杀了掌柜的,要没活路,都别想活!”腾地站起来,就开始狠砸旁边的店铺大门。

原来这是一家药铺门口,那个士兵砸了几下没开,扯着脖子喊:“再不开门,我就开枪了!”

李天行不能再置之不理,喊了声:“开枪就是扰民,你不想活了!”

那个士兵一回头,看到李天行,认得肩章,是个中校,只好收敛了怒气,不情愿地敬了个礼,蔫头耷脑地回到原地。

李天行走过来,蹲下身,看到地上躺的那个人,脸色蜡黄,嘴唇发紫,气息微弱,便伸手搭了搭他的脉。

两个士兵见这个长官会看病,意外之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地说:“长官,你是军医?你快救救我们班长,班长救了我俩,我们不能看着他死啊!他,他咋样,能救不?”

李天行看了看外伤,伤在小腿,有些溃烂,但主要是冻、饿导致的虚弱,只要喝碗热汤,治了外伤,就能活。可是要不是自己遇到了,没准就过不了今晚,这样的人还不知有多少!李天行不禁叹了口气。

两个人一看他叹气,刚有的那点希望几乎破灭,忍不住央求:“求长官救救他吧!你要我俩干啥都行!”

李天行说:“把他扶到我背上,跟我走。”

两人有些不敢相信,看李天行去扶班长,忙帮着把他扶到李天行的背上,才意识到怎么回事,忙不迭地说:“长官,这咋行,让我们来背吧。您是长官,这样咋行!”

“你们还有力气?有力气就快点走。”李天行边说边加快步伐,两个士兵慌忙跟上去,李天行知道他们体力很差,并没走快。

两个士兵心情忐忑地小心跟着,忍不住又问:“请问长官,您是哪个部队的?”

“一一五师的。”

“一一五师,是守齐齐哈尔的吧!听说你们打得够狠的,城门都封了!你们师长也战死了!真给咱东北人长脸!”

“是啊!退到这里的队伍有几十支,可敢跟小鬼子死磕到底的,真不多。连马家军不也是诈降才保命……”话音突然断了,想必是被另一个人好意提醒了,一一五师也是马成义的部属,他们是怕惹祸,李天行并没往心里去。

一个人又问:“长官,瞧您是中校吧,您是军医?”

“不是。”

“您是团长?还会瞧病?”

“我学过点中医。我们那儿有军医,你们的班长伤的不重,就是又冻又饿,身子虚。一碗热汤下去,他就能醒。”

两人眼里放光,感激地说:“长官救了我们班长,不知道该怎么谢谢您啊!”

李天行淡淡地说:“好好活下去,就是谢我了。”

两人一怔,对望一眼,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天行把那个班长放到自己的营帐里,叫来军医,果然如李天行所说,先给那人灌了点稀粥下去,脸色就不那么难看了,又去了死肉,上了药,没过多久,那人就醒了,一睁眼,看到这样一个环境,满脸茫然。

旁边的士兵欣喜地说:“班长,咱可走大运了!你的腿伤军医给治了,只要上药,就没事!这下好了。得亏没让那些无常鬼们把您给抬了去!”

班长更晕了,问另一个:“锅子,这是哪儿?谁救了我?”

锅子故作神秘地说:“班长,我刚才跟外面的兄弟打听了一下,你猜我们碰上谁了?”

“谁?”班长脑子里转了转,也没头绪。

“就是……”话刚开个头,另一个就抢着说:“我说,让我说,就是那个‘胡营’大当家的,李天行。就是那个一一五师骑兵团的团长,传说他的马没有缰绳。想起来了?”

“我说没把门儿的,你要说也行,也说清楚啊!怎么老是颠三倒四的!班长,你听懂了没?”锅子看班长还是一脸茫然。

“李天行,没缰绳的马?你们说的,是齐齐哈尔的那个骑兵团?”班长有点吃惊。

“可不,我还真有点不信!可人家干嘛骗咱。人家李团长,大官,可是一路背着你回来的,还给我们吃的,够仗义,怪不得是大当家的!”没把门儿的很是兴奋。

“别瞎叫!什么大当家的,那是胡子土匪的叫法。这里是军营,管住你的嘴!”班长认真地说。

“成,班长。只要你活着,说什么我都高兴!”没把门儿的轻松地说。

班长作势要起来,锅子忙问:“干啥啊?班长!你躺着,要什么我来。“

班长挣扎着下地说:“咱不是一事的,不能赖着不走。我去谢谢李团长,带我去见见。”

锅子按住他说:“班长,这就是李团长的营帐,他有事出去了,还特意让我们好好照顾你。你要走,也等李团长回来啊!”

班长听了更加惴惴不安,军队里等级森严,官大一级就是天,他看得多了。自己混了多年才当上个小班长,从没见过这样的长官。没办法,班长只好如坐针毡地回到行军床上。

这一等,等到了天黑,吃过了半个多月来的第一顿饱饭,就听见脚步声纷至杳来。慌得班长掀了被子要下来,两个士兵也跟着有些紧张。

第一百八十九章 伸出援手

毡门一挑,李天行带着一堆大孩子进来了,看到班长瘸着一条腿向他敬礼,忙温和地说:“你腿上有伤,快躺下吧。看样子,你好多了。你就放心在这里养伤,最好叫你的这两个兵去告知你的长官,以免有什么麻烦。”

班长不敢坐,站着说:“长官救了我,我不知道该怎样报答。可惜我不是你的兵,要是的话,我的命都是长官的。”

李天行看他很是拘谨,按着他坐下来,自己坐在旁边小墩子上说:“这话他们跟我说过,我还是那句话,要报答我,就好好活着。可惜我力量有限,救得了你,却救不了所有和你一样的人。对了,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也好有个称呼。”

班长立刻站起来勉强立正说:“我叫尚金山,是第一六七独立混成旅三零二团二营三连一排三班班长。”他刚报完,李天行身边的几个孩子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顺子说:“你这记性好,嘴皮子也厉害,名字更响亮,金山都上了,得发多大财啊!”

几个孩子笑得更厉害了,连那两个兵也笑了。

班长不好意思地咧咧嘴:“爹娘起的名字,是想让我发财,可这命里没有,起啥名字也不顶劲。”

李天行本来想说顺子一句,看大家难得一刻轻松,也就罢了。接着问:“你们俩呢?”

两个兵没想到长官还在意他们,没把门儿的反应快,张口道:“他叫郭万里,外号锅子。我叫扈大有,外号没把门儿的。”

李天行脸色微微一变,所有人的笑意也立刻都僵住了。没把门儿的以为自己的外号一定会引来大家的注意,他连下面说的话都快到嘴边了,没想到屋子里一下子静了。

李天行迅速调整过来,平静地说:“好!尚班长,我让人在这里再铺个地铺,你们三个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明天让郭万里回去向你们的长官汇报一下,免得今后你们惹上麻烦。需要我出面的,尽管告诉我。有什么需要,就告诉顺子。这几个是我的弟弟和外甥,他们也住在这里。”

然后嘱咐顺子:“顺子,你们别闹得晚了,尚班长需要多休息。”

等李天行出去了,没把门儿的忍不住问顺子:“少爷,我没说错什么话吧。长官为啥不高兴呢。”

顺子成心逗他:“少爷我告诉你吧,你大难临头了。你的名字犯了忌讳,知道不?”

没把门儿的傻了,紧张地问:“犯啥忌讳啦?那我咋办?现改也晚了!”

元英笑着说:“你别听他的,吓唬你呢。就是你的名字和一个人的名字很像,可惜他不久前殉国了,我舅舅心里有些难受。不关你的事,别听顺子的。不过,你的外号倒挺别致,谁给你起的?”

这下子算是捅了马蜂窝,没把门儿的心里憋了半天的话就真的破门而出,如滔滔江水般无穷无尽,逗得几个孩子围着他听得入迷,要不是尚班长镇着,这一屋子的人就别想睡了。

第二天,锅子按照李天行的吩咐回去向长官报告他们的落脚点和事由,然而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一一五师救助伤兵的消息就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这个小镇上瞬间扩散,那些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官兵们,好似在溺水前终于看到了一块舢板,都不顾一切地要抱住它活下来。

115师的驻地很快就被三三俩俩,乃至成群结队的,来自于不同军队的士兵们包围了。虽然,大家不敢擅闯军营,但衣衫褴褛、可怜巴巴地站在那里,也足以让里面的人有些慌神儿了。

尚班长吓坏了,带着两个士兵找到李天行,跪下说:“都是我们坏了事。长官怎么惩罚我们都行!”

李天行把几个人扶起来说:“你想活下来,他们也想活下来,都没错!我去看看,你们不用担心。”

115师这边的情形有人飞报给了马将军,马将军眉毛一挑:“这还像话吗!要闹事?去,叫人把他们赶走,不听就是抗命,立刻抓起来!”

“等一下!将军,不如先看看,再出手也不迟。”高参谋长看着马将军。

马将军立时会意,随即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李天行看到的一幕,让他终生难忘:这些穿着军装的士兵,哪里还是士兵,个个面黄肌瘦,东倒西歪,衣衫不整,就是穿着军装的乞丐,更有很多人连军装都没有,不少人甚至还拿着红缨枪或者大刀、棍棒,根本就没有军人的一丝模样,说是土匪也不过份。

如果说他们还是军人,那就是他们还保留着军人的最后一丝底线,都只是三五成群地站着,不敢喧闹,只是静静地张望,似乎是被逼到了鬼门关的人,等着最后一刻的救赎。他们的眼神让李天行的心感到颤栗。

宋、戴两位旅长也被惊动了,他们叫来李天行:“我们不是不想救,是救不了!救了他们,我们就要饿死。我看还是请示马将军,派兵维持秩序!”

李天行想了想说:“宋旅长,戴旅长,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不过,我看了看咱们的存粮、药品和其他物资,还是很充足的。将来到了苏俄境内,未必用得上。眼前这些兄弟,走到这里就不容易,我们能救多少就救多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啊。”

宋旅长怒斥:“那就饿死我们!什么叫充足?你怎么知道今后能不能用上?那些溃兵你救得过来吗?一旦出事酿成哗变,谁负责!你是军人,不是老娘们,动不动就心软!我命令你,立刻上报马将军,肃清乱兵!”

李天行有些急了:“宋旅长,他们不是乱兵,他们也是杀鬼子的兄弟!他们只是希望活下去,也没有制造混乱!我恳求两位长官,给他们一个活路。我保证不会乱,否则,我愿承担一切后果,军法从事!”

宋旅长冷笑:“你的本事大,我们两个老了,管不了事!还是让马将军委任你当代师长,我们当然不敢抗命!”

李天行脸色发白,知道这个代师长事件的影响终于浮上水面了。

戴旅长看到事情有些僵,就打圆场说:“大家都有道理。我们自家人不能为了这个闹矛盾,否则怎么对得起师长在天之灵!要不这样吧,粮食要留够一个月的量,其它物资也要留够自己用的,多余的就由李团长处置。但是有言在先,如果你不能控制局面,就不要怪军法无情!”

宋旅长铁青着脸不吭声,李天行立正敬礼:“是!谢谢戴旅长,宋旅长!如若出了乱子,天行愿领军法!”转身急匆匆出去,没走几步,就听到宋旅长冷冷的语调:“你看着吧,这是拿着我们的救命粮去收买人心!”

李天行咬咬牙,加快了脚步。

第一百九十章 铁肩担道义

军务的事一向都是容大有统管,如今他不在了,李天行只好找了几个人分担他的责任,元英竟然找到机会一展所长,做事条理,会写会算,脑子灵活,所以,年纪最小的元英倒成了李天行最得力的助手。

李天行吩咐元英:“计算我们四周的粮食用量,预留出来,剩余的让他们做成干粮发给外面的士兵。再把其它我们目前用不到的物资分出来,给我列个单子。”

然后吩咐谭仲恺:“让军医都到前面来,挑些办事利索的,脾气好的兄弟过来帮我。”

差不多准备就绪,他再次来到那些望眼欲穿的士兵们面前,站在一个木桩上,大声说:“弟兄们,我知道你们的来意,你们就是想活下来!虽然,你们都急切地希望得到救助,但是你们没有哭喊、没有混乱,你们仍然是军人,是遵守军纪、保持尊严的军人!我们一一五师的兄弟和你们一样,一路趟着血走过来的,我们都是兄弟!兄弟有难,兄弟共担!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们共度难关。但是,我们无法保证能满足每一个人的需要,所以希望大家理解,配合我们。我需要大家分成三队,左面是重伤员,中间是带着伤病的,其他在右面。请保持秩序,唯有秩序才公平,才不会触犯军纪!”

李天行挥挥手,谭仲恺带着士兵,他们都没有带枪,帮助大家按照要求分成三队,然后站在队伍旁边警戒,以防闹事。因为他们不带枪,又很态度诚恳,互相之间便没有敌意,原来乱哄哄的人群泾渭分明、秩序井然地等着救助。

陆续地,军医先为重伤的那队诊治,因为人手紧张,分不出人来看第二队,李天行吩咐去熬点加盐的稀粥给大家先充充饥,自己给第二队的人看病治伤,又让顺子找来救国军的学过些救护的学生来帮忙做些简单的包扎

好容易腾出点空来,李天行看着长龙般的队伍眉头紧锁,看着做出来的干粮、军需品流水一般,用不了多久就会耗尽,深感自己抠出来的那点物资实在是杯水车薪。

顺子嘟嘟囔囔地说:“咱又不是大财主,就是自己不吃不喝,也养不起那么多人啊!”

“大财主”几个字钻进脑子里打了个转,李天行拉着谭仲恺耳语:“仲恺,咱们能不能从老百姓家里买粮食物资?”

谭仲恺疑惑地说:“就算他们肯卖,咱哪有这么多钱?”

李天行说:“尽力而为吧。你让文先生帮忙,多写些纸条,塞到家家户户门里面,让学生军出面,一定要讲礼,不能强迫人家卖。钱,我想办法。”

李天行的财产不过是几个月的军饷,一向都是给顺子收着,不够塞牙缝的,其他任何人的私人财物都不能动心眼,唯一可以想办法的就是卢副师长手里的一一五师的军饷。提前撤退的时候,元龙把多年来积攒的公产都让曹团长一股脑运走了,有大量的银元,不光是上面发的,还有历年通过和元彪私下非法买卖赚的,所以一一五师无论是士兵待遇或是武器装备都让人眼馋。

卢副师长是一一五师的大管家,李天行决定试一试。

然而,当李天行见到卢副师长,有些吃惊,不过是一天没见,卢副师长的气色更差了,说半句就要喘一喘。李天行说完了自己的来意,忐忑不安地看着卢副师长的反应。

卢副师长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盯着李天行看,好一会儿才说:“要是元龙在,八成他也干得出来!”喘了几下,又说:“我这半辈子的心血,算是枉费了!到头来,他还走在我前头!”说着,眼睛里浑浊的眼泪汪了出来。李天行也觉得凄凄然。

缓口气,卢副师长接着说:“他选了你接任,我看,你们是一路的。我累了,操不了你的心!天行啊,就剩下这几千人交给你,好自为之!”

李天行觉得老人家像是嘱托后事,很是不忍:“副师长,您累了吧,您还是歇歇吧,我改日再来看您。”

卢副师长动了动手,示意他坐下来,认真地说:“我送你句话,功高盖主,大忌!”

李天行如坠云雾,不明所以,嗫嚅着:“副师长,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卢副师长叹口气说:“唉,你们都是在这上面不开窍!告诉你,你要对那些兵说,是因为受马将军的教诲和托付,来帮助他们。记住,不能说是受命,但要让他们感觉是马将军授意才行。你卖他个面子,将来才有情份讲!”

李天行恍然大悟,原来卢副师长是怕自己因此事得罪马将军,感激地说:“谢谢卢副师长的提醒!我一定照办!”

卢副师长从枕头下掏出一串钥匙和一封信,递给李天行:“这是所有的家当了,你看着办吧。去找曹秉义,他看到钥匙就明白了。里面还有我的几张字画,带不走了。你找个大户人家,能换不少钱,随你吧。我的家人都在南边,你把我的遗物和这封信交给他们。行了,干净了!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去吧!”

李天行万万没想到,平日里接触很少的副师长,居然就这样把115师所有家当悉数交付,还把身后事也托付给自己,拿着钥匙和信,看着面前垂垂危矣的老者,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副师长微微合上眼,摆了摆手。李天行双手捧着钥匙和信,跪下说:“副师长,我给您磕头了,替外面那些得救的官兵给您磕头了!您的嘱托,天行一定办到!”边说边以头触地,泪洒声噎。

副师长嘴唇颤了两下,没出声。李天行站起来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听身后副师长喃喃自语:“铁肩担道义,可那肩膀上的脖子,只能是肉做的!”

李天行回身看了看,副师长依旧闭着眼,不再出声。

一一五师营门前的长龙,已经排了两天多,依旧见首不见尾。

马将军的指挥部,高参谋从外面进来,看看周围没什么人,对马将军说:“您猜怎么着?那个李天行也不知道怎么弄来大量的银元,让些斯文的学生军挨门挨户发传单,收购各种旧货。粮食、药品价格比市价高出一些,不论多少都收,其它的什么衣物、被褥,多旧都要,价格公道。还听说他送了当地大户古董字画,那些士绅竟也帮着找渠道弄粮食药品。虽然有限,可也救了不少官兵的命。最有意思的是,他跟士兵们说,这些事情都是您体恤兄弟,授意而为。这小子,怕没那么深的道行,我猜着,八成是那个老狐狸的意思,他倒是肯听话!”

马将军挑了挑眉毛,用手抹了抹两撇八字胡,露出一丝笑意:“看来此人真的是文武全才,还敢挑头担事,是个人物!既然他愿意卖咱的面子,我们也不能担个虚名。你给他送些军需,坐实了这事!还别说,本来还担心士兵哗变,这么一折腾,一时还就消停了。整合的事也差不多了,把分批开拔的日期发到各处,后天出发。一一五师和咱们第一批走。”

“是。”高参谋长答道。

第一百九十一章 祸从天降

马将军没高兴多久,麻烦事就找上门来了,肇事者竟然也是李天行。

其实,就连李天行自己也糊里糊涂。这天一早,他到镇上和一个大户接洽一笔粮食的事,本来也不用亲自去,但大户仰慕李天行,特意摆了酒席,碍于情面李天行只好前往。先办完粮食的事,他和那个大户到酒楼吃饭,没想到酒席宴上正聊到兴头上,突然闯进来一队士兵,领头的军官毫不客气,上来就问:“你是一一五师的骑兵团长李天行?”

李天行答道:“是我?你们找我有事?”

谁知话音一落,军官板着脸,手一挥喝到:“抓起来!”立刻冲上去五六个人,不由分说就要绑。

李天行莫名其妙,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绑我?”

军官冷冷地说:“我们是朱将军的部下,想知道原因,就到你们马将军面前再问吧。”

李天行只好任由他们把自己五花大绑,被带到马将军面前,却看到和马将军并排坐着的还有一个人,脸色不善,估计就是吉林国军最高长官,朱长文将军。

马将军笑着对一脸怒气的朱长文说:“怀礼兄,你的部下真是能干,这么快就把我的人绑来了?可见你治军不凡啊!”

朱长文知道自己的做法犯了忌讳,但依旧理直气壮地说:“马老弟,恕我越俎代庖,得罪了!不过,兹事体大,不能不从速立决。我只管抓人,既然是你的部下,还是你来审吧!”

马将军看着一脸茫然的李天行,心里又气又笑!他心里也明白,南京政府怕自己作大,故意抬高朱长文,搞权力制衡来牵制自己。朱长文和自己素来就不睦,现在不过是借个事由来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

马将军问李天行:“李团长,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吗?”

李天行立刻回答:“马将军,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请将军明言。”

李天行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不仅他不知道,这屋里的人也都不清楚。

事情是今天一大早发生的,刚好李天行出营进了镇子。他却不知道,隶属于朱长文的一个营竟然跑来主动投奔,声称不想跟着朱将军,要跟着李天行。

说起来也不难理解,这一个营的人,其实多数是大刀会和红枪会的,也有些洪帮兄弟,为了抗日,加入当地驻军,不过就是给了个营的编制,连军服都没有,武器还是大刀和红缨枪,更别提军饷。大家就像是后娘养的,饿着肚子打仗,饿着肚子溃败,一直心有不满,觉得委屈和不服。

然而,他们这些天却得到了一一五师的救助,又碰到李天行军营里那些大刀会、红枪会、洪帮的兄弟,跟见了亲人一样。再看人家身上的呢子军装,刀枪具备,每日不愁吃住,羡慕得了不得,更佩服李天行有江湖道义。结果大伙终于按捺不住,对被划拨给朱长文很是不满。毕竟他们不是正规军人,哪顾忌什么军纪,脑子一热,一个营的人呼啦啦就过来说要投奔李天行。

刚好李天行不在,营地里那些红枪会、大刀会的人脑子一热,忘了自己军人的身份,干脆迎出来称兄道弟的。谭仲恺是洪帮出身,本来觉得不妥,也碍于些江湖情面,温温吞吞的,哪里拦得住,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接纳了。

这事马上被报告给了朱长文,本来朱长文对抽签整合的结果就不满意,也根本不想要这些浑身江湖匪气的兵,但这么大张旗鼓地“投诚”,不异于是当众打他的脸。手下把李天行此时也在镇上的事告诉了朱长文,朱长文立刻派人直接到酒席上去抓李天行。

李天行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五花大绑,带到了马将军的面前。

朱将军面色阴沉,看看站着的李天行,又对马将军说:“马老弟,你的这位部下拐带了我一个营的人,如果不严办,军纪军法何在?没有军纪,这几万人就是个火药桶,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李天行一听,吓了一跳,忍不住问道:“朱将军,你说我拐带了你的一个营?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马将军看李天行的反应不像是装的,问道:“就是今天早上的事,事发的时候,你不在军营?”

李天行老实地说:“我一大早上就出营到镇上了,走的时候一切正常,没发生什么事。后来就被人绑来了。”

马将军点头说:“好,既然你不知道,就没你的事。来人,去查查,是谁做的主,给我抓来。”

时间不大,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戴、宋两位旅长,还有谭仲恺走进来,外面更是人声鼎沸,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里三层外三层站在指挥部外面,恨不能让整个镇子都鸡飞狗跳。

谭仲恺一见李天行被绑了,知道事情不妙,冲着李天行说:“团长,是我对不住你!我犯的事,自己担,绝不连累团长!”然后冲着两位将军说:“人是我收的,我们团长不在营里,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我都认,跟团长无关!我说的都是真的,外面的人都能证明!”

马将军说:“事情是怎么回事,你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谭仲恺说:“今天上午,邱营长带着他的人来,说是要投奔我们,那时,我们团长已经出营去镇上了。因为邱营长他们从前也都是江湖人,和我们营里的人有交情,我碍于情面,就让他们进来了,想等团长回来了再说。也不知道什么人造谣,我们就被带到这儿来了。”

朱将军冷冷地说:“你们一一五师就这个李天行说了算?这两位旅长不是在军营里吗?”

戴、宋两人已经一头冷汗,戴旅长说:“朱将军,我们知道的时候,那些人已经进来了。我们正要命令他们出去,就被将军的人叫来了。”

宋旅长说:“一一五师现在是群龙无首,李团长虽然只是个团长,但在师里的威信是如日中天。我们下的命令,不管用!”

“胡说!”马将军一拍桌子:“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你旅长的命令还不及一个团长,你旅长怎么当的,还是军人吗!”

宋旅长也觉得失言,脸色涨的发紫,只能说:“是,将军教训得是!”

朱长文看出来了,马成义是一心要维护这个李天行,早听说李天行是个人物,如今外面群声鼎沸,看来果然深得人心,这两天又救助不少官兵,更是收买了不少人心,这个风口浪尖上,自己要一意孤行,怕是要犯众怒。所以暗自打定主意,只要有台阶下,不妨见好就收。

第一百九十二章 胡营本色

果然,马将军找了个折中的办法:“怀礼兄,事情也都清楚了!你的人,当然你带回去,怎么处置就是老兄的事了。谭副团长擅自接纳逃兵,我也会按照军法来办,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你看如何?”

朱长文就坡下驴:“好!军法无情,乱世重典,否则如何管得住外面那些兵!”

李天行听着这话不善,大声说:“等一等,马将军,你要怎么处置?”

马将军对李天行此时强出头不满,冷冷地说:“他擅自接受一个营的逃兵,你说怎么处置!”

李天行立刻说:“他是副团长,我是正的,他没权做主,刚才也说了,他是要等我回来,问我的意见。就算有错,错也在我。我要是在,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您处罚我吧!”

朱长文本来要离开,看到李天行竟然给自己的长官出难题,就踏实地坐稳了,有好戏为什么不看。

马将军真是一肚子怒火,眼看这事就用一个人头解决了,还让李天行欠了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谁知道这小子竟然自找麻烦,给自己添堵不说,白让朱长文在旁边看热闹!

马将军勉强咽下怒气,严厉地说:“你的事,回头再算账!先关他禁闭!把谭仲恺带下去,枪毙!”

有士兵过来就要推搡李天行,李天行一听要枪毙谭仲凯,一着急,崩断了绑绳,只一晃,身边两个士兵就跌倒了,然后抢过来推开抓着谭仲恺的士兵,拉着他跪倒在地,说:“将军,他是有功的,不知多少鬼子死在他手里。他就是有错,也罪不至死!我治军无方,律下不严,只知道带着他们打仗,没教他们军纪军法!不知者无罪!要打要杀,该我领!”

谭仲恺急忙说:“团长不知道这事,我做的主,跟团长无关!您处罚我!我都认!”

正乱着,就听外面抖机灵的尖嗓嚎起来:“大当家的,兄弟们都在!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们就跟他拼了!”

又有人喊:“谭堂主,弟兄们在!谁敢动你和大当家的,我们洪帮兄弟遍天下,就是追到天涯海角,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然后是一片乱喊,也具体听不出是什么了,总之“杀”呀,“死”的,没好词!

里面的卫兵们听着互相看看,哪里有过这样的场面,想笑又不敢笑。马将军的脸色开始发绿。

朱长文倒乐了,戏谑道:“早听说一一五师的骑兵团有个绰号,叫‘胡营’,你这个李天行李团长是‘大当家的’。连你的副团长都是洪帮堂主。这可真是大开眼界啊!我倒要看看,杀了你这个堂主,动了你这个大当家的,你们这帮弟兄还真要反?”这是明显挑事的味道。

李天行知道事情越闹越大,要是保不下谭仲恺,不但自己不能原谅自己,也寒了弟兄们的心,甚至引发哗变,一一五师就真的完了。

他努力冷静了一下,恳切地说:“两位将军,你们听到了,虽然外面的弟兄们出言不逊,但他们多数都是土匪和帮会的,只为江湖义气,无心冒犯将军。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们当兵也就几个月,是为了打日本,保家园。他们跟着我杀鬼子,还来不及弄明白什么是军纪军法,但是他们都清楚自己是中国人,为了这个,多少人杀身成仁,尸骨无存!我眼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活下来的就这么多了!今天,将军一定要为了他们不知道的军纪,让他们死在自己兄弟的枪下,寒心的是自己人,高兴的该是日本鬼子!我知道军人必须守军纪,我作为他们的长官,没有教会他们做个好士兵,我必须负责。您处罚我,是理所当然!处罚了我,他们就知道怕,会以此为戒,懂得军法无情。求将军三思!”

朱将军眼睛微微睁了睁,端起茶轻轻啜了两口,然后放下茶杯,盯着李天行不说话。

马将军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看了眼旁边站着的高参谋长。

高参谋长站出来说:“李团长说的倒也是实情。自从日军占了东北,各地的抗日义军风起云涌,什么人都有,既有学校里的先生、学生,也有普通老百姓,最有战斗力的还是各个山寨、帮会的兄弟。这些人说是军人,其实很多人连军装和武器都没有,拿着自己的菜刀、砍刀、大刀、红缨枪什么的就上了战场,至于军纪,哪里还顾得上。就说朱将军那边跑过来的那个营,也主要是大刀会和红枪会的,还有洪帮的。我想,就是冲着李团长营里的那些江湖兄弟们去的。不光是他们,这样的兵还不少,我们要真是较真,不教而诛,恐怕寒了他们的心,甚至还会闹出哗变。依我看,要不就借今天的事,小惩大诫,让所有部队认真教导新兵,严肃军纪。今后再犯,就不是不教而诛了。”

马将军故意板着脸说:“嗯,也是要好好整顿一下这群乌合之众了!不过,这事也不能不了了之!那他们还不蹬鼻子上脸!”

高参谋长说:“要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既然李团长认罚,两人同罪,那就让他们当众打五十军棍,小惩大诫,如有再犯,就罪无可赦。”

马将军对朱将军说:“怀礼兄,你看如何?一个堂主,一个大当家的,咱们动也动了,打也打了,杀鸡给猴看,外面的猴崽子还能不老实?”

朱将军淡然一笑:“也罢,看在他们为了抗日的份上,我也把那个邱营长打五十军棍,让他们长长记性,这是军队,不是他的山洞!那就告辞了。”

看着朱将军出了门,马将军对跪着的两人说:“起来吧!改改你们的江湖习气,回去好好管束你的人,再出事,我也爱莫能助!”

两人如释重负,领了五十军棍出来,倒让大家簇拥着跟皇帝似的,一路浩浩荡荡地回营了。

马将军挑了挑眉毛,说:“这个李天行,才几天,就翘尾巴了!看今天的架势,他可是不服管束啊!”

高参谋说:“江湖义气,看似称兄道弟,就好象夫妻,能共患难,不能同享乐!要分化他们,钱财、女人、权利,三把利剑,剑剑穿心!”

“你觉得那个李天行吃哪套?”

高参谋一笑:“越是本事大的人,野心越大。钱财、女人对这种人来说唾手可得,只有权利才有挑战。”

马将军不置可否。

第一百九十三章 希望列车

逃兵事件刚刚平息,部队开拔的前一天,卢副师长过世了。很多新兵甚至不知道原来还有个副师长。这位老人很少在部下面前露面或者发号施令,只有一些高级军官知道,他才是元师长背后的掌舵者。

海澜是个小地方,仓促间没有上好的棺木,还是李天行重金从一个大户人家购得一副楠木棺材,在附近的小山上找了块过得去的墓地,当地人刻了碑文,让这位操了一辈子心的老者得以安享最终的宁静。李天行思量再三,怕前途难测,决定将卢副师长的几幅字画还有一些随身遗物封在一个木匣内,埋在碑座的旁边,等将来有机会去南边,再来取走遗物交给他的家人,也算不负老人所托。

大家临走前,默默地到容大有,黑子,和卢副师长墓前,不仅是和他们道别,也是向元师长,所有死去的亲人、兄弟、朋友道别。他们惋惜着,这些故去者没有机会一起安全撤离,他们憧憬着,借道苏联回到关内,奋举国之力还要打回来!

北风朔朔,寒气透骨,第一批官兵托着疲惫、伤病的身躯,迈步走向了那条充满希望的边境线。苏俄,是日本的劲敌,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朋友,几乎每一个人都憧憬着得到朋友热情的接待,然后回到自己的国土,重整旗鼓,杀回老家去!

第一个目标,是苏俄境内的边境小镇蒙犁普,这里是最近的火车站,从这里,坐火车,沿着横贯苏俄的西伯利亚铁路干线,就可以到达苏俄的接待站,在那里修整后,再取道回国。这是官兵们得到的命令,这个命令无疑让所有人雀跃兴奋。

“到底是大国,看人家大鼻子,火车运兵,多大手笔!小鬼子这回可是抓了瞎了!两条腿还能追得上铁轱辘?”

“他就是追得上也不敢追!过了边境线就是要跟人苏俄开战!借他个胆也不敢啊!”

“是啊!还是上面想得好,要是退到蒙古,小鬼子也能追过来。退到苏俄,他们就只能干瞪眼喽!”

“我长这么大,还没做过火车呢!这下可得开开眼,不光是坐火车,还是大鼻子洋人开的火车,嘿!长脸!”

“要是大奶奶、刀把子、铁匠他们在,该多好啊!”

……

李天行站在一个小山丘上,回首望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多数人穿着棉袄,带着护耳的毡帽或者皮帽,在零下三十多度的漫天雪地中,缩头缩手,踏着齐膝的积雪,艰难行进,如一条在冰原上快被冻僵的长蛇,缓慢地蠕动着。

在队伍中,还有不少随军家眷,赶着马车,车上坐着蜷缩成一团的孩子、老人和女人,经常因为车轮陷在积雪中,旁边的士兵喊着号子一起把车推出来。尽管路途艰辛,大家依然保持着乐观的态度,毕竟刚刚从日本人的魔爪中逃出来,古话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

李天行极目远眺,在目光所及的尽头,或者说看不到的远方,那里有他生命中最珍贵的付出和收获,有他心中永远的牵挂和伤痛,这一别,不知道何时会回来!收回目光,李天行转过身,继续融入这条蜿蜒的队伍,迎着凛冽的北风,迈开脚步。

三天后,行动迟缓的队伍终于到达了那个叫蒙犁普的小镇,这是一个比海澜还要小得多的镇子,更像是个村庄,百十来个零星散落的破旧木屋,车站只有个木制的顶棚,简陋得可怜。

火车要明天才有,部队只能露宿在街头、荒野。不过,这对于马上就能坐上火车的官兵来说,已经是个天大的好讯息了。

第二天,火车来了,嘹亮的汽笛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来了!来了!他们说话算数,真是坐火车啦!”

“瞧你这点出息!不就是坐火车吗?我早就坐过,也没什么。还有人不习惯,都吐了!你是头一遭吧,到时候离我远点,别吐到我身上!”

“嘿!我还就挨着你了!要吐也吐你脸上!”

大家闹哄哄地胡扯八扯地说着,可是,当火车再次响起了汽笛,怪兽一样地开走了,一切却好像跟他们无关。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禁抱怨的抱怨、咒骂的咒骂。

有传令兵过来找李天行:“李团长,第一辆列车是朱将军的部队。今天就两趟车,马将军说让您坐第二趟列车走,其他人等明后天的车。”

李天行没太明白,问道:“是我们一一五师一起,还是就我一个人?”

传令兵说:“你们一一五师团长以上的军官和家属都坐第二趟车走。其他人等候安排。”

李天行叫住要走的传令兵说:“请你回复马将军,谢谢将军好意,我还是和我的部下一起走。”

传令兵只好回去复命,抖机灵凑上来说:“当家的,团长,这是马将军的好意,你就先走,反正不差一两天,我们也就到了,火车不会迷路,你放心吧!”

李天行淡淡地说:“和你们一起自在。不急,等等吧。”

众人嘴上不说,可是心里却颇为踏实,他们早已经习惯把李天行当作头顶的天,有他在,天就塌不下来。

第二天,一共三趟车,但车都很破旧,有的是没有窗户的闷罐车,有的是敞口货车,临时在上面罩了层毡布,有的车厢虽是客车,但很多玻璃窗都是破碎的。一一五师部分上了第二列车,剩余部分上第三列车。

李天行是一一五师最后上车的,骑兵团的人自然都跟着他,车厢里还有部分是朱将军八十二师的。这节车厢好歹是个客车车厢,可是三个车窗都破了,一开始大家还没在意,当车启动的时候,大家都兴奋地往窗外看。

“呀,这树、房子,咋都往后跑?”

“你脑袋坏了?是车往前跑!”

“这车还挺稳的,比马车快多了!”

“我看比咱骑马都快!”

“咱这车厢里得有小两百人不?你们谁数了,有多少车厢?这个火车怕是拉着上千人吧,还能跑那快!乖乖,哪有那大的力气!”

“土老冒!又不是驴马吃草的,听说是用烧煤的,拉多少人也不怕!”

“我就不明白,烧煤不就是个暖和劲儿,咋还能让车跑起来?”

“洋人的玩意儿!谁说得清!反正让你坐,你就坐,拉到地方就拉倒,管它怎么跑起来的!”

……

第一百九十四章 苦中作乐

等大伙的兴奋劲过了,车厢里逐渐沉寂下来,那三个窗户的风呼呼地往里灌,由于火车速度快,那风就跟山里风口的风似的,吹得旁边的士兵实在受不了,不由得往车厢里边躲。可是车厢里挤得满满的,几乎没什么可动的余地。很快,冷风无孔不钻,整个车厢跟冰窖一样。由于辎重都是在后面的货车厢里,没东西可用来挡风的。

李天行觉得这样下去,人很容易被吹出病来。于是就脱下军大衣,挡住了其中一扇窗户。军大衣是只有营团长以上的军官才有的,而这个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有。

李天行对旁边的葛钺说:“不能这么吹风,我去后面的货车厢拿些可用的东西来。”说罢,从破损的窗户钻了出去,脚在窗棱上一蹬,就不见了。

骑兵团的人是见怪不怪了,知道团长肯定是从车顶上跑去找最后面车厢里找东西去了。可是八十二师的那些人都扭着脖子使劲看,有人忍不住问:“你们长官上了车顶了?他不怕掉下来?这要摔下来可要没命的!”

抖机灵当然不能当哑巴:“我们当家的是谁?别说这破车,就是那老高的城墙,照样跳上跳下的,跟玩儿似的!”

“你管长官咋叫当家的?”

“我知道了,胡营,大当家的!你们就是一一五师骑兵团的吧!”

“就是邱老虎要投奔的那个骑兵团?那事可闹大了!听说你们团长差点被枪毙!”

“你们团长才要被枪毙!是那个邱什么,邱老虎自个儿跑过来要投奔我们,还害得我们当家的和谭副团长为他们背黑锅。也忒不仗义了!”

“你们团长够仗义!还能跟你们一起走!听说长官都坐好车,昨天就走了!”

“是啊,瞧人家还脱下自己的大衣给咱们挡风,还冒着危险去拿东西!你们可是有福气,摊上这么个长官!”

看着那些个羡慕的眼神,骑兵团的人个个脸上有光,不免得意起来。

时间不大,李天行就回来了,从窗户扔下来三床棉被,喊了句:“赶快堵上窗户,我去给别的车厢也送一些。”然后就消失了。

隔了好一会儿,李天行从一扇窗户边倒着挥挥手,有人喊:“团长回来了!”

抖机灵急急地说:“快拿开被子,当家的回来了!”

大家赶忙把被子取掉,李天行带着一股冷风跳了进来,身上到处是雪。他略微掸了掸身上的雪,有人赶紧把棉大衣递过来给他披上,李天行笑着说:“不冷,活动活动反而暖和。”说着递给一个坐在破窗边上的兵说:“吹了半天冷风,披上吧!”

那个兵不是骑兵团的,哪好意思,抖机灵倒大咧咧地说:“给你你就披上,别婆婆妈妈的。等下车可得还回来啊!”

于是那个兵和旁边的兵两人共用,成了车厢里最暖和的人。

火车行驶在茫茫的雪原上,放眼望去,白茫茫的大地延伸到天边,和灰蒙蒙的天没什么反差,天上是若有若无的云,地上除了雪,就是银装素裹的树。那些树以落叶松、冷杉、云杉为主,样子差别不太大,远看都是细高细高的,被积雪包裹着,一片一片比比皆是。若是从没见过的,倒能欣赏它们的冰清玉洁之姿,可是对于这些东北汉子,根本就不新鲜。所以没多久,就没什么人还抻着脖子往外看,反正怎么看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枯燥至极。

火车基本不靠站,大家只能吃带的干粮,渴了喝口自带的凉水。本来这些兵都是疲兵,被火车这么一路晃荡着,很快就疲惫困倦了,纷纷坐下来互相靠着打盹迷瞪起来。

李天行让士兵轮流坐在窗边撑着棉被,自己却一直在窗边撑着棉被不让人替换。那些八十二师的兵越发觉得李天行可亲可敬,暗自感叹自己没有遇上这样好长官的运气。

天渐渐黑了下来,火车终于靠站了。大家被命令全部下车,整队后被带到一排简易的木屋里。木屋显然是临时搭建的,只有门,没有窗户,就像是闷罐车。只是因为木板之间很多空隙,是不会闷死人的,可是屋子里没有任何东西,连床都没有,地是土地,只不过铲走了积雪,露出冰冻的冻土。

就在大家愕然之际,荷枪实弹的苏俄兵出现了,他们拿来了一筐黑乎乎、硬邦邦的东西,每人分到巴掌大,一寸厚的一块,然后是一桶凉水。放下东西后,就离开了,并且从外面反锁了门。

这和想象的朋友般的热情款待可是差远了,大家不由得开始纷纷抱怨。

“咋还上锁了?当我们是犯人啊?”

“不让出门,拉屎撒尿咋办?”

“这啥玩意儿?黑不垃圾的!硬得跟石头似的!是吃的吗?”

“你就别矫情了!给吃的还挑三拣四的,有总比没有强!”

“才一天,你就叛变了!你哪边的啊?”

“我是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不是刚来嘛,咱这么多人,人家招待着也不易。等到了接待站就好了。忍忍吧!”

士兵们也的确又饿又累,顾不得什么,就着凉水吃起了那个黑乎乎硬邦邦的东西。

这一吃,又有人忍不住发话了:“这啥玩意儿啊!也忒难吃了,剌嗓子!喝水都润不了!啥破玩意儿!还不如咱东北的棒茬窝窝头!”

“窝窝头多香啊,要是有菜饽饽就更好了!”

“你做梦吧,还能吃上白面馒头、肉包子!别做梦流口水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也算是苦中作乐,似乎潜意识里这些苦都是暂时的,幸福很快就会降临。

吃了饭,抖机灵和几个人想解手,只好狠命砸门,一个五大三粗的苏俄士兵开了门,态度冷冰冰的,打着嘟噜说的什么也听不懂。

抖机灵只好捂着肚子,连说带比划,那人明白了,带着他们出去,不一会儿回来了,抖机灵打着哆嗦说:“好家伙!没把我的屁股冻掉!洒出去的尿立马就成了冰!这破地,可比咱东北还冷!你们有屎的还是憋着吧,还没拉出去就得和后门儿冻上喽!”

大家轰然大笑,于是各种荤言秽语便成了泄闸的洪水,为这个寒冷的夜晚加了点碳火。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战俘的屈辱

李天行和兄弟们像是一群可怜的羊群,蹲坐在冰冷刺骨的地上,背靠着背,人挤着人,互相用体温取暖。他把自己的棉大衣给了几个身体病弱的兵,和大家就这样捱过了异国他乡的又一个夜晚。

当清晨来临,锁着的门被打开了,寒风瑟瑟中,大家又上了车,车厢里突然有人说了句:“怎么没给饭啊!”

于是有人接口抱怨着:“洋人就是抠门,没有这么待客的!简直把我们当囚犯对待,连饭都不能保证!早知道不来了!”

“你不来去哪儿?等着挨日本鬼子的枪子儿?”

“我看你是想给鬼子当伪军了吧!”

被说的人一听这话竟然暴怒了:“谁说的?我一枪崩了你!站出来,谁说的!”边说边推搡着身边的人。

突然,汽笛响了,紧接着火车晃了晃,缓缓开动。又有人打圆场说:“算了,算了!开玩笑,别当真!都是自家人,算了!”

那人看没人承认,只好作罢,却恨恨地喊了句:“我跟鬼子不共戴天!你们谁敢投降鬼子,我剁了他的脑袋!”

抖机灵等人看着,因为是八十二师的人闹事,自己不便插手,但还是忍不住偷偷找个八十二师的人小声问:“我说,不就一句玩笑话,至于发那么大火?是不是那位有什么事?”

被问的人凑在抖机灵耳边说:“你不知道,他全家都被鬼子杀了,几个妹子和娘亲死前还被鬼子糟蹋了!他可是恨死小鬼子了!这种玩笑开不得!”

抖机灵脸色微变,忍不住又看了看那人,心里暗自叹息。

车厢变得很沉静,除了火车行进的巨大而有节奏的声响,偶尔有人小声说话,大家基本都是半睡半醒的随着车的行进摇晃着,似乎已经有了默契,就如同婴儿习惯了摇篮一样。摇着,摇着,白茫茫的大地上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木屋,木屋屋顶都被积雪覆盖,但是依然散发着生命的气息。火车渐渐减速,停了下来,此时,已经是下午了。

有命令传来,说是这里就是目的地,这个地方叫伯塔。所有人下了车,这个车站明显比昨晚的大,居民也多了很多。

士兵们下了车,好奇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异族居民,男的都很粗壮,成年妇女也很健壮,那些个小姑娘则是纤细水嫩,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眼珠子的颜色可够花哨的,有灰的、蓝的、也有黑色的,头发的颜色也五花八门,有金色的、或者栗色、红色、黑色。他们也不时扭头看着这些中国士兵,脸上露出好奇、冷漠、友好、或者羞涩。

士兵们都不免激动起来,终于到了接待站,终于看到了异国风情,这一切似乎是个美好的开始,足以让大家忘却一路来的艰辛和不愉快。

李天行的心情也放轻松了不少,想着很快就可以和先期来的顺子他们会合,可以暂时放下紧绷的神经,可以让伤痕累累的弟兄们有时间舔舐伤口以备再战,终于可以暂时松口气了!

大家轻松地整队,由苏俄士兵带着,向分派给他们的营地进发。

走了一个多小时,远远的看到了一片木屋,木屋外围是一圈木栅栏,比普通人家的略高一些而已。围栏有个简陋的木门,大门开着,门口有两个荷枪实弹的苏俄士兵站岗。院子里停着一辆军用大卡车,里面除了零星走动着的苏俄士兵,没看到一个自己人,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大家心中不禁疑惑,那些先到的人呢,难道不在这里?李天行进了大院后,仔细观察那些木屋,发现有些是旧的,有些明显是新盖的,有的上了锁,外面还有士兵站岗,有的门开着,似乎是空的。李天行敏感地嗅出一些不好的气息。

所有人都在院门前的空地列队站好,终于,一个生面孔的国军军官出现了,他手里那这个喇叭走过来,看军衔是个少校,戴着副眼镜,很斯文的样子,像是个参谋官。

走到队列面前,他站定了,表情僵硬,举起喇叭,对大家喊:“根据国际法,我们在这里将会是战俘的待遇。命令,所有人缴出武器,违者将被强制执行,并且隔离关押!大家排队,把枪支弹药放到那辆卡车上。”边说边侧身指着旁边的军用卡车。

所有人脑子嗡了一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战俘”这个字眼犹如一颗重磅炸弹,把所有官兵都弄懵了!大家面面相觑,不是说苏俄是友邦,不是说我们只是暂时修整,很快就借道回国!为什么是战俘?为什么要缴枪?

但苏俄士兵不管大家什么反应,直接用手势命令第一排的士兵去缴枪。

没有士兵动换,苏俄士兵又示意那名少校,少校铁青着脸走到排第一的士兵跟前,命令道:“你要抗命吗?你不缴,也会被他们强制缴枪,还会被隔离关押。快去,第一批到的人已经都缴枪了,谁也不能例外!”说着用手狠狠推了那个士兵一把。

那个士兵被逼得快要哭出来,带着哭腔恳求道:“长官,没枪,我们还怎么打日本啊!我们咋就成了俘虏了!不该呀!”

他一开口,整个队伍就炸了锅。

“我们不是俘虏!”

“凭什么要我们缴枪!”

“没枪还怎么打鬼子!”

“洋鬼子和日本鬼子一样,都是混账王八蛋!”

“不缴咋地?他们敢动我们?动个试试?老子不怕!”

“不缴!死也不缴!”

……

霎那间群情激愤,大家从没有比现在更深刻意识到枪对每个军人的重要意义,枪就是力量,枪就是尊严,枪就是生命!哪怕,手中的枪再破,哪怕枪膛中已经没有了子弹!

面对这样的场面,苏俄士兵和那个少校军官并不慌张,他们早已经有过类似的经历,完全懂得如何控制事态发展。

马将军出现了,带着一些军官走过来,大家盯着他们,发现他们的配枪也不见了。

马将军紧绷着脸,走到队伍前面,接过喇叭,声音沉痛:“兄弟们,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可是,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南京政府和苏俄政府签订合约,苏俄同意我们借道回国,但是必须遵照国际公约,其中一条就是上缴武器,战俘待遇。如果你们不服从,就是触犯军规!但是,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一旦回到我们的国土,我们还会有武器,还会去打鬼子!你们要还想是军人,还想打鬼子,就只能服从命令,放下武器!”说罢,把喇叭一扔,直接走向排头兵,盯着士兵,伸出一只手:“把枪给我!”

排头兵涨红了脸,眼睛里透出退缩和不甘的纠结,旁边的少校军官劈手夺枪,排头兵没敢坚持,只好放手。然后少校军官拽着他的胳膊走向卡车,把枪和子弹袋都交了出去。

其他军官也推搡着后面的士兵跟上去。少校军官站在卡车前,抢一样地拿走每一个到了跟前的士兵的枪,因为没有人主动伸手缴枪,都要少校军官用力夺过去才放手。

第一百九十六章 军人的尊严

眼看着一个个被缴了枪,骑兵团的人纷纷小声叫着:“团长!怎么办!”

“当家的,我们都听你的!”

“大不了跟他们干!削他个瘪犊子!”

李天行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那天空污污浊浊的,低得令人窒息。眼看就要到骑兵团的人了,李天行咬咬牙,默默走到前排,排到了第一个,马将军看到了他,李天行的眼神和他一个交接之后,就避开了,然后走向了卡车,将手枪、马刀交给了少校军官。在他身后,所有骑兵团乃至一一五师的官兵,都沉默地跟上来。

但是,有一个人没动。

他旁边的士兵小声劝:“副连长,胳膊拧不过大腿。在人家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啊!连那些长官都缴枪了,咱留着枪也没用!可别犯了军法,自讨苦吃啊!”

那人依然耿着脖子,铁青着脸,咬牙吐出一字:“滚!”

那个士兵只好叹口气,超过他跟上了前面的人。

马将军阴沉着脸走过来,盯着他,沉声问:“你为什么站着不动?要违抗军令吗?你叫什么?”

“报告将军,我叫俞鹏志!我不缴枪,我要回国,现在就走!”

“你违反军纪,走得了吗?来人,下了他的枪。”

几个军官立刻过来企图制服他,哪知道俞鹏志力气极大,几个军官一时夺不下枪,还被摔了个四仰八叉。

马将军有些恼了,冲着回到队列中的李天行叫道:“李团长,出列,给我下了他的枪!”

李天行早已经认出来,此人正是曾经在巷战中并肩作战过的那个俞副连长。听到马将军如此命令,李天行只好出列,来到俞鹏志面前,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是深深的无奈,一个是抵死的执着。

李天行只好开口:“俞副连长,还是服从军令吧!”

“呸!什么军令!难道军令让你投降日本,你也服从吗!我佩服你是个豪杰,原来也这么没血性!你忘了师长是怎么死的!师长尸骨未寒,你就带着大家缴枪做了俘虏!我呸!真是看错了人!”

众目睽睽之下,俞鹏志的话让李天行无地自容,字字如锥,戳得他的心阵阵生痛。

这些话也同样让马将军很不舒服,他看李天行迟迟不动手,直接一挥手,那几个军官再次扑上来,把他扑倒在地,几个人死死按住,一个人趁机夺了枪。

马将军上前说:“俞鹏志,你有血性,你一个人一条枪去打鬼子?你连这片雪地都走不出去!我敬你是条汉子,不为难你。先关你两天,冷静冷静!”

几个人反绑着他的胳膊,把喊个不停的俞鹏志带走了。

马将军回头看看一脸悲戚无奈的李天行,刚要说话。突然队伍中有人抱着枪狂奔,企图翻越围栏的时候被苏俄士兵抓住,先夺了枪,然后按倒在地。

马将军和李天行赶紧走过去,地上的士兵疯了一样大喊:“我不缴,我不缴!我要打鬼子!打死那帮狗日的!放开我!我要打鬼子!……”即使这个人半边脸贴着雪地,李天行也认出了他,就是在同一个车厢里,被同伴的玩笑激怒了的那个人。抖机灵后来偷偷告诉了他此人全家被虐杀的惨剧。

苏俄士兵看到国军军官来了,就放了他,没想到此人不管不顾地还追上去抢枪,苏俄士兵个大力气也大,一下子就把他推出去老远摔倒在地。可是他爬起来一边狂喊“还我的枪”一边还要去抢枪。

马将军立刻吩咐部下:“抓住他,别闹出乱子!”

几个军官跑去截住他,他就像是一头疯牛,连着撞倒数人,依旧前冲,苏俄士兵也紧张起来,把背上的枪端在手中。

李天行见情形要失控,飞一般冲过去拽了他一下,随即戳了他一指,那人软软地要倒,被李天行一把托住,几个军官随后赶来,就要绑他。

李天行说:“他已经睡过去了,不用绑。抬走吧。”

马将军走过来,看着那人被抬走,叹了口气,又拍拍李天行的背说:“你不错!留点心,好好看着你的兵,要是死在这儿,都埋不到自己的土地上!”

所有人都缴了枪,苏俄士兵们挨个检查,子弹袋也一律没收,然后把所有东西装上卡车,开走了。

大家眼睁睁看着满载着枪支武器的卡车驶出了大门,突然有人跪倒在雪地上嚎啕大哭,有人声嘶力竭仰天大叫,更多的人流着泪不知所措。

“这算什么!要知道这样,就是死也不来这儿啊!”

“千里迢迢的,就是来缴枪!还不如战死痛快!”

“老天!这是造了什么孽,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都是杂碎!欠削的瘪犊子!东洋鬼子、西洋鬼子,都是杂碎!”

“我x你祖宗!早晚灭了你们!我发誓,早晚灭了你们!”

……

破口大骂,伤心痛哭,雪白的大地上,是一群被剥夺了尊严的人,彻骨的痛。

旁边的苏俄士兵们似乎已经见怪不怪,没有干预,站在外围各自做各自的事。马将军和他的部下们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最先出现的那个少校军官,站在一隅,痛苦地看着这一切,静静等待,等着他们发泄之后,便成了泄气的皮球,温顺的羊群,那时候就可以赶羊入圈了。

因为,他也是这样过来的其中一只羊。

果然,没有等得太久,筋疲力尽、痛苦到麻木的官兵们终于被人驱使着,进入一间间木屋。

李天行和身边的兄弟们进了一间木屋,木屋和曾经呆过的小车站的木屋差不多,也是新搭建的,四处漏风,唯一好点的是,地板是粗糙的原木铺就,算是地板,也算是床。五十个人一间,躺满地面,翻个身都困难。

墙上挂着一盏煤油灯,所幸那些从东北一路带来的军需辎重也到了,不至于连个被子都没有。夜色降临之前,饭送来了,还是每人一片巴掌大的硬邦邦的黑面包,多了两片酸黄瓜,一小撮茶叶,一块方糖,还有洋葱汤。

然后是传令兵来通报军规:“晚饭后两小时,锁门,第二天早上天亮,开锁。不能随意出屋走动,解手要敲门请示。其它安排等候命令。”

原来,失去的不仅仅是枪,和枪一同被抢走的还有自由和尊严,这就是战俘。

第一百九十七章 救命的米汤

就在上锁前,那个少校军官又出现了,他单独把李天行叫出来,敬了军礼说:“李团长,奉马将军的命令,您是军官,不用和士兵挤在一起,我这就带您去军官营房。那里条件比这里好一些。”

李天行想都没想就说:“谢谢马将军的关照,我还是想和我的兄弟们在一起。麻烦你回复马将军,士兵们情绪不稳,我在多少能管点用。”

“李团长,听说你一路都是跟着你的兵同甘共苦,在下佩服,怪不得李团长的人望这么高,实至名归。好,我照你说的办。”

“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我是指挥部直属参谋,赵宝刚。”

“赵参谋,麻烦打听一下,第一天随马将军一趟车来的那些军官和随军家属在什么地方?”

“你问的是元师长夫人他们吧?他们都被安排在军官营区,因为这两天都要接收官兵,你也看到了,场面很难控制,所以所有人不得随意走动。等接收完毕,可能会松动一些。放心,我会帮你带口信,他们都好。军官营房有床铺,吃得也好一些。倒是你这里,可就艰苦多了。”

“只要兄弟们在一起,这点苦不算什么。”李天行听到夫人和孩子们的消息,心里终于踏实了。

当李天行回到屋内,大家看着他,眼神带着亲近和感动。

抖机灵忍不住说:“当家的,团长,你知道八十二师的人有多羡慕我们吗?以前我还真没觉得,可是看他们那个羡慕的眼神,我才知道自己有多运气了。”

李天行却想起了八十二师那个失去理智的士兵,还有俞鹏志的怒斥,他敷衍着笑笑,没有吱声。

第二天清晨,大家吃了一块黑面包,一块酸黄瓜,喝了些热水,这就是一顿饭了。可是有些人不仅没吃饭,还一直睡不醒。

一开始大家没在意,以为是他们是累了或者犯懒,反正外面天寒地冻,又不能随意出屋,也只能在屋里呆着。可是,李天行听着这些人呼吸粗重,觉得不对劲,赶紧过去一摸额头,很烫,再号脉,一屋子里有七八个都是一样的症状,高热,无汗。李天行心里有数了,必定是坐火车的时候一路吹冷风,受了风寒,内热,寒气散不出去所致。

李天行叫来苏俄士兵,连说带比划,他看了一眼就出去了,很快军医被带进来,正是一一五师的军医,他看了看,说:“就是风寒,坐车一路吹的,士兵们病倒一大片了,估计新来的也会陆续病倒。咱可没那么多药啊!”

李天行也很忧心:“病了多少?”

军医说:“每个屋里都是十来个,你这儿还算是好的。”

李天行不禁皱眉,又问:“元夫人和孩子们还好吗?”

“还好。军官的车厢不透风,营房里的条件也好一些。所以他们倒没生病。”

“药还能撑多久?”

“西药本来就不多,第一批士兵就用得差不多了。咱一一五师还算是有药的,可这点药哪够那么多人啊!对了,你不是在海澜还买了些中药吗?有没有能对症的?”

李天行也想到了中药。早在海澜的时候,他就尽可能多买些药,以备万一,可惜西药在那个小地方很难弄到,只好买了些常用的中药,尤其是治疗外伤、冻伤、发热、腹泻之类的。但是他除了那次鼠疫曾不得已开了些方子,还没有自信独立开方。幸好他想起曾经听张神医说过当军医的经历,有个医案和当前的病症、起因都很相似,倒可以拿来一用。

李天行想了想对军医说:“麻烦你回去跟马将军说,我有个方子可以一试,需要集中所有的粳米和生石膏。我先试试,可行的话就可以给大家用了。但是我需要可以自由活动。”

军医回去复命,果然李天行的要求都批准了。他挑了几个人做帮手,将生石膏磨成粉,和粳米按照比例搭配煮成米汤,先给几个士兵喝了,没多久,士兵就发了大汗,到了晚上,高热就基本退了。

于是,李天行开始不断熬生石膏粳米汤给病了的士兵们喝,竟然效果奇佳,可以说是立竿见影,药到病除,他不禁又想起了张神医,打心眼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马将军特意褒奖李天行:“没想到你还是悬壶济世的神医啊!你救了这么多人,功德无量,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奖励你了!“

李天行老实地说:“这是奉天张神医的方子,悬壶济世的是他老人家。我听说接待站还有一个,估计他们也有不少人病了,如果他们愿意,我可以去送药。虽然这些药也不是很多了,能救多少就救多少吧。”

另一个接待站是朱将军的驻地,马将军没想到李天行会提出这个要求,但毕竟都是中国人,他也不想见死不救,也就同意了。于是李天行去了一个离着有大半天汽车路程的镇子,带去了粳米和生石膏,教会了他们怎么使用,朱将军也颇为感动,出门在外,还是同胞骨肉是亲人,并且对李天行更为刮目相看。

就在李天行从朱将军驻地回来的当天早晨,军营又出了事,俞鹏志和几个士兵不见了。苏俄这边要马将军派人一同去找。马将军让赵参谋、李天行带着二十几个人去了。

路上李天行问情况,赵参谋说:“你也知道,咱们这儿大概有三四十人因为缴枪的事闹个没完。苏俄这边说他们是精神失常,为防意外,要隔离关押。这些人天天大喊大叫,没日没夜的,看着让人痛心。昨天晚上,不知道他们怎么把门给弄开了,早上才发现七个人不见了。好在昨晚没下雪,咱们顺着足印应该能找到。”

李天行望着雪地里深深的脚印,一直往山上而去,方向是回国的方向,越往山上走,雪越来越深,几乎没过膝盖。如此酷寒的冬季,几个人就算不迷路,在这样的野外,恐怕活不过几天,但愿他们没事,李天行内心深深担忧着。

第一百九十八章 魂断归途

一行人走到中午,还没有看到几个人的身影,但至少脚印还在延伸,就仍有希望。

领头的苏俄士兵打着嘟噜说了几句,赵参谋是懂俄语的,皱着眉对李天行说:“他说前面的树林有老虎和野狼,即使白天进山也要好多人一起去,晚上根本不敢进去。但愿他们没事。”

李天行心里一紧,想起旗云山的狼群,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但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他们看到了雪地上一片狼藉,有人的脚印,还有很多兽印,李天行一眼就认出是狼迹,再走了没多远,地上还有冻结的血,和长长的拖曳痕迹。但也有脚印往另一个方向继续延伸,大家心里都发冷。

李天行对赵参谋说:“看样子,他们遇到了狼群,从脚印看,估计部份人遇害,也有人逃了。要不我们分开找?”

赵参谋把李天行的建议说给苏俄士兵,但那个领头的却摇摇头,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赵参谋说:“他们不同意,说被野狼拖走的肯定死了,应当先去找逃走的人。”

李天行心里难过,也只好同意。

又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远远地就看到雪中的几个人影,只是那几个人影似乎是静止的。大家都加快脚步。

李天行也顾不得许多了,对赵参谋说了句:“我先去看看。”然后冲着人影飞奔而去,后面的苏俄士兵看到他竟然在雪上飞一样奔跑,雪上只有浅而轻的痕迹,比野兽的爪痕还浅,都瞪圆了眼睛,很是迷惑不解。

李天行渐渐看清了那些人影,是三个,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他在接近他们的时候放慢脚步,心里升起莫名的恐惧和悲哀。终于,他转到了他们的面前,只见三人的头发、眉毛、裸露的皮肤都已经结了层半透明的薄薄的冰霜。他们的眼睛半闭着,头几乎是直立的,似乎死前的一刻还在望着家乡的方向。三个人紧紧挨着,两边的人用胳膊挽着中间的人,李天行认得其中两个,俞鹏志和那个不知名的八十二师的士兵。

李天行缓缓跪下来,缓缓伸出手,当他的指尖刚刚碰触到俞鹏志的脸颊,触到的却是冰,只有冰,俞鹏志被完全裹在冰里,隔着一层冰,却隔了一个世间。还是他吗?李天行的脑海里闪现的是那个怒发冲冠的俞鹏志,那个悲痛欲绝的俞鹏志,那个硝烟战火中的俞鹏志,那个嫉恶如仇、毫不手软的俞鹏志,一个铁铮铮的汉子,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冰!

后面的人终于赶到了,看着眼前的一幕,所有的中国士兵都跪下了,苏俄的士兵们也露出怜悯和同情,他们放下枪,默默地敬了军礼。

沉默片刻,赵参谋哽咽着说:“得把他们分开,还得抬回去安葬。”

几个人尝试着去把他们挽起来的手臂分开,可是人都冻得硬邦邦得,三个人冻成了一体。大家又不敢使劲,怕弄断了胳膊,费了好大功夫终于将三人分开,三个人的胳膊和双腿都无法伸直,大家只好就这么抬着往回走。因为人的足印已经到此为止,另外四个人很可能被狼群拖走了。

回到狼群足印密集的地方,李天行再次对赵参谋说:“赵参谋,我们必须去找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好歹也要让那些兄弟入土为安!”

于是在赵参谋的再三要求下,苏俄士兵勉强同意,队伍分成两队,一队抬着三个尸首先下山,另一队顺着拖曳的痕迹继续寻找,血迹时隐时现,没有走得太远,远远地看到前面黑乎乎一大片,全是疯狂抢食的乌鸦!乌鸦形成的整体形状正是依稀可辨的人形,不远处还有一具同样布满乌鸦的人形。乌鸦一边啄食,还不断发出令人惊悚的叫声,即使大家已经走近了,乌鸦依旧不肯飞开。

不得已,两个士兵开了枪,乌鸦厉声大叫着呼啦啦飞起来,同时露出了那两具不成人形的人形,所有人冷不丁看了一眼,就再不想看第二眼,恐怖已经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景象了。

纵然这些都是经历过战火、看惯了死尸的士兵,他们依旧逡巡着不敢向前,却又不得不继续缓慢接近那两具尸体,或者说是尸骨,军服破布般在雪地里零星显现,整个人没有一寸肌肤,全是被啃得或者啄得残破撕裂的碎肉骨架,眼睛都没了,只有黑洞洞的眼眶,脸已经完全没有模样,手脚甚至已经不全,腹部完全被掏空。

突然,有的士兵忍不住呕吐,李天行也觉得胃开始翻搅。他强行忍住恐惧和不适,望了望四周,发现再没有尸体,但却有两个明显的拖痕继续往山林深处而去。

李天行对赵参谋说:“还有两个人,看样子是被拖走了。我们继续往前找吧,留下几个人先看着,别让乌鸦下来。”

乌鸦全部停在了附近的树上,依旧等着机会下来继续它们的大餐。

赵参谋对苏俄士兵说了几句,苏俄士兵摇着头,说了一串。

赵参谋转身对李天行说:“他们不同意。说是根据现场看,这是群特大的狼群,可能有四、五十头狼。他们一定是把另外两个人拖走存放起来。冬天他们找食很难,所以把这两个人吃完了,留下两个做储备。还说我们人手不够,枪支太少,这样进去太危险了。而且天色不早,就算要去,也要请示上司多带人和枪来。”

李天行也知道那两个人生还的可能几乎是零,总不能让大家冒着危险进山,只好同意。可是接下来就是那两具尸骨,别说别人,就是李天行自己都不敢去碰,没人敢去触摸那白骨和碎肉,可是手头没有任何东西可用来包裹尸骨的,要是第二天再来,只怕树上的乌鸦就会真的把他们彻底变成白骨。

苏俄士兵建议先埋在雪下,等明天拿布包裹上抬回去。但大家也都明白,山里动物的鼻子很灵,难保不给刨出来,这样自欺欺人的事于心何忍!

树上的乌鸦时不时发出怪叫,似乎等得不耐烦。李天行看了看树上的乌鸦,突然有了办法,他对赵参谋说了几句,赵参谋又叽里咕噜地对苏俄士兵说了几句。那些士兵转头盯着李天行,眼神满是惊诧和疑惑。

赵参谋说:“他们很惊讶,不管了,反正没说不行。你去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 要活下去

李天行仰头找了个枝叶稠密的云杉,云杉真的好像是直耸入云,树枝部分离地足有七八米高,整棵树二、三十米,树干笔直,徒手攀爬几乎不可能。

李天行解开武装带拿在手里,先是一个纵身,然后借着蹬树的力量往上蹿,在上升的力道将尽的时候,再甩出皮带,借着皮带缠住树干的拉力继续踩踏树干上行,几个纵跃就到了树枝部分,然后找又大又密的树枝用匕首砍了几下,扶着上面的树枝,脚用力一跺,巨大的树枝就从树上掉了下来。就这样,李天行接连弄下来六个大树枝,然后直接从上面跳下来,稳稳落在雪地上。

所有人都看呆了,一切发生得太快,来不及看得很仔细,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李天行已经拖着几个树枝走过来。那几个苏俄士兵不错眼珠子地盯着李天行,似乎他是个怪物。

李天行对大家说:“我们把尸体放到树枝上,上面再盖一个。”说着放好树枝,云杉的树叶虽然细小,可倒是很浓密,足以遮盖住尸骨的大部份。

大家忍着恐惧把尸骨抬到重叠的两个大树枝上,厚密如针的叶子如同一个天然的担架,尸骨上面再盖着一个树枝,然后大家轮流拖着树枝走。突然,身后的乌鸦凄厉地叫着,叫声震得树上的雪纷纷落下,数不清的黑眼珠无奈地看着雪地上两道长长的痕迹远去,那是它们的大餐。

当大家拖着尸体回到营地,在大门口就看到里面竟然有孩子、家眷走来走去,想来是让他们出来活动的时间。

李天行赶紧说:“等一等,麻烦赵参谋让他们避开。”

赵参谋赶紧跑进去和几个军官说了几句,于是很快,家眷孩子们都回去了,而几乎所有的官兵都出来了。大家默默地看着两个树枝担架被拖进来,从树枝的间隙里依稀可见里面的惨状,因为认不出模样,大家只能想着四个人的名字。

第二天上午,在营地不远的山坡上,起了五座新坟,却只能暂时竖起三个人的墓碑,直至两天后,经过艰难搜寻,另外两具白骨也得以入土,可是他们四个却只能共用一个墓碑。

就在掩埋了逃亡者尸体的当天,李天行找到了马将军:“将军,能不能把那些隔离关押的人放回到他们所属的队伍里,在他们熟悉的环境里,有自己兄弟照顾、劝解和看管,一定会让他们逐渐平静下来。否则,难保还会有逃亡或者别的坏事发生。已经7条人命,不能再有类似的惨剧发生了!”

马将军长叹了口气:“怎么会是这样!惨啊!太惨了!竟然这样死在异国他乡!你说的有道理,我一定会尽力争取。不能再这么白白死人啦!”

两天后,被隔离的人终于回到了原来的部队,萦绕众人心头的恐惧刚刚开始模糊和散去,新的恐惧却不知不觉再次袭来。

转眼已经两个星期过去了,大家整日就是像羊一样被圈在木栅栏围成的营地里。最初的缴枪事件、风寒爆发和逃兵事件,让大家应接不暇,人心惶惶。但随着时间推移,当一切步入平稳,一个原先没有充分意识到的危机终于露出了冰山的全貌,那就是人生存的最基本问题:吃。

从到这儿的第一天起,每天苏方的食品供应都是一样的,每个成人一天就给三片手掌大的黑面包,加起来只有四百克,孩子是大人的一半,只有总共两百克黑面包,除此之外,无论大人孩子,还有两碗稀稀的洋葱汤,一小块方糖和一小撮茶叶。

在酷寒的冬季,这些可怜的食物连孩子都不够吃,何况大人。即使是军官,虽然多了点供应,但依旧不能饱腹。一一五师的官兵和其他一些少数的部队,因为有从东北带过来的粮食,在最初的两个星期里,靠着这些存货还能艰苦度日。而多数两手空空的官兵们,日复一日的处于饥饿和寒冷的状态,大家怨声载道,却一筹莫展。

存货本来不多,两个星期后,几乎所有官兵都站在了饥饿线上。为了节省体力,大家像猪一样吃了就睡,可是身体的正常反应是睡眠解决不了的,空空的胃,彻骨的冷,让大家睡意全无,于是更加烦躁不安。

“这是什么鬼地方!冷得也忒邪乎了!吐口吐沫掉地上都能听见响!这也是人呆的!”有人恨恨地说。

“你还有吐沫吐?我都想把舌头咽下去了!黑面包再难吃,好歹也得让人填饱肚子啊!这些人也够黑心的。不是要把咱们都饿死吧!”一个兵有气无力地嘟囔。

“要死就干脆点,这么钝刀子磨人,还不如直接给一刀痛快!”

“早知道死在战场上,还壮烈点,这么死,还是饿死的战俘,到了地下,没脸跟我的兄弟们说!”

“你们都省省力气吧,说这些废话有用么!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呦!”

“当家的,团长,你抽空问问马将军,咱们要修整多久啊?要是早点走,咱们还有点粮食路上用。现在什么都没了,苏俄鬼子要是来黑的,一断粮,咱可都要死在这儿啦!”抖机灵忧心忡忡地说。

“就是不断粮,天天都饿得心发慌,别说打鬼子,连枪都拿不起来!”

“可怜我的老婆孩子,跟着我以为是条活路,还不如留在东北,死也是死在自己的家里!唉,什么世道啊!”

“这可咋办啊!还有没有活路了!”

“不是说修整一下就回国吗?这可好,当了俘虏,还要被活活饿死!我们抗日就得到这个结果!老天有没有眼!”

“南京政府到底怎么想的?把我们扔在这儿不管了?凭什么?我们打鬼子总没错吧?凭什么这么对我们?”

“是啊!凭什么?应该问问,给个痛快话!我们不能等死,不成就脱了这身皮,回家!”

“怎么回?冰天雪地的,还有狼!”

……

李天行看着兄弟们蜷缩瘦弱的身躯,看着他们蜡黄消瘦的脸庞,看着他们委顿无神的眼睛,暗暗对自己说:必须想办法让大家活下去!

第两百章 怀表和面包等价

白天的管制已经放松,门不上锁,大家可以在营地里自由活动。

李天行找到了赵参谋:“赵参谋,有没有可能和苏俄方说说,我们出钱买他们的粮食?”

赵参谋说:“马将军已经向南京政府汇报了这边的困境,尤其是食物短缺。南京政府和苏俄政府有协议,由南京政府出钱负担我们的一切费用,知道了咱们的困境,他们也同意多出钱,增加咱们的粮食配给,可是苏俄方不同意,他们说自己的国家也处于困难时期,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就是有钱也没多余的粮食卖给我们。唉,现在无论官兵,都吃不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办法啊!“

“我们要在这儿呆多久?既然苏俄也困难,没必要这么耗着,能不能尽快回国?”李天行追问。

“这我也不清楚上面是怎么想的,反正只是说回程日期再等候通知。”赵参谋一脸的无奈。

沉默片刻,李天行依旧不甘心:“就没别的办法了?我们这么多人就这么被困在这里,长时间下去,就是不饿死,士兵们一旦被逼急了,也会想尽办法求生。到时候,逃兵、哗变都有可能。还有老人、孩子,不能看着他们饿死冻死啊!”

赵参谋只是叹气,却没办法。

这时,一个高大的苏俄军官向他们走过来,看了眼李天行,对赵参谋嘟噜了两句,赵参谋回答了几句,然后转头对李天行说:“他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上尉,叫库尔金泰,他问你的军衔和名字,还说,听说你是个神奇的人,能飞到很高的树上。”

李天行看此人态度友好,趁机说:“赵参谋,你跟他说,我们的士兵饿得受不了了,我担心会有不好的事发生。为了大家好,能不能让我们派人到村镇上去买些吃的?”

赵参谋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翻译了过去。那个军官看看李天行,没说话。

李天行赶紧说:“赵参谋,你好好说说,我们是去买东西,保证绝不闹事!只要士兵们不饿得发慌,大家都平平安安的。说说,好好说。”然后用诚恳期待的目光看着那个军官。

军官听了赵参谋一通窝里哇啦,终于说了几句,赵参谋高兴地说:“他说他愿意向上面反映一下,但不能保证什么。”

李天行一看有门儿,一高兴,拱手抱拳说道:“谢了!兄弟!”

那人笑了笑,转身走了。

没想到,第二天,赵参谋兴奋地来找李天行:“李团长,成了!成了!他们允许我们派五六个人到镇上去买粮食。估计要是咱们规规矩矩的,以后就更宽松了!还是李团长脑子好使,我们怎么没想到,他们政府不卖粮,老百姓卖给咱不是一样!”

大家一听,呼啦啦围上了,抖机灵的嗓门又高了:“咋回事?什么不卖粮,又买粮的?当家的,到底咋个意思?”

李天行简单说了一下两国政府方面交涉的情况,和争取到镇上向老百姓买粮食的事,大家这才明白。

“怪不得,原来他们也穷啊!早说啊!还以为是成心要饿死我们!”

“困难咋还不放咱们走,早让咱回国,谁都轻松嘛!”

“说那些干啥,还不赶快凑钱,能买多少买多少。先下手为强,等别人去了,没咱的份儿了!”

“也不知道这儿收不收咱的银元,万一人家不认咋办”

一句话提醒了李天行,想了想说:“这样,万一钱不好使,我们用东西换,找些暂时用不到的军需品、财物什么的,先趟趟水看。”

当天,李天行,赵参谋带着骑兵营的庞五、葛钺、独孤峰和抖机灵,还有两个苏俄士兵出发了,身后是一双双羡慕和期待的眼睛。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就有村庄出现,但是大家没有停留,而是一心到下火车的那个大镇子去,期待着大地方会有大收获。

到了镇上,李天行让苏俄士兵领着他们来到镇子里最繁华的商业街,却大失所望。这里不过是条普通的街道,街道不宽,勉强可并排过两辆马车,街道两旁虽然也是一间木屋挨着一间木屋,却冷冷清清,街上行人不多,店铺似乎也没什么人。路人看着他们有些好奇,但也不过是多瞥了几眼,然后各自干各自的事去。

苏俄士兵应他们的要求带着他们直奔卖面包的小店,黑乎乎的小木屋里,货架上摆着一些各种形状的面包,长条的,圆圆如大馒头的,扁扁如大饼的,屋子里散发着诱人的麦香。

赵参谋上前用俄语向店主询问价钱,并且给店主看银元,那个店主摇摇头,摆摆手,大家心里就凉了一半。

李天行忙说:“把我们带的东西都摊在桌子上,问他要什么,我们可以交换食物。”

赵参谋立刻向店主说明以物换物的请求。店主看着一桌子的棉衣、军靴、手套、帽子、被褥、钢笔、怀表等等,眼睛发亮,转头冲着后面喊了一句,很快,一个胖胖的中年俄罗斯妇女出现了,身上戴着带花边的白围裙,穿着裙摆及地的深灰色布裙,手上还沾着面粉,出来先是看了看一屋子的人,听店主说了几句,然后看那一桌子的东西,伸手拿起一个军用毛毯,用手摸了摸,看样子还满意,店主将一块怀表打开,放在耳边听着,眼睛露出渴望的神情。

大家紧紧盯着他们,两人说了几句,店主返身回去,从架子上拿了两大包长条面包,和四张看似大饼的圆形面包过来,对赵参谋嘟噜几句。

赵参谋说:“他们愿意用这些换那个毯子和怀表。”

看着不多的食物,大家有些失望,但毕竟是第一笔生意,李天行痛快地说:“好!换!”

然后对赵参谋说:“再到别家看看,货比三家!没准还有更好的买家。”

于是拿着面包,众人带着更大的期待出去继续交换,这样一路下来,除了银元还在,终于把带着的物品都换出去了,大家手里拿着面包、土豆、洋葱、酸黄瓜、生面粉、盐、还有一些羊前腿、带点肉的羊后腿骨和几个羊头,虽然量不是很多,但也算是有收获,不白来,至少证明这是一条能让大家活下来的路。

第两百零一章 以物易食

回去的时候,路过一个铁匠铺,李天行突然驻足,对赵参谋说:“我们进去问问,他们收不收银元,至少可以用来打些银器去卖,也许可以换些他们的钱。”

赵参谋同意:“这倒是条路,就是有些可惜。那可是咱的军饷,将来可是弟兄们的命。”

李天行说:“以后的事说不准,先顾眼前的难关吧。咱们这次带得也不多,换了钱,多带些粮食回去,也给兄弟们打打气!”

赵参谋也就不再坚持,果然那个铁匠铺收了银元,给了他们苏俄用的卢布。几个人再用卢布买了面包和土豆,大家手里提着抱着,真的是满载而归了。

抖机灵开心地说:“当家的,团长,这回出来可是没白走一遭!回去我们炖一锅羊肉土豆汤,让兄弟们好好开开荤!总算能吃顿饱饭了!”

李天行却说:“这些东西是要交给马将军分配的,怎么能自己吃!”

抖机灵一愣:“可这些东西都是用我们师的东西换的呀!他们一文不出,凭什么要都交上去!至少也是我们先挑,剩下的再交上去。那也是沾咱的光!”

李天行平心静气地说:“这里不是咱雷公寨,也不是一一五师!我们是中国军队,为了这点东西还闹你的我的,让别人看笑话吗?营地的最高长官是马将军,一切物资都要由马将军分配,回去别再说什么沾光不沾光的话,让人小看了我们一一五师。”

抖机灵憋着口怨气又不敢再抱怨,只好低头闷声不响地走路。旁边的赵参谋诧异地看了看李天行,心里很是佩服。

李天行带着人把交换来的东西放到了马将军的营房,同时详细讲了此次交换的情况。马将军看着地上的东西说:“李团长,主意是你出的,事也办得不错。虽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也能暂时解决士兵的饿肚子问题,安定军心。你是有功的!赶了一天的路,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李天行敬了礼带着大家要走,马将军看到他们不把东西拿走,叫住他们说:“李团长,怎么高兴得忘了拿东西!空着手回去,大家可还等米下锅呢!”

李天行立正道:“将军,这些是全体官兵的,当然由将军分配。虽然少,至少是个好的开始,也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马将军有些意外,不由得说:“李团长真是公而忘私,那好,这些东西就先分给老人、孩子还有伤兵。我会晓喻全体官兵,李团长献策出力,救人危困,公而忘私,堪当我军楷模。”

李天行尴尬地说:“将军,这是我份内之事,您的褒奖不敢当,还是请您不要提了。我们就回去了。”转身带着几个人走了。

马将军看着地上的东西,出了一会儿神,对卫兵说:“去叫赵参谋,把这些东西给困难的家属和伤兵分了。”

李天行几人回到了屋子里,大家看到他们空手而回,抖机灵垂头丧气,不免失望。

谭仲恺忍不住问:“团长,怎么,他们真的穷得什么都没有?有钱都买不到一点粮食?”

李天行倒是一脸的轻松:“谁说的,再穷也不至于穷成这样!我们把带去的东西和钱都花了,买了不少面包、土豆、羊肉什么的,都交给马将军分配了。”

大家一听就都眼睛发光,围过来问长问短,得知实情后简直是群情振奋,都开始热烈议论和憧憬怎么换到更多的食物。然而,大家很快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似乎少了一样重要的东西,终于不约而同地发现了一个怪事,抖机灵竟然蜷缩到一个角落里把头埋起来一言不发。

有人过去捅捅他:“抖机灵,你咋成了闷葫芦了?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你不会是路上自个偷吃,撑得不会说话了吧!”

“我看,准是碰到了漂亮的俄罗斯姑娘,害了相思病!”

哈哈哈……

大家一阵恶意起哄似的哄笑。

抖机灵何曾在嘴上吃过亏,按捺不住,抬起头来,翻着白眼说:“去去去!没见大冬天还思春的猫!你才害了相思病!我就是觉得马将军处事不公!我们辛辛苦苦换回来的东西,给他充公也就罢了,好歹分我们一星半点,也是一点奖励吧!竟会拿漂亮话糊弄人,没一点实在的!”

李天行故意逗他:“行,你是嫌太辛苦了,白走一遭是吧!那下次你就别去了,我带别人去成不?”

抖机灵的脸腾地红了,一下子坐起来说:“当家的,你不公平!我也就是动动嘴抱怨两句,凭什么不让我去!下次我还去!”

庞五故意讥讽道:“我说抖机灵,你也知道那是咱当家的,有这么跟当家的赌气的吗?当家的大气,哪像你那么小肚鸡肠的。我看是当家的太纵着你,都惯出毛病了!”

“大个子,你也欺负我!不就是让当家的睡了你的背,你也敢教训我!……哎呦!来混的啊!轻点,断了,胳膊断了!……”话没说完的抖机灵早被庞五按在地上,反剪着一只胳膊,疼得直叫唤。

李天行看着他们打闹说笑,心里暖暖的,微笑浮在脸上,有兄弟们在,就是生命的意义。

自此,马将军把各处的军需品和军饷集中起来,让李天行和赵参谋负责,日日派人去附近村镇换粮食。可是,到底僧多粥少,少得可怜的军需品和军饷没让大家过上几天饱腹的好日子就被消耗殆尽了。

然而,很多得到便宜的当地居民却把消息扩散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军营驻地周围竟然开始有当地居民拿着食物前来主动寻求交换。

寂静的军营渐渐变成了热闹的市集,隔着木栅栏,一边是拿着面包、土豆、罐头、肉干等食物的当地居民,一边是拿着或珍贵或实用的私人财物的中国官兵,虽然语言不通,却用表情和手势顺利地完成了一笔笔的交易。

当然,那些居民们都能满意地离去,可官兵们只能拿着那些可怜的食物带着苦涩和无奈离开。交易虽然是双方自愿的,可对于处于困境的中国官兵来说,用仅有的财产交换食物却是实在的被迫和无奈之举。

不仅如此,一些苏俄官兵也看到有利可图,私下找中国官兵要求交换。于是,一场波及到每个人的以物易食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蓬勃展开了。

第二百零二章 冰丫头和金匕首

由于公家的财物已经用尽,就剩下各自的私人财产可以动用了。当官的和军官家属有他们的优势,于是,他们的金表、金笔、怀表、手表、军大衣、围巾、皮衣、皮帽、戒指、耳环、珠宝等等就成了当地居民的强手货。士兵们没什么值钱的家当,有的狠狠心把贴身的传家玉器、金银器拿出来,实在穷的,脱下棉袄去换几片黑面包。

渐渐的,交易得多了,水涨船高,一块表原来可以换两大袋白面包,后来就变成一袋,再后来也就几片了。

李天行也算是有点值钱的东西。他的瑞士手表,还是当初潘玉真送他的生日礼物,他的金笔,那是元彪送的,还有块鎏金珐琅彩的怀表,是元龙给的,他的大衣、皮帽、甚至牛皮武装带都一个一个让抖机灵拿去换了食物。最后的财产,除了皮靴,就是孟根送的那柄金柄金鞘的匕首,还有项上带的那个太极玄铁了。高筒皮靴最终给了一个苏俄军官,除了一双破旧的矮帮皮鞋,也就换回了几个土豆。

日子渐渐进入了1月底,眼见着没几天就是中国新年了,大家却都黔驴技穷,穷得叮当响了。那些当地居民看到中国兵已经没什么好东西能拿出来了,也就渐渐不再来,只是偶尔有几个人试着来碰碰运气。

回到饥饿中的士兵们都垂头丧气的蜷缩在屋里,有些士兵御寒的棉衣都没了,更是饥寒交迫,那还有心思过年。

这天,离过年也就剩两天了,抖机灵出来透透气,一眼看到栅栏外面站着一个俄罗斯姑娘,手里拿着个布兜在往军营里面张望,然而院子里本就没什么人,零星的几个人也不主动上前,实在是没什么能交换的了。

抖机灵仔细看看,虽然看不太清,可是依旧认出这个人,她经常来交换东西,出手大方,不那么斤斤计较,可是眼光够毒,不像一般当地居民,只认金的、或者皮毛,她也收一般人不要的玉器、刺绣、玉镯,这些洋人不懂的极富中国文化的东西。

抖机灵是个闲不住的,走过去隔着栅栏打招呼:“喂,姑娘,今天带来什么东西啦?”他知道她不懂中国话,连说带比划,指着她手里的布兜。

那姑娘走过来,她穿的衣服也很普通,很民族的暗灰格子及地宽松长裙,披着厚厚的黑色毛织披肩,戴了一个翻毛皮帽,脑后一个黑色粗粗的大辫子。她个子高挑,肌肤雪白,典型的俄罗斯人容貌,深眼窝,高鼻梁,最迷人的是那双眼眸,海蓝色的,充满着神秘感。

姑娘打开布兜给抖机灵看,不看还好,一看眼睛都直了。里面是肉罐头,胡萝卜,白面包,土豆和一个羊前腿。抖机灵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比划着说:“你等等,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换。”

姑娘面无表情,这是她一贯的表情,点点头。

抖机灵撒腿就跑回了屋里,人还没就进屋就叫起来:“快,谁还有压仓底的货,这票要是干好了,咱就有年货过年了!”

庞五斜楞了他一眼,没精打采地说:“你做梦呢吧,以为还是雷公寨,想绑谁的票?”

抖机灵着急上火的说:“别磨叽了!那个冰丫头来了,拿了好些肉罐头、羊腿、白面包,这不是给咱送年货来了!赶紧着,看看有啥值钱的,晚了让别人抢了先,咱咋过年啊!”

独孤峰嘲讽道:“你问问咱整个营区,谁还有什么值钱的,就是马将军也只剩下身上的皮了!”

“要不你去问问,要人不,让她到里面挑,看上谁就领走当小丈夫。哎,抖机灵,我看你就挺合适,她是冰丫头,你是火上房,这要搭帮过日子,可够热闹的啊!”

又是一阵哄笑。

抖机灵气得直翻白眼,急得直跺脚,一个声音传来:“抖机灵,把这个拿去,看看能换什么。”

抖机灵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回身看到李天行伸手递过来一柄金灿灿的匕首,那是孟根送他的结义信物,金鞘,金柄,上面镶满红、蓝、绿、黄各种颜色的宝石。抖机灵知道这个匕首一直是李天行的至爱,从不离身。武器和马对于习武之人那可是像生命一样珍贵。

抖机灵有点犹豫,李天行催促道:“快拿着,晚了可来不及了!”

抖机灵伸手接过来,咬咬牙,转身要走,就听李天行叫住他:“等等。”

抖机灵回身,看到李天行正从项上解下一个东西,是个黑色的绳子穿了一个黑乎乎的圆形铁片。李天行把太极玄铁托在掌心看了一眼,伸手递过去:“把这个也拿去吧。”

抖机灵接过来,他从没见过李天行还带着这么个奇怪的贴身饰物,不禁问道:“当家的,这是什么?从没见你拿出来过,一定是传家宝吧。”

“是我从道观里带出来的,太极玄铁。拿去试试吧。”李天行淡淡地回答。

抖机灵应了一声,转身而去,大家互相看看,都低下头默默无语。

来到姑娘面前,抖机灵耍了个心眼,他没有把两个东西都拿出来,只把金匕首拿出来,私心想着:太极玄铁一定是当家的最珍贵的东西,况且这东西黑乎乎的一块铁,也没有卖相,要是能用金匕首换得到,不如给当家的留下这个宝贝。

金匕首一亮出来,那姑娘的眼神就被吸引过去。她接过匕首,拔出来,匕首在雪光的映照下寒光耀目,照得姑娘的眼眉发亮。姑娘竟然露出一丝微笑,笑容就像是春风拂面,看得抖机灵有些呆了。

抖机灵正想着怎么讨价还价,争取多换点好东西,谁知姑娘径直把整个布兜递给他,抖机灵一愣,旋即接过来,抓得紧紧的,生怕姑娘反悔,笑着点头哈腰的,转身就要跑。身后却传来一声怪腔怪调的,但绝对清晰的中国话:“新年好!”

抖机灵一下子站住了,转过身再看,那姑娘已经背过身去,向来路返回。

第二百零三章 战俘营的新年

抖机灵愣愣地看着姑娘远去的背影,看她走远了才抱着布袋往回走,边走边想:乖乖,原来都是骗我们的,她懂中国话!好在以前也没说她啥坏话,最多就是叫她‘冰丫头’的外号,也没什么!

进了屋子,抖机灵还一脑门子的官司,看得大家还以为他做了亏本买卖。

葛钺嘲弄地说:“看你这样子,让人坑了吧!谁让你贪心,白白弄得团长没了匕首和太极玄铁!”

有人好奇他的大袋子里装的是什么,抢过来打开一看,不禁惊呼起来,于是呼啦啦的大家都凑过来一看,几乎所有人的口水都盈满了腮帮子。

抖机灵算是回过味来,赶忙夺过口袋说:“你们服了吧!有本事别吃!”

说着走到李天行跟前,把布袋放在他面前,又从怀里掏出那块太极玄铁递过去:“当家的,团长,这个你还是收好吧。这些都是用匕首换的。”

李天行接过太极玄铁,看了看布袋里的东西,也很吃惊:“这些都是匕首换的?这么多!你怎么换的?”

抖机灵得意得恨不得长条毛茸茸的大尾巴高高翘起来:“我抖机灵出马,还能有差?那姑娘看到匕首,眼睛都直了。我就说整个营里这是最后、最值钱的一件宝贝了,上面都是珍珠玛瑙翡翠,那可是皇上赏赐的,要换就拿一整袋子的东西来换,否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要不是为了过年,就是给一车东西,我们也不换!”

庞五咧咧嘴:“吹呗!洋妞能听懂你这胡嘞嘞!”

有人趁机起哄:“是啊,不是你给人占了便宜了吧,难不成这是卖身钱?”

抖机灵神秘地说:“大个子还真说着了,那冰丫头真的懂中国话。临了,她还对我说‘新年好’!咱以前都被她骗了,这丫头是懂中国话的!”

“切……”

大家起哄架秧子不信。

抖机灵赌咒发誓地说:“真的,她真说了‘新年好’。我要是撒谎,天打五雷轰。”

看抖机灵郑重发誓,大家也就将信将疑。不过,很快就没人还有心思关注那个什么冰丫头,而是纷纷被那些好吃的勾起了对新年的热望。

“咱有这么多年货,可要好好过个年!”

“是啊,不易啊。能活到今天,也不知道明天咋地,不管别的,咱一定要过个好年!”

“这有不少肉,我明天去村里、镇子里捡点菜叶,做个菜汤。”

“我也去看看有什么洋葱萝卜的加点料。”

“我去搞点盐。”

“要不,我们几个去附近山里看看,有没有什么野鸡野兔的。”

……

屋子里一片热烈的憧憬,就好像是生了炭火,大家的脸开始有些烧起来。

新年的即将到来还是刺激了所有人的热情,马将军以中国新年为由,向苏俄方争取了七天自由活动的时间。大家把最后一点能用来交换的必需品交换了食物,还纷纷到山里去寻找野物,这也是因为独孤峰、李天行他们从山里抓了几只野兔而引发的打猎热潮。

由于没有武器,大家只能用最原始的狩猎手段,木棍和围猎来追捕野兔。后来,有些人也开始打起乌鸦的主意,因为乌鸦很多,并且总喜欢在人居住的周围出没,还傻傻的不怎么怕人。大家想尽各种办法,诱捕,投石,拉网,竟然也有不少斩获。

李天行用飞镖打猎的效率非常高,野兔和乌鸦打了不少,很多都给了认识不认识的官兵们,可是他见到乌鸦就想起那两具恐怖的尸骨,要不是为了大家的新年,他永远都不会想到乌鸦和餐桌的关系。

一九三三年的新年就这样来临了。

李天行特意把元夫人和几个孩子请到他们的木屋,曹团长一家也来了,大家围成椭圆形做好,中间的地上,摆着破旧的锡铁盆、破瓦罐、破碗,临时从苏俄士兵哪里借来的陶碗、木勺,甚至曾经缴获的日式钢盔,总之是有什么用什么,筷子一律是用树枝削的。

大家看着那些白水加点盐煮的野兔、乌鸦,肉罐头煮土豆胡萝卜,带着苦涩土腥味道的烂菜叶汤,白水煮土豆、黑面包、白面包,(那只羊腿给了两位旅长),已经是在苏俄境内一个多月以来最丰盛的大餐了。

李天行看着日渐消瘦憔悴的元夫人和身边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不由得一阵心酸。

他看了看面色蜡黄的曹团长,曹团长会意,先开口说:“新年了!我们这些人都是师长和兄弟们用命保下来的,才能活到今天过这个年。我们没有酒,以水代酒,敬师长,敬战死的兄弟!愿他们的在天之灵,永享安宁!”双手举起小碗,将里面的清水洒在地板上。

大家默默而郑重地做了同样的动作,元长夫人和几个孩子都含着泪,也把水洒在地上。

曹团长提高了嗓门说:“新年了!我们一一五师虽然身在异国他乡,但是我们的番号还在,将来还会让一一五师成为鬼子的噩梦!来,端起碗来,我们敬夫人,一一五师的兄弟,打心眼里,永远尊敬夫人。”

元夫人举起了碗,两行热泪留下来,哽咽着说:“只要大家都好,元龙在天上看着,安心了!”

众人喝了口水,然后曹团长再次举起碗,高声说:“又过了一年啦,弟兄们新年好!”

大家终于喜笑颜开,纷纷说着:“新年好!新年好!”

然后几个人帮着大家往每人碗里头分派食物,别说那些肉罐头、兔肉,就是带着土腥味的苦菜汤都吃得美滋美味,那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滋味,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年夜饭!

吃得差不多了,能说的开始闲不住嘴了,然后就是大家起哄架秧子让谁谁谁表演绝活,或者是成心出丑逗乐。

庞五和抖机灵是一对儿绝配,一个高大魁梧,像是一座黑塔,一个短小瘦弱,还有尖尖的下巴,简直就是小媳妇的不二人选,两人从雷公寨开始就搭帮唱二人转,此刻自然成了重头戏。

第二百零四章 异国他乡的叩拜

顺子他们早就预谋好了,不知从哪里借来的花布衫给他裹上当头巾,抖机灵也不推辞,反而是模是样地抛着媚眼,扭着屁股上场了。还没开唱,哄笑和口哨声就吵得人耳朵疼。

夫人笑着小声对顺子说:“就你小子坏!最会埋汰人!”

顺子笑嘻嘻地说:“干娘,您看看,抖机灵要是扮上相,简直就是雌雄难辨,以假乱真!”

夫人似嗔非嗔地瞪了她一眼,就听到抖机灵尖细的嗓音飘了过来:“正月里来是新年儿呀啊,”

紧接着庞五的大嗓门也亮出来:“大年初一头一天呀啊,”

所有人立刻被带入了浓浓的家乡过年氛围中,脸上带着久违了的幸福笑容,投入地听下去:

“家家户户团圆会呀啊,

少的给老的拜年呀啊,

也不论那男和女呀诶呦呦呦呦呦诶呦呦,

都把那新衣服穿啊诶呦呦呦呦,

都把那个新衣服穿呐啊诶呀啊~。

打春到初八呀啊,

新媳妇住妈家呀啊,

带领我那小女婿呀啊,

果子拿两匣呀啊,

丈母娘啊一见面呀啊诶呦呦呦呦诶呦呦啊,

……”

抖机灵边唱边扭,边笑边眨么着小眼,活脱脱一个俏生生贱兮兮的小媳妇。庞五居然也活泛着他的水桶粗腰,扭着大屁股,晃动着熊一样的肩背,一脸憨憨傻傻的笑容,和抖机灵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

他们俩唱腔一起、屁股一扭,大家就应和着拍手、大笑、起哄、怪叫,所有的声音都充满幸福感,这一刻,如同置身老家的炕头,家的感觉和甜蜜,漾在每个人的心头。

寂静的营房不再寂静,每一间简陋的木屋里都传出欢声笑语,过去的苦难,未来的灾祸,在这一刻都无法阻止大家开怀大笑,游戏人生

第二天一早,尽管昨天有的人几乎没睡,有的也不过迷瞪了一会儿,可是天光一亮,所有人不约而同纷纷走出来,外面大雪纷飞,地面上如铺了兔绒般雪白细腻平整。

人们脸色郑重,面向东北家乡,伫立凝望,不由得一个接一个地双膝跪倒,失声恸哭:此时的家乡,应该是爆竹声声,应该是喜气盈盈,到处是大红灯笼高挂,到处是吉庆对联迎春,孩子们穿新衣討压岁钱,大人们串门子子孙满堂,亲人啊!你们可知,在冰雪中的异国他乡,百战余生的子弟兵们,给你们磕头拜年了!

雪地上,到处是叩首跪拜的中国官兵,大雪可以掩埋他们留下的痕迹,却掩埋不了他们思念家乡的真情。大雪纷纷扬扬,天地间回荡着一种冲天的情愫:父老兄弟们,等着我们,我们一定会打回来!

新年过后,官兵们再一次陷入饥肠辘辘,而且这一次似乎没有可能出现任何转机了,大家除了身上的衣服,再没什么可以交换的了,就算能拿去换,不过是多撑个一顿半顿,根本就没多大意义。

但上天是神奇的,它可以让人在颠峰时跌入低谷,也可以让人在绝望中找到生机。机会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来了。

由于雪下得很大,附近一条公路被大雪覆盖,积雪没过了小腿肚。公路上缓慢地行进着十几辆大卡车的车队,车上都是摞得高高的整棵木材。不料,其中一辆卡车故障抛锚,后面的几辆满载着树木的大卡车无法通行,于是派人到附近求救,需要把这辆故障车推到路边。

那些人找到离着不远的战俘营,和这里的军官一说,军官有些为难,因为苏俄士兵没那么多人,只好找马将军求助。马将军也为难,自己的士兵们都饿得不愿意走动,哪里有力气到雪地里推车,何况还是那么重的运输车。

来求助的看出马将军面有难色,便许诺说可以用一些食物来作为答谢。马将军也就同意了,对赵参谋说:“赵参谋,你去问问,看有没有人愿意去。”

不成想,大家听说有食物作为答谢,都踊跃加入。赵参谋特意让李天行负责带队指挥,李天行带着三十人跟着那人来到现场,看到那巨大的卡车和车上堆得高高的树木,也不禁犯怵。此时,车已经大半个轱辘陷到雪里,推空车都有难度,何况还载着那么重的树木。

李天行对赵参谋说:“这么推肯定不行,得把树先卸下来。”

赵参谋就如实翻译过去,那些人也明白只能如此,但是为难地说:“这些树都是吊车给装上去的,现在光靠人力,很难卸,尤其是堆在上面的树,高度太高,也不稳,站在上面的人不可能太多,万一失手,就会砸到下面的人。”

李天行看了看车上的树,对赵参谋说:“没有别的选择!你跟他们说,我们来卸。我带着两个人上去,下面的人轮流干,千万别硬撑,你盯着点。”

于是大家分成八人一组,李天行带着谭仲恺和葛钺来到车下面,司机说可以从驾驶舱上到车顶,葛钺和谭仲恺一左一右爬上去,李天行蹬着车轮跃起,两下就轻松上到树木顶层。

“仲恺,葛钺,你们一左一右扶着往下顺,累了就说一声换人。”李天行说完自己走到另一头,双手抱起第一棵树的顶端抬起来,往车后面斜着顺下去。

谭仲恺和葛钺在两侧帮着扶稳,等树木另一头到了地上,下面的众人慢慢接住、放平,然后抬起来到路边放好。这里最吃劲的自然是李天行,几乎整棵树的重量都要在最初抬起来的时候压在他身上,往下顺的时候也要用力控制树下滑的速度。谭仲恺和葛钺一开始想要分担甚至承担这些重量,可是光是在两边帮忙,时间一长也累得气喘吁吁,他们不敢冒险,失了手没准就伤一条人命!

就这样一棵树一棵树地立起来,顺下去,再抬走,旁边的人看着李天行每一棵树都掌控得那么平稳,而且轻松。但那些苏俄司机却目瞪口呆,他们深知这么做有多么难,那个身量瘦弱的中国人竟然做得和吊车一样稳,简直不可思议!

终于车空了,几十棵粗壮的大树从车上挪到了路边,李天行三个人下了车,谭仲恺和葛钺有些发软。

李天行对他们说:“你们歇着,推车让别人来。”

两个人几乎是摔倒在地,累得眼冒金星,即便李天行不说,他们也没气力再去推车了。

第二百零五章 自助者天助

稍作休息,大家围着卡车周边站好,司机把着方向盘,有人喊着号子开始推车,推了好几次,车轱辘在雪窟窿里一个劲打滑,根本上不来。

所有人用力都只能平着前推,可是没有汽车自己的动力,无法有向上的攀爬能力。但推车的士兵已经筋疲力尽了,胃里的食物连维持基本生命都困难,哪有多余的能量做重体力。当再一次尝试的时候,有两个士兵就突然晕倒了。大家只好停下来。

李天行叹口气,对赵参谋说:“他们没力气了,再推会出事。得回去再叫三十个人来替换。”赵参谋赶紧派了两个人往回赶。

车上的司机下来看了看车轮,对赵参谋说了几句,赵参谋对李天行说:“他说最好的办法是把木头放到车轮下,车轮有了着力点就能上来了。他需要你的帮忙。”

李天行也在想这个问题,和自己不谋而合,就痛快答应了。

司机拿出铲子,先把车轮下面冰冻的冰雪铲除一部分,然后指着一根相对细点的木头打手势,李天行会意,过去两手抱起木头的一头,那个司机抱着中间靠后的部分,两人连拖带拽地把木头塞到车轮下部,让车轮紧挨着放平的木头,前轮也是同样。

等新来的人到了,大家站好位,李天行特意站在车尾中间,却是用肩膀托住车帮,当大家努力前推,李天行猛地用力向上,车轱辘借着与树木的摩擦,终于出了雪沟,一鼓作气,被推到了路边。

大家眉开眼笑,但却没力气欢呼雀跃,喘着气或站或坐地休息。

卡车司机跳下来走到李天行身边,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然后基拉呱啦地说了好几句,又伸出大手,要和他握手。

旁边的赵参谋翻译说:“他称赞你是大力士,说你的个头像鹿,力气却是熊。他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李天行淡然地说;“不是我一个人,是我的弟兄们帮助了你们。”

那人听了翻译,笑了,然后递过来一个小袋子,里面是他们的卢布,感激地说:“这是报酬和答谢!虽然不多,可是也是我们的心意!”

车队绕过故障车,继续开始他们的行进。

大家带着高兴的心、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各自的营房,虽然累,可是至少换来了能买食物的卢布,证明了自己不是半死不活的废物。

赵参谋忙活着拿那些钱去买食物了。

李天行已然筋疲力尽,从到这儿的第一天起,他每天只吃分给他的一半食物,另一半都给了元夫人,可是所有费力气的事,都是他来做,要不是有功夫的底子,早就累倒了。今天的拼命算是抽走了他的最后一丝气力。回到营房,抖机灵去给他倒水的功夫,他就倚着墙半躺半坐睡着了。谭仲恺、葛钺和庞五等人也是倒头就睡。大家轻轻把李天行放平,给他们盖上被子,叹口气,各自坐在地上,默默无语。

这件事情后的第三天,马将军把李天行叫过去:“李团长,找你来是有个好事。苏俄方面找我商量,说这边有个很大的伐木场,他们想雇佣我们的士兵去那里伐木,待遇是管两顿饭,而且不限量,吃饱为止,如果干得好,还有额外的食物作为奖励。他们点名让你去,负责管理中国士兵。我答应了。由你负责找一百五十个人,明天一早,有人带你们去。”

李天行眼睛放亮,很是兴奋,脑子里也是灵光乍现,忙说:“马将军,我看这倒是条路子。能不能和苏俄方提出来,让我们的人走出营地去作工,只要他们需要人,我们用工作换取食物。这样,出去工作的人省下口粮,还可以救济没有工作的。那我们就能维持下去!”

马将军面露微笑:“李团长,你的意见不错,我会去和苏俄这边商量。如果能提供工作,的确是个稳定的解决办法。听说那天你帮着他们卸木头、推车,他们对你印象深刻,所以这次点名让你去。不错,你给我们中国人长脸啦!”马将军是越来越喜欢这个闷头做事,又不计名利的文武全才了。

以工作换食物的事立刻在营地里传开,只要不是病弱的,都争着要去。为了公平起见,李天行按照营为单位,平均分派名额,各自将人名报上来。多数营、团以上的军官还是碍着脸面,不想和士兵一起去卖苦力,但是曹秉义的名字却在其中。

李天行特意找到曹秉义:“曹大哥,你的伤一直没好利索,听说你还常常发低烧,这么重的体力活你吃得消吗?”

曹秉义大大咧咧地说:“咋啦,你看着我瘸着腿是个废人了?放心,老弟,我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不就砍个树嘛,小时候跟着我爹盖房子,这活计不算啥!在说,咱哥俩做个伴,多好!”

李天行不能再劝,他心里明白曹秉义这么拼命的原因:他是为了老婆和三个年纪尚幼的孩子,他有一对龙凤胎,才五岁,还有个小女儿不足一岁,还是个吃奶的婴儿。老婆吃不饱,婴儿就没奶吃,听着孩子饿得不住啼哭,曹秉义的心日日煎熬难耐。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大家就被叫起来,自然来不及吃早饭,就列队踏着厚厚的积雪进发了。他们先是沿着公路走了一阵,然后折向东北方,往远远望见的大山走去。

“这都走了一个时辰了吧,咋还没到啊!”

“不是说就在前面那片林子里吗?看着没多远啊!”

“俗话说,见山跑死马。我看,最多也就走了一半!”独孤峰到底是个老练的猎手,只用眼睛目测,就能估计个七七八八的。

果不其然,又走了至少一个小时,那片似乎延伸到天际的广袤森林就在眼前。众人带着激动和好奇进了一个用原木搭成的高大的拱形院门,门上有镰刀斧头交叉的徽章和奇奇怪怪的红色大字,大概就是这个伐木场的名字了。

第二百零六章 地主家的丫头

众人不住地四处张望,看到院子里停着二十几辆大卡车,和两辆带着巨大机械手臂的吊车,还有几辆吉普车和小卡车。左手一排小木屋,右手稍微远点的空场边是个巨型的大木屋,足有十几间小屋子合起来那么大。

有人匝舌道:“乖乖,这是多大的排场啊!你说这儿的地主老爷可够阔气的,这整座山都是他家的?我看这山不比咱东北的兴安岭小!”

“不说别的,就说光是他家的这些车,值老鼻子钱了!就那个带长长的爪子的,还是头回见!那是干啥的?”

“没看见那是个铁爪子啊!看你不顺眼,一爪子就给你抓起来,再一抛,你就飞回老家喽!”

“那敢情好,现在就把我扔回老家去,我谢谢它啦!”

“哎呀!这么多树,几辈子也砍不完呐!你说是这苏俄地方大,还是咱中国地方大?”

“管它哪儿大,反正不如自己的家乡舒坦!这鬼地方,比咱那儿冷多了,真不是人呆的!”

大家就像是早醒的鸟雀,叽叽喳喳的,来到了那个大木屋门前,一个身材高大魁梧,满脸络腮胡子,还有点酒糟鼻子的人从木屋里出来,后面跟着个俄罗斯姑娘,衣着朴素却很干净,戴着围裙,黑黑的长辫子,蓝蓝的眼珠子。

有人不禁低声惊呼:“看,那不是跟咱换东西的冰丫头吗?”

“嘿,还真是她!原来她是地主家的丫头!”

大胡子面对他们,表情严肃,一张嘴,就是一大嘟噜的俄语,听得大家云山雾罩。

等他说完了,旁边的冰丫头开始翻译,依旧是那怪腔怪调但却用词准确的中国话:“我们是苏联第二大国营伐木场,叫红星伐木场。今天,我们的副厂长屠聂耶夫同志代表所有农场员工欢迎你们,中国士兵!希望你们在这里工作顺利愉快!今天是你们到来的第一天,先吃饭,吃完饭,我会告诉大家具体工作安排。一会儿,还会有人带你们去伐木场,学习如何工作。好,现在请大家跟我来。”说着,转身向大屋的入口走去。

本来,听着冰丫头那怪味的中国话,很多人都想笑,可是看着她那冷若冰霜的脸,又都笑不出来,只好听她说完,再跟着她进大屋。

有人悄悄低声说:“抖机灵没撒谎,这丫头真会讲中国话。”

“够会装的,她跟我们换东西的时候,好像是听不懂的样子!却把我们的底细摸了个透!”

“小声点,她听得懂。我们现在可是捏在人家手心里!”

“怕什么,她就是个干粗活的大丫头,不是小姐!”

“回头汤里给你下点药,你就知道厉害了!”

“对了,刚才说的,这里叫红星伐木场,是第二大国营伐木场。啥意思?地主家叫‘国营’?咋这难听,跟果蝇似的!”

“国营?是地主名字?也可能是数种的名字吧,就像是大豆地,水稻田,国营不会是林子里那些树种的名字吧。”

很快,大家就都不说话了,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几个苏俄工人从里面端出来热气腾腾的菜汤,还有一筐筐的黑面包,还有些像是腌菜之类的黑乎乎的东西。

那个冰丫头冷着脸说:“你们吃吧,吃饱了为止,但是不许带出这间屋子。否则,就会被开除。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说完转身到后厨去了。

大家愣了一秒种,刚想冲过去,李天行说:“队形不要乱,排队挨个去拿,每人一块面包,一碗汤,一些咸菜,坐到那边的凳子上吃,吃完了再过来拿,不能贪多吃不完浪费,更不能藏起来带走,丢咱中国人的脸!”

于是大家有秩序地迅速拿了吃的,到旁边一排排整齐的木桌椅上坐好,甩开腮帮子猛吃。因为黑面包很硬,大家都把面包泡在热乎乎的菜汤里吃,菜汤很稀,有点番茄酸酸的味道,还有洋葱的香味,搭配着黑面包,倒也相得益彰。李天行最后一个拿了饭,坐着和大家一起吃。

几个苏俄工人看着他们如此有纪律,露出满意的神情。后厨里的冰丫头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却永远像是蒙着一层冰霜,手里利索地干着活。

二十分钟很快就到了,工人们把剩下的都收进了厨房,李天行让几个人负责把用过的餐具收集起来,送进后厨,把木凳摆成原样,然后列队站好,等着伐木场的人来安排。

冰丫头再次出现:“伐木场的冬季上班时间是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四点钟。早上要八点半到这里,二十分钟吃饭,领取工具,九点去伐木场。中午十二点半到一点,三十分钟吃饭和休息。一点去伐木场。这里只有我懂中国话,你们有什么事情,到这里找我。我叫苏珊娜。现在我们到外面去领取工具,然后坐车去伐木场。”苏珊娜的腔调虽然怪异,但是用词准确,简练而清晰。大家倒是越听越觉得顺耳了。

工具就是砍树的大斧子,削树枝的小斧子,还有锯子。坐上小卡车,在颠簸的山路上开了几分钟,就来到一片树林,树林已经被砍伐了一大片,留下一片片树墩昭示着这里曾经的繁茂和生机。有一片清出来的空场,还有一条简易的土路,看样子是供卡车运输木材用的。

车停下了,大家都下了车。一个小头目从车里跳出来,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自我介绍说:“你们好,我叫伊万诺夫,我给你们示范如何伐木。”

伊万诺夫带着人们来到一棵树前,一边教,苏珊娜一边翻译,无非是砍树的要领,安全问题,还有分工。

很快,大家三人一组,有砍树的,有负责去除树枝的,并且规定了每组一天的工作量,如果超额伐木,还会依据情况额外奖励几个土豆带回去。这令大家欢欣鼓舞,各自散开去上工。

那个伊万诺夫特意拦住李天行,热情地说了几句。苏珊娜给他翻译:“你是中国士兵的指挥官?听说,你力气很大。我们这儿最厉害的是安德烈,不知道你们谁力气更大?大家为这个打了赌,我赌你赢!你要赢了,我也分给你一份!”

伊万诺夫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他说话的语调透着激情,表情时而热烈,时而风趣,末了还竖起大拇指,拍拍李天行的肩膀。

可是苏珊娜的翻译却冷冰冰,平淡寡味,和伊万诺夫的眉飞色舞完全是两个极端。

李天行明白了大意,没想到来这儿的第一天就惹上了是非,只好淡淡地说:“对不起,我们是来工作的。打赌的事还是免了吧。”

苏珊娜依旧冷冰冰翻译回去,小伙子摇摇头,又拍拍肩,再次竖起大拇指,语调洋溢激情地说了几句。

苏珊娜带着些不耐烦的神色,说:“好了,李同志,你去工作吧。今天是第一天,我会在这里待一会儿,有什么事找我。明天,我就不来了。”

然后对伊万诺夫甩出一句话,转身就走,小伙子急忙去追,百忙中还不忘和李天行挥挥手,竖起大拇指,似乎还是为了打赌的事。苏珊娜找了个木墩子坐下,伊万诺夫还粘着没完没了。李天行忙着给大家分组开始工作。

第二百零七章 廉价劳工

李天行特意让曹团长和自己一组,他一人负责砍树,让曹团长和另一个士兵负责去除树枝。曹秉义当然清楚天行的用意,大家都知道,只要有他带着,肯定能超额完成任务。但是曹秉义自尊心很强,不愿意成为李天行的负担,所以一上来就不惜气力的拼命干。

李天行没有伐木经验,虽然刚刚学了要领,可是一时还是生疏,好在曹秉义有经验,不断提醒他角度和力道的问题,一开始干得并不快。

大家干了一个小时左右,又有几辆小卡车开了进来,从车上跳下来不少苏俄伐木工人,几乎个个膀大腰圆,扛着工具走进林子。他们慢悠悠地走着,盯着正在奋战的中国士兵,有的嘴里嘟囔着什么,有的冲他们大叫,有的还吹起了口哨。

大家渐渐停手看着他们走过,脸上露出友好地微笑算是打了招呼。那些人中有个特别健壮的人,李天行一眼就看出此人与众不同,这是习武人的敏感。那人不是最高最壮的,但浑身的一股劲却令人生畏。他身边就是伊万诺夫,老远就指着李天行低声和那人说着什么,那人用眼睛狠狠盯了李天行几眼,看到李天行砍树的姿态有些笨拙,就不再理睬,挺着胸膛昂然而去。

李天行就像是学射击一样,还是按照道家修炼的要领,摒除杂念,心手合一,到了下午,最快能达到不到十斧就砍倒一棵树。不仅砍够了一天的量,又额外砍了几棵树,然后就帮着曹秉义他们迅速去除树杈,

收工时伊万诺夫来检查工作量,惊奇地又竖起了大拇指,嘟噜着不知说什么,反正就是很高兴的样子。

第一天,中国士兵里面就有五组人拿到了额外奖励,作为土生土长的东北人,伐木可是看家的本事,要不是体力的问题,应该远远不止这点成绩。这一天虽然辛苦,但大家至少吃了两顿真正的饱饭,想着只要努力,就能挣到额外的食物,肚子将不再有危机,回程显得格外轻松。

一连几天,李天行带着大家每日天不亮就出发,冒着严寒徒步两个多小时到伐木场,从不迟到,而且纪律严明,工作努力,让伐木场上上下下的人都很满意,伐木场的上上下下对他们也越来越友好。

伐木场雇佣中国士兵的事也开始传扬出去,由于伐木场传出来的评价很好,一些大型国营农场、畜牧场,甚至私人的小作坊或者富裕家庭都开始主动联系军营,提出雇佣中国人的要求。他们提出的报酬基本上都是用工作换取食物,这可比雇佣当地人要便宜多了,而对于中国士兵和家属来说,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是最大的奢求了。自此,部分士兵们和一些家属就开始了在苏俄这片陌生土地上的谋生之路。

到伐木场的第六天,是个星期六,是每周最后一个工作日,这天也是每周的发薪日,照例会有个小型狂欢,其实无非就是提前两小时结束工作,进行一周一度的伐木比赛,然后用辛苦工作获得的收入买伏特加酒,喝个酩酊大醉,踩着云端般地凭着直觉回家。

午饭过后没多久,李天行他们还在挥汗如雨的伐木,那些平日里迟到早退的俄罗斯大汉们就哼着小曲往回走了。这让士兵们很是不公。

“这才啥时候就回去了,也过得忒自在了!”

“这是在人家自己的地盘上,有什么办法,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哇!”

大家正发着牢骚,却看到苏珊娜走过来,对李天行说:“李同志,今天就工作到两点,你们可以回去了。”

李天行追问了一句:“是就今天,还是以后天天都是?”

苏珊娜答道:“每个星期六都是两点结束,你们的额外奖励可以领了。”

“好,谢谢!”

李天行招呼大家:“互相传一下,现在收工。以后每个星期六两点收工,领奖励。”

大家都很兴奋,纷纷拿着工具聚拢过来,迅速站好队往回走。这时,伊万诺夫走来拦住往回走的苏珊娜,嘻皮赖脸好像在央求什么。

等李天行领着大家路过他们身边,伊万诺夫推着苏珊娜过来拦住李天行,急急说了两句,然后用祈求的眼光看着苏珊娜。

苏珊娜冷着脸说:“今天有每周一次的伐木比赛,希望你们参加。”

李天行不想节外生枝,礼貌地拒绝:“谢谢你们的邀请。但是我们是军人,工作以外的事情不方便参与,我们回去了。下周见!”说完点头示意就继续前行。

伊万诺夫急忙拦住他,又急急地说了两句,苏珊娜说:“他说你要不去,就是认输,他的钱就没了!”

伊万诺夫又说了一句,苏珊娜开始不耐烦:“他说赢了会有很多钱,他愿意分你一半!”

后面有士兵小声说:“李团长,给他们露一手,别让俄国佬小看了咱。”

“是啊,还能赢钱买点吃的回去,一举两得!”

李天行更不愿意了:“有一就有再,有输赢就有是非,逞一时之气干什么。走!”对伊万诺夫礼貌地笑笑,摇摇头,闪身要过去。

伊万诺夫的表情很是抓狂,霜打的茄子一样,又去追苏珊娜,好像是求她出面说情,苏珊娜任凭伊万怎么说,只是自顾自的走自己的路。

一行人回到了大木屋。李天行带着几个人拿着条子找苏珊娜去领额外奖励,奖励就是土豆,这一周下来还真得到了不少的土豆。

这时,空场上伐木比赛的场子里已经架好了木桩,大家围成了半圆,两个大汉在分不清是欢呼还是起哄的氛围中上场了。工人们都过去看比赛,大多数士兵们在木屋外面趁等领土豆的时间,也抻着脖子看,连跟着李天行进木屋的几个人也回头从窗户往外面张望。

苏珊娜从后厨走出来,接过条子看了一眼,从里面拖出小半袋子土豆说:“这些不够,我去后面拿。”说完就转身进去了。

李天行看地上的那个麻袋,袋子很大,要是装满了土豆得有百十来斤,他冲里面喊了句:“要帮忙吗?”话音才落,听到里面一声惊呼,赶忙冲进去,看到苏珊娜在拖拽一袋土豆的时候,旁边摞着的土豆袋子倾斜着要砸下来,苏珊娜两手努力撑着不让它砸下来,脚下的土豆麻袋倚着她的腿让她动弹不得,上面的力量又让她难以支撑,眼看要撑不住了,突然一只手抵在了上面的土豆袋子上,自己的压力立刻消失。

李天行迅速把要掉下来的那袋子土豆拿下来,然后把下面几袋子已经倾斜的面粉一一重新放好,再摞上那袋子土豆,指着地上的袋子说:“这个是要搬出去吗?”

苏珊娜依旧冰冷如霜:“谢谢!请你搬出去,再回来搬一袋,分给你的人,如果不够再告诉我。”

李天行应着:“好,谢谢!”他双手拎起袋子往肩上一放,一手扶着,大步出去了。苏珊娜惊异地看着他的背影,跟了出来。

第二百零八章 尊严之战

李天行让士兵拿上那个小半袋子土豆,出了木屋,外面比赛场上木屑纷飞,两个大汉正疯狂地砍着立好的一段木桩子,但见利斧上下翻飞,木屑火星般四溅,很快一个夹角行大缺口出现了,缺口最深处过了一半的时候,人就转到背面再狠砍几下,木头断成两段,赢了的那人振臂狂喊,周围众人鼓掌欢呼,场面真是让人血脉贲张。

李天行按照每天记录的奖励细节分发着土豆,苏珊娜给他们拿了一些用过的各种旧纸袋或者麻袋,正忙着,一个大汉径直冲李天行走过来,那边所有工人都转过头来看。

李天行虽然背对着那人,却听到了脚步声渐近,就知道麻烦到了。

果然,大汉走到李天行身边,说了几句话,苏珊娜冷着脸翻译:“他叫安德烈,要和你比赛伐木。”

李天行记得伊万曾经提过这个人,转过身一看,果然就是那个自己曾经关注过的俄罗斯壮汉。他微笑点头以示打了招呼,礼貌地拒绝:“谢谢你的邀请,可是我不想比。对不起!”

得知被拒绝后,安德烈的脸也好像是被冰冻住的,问了一句,苏珊娜翻译着:“为什么?怕输?”

李天行淡淡地说:“既然是比赛,就是自愿的。我只是不想比而已。”

安德烈的脸色更难看,嘟噜了一串,苏珊娜看了安德烈一眼,没有立即翻译,安德烈瞪着苏珊娜,她转头看着李天行,眼光有点异样,翻译道:“听说你们中国军队几十万人,被几万日本兵赶出了东北,看来,不是日本兵厉害,是你们中国兵太差,你们都是胆小鬼!”

李天行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身后的兄弟们乍了,立刻有好几个人站出来叫着:“说什么呢!谁是胆小鬼!我跟你比!”

“我来!”

“我来!”

……

李天行放下手中的笔,迎着安德烈的目光,沉声说:“好!我跟你比!”

安德烈转身往场上走,新的两段木桩已经立好了,李天行俯身拿起地上的斧子,调整好角度,双手握住木柄,那边的安德烈也摆好了姿势。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两柄斧子携雷霆之势同时砍向木桩。

表面看起来,安德烈的势头更猛,他个高,臂长,第一斧是抡圆了砍下去,虎虎生风,看着就精彩。李天行个子相对矮小,胳膊还没有安德烈的一半粗,也没有抡圆了,但是下斧的深度却和安德烈不相上下。

第二斧是平行方向砍,和第一斧形成夹角,两斧之后,两段木头都有了一个很深的夹角形缺口,大家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大斧越来越快,三斧、四斧、五斧、六斧,利刃翻飞,木屑四溅,两个木桩的缺口都已经过半,两个人都即将要转到背面来进行致命一击。

李天行侧面跨出一步,反转身,双手握斧改为单手,几乎是背对着木桩转身,抡圆了一斧劈下,木桩应声飞了出去,几秒种后,安德烈的木桩也滚落在地。

中国士兵们已经振臂欢呼了!

安德烈看着李天行的断木,有些发怔,围观的俄罗斯工人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抱着脑袋惊呼,也有少数人发了疯似的乱叫,其中就有那个伊万诺夫。

李天行放下斧子,看了看安德烈,点头示意,走向群情激昂的自己人,淡淡地说:“我们继续。”接过一个本子,拿起笔,接着发土豆,似乎那场比赛以及身后的嘈杂都和自己无关。

而比赛场地那边也继续重新立桩接着赛。

就在大家分完了土豆,要整队回去,伊万诺夫跑过来递给李天行一个小口袋,兴奋地说了两句,旁边的苏珊娜翻译:“他说赢了不少钱,这是你那份。谢谢你!”

李天行却没接,摆摆手不要,说:“我不是为了钱比赛。我是为了我们的尊严。”

苏珊娜异样地看了李天行一眼,对伊万翻译过去,伊万愣了一下,然后竖起拇指,笑着又说了一句,苏珊娜翻译道:“他说你了不起,下次请你喝酒!”

李天行礼貌地说道:“谢谢!我们军法严明,不能喝酒。下周见!”

李天行带着扬眉吐气的兄弟们走了,身后是苏珊娜注目凝视的目光,依旧是冰冷的,还带着一缕忧伤。

回到军营,天还亮着,就看院子里不少人三三两两的在热烈地说着什么,李天行把自己的那份土豆送到元夫人的营房,一进屋,就看到顺子几个也兴奋地说着,看到他进来,立刻迎上来说:“大哥,有个好活计!能天天吃肉!”

李天行向夫人问了好,把三十多个土豆放在地上,夫人惊讶:“这么多!你几乎把所有口粮都给我们了,已经很多了,这些还是你留下吧。干那么重的活,不吃饱怎么行!累坏了身体,我怎么过意得去!”

李天行笑着说:“夫人,伐木场管饱,我在那儿都吃得快冒出来了!您就放心吧!”

夫人还是拿了好几个土豆硬是塞给他:“不行!那是多重的活!我们够吃了,你不能一天就两顿饭,你要这样,我以后不要你的东西!”

李天行看夫人着了急,只好收下:“那行,这些我拿走。”

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顺子赶忙插进来:“大哥,你那伐木的活就算了吧,咱换个更好的。有个牧场来招人,说不光管饱,还能吃肉!大家都抢着去呢!可是他们不收我们,嫌我们岁数小!”

“是啊,舅舅,要不你报名去!他们一定要你。伐木场活又重,吃得也就是黑面包,太苦了。”

“牧羊多惬意啊,拿着鞭子跟着羊群到处溜溜,就能吃肉!这也太美了!”

“瞅你那一付馋样,干脆找张羊皮给你披上,也让舅舅赶着你、抽着你,看你还美!”

“有肉吃,我就变成羊都行!”

“羊吃肉?你是披着羊皮的狼啊!”

“对了,不会有狼吧!听说这边的狼个头特大,狼群特多,这要遇上了,小命难保!听说不是几个士兵就被吃了吗,只剩下骨头!”

李天行的笑容僵住了。大家吐吐舌头,赶紧转换话题:“明天牧场就来人了,叔叔不去试试?”

李天行说:“做人要讲信用,已经接了伐木场的活,不能半路撂挑子。也不能尽挑好的去,大家都有机会才好!”

夫人赞许地点点头:“你们几个小子学学!这是作人的正理。现在好了,到我们这儿来招工的机会越来越多。听说还有一些富人来招佣人的,我想……”

“不行!”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有我们在,还要夫人出去做工?别说我们几个,一一五师所有弟兄都不会答应!夫人一直身体不好,还是安心静养,带着这几个小子已经够操心的了!”李天行很是严肃地说。

夫人没说话,眼圈却红了,半响才说:“我知道你们的心。就是辛苦你们大家了!”

李天行缓和气氛说:“明天是星期天,我们不去伐木场。要不我们去打兔子,给大家开开荤?”

“好!”

“哦!”

孩子们欢呼起来。

第二百零九章 抖机灵的苦恼

李天行回到营房,这里也是一派热烈气氛。当他把土豆递给迎过来的抖机灵,他居然随便就放到了地上,迫不及待地说:“当家的,团长,好事!有肉吃!咱去放羊吧!”

李天行笑笑:“有这好事?伐木的活你没机会,这次就让给你了!”

抖机灵一脸的向往,又有点沮丧:“上次抽签运气差,也不知道这次行不行?一听说有肉,大伙都抢着去,可是就招那么几十个,唉,不好办。”

“哎呦,也有你抖机灵唉声叹气的时候!你的机灵劲哪儿去啦。还不如好好求求菩萨保佑,让你抽个上上签,如愿吃上羊肉!”

“这话可要亵渎菩萨的!菩萨不吃肉,咋能保佑他!那是罪过!”

“不是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咱抖机灵是个花和尚,边吃肉,还要边念南无阿弥陀佛!”

“花和尚!哪个花?不是采花的花吧!”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抖机灵愤愤地指点着那些人说:“你们一个个,自打过了春节,就都变成了思春的猫!动不动就扯到女人身上去!你们不是天天晚上做春梦吧!你们有本事别去,小爷我一高兴,牙缝里省出些肥肉让你们也过过瘾。”

这时候,晚饭到了,李天行照例把面包送去给夫人,回来端着菜汤坐在地上喝,抖机灵凑过来,一脸赖嘻嘻的样,小声说:“当家的,团长,求你个事儿。那个赵参谋跟你关系不错,你的帐他肯定买,你就跟他说说呗,把我的名字写上,行不?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李天行笑笑:“你小子,机灵劲都用这上头了!你觉得要是这么做,对大家公平吗?”

“我也知道这么做不太地道,可我一想起羊肉,舌头都要咽下去了!要是去不成,只怕觉都睡不着!就这一回,啊,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哪怕就去一天,吃一口肉,我,我就是死都是笑死的!求你了,求求你了,当家的,大当家的!”抖机灵不住地央求。

庞五在一旁看不下去,忍不住说:“行了啊!当家的好性子,要搁我,一脚踹出去!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抖机灵自知理亏,也没底气,强撑着回嘴:“去!又有你啥事!你还想作大当家的!下辈子都没门!”

庞五牛眼一瞪,作势要过来,抖机灵立刻尖叫:“当家的在这儿,你敢动手!我不就是动嘴说说,吃不饱,说句话都不行吗?”

李天行把碗里剩下的小半碗汤倒在抖机灵碗里,笑着说:“行啦!吃都堵不上嘴!少说话,少惹祸!”

庞五又坐回去,得意地说:“哎!当家的说到点子上去了。你长着一张惹祸的嘴!”

抖机灵有些泄气,不过本来他也不抱多大希望,虽然不成,也是意料之中。喝了几口汤,突然想起了什么事,问李天行:“当家的,那事你问没问?”

李天行放下空碗淡淡地说:“没问。东西都卖了,就是人家的,还问什么。”

抖机灵立刻又说:“问问怕啥?一个丫头片子,要匕首干什么,可能当珠宝卖了。你问问卖给谁了,将来有机会还能赎回来。要是没卖,问问她家在哪儿,就说将来还会回来,花大价钱赎的,好让她给咱保管好。东西是我卖的,将来我有了钱,一定给当家的把宝贝赎回来!”

独孤峰坐在旁边,扭头说:“行啊!算你小子有良心!就不知道你有没有发财的命!”

葛钺撇着嘴说:“实在不行,就拿人换,可惜他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就怕人家还看不上!”

抖机灵怒道:“你们还没完了,动不动就上荤的!肚子里油水多啦!哼!你们别小瞧我!我们村里一个神婆说过,我是福相,升官发财的好命!”

“我看是旺夫命吧!”

众人笑得花枝乱颤

第二天,李天行带着孩子们和几个兄弟到附近山里打野物,等他们拎着野兔、山鸡回来的时候,看到抖机灵在屋里用被子闷着头睡大觉,就猜到怎么回事了。

独孤峰故意去逗他:“我说那个有好命的,一会儿有兔肉、山鸡墩土豆,你吃不吃啊?”

有人接口说:“那是啥破玩意儿,咱窦大财主也瞧得上眼!还是咱们这些苦命的吃了吧!”

抖机灵忽地翻身坐起,咬牙切齿地说:“谁敢吃独食,就不是兄弟!”说完了又啪地直挺挺仰面躺下去,喃喃地道:“我的羊肉啊!我的亲娘啊!”

终于,一大锅盐水土豆墩兔肉山鸡端上来了,本来猎物就已经分了一半给其它兄弟,肉汤已经稀汤寡水的了,李天行又让舀出两盆出来,把好肉都放进去,吩咐庞五:“把这份送给夫人。这份我去看看曹团长。”

看着一大锅稀汤和剩下的可怜的碎肉骨头,抖机灵嘟囔着:“应该让神婆给咱当家的看看相,八成是漏财的命!”

独孤峰拿着木勺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子:“你个土财主,就看得见那点陈芝麻烂谷子,做不了当家的!”

抖机灵捂着痛处,委屈着:“我才不要做当家的,尽做费力不讨好的事!你们谁爱当谁当!”

葛钺说:“你以为谁想当就当得了?没点本事,没点心胸,能服众?”

“可不,现在连俄国佬都服啦!”

“哎,你们说的伐木比赛不是说每星期六都有?你们谁行行好,星期六跟我换换,让我也开开眼!”抖机灵恢复了机灵劲儿。

李天行一直担心曹团长的身体,想起第一次见他,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底气十足的嗓音,对比之下,重伤之后的他却消瘦得令人心酸,可是每次出工,他都是毫不惜力,挥汗如雨!一收工,他的眼神明显的委顿不堪,走路都很艰难。

进了曹团长的营房,这是一间很小的木屋,分给他们一家五口,只有一张单人木床,地上铺了地铺,就再没什么富裕的空间了。

李天行一进屋就看到曹秉义躺在靠角落的地板上,似乎睡着了。他的老婆蓝凤正哄着小女儿睡觉,一对双胞胎坐在床上玩着木棍。

第二百一十章 我要吃羊肉

蓝凤看李天行端着东西进来,赶忙放下怀里的婴儿,过来招呼:“天行兄弟呀,快进来!我叫他。”

李天行忙制止,并且压低声音怕吵醒睡着的曹秉义:“嫂子,别叫醒他。让他睡吧。我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今天打了点野味,带着孩子趁热吃吧。”

这时,放在床上的婴儿开始哭起来,女人赶忙过去又抱起来,边晃着边感激地说:“天行兄弟,你还老想着我们!秉义说了,要不是你,我们哪能有哪些个土豆!你还要照顾师长夫人一家几口,自己都吃不饱,还是你拿回去吃吧!”

两个孩子闻见肉香,忍不住巴望着看,李天行把汤盆放在一个小圆木墩上,轻声召唤两个可爱的小家伙:“来,吃吧,小心别烫着。”

两个孩子想过来,眼巴巴看着母亲,李天行说:“嫂子,你也多喝点肉汤,才能让孩子吃饱,吃饱了,就睡好了。曹大哥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李天行看曹秉义睡得这么沉,觉得有些不对劲。

蓝凤有些伤感:“他说累了,睡会儿。唉,每天回来就要睡,精神是越发不济了。不想叫他去吧,可至少还能吃两顿饱饭。唉,都是为了我们这几个累赘……”说着就越发难过起来。

李天行忙说:“嫂子,别难过。我看看他,要是身体吃不消,就歇几天,再叫军医来看看。”说完,轻轻走过去,蹲下来看着曹秉义昏昏沉沉的样子,轻轻搭着他的脉,因为是背对着蓝凤,李天行不由得眉头紧锁。

站起来回过身,李天行故作轻松地说:“大哥是累着了,没什么大事。这样,咱们带的东西里,就是那些个草药没给换出去,正好,我捡几样补身子的,麻烦嫂子天天熬给他喝,多注意休息,慢慢调养。等回国了,再请个好大夫,开个好方子,就没事了。”

蓝凤感激地说:“多亏了有你这个兄弟!要不,真不知道怎么熬下去!”

出了房门,走到没人处,李天行仰天长叹,眼里含着泪,独自在雪地里发呆。夜幕降临,快要给营房门下锁了,李天行赶紧去找了些草药给曹秉义家送过去,嘱咐了剂量和方法,看看一直昏睡不醒的曹秉义,心里阵阵发酸。

星期一一大早,曹秉义就准时来集合。李天行看着他青灰的脸色,有心想劝他留在营里静养,可是想起嫂子的话“……至少还能吃两顿饱饭……”和那一家子在饥饿线上挣扎的惨象,就什么也没说。

当天伐木的时候,李天行看曹秉义总是大汗淋漓,明显是虚汗,就不断劝他慢点干,累了就休息,可他总是说:“不累,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李天行明白,他是不愿拖累大家,也为了多挣几个土豆回去,纵然心痛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当天晚上回到营房,抖机灵一直走神,吃饭的时候还喃喃地说:“他们今天吃羊肉了吧,也不知道是炖的,还是烤的,要是用盐和孜然一撒,那滋味……”听得大家都不住地流口水。

庞五有些恼了:“你闹臆障了!就知道羊肉、羊肉!没馋虫的,都叫你给勾出来。再说,再说就把你烤了!”

“对,对,把他烤了,说得我都受不了了!看他就跟羊肉似的,吃了他,天地就安静了!”

抖机灵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用黑面包沾着菜汤,边吃边吧唧嘴,好像真的是吃肉一样,弄得大家都皱眉,却也拿他没辙。

第二天,李天行他们从伐木场一回来,就觉得气氛不对,大家的脸上布满了凄容,进了屋就问:“出了什么事?你们都怎么了?”

这回,抖机灵竟然蔫蔫的没抢着答话,有人说:“团长,牧场那边传信说,昨晚一个兄弟去找羊,没回来!刚刚听说,人找着了,已经冻死了,明天给送回来。”

李天行心里一沉,没说话,默默地坐下来。

葛钺看看打蔫的抖机灵说:“抖机灵,幸亏你没去!多危险!为了吃口羊肉,命都搭出去!不值!还是吃你的黑面包,咱兄弟们在一起,多好!”

独孤峰和庞五一左一右挨着抖机灵坐,独孤峰接口说:“葛大哥说得好,兄弟们在一起最重要!将来回去,咱们还能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那才痛快!”

庞五捅捅抖机灵:“听见没!命重要!留着命,以后要啥有啥!以后跟着当家的,升官发财,娶老婆生娃子,日子长着呢!别臊眉耷眼的,跟个丫头片子似的。”

抖机灵看大家都来劝解自己,心里也就舒坦了,就坡下驴,顺带着討点好处:“你们说得好听,既然是兄弟,都不让我去伐木场见识见识,也吃两顿饱饭。尽拿好话糊弄人!”

庞五笑着说:“你小子,不占点便宜就不叫抖机灵。行,我就做回冤大头,星期六,你去,也看看伐木比赛,长长见识!够哥们儿的吧!”

“够,够!还是大个子有情有义,不像他们,空口白牙,没点实在的。”抖机灵眉开眼笑地说。

“呦!这是得了好还卖乖呀!要不,我们一人让你一天,咋样?”独孤峰大方地说。

“不行,凭什么都让他去,我们也想去!独孤峰,我跟你换!”

“那我跟葛大哥换!”大家都争抢着难得的机会。

毕竟,能有工作机会的只是十之二三,大家宁愿出苦力,甚至冒生命危险,也要摆脱这种半死不活、在饥饿中艰难度日的生存状态。尽管牧场的待遇是最诱人的,为此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成正比的,可跃跃欲试,心怀侥幸的人却依旧大有人在。几乎每隔几日,牧场都有死人的消息传回来,或者迷路,或者冻死,或者被野狼袭击,有的找到尸首,有的连尸首都没找到。但牧场的招工从来都是不愁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闯祸

星期六,抖机灵终于如愿以偿地跟着李天行来到伐木场,风卷残云般足吃了一顿早餐之后,趁着大家拿工具的空档,看到苏珊娜经过,立刻膏药一样贴上去:“冰哎,苏珊娜,你还记得我吗?就中国新年前两天,我们换过东西,我给了你一把镶着珍珠玛瑙的金匕首,你特喜欢。想起来了吗?”

苏珊娜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问:“你有什么事?”

抖机灵满脸堆笑着说:“你中国话说得真地道!你到过中国?到过东北?跟谁学的?”

苏珊娜盯着他很严厉地说:“你有什么事?我还有事情做!”

苏珊娜的冷脸还真让抖机灵有些害怕,只好小心翼翼地说:“是有一件事。就是那把匕首。你卖了?还是自个留着呢?”

苏珊娜脸色结了厚厚的冰霜:“那是我的事!你已经卖给我了,不是吗?”

抖机灵陪着小心说:“是这样,那匕首是我们当家的传家宝!传家宝你知道吧,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舍不得给人。那宝贝要还在你这儿最好,要卖了就告诉我买家是谁,将来我们还会回来赎的。就是用大价钱买回来。”说着眼巴巴看着苏珊娜。

苏珊娜冷冰冰地问:“谁是你们当家的?”

抖机灵指着远处的李天行说:“就是他啊,我们团长。”

“他不是叫李天行吗?怎么又叫当家的?”苏珊娜不解。

抖机灵赶紧解释:“他是我们骑兵团的团长,可是之前,是我们雷公寨的当家的。你不知道,我们骑兵团绰号‘胡营’,我们团长的绰号是‘大当家的’。当家的,就是我们兄弟们的头儿,就是坐第一把交椅的兄弟头儿。”

苏珊娜显然被绕晕了,但至少一点是清楚的:那把金匕首是李天行的,是他很珍贵的东西。

苏珊娜又问:“是李同志让你来说的?”

“李同志?”抖机灵瞬间明白过来,“你是说我们当家的,团长?这个,他面子薄,不好意思当面说。匕首是我卖的,将来我替我们当家的赎。那匕首,你卖了没?”

苏珊娜犹豫了一下,冷冰冰地说:“匕首在我这里。但是它是我的,我不想卖。”

抖机灵赶忙说:“在就好,在就好!我不是要现在赎,将来,等我们再回来,我来找你。价钱再谈!只要你好好保管它,都好说,好说!你家在哪儿?将来也好去找你?”

苏珊娜突然恼了,瞪了抖机灵一眼,扭头就走了。

抖机灵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嘀咕:“真是个冰做的丫头,冷面冷心!长得好看,也只是个冰美人!唉,但愿这事别让我给搞砸了!”

等到下午收工,李天行依旧忙着给大家分发土豆,那些俄罗斯大汉们依旧再次处于比赛的打鸡血状态。不过,再没有人来挑战李天行,因为他们最厉害的安德烈也败了,而且李天行的最后单手一斧把所有人都镇了,已经是无可争议的无冕之王,就是打赌都没赌头了,自然也就没人愿意来招惹这头冬眠的熊。

抖机灵看了一会儿比赛,眼角瞥见苏珊娜出来了,赶紧又贴上去:“苏珊娜,我有个事不明白,不光是我,我们所有人都不明白,麻烦你给说说行不?”

苏珊娜只好问:“什么事?”

“国营伐木场是个啥意思?”

苏珊娜没想到是这个问题,一时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想了想说:“国营,就是国家的。这个伐木场是国家的。”

“哦,国家的,那就是皇上的?”抖机灵继续问。

苏珊娜更正道:“我们叫沙皇,但是再没有沙皇了。现在是苏维埃政府。”

“没皇上了?那和我们是一样。我们是南京政府,你们叫苏维埃。懂了!不过,在我们那儿,政府才不管伐木种地的,他们只管收租子。所以我们一开始都没搞明白,还以为这一大片林子都是一个叫‘国营’的大财主的。得了!现在搞明白了,国营,就是国家的,你们都是国家雇的长工。还是你们苏维埃的脑子好使,租子哪有地值钱,你们苏维埃是最大的财主!”抖机灵卖弄着自己的聪明,自个才来了一天,就彻底解决了大家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的问题,得意地冲着兄弟们挤眉弄眼。

苏珊娜听着抖机灵的唠叨和卖弄,突然神情古怪,转身冲进木屋。有人透过窗户看,小声慌张地说:“哭了,哭了!抖机灵,你把人家姑娘说哭了!完了,不该让你来,一来就闯祸!咋办吧!”

李天行抬起头,疑惑地问:“怎么回事?抖机灵,你说什么了?”

抖机灵又急又委屈:“天地良心,我说的大家都听见了。不就是搞明白国营是咋回事吗?谁知道她就哭了!我,我真没说什么啊!”

李天行瞪了他一眼,对葛钺说:“葛钺,你来接着发。我去看看。”也跟进大木屋,苏珊娜已经进了后厨。

李天行有些犹豫,到了后厨的布帘子外就站住了,听到里面有压抑的哭泣声,只好等了会儿,听着哭声小了些,就隔着帘子问:“苏珊娜,对不起!不知道我们的士兵说了什么让你伤心,请你原谅。如果你同意,我带他进来向你道歉。”

片刻,苏珊娜带着伤感的声音传来:“不用了。不是他的错。你们分完了土豆就回去吧。“

李天行停顿了一下,诚恳地说:“不管是什么,也是我们的士兵引起来的,我没有约束好他们,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如果你有什么要求,请告诉我,我一定尽力配合。如果没什么事,那今天我们就回去了。”

“好。下周见。”里面传来苏珊娜简短的回答。

“下周见。”李天行看了一眼门帘,转身出去了。

一出去,大家就围上来问:“咋啦,咋回事?”

李天行简短地说:“分完了?那就列队,回去。”

李天行看到还有些剩下的土豆,对葛钺说:“你带着大家先走,我把土豆送回去。”拎着土豆回到木屋,静静听了一下,哭声已经停止,但人还在里面。于是把土豆放在门帘一侧,说:“苏珊娜,剩下的土豆我放到门口了。我们回去了。再见!”

没有回音。

李天行悄悄退了出来,跟上了队伍。

一路上,大家就开始抱怨抖机灵,抖机灵赌咒发誓地分辨自己的清白,可惜无人理会。末了,抖机灵赌气说:“你们不就是不想让我来伐木场吗!我不来了,再也不来了,就是求我,抬着我,我也不来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托孤

回到营房不久,一个兵跑进来说:“李团长,曹团长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

李天行腾地站起来,对旁边的庞五甩了句:“去叫军医!”就冲了出去。

来到曹团长的屋前,就听到里面大人孩子哭声一片,进来一看,地上一大滩血,曹团长躺在床上,孩子和蓝凤围着哭。

李天行上前问:“嫂子,怎么回事?”

蓝凤哽咽着说:“今天,他一进来就吐了好多血,然后就晕过去了!其实,之前他就吐过几次了,可是不让我说,也不听我的,还是要去伐木场。他要是有个什么,我们几个可怎么活啊……”

李天行伸手搭脉,脉象是大凶之兆,军医来了,检查了一番,拉过天行,苦着脸摇摇头,小声说:“不行了,过不了今晚!唉,曹团长一直强撑着,要是能静养,也不至于……,抱歉,我实在无能为力。”军医默默地给曹团长敬了军礼,黯然地出去。

李天行哽咽着说:“庞五,能不能弄点热水和糖、盐来。”

庞五应声而去,一会儿端了一碗水过来,李天行点按了几个穴位,曹团长缓缓睁开眼,李天行扶起他,庞五用勺子一点点地喂了一些热水,曹团长的眼神稍微有了些生气。看着床边哭得泪人一般的老婆和孩子,不由得两行热泪滑落下来。他知道自己真的要挺不过去了,刹那间,那些尘封的往事无比清晰:他和元彪的义气相投,又得元龙知遇之恩,和心爱的女人红烛良宵,龙凤胎喜降人世,初为人父的狂喜,再得幼女的温馨,义气江湖,戎马生涯,风风雨雨都过来了,可是这茫茫雪原却即将成为一切的终结,他跨越了边境线,但再也回不去了!

曹秉义靠着李天行,缓缓聚集力量,努力说:“天行,兄弟,我没能陪着师长战死,也不能陪你走完下面的路!对不住大家,我先走一步,去找师长报到!”

哭声再次冲破压抑,泪水让每个人模糊不清。李天行哽咽着说:“曹大哥,你要挺下去,为了孩子,为了一一五师!一定要挺下去!“

曹秉义伸出手,李天行赶忙握住,曹秉义微微发颤:”好兄弟,有你在,一一五师就还会东山再起!师长信你,我也信你!我不放心的,就是他们几个,我不在,他们就没了依靠。蓝凤,我对不住你和孩子!跟着我受苦,现在,还要抛下你们!我,我……”突然喘了起来。

李天行赶紧按揉穴道,好容易让他缓过来,劝道:“曹大哥,为了嫂子和孩子,你一定要撑下去!只要你心里这口气绷着,我想办法去找大夫给你治!”

曹秉义微微摇头:“不是我不想,我一直在努力绷着这口气!可是,人命在天,大限已至!我得趁还清楚,总要交代下后事!”

蓝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秉义,你就再撑撑吧,只要你在,我们我们的天就在。我出去,找找工作,你一定要活下来,孩子们,还这么小,不能让他们,失去父亲啊……”

曹秉义痛苦地闭上眼,热泪不住流淌下来。他伸手抓住蓝凤的手,李天行感受到他不住地颤抖,于是说:“曹大哥,你好好静养,你们的生活,我来负责!”

曹秉义睁开眼,微弱地说:“不行!你还有,师长夫人一家六口,负担太重!不行!”

旁边的庞五突然说话了:“曹团长,你们的生活我来负责。我力气大,一个人没负担!你就好好养病吧!啥都别操心!”

曹团长看着庞五,这个李天行身边的得力爱将,看着他质朴憨厚的脸,看着他坚定纯净的眼,一瞬间做了个决定:“佳明,佳丽,过来,给他跪下,叫爹!从今以后,他就是你们的亲爹!”

两个孩子不明所以,胆怯地看着庞五,却只是哭。

曹团长提高音量:“跪下!”

孩子们哭得更凶了,庞五却慌了:“曹团长,你这是做啥!我就是帮着给弄吃的,咋能这样。吓坏孩子了!”说着用大手笨笨地摸摸孩子的头,以示安慰。

“蓝凤,带着孩子给庞兄弟跪下!他就是,你们今后的依靠!”曹团长努力欠起上身,认真地看着蓝凤。

蓝凤的心都碎了,不得不抱着幼女,拉着两个孩子就要下跪。

慌得庞五赶紧去扶:“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我,我,……,这可咋整!”庞五急得说不出话来。

曹秉义面带欣慰:“庞兄弟,我曹秉义今生欠你的,只能下辈子还!好兄弟,有你一句话,我就能安心地走了!”脸色霎那间全无血色,眼睛轻轻合上,头微微一侧,停止了呼吸。

夜幕降临,像死神的影子,遮盖了这片军营。哭声,撕心裂肺,更多的是,无声的泪。死亡,就是头上的那片云,从未曾散去。

第二天,山上又多了一座坟,当人们逐渐散去,李天行看了看周围,已经有密密麻麻五十多座坟了。这些一路共患难的兄弟,或者饿死、或者病死、或者冻死,就这么不甘心地长眠在异国的土地,不知道,将来还会有多少兄弟再也回不去!谁能知道,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去!我们只是想回家,想夺回自己的家园,就这么难吗!李天行想撕心裂肺地狂喊,可是,只能攥紧了双拳,久久伫立……

星期一,伐木场里,伐木的声音从一早九点开始,就没有停过,那不是大家一起伐木的声音,是一柄斧子的节奏。李天行疯了!疯子一样不停地砍着,好像每一棵树都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的每一斧都凌厉凶狠,每一斧都和那日比赛时不相上下,而且带着更大的戾气,更多的宣泄!

大家都傻了、慌了,但他们都清楚这是为什么!人们想劝,却不知道该怎么劝,看着那柄令人胆寒的利斧无休无止,而那个眼睛满是血丝的人比利斧还疯狂!每个人都心痛,心痛而无奈。

大家渐渐都住了手,呆呆地看着,大山里回响着同一节奏的伐木声,经久不衰!

照例迟到的俄国佬们从旁边经过,也看出不对了。他们一开始只是关注着李天行伐木的惊人力量,而后就嗅出不同寻常的味道。默默驻足看了许久,有人对伊万说了几句,伊万急忙往回走。

第二百一十三章 疯狂的戾气

不多时,伊万带着苏珊娜来了,她惊异地看了一会儿,就要走过去,可是旁边的葛钺拦住了她:“别过去!太危险!”

苏珊娜不解地问:“李同志是怎么了?今天一直这样吗?”

葛钺沉声说:“我们一个长官刚刚过世了。我们团长心里难受。”

“可是这样下去,人是受不了的!你们要阻止他!”苏珊娜坚持道。

“要是不让他发泄出来,就怕出更大的事。再等等看,累了就会停下来。”葛钺心痛地说。

俄国佬们终于离开了,他们已经从苏珊娜那里得知了缘由,眼睛里也露出同情的神色,他们一边伐木,还时不时看看李天行这边,或从声音判断着李天行是否还在继续。

于是大家也开始闷头伐木,时不时看着李天行好象是用不完的力气,发泄不完的怨气。

苏珊娜也在旁边呆呆地看着,直到一阵类似汽笛的声音响起,那是中午开饭的提示,这才不得不返身往回走,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眼神里露出同情和担忧。

突然,伐木声停了,苏珊娜立刻转身,看到李天行躬着身站着,一手扶着树喘息,一手握着斧子,而斧子的利刃还嵌在树里,他身边的大树被砍了个很深的缺口却并未倒。

大家立刻都停下来,纷纷向他跑过来,苏珊娜也忍不住用手提着裙摆跑过去。就在大家接近他的时候,大树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然后开始倾斜,对着跑过来的几个人砸下来。反应快的躲开了,苏珊娜和另外两个人反应慢点,眼看着大树从上面砸下来,却在他们心凉的瞬间,大树竟然自动偏离了方向,有人看到李天行双手上擎,托住大树倒下的底部,用力推出,将大树改变了方向,树轰然砸下来,没有伤到人,人们却发现李天行也面朝下倒下了。

大家跑过去抱起他,见他双目紧闭,失去意识。

有人赶紧试试呼吸,说:“还有气!就是晕过去了!”

“这有大夫吗?”几个人盯着苏珊娜问。

苏珊娜略有迟疑地说:“没有,附近的镇子里有,可是,今天是星期一,他们不愿意看病。”

“这是什么破规矩!又不是星期天!星期一咋啦!起不来床啦?”有人抱怨。

苏珊娜也没生气:“这是我们这儿的风俗。我看,他是累的,要不先到屋子里睡一会儿,屋子里有火,缓和,也许很快就醒过来了。”

大家只好照着办,庞五背起了李天行,跟着苏珊娜进了一间小木屋,里面有床,还有火盆。苏珊娜帮着把棉被和毯子给盖好,又往火盆里加了些木柴,火噼里啪啦地烧起来,然后对大家说:“你们吃饭去吧,让李同志在这里休息。”

庞五不放心地说:“我在这儿守着。”

大家只好心情沉重地离开。过了一会儿,苏珊娜拿着个托盘,里面是不少面包,还有菜汤、咸菜,放在桌上,对庞五说:“这是你的饭,不够的话告诉我,我给你拿。”

庞五没想到这个冷冰冰的姑娘还挺细心和友善,感激道:“谢谢,苏珊娜。你去忙吧。”

“好,有事叫我。”苏珊娜看了眼李天行,就出去了。

等到大家下午收工回来,天行也还没醒,但既没有发热,呼吸也还均匀,看样子就是累坏了。

庞五对葛钺说:“我背着团长回去。葛钺,你帮我一下。”说着两人就过来要扶起李天行。

苏珊娜在旁边说:“那么远,又冷。你们就让他留在这里,我可以留下来照顾他。明天也不用很早赶路,可以多休息。如果明天还不好,我就叫伊万去找医生。可以吗?”

大家想想也对,葛钺跟几个人商量:“这屋子里有火,还有个姑娘照顾,总比营地的条件好,晚上吃个热汤热水的,苏珊娜都能办到。要不就让团长留在这儿?”

众人没异议,葛钺感激地说:“苏珊娜,那我们团长就麻烦你照顾了。我们回去了!谢谢!”

苏珊娜虽然没有笑容,态度温和地说:“不用谢!明天见!”

于是留下李天行,大家由葛钺带着回去了。

太阳落到了林子的那边,借着残留的天光和雪光还能看清伐木场的轮廓。伐木场里有看林人,是个虽有点岁数但却很是粗壮有力的老猎人,他还养了几条猎犬,到了晚上就放出来,附近的狼群一般不会到这里来冒险,更何况还曾经有过被双筒猎枪痛揍的经历。

尽管如此,苏珊娜还是不太敢一个人在这样空空荡荡的大院子里走动,所以,早早就把想到的吃的、喝的、用的全都搬到李天行的屋子里。老猎人还特意给她搬来自己心爱的躺椅,铺上厚厚的狼皮,让她也能睡得舒服。

李天行在发黄的煤油灯下睁开了眼,还没弄明白自己在哪儿,就觉得心口堵得难受,忍不住撑起上身伏在床沿“哇”地就吐出一大口黑红的血,接着又是一口,但后面的已经透着鲜红。

苏珊娜正在灯下看书,冷不丁地被吓着了。从躺椅上跳起来,手忙脚乱,终于还是赶紧拿块布,过来扶起喘息的李天行,给他擦干血迹。然后又用布把地上的血盖住,以免踩到。再过来看李天行,李天行也发现竟然是她,不免惊讶,起身坐起来。

苏珊娜拿起一件厚披巾给他披上,然后把叠好的毯子放在后面让他靠着。

李天行看着她利索地忙着,忍不住问:“苏珊娜,怎么是你?我的兄弟呢?”

苏珊娜一边从火盆上吊着的小锅里倒出热茶,兑了些凉水,一边说:“他们回去了。”说着把杯子递给他。

李天行接过来,喝了几口,水温很合适,茶水的苦涩冲淡了嘴里的血腥味,舒服多了。他一边喝水,一边想今天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疯狂地伐木,然后看到大树倒下来要砸到人,就冲过去推开了树,然后就不知道了。不过可以猜到,自己晕过去了,被兄弟们留在这里。

想明白了,他把喝了大半的水杯递回去:“谢谢!这是哪里?还在伐木场吗?”

“是,他们要背你回去,我跟他们说留在这里好。他们同意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有土豆洋葱汤和面包?”

李天行有点饿,但却很想喝点米汤,想着洋葱的味道就有点不舒服,只好说:“谢谢,我不饿。”

苏珊娜没说话,却不停地用勺子在碗里轻轻弄着什么。空气里似乎升腾起一种尴尬的气氛。李天行从窗户望出去,外面已经黑透了,远远的还隐约传出狼的嚎叫。

过了一会儿,苏珊娜端着那碗捣鼓了半天的汤走过来,递到面前说:“你吃一点吧,饭是最好的药,吃了好好睡一觉,会舒服很多。”

李天行只好接过来,看到里面的土豆块已经被弄成了很小的块,心里也很感动,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土豆的味道很浓,还有点淡淡的奶味,洋葱味若有若无,更有番茄的酸味,便有了些胃口,再喝两口,竟然发现还有面疙瘩,感动之余也有些惊讶,原来苏俄人也会做疙瘩汤?

苏珊娜回到躺椅上拿起那本书,翻开继续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是发愣。

第二百一十四章 否极泰来

李天行喝完了土豆面疙瘩汤,看到苏珊娜在看书,就要自己下来把碗放回去。苏珊娜却看到了,赶忙起来接过碗:“我来吧。你还哪里不舒服?不好的话,明天我们去找医生来看看。”

李天行有些歉意:“麻烦你了,苏珊娜。我没事,明天就能去伐木。”他看到苏珊娜似乎是要睡在躺椅上,男女共处一室,让他有些尴尬,却又不好开口。

苏珊娜坐回躺椅,才拿起书,却又放下了,问李天行:“李同志,你知道运城吗?山西的运城。”

李天行被问得有些懵了:“山西?你是说中国的山西?”

苏珊娜点点头:“山西有个地方,叫运城。你去过吗?”

李天行的确到过山西,那还是当年刚刚下山去东北的事,现在想起来好像是上辈子的事,遥远模糊,况且那时候都是孩子心性,哪里会去刻意记住路过的地名。仔细搜寻了一下记忆,李天行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应该是没去过。十几岁的时候路过山西,那时候小,不大留心,也可能去过但却不记得了。你怎么会问这个地方?有亲人朋友在那里?”李天行不禁好奇。

苏珊娜的眼神有些哀伤,也有些迷茫,片刻后才缓缓地说:“我的母亲的家乡就在运城,她说那里很美,很温暖。还说那里有个很大很大的湖,人在里面可以漂起来。我母亲的家曾经很大,房间多得数不清。她说,她最喜欢养在很多大水缸里面的睡莲,睡莲下面还有金色的小鱼游来游去。所以,她给我取名苏珊娜,就是睡莲的意思。我很想有机会去看看我母亲的故乡。”苏珊娜似乎是在对李天行说,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李天行有些明白了:怪不得她懂中国话,虽然语调带着浓重的俄国话打嘟噜的腔调,可是用词却很准确,原来她的母亲是中国人,是山西运城人,而且好像还是个大户的小姐。但怎么会千里迢迢嫁到这里,嫁给了洋人?想必应该是有着很不寻常的经历吧。

他觉得如果不回应,有些不礼貌,试探着说:“那你的父母呢?他们和你一起生活?如果中国没有战乱,你们可以去山西看看。你母亲应该还有很多亲人在运城吧。”

苏珊娜垂目望着那盆篝火,声音好像穿透时空:“我的家,在贝加尔湖不远的地方。我们曾经有一个很大的农场。我的母亲从中国带来很多值钱的嫁妆,那个农场一眼望不到边。母亲教我说中国话,她说有一天带我回她的家乡,吃那里最好吃的面,带我去看盛开的睡莲。后来,突然有一天,我们的农场被没收了,他们说我们破坏国家的经济,我们一下子变成了穷光蛋。父亲总是喝酒,喝醉了就打我们,母亲想要带我走。那是个很冷很冷的早晨,我们坐上火车,母亲在火车上晕倒了。我们就在这个小镇住下来,给母亲看病。可是我们很穷,母亲没多久就病死了。我不知道去哪儿,中国很远,也很陌生。这里本来没有中国人,你们来了,听着你们的中国话,我觉得很亲切……”苏珊娜平静的语音变得有点发颤,话尤未尽,却戛然而止。

火盆里的柴火烧得很旺,温暖的火光映照着苏珊娜冰雕般的脸庞,似乎再高的热度也不能融化那郁结已久的寒冰。

李天行终于明白了那天抖机灵的话为什么让她伤心哭泣,也明白了她冷如冰霜的初衷,她也失去了土地,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几乎失去了生活全部的热忱和希望!

李天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凝结的沉默,看着那盆温暖的篝火,对于整个寒冷的夜晚来说,这一点点篝火,虽不能照亮外面的黑暗,却不断地把热力传递给两个沉默的人。

“否极泰来。”李天行喃喃地说。

“什么?”苏珊娜抬眼看着李天行。

“你的母亲有没有教过你这样一句话‘否极泰来’?”李天行回望着她的双眸。

“没有。”苏珊娜垂下眼睛,依旧看着篝火。

“否,就是坏事,泰,就是好事。就是说,坏到了最坏的时候,坏事就开始向好的方面转化。中国人认为,事情是变化的,就像是冬天,冰雪最厚的时候,就要开始融化,太阳升到最高的时候,就开始往下落。所以,苦难也一样,痛苦到了极致,就会出现转机。”李天行看着苏珊娜,希望这些她能听懂。

“会吗?你信吗?”苏珊娜有些疑惑地看着李天行。

“我信!”李天行希望传递给她一个活下去的信念。

“可是,我的母亲为什么会等不到你说的那个‘泰’?”苏珊娜的聪明和敏锐让李天行感到难以招架,此时,他是多么想念容大有,这样的辩论性话题实在不是李天行的长项。

李天行想不出什么精彩的道理自圆其说,面对苏珊娜带着质疑、甚至咄咄逼人的眼神,他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的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选择要带你走。她想让你走出困境,因为,你就是她生命的意义。很多人,牺牲自己,是为了成全别人。你的母亲,我的兄弟,他们宁可让苦难吞噬自己,也要让他们爱的人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看到转机。我们都一样,失去土地,失去家园,失去亲人,失去兄弟,可是为了他们的付出,我们必须继续和苦难抗争,即使我们选择死亡,也是为了让我们爱的人活下去,继续抗争,最终能够否极泰来,活在我们希望的日子里。我想,你的母亲一定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生命的意义,能够坚强地活下去,能够等到否极泰来的一天。”

苏珊娜的眼睛湿润了,如同冰冻的湖水融化,她用双手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但却不是那种声嘶力竭的绝望。

火苗在静静地跳跃着,红色的光闪耀在两个人的脸上。苏珊娜的眼睛红红肿肿的,鼻子尖也有些发红,黑色的头发有一点松散,几缕散发被泪水沾湿贴在鬓边。痛哭之后的苏珊娜心里轻松了很多,擦干了泪,整理了鬓边的乱发,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看李天行。

李天行靠着毯子,微微低头沉思,侧面的脸被火光映照着,有些发红。在阴影和火光的交互中,苏珊娜觉得这个人的存在,不熟悉,不陌生,却有种可以让人完全不设戒心的信任。

第二百一十五章 木屋之夜

李天行听到哭声已止,抬起头来,和苏珊娜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无措和尴尬,各自看向别处。还是苏珊娜先开口:“天晚了,睡觉吧。希望你明天能好起来。”说着走过来要抽出他背后的毯子,李天行赶忙坐起来,把身上的披巾也递过去。可是,在一个姑娘面前躺下来,实在有些难为情。

苏珊娜把东西放在躺椅上,回身发现李天行还坐着,就问:“你想喝水吗?还是有什么事?”

李天行慌忙说:“我不渴,没事。”然后硬着头皮躺下来,翻个身,背对着苏珊娜。

苏珊娜把地上的血擦拭干净,往火盆里添了柴,收拾了一下东西,灭了灯,合衣躺在躺椅上盖上了毛毯,借着火盆里炭火的摇曳的光看着李天行的背影,轻声说:“李天行,谢谢你!晚安。”

“晚安。”李天行机械地回答。

苏珊娜觉得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自从自家农场被政府没收,自己的心一直处于紧张、悲哀和绝望中,可是此刻,她觉得那个禁锢着自己的枷锁没有了,即使回想那些苦难,也不会再针扎般地痛。很快,苏珊娜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如温柔的水波,轻轻荡漾。

李天行睡不着了。他很快就听到了苏珊娜陷入沉睡的声息,可是,他依然一动不敢动,保持着一个姿势,比练功还累。本来,他想坐起来打坐吐纳,这样更有利于疗伤,可是还是不敢动。闭上眼睡吧,耳边是苏珊娜轻柔的呼吸声,近得好像就贴在耳边,不由得呼吸加快,心跳加快,赶紧睁开眼,紧张得如同做贼。这样反复折腾着,李天行有些抓狂,不得已只好把毯子蒙在头上,可是毯子的怪怪的臭味熏得他又不得不探出头呼吸。

时间分分秒秒那么漫长,李天行一个人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直到火盆里的篝火渐渐熄灭,黑暗中,他终于伴着苏珊娜轻柔的呼吸声睡着了。

当天光发亮,李天行睁开了眼,一睁眼就看到微光中苏珊娜熟睡的脸正对着自己。模模糊糊之中,依稀可辨她的五官轮廓,鹅蛋形的脸,脸颊消瘦,显得下巴有些尖,可是配上笔直高挺的鼻梁,深深的眼窝,修长的黛眉,很是舒服,在清晨光线的自然描摹下,她就好像是一塑精致的雕像,沉睡的神秘女神一样。李天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不转睛,或者说是呆若木鸡,直到苏珊娜的呼吸忽然变了节奏,随之身体微微一颤,李天行吓得赶紧闭眼,转身已经来不及了,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李天行又是一个姿势僵住了,连呼吸都细弱游丝。

苏珊娜一睁眼,就看到了对面的李天行,因为李天行是向着窗户一面,外面的天光透过来,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面容。那是一张亚洲人面孔,相对比极具俄罗斯大汉特征的络腮胡子,大鼻子,深眼窝,这张脸显得很干净,很柔和,每个五官都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搭配起来看着很舒服。苏珊娜静静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她觉得看着他就好像是看着家人一样,不仅亲近,还带着割舍不掉的依恋。要不是怕惊醒他,她几乎要冲动到走到他的床边,仔细地看,长长久久地看,这种宁静、温暖、甜丝丝的感觉,让她的心怦怦地跳。

“咣当”一声门响,惊动了苏珊娜,紧接着就是老猎人吆喝狗的声音。苏珊娜看了看李天行,竟然还在睡着,动也不动。她轻轻坐起来,穿上鞋,披上披巾想出门,却又折回来,走到李天行的床边,俯身看了看他,似乎睡得很沉,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于是伸手轻轻碰触了一下他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很正常,于是放了心,却又忍不住再次俯下身,借着天光仔细看了看李天行,露出了一丝顽皮的笑容,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门一关上,李天行长出了口气,他快窒息了!从听着苏珊娜的脚步走近自己,他细弱游丝的呼吸几乎变成摒息,换个说法就是在装死,尽管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要装死。他清楚地感受到苏珊娜呼吸时的气流吹拂在自己的脸上,有些痒痒的,却让自己紧张得浑身僵硬。他看不到苏珊娜在做什么,但猜测她在看着自己,于是连眼珠子都不敢动,他觉得这是迄今为止最紧张的时刻,祈求能有人立刻把自己打晕。好容易苏珊娜出去了,李天行睁开眼翻身坐起,看着那个空空的躺椅,却不禁怅然若失。

一大早,中国士兵们的队伍比以往提前到了二十多分钟,一进大门就直冲着李天行的小木屋冲过去,开开门一看,竟然空空如也。

抖机灵的尖嗓子就叫开了:“当家的,当家的!你在哪儿啊,当家的?”

正在大家急赤白脸地乱找,李天行出现在大木屋门口,回应着:“我在这儿。”边说边走过来。

大家急急冲过来,看李天行神色正常,似乎是没什么事了,众人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

抖机灵昨天晚上知道李天行出事了,急得直抱怨庞五他们,又央求着人跟他换换,一定要来看看当家的。如今见李天行表面上看着还正常,依旧忍不住嘱咐:“当家的,团长,回去让军医再瞧瞧,别不当回事。”

李天行安慰道:“我就懂医,真没事了。大家放心吧。这事没让夫人知道吧?”

抖机灵有些心虚地说:“夫人是不知道。可是您那个兄弟太机灵了,没能瞒住他。你不知道,每天都是当家的亲自送面包去,有事的话就是叫庞五去。可是昨天庞五死活不去,说怕自己露了馅,让我去。谁知道这个顺子少爷也忒眼毒了,暗中盘问我,就我这张嘴都没糊弄住他,愣是让他给问出了底细。不过,他保证不告诉别人,尤其是夫人。本来他还想今天过来,我们都没答应,他也怕被夫人发觉了,就没来。”

李天行心里暗自叹口气,自从秀儿走了,顺子的性子也变了,特别敏感多疑,原本他就善于察言观色,有事很难瞒得住他,既然知道了,晚上回去免不了要好好安慰他。

第二百一十六章 恼羞成怒

大家看李天行没事了也就放了心,还不到吃饭的时间,众人就在院子里稍作休息。抖机灵眼珠不安分地转转,看看周围,凑到李天行身边说:“当家的,昨天晚上是那个冰丫头照顾你的?那个冷冰冰的样子,会照顾人?”

李天行就怕有人提这事,尤其是抖机灵这张刨根问底的嘴,早知道他来,真后悔没有提前想好说辞,只好含糊其辞地说:“不知道,我一直睡着,不清楚。”

抖机灵看李天行言辞闪烁,就知道有故事,想到刚才看到木屋里的躺椅,立刻来了精神:“昨天你吃饭了没?”

“吃了。”

“苏珊娜做的?”

“嗯。”

“做啥了?”

“土豆汤。”

“屋子里暖和不?”

“嗯。”

“这么大的林子,大晚上的,多瘆的慌,除了你俩就没别人了?”

“还有个看林子的老人。”

“屋子里的躺椅是苏珊娜的?”

李天行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想站起来走开,一看四周到处都是兄弟,只好压低声怒斥道:“有完没完?哪儿那么多事!你今天怎么来了?不是说求你来,你都不来吗?”

抖机灵赶紧吐吐舌头,做个鬼脸,缩头缩脑地躲开了,不过周围的人心照不宣,都各自低着头偷偷地乐。

李天行看到大家的神情更不自在,正懊恼着,苏珊娜出来了,显得很有精神,虽没有笑容,却并不冰冷,声音清亮:“早上好!大家可以进来啦!”就这一句,让所有人的下巴都砸脚面上了,这可是头一回听到苏珊娜主动打招呼问好。然后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李天行,李天行有种被游街示众的感觉,简直想拿脑袋撞墙,大脑短路,几乎是恼羞成怒地吼出来:“列队!吃饭!”

苏珊娜愕然地看着一脸怒容的李天行,当中国士兵从身边一一经过,每个人都向她堆满了怪怪的笑容。

李天行还是最后一个,苏珊娜叫住他说:“李同志,你的饭在厨房,请你过来端一下。”士兵们纷纷回头,贱兮兮地笑。

李天行的脸色更红了,万般无奈地跟着苏珊娜去后厨,就觉得脑后一片唧唧啾啾的声音,后脑勺发麻,恨不能立刻回身堵上所有人的嘴!

好容易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苏珊娜的小灶,李天行尴尬不已、蔫头耷拉脑地带着大家去伐木,苏珊娜关切地看着李天行远去,眼神中有些担忧的神色。

抖机灵故意拉着庞五走在最后,贴着庞五的耳朵根子说:“大个子,瞅出点眉目没有?冰丫头化了!咱当家的够可以的,一晚上就搞定啦!”

“别瞎说,你没看见昨天当家的什么样,我看他今天的脸色也不好!当家的没你那些个花花肠子!”庞五一心维护李天行。

抖机灵又附耳:“就一晚上,冰丫头变了个人似的,你说咋回事?还不是咱当家的功劳?”

庞五心里也嘀咕,就一晚上,这个苏珊娜变化也真够大的,闷声说:“我看就是有,也是那姑娘喜欢上咱当家的了,那是单相思。”

抖机灵又说:“你说咱当家的为啥发那么大火?无缘无故的,不对劲呀!”

“还不是你,瞎问八问的,小心惹恼了当家的,给你弄到别的屋去,省得听你的呱噪!”庞五没好气地说。

李天行不敢再用内力,砍的力道就小了,一上午的成果自然不如以前,大家都劝他多休息,李天行盘算着休息多了,今天的奖励就没有了。到了下午,他加大了力度,终于完成了额外工作量。

收工后,大家排着队交工具,苏珊娜拦住葛钺说:“你们当家的,昨天吐了很多血,需要多休息。我看他今天的工作量很大,你们劝一劝吧。”

葛钺心中一惊,感激地道了谢,悄悄拉着庞五说了,抖机灵自然跟着就知道了,于是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大家都不由得想起才过世不久的曹团长,心里不免非常担心,一路上都在寻思着怎么办。

晚上,李天行依旧喝了碗菜汤,怕抖机灵又问起苏珊娜的事,故意装作闭目养神,靠墙坐着似睡非睡谁也不理。大家看李天行似乎是精神不济的样子,加上葛钺他们的传话,都更加担心起来。葛钺给几个人使了眼色,借口解手先后出去了。

第二天,收工回来,抖机灵端上一碗有不少肉的盐水煮兔肉给李天行,李天行接过来看里面不少肉,问道:“兔子哪儿来的?”

抖机灵嘻嘻笑着说:“我抓的,怎么样,够肥吧?多吃点!”

李天行看到只有自己有,便问:“怎么就一碗,你们的呢?”

抖机灵笑嘻嘻说:“后面有,这是我孝敬当家的。你病还没好,应该多吃点。“

李天行放下碗说:“那等大家一起吃吧。夫人那儿和曹团长家送去了吗?”

抖机灵忙说:“送去了,还用当家的操心?凉了就不好了,快吃吧。”

李天行不动:“不急,等等你们。”

抖机灵冲谭仲恺使个眼色,谭仲恺出去了,一会儿一碗一碗的肉汤就送来了,抖机灵故意随便要了一碗,蹲在旁边喝,李天行看去,里面也有不少肉,看了看别人碗里的,也差不多,也就没多想,和大家一起吃起来,突然觉得不对劲:这得多少只兔子啊,就是自己带人去抓,用飞镖打,也不过最多一次抓到两只。

身边的抖机灵一个劲喝汤,肉却没动。李天行站起来,走到远点的人身边,那人直躲,李天行拉住他往碗里一看,里面竟然漂浮着一些小木块,远看还以为是肉,而身边几个人碗里的的确是肉,但没有一个人吃肉,都只喝汤。霎那间,李天行明白了。

抖机灵看事情败露,忙陪着笑凑过来说:“当家的,我们不……”

“别说了。”李天行快步回来,拿起碗含泪对大家说:“我领情!谢谢兄弟们!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说罢三下五除二地连肉带汤全吃了。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又眉开眼笑,插科打诨起来,不过抖机灵也不敢再当面提苏珊娜的事了。虽不提,但心里还是惦记着那柄匕首的事儿,总觉得自己有责任把匕首赎回来。他暗自琢磨着:现在,苏珊娜对当家的以至于所有中国士兵的态度很是友善,不如趁热打铁,搞定这个事。打定了主意,他凑到庞五身边笑嘻嘻地说:“大个子,商量个事,让我再去一次伐木场成不?不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当家的。”

庞五斜楞了他一眼,嘲讽地说:“就你?你能做啥?我倒无所谓,可耗子和富贵让你害惨了,说你就是个累赘,别说拿不到奖励,连规定的数都完不成,他们打死也不会让你再去。你还是问他们去吧,他们同意,我就让你去。”

抖机灵撇撇嘴说:“成,我找他们去。到时候你可别不认账!”

“我是那种人吗?”庞五坏坏地说。

抖机灵拽拽地出去了,不多时就哼着小调回来,冲着庞五挤挤小眼睛,得意地说:“成了!大个子,你明儿个可以睡懒觉了!”

庞五疑惑地问:“他们都答应了?糊弄我呢吧!”

“切!我是谁?就凭我这张嘴,他们巴不得求着我去!不信,自己问去!”抖机灵满脸自信和骄傲,背后那个无形的大尾巴早就兴奋地抖起来了。

庞五看他的得意样,自然信了,只好说:“那行,就让你去!你敢蒙我,就别想着有下一回!”

第二百一十七章 什么是兄弟

再次见到苏珊娜,抖机灵陪着十二分的小心,什么额外的话题再不敢说,怕又莫名其妙地惹出事来,只从有关李天行的话题入手。

“苏珊娜,我们当家的身体好多了,还多亏你那天晚上的照顾,还给我们当家的开小灶。”

“开小灶?是什么意思?”苏珊娜问。

“这个,开小灶,就是,我们都吃大锅里做的饭,你呢,单独给我们当家的做好吃的,补身子的。”抖机灵看苏珊娜并没有露出反感,觉得是个好兆头。

“哦。你们当家的老是说兄弟,他有很多哥哥和弟弟吗?”苏珊娜自己可能也没意识到,她开始对李天行的个人情况产生了兴趣。

抖机灵一边琢磨着怎么把话题引到匕首上去,一边顺口回答:“这个兄弟的意思吧,有好多。一个爹娘生的可以说是兄弟。江湖上讲的是义气,只要大家义气相投,同生共死,都可以叫做兄弟。”

“那,他和你不是一个父母生的兄弟?他没有同一个父母生的兄弟吗?”苏珊娜不是太明白,接着问。

抖机灵心想:怎么跟爹妈生的兄弟耗上了!突然,灵光乍现,顺势就说:“这个,这里面的事挺复杂。听我给你慢慢讲啊。一个爹妈生的,叫亲兄弟。不是一个爹妈生的,可是喝过血酒,摆过香案,发过毒誓的,那叫结义兄弟。还有,就是像我们这样,虽没正式结拜,可是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炕头睡觉,一起出生入死的,那叫患难兄弟。我们当家的,亲兄弟有没有,还真不知道。可是结义兄弟,患难兄弟,那可多了去了!”

聪明的苏珊娜也被说糊涂了,只好掰着手指头慢慢理清思路:“所以,你说兄弟有几种。亲兄弟。”说着掰开了一个手指头。

抖机灵看着她想笑:“哎,对。一个爹妈生的。”

“还有,什么兄弟?”

“结义兄弟。磕过头,拜过把子的。”

“什么是拜过把子?”

“哎,别管那个。就是自己个认的兄弟。跟亲兄弟差不多,就差是从一个娘的肚子里钻出来。”

“跟亲兄弟差不多,这是结义兄弟。”苏珊娜掰开第二个指头。

“最后是,什么?”

“患难兄弟。就像我们,一起上战场杀鬼子,能为了兄弟豁出命的,就是患难兄弟。”

“哦,患难兄弟。”苏珊娜掰开第三个指头,低头看着,还在喃喃自语地一个一个地来回念。

抖机灵突然觉得这个苏珊娜自从转了性儿,还真是蛮可爱的,赶紧趁热打铁,指着苏珊娜的第二个手指头说:“我们大当家的有不少结义兄弟,那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比如说,有洪帮的堂主,嗯,这个你不明白。还有一个,是个王爷。王爷你知道吧,就是,就是皇上的兄弟。”

苏珊娜点点头:“皇上的亲兄弟?王爷,我知道。”

抖机灵又想笑:“对。你知道那个王爷送给我们当家的什么信物吗?”

“信物?是什么?”

“信物,就是一个东西,一个特别珍贵的东西,代表真心真意。”

“哦。”

“那个王爷和我们当家的结拜成兄弟后,为了表示真心真意,就送给了我们当家的一个信物。”

“是什么?”

“就是那柄金匕首啊!就是我给你的那把金匕首。”抖机灵故作神秘地说。

苏珊娜盯着抖机灵,蓝色的眼眸里透出一股灵透的神情,带着一丝狡黠地笑了:“我知道了,你又想要回我的匕首。”

抖机灵暗自吃惊:这丫头还真不好哄!赶紧陪着笑说:“不是,不是,你误会了。这不是给你讲兄弟是咋回事吗。但我绝对没骗你,那匕首真的是当家的结拜兄弟给的信物,他从来都不离身。要不是为了给大家过年,他才不会拿出来换呐!其实,这事吧,都是我搞出来的。所以我发誓,以后一定要替当家的赎回来。真的,我是真心的!”然后用百分之一千的诚意,外带着可怜巴巴的神情,看着苏珊娜。

苏珊娜没有丝毫的不悦,低头想了想,对抖机灵说:“匕首是你们当家的,应该是他来要。也许,我会考虑考虑。”说完就走了。

抖机灵乐了:看来有门!这丫头八成是对当家的有意思,可得趁热打铁,万一哪天不高兴,这事就黄了!

他找到机会对李天行说:“当家的,那事有门!”

“什么事?”

“就是那把匕首啊!刚才我入情入理地跟苏珊娜好好讲了一通,人家丫头挺通情达理的,说只要你去要,她就愿意还给你!”抖机灵十分笃定的说。

李天行听了,沉默片刻说:“人家是用那么多东西换的。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不能白给要回来。这不是耍赖吗?算了。你也别抓住这事不放,让人瞧不起。”

抖机灵突然灵机一动:“我想起来了,咱们不是攒了好几张兔皮了吗?回头再凑凑,凑够了能做个围脖或者马褂的数,拿那个跟他换。可得赶快,女孩子变脸跟变天似的,趁她高兴,咱把东西先弄回来!”

李天行也动了心,毕竟匕首是孟根大哥给的信物,能再换回来当然求之不得,也就同意了:“那就试试吧。回头我去打几只兔子。行就行,不行,你也别再找人家了。”

“我找没用,得你去。人家苏珊娜说得清楚,东西是你的,得你去要回来。我也就传个话。”抖机灵言外有音地说。

李天行没吱声,默默地接着砍树去了。

第二天,抖机灵就带着不少人去找兔子了,可惜运气不好,只逮着一只,还是个小不点。

晚上吃饭的时候都一脑门子官司,琢磨着逮兔子的事。

李天行看他心不在焉,打趣他:“抖机灵,想什么呢?又想肉吃了?”

抖机灵神神秘秘地说:“当家的,团长,我在想怎么能做个弹弓。要不你帮我问问苏珊娜,能不能帮我找点做弹弓的材料?”

李天行问:“你要弹弓干什么?打鸟?”

“打兔子!兔子太狡猾,别看那四条小短腿,还真跑不过它!要是有弹弓,就不发愁了!”

“就你?会用吗?”独孤峰一脸不屑地说。

“你问大个子,我玩弹弓不是吹的,绝不比你的弓箭差!”

“是不差一点,瞄着脑袋,准能打中屁股!”庞五立刻大声通告般地声明。

“这本事我还真是甘拜下风!抖机灵,我教你一招,以后你专门瞄准屁股打,一准就能打中脑袋!”葛钺挤眉弄眼地说。

“就怕他一紧张,脑袋和屁股都分不清!”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地损着抖机灵,边说边笑,就好象是有了下饭的花生米、猪头肉,黑面包都吃得有滋有味。

李天行心里却很是感动,对抖机灵说:“你别去了,我用飞镖更容易。等星期天我们不上工,我去!”

抖机灵不在乎地说:“反正我也是闲待着。我还就要抓几个兔子给他们看看!你们可听好了,明天都别闲着,都得跟我打兔子去,闲着的没肉吃!”

第二百一十八章 消失的欢乐

这天下午,李天行带着人从伐木场回来,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都没看到抖机灵,庞五嘟囔着:“抖机灵这小子怎么天天见不着人,又抓兔子去了?”

有人说:“还能干啥?说是要把当家的那柄匕首给赎回来。今天又带着不少人去抓了。我看他们都回来了,八成是去杀兔子了吧。”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进来吃饭,唯独抖机灵不在。

有人说:“我们分开两拨人,我们没逮着,他们逮着了。我看都回来了。谁知道抖机灵又钻哪儿去了。”

李天行担心地问:“谁跟他一拨的?大家找找,谁见过他?”

几个人分头去找,结果回来都说没见到,各自以为他已经回来了。

李天行有些急了,忙说:“不太对,赶紧去找,天黑前一定要找到人!”

于是大家满营去找,问遍了找遍了,都没找到。

这时候,大家开始都开始紧张起来。

“没回营地,难道是迷路了?”

“要是遇到狼就麻烦了!”

“别瞎猜了,赶紧找去!”

李天行找到赵参谋说明了情况,赵参谋赶紧找苏俄上尉申请大家出去找。于是一个苏俄士兵跟着,李天行带着不少人出来,一路喊着抖机灵的名字,沿着地上的足迹找。

渐渐地,天色开始暗下来,大家纷纷拿来火把、电筒,扯着脖子狂喊,几乎找遍了他们平时去过的山地,直到天已经黑透了,依然杳无音信。谁都清楚,如果今夜找不到,生存的希望几乎是零。

入夜后,飘起了雪花,鹅毛般的大雪很快就覆盖了大地,遮掩了雪地上的痕迹,掩埋了大家寻找的希望。

最终,苏俄士兵态度坚决地说:“天太黑了,再往里走就危险了,就算没有狼,也可能会掉到雪窟窿里。而且这么大的雪,脚印也找不到了。只能明天再找。”

赵参谋翻译给大家,李天行心里阵阵发紧,如果现在放弃,明天即使找到,也很可能是一具尸体!

他对赵参谋说:“你跟他说,人命关天!我带着五十个人去找,其他人回营,一切后果我来负责,行不行?”

士兵听了赵参谋的话,看了看李天行,同意了:“好吧。祝你们好运!建议你们最好带上绳子,万一有人掉到雪窟窿里,也能救。”

苏俄士兵回去了,李天行对大家说:“留下骑兵团的人继续找。为了防止意外,十人一组,隔几分钟就报数清点人数。在林子边找,听到狼的叫声立刻回营地。”

李天行最担心的就是狼群和雪窟窿,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只能重新搜寻大家常去的地方,不敢深入林子。

找了大半夜,已经把能找的地方找了几遍,所有人都是又冻又累,火把和手电消耗殆尽,李天行无奈地叹口气,只好带着人回来。

一屋子的人在黑暗中披着棉被打着哆嗦,心里却想着抖机灵在冰天雪地里,得多冷啊!他们从没有那么急切地盼着天亮,哪怕只要有一点点亮光,就会冲出去继续找!

翌日天还没有亮,去伐木的人就要集合了,李天行、独孤峰和庞五留了下来,让葛钺带队去伐木场。

凡是留在营地的官兵,多数都加入了找人的队伍。可是李天行的心却无比沉重,每过一秒种,抖机灵的生存可能就少一分!雪地茫茫,一夜的大雪早就把昨日的痕迹掩埋得干干净净,难道,抖机灵就这样永远消失在这片白色中吗?李天行不敢想,却被这个可能纠缠着,越来越觉得窒息!

从早上天光微亮到晚上最后一缕光线消失,李天行带着人们默默回营,一切希望都如这黑夜来临,抖机灵的生命之光恐怕已经永远熄灭了!可是,大家都不甘心,就算是死了,也要有个尸首啊!否则如何入土为安,至少要让兄弟们有个祭拜之处啊!

黑暗之中,没有人说话,一切安静得可怕!大家突然意识到,以后没有抖机灵的日子,将会是多么枯燥和悲哀!很多时候,某一种存在看似毫无价值,可是一旦失去,却是令人痛彻心扉!筋疲力尽、心力交瘁的众人合不上眼,抖机灵的床铺还在,抖机灵以往的一切此刻极为清晰地在每个头脑里上演,不知道他的魂魄是否能找到回家的路,是否听得到兄弟们内心的呼唤:抖机灵,好兄弟,魂兮归来!

第二天一早,是星期天。苏珊娜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那个老猎人,带着他的三条猎犬。他们在营地附近的坟地找到了正在挖坟的李天行、庞五等人,他们想把抖机灵用过的东西下葬,算是个衣冠冢。

苏珊娜看到这些人各个憔悴不堪,凄容满面,上前对李天行说:“李同志,昨天我对契科夫大叔说到你们的兄弟失踪的事,大叔说可以让这些猎狗帮忙找,也许能找到。对不起,昨天太晚了,所以我们一大早就赶来了。”

大家一听,立刻放下手里的工具,看着大叔和那几只猎犬,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

李天行的眼神露出希望,忙说:“太感谢你们了!那我们现在就去吧。”他让一个人回去叫人,然后跟着契科夫往山林中走去。

老猎人放开猎犬,猎犬已经嗅过了抖机灵的东西,鼻子贴着地面搜索着。猎人把其中两只猎犬的链子递给不同的人,说:“地方大,我们分开找,几个人一组,要小心。如果猎犬冲着某个地方叫,就可能找到了,不要动,马上回来通知大家。”苏珊娜给大家翻译过去,于是分成三组,老猎人、苏珊娜、庞五和李天行一组。

猎人放开锁链让猎犬自由行动,猎犬边嗅边走,看样子也是漫无目的。就这样走了一阵子,突然,猎犬猛抬头,竖起耳朵,往一处看,大家不禁停住脚步,紧张地看着它。猎犬猛然窜了出去,五十米开外的雪地上,一只雪白的兔子雪球一般飞快贴地逃窜着。

这让庞五和李天行面面相觑,实在无语,刚刚提起来的精神,不免有些泄气。

第二百一十九章 爱神和死神同行

契科夫并没有呵斥猎犬,只是慢慢走着,很快,猎犬跑得就剩下个小黑点在远处,却传来不间断的狂吠声。

李天行心中暗自苦笑,或许是那只倒霉的兔子被逮到了吧。

契科夫打了个胡哨,猎犬从远处飞奔回来,冲着主人又是一阵汪汪叫,还作势要人跟着,契科夫说了句什么,就跟着猎犬而去。

苏珊娜对身边的李天行和庞五说:“大叔说,猎犬好像发现了什么。”

天行和庞五对视了一眼,有些疑惑,但还是大步跟了上去。他俩几步就蹿到了前面,可是苏珊娜却落在后面,她有些着急,想跑起来追,厚厚的积雪却让她越发步履维艰。

李天行忽然意识到了,回头看了看逐渐被落下的苏珊娜,有些过意不去,对庞五说:“庞五,你跟紧了老猎人,我等等苏珊娜。”

庞五应了一声,加快脚步跟上了契科夫,李天行则往回走去迎苏珊娜,苏珊娜不好意思地说:“不用等我,你先走。我没事。”

李天行走过来和她并排说:“怎么能让你一个人,万一掉到雪窟窿里就麻烦了。”

苏珊娜心里很高兴李天行的关心,努力加快脚步:“谢谢!那我们快点!”两人顺着猎人的方向而去,并没有在意他们的路径有些许偏离。

雪原是起伏的,前面是个坡,猎人和庞五他们已经从坡上下坡了,所以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两人上了坡,远远看到他们还在走着,苏珊娜迈步就要下坡,才走了几步,随着她的一声惊呼,身体坠入雪中,李天行本能地扑上前去,伸手去抓她的手,就觉得一脚踏空,人往下坠,大块的雪拍在背上,自己头朝下倾斜着跌下去,周围全是雪。瞬间,周围又黑又冰冷,他马上意识到,自己掉到了雪窟窿里。

他挣扎着用手拨动身边的雪,感觉上面的雪很沉,身下的雪不吃力,动一动就继续下陷,好在下陷缓慢。他也顾不得别的,情急之下大叫:“苏珊娜,苏珊娜,你听得到吗?你在吗?”

很快听到左前方有个闷闷的声音传过来:“李同志,我在这儿!在这儿!我在这儿!李天行!”声音带着恐惧和急切。

李天行判断她的位置不远,一边努力如同游泳一般手脚并用地拨动,身体向左前方移动,一边说:“我过来,你出点声,好让我知道你的位置。”

苏珊娜的声音带着哭腔:“李天行,我在这儿。我们要死了吗?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动动你的手,或者脚。如果还往下坠,就停住。别怕,我过来了。”李天行不确定她是头朝上还是朝下,接着说:“先动手,有没有接着下陷?”

苏珊娜回应:“我在动手,好像没有往下掉。”

李天行觉得声音很近了,用手慢慢往下钻入雪中,闭着眼,凝神感受周围的动静,终于,他明显感到了细微的声音,努力“游”过去,不断用手拨动积雪,一下子触到了她的手指。李天行立刻抓紧她的手,苏珊娜几乎要哭出来:“李天行,我在这儿,我们怎么办?”

李天行从她手臂的方向基本判定了她的姿态,位置是在比自己低的地方,好在是头朝上。他将自己的身体调成平趴着,然后两只手伸过去:“苏珊娜,把那只手也伸过来,你别动,我把你拽过来。”

苏珊娜另一只手伸过来摸索着,李天行抓住她的手臂,慢慢用力往自己这边拽,觉得阻力大,就把前面的雪尽力往两边划拉,弄出个斜坡,继续拽,苏珊娜的胳膊很快被拽过来,然后是头和肩膀也摸到了。

李天行不断努力把雪往两边弄瓷实,中间的雪见或有些空隙,他抓住苏珊娜的肩膀的衣服,努力拖拽,苏珊娜的双手也摸索着抓住李天行的衣服,李天行为了把苏珊娜推举到上面的位置,将自己的身体慢慢调整角度,一边倾斜一边拖拽,直至自己仰面翻过来,苏珊娜上半身几乎趴在了李天行的身上。

苏珊娜也努力配合着把身前的雪弄到一边,身体凑过去,对方也做着同样的事,终于,隔着薄薄的雪,他们感受到了对方的呼吸,苏珊娜感觉到,自己是在李天行的怀抱里,她的一只手压住了李天行的胸口,“咚咚”的心跳震颤着自己的手心,李天行的呼吸和微微的热气就在自己的耳边,刹那间,生死对于苏珊娜来说不重要了,只要有他在,什么都不重要了。

李天行感受到苏珊娜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她的脸颊贴着自己的脸颊,然后就没有任何动作和声音。难道是晕过去了?李天行赶紧伸出一臂抱住她,另一只手轻轻晃动她的肩膀:“苏珊娜,苏珊娜,你说话啊?你醒着么?别睡!不能睡!”

苏珊娜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搂住李天行,轻柔地说:“我没睡,别担心。”

李天行感受到苏珊娜此时的亲昵,有些尴尬,却又不自觉地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柔情,这种柔情麻痹着他的理智,让他情不自禁地轻轻抱着她,两个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彼此的温度,彼此的存在。这一刹那,在死神面前,是刻骨铭心的美妙,是超越生死的永恒。命运就是这样神奇,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灾难和幸运携手,死亡和永恒并存。

雪里的空气是有限的,李天行敏锐地感到了呼吸的困难。他只有一个念头:要让苏珊娜活下去。根据自己的判断,掉下来的高度可能有四、五米,至少,苏珊娜有逃生的可能。

于是,李天行轻声说:“苏珊娜,我托你上去。这里空气不够,你只要能钻上去,露出头,就能得救。”

苏珊娜立刻抱紧了李天行:“不,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想死,更不想离开你。”

李天行轻拍她的背,安慰说:“我们都不会死。你先上去,我跟着你。只要你钻出去,庞五他们应该不远,会想办法救我出去。这是我们俩唯一的机会。相信我,一起活下来,好吗?”

苏珊娜沉默了一下说:“那你一定要答应我,你不能死!我们一起活。”

“好。你照我说的做。就像是游水一样,你往上钻,踩着我。我会托你上去。”李天行松开臂膀,一只手抵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帮她拨开挡住她的雪。

苏珊娜也松开了李天行,却先在他的脸颊上深深吻了一下,带着颤音说:“李天行,不要骗我,一定要活着!”

“只要你活着,我一定能活!”李天行边说边抓住她的脚踝,让她踩在自己的身上。当苏珊娜感到自己踩着李天行,忍不住流泪,拼命往上“游”,同时哭着说:“我听你的,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第二百二十章 活埋的滋味

李天行把双手伸到苏珊娜的鞋底,用力把她往上托举,因为有了巨大的托举之力,苏珊娜上升的速度加快,可是越是这样,苏珊娜越觉得心痛。

为了能缓慢地在雪中站起来,李天行换成一只手臂托着苏珊娜的双脚,腾出另一只手不断拨动积雪。然而,由于两个人的重力都集中在李天行的腿脚上,李天行开始下陷,上面的雪也因为苏珊娜的动作而不断落到他的身上。

渐渐地,李天行再次把两只手放在苏珊娜的两脚下,一寸寸地将苏珊娜托举上去,直到和自己的双手脱离,努力喊着:“苏珊娜,别停,往上爬!往上爬!”

苏珊娜再也感受不到李天行的力量,只能听到他模糊的声音,禁不住呜呜哭着,拼命往上钻。下面的李天行等了等,努力将身体从竖直调整成倾斜角度,然后开始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却控制着速度和力道,怕导致上面的雪坍塌而让苏珊娜掉下来。

庞五跟着契科夫大叔一路走,一路回头,却迟迟不见李天行和苏珊娜赶上来,心里很是不安。

终于,猎犬停下来,冲着一个山坡下的积雪处狂吠,但并不走近。契科夫很谨慎,观察了一下四周,嘟囔了一句。

庞五回头仍旧看不到李天行,心里越发不踏实,忍不住上前拍拍契科夫的后背,指着身后比划着,很着急的样子。契科夫虽听不懂,却已经明白,苏珊娜和另一个中国士兵不见了,只有一个解释,他们肯定是掉进雪窟窿里了。

他立刻吆喝着猎犬往回走,走回那个高坡,一眼看到了一串脚印,立刻走过来,脚印在坡下很近的地方消失了,庞五迈步就要过去,被老人一把抓住,连说带比划着,意思是危险。

庞五也意识到李天行一定出事了,一着急脑子短路,哪管三七二十一,还要往里冲,被老人一把推倒在地,这时,身边的猎犬狂吠了起来,从雪下伸出了几个手指。

老人赶紧把拴狗的长链抛过去,准确地打到了手指,那手指立刻摸索着抓住了链子,老人奋力去拉,庞五也爬起来帮着拉,很快,从雪中拖出来一个被雪包裹的人形,已经能确定是苏珊娜。

老人把苏珊娜翻过来抱着,苏珊娜大口喘着气,又不断咳嗽。

庞五等不及地问:“我们当家的呢?他在不在下面?”

苏珊娜缓过来,立刻坐起来冲着自己出来的地方喊:“天行,李天行,你出来啊!你们赶快,救救他,他……”话没说完,庞五风一样地冲过去,叫着:“当家的,当家的,你……”话没说完,人就像是个炮弹一样一头栽到雪里去了。

契科夫气得大骂起来,苏珊娜哭着往回爬,被契科夫拎着后面的脖领子拖到了山坡上,然后大声说:“去,回去叫人来,多带长绳子,快,晚了,人就憋死了!”

苏珊娜跌跌撞撞爬起来,拼命往回走,心里不断重复着:“李天行,你活着,一定活着,一定活着……”

李天行的努力遭到了灭顶之灾,庞五庞大的身躯就像是一座小山,把本来就脆弱的积雪震得如雪崩般坠落。原本,李天行已经隐隐听到了上面的犬吠和人声,兴奋着就像是一个卯足了劲的大蚯蚓,却突然又山摇地动,身边的积雪骤然加重,将自己狠狠压下去,严严实实地埋在其间。

李天行什么也听不到了,然后,又试着努力大叫,除了不断往嘴里灌的冰雪,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只好暗自苦笑,看来自己的运气还真差,不会真的要被活埋吧!

牢骚归牢骚,抱怨归抱怨,李天行努力重新调整姿势,辨明方向,继续往上钻。黑暗中的李天行,像泥土中的蚯蚓,一点点一寸寸地为自己的命开一条路,可是空气越来越稀薄,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但不呼吸就没力气,使了气力,又意味着更快接近死亡。这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渐渐的,李天行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吸气,可是整个胸口憋闷得要炸裂开来,他痛苦而本能地把双手伸进雪里拼命抓,好像能够抓来空气。他把鼻子和嘴往雪里钻,好像那里有空气。可是一切都是徒劳,他在意识渐渐失去的一刻,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被活埋的滋味。

不知何时,空气钻入了李天行的鼻孔和身体,让他本能地猛吸气,吸进去的空气却把他呛得猛烈咳嗽,然后他睁开眼,白光刺眼,耳边是乱哄哄的声音。

“醒了,醒了。”

“当家的!”

“团长!”

“李天行”

“???”那是打着嘟噜的俄国话。

李天行看到了头顶上一大堆脑袋,缝隙中阳光刺目。他坐起来,看到身边是骑兵团的人,契科夫,还有苏珊娜。苏珊娜眼睛周围和脸都被泪水和寒风弄得红斑点点,像是要裂口子渗血,她的眼神却带着欣喜和深情。

众目睽睽下,李天行避开她的眼神,对大家说:“我没事了。是你们救了我!”

庞五带着愧疚的神情说:“当家的,我差点害了你。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跳到了雪窟窿里,结果让你埋得更深了。”

“你说你,东北土生土长的,咋就不知道该怎么救人?往里面跳什么跳!”

“我脑子发懵了,是我的错。你们说啥我都认!只要当家的没事就行!”

“幸亏没事,要不你咋办!”

李天行从这些话中基本猜到了那个莫名的山摇地动的缘由,拍了拍庞五:“兄弟,为救我你连命都不要了,我怎么能怨你!行了,我好好的,大家继续找吧。”说着就站起来。

苏珊娜说:“李天行,大叔说他们有发现,就在那边,我们去看看吧。”

李天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站起来带着大家一起走过去。到了附近,契科夫连说带比划不让不要大家靠近,苏珊娜翻译说:“契科夫大叔说,这里可能是个雪窟窿,而且坡上的雪很危险,弄不好还会有雪崩。你们要小心。”

于是大家拿出长绳,李天行带着几个人腰上系着绳子,顺下去。大家用铁锹和小盆一点点挖着,挖了差不多两米多深,有人小声惊呼:“找到了,在这儿!”

第二百二十一章 雪葬

李天行循声看去,看到从雪里露出了一块蓝黑色衣服,那是骑兵服。他的心立刻紧缩起来,放下铁锹,双手快速刨雪,其他人也过来帮忙,很快,露出了里面的人,先是手、胳膊,然后是头,抖机灵,和冰一个温度的抖机灵。

李天行的脑子发木,手也发木,机械地拼命挖雪,当大半个人从雪中现身,他把硬邦邦的抖机灵半抱半扛,另一只手拉住绳子,上面的人合力把他们拉上来。

李天行把抖机灵平躺着放下来,他的手臂和腿脚还保持着死前努力攀爬的姿势。所有人立刻围上来,庞五哭喊着:“抖机灵,你咋就这么走了?我们找了你几天,你咋就这么走了……。”

哭声、呼唤声,让雪地的颜色更加惨白,让冰冷的北风更加呜咽。李天行认真地用手把抖机灵脸上、头上的雪一点点弄干净,露出他干净、年轻的脸。李天行看着这张脸,脑海里活生生的抖机灵不断闪现,他的存在总是伴随着欢乐,好像每个人都可以拿他来打趣,好像他天生就是让人取乐,那是一种最卑微的快乐,最质朴的快乐,最平凡的快乐,平凡和卑微到可以忽视他的价值,但此刻,这种快乐永远失去,人们才发现,失去的是最宝贵的东西。

李天行含泪伸出双臂,把硬邦邦、冷冰冰的抖机灵抱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希望自己的体温可以温暖他,他能够就此活过来。

泪水滑落,滴在抖机灵的脸颊,李天行失声痛哭,怀中的抖机灵依旧是硬邦邦、冷冰冰,那个温暖快乐的抖机灵再也回不来了!李天行仰天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所有人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哭。不远处的那个雪窟窿,在哭声中再次雪崩,掩埋了那个吞噬过生命的死亡陷阱。

契科夫和苏珊娜站在外围静静地看着,那是一群历经了战火、饥饿、严寒,各种苦难之后依旧努力活着的男人,面对困苦,他们没有泪,他们的泪,只为了彼此的兄弟情。

苏珊娜捂着嘴啜泣着,抖机灵那天的话,此刻在耳边回响,他告诉自己什么是兄弟,按照他的说法,他和李天行这些人,应该是患难兄弟。如今,看着雪地里悲痛欲绝的这些人,她终于理解了这层意思,他们是兄弟,是为了彼此,情愿付出生命的兄弟!而他们此刻的痛,就是失去家人的痛!

茫茫的雪地上,又多了一座新坟,来送抖机灵的人络绎不绝,似乎整个营地的人都来了。李天行有些惊异,但随即明白了:抖机灵走了,他带走了这些被苦难和死亡笼罩中人们的所剩无几的那一点点快乐!

抖机灵走后的第四天,一个惊人的消息在营地中瞬间传遍:南京政府终于确定了回国安排,具体日期和路线将近期下达,撤退的目的地是新疆的塔城。

消息传开,大家不禁茫然。

“新疆?那不是最西北吗?咱们老家可是东北,整个一个大调角啊!”

“是啊!有近的地不去,跑那么老远做啥?”

“咱直接往南,不就进了蒙古,然后河北、山西,哪儿不能去?”

“可不,新疆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听说都是沙漠,没草、没树、没水,要渴死咱啊!”

“上面咋想的,不是跟咱有仇?先让咱们到这个冰天雪地的苏俄,又冻又饿,一下子又让去寸草不长的大沙漠,这是成心要往死里整啊!”

“欠削的瘪犊子们!奶奶的,不听他们的狗屁命令,咱们到蒙古去。当家的不是还有个结拜兄弟,是蒙古的王爷。草原人多豪爽,喝酒、吃肉、跳舞、摔跤,最合咱东北人的脾气。咱去蒙古!”

“对,去蒙古!谁爱去新疆谁去。反正我不去!”

谭仲恺在李天行身边坐下,看看他沉郁的样子,小声说:“团长,你咋想?兄弟们都不想去新疆,嚷嚷着去蒙古。”

李天行眼神黯淡,看着门外的雪说:“我也不想去新疆。可是,南京让我们去新疆,不去就是抗命,作为军人,我们已经是战俘,要是再当逃兵,咱们一一五师真就要散了,怎么对得起师长和那么多死去的兄弟!”

“唉,真是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为什么一定要绕远去新疆?将来我们要回东北都不容易了!”谭仲恺怆然地说。

李天行突然想起了容大有,以前只要是有什么不解的难题,都在他那里能得到解决,至少他每次都能想得深、想得透,纷乱的世道、变幻的时局,在他眼里总能拨云见日,清晰明了。可是,他们,一个一个都走了,容大有尸骨无存,抖机灵……,李天行痛苦地闭上了眼。

屋子里议论了一阵,宣泄之后,大家都默不作声。自从抖机灵不在了,大家都变得沉默寡言,似乎抖机灵带走了所有人的欢乐。

抖机灵死后,李天行和身边的士兵都没精打采、少言寡语,苏珊娜也很少能和李天行说上几句话了。苏珊娜开始每天都带着那柄匕首,没事就偷偷拿出来看,也时常想起那天在雪中和李天行的相拥和亲吻,甜蜜的微笑总是不自觉的浮在她的脸上。然而,她刚刚从一些士兵的交谈中听到,他们要回国了!这让苏珊娜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忍不住找李天行要证实消息的确实。

这天,她特意找个借口,把李天行叫进了后厨,迫不及待地问:“李天行,听说你们要回国了?什么时候?”

李天行黯然道:“是,还在等上面的命令。可能不会太远了。”

苏珊娜心里沉甸甸的,不知该怎么办,纵然心里有很多话想说,面对神色委顿的李天行,她却说不出口,好容易挤出了一句:“要是知道了回去的时间,一定要告诉我。”

李天行闷声道:“好。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李天行忍不住快速地看了一眼苏珊娜,他是在逃避,逃避一个不可能的将来。

苏珊娜对李天行的冷漠有些难过,更有些生气,脱口而出:“没什么事!”

“那我走了。”李天行转身就走。

“天行!”苏珊娜忍不住叫出口。

李天行回过身:“还有事吗?”

“有,我有个事情不明白。”苏珊娜咄咄逼人地盯着他。

李天行回避她的眼神:“请讲。”

“你们管可以在一起患难的叫兄弟,那我们也一起患过难,那叫什么?”苏珊娜紧紧盯着他。

“我不知道。也许,也叫兄弟吧。”李天行想起那日在雪中两人的亲密,心里隐隐作痛。

“我是女人,怎么做你的兄弟?”苏珊娜步步紧逼。

“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李天行招架无力。

苏珊娜半难过半赌气地说:“算了,我没事了。你走吧。”

李天行连“再见”都没说,逃一般的出了后厨,头脑里一片麻木和愧疚。

第二百二十二章 归期和选择

转眼就要进入三月,虽然在名义上冬天即将过去,可在这极寒之地,依旧漫天飘雪,呵气成冰。但人们的心却开始萌动了,俄罗斯民族即将迎来一个重要的节日:送冬节。故名思议,就是欢送严冬,迎来温暖的春天。

战俘营里也传来消息,回国的日期定在两周之后,分成三批。高级将领坐飞机,经欧洲返国,家属和部分体弱官兵可以坐船经由日本海前往京津地区,其他大部分官兵坐火车西行,穿越西伯利亚,再往南到达新疆西北边境,塔城。同时,苏俄还划拨了一些名额,让受过一定教育的人前往莫斯科等大城市接受高等教育,由南京政府全额资助。

消息如春雷乍响,尽管大部分人还是要去新疆,但是无论如何,那里是自己的国土,我们将不再是战俘!

军营里开始躁动起来,大家都在讨论着几条路线,何去何从。

李天行来到元夫人的屋子,在门外就听到几个小伙子在吵吵着。

“我要跟我大哥走。秀儿不在了,我们不能再分开!”

“妈,您还是走海路吧,听说火车不能直通塔城,还要坐汽车。天寒地冻的,您可受不了。海路至少不那么冷。”

“如果舅舅也能跟咱们一起就更好了。”

“我想去莫斯科上学,我要学开飞机,将来开着自己的飞机回来打鬼子!”

“好志气!我支持你!”李天行一边迈步进来一边说。

夫人笑着说;“快坐,天行。这几个小子吵吵得我头都疼了。恨不能一人一个想法,到底是大了,都有自己的主见。天行,正想找你来商量商量呢。”

李天行看着几个孩子们,的确,经历了苦难之后,几个孩子脸上的稚气已经脱去大半,多了些坚毅和成熟。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个大孩子,带着他们习武玩闹,转眼间,不仅自己已经再有没有那种天真简单的心境,他们又何尝不是。

李天行微笑着说:“我很赞同元英的想法,你们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学习更多知识。东北丢了固然有很多原因,可是你们也看到了,日本人的飞机、大炮、坦克有多厉害!我们那么多兄弟连敌人的面还没见到,就粉身碎骨!既然这场战争已经开始,更残酷的还在后面。你们要做我们强大的后援,我期待着你们开着飞机坦克去攻击敌人的阵地!这是你们的机遇,也是我们民族未来的希望。不仅是元英,你们几个都应该去。而且,苏方也是同意有家属陪同的。夫人和你们一起生活,好好休养身体,和你们互相也有个照应,我们所有人都放心,师长也会很欣慰。”

孩子们还没说话,夫人接口说:“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天行一定会鼓励你们去留学。我也是这个意思。你们这么年轻,能对这个国家做的最有用的事就是学习,将来战争没有结束,你们就开着飞机坦克去帮天行。如果战争结束了,你们依然能用飞机坦克保家卫国。你们想想,你们没有天行这一身好本事,但是你们比他幸运,能有这样难得的机会去学习!政府为什么给你们争取这样的机会,还不是要培养更多优秀人才为国效力。还是听天行的话,你们几个一起去,还有个伴。我也去,陪着你们,看着你们成长,就是我对得起你们的父母,和你们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沉默片刻,顺子板着脸说:“你们都去,我留下来陪着大哥!我们从老家一起出来,从没分开。秀儿没了,大哥就一个人,我不放心!”

李天行心中酸楚和温暖并存,劝他说:“顺子,我不是一个人,我有那么多的兄弟,一一五师的好兄弟,有他们在,大哥不孤单,放心吧。大哥真心希望,将来有一天,你开着坦克出现,我们兄弟俩并肩作战!大哥不勉强你,但真心希望你能变得强大,比大哥更强。这是你变强大的好机会,别错过!”

顺子的脸红红的,眼睛里的泪忍了再忍,还是流了下来。李天行走过去,张开双臂抱住他:“顺子,就一两年的功夫,我们会很快见面。大哥答应你,一定等你回来,我给你摆酒接风!到时候,没准儿你们都已经是军人了,也许军衔比我还高!我期待那一天,你们一定比我更强!”

“行了,顺子!要是秀儿见了你这样,肯定笑话你比女孩子还娇滴滴的。你不是害怕毕不了业吧?没事,有我陪着你怕什么!”元魁是性格最爽朗的,也和顺子最要好,这么一打趣,也就冲淡了屋子里弥散的浓浓悲情。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几个人把名字报上去,很快就得到批准,夫人也能随行,一切学习生活费用都是南京政府负担。李天行的心放了一大半。

李天行又特意找到文先生,几个月的艰苦生活让文先生消瘦得令人心酸。

“先生,南京政府出资让受过教育的人留在这里留学的事您知道了吧?”李天行开门就见山地说。

“知道。政府认识到知识的重要性是好事!我们正在讨论这个事呢!”文先生笑着说。

“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事,希望大家都去报名,珍惜这个机会,他们是国家的希望!”

文先生对身边的学生兵说:“你们都听见了?这可是你们最崇拜的教官的意见,别辜负他的一片期望啊!”

“教官,你也去吧!学成回国,你肯定能当个将军!”

“是啊,教官,你有作战经验,再加上理论学习,将来回国一定大有作为!”

“教官,要是你和文先生都能去该多好!我们舍不得离开你们,一旦离开,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

李天行听出话音,问文先生:“先生,您不去吗?”

文先生摆摆手说:“名额有限,应该让年轻人去,他们才是民族的未来和希望!我想好了,跟着你回国,将来还要跟着你打回老家去!”

李天行心中感动,却又劝着:“先生爱护学生的心令天行感佩!不过,回国还有海路可走,而且是到京津地区,先生走海路的好,毕竟新疆偏僻,北平天津才是先生施展才华的地方!”

文先生笑笑说:“海路是给老弱病残的照顾,我可不是老弱病残!新疆固然偏僻,却并非不需要我这样的人。何况,跟着我们东北子弟兵,我自豪!天行,你可别嫌我是个累赘啊!”

李天行凝视着他,认真地说:“先生的才华和人品,高山仰止,是天行一生最尊敬的人!天行若非是军人,情愿一生追随先生!既然先生决定和我们走,先生不弃,是天行的福份!”

两人相视一笑,他们的对话却让身边的学生群情激昂,纷纷叫嚷着都要一起去新疆,搞得李天行和文先生各自摇头苦笑。

第二百二十三章 危机重重

李天行从文先生那里出来,碰上了愁眉苦脸的庞五。

庞五看到他赶紧迎上来:“团长,我到处找你!”

“什么事?”李天行问。

“是蓝凤一家,他们不走海路,说什么也要跟咱们一起去新疆。我是没办法了,你去说说吧。”

李天行径直去曹团长家里,进门看到蓝凤正抱着孩子发呆,两个双胞胎自从失去了父亲,似乎也失去了孩子的灵性,怯生生地看着他们,让李天行看着心痛。

“嫂子,孩子睡了?”李天行小声说。

蓝凤似乎才发现怀中的孩子睡着了,站起身打着招呼:“天行来了。快坐!”说着把孩子放在床上。

李天行等她忙完了,赶紧说:“嫂子,我来是和嫂子商量回国的事。听庞五说,你们不想走海路,是为什么?”

蓝凤悠然地叹口气说:“天行啊,庞兄弟,我知道我们一家子拖累大家,可是,我们除了东北老家,举目无亲!只有跟着你们,我们才活得下去。实在是拖累你们了!”

李天行劝道:“嫂子,千万别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话。我们觉得坐船走更安全稳妥,到了那边,政府也会有妥善安置,不会让你们露宿街头。可是如果跟着我们去新疆,路远,又冷,就怕小孩子吃不消啊!”

蓝凤忧伤地说:“唉,几个孩子这一路也都过来了。听说往西走要先坐火车,再坐汽车,我想我们能行。只要跟着你们,我这心里就踏实。要不然,你们在新疆那么远,将来就是想去找你们,千里迢迢的,我们怎么找啊!就让我们一起吧!我求求你们了!”

李天行和庞五看着眼泪汪汪的蓝凤,也只好同意,心里是满满的心酸。

晚饭后,李天行独自在屋外一个人静静地散步,心里乱糟糟的一团,突然听到有人叫他:“李团长,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李天行抬头,见赵参谋迎面而来,忙打招呼:“赵参谋,你也出来散步?”

“天寒地冻的,也就是有心事的人才会出来挨冻!”

李天行敷衍地笑笑:“赵参谋,你有什么烦心事?不会是舍不得这里吧!”

“这个鬼地方,下辈子都不想来!我是头大!这些天忙着安排回国的事,唉,这里只有我一个会俄文,天天跟老毛子没完没了地吵,烦透了!所以出来透透气!”

“有什么可吵的?他们也巴不得我们赶紧走吧?”

“事多了!要安排飞机给几位长官,俄国佬脑筋死,多一个人都不行!谁不想坐飞机走,僧多粥少,还谁都不能得罪!都比我官大,我又不是造飞机的,能有什么办法!”

李天行苦笑:“辛苦你了!能者多劳吧!”

赵参谋忽然神秘地小声说:“我可要恭喜你了?”

“我?有什么可恭喜的?”李天行心不在焉地说。

“高参谋长嘱咐我给你留个位子!”

“我?我怎么有资格坐飞机?”李天行依旧没往心里去。

“现在没资格,很快就有了。我听说,马将军向南京申请,正式委任你为一一五师的师长。”

李天行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此时又要旧事重提?不免露出无奈的神情,没有接话。

赵参谋看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又说:“怎么?你不信?我看得出来,马将军和高参谋长都很看重你!既然高参谋长出面让我给你留位子,这事八成就是十之八九了!”

李天行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叹了口气说:“在我心里,一一五师的师长只有一位,就是元师长。我答应他的一定办到,可这个师长的位子,我无所谓!”

赵参谋认真地说:“你可别这么想。远的不说,就说眼前,你当了师长,就能跟着马将军坐飞机回国,听说回国还会受到蒋委员长的召见,将来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啊!”

李天行想都不想地说:“就算我接受任命,也不会坐飞机回国,我要和兄弟们一起走,去新疆!”

赵参谋也不知道是该敬佩还是该惋惜,委婉地劝道:“李团长,说心里话,你的为人赵某佩服得很!我也相信你说的是真心话!不过,兄弟我劝你一句,关键时刻,一步错步步错。能够得到马将军的赏识,还能见到国家最高领袖的机会不多,错过了实在可惜!就算你不在乎,听说西行归国的路很艰险,你这又是何苦呢?”

李天行不假思索地说:“不管前路如何,我都不能丢下兄弟,只顾着自己的前途。”

赵参谋突然有些严肃,带着更加神秘的神情小声说:“李团长,我给你透个消息,你别生张,我怕引起大家的恐慌。这些天我跟老毛子聊天,从他们嘴里套出些话,他们说,去新疆必然要穿越西伯利亚雪原,那里大的没边,天寒地冻,也没有人迹,这个时候去简直就是找死!九死一生都不为过!你可要想好了,别拿命开玩笑!”

李天行不免心惊,不解地问:“不是说苏俄人用汽车送我们过去吗?”

“是这么说,都是政府之间的公文条款而已。可是有人跟我说,那边积雪很深,汽车根本开不起来!”

“那为什么告诉我们可以坐车过去?要是不行,怎么办?”

“不知道。但愿老毛子瞎说。不过,你也要有心里准备,去新疆的这条路恐怕不顺利。再者说了,就算到了新疆,还不知道南京要怎么安排你们。新疆可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你再想去南京见领袖,跟着马将军,怕是不容易了!好好考虑考虑吧!”赵参谋拍了拍李天行的肩膀,转身回去了。

看着赵参谋的背影,李天行的心更乱了,原来西归之路危机重重!到底会有什么危险?西伯利亚雪原有多大,如果汽车不能运送官兵,该怎么办?徒步穿越雪原?还是留下来等?还要等?战俘的日子已经够了!再等下去,还会有多少兄弟要长眠在这里,再也踏不上回家的路!李天行的脑子要炸开,心却如同被巨石压得麻木,天上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他竟然毫无知觉。

第二百二十四章 情难自禁

两天后,李天行被马将军叫过去,高参谋长也在。

马将军笑容满面地说:“李团长,你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大家看得清楚,人才啊!我已经上报南京政府,正式任命你为一一五师的师长!并且,任命你为黑龙江督军府副参谋长,军衔是少将。所以,作为高级将领,你和我们一起坐飞机走。将来跟着我,咱们还要让自己的队伍东山再起,打回老家去!”

高参谋长把一张任命书递给李天行,笑着说:“恭喜李师长荣升!你这么长时间和士兵们同甘共苦,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李师长是众望所归,众望所归啊!”

李天行接过委任状,扫了一眼,没有一丝喜色,立正道:“我只做了我应该做的,没想要当师长。一一五师还有宋旅长和戴旅长,他们劳苦功高,我阅历尚浅,恐难当大任。还请马将军三思。”

高参谋长说:“李师长,你做事不为名利,这是你的高风亮节。可是我们不能熟视无睹,有功不赏嘛。现在,一一五师上上下下,都以你为马首是瞻,视你为元师长的接班人。我们也是顺势而为。军人,当以军功作为晋升的基本。你当得的!马将军已经将你的功劳一一上报南京政府,放心,上上下下都给你铺好路啦!有马将军在,没人敢说闲话。”

李天行还想说,马将军却说:“李师长,这是正式任命,你就不要推辞了!好好准备准备吧,等具体日期下来,我们一起做飞机走!”

李天行一个立正,用及其坚定的语气说:“李天行接受任命,谢谢马将军的信任和举荐!但是,我要和西路大军一起走。请将军批准!”

马将军和高参谋对视一眼,然后盯着李天行说:“李师长,你可想好了,往西一路,路程漫长艰辛。听说西伯利亚雪原冰天雪地,大得很,凶险得很!你真的要冒生命危险,带着大军到新疆去吗?”

李天行斩钉截铁:“是,无论多艰险,我都要和兄弟们一起同生共死。请将军批准!”

“李师长,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你可要三思啊!你要知道,马将军爱惜你是个难得的将才,所以为你力争到这个任命,让你跟将军一起走,那是爱护你。你这么做,枉费了将军的一片爱才之心啊!”高参谋长痛心地说。

李天行也诚恳地说:“马将军,李天行感激将军的苦心。可是将军,我和兄弟们一路走来,生死与共,实在是割舍不下!再说,要想将来东山再起,更不能在最困难的时候抛下他们,我愿意带着他们在新疆厉兵秣马,等着将军回来,重整旗鼓,打回东北去!”

“好!是条汉子!我们铁骨铮铮的东北汉子!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不能强求。我会和朱将军碰个面,既然西路大军的最高军衔就是你这个少将师长,那么,你就应该是全军的最高指挥官!你放心,都交给我。对了,过几天是他们俄罗斯民族传统的送冬节。我已经申请在节日期间,除了晚上锁门的时间,所有人都能自由活动,也让大家在走之前好好放松放松。不容易啊,漫长的冬天,我们总算熬过来了!”马将军不禁大发感慨。

李天行走后,马将军对高参谋长说:“还真让你说对了。这个人义气重,倒是我们江湖人的本色。对我的脾气!怪不得元龙这么宝贝他,把军队和家人都托付给他!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你看今天的样子,他将来还能投到我的麾下吗?”

“我们动之以情,结之以义,正对他的口味。此人没有野心,只要将来将军继续用情义结交,他必会效忠将军。到时候几万人的队伍,就是我们东山再起的本钱!”高参谋胸有成竹地说。

马将军露出一丝笑意:“果真如此,不枉我为他力争这个少将师长!”

俄罗斯人盼望的送冬节即将到来,七天的节日,所有人都不上班,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狂欢。狂欢,对于中国士兵来说,虽然没有那么巨大的吸引力,至少还是让大家放松了一直以来紧绷的心,笼罩在他们心头的雾霾也开始变得轻薄和飘忽了。

节日前,伐木场的最后一天工作,俄罗斯大汉们已经没什么心思伐木了,都在热烈讨论着喝酒和姑娘。好几个小伙子,包括伊万在内,围着苏珊娜,跟一群苍蝇一样,争着邀请她去滑雪和跳舞,可是苏珊娜的心都在那片砍伐声依旧的树林里。

苏珊娜再次找个机会,把李天行叫到后厨房,李天行的目光依旧在躲闪。

苏珊娜有些心痛,她明白李天行这样做的理由,鼓足了勇气,苏珊娜站在李天行面前说:“李天行,请你看着我的眼睛。”

李天行不得不抬起眼,两人目光相交,他感受到了苏珊娜的热度。

苏珊娜出奇的平静:“你们在送冬节之后,就要走了,是吗?”

“是。”

“好。有句话我想问你,虽然答案我猜到了,可是,如果不问,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李天行没说话,心里隐约猜到了苏珊娜的问题。

“天行,你能留下来吗?为了我。”苏珊娜带着祈求而深情的目光望着他,期待着奇迹能出现。

李天行的眼神充满悲伤和愧疚,将头偏向一边,沉默,然后,一个飘忽的声音响起:“对不起!”

苏珊娜在李天行躲开自己目光的那一刻就明白了,眼泪迅速盈满眼眶,听到那句“对不起”,泪水夺眶而出。

李天行将身体背靠在了木台边,两只手反向,紧紧攥着台沿,低着头,听着苏珊娜压抑的哭泣,不发一言,克制着自己内心的翻涌。

苏珊娜控制住自己的悲伤,擦干了泪,从身上拿出了金匕首,走近李天行,双手捧着递给他:“天行,我理解,我不怨你。这是你的,你拿回去吧。”

李天行看到匕首,终于抬眼重新看着苏珊娜,眼睛里有绝情,也有控制不住的柔情:“这个你留着吧。希望你以后能快乐的活着。”

苏珊娜含着泪笑了,一下子抱住了李天行,激动地说:“你在乎我!天行,我爱你!我爱你!”然后将温润而热烈的唇压在了李天行的唇上。

李天行一下子懵了,他想躲,可是苏珊娜抱得紧紧的,她脸上的泪水湿润了自己的脸颊,也融化着他的心。她的唇是那样的热烈,热烈中带着绝望和祈求。

渐渐地,李天行的理智一步步退却,双臂不由自主的缓缓抬起,抱住了苏珊娜,闭上了眼睛,两个人掉进了没有时空的黑洞,一切在飘渺,一切在旋转,两颗心的交融,不求一世,已成永恒。

终于,旋转停止,两个人回到了现实,苏珊娜依旧拥抱着李天行,在他耳边激动不已地说:“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李天行轻抚着她的后背,歉疚地说:“我知道。对不起,苏珊娜,我不能陪着你,我必须走。”

苏珊娜再一次深深吻他的脸颊,说:“不管你在哪儿,我永远爱你,把你藏在我心里,只要那颗心还在跳动。”

李天行的心很痛。

两个人各自放开,苏珊娜望着李天行,肯切地问:“天行,能陪我七天吗?送冬节七天,有这七天,我就有了最美妙的人生。”

李天行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

“好,那你在镇子上等我。”苏珊娜甜美的笑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送冬节的女神

送冬节终于到了,营地里的中国官兵们三三两两结伴而出,都要到镇上来看看洋人的节日是怎么过的。

李天行带着骑兵团的一些人,还有顺子他们来到了附近的镇上,远远就看到人们熙熙攘攘,镇子里的居民、附近村子的村民、还有一些俄罗斯大兵,都从四面八方赶来。

等大家走近了,满眼都是摆摊的,好多摊位上都在烙着圆圆的大饼,热气腾腾的,面香、奶香味扑鼻,让人不禁直流口水。

“洋人也烙饼子?咋还有奶味?怪好闻的。”

“还是咱的大饼香,抹上酱,卷上大葱,那个味道,馋死人哟!”

“我看他们也没啥新鲜的,也就是大饼子,咱东北一过年,嘿,多少种花样,吃都吃不过来!”

“你们看那边,那马车上,是稻草人不?打扮得花狸狐哨的,弄那个干啥?咱看看去?”大家正要走,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那是寒冬女神,送冬,就是送她!”

大家循声望去,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那是苏珊娜吗?她穿着黑色天鹅绒的蓬松及地长裙,底边用红色、金色、白色丝线勾勒出极具民族风情的图案,上身披着一个黑白图案为主的厚厚的大披肩,披肩周围坠着很多小绒球,头上带着翻毛黑色貂皮帽,脚底是黑色长筒皮靴,这是她最后的财产了。她就像是雪地上的黑天鹅,深蓝色的眼眸,神秘而又深情。

苏珊娜笑盈盈地走过来说:“今天,我也是你们的兄弟。你们不要跟我客气。送冬节,要吃太阳饼,阳光会照进你的心里去。大家来拿饼。”边说边从旁边的摊主手里接过一摞刚烙好的圆圆的薄饼,走过来递给大家。

大家互相看看,又看看李天行,李天行明白苏珊娜的心,就说:“她说了,今天我们是兄弟,大家就吃吧。”于是,大家闹哄哄地过来拿饼,一个劲地说“谢谢!苏珊娜!”,苏珊娜冰雪融化般的笑容,让大家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李天行把分给自己的一张饼卷起来,放到兜里,苏珊娜问:“天行,你为什么不吃。”

李天行趁大家不注意,低声说:“回去祭奠那些吃不到的弟兄们。”

一路上热热闹闹,苏珊娜不知买了多少圆饼给大家,弄得大家都不好意思了。

顺子对元魁小声说:“看到没,那个叫苏珊娜的喜欢我大哥!咱可都是沾大哥的光!”

元魁挤挤眼说:“可惜是个洋妞,虽然长得蛮漂亮,到底不是咱自己人,看着总觉得别扭。”

顺子不以为然:“我看大哥也喜欢她。洋妞咋啦,没准将来你也会看上个洋妞,洋妞皮肤多白,眼睛也漂亮。我大哥,走到哪儿都招人喜欢。”

“那你就上去叫嫂子呗,没准还给你买糖吃!”元英突然钻出来坏坏地说。

“咱们别跟着惹人嫌了,叫大家散了,让我大哥能专心泡妞!”顺子挤眉弄眼地说。

于是几个小子撺掇着众人散去,

李天行见大家各自玩去了,就剩下他和苏珊娜两个,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和局促。

苏珊娜很高兴,竟然上前拉着李天行的手说:“天行,走,我带你去那边看看。”

李天行紧张地看看周围,好在身边的兄弟们都跑得没了影,跟着苏珊娜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眼中却只有苏珊娜一个人,心里的紧张和局促渐渐变成一种难以言语的温情。

忽然,从旁边传出一个粗粗的嗓音:“李???”

李天行只听出一个“李”,扭头一看,路旁酒铺子里坐满了俄罗斯大汉们,里面不少人都是伐木场的工人,正往这边看,安德烈也看着自己,手里举着个酒杯,大声说了几句。

苏珊娜说:“他们请你进去喝酒。你要是不会喝,就直接拒绝,如果喝,就要给你什么,一口干掉。我们俄罗斯人爱喝酒,他请你是好意。”苏珊娜解释得很详细。

这时伊万出来了,拿了一整瓶酒,笑着说了几句。苏珊娜翻译道:“他说以前答应过请你喝酒,还说,知道你们快走了,他们请你喝酒,大家是朋友。”

李天行很感动:“好!我们是朋友,我跟你们喝酒。”

苏珊娜一翻译完,伊万立刻把李天行让进来,拿了个杯子,倒满了,李天行举杯对大家说:“谢谢你们,朋友!祝大家好运!”

苏珊娜翻译过去,一群大汉轰然响应,看着李天行仰脖一口干了,大声叫着,也都干了。然后,只要有人举杯示意,李天行就是一杯,那些大汉们都很起劲。喝干了一整瓶,伊万又要来一瓶。

看他这么能喝,安德烈突然来了兴致,拿着一大整瓶酒给李天行,自己也拿了同样的一瓶,示意两人对着瓶子喝干了。

苏珊娜有点担心,劝道:“天行,不能喝就算了,会醉的!”

李天行心情大好,正在兴头上,笑道:“放心,我醉不了!你们俄语说‘朋友’,‘好运’是什么?”

苏珊娜说了。

李天行举起酒瓶,大声用俄语说:“朋友,好运!”

于是大汉们更加热烈地回应:“朋友,好运!”

然后,安德烈和李天行各自仰着脖子对着瓶口,瓶里的酒不断灌进两人的喉咙,直至最后一滴,把空瓶子举起来对大家示意。整个铺子里的人沸腾了,吹口哨、大喊、鼓掌,引得外面的人驻足围观。

安德烈上前主动拥抱李天行,用他的大手拍拍李天行的后背,带着醉意说:“李,你是我们雪山上的熊。我祝你们赶走野狼,回到自己的家!”

苏珊娜翻译了,李天行的眼睛也有些迷离,问苏珊娜:“谢谢,再见,怎么说?”听了苏珊娜的话,他挥着手,高声对大家用俄语说:“谢谢!再见!”

苏珊娜看李天行有些醉意,挽着他的胳膊出了酒铺,告别了安德烈他们。

两人走在乱哄哄的大街上,周围的人们吃着,叫着,跑着,跳着,人影晃动,人声嘈杂。李天行觉得浑身热乎乎的,身体开始发飘。周围的人影逐渐幻化成一些奇怪的影像在身边晃动,各种各样的声响忽远忽近、听不分明。

正走着,李天行惊奇地看到一个大汉屁股还坐在长木凳上,人却后仰着,脑袋肩膀抵着地面,两只手作投降状,一只手旁边的地上还有个空酒瓶,大汉闭着眼,旁若无人地呼呼大睡。

李天行站住了,指着那个人问苏珊娜:“他在,在,干什么?练功吗?”

苏珊娜看着舌头都大了的李天行,禁不住揶揄地笑着说:“对!你们都一样!他躺着练,你站着练!再多喝一点,你就跟他一样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被伏尔加唤醒的爱情

苏珊娜看李天行的酒劲上来了,就拉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

李天行已经不辨方向,觉得周边都是变幻的,地面也在晃动着,他仅有的意识就是任由苏珊娜牵着手,像是领着个淘气的孩子乖乖回家一样。

两人步履蹒跚地来到旁边的树林,这里静悄悄的,人们的喧嚣声已经远去。李天行要不是用内力逼出一部分酒,早就躺在路边呼呼大睡了。此刻,烈性的伏特加开始发作,他呼吸粗重,摇摇晃晃,几乎要站不住,只好背靠在一棵大树上,稍作休息。

苏珊娜看着李天行迷离的醉眼,不由得抱怨说:“这些家伙,真是可恶,你都喝醉了!”

李天行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苏珊娜,酒精把头脑里的那些顾虑和禁锢全给麻醉了,猛然间,一把揽住苏珊娜的腰,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紧接着就是狂野地亲吻,放纵心里的那团火熊熊燃烧,好像要将所有冰雪都消融掉。

苏珊娜先是一惊,而后几乎要融化在李天行充满力量和热度的臂弯里。她闭着眼,心里默默祈求:神啊,上帝,请让时间停止,就在这一刻,我愿意用我全部的生命去交换。

天地如此静谧,昏天黑地的热恋情人只能感知对方的存在,似乎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两颗被烈火燃烧的心。

过了好久,两个人睁开眼重回现实,依旧紧紧拥抱着。苏珊娜幸福得脸颊发红发烫,她静静地享受着被李天行拥抱的浓浓爱意,喃喃地说:“看来,我要感谢安德烈,是他的酒让你的爱醒过来。”

李天行没说话,轻轻吻着她的额头,抱紧了她。

苏珊娜停了一会儿,又说:“天行,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话了。”

“是什么?”李天行轻声问。

“否极泰来。原来,你就是我的‘泰’。”苏珊娜边说,边抬起头来,看着李天行,深情中带着顽皮地笑了。

李天行回报以深情的目光,随即眼光又黯淡下去:“苏珊娜,对不起!你将来还会有更好的‘泰’。对不起!”

苏珊娜带着依恋和幽怨的语调说:“你是我唯一的‘泰’,天行,你是我的生命。”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李天行的神经敏感而脆弱,他觉得心很酸很痛,不由得抱紧苏珊娜,不断亲吻着她的额头,不断地说:“对不起,苏珊娜,对不起,对不起……”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了苏珊娜的脸上。

苏珊娜双手捧着李天行泪流满面的脸,然后让他的头轻轻搭在自己的肩上,抱着他,轻轻拍着他,让这个在任何时候都看着很坚强的男人,尽情地哭,为了不能承诺的深情,为了痛彻心扉的割舍,尽情地哭……

等李天行安静下来,苏珊娜再也不能克制自己,带着不顾一切的神情说:“天行,我跟你走!让我跟你走!我跟你回中国好吗?我们在一起,不分开?”

李天行的酒劲在逐渐消退,理智开始重新回来,他轻轻擦着她被泪水沾湿的脸颊,凝视着她的眼睛说:“听说,西伯利亚雪原很危险,就算是回去,我们还要继续打仗。我不知道将来什么样,能不能给你一个安稳的家。苏珊娜,我不能让你跟着我颠沛流离、朝不保夕。一年,给我一年的时间,如果我能稳定下来,就回来接你。如果一年后,我没来,苏珊娜,忘了我,一定要找到属于你的幸福,答应我。”

苏珊娜深情地望着他,将身体再次投入他的环抱,带着颤音说:“好,一年。天行,我向上帝祈祷,一年后,你一定回来接我!”

洁白的雪地上,两个年轻的身影深情相拥,阳光从树影间的空隙洒向他们,带着温和的暖意,让两颗心暂时沐浴在金黄色的温暖之中。

晚饭前,大家都陆续回来了。

李天行独自来到营地旁的墓地,把兜里的那块太阳饼,掰成极其细碎的小块,每一小块埋在每座坟前的雪地里,对着那片越来越大的坟场,看着那一个个熟悉亲切的名字,沉声说:“兄弟们,尝尝吧,这是俄罗斯的太阳饼。冬天即将过去,我们就要回去了。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给弟兄们上坟。希望你们的魂魄,跟着我们,一起回去!”

乌鸦在黄昏的微光中盘旋着,发出的叫声令人倍感凄凉!李天行伫立良久,终于在暮色中转身离去,身后的一座座坟墓,记住的是一个孤独悲怆的背影。

李天行回到屋里,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有点怪异,有人还忍不住偷偷地乐。然而,李天行却显得心事重重,独自坐下静静出神,没有发觉周围的异样。

大家互相看着,或者用手互相捅一下,要么努努嘴示意,可是没有人出头当面去盘问李天行。此刻,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抖机灵,如果有他在,早就明知山有虎地冲上去问了,就算是摸了老虎屁股,也好歹能让大家痒痒的心得到纾解。

可是……,人们又开始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第二天一早,大家照旧一起去镇子里参加送冬节的狂欢,刚一到镇子,顺子就大声说:“大哥,我跟元魁他们去滑雪了,晚点我们自己回去,你不用管我们。”于是几个小伙子跟李天行挥挥手就撒着欢地跑了。

谭仲恺和葛钺、庞五等人也过来说:“团长,我们去那边看看,回头我们自个儿回去,你也不用等我们。好好玩!”几个人才走开,身边其他兄弟也一窝蜂地过来打个招呼跑掉了,李天行左右看看,转眼间就剩下自己一人,散得真是干干净净!他当然明白,自己和苏珊娜的事一定是让他们察觉了,这是故意给自己和苏珊娜两人独处的机会,心里既感激也尴尬。

“天行,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兄弟呢?”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李天行转过身,看到了那个美丽的黑天鹅,心头漾起一阵甜蜜,笑着说:“他们都去别地玩了,就剩下我。”

苏珊娜走过来,很自然地挽着李天行的胳膊,蓝色的眼眸闪着灵动的光,故意说:“他们都走了?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是他们的当家的,他们怎么会扔下你一个人不管呢?”

李天行尴尬地说:“这是事实,我就是被他们扔下不管了。”

“你的兄弟真聪明,也很好心!我喜欢他们,还要感谢他们!你回去的时候,我要你给他们带些礼物,是我的心意!”苏珊娜由衷地说。

李天行开玩笑地说:“不是贿赂吧!”

“什么是贿赂?”苏珊娜问。

“贿赂,就是,就是贵重的礼物。”李天行突然起了顽皮的念头。

“好吧。那我也想要贿赂,你能给我吗?”苏珊娜把头靠在李天行的肩膀上。

众目睽睽之下,李天行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很陶醉,随口说:“什么贿赂,你说。”

“我没想好。我们去跳舞,走。”苏珊娜边说边拉着李天行就往一群狂欢的人群跑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夕阳之吻

这一天,跳舞、滑雪、赛拳、游行、堆雪人,苏珊娜带着李天行疯玩了一天。看看天色不早,苏珊娜买了一些特色小吃递给他:“天行,这是给你的兄弟的贿赂。”

李天行接过来笑着说:“谢谢!苏珊娜,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以后就别再贿赂了!”

苏珊娜狡黠地说:“我的贿赂呢?你答应给我的。”

李天行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一个卢布都没有,买不起贿赂。对了,我还有最后一样东西,如果你喜欢就给你。”

苏珊娜好奇地问:“是什么?”

李天行摘下太极玄铁递给她:“这是太极玄铁,我戴了很多年,可能不值钱。你喜欢吗?”

苏珊娜把太极玄铁捧在手心,不解地问:“这是什么?铁?这个图案有什么意义吗?”

“是玄铁,我也不是很清楚,和铁不太一样。这个图案是太极,是中国道教里的一种图案,大概就是万物皆有阴阳变化的意思。”

苏珊娜想了想说:“我母亲曾经说过,中国人很多人信佛,还有很多人信道。这么说,你是信道的?”

“可以这么说。我从小在道观中长大,离开道观的时候,太师父给了我这个太极玄铁。”李天行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久都没有想念太师父了,太师父应该也不会想到我如今竟然会在异国当战俘吧。

苏珊娜看着有些出神的李天行,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情,亲手把太极玄铁给他戴上,微笑着说:“这个东西对你来说很珍贵,你要好好保护它。”

李天行收好玄铁,歉意地说:“除了这个,我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苏珊娜挽着他继续走:“天行,我不要东西。你能送我回家吗?就当是你给我的贿赂。”

“当然。”李天行对这个提议竟然感到窃喜,他喜欢和苏珊娜独处的感觉。

两个人的脚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了长长的痕迹,而他们谁都不希望这个痕迹到达尽头,可是偏偏就到了终点。这是一栋普通的木屋,烟囱冒着白烟,里面的人应该是在做饭。

“这是我住的地方,我在这里租了一间屋子。”苏珊娜站住了。

李天行听了不免心痛,忍不住心中有个冲动,他想留下来,照顾她、保护她,至少给她一个家,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可是理智告诉自己,不可能。李天行内心煎熬,忍不住伸开手臂搂住苏珊娜,无比心痛和愧疚地看着她。

苏珊娜读懂了他的眼神,深情地说:“天行,我相信你,只要一年,我们一定会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对吗?”

李天行紧紧抱着苏珊娜说:“苏珊娜,我会拼尽全力!一定拼尽全力回来找你!”

苏珊娜幸福地偎依在他的怀抱中,喃喃地说:“天行,你是上天给我的贿赂!”

李天行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赶紧更正道:“苏珊娜,贿赂是个不太好的词,是为了不好的目的给别人礼物的意思。”

苏珊娜抬起头看着李天行,忽然笑出声说:“看你像头笨熊,原来是只狡猾的狐狸!你骗了我,应该受到惩罚!”

“我罪有应得,你说吧,要怎么罚?”李天行老实认错。

苏珊娜蓝色的眼眸漾起一片柔情蜜意,深情款款地望着李天行,尽在不言中!李天行被她蓝色的眼眸融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温柔地吻着她,生活如此美好,冰雪都不再冰冷。

在苏珊娜“明天见”的道别声中,李天行踏上了回程的路,他想着明天,明天一定会更美好,因为苏珊娜,一切都在改变!

以后的日子里,李天行每天都去镇子里,大伙也去,但照例到了地方就一哄而散,让李天行有了充足的时间和苏珊娜享受甜蜜的二人世界。

不过,他们再也不愿意去熙熙攘攘的人堆里,也不愿意参加任何活动,而是更加珍惜两个人的世界,更喜欢是在静谧的树林里、雪地上漫步,堆雪人,扔雪球,或者只是享受两人紧紧相拥的甜蜜。

到了第七天,送冬节结束了,两个人七天的如胶似漆也宣告结束。李天行照例把苏珊娜送回家,回去的路没变,可回程的时间却被两人刻意延长了许久。

但是,再长的路也有尽头,远远地木屋出现在视野中,苏珊娜停住了脚步,扑进李天行的怀抱,恳求着:“天行,再多呆一会儿好吗?我不想离开你!”

李天行又何尝愿意离开,他看看落日,对苏珊娜说:“你看那边的云,很美!你想不想更清楚地看落日晚霞?”

苏珊娜抬起头望向天边,再回头看着李天行,甜蜜而兴奋地点头。

李天行带着苏珊娜进了旁边的树林,在一个最高的坡上,找了一棵又高又粗壮的大树。

苏珊娜好奇地问:“天行?你要干什么?”

李天行避而不答,却问:“匕首带了吗?”

“带了。你要干什么?”

“用一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苏珊娜把匕首递给李天行。李天行拔出匕首,收起刀鞘,对着那颗大树树干扔过去,匕首插入树干没至刀柄,

李天行随即单腿跪下来,对苏珊娜说:“苏珊娜,你上来,我背着你。”

苏珊娜更加好奇:“你要干什么?背着我爬上去吗?”

李天行故作神秘地说:“你上来,抓紧我。害怕就闭眼。”

苏珊娜依言趴在天行背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嘞得李天行要喘不上气,忙说:“松一点,我都透不过气来了。”

苏珊娜忙松了松,笑着说:“谁让你神神秘秘的,弄得我很紧张。”

李天行找好了距离,说了句:“准备好了吗?抓紧我!”说完一个助跑,借着冲力蹬着树干往上蹿,中途力竭,踩着刀柄再一纵跃,跳上了树杈。

苏珊娜觉得自己在飞,一颗心怦怦乱跳,眨眼就到了树上,惊喜地叫出来:“天行,上来了,你太神奇了!我觉得像是飞起来一样!”

李天行又问:“还想不想更高?我们爬到上面去,在上面看落日和晚霞一定很美。”

“好!”苏珊娜欢快地说。

李天行背着苏珊娜,轻快地往上爬,没怎么费力,就爬到离地面二十多米的高度,这里的树枝还算结实。

李天行把苏珊娜小心地放下来,让她坐在树杈上,自己站在旁边保护她,指着远处说:“看那边,是不是很清楚?”

苏珊娜放眼望去:周围的树林都在眼底,眼前没有任何障碍,一览无余。天边的落日,发着金黄色的柔光,一点也不耀眼,漫天的晚霞被渲染成无以伦比的油画,那种变换的色彩难以用语言形容,任何画笔也比不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苏珊娜激动得大叫:“太美了!天行,太美了!”竟然忘了自己是在二十多米高的树上,手舞足蹈失去了平衡,但也只是一瞬间,就被李天行有力的臂膀抱住了。

苏珊娜顺势靠在李天行的怀里,幸福无比地说:“天行,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我真的太幸福了!”声音有些哽咽,幸福的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那金黄色的落日被泪水荡漾成水晶般的魔幻。

李天行想安慰她,故意说:“你胆子可够大的,这么高,你就不怕吗?”

苏珊娜将泪水擦干,仰头看着李天行,带着一丝娇羞和狡黠:“有你在,我怕什么?”

夕阳的金辉给苏珊娜笼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芒,看着她神秘而又深情的眼眸,看着她娇嫩红润的双唇,李天行忍不住俯下身,吻了下去……

两个人偎依着静静地看落日,直到天边那最后一丝光彩消失无踪,李天行背着苏珊娜从最下面的树杈直接跳下来,放下了她,然后再一跃而起,拔下匕首,送还给苏珊娜。

苏珊娜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说:“安德烈说你是熊,没想到你还是头长了翅膀会飞的熊!”

李天行笑笑,两人牵着手往回走,当接近村庄,他们再次拥吻,害怕这幸福的时光将再不会来临,每一秒都是那么珍贵。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黑暗中,苏珊娜哭着说:“天行,谢谢你!你给了我最美妙的七天!我会天天向上帝祈祷,你会回来,我们永远在一起!”

李天行吻着她的额头,心中万般不舍,艰难地说:“苏珊娜,我很想给你一个家,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可是,我是军人,我不敢承诺什么,一年内,我不回来,你也要坚强快乐地活下去!只要你快乐,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不,我等你,直到你回来!你不回来,我就去中国找你!天行,我爱你,我只爱你!天行,答应我,别丢下我,一定回来找我!“苏珊娜紧紧抓着李天行,如同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的浮木。

李天行的心碎了,再次吻着她,不顾一切地说:“我也爱你,苏珊娜!只要我活着,一定回来找你,一定!”

难分难舍,也不得不要分要舍。终于,苏珊娜一步一回头地蹭进那间木屋,李天行站在门外,听到苏珊娜用俄国话和屋子的主人打着招呼,心中空落落的,独自站在外面好久,才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等回到营房,大家早已吃了晚饭。他的那碗汤还给他留着,只是已经凉透。大家看李天行心情沉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大家总会特别想念抖机灵。

第二百二十八章 少将师长的重担

送冬节一结束,马将军就向大家正式宣布李天行的任命和西路军整合的通知:李天行被任命为一一五师师长,同时兼任黑龙军督军府副参谋长。所有往西、通过西伯利亚平原到新疆塔城的军队,整合并且更名为,东北抗日义勇军,一共将近五万人,最高指挥官是李天行。

任命一下来,绝大多数的一一五师官兵都是欢欣鼓舞,谁的眼睛都是亮的,眼看着这么多将军、师长、旅长、团长,真正能和士兵吃住一起,同甘共苦,甚至比士兵更苦的长官,真的是少之又少,人心是肉长的,李天行这样的人不服,还能服谁呢?

元夫人也很欣慰:“天行啊,这里没有香烛,我在心里已经跟元龙说啦,你如今是名正言顺的一一五师师长,弟兄们有了你,义勇军有了你,我们心里都踏实!元龙可以瞑目了!”

不仅是一一五师的官兵,即便是马将军和朱将军的人也服气。

那个曾经要自行加入骑兵团的邱营长不禁哈哈大笑:“他奶奶的,白挨了一顿军棍!早知道迟早要投到他的山头,何必去触那个霉头!”

“听说李师长是自愿留下来带我们归国,这样的长官可不多呦!”

“可不是,别说他是师长,就是咱们那些旅长、团长、营长都削尖了脑袋要走海路。谁不是挑着好的来?李师长飞机不坐,跟着我们一起走,就凭这个,我服!”

“你们说为什么这时候任命他当师长,不是让他顶雷的吧?没人愿意带咱们去新疆,找了他当冤大头呗!好人没好命啊!”

“我听说马将军让他坐飞机一起走,人家李师长没答应,连马将军的面子都没给,可不是来虚的,那是真仗义!”

……

李天行没心思听那些当面和背后的溢美之词,反而被突如其来的责任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西行大军将近五万人,而西伯利亚雪原的危机到底有多严重?能否带着大家顺利西归到达新疆塔城,他的心越来越不安。带着重重疑虑,他再次来找马将军。

“将军,卑职想请将军向苏俄方问一件事。”李天行开门见山地说。

“什么事?”马将军问。

“我听说西伯利亚雪原很大,积雪很厚,恐怕汽车无法在雪地上行进。如果是这样,我们该怎么办?是不是要留下来等雪化了再走?”

马将军问:“你听谁说的?”

李天行不能给赵参谋找麻烦,撒了个谎说:“听当地人说的。这时候西伯利亚雪原很危险,到底苏方有没有把握用汽车送我们过去。万一不行,我们该怎么办?”

马将军想了想说:“好吧,我问问。”

“感谢马将军!”

“李师长,我可把这几万人交给你了!虽然我还不知道你们到了新疆之后,南京会有什么指示。不过,这可都是咱们东北的子弟兵,你可要带好我们的子弟兵!将来,他们可是我们打回去的本钱!”马将军意味深长地嘱咐着。

“是,只要我李天行在,一定视他们为兄弟,不管在哪儿,必定厉兵秣马,不忘我们收复家园的初心!”李天行由衷地说。

“好!我相信你,李师长!”

两天后,马将军让人把李天行叫了过去。

“李师长,我已经向苏方提出了你的担忧,可是他们说这是和南京政府签订好的合约,合约要求用汽车送你们穿过西伯利亚雪原。至于是否可行,他们的回答是,会按照合约办。”

李天行心里很不踏实,追问:“既然他们是当地人,应该知道西伯利亚的积雪有多厚,能不能通车。为什么不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马将军沉郁地说:“天行,事关两个国家的外交合约,我实在无能为力。其实,我也让人去向当地人打听了,的确说是积雪很厚,汽车很难通行。我如实向南京做了汇报,得到的答复是归期已定,按合约执行。还说苏方答应了就可以办到。”

李天行总觉得不踏实,忧虑地说:“将军,事关几万条人命,您能不能再和南京、还有苏方商量商量,不能拿这么多条命去冒险啊!至少也要有周全的考虑,如果过不去,该怎么安排我们?”

马将军沉吟片刻说:“李师长,我再争取一下。万一还是没有结果,要不你还是跟着我走吧!”

李天行立刻表明态度:“将军,我不是在乎自己的命,既然让我负责西路大军,我就要为几万个兄弟的命负责!兄弟们都想早日回国,我不想他们任何一个在回家的路上出事!”

旁边的高参谋长赶紧说:“李师长,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南京的态度很坚决,将军也不能抗命。这样,我们再争取一下。如果不行,先执行命令,事到临头真的有困难,你可以通过苏方联系南京,直接向他们汇报你的要求,你看怎么样?毕竟,我们都是听说而已,到底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

李天行只好同意:“是。只好这样了。”

接下来的日子有些混乱,大家都在忙着选择回国的道路,当然,除了坐飞机的名额早就定下了,坐船去京津还是坐车去新疆就成了大家选择的焦点。海路的名额也是有限的,合约上说的是家属和伤病官兵才有资格,落实起来却有不少弹性,自然就有了争执和见不得光的勾当。

不过,李天行除了忧虑西归的安全问题,还有夫人和几个孩子们留学的事让自己揪心,分别的日子说来就来了。

这一天一大早,李天行和一一五师官兵来和元夫人告别。

李天行进了屋,元夫人赶紧迎上来说:“天行,你来了!”

李天行沉声说:“夫人,兄弟们都在外面等着和您道别。”

元夫人赶紧略微整了整头发和衣服,说:“好了,我出去和大家说几句话。”她迈步出门,就看到外面站满了人,基本上都是一一五师残留的官兵,队列齐整,氛围凝重。

第二百二十九章 别了!亲人

李天行快走几步站在队伍前面,高声说:“一一五师全体官兵给夫人和几位公子送行。希望夫人身体健康,几位公子学业有成!祝你们一路顺风!全体立正,敬礼!”李天行的手举起来,身后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敬着军礼。

夫人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好一会儿哽咽难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悲情,扬声说:“一一五师的兄弟们,我知道,你们没有忘记你们的元师长,没有忘记那些战死的兄弟!今天,看着你们历尽艰险活下来,我很欣慰,元龙的在天之灵也很欣慰。我坚信,只要你们在,我们就有回家的一天!不远的将来,我身后的这几个年轻人会开着飞机坦克、架起大炮和你们并肩作战!希望不会太久,我们能在东北重逢!一一五师的战旗永远飘扬在东北的上空!”

李天行热泪盈眶,激动地说:“夫人,我们都是元师长的兵,师长用他的生命实践了死战不退的诺言,我们也绝不会退缩和放弃。我们是东北子弟兵,不忘国仇家恨,誓要夺回自己的家园!”

元智突然喊着:“我发誓,一定要开着坦克和你们一起打回去!”

“也算我一个!”元魁跟着喊。

元英接上来:“我开飞机炸小鬼子,让你们解解气!”

元义也不示弱:“我用大炮轰死这群王八蛋!”

顺子大声说:“不光他们几个,我们要开着飞机群、坦克群,架起比东北森林还密的大炮筒子,直接把那帮瘪犊子都炸成肥料,咱回去连粪都省了,来年一定好收成!”

这些年轻人一闹,倒冲淡了不少悲情,李天行解散了队伍,很多人过来和夫人话别。

李天行走向几个大男孩,逐个拥抱他们,说着鼓励的话。

“元智,你是年纪最大的,要有个大哥的样,照顾好你的母亲,还要管束好几个弟弟!一切都拜托了!”

“放心吧,叔叔,我长大了,等我回来,我证明给你看,我是最棒的军人!”

“我相信,你的血液里留着的是你父亲的血!”

“元义,你要帮着哥哥照顾母亲,学业上也不要输给哥哥,有信心吗?”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信心满满!叔叔,你们到了新疆后还会去哪儿?”

“还不知道。不管去哪儿,我们最终都会打回东北!我们东北见!”

“好!一言为定!”

“舅舅,别把仗都打光了,等等我,我还要开着坦克给你助阵呢!”元魁抢着说。

“说话算话!小伙子!给我带个坦克团来!”李天行拍着他得肩膀说。

“坦克团?小看我了,到时候,漫山遍野都是坦克,还是巨型坦克,开炮都免了,碾也把小鬼子都碾成肉泥!”

“别吹得没边!就怕到时候毕不了业,一个人留在这里抓耳挠腮!”元英揶揄着。

李天行笑着对元英说:“我希望你们哥俩都言而有信,一个开着坦克,一个开着飞机,回来做我的先锋官!”

“那还用说!必须的!”元魁大包大揽。

李天行把目光移向了顺子,顺子眼中含泪,平日里最灵光的嘴如今竟然张不开!李天行走过去张开双臂,顺子上前紧紧拥抱着他,哽咽着说:“大哥!我就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活着!无论如何你要活着,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李天行也不由得落下眼泪,顺子就如同自己的亲弟弟,今日分别,不知是否还能相见!他压抑着自己的悲痛,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顺子,放心,你大哥是什么人,对我还没信心吗?我知道你好动,静不下心学习。大哥相信你,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自己想干什么,而且一定会闯出自己的天地。希望再见面,你给我一个惊喜!”

“大哥的话,我记住了!我一定给你一个惊喜!大哥,多保重!”

“你也是!如果可能,给我来信,让我知道你们的情况。”

“好,大哥!等我回来!”

几辆汽车驶进营地,是来接留学生的。在一片乱哄哄的送别中,汽车载着元夫人和几个孩子开出营地,顺子等人挤在车厢尾部拼命招手,李天行看着他们渐渐远去,车队在茫茫雪地上只剩下一个个黑点,多数人已经散去,李天行依旧凝望着远方。

庞五等人也没走,过来劝道:“团长,不是,师长,都走远了,回吧。”

李天行暗自叹口气,生离死别,实在是太多了!过去,现在,将来,到底还会有多少!

送走顺子他们之后的几天,就是部分官兵和家属的东行,先坐火车然后坐船。大部分的营级到旅长级别的军官和部分病弱的士兵,多一半的家属都选择了海路。

然后就是高级将领们直接搭乘军用飞机,再转普通客运飞机绕道欧洲回国。

十几天的忙忙碌碌之后,偌大的军营没有了往日的喧嚣热闹,少了很多老人、孩子和女人的身影,长官们的营房也基本空了。

李天行站在静悄悄的空场上,回想着第一天进来,被迫缴枪的情形,回想起这一百多个日夜,大家互相扶持的艰难岁月,心中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明天一早,西路大军也要开始撤离,所有士兵的工作也已经终止,虽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唯一要整理的,恐怕就是大家的心绪吧,至少,营地旁边的那片坟茔还有着难以割舍的牵挂。

李天行和一些官兵陆续来到坟场,来向安息在异乡的兄弟们最后道别。

李天行帮着蓝风带着三个孩子来到曹团长的墓前,看着他们一家人阴阳两隔,大人孩子悲戚的哭声,让他禁不住潸然泪下。

庞五拿出舍不得吃的俄罗斯小吃,都埋在抖机灵的坟前,一个山一般的大汉,哭成泪人:“抖机灵,你爱吃甜的,他们说,这个东西甜得喉嗓子。你少吃点,别吃得牙疼。我们要走了,你要是魂魄有灵,跟着我们回吧。以后等我们打回东北,我一定回来,把你的臭皮囊带回咱雷公寨。还是咱寨子好,那儿的炕暖和,你怕冷,我知道。哥对不住你,没办法,还得让你的臭皮囊在这冰天雪地里凑合段日子。你别怪哥!走啦!抖机灵,你现在是神灵啦,你保佑咱一一五师剩下的这些兄弟们都顺顺当当的吧!”

第二百三十章 为什么要别离

苏珊娜来了,来到了坟场,生离死别,人生最悲苦的事,死别已经了了,却还有生离在等待着。

苏珊娜拿着一个大包袱,递给李天行:“天行,我的钱不多,这些你和你的兄弟们用得上。”

李天行接过包袱,沉甸甸的,难为她拿得动,打开一看,里面是各种食物,面包、土豆、罐头、糖、盐、酒。

李天行很感动:“谢谢你,苏珊娜,也许这些能救命!我替兄弟们谢谢你!”

他把包袱给了庞五带回去,庞五忙说:“当家的,弟兄们知道该做什么,你不用急着赶回来。”还特意谢了苏珊娜:“苏珊娜,谢谢你对我们的照顾!以后我们回到东北,你也来吧。我们都欢迎你!”

李天行看着天色不早了,沉声说:“我们慢慢往你家的方向走吧,今天,我不能太晚回去。”

两个人走在宁静的小树林里,苏珊娜问:“天行,新疆是什么样的地方?离你的家乡很远吧?”

李天行闷闷地说:“我也没去过,听说是个大沙漠。新疆在西北,我的家在东北,离得很远。”

“那你们什么时候回东北?”

“不知道,这要等我们南京政府的命令。东北被日本人占了,我们回去要继续打仗,直到赶走他们,夺回自己的家园。”

“天行,我仔细想了,只要跟着你,我不怕苦,也不怕打仗。只要看到你,我就满足了。带我走好吗?你们军营里也有女人和孩子,他们能和你们一起走,我也能。我不怕冷,也能吃苦,带我一起走!”苏珊娜眼睛里满是血丝,看来昨夜彻夜难眠。

李天行沉默,这一刻,他真的心动了,因为几天不见苏珊娜,他竟然度日如年。

“天行,你知道吗?几天没见面,我就觉得好像过了一百年。我宁可跟你去穿越西伯利亚,去中国打仗,也不想过一天没有你的日子!那比什么都痛苦!”苏珊娜的感受和李天行如此一致,她的诉求动摇着李天行的意志,那个“好”字已经在嘴边打转,即将喷薄而出。

可是,他的脑海里想起了几天前,赵参谋临走时,特意再次提醒他的情形。

“李师长,我和那个上尉聊天,他告诉我说,虽然已经进入三月,可是西伯利亚仍然被厚厚的积雪覆盖,那里大得没有边际,也没有人烟。从最近的火车站到新疆边境至少有两百公里,上尉认为汽车是不可能在那么厚的积雪上通行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两百公里的雪原就要完全靠双腿走出来,可能至少要走十几天,历史上还没有这么多人,在这样的天气下徒步穿越西伯利亚雪原的事。最后,那个上尉非常同情地说,‘不明白你们的政府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应该至少再等两个月,你们就安全多了。现在去那个恐怖的地方,只能祈祷上帝,让仁慈的主来拯救你们这些可怜的人吧!’”

这个消息无疑让李天行感到恐惧:两百公里,没有人烟,大雪覆盖,饥寒交迫的官兵们怎么徒步穿越?在零下三四十度的雪地,即使一个晚上,就可能被冻死,何况十几个夜晚,那就是十几个鬼门关。如果说军人要服从没有选择,但苏珊娜至少有选择,现在选择权就握在自己手中。

李天行唇边的那个“好”字还是被忍痛咽了回去,他站住了,面对苏珊娜,凝视着她的眼睛,抓住她的双肩,认真地说:“苏珊娜,我懂,我都懂。我跟你一样,一刻见不到你,心里就很难受。可是,西伯利亚雪原,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军人,没有选择,可是,你有。如果我带你走,万一你出了任何事,我会生不如死。而且,我要带着几万人走,没有机会照顾你。苏珊娜,听我的好吗?别用生命去冒险,就等我一年。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可以忍受任何痛苦。你也是,不是吗?”

苏珊娜泪如雨下,扑进李天行的怀里呜呜大哭,一边捶打着他,一边哭着说:“我不听,我不想听!你们为什么要去西伯利亚,那里都是雪,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愿意这个时候去那儿,那里就是白色的地狱!天行,留下来,我们逃吧,去哪儿都行!什么都别管了!我不要你去送死!我不想等,一天都不想等……”苏珊娜失去了理智,开始语无伦次,甚至歇斯底里。

李天行任凭她的捶打,最终紧紧抱住了她,亲吻着她的额头,安慰着说:“我不会死,相信我!你们不是说我是熊吗?还是会飞的熊。熊不怕雪,什么都不怕,是最强壮,最凶猛的猛兽。你相信我,只要你相信,我就一定会活着。你说我是你的生命,你也是我的生命,为了彼此,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苏珊娜累了,安静了,她紧紧拥抱着李天行,无比依恋地说:“抱紧我,天行,抱紧我!我什么也不要想了,只要你抱紧我。”

李天行就这样紧紧拥抱着苏珊娜,不知道过了多久,但他觉得永远不够,他希望就这样抱着她,直至冰雪融化,直至天荒地老。

时间永远是无情的,无论处于灾难中,还是沉浸在幸福里,它都会亘古不变地往前走,让灾难成为过去,让幸福化作记忆。

李天行和苏珊娜来到了那个看日落的小树林里,落日和晚霞依旧神秘而壮观,金黄色的余晖里,两人凝望着对方,情不自禁地陷入那个不知名的世界,他们的泪水交融在一起,他们的绝望交融在一起,他们的爱刻在彼此的心里。

在木屋前,苏珊娜说:“天行,你等等,我有个东西送给你。”说完跑进屋子,很快又出来,手里拿着一双长筒皮靴,是男人的皮靴,她用自己最心爱的衣服换到了这双靴子。

“天行,穿着它,你的鞋抵不住西伯利亚的冰雪。答应我,一年后回来找我!我等你,不管多久也会等你回来!”苏珊娜再次扑进李天行的怀里。

天行心痛不已,这个一年的约定,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万一这就是永别,难道要苏珊娜永远活在等待的煎熬里,或者再次丧失生活的勇气吗?

狠了狠心,李天行低沉地说:“苏珊娜,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不论碰到什么事也要坚强地活下去。我是军人,生死难料,如果我一年回不来,就当我死了,忘了我,开始新的生活!答应我,好吗?否则,我死了,也不会安心!”

苏珊娜抬头怔怔地看着李天行,深蓝色的眼眸突然如汪洋的海水,泪如泉涌,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服,嘶哑地说:“为什么这么说?天行,你不打算回来了?还是,你不再爱我?”

李天行心痛如绞,擦拭着她的泪水,一把把她搂在怀里说:“就因为爱你,我必须让你明白,我希望你能幸福快乐的活着,为自己好好活!我会拼尽全力回来接你,可是万一我战死了,只要我知道你不会丧失生活的勇气,我死也瞑目!”

苏珊娜呜呜大哭,断断续续地说:“我只爱你,只爱你,我等你,你不会死,一定,一定不会死,答应我,天行,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不死,我们都活着!”李天行潸然泪下,和苏珊娜难舍难分。

夜幕降临,万般无奈中,李天行和苏珊娜在泪水中吻别,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营地。

第二百三十一章 别了!苏珊娜

第二天一早,李天行带着营区第一批人先行,由谭仲恺负责押后。第一批除了部分士兵,还有很多坚持留下来一起走的家属,以及文先生带领的学生兵。

从营地徒步走到镇上的火车站,李天行忙着分配大家上车,还要嘱咐谭仲恺一些事,好容易等所有人都上了车,汽笛开始尖利地鸣叫,火车的白烟开始喷薄,李天行才有机会焦虑地寻找着苏珊娜,果然看到她站在远处也在寻找自己。

李天行立刻跳下车跑过去,苏珊娜喊着李天行的名字迎面跑来,当两个人刚刚拥抱住,火车开动的巨响毫不留情地催促着两个人的分离。

李天行管不了那些好奇的眼神,紧紧抱住她,深情地吻了她的额头,凝视她含泪的双眸,说了一句:“好好活着!我爱你!苏珊娜!”就不得不放开,追上奔跑的列车,站在车尾向追着跑的苏珊娜挥手。

震耳欲聋的巨响淹没了苏珊娜的呼喊,铁轨上飞速运转的铁轮把苏珊娜的身影抛得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那片白色的迷雾中。李天行呆呆地望着,望着那浓浓的迷雾中隐约的身影渐渐消失……

火车奔跑在白色的雪原上,窗外的景致千篇一律,和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车上的人心情却好了很多,毕竟这是回家的路。

大家都在热烈议论关于新疆的各种传闻,此时,沙漠、寸草不生之类的字眼很少了,却多是马**葡萄、哈密瓜、伊犁骏马、和田美玉、新疆美丽的姑娘,跳舞唱歌什么的,好像一夜之间,大家是要到新疆游山玩水看姑娘去的。

李天行从车尾往前走,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串着,看到听到的都是一派欢声笑语。

当他来到学生兵车厢,其热烈气氛不亚于过节!青春洋溢的光彩重新回到了年轻人的脸上,女孩子们挑头唱起了新疆民歌《阿拉木汗》。

阿拉木汗什么样身段不肥也不瘦。

阿拉木汗什么样身段不肥也不瘦。

她的眉毛像弯月,她的腰身像绵柳,她的小嘴很多情,眼睛能使你发抖。

阿拉木汗什么样身段不肥也不瘦。

阿拉木汗什么样身段不肥也不瘦。

阿拉木汗住在哪里吐鲁番西三百六。

阿拉木汗住在哪里吐鲁番西三百六。

为她黑夜没瞌睡,为她白天常咳嗽,为她冒着风和雪,为她鞋底常跑透。

阿拉木汗住在哪里吐鲁番西三百六。

阿拉木汗住在哪里吐鲁番西三百六。

男孩子们很快和声也唱起来,歌声飘飞,把人们带到了一个热烈和诙谐的吐鲁番,美丽的阿拉木汗似乎就站在那片乐土上,穿着艳丽的长裙,一头黑色的发辫,伴随着欢快的节拍,载歌载舞……

李天行不禁被他们的歌声感染,在他们的环绕中,在他们的笑声中,在他们的歌声里,暂时放下心中的悲哀和忧虑。

“李师长,来,请过来坐下。”文先生笑着向李天行招手,一个学生已经站起来将自己的座位让了出来。

李天行走过去,笑着说:“在您面前,我永远是您的学生。文先生,还是叫我天行吧,像在长春一样。”

文先生不免感慨:“唉,长春,一转眼,一年多啦!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李天行认真地说:“我不能保证何时能回去,但只要我活着,这就是我的目标。”

文先生微笑地看着他:“天行,我是一路看着你走过来的。想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说实话,我还以为,你就是个富家子弟雇佣的保镖。可这一路走来,你让我刮目相看啊!不是说,你升了官,当了师长,而是你这颗初心,可以不为权贵财富改变,也不对苦难死亡低头。难得!难得啊!”

李天行淡然一笑:“先生过誉了!天行不过是做了份内该做的事。那么多兄弟的血和命,东北父老的苦难,天行时刻不忘。就盼着我们能顺利回国,重整旗鼓,夺回我们自己的家园。”

文先生慨叹道:“不忘本,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看看那些个大官们,到头来还不是丢下自己的兄弟,一走了之!在苏俄的那些日子里,能有多少长官像你一样?别说是吃苦在前,就是同甘共苦,都做不到!唉,不只是他们,哪朝哪代,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赤子之心在贪欲野心面前,鲜有不变心的!让你笑话了,我就是爱发个牢骚!看到你,我高兴!”

李天行笑笑说:“先生不说,我都没意识到,咱们虽然在一个营地里住着,还真是很少见面。”

文先生释然道:“你天天去伐木场,还有那么多人要照顾,哪顾的过来!我还是要恭喜你,当了师长!大家都说,能有你这样的长官,是他们的福气!他们信得过你呀!天行,人在做,天在看,大家的心是透亮的!”

“是啊,李教官,我们都特佩服你!你就是书上说的人之侠者,武功好,最重要的是心怀天下,悲天悯人!”

“你要叫李师长,真是没大没小!”

“怎么啦,我觉得叫教官亲切,难道当了师长就不能作教官了吗?”

“你要搞清楚,我们现在都是东北抗日义勇军,是军人。李师长可是我们义勇军的最高指挥官,你这么没大没小,可是要犯军法的,小心被军法从事!”

“哼,教官都没说什么,你又不是长官,多管闲事!”

“我看,你还是小心点,万一他当了长官,八成要公报私仇!”

“是啊,万一让你当个勤务兵,还要打水洗脸洗脚地伺候。你可就惨了!”

“去!就知道起哄……”

……

孩子们很快就闹成一团。

文先生笑呵呵地说:“看看这群孩子们,就是饿着肚子,都闲不住那张嘴!也多亏了有他们,还能苦中作乐,他们是我们民族的希望啊!”文先生一脸骄傲和慈爱地看着那些年轻人。

李天行也是很久没有遇到这种轻松愉快,充满活力的氛围了,但是,他很难完全放轻松,肩上的责任时刻让他思考现实和将来的事:不知道那两百公里的茫茫雪原,这些年轻人能不能经受住严寒的考验。

他向四周观察了一下,在出发前,他已经命令大家要尽可能找到和带上充足的御寒物,还有食物。那些学生兵身上是肥肥大大且多有破损的一一五师冬衣,几乎所有人都有棉被,虽然破旧肮脏,总是有胜于无吧。

第二百三十二章 爱的贝加尔湖

李天行再次打量对面坐着的文先生,比之在长春时清瘦了许多,脸色蜡黄,厚厚的眼镜显得格外沉重。他也穿着不太合体的军棉衣,可是脚上的皮鞋不知为什么被布条裹着,好像是裂了帮。李天行有些愧疚:怎么没早发现?这要是在雪地里走,脚一定会被冻坏的。

他没有吱声,文先生倒开口了:“天行,你知道不知道,这个西伯利亚大铁路可是个伟大的工程,它贯穿了整个苏俄境内,从亚洲东北海岸的海参崴,到欧洲内陆的莫斯科,有九千多公里,是个横贯欧亚的大工程!当今世界,铁路就是国家的命脉,无论是交通、商品流通,军事,都是至关重要。可惜,我们国家在这方面就差远了,尤其是东北的铁路,不是在俄国人手里,就是在日本人手里,这就是弱国的可怜和无奈啊!”

李天行看看身边的学生,沉静地说:“只要我们在,东北一定会回来!只要他们在,中国一定会变强!”

文先生眼睛一亮,伸手一拍桌子,赞道:“好!天行,说得好!”然后冲着大家说:“孩子们!你们听到了没有,刚才李师长说的话,他说,只要他们在,东北一定会回来!只要你们在,中国一定会变强!你们说,是不是?”

“是!”大家喊着叫出来,这一嗓子,让大家都觉得不辜负身上的那身军装。

李天行站起来说:“好!但我们首先要活着。这一路,饥饿和寒冷还会威胁我们的生命,你们一定要坚强地活下来!希望我们不会落下任何一个人。先生说,你们是民族的希望!所以,珍重自己,就是保全我们的国家和民族!”

大家都非常认真地答应着。

李天行正要告辞离开,文先生看看窗外,说:“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到贝加尔湖,那可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

“贝加尔湖?”李天行一下子想起了苏珊娜,她曾经的家和农场就离贝加尔湖不远。

“是啊,贝加尔湖。庄子《逍遥游》中有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这‘北冥’说的就是贝加尔湖了。那可是如同海洋一样广阔的湖水呀!希望我们路过的时候是个晴朗的日子,此生还能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地方,也算是人生值得称道的一件快事了!”文先生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

“先生,当年苏武牧羊的极寒之地,北海,是不是就是贝加尔湖?”有学生兴奋地问。

“对,就是贝加尔湖!”

“真的,我们要看到贝加尔湖了!太意外了!”

“是啊!苏武牧羊北海边,只是在书里读过,现在可以亲眼看到苏武牧羊之地,太激动了!”

……

李天行终于回到了骑兵团的车厢,大家一见他,纷纷说:“团长,不,师长,你咋这么久才回来,我们还以为……”话赶紧打住了,有人扭过头去捂着嘴偷偷乐。

李天行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车站上自己不顾一切地拥抱和亲吻苏珊娜,恐怕所有人都看到了,虽然自己不后悔,但当着这些日日混在一处的兄弟们,还是有些尴尬。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找到自己的包袱,把那双旧鞋拿出来,脱下了脚上的长筒靴子,换上了旧皮鞋,对庞五说:“你去把靴子送给文先生,他的鞋坏了,穿这个吧。别说是我的,就说是多余了一双。”

庞五有点犹豫:“当家的,这可是苏珊娜给你留的念想。你舍得?”

李天行看了一眼靴子,故作平常地说:“让你去,你就去!一定让文先生穿上!”

庞五只好拿着靴子去了。

第二天,天上依旧裹着厚厚的云层,但并没有下雪,也没什么大风,算是个不好不坏的天气。坐了一天一夜火车的人们,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生龙活虎了,有的还在打着瞌睡,有的小声聊天。李天行闭着眼,心里都是苏珊娜。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看,那是什么?是大海?”

很多人抬起头来,纷纷看向一侧的窗外,果然,远远的,一片广阔的冰面,大得没有边际。

“咱不是往苏俄西部的内陆开吗?哪来的海?”

“怎么亮晶晶的,海面不是结冰了吧?”

“海会结冰吗?”

“是河?咱东北的黑龙江结冰不就这样?”

“河?这河也太宽了吧?”

“苏俄这鬼地方,就是地大!河也大呗。”

大家正瞎猜着,火车已经离那片冰面很近了,就沿着冰面边的路平行行进。但见一望无际的水面都结着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镜面,又像是一个水晶世界,是一个可触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李天行眺望着那片神秘的冰晶世界,心中想着苏珊娜,情绪悸动不已:苏珊娜,我在贝加尔湖边,在你的家乡。可是,你在哪里?望着那被冰封的湖面,晶莹剔透的冰层下,应该是蓝色的湖水,神秘而又宁静,一如苏珊娜的眼眸,神秘而又深情……

李天行忘情地盯着贝加尔湖,喃喃地说:“贝加尔湖。”

旁边的独孤峰没听清,追问道:“师长,你说啥湖?”

“贝加尔湖。”李天行提高了音量。

“贝加尔湖,这名字挺好听。当家的,你咋知道的?”庞五问。

“是苏珊娜告诉你的?”有人马上抢话,终于也要学学抖机灵敢摸老虎屁股的胆量了。

“是文先生说的。”李天行简短地说。

李天行不接招,竟然没有人再敢尝试了,顺势追问:“文先生还说啥了,这湖有多大,有啥说头不?”

“多大,倒没说,反正是很大。还说,庄子提到过这个湖,古人叫它‘北冥’。苏武牧羊的北海,也是这个地方。”李天行把听到的都如实说了。

四周围人们的眼睛里全都是圈圈,彻底掉沟里了。

“桩子?桩子会说话,还知道这个湖?这是啥桩子,是神仙?妖怪?”

“北啥?北名?北边的名?这是个啥破名字?”

“北海?那不还是海?到底是海?还是湖?”

“苏武是谁,为啥在这放羊?羊喝水也用不着那大的水塘啊!”

“就是,他放个羊咋啦?就出了名?我们还放过羊呐。以后我就跟家里人说,我放羊的地方,就叫丁嘎子放羊地。”

“你好歹也有个像样的名字成不?看人家那名字,姓苏,叫五,哎!庞五,你的名字挺像啊!庞五放羊,不行,你没放过羊,那就叫庞五伐木!”

李天行被这一通不着调的七嘴八舌搞得哭笑不得,心想:要是文先生和那些学生兵听到了这些话,不知道是该哭死,还是笑死?

第二百三十三章 魔鬼的合约

火车开了三天两夜,中间也有停靠,但没有任何营地房屋可住,基本上都是露宿街头和野地,依旧吃着那点可怜的黑面包,竟然就开始有被冻死的士兵和家属。李天行的心越来越沉重,冥冥中好像一只魔爪正在伸向这些衣衫褴褛、饥寒交迫,却没有选择的人们。

终于到了火车行程的最后一站,这是个不大的车站,从另一个营地先期到达的部分官兵已经等了一天了。根据苏方的说法,按照苏方和南京政府的合约,剩下的两百公里由苏方负责派汽车运送,因是雪地路不好走,大概三天的车程。

李天行到达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苏方确认几个关键问题。由于赵参谋不在,李天行好容易等来了苏方的翻译,直接了当地问:“请你们明确答复我,汽车能否在西伯利亚雪原的积雪中行驶?能否确保把所有人送到边境?如果中途车队不能通行怎么办?有没有充足的粮食供应?”

苏方的回答令人瞠目结舌:“你们的政府请求我们予以帮助,我们会派车运兵。可是能不能通行,那就要看上帝的了。不行的话,只有靠你们的双脚穿越雪地。你们不能逾期滞留在任何地方。粮食的问题,是按照四天的量准备的。只能这样。”

通行要看上帝的!只有四天的干粮!李天行想一拳打过去!但是,就算打死这个只会耸肩摇头的大家伙也没有用。他立刻提出要求:“我必须联系我们的政府,报告这里的情况。”

苏方代表还是耸耸肩,不耐烦地说:“可以,但你们的人不能在这里滞留。”

李天行向南京政府汇报了实情,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归国计划已经实施,不可更改。苏方同意派车运兵,无需多虑!新疆接待工作也在准备中,望克服困难,早日归国!

克服苦难!怎么克服?难道要让几万人在冰天雪地里卧冰吃雪吗?这是人命关天,几万人的命!李天行急得发狂,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命给南京发电,一封接一封,陈情,恳求,得到的答复越来越严厉,最后竟然是“军人必须服从,否则军法从事!”

拿着电报译文,李天行一瞬间回到了从前,曾几何时,元师长也是被上面的电令束缚手脚、气得发狂!今日竟然也让自己切切实实地感同身受!军人必须要服从吗?如果代价是成千上万人无辜丧命,也要服从吗?李天行手中的电报稿被攥得褶皱不堪。

苏方代表出现了,通过翻译给李天行继续施压:“李师长,按照合约,明天就送你们启程。你们的粮食供应明天发放。如果你们违约滞留,我们不再提供粮食供给,并且一切严重后果由你们和你们的政府全权负责!”

李天行克制着内心的愤怒,严厉地说:“如果你们不能按照合约,用汽车把我们送出西伯利亚雪原,就是你们违约,我们有权要求你们提供食物和住处,保证我们的生命安全!”

苏方代表带着轻蔑和冷漠说了一通,翻译的话刺激着李天行的神经:“我们和南京政府签订的合约很明确,我方只是协助你们出境。我们同意派车运兵,可是因为不可抗拒的因素无法实施,我们不负责任。至于食物,我们按照合约提供,不少发,也不多给。而你们必须按照合约的要求立刻离境,不得滞留!”

“合约!难道为了一纸合约,就可以眼睁睁看着几万人被活活冻死在雪地上吗?”李天行怒不可遏。

苏方代表耸耸肩说:“契约精神是文明的体现。更何况,你们是军人,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命令是你们政府下达的,合约也是你们政府签署的,希望你保持冷静,不要有损军人的纪律和荣誉!”

李天行知道和这个有着熊一样体量和脑筋的人根本谈不拢,冷冷地说:“军人首先也是人,是人就要有人的良知和底线!作为这支已经被缴械的军队的指挥官,我首先要让他们活下去!”

苏方代表摊开手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明天十点,我们的车来送你们出发。如果你们违约滞留,将被视为对我国领土的侵犯!希望李师长认真考虑因此带来的严重后果!”

看着苏方代表扬长而去,李天行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生生压了下去,想了想,对庞五说:“庞五,去叫已经到达部队的最高长官来开会。”

等军官陆陆续续到来,李天行不觉暗自苦笑,来的人一多半都不认识,而且军衔高低不等也就罢了,有人连军服都没有,有人是军服和老百姓的衣服合着穿,长官都如此,可见下面的兵有多杂乱。

李天行也顾不得这些了,开门见山地说:“让大家来,是有个重要的事商量。火车的路程结束了,按照计划,我们要穿越西伯利亚雪原到达边境线,进入新疆境内。现在的问题是,西伯利亚雪原大概有两百公里的路程,而且积雪覆盖,没有人烟。根据两国合约,苏方答应用汽车运送我们出境,大概要三天。可是,我得到的一些消息是,这个时候积雪依然很厚,恐怕汽车难以通行。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只能徒步穿越。更糟糕的是,苏方只提供四天的口粮。我已经把实情上报南京政府,却不被重视,依旧命令我们按期离开。苏方态度生硬,既不同意增加发放口粮,还严令我们明天必须动身。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来的这些军官们一开始有些发懵,面面相觑,很快明白过来,立刻又吵成了一锅粥。

“啥意思?两百公里雪地,走回去?走多久?“

“汽车要是开不进去,那还走个屁!不走了,回营地接着等呗!”

“这不是白折腾人儿吗?接着坐火车回去得了!”

“两百公里的地方都没人住?啥玩意儿啊?一晚上就把人冻僵了!“

“咋净整这没毛的事!老毛子都欠削!不走了!接着放羊去!”

……

一通乱糟糟的嚷嚷,吵得李天行头大,心里的火噌噌地往上蹿,提气吼了一句:“别嚷嚷,安静!”

大家觉得像是一口大钟在耳边猛地敲响,立刻住嘴,看着李天行。

李天行眉头微蹙,继续说:“南京那边很坚决,不服从就是抗命。苏方拒绝我们滞留等待,否则就被视为侵犯他们的国家。现在我们进退两难!事关几万人的性命,不是说不走就不走那么简单!”

大家一听,脸色都变得很难看,谁都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一时间愁云惨淡,谁都不说话。

第二百三十四章 回家的代价

沉默了一阵,终于有人忍不住嘟囔:“他x的,哪条路都是死路,明摆着就是要我们死!早知道就不来了!挨枪子还能死个痛快!”

有人退缩了:“老毛子不是答应开车送我们吗?既然人家答应了,应该过得去!就算不行,也不至于扔下我们不管吧!要不就试试,过不去再说!”

“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不行再说不行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

“过不去再回来,他们还能把我们都毙了?”

“老毛子可不比小鬼子好到哪儿去!当初也祸害了不少咱东北人!我看他们说得出做得出!我们不走,他们真敢开枪!我们就等死吧!”

“用不着开枪,不给咱粮食,没地方住,咱都活不了两天!”

“可不,这是人家的地盘,咱两手空空,还不是案板上的肉。我看,还是回国吧,这个鬼地方,迟早是个死!”

有人恼了,大声说:“你们这帮怂包,怕什么!大不了上山当胡子!老子就不信了,咱几万人,打不下自己的地盘!不给吃的,我们就抢!不让咱们活,那谁都别想活!”

“这个鬼地方,穷得叮当响,抢都没的抢!当胡子也要回去当!”

“回去吧,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地头上!要不然,连个祭扫的人都没有!”

……

李天行听着他们的争执,心里暗自整理着思路:选择只有两个。留下来,对于南京是抗命,对于苏方则是侵犯和敌对。南京鞭长莫及,关键是苏方,一旦有冲突,就算他们不开枪,只要断粮,几万人在冰天雪地里没吃没喝,不是冻饿致死,就是哗变,必然演变成血腥的屠杀!

如果选择服从,四天的口粮,万一要徒步穿越两百公里的雪原,多少人能活下来?那些老人和孩子怎么办?

大家终于在争吵中渐渐开始有了倾向,多数人对于穿越西伯利亚雪原心存幻想,毕竟没有亲眼见到雪原的样子,何况苏方还派汽车护送,更重要的是,大家再也不想继续当战俘,过屈辱而艰苦的日子了。

当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李天行,一个军官大声说:“师长,你是我们的最高长官,你说句话吧,你说咋地就咋地!”

李天行明白,自己的一句话决定着多少人的生死,他沉声说:“这样,我们做两手准备。你们回去,动员大家,在不扰民的情况下,自筹粮食和御寒衣物。按照我们事先订好的撤退计划,分成三批,葛钺带着第一批一万人作为先锋,如果你们认为不可能穿越雪原,就返回,我去争取得到南京和苏方的同意,等雪化了再走。你们不回来就是安全信号,我带着第二批三万人跟上。谭仲恺带着剩下的人第三批出发。”

大家都没有异议,散了会赶紧招呼所有人去准备食物和衣物。

李天行和葛钺几个人正忙碌着安排明天出发的事,苏方的翻译过来找他,递给他一张电报译稿,是南京指令:务必按期归国,逾期滞留者,可由苏方全权处理。

李天行愕然,追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全权处理?”

翻译板着脸说:“鉴于你们军心浮动,我方为了避免发生严重事件,已经得到贵国政府同意,有权处置任何危险人物。你们必须按期离开,绝不允许以任何理由赖着不走!”

李天行闻言怒火中烧,怒斥道:“真是欺人太甚!并非我们不想走,如果你们能带着四天的口粮徒步穿越西伯利亚雪原,我们绝不停留半刻!”

翻译的脸色略微缓和地说:“我们会用汽车送你们,四天口粮足够了!”

“如果汽车半途抛锚,我们怎么办?”李天行继续追问。

翻译耸耸肩说:“不知道。那就是上帝的意志了。你们中国人没有信仰,但愿上帝宽恕你们!”

李天行的肺要气炸了,怒道:“原来你们这些有信仰的人竟然如此冷血残酷!祈求被宽恕的该是你们!”

翻译的脸色很难看,冷冰冰地抛出一句话:“我必须警告你,如果滞留不走,我们不会提供一片面包、一间木屋!你们的政府也会有大麻烦!”说罢扬长而去。

屋子里的人都乍了,葛钺立刻就说:“师长,我们走,就是死在路上也绝不留下来!咱不受这个窝囊气!”

“对!冻死饿死也不看他们的脸色活着!”

“师长,我们没选择!老毛子狠着呢,真能下死手饿死咱们!不如拼一拼,咱回家!”

“回家”这个字眼立刻让所有人热血沸腾,群情激昂:“师长,回家,我们回家!”

“为了回家,拼了!”

“就是死,也要死在回家的路上!”

“不当他x的战俘,我们回家当爷!”

李天行也在心里念着“回家”,这两个字足以让自己充满力量、无限憧憬!在周围一片“回家”的声浪中,他毅然高声道:“好!我们回家!葛钺,还是你带着一万人先走,我们随后跟着,不管西伯利亚雪原有多凶险,都挡不住我们回家的脚步!”

就这样,第二天,大家领到了四天的食品定量,也无非是那巴掌大的黑面包,每人十二块,一旦要徒步的话,这就是十几天的粮食供给!

李天行欲哭无泪,他不明白: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就可以这么践踏和无视几万条鲜活的生命!他们都是抗日志士,百战沙场、披荆沥血、伤痕累累,为什么,让他们能够至少有尊严地活下去就这么难!

最终,李天行还是万般无奈地看着葛钺带着先锋队伍,登上了一辆辆军用卡车,在晨风凛冽中出发了。

其实,多数人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危险,因为苏方说话算话,真的是用卡车运兵,很多士兵连军车都没坐过,心中还有着新奇和兴奋。

李天行默默祈求上苍,但愿积雪不厚,汽车能够一路顺利通行。

晚上,坏消息还是来了。那个翻译面无表情地告诉李天行:“很不幸,我们的车开出去半天就抛锚了。雪太深,汽车过不去。不过,我们的人已经把指南针和地图交给了你们的军官。以后,我们只能用车送你们半天的路程,剩下的路,就祝你们好运吧。

李天行的心惨笑:好运!卧冰吃雪的好运吗?他突然想起了那四个字“否极泰来”,如果这个寒冰地狱不是“否极”,那接下来,就只有到十八层地狱的油锅里去了!李天行唯一庆幸的是:苏珊娜没有跟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绝望的迷失

李天行还是带着第二批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坐了半天车,等一下了车,四顾所及,眼里只有一种东西:雪。雪,白皑皑的雪,铺天盖地,真的和天一样宽,和天一样广,和天一样单调苍白,在这里,天就是地,地也是天!如果鸟儿飞到这儿,一定会迷路,也许飞着飞着就会一头栽倒在雪里,即使有翅膀,也承载不了这样无边无际的绝望!

所有人都看傻了,即使这些在东北看惯了雪的人,也彻底惊呆了。

“树呢?咋连棵树都没有?”

“要都是这个样子,我们怎么认方向?哪儿是南边啊?”

“晚上我们住哪儿?”

“不会没有村庄什么的吧?那我们就死定了!”

“削他个瘪犊子,这是让我们回去的路吗?白森森的,是送葬的路!”

李天行不能让这种情绪过早地吞噬大家求生的意志,大声说:“往后传话:每天只能吃一片面包。大家三五个人一组,互相帮衬,不要掉队。休息听我命令!走!兄弟们,就差这最后一步,我们回家!”

雪地中已经有了一条长长的足迹,那是葛钺的一万先锋留下的痕迹,这是雪地上唯一的生命迹象。一条蜿蜒的长蛇,在大得无法想象的冰原上缓缓蠕动,

人迹罕至、甚至是兽迹罕至的雪原,大雪得以完美保存。从冬季的第一场雪开始,层层累积,不知下了多少场大雪,一个成年人踏下去,几乎整条腿都陷进去,雪能达到膝盖上面的大腿。

那些身量弱小的学生兵就更艰难了,女学生们每走一步,都要互相拽着,把腿从雪洞里拔出来。

李天行让士兵在前面走,尽可能在先锋队伍留下的足印上踩踏,争取能为后面的人趟出一条雪沟来。

最难的就是那些带着老人和孩子的家属,尤其是小孩子,根本就无法行走,必须大人抱着、背着、扛着。可是,别说一般人,就是相对强壮的士兵,此时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背负着十几斤或着几十斤的重量。

庞五从一开始就主动到队伍中间找到曹团长的遗孀蓝凤,把两个双胞胎一边一个抱起来走,蓝凤抱着不足一岁的婴儿,拿着包袱艰难地跟着,庞五又把包袱也接过来,他高大的身躯对于这个只剩女人和孩子的破碎家庭来说,真的是最后的依靠了。

李天行不断鼓励大家,不时地上前帮一把,人们看着他坚毅的眼神,饱满的情绪,就觉得好像被注入了力量和希望。

很快,李天行看到了家属队伍里的艰难状态,也看到了庞五的庞大身躯,在两个孩子和一堆包袱中显得臃肿和沉重。

他走过去说:“庞五,把孩子给我一个。”

庞五却拒绝:“不用,当家的。这俩小东西没几两肉,抱着还挺暖和的。你就别管我啦!”

李天行没有再坚持,因为他看到还有不少孩子也同样需要照顾。他先把一个女人背上的孩子抱起来,而女人手里还抱着另一个。接着,他另一只手帮着搀扶身边的老人。

然而,自己毕竟一个人一双手,眼看着有太多需要帮助的老人和孩子有掉队的危险,他大喊:“往前面传话,原地休息!”

等队伍停下来,他把后面的官兵调上来一部分,让他们五个人一组,负责轮流照顾老人或者孩子。又调了些官兵以类似方法去帮助学生兵。分派好了,李天行就让队伍继续前进。

队伍行进缓慢,零下三十多度的酷寒无情抽取着生命的热量,而人们却不敢多吃一口面包,尽可能吃雪充饥。很多人实在受不了,就拿出冻得梆硬的黑面包咬一小口,再捧起地上的雪就着咽下去。

李天行抱着的小孩子饿得哼哼唧唧,因为太冷,孩子们都哭不出来。李天行掰块面包给他,安慰说:“慢慢吃,渴了告诉我。”

孩子早饿得不行了,哪里有大人的自控力,拼命往嘴里塞,黑面包冻得硬邦邦,孩子费劲地咬着,难以下咽。

李天行抓了把雪喂给他,冰凉的雪摄取了孩子可怜的热量化成冰水,好歹把那口面包给咽下去了。孩子继续一点点吃着面包,可怜的神情就像是只冷风中流浪的小猫,看着令人心酸。

天要黑下来,起风了,风刮着雪,打在人的身上脸上,好象是冰雪魔鬼的恶作剧,故意来折磨这些敢于挑战地狱的人们。

大家极目四眺,恍惚间就好象是在原地未动一样,还是那样的白茫茫一片,连棵树都没有!这滴水成冰的夜晚,无寸瓦遮身,怎么度过?

李天行大喊:“传话,原地挖雪洞,大家挤在一起,照顾老人和孩子!”

大家就这样跟鼹鼠一样,几个、十几个人挤成一堆,蜷缩到雪窝子里,把能往身上招呼的东西都披上,蹲坐着,挤靠着,哆嗦着,迎来了冰原上的第一个夜晚。

极地的寒夜,最冷的时候可以达到零下七十多度,即使是三月,西伯利亚雪原的夜晚依旧是零下四十多度。这些数字也许没什么震撼力,但它却可以冰冻任何热血的生命,并且就在悄然瞬间。

当第一个雪原上的清晨到来,迎接阳光的是死亡。

女人的尖叫声刺破耳膜,李天行赶紧过来看,只见她几岁的孩子身上到处是冰霜,依旧蜷缩着,却已经是硬邦邦的。

悲痛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尤其是家属集中的地方,几乎每个雪窝里都有被冻死的。很快,悲伤被惊恐所替代,仅仅一个晚上,死亡就把恐惧的种子种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李天行不知所措,他也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才第一个晚上,就如同打了一场恶仗,敌人都看不到,多少人就被无声地夺去了生命!

有些人慌了,叫喊着:“我们过不去了,过不去了!往回走吧!要不,全都得死在这儿!”

“掉头吧,不能再走了!这儿就是鬼门关!”

“早知道还不如死在战场,这么活活给冻死,比活埋还惨!我们打鬼子,就打出这个下场!”

“老毛子不是人!这是要把咱们活活冻死,都不得入土为安!不走了!”

……

李天行看着群情激愤的人们,心中煎熬着,继续走还是回去?回去,一样要露宿雪地,一样要被冻死饿死!他没说话,默默地把被冻死的兄弟用雪掩埋,一个接着一个。

大家渐渐安静下来,也跟着把冻死的人用雪埋起来。

掩埋好所有尸体,李天行运气吐声:“前面还有我们一万个兄弟,他们给我们踏出来的路是回家的路。你们有谁不想走,我不勉强,掉头回去吧。否则,抱上孩子,搀着老人,跟我走!”然后大声说:“传话,继续走!”迈步向前走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艰难的抉择

队伍慢慢开始移动,李天行抱着个孩子,搀扶着一个老人,行进在队伍中间。他很清楚,第一个晚上,应该不是最坏的情况,只能是个开始,越往后,越危险。到底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回家?他的心越来越沉重。

行进的队伍中,一个瘦弱的士兵越走越慢,本来想从雪里拔出腿来,却眼看着不动了,然后缓缓倒在雪中。旁边的人费劲地靠过来,把他翻过身,摸摸鼻子,还有点气,几个人合力连揉带晃,那人终于醒过来,于是被两个人驾着搀着,继续艰难跋涉。

可是有人没那么幸运,没等到别人的救助,已经没有了呼吸,只能就地雪埋。悲剧的中心地带还是家属队伍,老人和孩子首当其冲。李天行身上的孩子已经有三个了,抱两个,背一个,曾经搀过的老人已经长眠在了雪中。

走到下午,终于看到前面有一片像是白绒球似的东西,走进一看,是一片低矮的类似于灌木丛的植物,它们贴着地面,半米高,长着这地区植物特有的针叶,枝叶上裹着严实的冰雪,就像是一丛丛白色的珊瑚。

大家不由得惊叹,居然还有生命选择在这样酷寒之地生根,那冰冷坚硬的冻土,刀割般的寒风,无尽的冰雪竟然不是它们的对手!

人们慢慢从它们身边经过,默默注视着这些生命,对于人来说,植物都是卑微的,任人砍伐拔除,可是现在,它们在风雪中昂首挺立,让这些畏惧严寒的人低下了高贵的头。

这片叫不出名的灌木丛斑斑驳驳地连成了一大片,李天行命令大家在此休息。刚坐下没多久,有女人的尖叫声传来,大家围过去一看,原来是个女学生,她无意间发现雪地里有个什么凸起的奇怪东西,扒开一看,竟然是个士兵的尸体,那士兵还是睁着眼的。

无疑,这是先锋队留下来的尸体,其实,大家都明白,尸体肯定不止这一个,只不过被埋在雪里,说不准谁走过来的时候就曾踩踏过,只不过不知道罢了。

李天行往前方极目远眺,发现远处隐隐也像是树丛。

“独孤峰,你看那边,离咱们有多远,天黑前能不能到达?”李天行问道。

独孤峰望了望,答道:“那片树丛有可能比这一片高,能用来做宿营地。不过,按照我们的行进速度,天黑前到达有困难。我看雪地上的脚印也是冲着那个方向,葛钺他们应该也在那边停留过。”

李天行掐了口面包,就了一口雪,抱上孩子们,带着大家继续前行。有些人却没能起来,每次休息的时候,都有人再也不能跟上队伍,而长眠于雪下。

队伍走到快天黑,果然还没有到达那片树林,可是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估计天黑前肯定是赶不到了,只好就地挖雪露营。有的人一不小心,就挖到士兵的尸体,只好掩埋起来,在附近再挖,当大家哆嗦着挤成一团的时候,突然会想到不远处的那具尸体,想着明天一早,自己会不会和他做伴。

黑夜来临,死亡的魔爪更加疯狂,人们带着极度的恐惧,体味着从死神身上不断侵袭过来的透骨寒气,无力阻止它让热血变冷、成冰。

第二天一早,被冻僵的尸体比昨夜更多,可是哭声零零落落,因为人们几乎丧失了哭的能力。李天行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下达了一个违反中国传统道德的命令:“传话下去,掩埋尸体前,把食物、棉衣和棉被收缴。”

李天行照顾的孩子少了一个,他亲眼看到,那个孩子和她的母亲紧紧偎依着,母亲的眼角有一滴泪,泪结成了冰,挂在眼角上。似乎她知道怀中的孩子已经死去,落泪的瞬间便魂魄飞散,跟着孩子离去。

这天中午,队伍终于走到了那片树林,所有人都惊呆了,如同进入梦境,一个神奇的水晶世界。

所有的树几乎一模一样,它们长得像松树,倒锥形的松塔,可是基本上都只有一人高,每棵树最低端的直径也不过是三十厘米左右,全部被白雪和冰晶包裹着,就像是西洋人圣诞节摆着的白色圣诞树,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圣诞树林,更像是一个孩童世界,充满了神奇和魔幻。

可惜,队伍里的孩子没一个兴奋激动,他们的眼睛里只有恐惧和哀怜,因为他们都只能有气无力地打着哆嗦蜷缩在大人的怀里,离开大人的怀抱,他们的生命凋零得比昙花还快。

树林绵延很长,当天夜里,他们就在这样的树林里露宿,尽管树林可以遮挡些许寒风,但翌日清晨,二、三十个孩子还有更多无法统计的大人,永远留在了这个神奇的童话世界里。

第四天,人们的忍耐似乎到了一个极限,有些人望着那依旧望不到头的雪原,崩溃了!他们放弃了求生的意志,只求死神赶快把自己带走,在这样的地方,自杀几乎可以做到随心所欲,当求生的火苗熄灭,严寒可以瞬间冻结疲惫不堪的肉身。于是,倒下的人一个接一个,甚至,只要一个人倒下,旁边两三个也跟着倒下。当夜,死神意外地获得了更多祭品。

这一天,死亡的人数成倍增加。

第五天一早,掩埋了很多人的尸体,李天行心头的恐惧陡然增加。他看着大家睁着无神的眼,行尸走肉般迈着僵硬麻木的腿,突然质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自己错了,应该在一开始就抗命,管他什么中苏合约,管他什么军法从事!为什么不对那些冷血傲慢的人说“不”?这是自己的错!

可是,一切还能挽回吗?难道现在回头,抛弃那一万个开路的兄弟,抛下那些为回家而死的尸首,和更多要为后悔付出生命代价的兄弟,只在这条回家的路上打个转?那么死了的人算什么?一场恶意的玩笑?回去了,是带着兄弟们跪下乞讨?还是带着手无寸铁的他们面对冷血的屠杀?活着,有尊严地活下去,真的就这么难!

“回头”的命令,李天行最终没有开口,因为回头的代价,不仅是生命,还有尊严。

第二百三十七章 义勇军的奇迹

第六天,家属的队伍少了三分之一,很多父母身边的孩子早已不见。曹团长一家还在,几乎是个奇迹。

第七天傍晚,李天行正打算再走一会儿就下令就地露营,路边看到一群学生兵围在那儿,很大一群学生兵。

李天行走过去,学生看到他,凄容满面:“教官,先生,先生不行了!”

李天行一惊,分开众人进去,看到雪地上躺着文先生,一个学生抱着他,文先生看到李天行,眼睛似乎努力睁了睁,嘴动了动,但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李天行赶紧蹲下来,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和雪一个温度,不由得用两只手紧紧握住:“先生,都已经走了一大半了,您就再坚持一下!我背着您走!很快就到国境线了!”

文先生蠕动着双唇,李天行赶紧凑过去附耳听,那微弱的声音似有若无:“靴……,靴……”便再也听不到了。

李天行握着他的手,努力让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可回应的只有彻骨的冰冷。

身边是轻声的啜泣,李天行哽咽着说:“我们把先生埋了吧。”放下文先生冰冷的手,李天行在旁边挖着雪,大家都过来挖雪,很快挖出一个雪坑,李天行抱起文先生放入坑里,帮他整理好褶皱的衣服。

这时,有个学生说:“教官,文先生交代过,他说要把那双靴子还给你。”

李天行看了一眼那双长筒皮靴,心酸不已:“先生是个严谨的人,怎么能让他衣冠不整地走!”默默地站起来,立正敬礼。然后和大家一起,双手捧着洁白的雪,撒到了他的身上……

埋葬了文先生,李天行看着这些冻得嘴唇发青的学生们,脸上曾经的光彩变成了惨白的绝望和恐惧。

有学生带着哭腔问:“教官,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出去!怎么就走不到头呢!”

李天行沉默片刻说:“坚持走下去,只要能走出这片雪原,将来,你们就可以走出任何困境!”

他的话让学生们的眼里现出了一丝光彩,大家纷纷互相挽着,迈开步,毅然决然地向前走去……

第八天的一早,李天行忙于掩埋尸体,看到几个人围在一个雪坑边,有人不住慨叹:“唉!惨啊!这是一家子,全死了!这不是灭门之灾么!”

李天行突然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他急忙拔开围观的人进去一看,在一个雪窝子里,围在外面的两个棉被已经被扒开,正对着自己的是一个宽阔的背,只穿着贴身的骑兵团特制的衬衣,李天行就觉得脑袋发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向旁边移动几步,看到了这辈子最心痛、最悲惨、最恐怖的场面:庞五,上身只穿着单薄的衬衫,军服外套和棉衣分别裹着一对双胞胎,紧紧抱在怀里,旁边是蓝凤,那个婴儿被贴身裹在怀里,只露出能呼吸的鼻子和嘴,一床薄薄的棉被裹在婴儿的外围。他们的脸上都已经结了冰霜,婴儿的嘴还张着,庞五的双眼也是半睁着。

旁边的士兵痛心地说:“都死了,一家子都死了!也好,黄泉路上还能做伴!”

“真惨!太惨了!”

“这可真是灭门惨剧啊!”

李天行不愿意相信,带着一丝丝的侥幸,他走过去,伸手去探庞五的呼吸,没有气息,没有温度,再去试试那两个孩子,一样,还有蓝凤,也一样。而那个婴儿,嘴唇上还有尖利的冰茬。

李天行的心坠入冰窖,他再回头看庞五,庞五的眼睛睁着大半,好像看得见自己。李天行强忍着悲伤,抖着手去合他的眼,可是他的眼皮硬邦邦的,眼睛根本合不上。李天行不由得心痛如绞,他跪在庞五面前,将一只手捂在他冰冷的眼上,另一手按着他冰冷坚硬的肩头,失声痛哭:“庞五,兄弟!我对不住你!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这样就去了!我们雷公寨一起出来的兄弟没剩几个!你怎么也走了!兄弟,合上眼吧!只要我活着,会把你们都带回去,带回雷公寨!好兄弟!你安心地走吧!”

李天行手心的热度把庞五脸上的冰霜融化,雪水顺着脸庞留下来,就好像庞五听到了李天行的话,落了泪,而后,随着李天行的手轻轻一按,眼睛闭上了。

李天行把手拿开,再一次看着庞五,他闭上了眼,显得安详。看着只穿着衬衣的庞五,李天行的心发颤,解开棉衣,脱下里面的骑兵团军服上衣,给庞五披上,轻声说:“兄弟,一路好走!好兄弟!”

大家把他们几个人就地掩埋,李天行眼看着庞五一点点消失在冰雪中,突然觉得彻骨寒冷,这就是被埋在雪里的感觉吗?

李天行抬头望着那辨不出方向、看不到尽头的茫茫雪原,咬咬牙,下令:“继续走。”

第九天,部分人已经断粮,风雪交加,死神呲出了獠牙、张开了翅膀,它的翅膀掠过之处,人们一个接一个倒下,甚至来不及掩埋。

第十天,路边倒毙的尸体比比皆是,有前面先锋队留下的,也有刚刚倒毙的。没有人还能有力气去掩埋他们。家属队伍中,再没有小孩子的身影。

第十一天,多一半的人断了粮,大家只能吃雪,如果遇到灌木,或者身边的棉被、棉衣、纸屑,凡是能咽进去的,就会塞到嘴里,就着雪咽进去。

队伍无声而缓慢地移动,就像是一条即将被冻死的蛇,浑身僵硬,没有知觉地蠕动。

队伍中随时都有人倒下,有的人还有口气,喃喃地说:“帮帮我,帮帮我!”,可是别人或者听不到,或者只能装作听不到,因为只要一停下来,就可能会倒下,倒下就意味着死亡。

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盆燃尽的灰烬,那一丝丝的红光,只要轻轻一口气,就飞灰湮灭。

李天行从进雪原的第一天起,每天就吃两口面包,多数都给别人了,如今,更是三天没有吃任何东西,除了雪。就是再健壮的身体也有油尽灯灭的时刻,此时的他觉得精力涣散、心虚脚软,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本来,他还努力去搀扶看着要倒下的人,现在,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倒下,却不能去拉一把。因为自己也会随时倒下,一旦自己倒下,那身边的人可能会成片成片地倒下。

第十二天,所有人都断粮了。已经无所谓绝望和希望,他们就像是一群活死人,从里到外都透着死亡的气息,唯一不同的是,有的人躺着,有的人走着。人们连想都懒得想,就像是一个个没有生命的游魂,在惨白的地狱之路上游荡。随他去吧,就等着解脱的那一刻!

第十三天一早,十三,对俄罗斯人在内的西洋人来说,这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李天行记得,苏珊娜曾说,如果是十三日,又是星期五,再遇上一只黑猫,那就要倒大霉了!

“今天是第十三天,也许,就是我们这些人的末日!”李天行在心里悲叹着,“我们为了回家,为了尊严,抗争到现在,就算失败,也无愧于心!对不起,苏珊娜!我回不来了!”

怀着对苏珊娜的思念和愧疚,李天行的两条腿机械地跋涉着,艰难地跋涉着……

然而,脚下的路在悄悄改变,积雪开始变得不那么厚了。

过了中午,前面的队伍突然开始有些骚动,李天行听到好象是有人喊叫的声音,还有汽车鸣笛的声音,难道是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李天行往前方望去,很快,就看到一辆吉普车开来,再近些,看到车上有人拿着喇叭大喊:“到了,前面就到了,到家了,兄弟们加油啊!”

渐渐地,李天行看清了,车上的标志是苏军的,车上的司机是苏军,可是那个拿着大喇叭一路狂喊的人,是葛钺!

车停了,葛钺跳下来,冲过来拥抱李天行,激动地说:“师长,我们到了,到了!我们回家了!”

李天行连眼泪都流不出,心中却竟然升腾起一股暖流,拍拍葛钺,嘶哑着说:“老天有眼,还是给了我们一条活路!”

葛钺激动地说:“师长,上车吧,我们去边防站。这个,快吃点!”说着,把一个厚厚的大饼塞给他。

李天行把饼递给身边的人,尽力大声说:“往后面传话,我们到了!”然后对葛钺说:“你看看那些家属,能带多少带多少!”

葛钺知道李天行的性子,不再坚持,临走还激动地说:“新疆的老百姓拿着吃的喝的欢迎我们,师长,我们一会儿见!”说完就上车去后面喊话去了。

命运就是这样神奇,精神的力量能创造奇迹。大家就像是刚刚被注射了强心剂,眼睛里又有了生命的热力,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拼命走。雪原上的僵死之蛇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那,迎来了一缕阳光,它要解冻了。

当这队大军终于到达了边境线,所谓哨卡,就是一个班的苏军士兵持枪列队,一个木牌子插在雪地上,用中俄两国文字写着“俄中边境”,过了那个牌子就是中国境内了。

苏军士兵带着敬意,和不可思议的神情,默默地看着这些制造了奇迹的人们。

这个奇迹从前不曾有,但愿,将来也不会再有,永远不再有!

李天行终于看到了边境线,也看到了那让人激动、让人心酸的场面。边境线那边,新疆的老百姓人山人海,打着“欢迎东北抗日义勇军回家”的大幅横幅,人们举着彩旗,敲锣打鼓,载歌载舞,捧着各种食物,只要义勇军过来,他们就围上去,吃的喝的捧到面前,热泪、笑脸、问候汇成一波波的潮水,让这些在死亡的浅滩上差点渴死的官兵,一下子又要被幸福的潮水差点呛死!否极泰来,此话不虚!

李天行看到,当身边这些九死一生的人们刚刚跨越边境线,有的就无声大叫,有的捶打胸口,有的颓然倒地,有的嘶声大哭,有的磕头跪拜,有的亲吻大地,有的拥抱痛哭,有的呆呆伫立……,无论是什么样的反应都不过分,无论是什么样的举动都在情理之中,这是群死了又活过来的人,这是群征服了白色地狱的人,这是群创造了举世无双的奇迹的人,他们当得起任何褒奖,当得起现在和将来所有人的尊重!

身后,吉普车回来了,从车上下来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搀扶着汇入跨越边境线的大军。

葛钺下了车,那个司机也下了车,跑过去和他们的长官说着什么,还指指葛钺旁边的李天行。

苏军长官是个中尉,带着惊讶的神情和司机走过来,先敬了军礼。

李天行回礼,那人说了几句,旁边的司机用很生硬的中国话翻译:“我是苏联红军中尉,巴耶洛夫。听说,你是他们的最高,嗯,最高的指挥官?”

葛钺马上说:“这是我们的少将师长,李师长。”

巴耶洛夫听完了翻译,(译)说:“李将军,你很年轻。你们了不起,这真是个奇迹!”

李天行的心中五味杂陈,淡淡地说:“比起奇迹,我们更需要尊重。”

巴耶洛夫换了话题,(译)问:“你们还有多少人要过境?”

李天行心中一痛,多少人,他也不知道还剩多少人,只好说:“这是第二批,出发的时候有近三万人,第三批出发的时候有大约一万人。”

巴甫洛夫没再说什么,礼貌地敬了军礼:“祝你们好运,李将军。”

李天行听了翻译,心中竟被激起一股无名之火,想一拳挥过去:你们除了这句屁话,就不能做点什么!

葛钺一把搀住李天行说:“师长,我们过去吧,那边新疆省政府主席派了人来接你。”

李天行看着那边欢腾的人群,和巨大的横幅,若有所思,对葛钺说:“你看,那横幅上写着东北抗日义勇军。我们得对得起这个称号。我们是军队,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有军人的样子。”

葛钺看着那欢腾但混乱的场面,有些惭愧自己怎么没想到。

“我们到前面去,让大家列队!”李天行迈步前行,葛钺赶紧跟上去。

两个人跨越边境线的时刻,李天行想到了庞五,抖机灵,曹团长,文先生,还有那么多熟悉的面孔,眼睛湿润了。

很快,就有老百姓双手高高捧着大饼、羊肉、葡萄干递到面前来,不吃都不让走。李天行流着泪在每个盘子里都拿了点,这才放行。

他们来到欢迎队伍前面的那个大横幅下,葛钺借了个大喇叭给李天行。

李天行运足了力,虽然依然嘶哑无力,但有喇叭的帮忙,附近的一些人听得清楚:“兄弟们!我们是东北抗日义勇军!我们是军队,我们是士兵,要有我们义勇军的样子。大家听好,列队!列队!”

于是士兵们纷纷列队,葛钺拿个喇叭往后面走,一面走,一面喊:“我们是义勇军,兄弟们,列队!列队!”

很快,军人和老百姓分出了阵营,一只没有武器的队伍出现在大家面前,虽然他们面容憔悴,衣衫褴褛,两手空空,但是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骄傲,每个人心中都在呐喊:我们是东北抗日义勇军,我们回来了!

此时,欢迎的人群更加疯狂地欢呼着,锣鼓喧天,大家主动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李天行带着这只疲惫不堪的队伍缓慢地往前走,但见两边几乎每隔十米就是一个摆放各种食物和水的摊位,老百姓自动拿着食物站在队伍的两侧,他们拼命把手里的盘子往士兵面前放,往手里塞,队伍里面够不到的,就或者钻进去送,或者往里面扔。

在队伍的前面和两侧,大家挥舞着彩旗疯狂欢呼,还有不同民族服饰的青年男女一路载歌载舞,更有一些人激动得过来拉着士兵的手,跟着一起走,流着泪,用听得懂或者听不懂的话不断激动得说着。

李天行和所有士兵们则是一边吃着不断往手里塞的各种美食,一边流泪,泪水流在脸上,淌到心里,为了这意想不到的美好,也为了那些没走到终点的兄弟们的遗憾!有谁能想到,他们一脚从鬼门关踏出来,却惊奇地发现竟然来到了天堂!命运就是如此不可思议!

第二百三十八章 我们的第二故乡

欢迎之路绵延数里,老百姓用马车、驴车甚至骆驼,以及军车,分批把义勇军运送到边境重镇塔城。

李天行下了车,不远处,古老的城门口,站立着一些军人和政府人员,在他们身后,也是彩旗如海,锣鼓喧天。

李天行带着人快步走过去,站在第一排的是两个人,一个军官,一个政府人员,肯定是塔城级别最高的两位军政官员。那两人也迎着李天行紧走几步,双方到了近前。

军官大概四十岁上下,面白无须,斯斯文文的,军衔是少校,一个标准的军礼:“李师长,卑职新疆边防督办处少校参谋,杜纹龙,奉新疆省政府主席黄主席嘱托,前来欢迎李师长,欢迎东北抗日义勇军英雄们的回归!”

李天行也立正还礼,感动地说:“谢谢黄主席和新疆父老的热情接待!我们真的没想到能受到同胞们这么热情的招待,真的是没想到!我代表东北抗日义勇军全体官兵,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了!”面向塔城民众郑重敬礼致谢。

对面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旁边的政府官员马上伸出双手,和李天行热情握手:“哎呀,可把你们盼来了!你们可是抗日的大英雄啊!是我们的民族英雄!欢迎,我代表塔城百姓欢迎李师长和抗日英雄们!”

旁边的军官介绍说:“李师长,这位是塔城县长鲁平阳,鲁县长。”

“鲁县长,谢谢!谢谢你们这么周到细致的安排,这么热情的接待!我们所有官兵永志不忘!看到你们,就像是回了家一样,新疆,是我们的第二故乡!”李天行也激动起来。

“好!好!我们都是一家人!来,欢迎我们的英雄进城!”鲁县长话音一落,身后鼓乐齐鸣,鞭炮炸响。

鲁县长一手握着李天行的手,携手并肩地往里面走,人们自动让出道路。城里街道两旁,一样是摆满了食物和水,人们争抢着把食物送到官兵手中,人群载歌载舞,整个塔城一片沸腾。

鲁县长一直把李天行带到了一所中学门前,拉着他的手说:“李师长,这里是我们县里最大的中学,我们都腾出来,作为义勇军的临时指挥部。城外还有扩建的军营,可以安置不少人。城里的各个学校、机关,也都作为临时军营,如果还不够,我们的每一户居民都已经做好准备接待义勇军官兵,你放心,就是我们把自己的房子腾出来,也绝不会让义勇军官兵受一点委屈!”

李天行真的是热泪盈眶,对比在苏俄的境遇,真是天差地别。他不由得握紧鲁县长的手,激动不已:“谢谢!谢谢!我们给塔城人民添麻烦了!”然后再一次立正敬礼:“我代表东北抗日义勇军的每一位官兵,谢谢塔城人民对我们像家人一样的爱护!谢谢你们!”他也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语能表达此时的感动。

杜参谋说:“李师长,你们长途跋涉,九死一生,都已经十分疲惫了。安置义勇军官兵的事我们来做,你们先好好休息。等所有官兵的接待和安置工作完成,我们就去迪化,黄主席要亲自给你接风。”

当天晚上,大家睡了这辈子以来最沉的一觉,悠悠荡荡,一觉睡到第二天的下午。

李天行从记事起,就没醒得这么晚过,从小就按照师父和太师父的作息时间,天不亮就起床。等他睁眼看到竟然日已过午,赶忙爬起来,草草洗漱出门,早有负责照顾他们的人热情地招呼:“李师长,这么早啊?”

李天行不觉尴尬:“不早!太晚了!从没这么晚过!”

那人忙说:“你们是累坏了,那可是两百公里的无人雪地,你们能活着走出来就是奇迹了!没关系,想睡就睡,到家了,还怕什么!”

李天行心里暖洋洋的:“是,到家了,回家真好!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我叫阿西木,是这个学校的副校长,校长年纪大了,由我来负责照顾你们的生活。有什么需要,尽管说!都说了,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能客气!”

李天行忙说:“阿西木校长,谢谢!”

“哎,别这么称呼,叫我阿西木大叔就行了,听着亲近。”

“好,阿西木大叔,现在什么时候了,下午了吧?”

阿西木说:“嗯,两点多了。你饿了吧?我给你端饭去,都做好了,火上温着呢。”

李天行忙说:“阿西木大叔,我不饿。我想去边境线看看,我们的人应该到了。”

阿西木说:“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都安排好了。你吃了再去吧。“

李天行没见到谭仲恺和他的队伍,哪里有心思吃饭:“大叔,我真不饿。我必须去看看,心里实在放不下。”

葛钺等人也纷纷出来说要一起去。

阿西木感慨:“我懂,你们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那心情,我懂。你们等等,鲁县长特别派了汽车给你们用,我给你们喊司机去。”说着就跑到门外,很快就回来了,一个穿中山装的小伙子,恭恭敬敬地说:“李师长,我也姓李,叫李明辉,县长的司机,鲁县长说这段日子我专门给您开车。您请上车吧。”

李天行心中不禁再次感动:实在太周到了!

然而李天行却没有接到谭仲凯的队伍,直到第三天,终于见到了谭仲恺,所有的感动重温一遍。

晚上,鲁县长和杜参谋要宴请李天行和他的主要部下,李天行不好推辞,留下刚到的谭仲恺等人好好休息,带着葛钺等几个军官前去赴宴。

宴会上的推杯换盏自不必详说,李天行也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他最关心的是新疆政府对东北义勇军今后的安排。所以,一些场面话说完了,李天行便问杜参谋:“杜参谋,请问对我们义勇军将来有什么安排?比如军队的给养,枪支弹药,和将来的归属?”

杜参谋说:“李师长,实不相瞒,自从南京政府通知我们要负责接待你们归国,我们就一直为此事忙碌到现在,还没有考虑今后的事。何况,你们将来的归属去留问题,应当是南京政府决定,恐怕我们是无权过问的。”

李天行觉得是这个理:“杜参谋说的对,倒是我太着急了,没想那么多。既然这样,我想发电报给南京政府,询问一下对我们的安排。”

杜参谋说:“这个,李师长倒不必操心,我们黄主席已经把接待义勇军的一切情况上报给南京政府了。一旦上面有任何指示,我们当然要立刻通告。你们刚刚到,也需要好好休整,我看,上面也不会那么快就要你们开拔。你们是抗日英雄,总要让我们新疆的老百姓好好尽尽地主之谊,养好了身体,才能继续打日本嘛!”

“是啊,我看大家都瘦弱疲惫得不成样子,休息一两天哪缓得过来。李师长,也要为兄弟们想想。不急,不急!”鲁县长在一旁劝着。

李天行有些歉意:“其实,我也知道弟兄们需要一段日子的休整,可是我们几万人,就是几万张口,不能让老百姓天天养着我们。光是这几天的接待,已经扰乱了塔城的生活,大家的日子都紧张,我们这样下去,就是扰民了!”

“哎呀呀,李师长不光是战场上的英雄,还是个忧国忧民、秋毫不犯的儒将啊!这两天,我们听了不少关于李师长的传奇故事,真是让我们佩服不已,今天听李师长这番话,更是眼见为实!和您这样的人物有缘一见,是我和我们塔城百姓的荣幸啊!来,我敬李师长一杯!”鲁县长站起来,殷勤恭敬,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天行赶忙也站起来一口喝干,立刻又是叫好声一片,大家不断来歌功颂德,不断殷勤劝酒,李天行心情放松,索性放开了,喝得酩酊大醉才被送回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祸不单行

第二天酒醒,又是日近正午。李天行揉着酸胀的太阳穴,觉得有些闷闷的。简单吃了饭,他想去兵营看看,出门碰到葛钺,问道:“仲恺醒了吗?”

“没有。睡得挺沉,累坏了!”葛钺答道。

李天行理解:“让他好好睡吧!你跟我去兵营看看。”

“行,我叫上独孤峰。”葛钺转身而去,李天行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意识到骑兵团的老人真的是不多了,侥幸活下来的兄弟,彼此间的依赖更深了。

三个人上车,汽车缓缓开出校门,而与此同时,他们的一切举动都被收在一个望远镜的镜头里。

到了城外的军营,和想象的大不相同,本以为这里会是一派热闹的景象,谁知竟然是静悄悄的,难道,大家还在睡觉,还没缓过来?李天行心中疑惑着。

一个士兵从屋子里出来,神色慌张,猛然看到他们,愣了一下,虽并不认识李天行,但至少认识肩章,赶紧过来敬礼:“长官好!”

李天行问道:“怎么这么安静?大家都在睡觉?”

士兵犹豫了一下说:“有些人在睡觉。有些是病了。”

李天行心里咯噔了一下,忙问:“生病的多吗?什么病?”

“我们屋里病了五个,我就是去找军医来看的。”士兵说。

李天行忙说:“你去吧!”

士兵转身跑了,李天行立刻进了旁边的营房。营房简陋,就是用土砌的一排通炕,几个士兵坐在炕沿聊天,床上躺着八个,似乎睡得很沉。

坐着的士兵看到军官进来,赶紧立正敬礼,李天行问道:“他们都病了吗?”

一个兵答道:“报告长官,有五个昨天病了,今天又有三个人说是不舒服,有人去喊军医了。”

李天行走过去看那几个人,其中几个睡着,有三个醒着,挣扎着要起来。

李天行忙制止道:“你们躺着。你是什么病?”他问其中一个手上缠着绷带的。

那个士兵说:“我的脚冻伤了,手也是。”

“你呢?”李天行问另一个。

那人竟然不好意思,别人替他说:“长官,他是撑坏了!吃得太多,结果都吐出来不说,还吐了血!”几个兵小声笑了,李天行却笑不出来,却泛起一阵酸楚。

“你呢?”李天行继续问第三个。

“我就是发热,还好,没他们厉害!”第三个兵指了指睡着的几个。

李天行看看那几个睡着的,走过去伸手摸他们的额头,果然个个烫手,于是挨个把脉,虽不敢十分确定,但基本断定就是寒入脏腑所致,更兼极度虚弱,脉象有凶险,不由得面沉如水,内心焦虑。

旁边的士兵看到李天行把脉,又看肩章是中校,赶紧问:“长官,你是军医?这么快就来了!”

葛钺说:“他是李师长。”

几个士兵吓了一跳,赶紧立正站好,李天行又问:“就你们这儿有病倒的?还是其它营房都有?”

一个兵说:“差不多都有,好多人刚过了边境线就起不来了,这几天陆续还有不少病的。”

李天行的心情紧张起来,忽然那个刚才跑了的士兵回来,诧异地看着他们,李天行立刻问:“军医来了吗?”

士兵沮丧地回答:“没找着,说是让人叫走了。”

李天行没再说什么,阴沉着脸出来,一个营房一个营房地串,果然每个营房里都有病倒的,少则两三个,多则十来个,多数都是身体虚弱、发热昏厥和冻伤。

在一个营房里碰上了军医,李天行沉声问:“到底有多严重?”

军医皱着眉说:“很严重。很多人其实早就病了,不少是刚迈过边境线就昏倒了,个别的没救过来。这些官兵实在是太虚弱,高热不退,情况很危险。这才过了几天,陆续病倒的就更多了,多数是因为冻饿导致的虚弱和发热,冻伤的也不少,还有眼盲的,有些人因为一下子吃得太多导致胃出血,甚至,还有精神失常的。现在是发病初期,只怕会越来越多,这么多人,只有两个军医,几乎没有药,我们也找当地人解决了一点,可实在是杯水车薪!我已经向唐营长汇报了情况,不尽快解决医生和药品问题,只怕根本控制不住,要死不少人!”

李天行心情沉重而焦急,这些义勇军官兵都是从鬼门关爬出来的,凭的就是心中的一口气,一旦松弛下来,早就不堪支撑的身体必然会爆发疾病,自己怎么没早想到!

他果断地说:“你把需要的药品名称给我,还需要什么都列出来,马上给我,我去想办法!”

军医却说:“我已经写了一份报告,昨天就交给唐营长了。”

“哪个唐营长?我没接到任何报告。”天行问。

军医有些沮丧地说:“我不知道这事该找谁,这儿有三个营区,大家原来都是不同系统,我原来的长官要么走了海路,要么也病了,我把报告给了我认识的孙连长,孙连长说他交给了唐营长,跟我们不是一个营区的。我也不认识。”

李天行听着头大,急急地说:“算了,你再写一份给我,现在写,我等着。”

等拿着军医的报告,李天行赶紧上车:“去县政府找鲁县长。”

葛钺看看李天行阴沉的脸,安慰说:“师长,大家能活着走出雪地就不容易了,我看个个都是一身的病。急也没办法,咱只能依靠新疆政府帮忙了!我想他们一定会尽力!要说新疆人对咱们也真是够意思!他们一定不会掉链子!”

李天行沉声说:“就因为大家活着回来不容易,我更不能让他们再有事。这么大的事,竟然没人跟我说!兵不知官,官不知兵,太乱了!等把伤病的事解决了,要好好整顿一下军队!”

“这也难怪,咱们义勇军在出发前才给个名字,大家也就知道你是最高长官。下面的有马将军的人,朱将军的人,被打散的国军各部,还有不少是海澜那时候临时收编的救国军、义勇军。不算家属,说是四万多人,咱一一五师原来的人马就两三千人,可不是大多数都不认识!是该好好整顿一下。”独孤峰也颇有感触地说。

到了县政府,李天行见到鲁县长,也顾不上寒暄客套,直截了当地说:“鲁县长,抱歉来打扰你办公。我是有很紧急的事希望您能给予我们帮助。”

鲁县长热情地说:“李师长,说哪里话。黄主席早就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们。有什么事请尽管讲!”

“现在我们有大量官兵病倒,形势很严重!这是我们急需的药品清单,还有一些其它的需要,您看看,能不能尽快帮助我们的官兵得到救治!”

鲁县长迅速扫了一眼清单,立刻说:“好,我立刻让塔城的医院和民间的医馆药铺帮助你们,如果不行,我可以上报黄主席,从迪化和它地方调集药品和医生,一定要全力救治义勇军的英雄们!”

天行非常感动,诚恳道谢:“谢谢,谢谢鲁县长和黄主席!你们的恩情,我们每个人都会牢记在心!”

“别这么说,你们为国家流血吃苦,我们这么做是应该的!”鲁县长的话让李天行等人都感动得不知该怎么说了。

第二百四十章 同气连枝

从县政府出来,李天行先回学校,打算跟谭仲恺商量一下先建立一个临时的指挥部,应付眼前的困难。一下车就直奔谭仲恺的屋子,迎面碰到一个士兵,问:“副团长在里面吗?”

那个士兵答道:“在,还没起呢。”

李天行觉得不对劲,谭仲恺有功夫在身,身体一向强壮,再累也不至于这么久睡不醒,不会也病了?赶紧进来,果然看到谭仲恺还睡着,呼吸粗重,就知道不好,伸手一摸额头,竟然烫手,赶紧把脉。

跟着进来的葛钺和独孤峰也惊了,忙问:“师长,副团长也病了?咋样?严重不?”

“都怪我!还以为他就是累了,让他多睡会儿。师长,病得重不重?”

李天行叹口气说:“还好,他底子壮实,没有凶险,就是一时虚弱,发出来就好了。让医生来看看,慢慢调养就好。”

两人听了松口气,李天行想了想说:“葛钺,你们去咱一一五师的营地,连长以上的军官都叫来,尤其是常心宽、彭建中、廖文轩、老庞,没病的都尽快赶过来,别人不熟悉,先用自己人吧。”

又对独孤峰说:“你去几个营地,让连以上的军官来开会,我要成立临时指挥部,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

两人领命而去,李天行独自回到屋里静静思考,如何渡过这次伤病危机,如何整顿这样一支杂乱无章的军队。此时,他再次想起了容大有,如今,身边实在是太需要容大有这样的人!谁能来帮我?义勇军今后怎么生存?

鲁县长果然说到做到,当天就把医生和药品送到了军营,李天行开完会,立刻赶到军营忙着指挥救助的事,甚至不得已也亲自上阵,把脉开方,救治一些病势较轻的官兵,不眠不休忙了两天一夜,总算是渡过最混乱最艰难的时候。

这天傍晚,李天行坐车回指挥部,在车里还在想着怎么把军队建制尽快完善起来,无意间往窗外一看,看到在模糊的暮色中,一个士兵幽魂一样在路上游荡,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忙喊了一声:“停车。”

下车到跟前一看,总觉得这个士兵看着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问道:“你叫什么,是不是病了?为什么不在营地,你要去哪儿?”

那人呆呆地看着他,喃喃地说:“什么营地,什么都没了,都走了,他们都走了!”

李天行看他似乎神志不清,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手还没碰到,那个士兵突然就要倒下,李天行一把抱住他,独孤峰赶紧过来帮着把他放到车上。

回到指挥部,李天行把了把脉,就是过度虚弱,风寒高热,自己开了方子,让人拿了药,熬了喂他吃。

第二天再来看他,那个士兵一见自己就哭了:“师长,太惨了!这条路太惨了!他们都死了,就剩下我!我想他们啊!”边说边哭得伤心欲绝。

等他缓下来,李天行温和地问:“你叫什么?是那个部队的?“

那人抽泣着:“师长不记得我了?我是锅子,在海澜,你救了我们班长。”

李天行猛然记起:“锅子!我想起来了,你们班长姓尚,尚金山,你还有个兄弟,叫,扈大有,外号,没把门儿的。你叫郭……”

“郭万里。”

李天行明白了,暗自叹息,那两个人很可能不在了。

果然,锅子痛心地说:“班长和没把门儿的都死在半路上了,我们班也就剩下我一个。他们他们好歹还在黄泉路上做个伴,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就是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一起冻死,三个人,还跟以前一样!”

李天行想起了庞五、抖机灵,心中的痛再次袭来,看着锅子凄凄惨惨的样子,叹息一声,拍拍他的肩膀说:“锅子,是你的兄弟把运气都给了你,你要好好活着,才对得起他们。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锅子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师长,你救了我,还还要收留我!”

李天行低沉地说:“我身边的兄弟也走了,剩下我们,互相做个伴吧!”

锅子抹着眼泪,哽咽着:“师长,除非我死,一辈子都跟着师长!”

继续忙碌了几天之后,军营中的伤病大爆发暂时有了缓解,可是医药医生都不足,鲁县长答应帮忙解决。

疲惫的李天行回到指挥部,想着乱麻一样的军务就头疼,几万人,没有名册,建制混乱,伤病蔓延,归属和军需都没有出处,比当初建立骑兵营还困难十倍、百倍。怎么办?容大有不在,元英他们也不在,身边出主意、识字计数的人都没有!怎么办?

焦头烂额的李天行,独自愁眉不展,脑子里乱七八糟理地不出头绪,突然,他想起了学生兵,他们可都是人才呀!

李天行立刻精神一振,驱车来到学生兵驻地,一进来,就觉得这里气氛和别处不一样,营房虽然破旧,可是里面整整齐齐,更没有粗俗的谩骂打闹、无事生非。有的人轻轻哼着歌洗衣服,有的人在背诵诗歌,有些人争论学术问题,还有人拿着树枝在地上练字。

李天行看着既欣慰也惭愧,这些日子没有时间关心他们,文先生说他们是国家的未来,应该让他们接着求学,而不是在这里圈羊一样地虚耗时光。

大家看到他来,都兴奋地围上来,又是“教官”,又是“师长”地叫着。李天行立刻感到有一股奋发向上的能量传递过来。

他随便坐在空场上的一个木箱子上,对聚拢过来的学生兵说:“对不起大家了,这几天没有来看大家。你们中也有不少人病了,现在怎么样,还需要我做什么?”

“教官放心吧,有医生,有药,有吃有喝,他们一定会好起来。”

“不光是我们这里,听说其他营地病倒的也很多,您那么忙,不用想着我们。”

“是啊,我们有病的养病,没病的就无病呻吟,好着呢!”

“你说谁无病呻吟呢!你是不是天天练鬼画符,真把自己当神人了?”

“你们别瞎贫了,师长好不容易来一趟,听师长说说。”

大家都静下来,李天行笑着说:“我应该常来,听你们说话,我就觉得神清气爽,还能学不少东西。今天我来主要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讨论你们的将来,再一个是向你们求助。文先生不在了,可是先生对你们寄予厚望。虽然你们是义勇军的一员,但我觉得,你们应该做你们擅长的事,才能发挥更大作用。虽然苏联留学的机会和你们错过了,但是你们还有很多机会可以继续学习。只要你们愿意,我会尽力帮助你们,至少可以给你们无条件放行。你们都有什么打算?说来听听。”

学生兵们眼睛亮了,立刻活跃起来。

“教官,太好了!我想去北平念书,那儿有我的亲戚。”

“我去南边,也许是广州,那可是革命圣地,我想一定会碰到很多我崇拜的导师。”

“我觉得新疆也挺好的,东北回不去的话,要是能在这儿念书,找个学校当老师也挺好。他们对我们太好了!我可以用知识报答他们!”

……

大家七嘴八舌的,都是对未来的信心和憧憬。李天行很欣慰,如果文先生在天有灵,也应该是微笑的。

等大家稍稍静下来,李天行说:“好!你们把大家的想法归纳一下,需要我提供什么帮助的,都写出来给我。我一定尽力帮助你们达成梦想。”

大家都鼓掌欢呼。

李天行接着说:“现在我说说第二个目的,是希望你们能帮我个忙。你们也知道,我们义勇军的成立很仓促,建制混乱,人数不明,治军更谈不上了。我想让你们帮我去统计一下我们全军的人数,人员登记造册,还有目前的建制情况,总之越详细越好。我需要根据这些细节,制定一个建军计划,我要把这只义勇军重新武装起来,建成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只要时机一到,就打回东北去!”

大家眼睛睁得大大的,更加兴奋。

“太好了,教官,不,师长!我不走了,就跟着师长,完成这个最具现实意义的伟大构想!建立虎狼之师,打回老家去!”

“对,我也不走了,跟着师长,做真正的军人!”

“现在是强敌压境,还是保家卫国最伟大!”

学生们叽叽喳喳,又开始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纷纷要留下来参军,让李天行哭笑不得。

李天行示意大家安静:“大家静一静,是这样,这两个目的不矛盾。你们帮我弄清楚军队的现状,帮我制定建军计划,不会花你们很长时间,详细的建军计划也不是现在就能做的,只是要个大概意思就行了。最急、最重要的就是军队的现状。你们分工合作到各个军营去,少则几天,多了也用不了半个月吧,越快越好!然后,愿意留下来帮我的,我非常欢迎,愿意走的,就可以准备各自的行程。你们看,这样行吗?”

大家都同意,于是整个学生兵营开始忙碌起来,各有分工,有计划有组织地开始到各个营地里统计信息去了。

李天行看到学生兵们行之有效,一颗心落了地,总算让事情有了个眉目。

第二百四十一章 边陲的国中国

由于义勇军伤病严重,李天行忙于军务,就耽搁了去迪化的时间。杜参谋先行回到了迪化,向黄主席汇报情况。

迪化,是新疆的首府,最大的城市。这里也是南京政府设置的新疆省政府和新疆边防督办处的机关驻地。这两个机构实际上就是一个管行政,一个抓军事,名义上督办处隶属于省政府,边防总督办也名义上要听命于省主席,但在这个乱世,有枪就有一切,因此,两个机构的关系就比较微妙。当然,如果碰到一个能文能武的,干脆都抓过来就没什么枝节可生,可惜,当前的这个黄主席却即不能文,也不能武,这就很有趣了。

新疆,地处中国西北,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又是少数民族为主的区域,历来就和中央政府若即若离。朝廷气场足的时候,它就乖乖的,反之,就很容易被各种内在和外来的纷扰搅浑了水,朝廷也鞭长莫及。现在,谁都看得明白,虽然蒋家占了中原大部,东北曾有个硬气的张家独霸一方,西北却一直是群雄割据,打成一锅粥。名义上,跟东北一样,政府挂着青天白日旗,省主席也是南京正式任命的,可省主席的人选就由不得南京了,那是打出来的枭雄。

不过,黄主席的位子不是靠真刀真枪夺来的,而是命好,前任霸主打下来的第一把交椅没坐稳,就让人推翻了,因为各方势力均衡,为了权宜之计,大家就把黄继任推到了台上,原因就是他无兵无能,就好比找个傀儡先占着位子,等其他人分出个胜负,把他踹下去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当然,再无能,在一群饿狼里夺食也不是天上掉馅饼那么简单,就算不是扮猪吃老虎,至少也说明了黄主席有他的独特之处。

黄主席坐在办公室里等着赵纹龙,他本是浙江人,个子不高,精瘦,有些古板和学究,手里总拿着一只金制钢笔,尤其是想事的时候,眼望着天花板,手里总要摸索着金笔,据说这是南京行政院院长送他的。

赵纹龙进来的时候,黄主席就是这副模样,看到赵纹龙,黄主席收起了笔,温和地说:“鹏举,辛苦啦!来,坐。”

文人之间,习惯是称呼字的,赵纹龙是亲信,外加远亲,当然更亲切一些。

赵纹龙把一张照片递给黄主席,指着照片里的李天行,恭敬地说:“主席,这个人就是义勇军的师长,李天行。”

这是一张赵参谋、鲁县长和李天行的合影。黄主席拿着照片,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问:“你的感觉怎么样?”

“从那些士兵嘴里听到的来分析,此人很能打仗,再一个就是讲义气,在官兵中威信很高。就我观察来看,这个人出身江湖草莽,重义气,但不谙世事,似乎也没什么野心。”

黄主席扬起头看着天花板,手又忍不住摸索着金笔,缓缓说:“南京把几万人放到咱这儿来,就是要乱上加乱。这几万人,可是几万只关在笼子里的猛虎,用好了,咱们就一统河山,要是让别人先下手,咱们可就要让人啃得骨头也剩不下喽!”

“按照您的意思,我和鲁县长做足了戏,可下了不少血本!幸亏塔城是首当其冲的接待站,要不然,这个头彩咱们还拿不到了!”赵参谋不失时机地表功。

“嗯,不是说他们很多人病了,这是雪中送炭的好机会,再多下点本钱,把迪化的医生也派过去。还有,摸清他的军队底细,不能让这几万人就听一个人的,得留个后手。万一姓李的不上船,最低限度,也得让这支军队不能变成我们的威胁,哪怕是给毁了!”

“是。他现在万事都要求着咱们,我们正好去摸他们的底细。”

“还有,那几个人肯定会有动作,你给我盯紧了。”

“是,主席放心,那些人我一直都不敢松懈。”

“我看,塔城那边还得想办法,让李天行尽快来迪化。我必须要接触一下此人,别让别人抢了先!”

“好!我这就去安排。”赵纹龙转身出去了。

杜参谋回到塔城,还带来迪化城里的很多大夫和药品送到军营,这令李天行非常感动。眼看着伤病的事得到缓解,他多少也算缓了口气,赶紧来找赵参谋表示感谢。

“赵参谋,我代表全体官兵感谢黄主席的帮助,你们真是雪中送炭啊!”李天行由衷地说。

杜参谋忙说:“李师长,我们黄主席听说义勇军的官兵病倒了,特别着急,他本来想亲自过来,可是一些事务实在脱不开身,不能成行,希望李师长见谅。”

李天行感动不已:“千万别这么说。黄主席送来医生和药品,救了兄弟们的命,是我们义勇军的恩人。这个恩情我们永远记在心里!”

杜参谋趁机说:“因为军中的病情,延误了李师长去迪化的安排。黄主席也很遗憾。他很期待着早日见到你和你的兄弟们!为你们抗日杀敌的英雄气概痛饮一番!当然,他也想和李师长商量一下义勇军将来的安排,也好尽早为你们解决难题,让你们能满意和安心。”

杜参谋的话自然是往蛇之七寸上来的,除了伤病,李天行当前最急迫的难题就是军队吃住和武器粮饷的问题。

果然,李天行不假思索地说:“既然伤病的问题得到解决,我也能放心去迪化了。杜参谋,我随时可以启程。”

杜参谋立刻说:“好!那就明天,我派车送李师长。我就留下来督促医疗队的工作,这里的事,你就放一百个心,出了一点差池,不说别的,这塔城的老百姓都饶不了我!”

李天行宽心地笑了,心中禁不住感慨万分:回家真好,新疆人真好,师长和兄弟们的在天之灵要是看到我们的境遇,也应该能欣慰了吧!李天行的心中是满满的感动和温暖。

第二百四十二章 初到迪化

临走前,李天行来看谭仲恺,一进屋,葛钺和独孤峰也在。

李天行看谭仲凯的气色好多了,笑着说:“仲恺,到底是你的底子好,恢复得蛮快啊!”

谭仲凯却不好意思:“师长,我也没想到自己这么没用。你们都没事,就我躺下了,没帮上忙,还给大家添麻烦!”

葛钺打趣道:“你啥意思,说我们不如你?还是嫌我们没跟着你一起病?”

谭仲凯瞪了他一眼:“瞎说!你要想病我不拦着,别连带着师长和独孤峰!”

独孤峰接口道:“葛钺是真心想跟你同甘共苦,尤其是想吃病号餐!”

“我就这么馋?小看我!想吃肉还不简单,回头我去逮两只兔子吃!”葛钺怼回去。

“你还当这是在老毛子的冰天雪地呐?我看你不是真发烧了吧!”独孤峰的一句玩笑却让大家瞬时勾起了那些不堪的记忆,谁也笑不出来。

李天行岔开话题说:“仲恺,我要去迪化见见新疆省政府的黄主席,当面感谢他对我们的帮助,也谈谈我们义勇军的归属和军需问题。你就在这儿好好养病,帮我看着各营地的情况,有事通知我。”

“师长,你去几天?”谭仲凯赶紧问。

“就是谈事,应该很快回来,估计三两天吧。还有,我让学生兵统计咱义勇军的人数,这两天就该差不多了。你帮我催着尽快送来,我需要具体数字,才能和黄主席谈军需的事。”

“行,师长放心,我尽快给你送去。让葛钺和独孤峰跟着,再找咱骑兵团的人,弄一个连跟着。”

李天行笑着说:“弄那么大阵仗干什么!这是在自己的家,人家那么掏心窝子地对待咱们,咱还防人家什么?我带着两三人去就行了。葛钺和独孤峰留下来帮你。”

“倒不是防什么,好歹你是师长,怎么也得有个派头!也得显显咱义勇军的军威!”谭仲凯多少还是担心李天行的安全,毕竟他是这几万义勇军的灵魂。

“是啊,师长,也不能太寒酸了,就带上咱骑兵团的老人,既是保护也是军威。”葛钺赶紧帮腔。

“要不让葛大哥跟着吧,有什么事也有人商量。”独孤峰也不放心。

李天行看他们都坚持,只好说:“那就找十个人,葛钺跟着我吧。”

“让独孤峰也去吧。他跟葛钺天天腻在一起,一天不见就害相思病!”谭仲凯边说边给独孤峰使眼色。

李天行看在眼里,心里明白,只好说:“行啦,你想什么我知道,那就都跟着我,现在你放心了?”

第二天,李天行轻装简从,带着十几个人来到迪化,黄主席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就算是接这十几个人,也是带着一众政府官员、工商界代表,和盛大的游行队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让李天行等人着实的受宠若惊。

黄主席把李天行直接接到了政府大楼,这是个奢华但不失庄重的白色四层楼,明显的欧洲样式,里面空间敞阔明亮。

时近正午,大家先是在一个房间用了些简单却精致的饭菜,下午,黄主席和李天行在一个舒适的会客间进行了第一次正式接触。

李天行首先郑重地立正敬礼,发自内心地感谢:“自从义勇军跨过边境线,就受到了新疆人民极其热烈和周到的接待!黄主席还特别委派医疗队来救助我们的伤兵,李天行代表全体官兵,再次感谢黄主席的关爱和帮助,感谢所有新疆人民的付出和真情!”

黄继仁满脸笑容,温和地说:“李师长,不必如此,不必如此!你们是民族英雄,我们做得还不够!还不够啊!快,快请坐!”

李天行依旧感慨着:“黄主席,说实话,我们真没想到会受到这样热烈的款待,新疆人民和政府对我们实在是太好了!我和我的兄弟们一辈子都忘不了!新疆就是我们的第二故乡!”

黄继仁也感慨地说:“李师长,你们也真是不易啊!自东北沦陷,全国人民的眼睛都盯着你们,你们虽孤军奋战,却打出了我们中国人的志气。能亲眼见一见你们这些抗日英雄,也是我们新疆百姓的福气啦!你放宽心,带着你的兄弟们好好休养,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李天行被感动得无以复加,真诚地说:“黄主席,新疆人民为我们付出的已经太多了!他们的生活也很艰难,新疆政府也要维持正常运行,我们这几万人的嘴,会让大家都更加困难。所以,这次我来,主要是为了和您商量一下,我们军队的供给问题。杜参谋说,您已经把我们的情况汇报给了南京政府,不知道有没有得到回复?”

“是这样,南京那边只是有个简单的回复,一是让我们好好招待,一是让你们安心修整,等候安排。至于对你们的供给问题,南京还没有明确指示。不过,你放心,不管有多难,我们新疆省政府和人民都要首先保证义勇军的吃住问题。一旦上面有了更明确的指示和安排,我会立刻告诉你。”

李天行不免有些失望,这样的答复和没有答复没什么区别,因为曾经和南京政府有过一次糟糕透顶的接触,他深知那边官僚的拖沓和冷漠作风,自然更不好意思向黄主席提出任何要求。谈话就这样陷入沉默。

黄继仁劝慰道:“李师长,别想太多了!南京那边,我来周旋。你们刚刚回来,先缓口气再说!你看看,你们今天车马劳顿的,我不该这么急着和你谈公事,但又怕你心急。这样,我让人先带你去休息,晚上,到我家来,我夫人要亲自下厨给你接风。明天,是我们新疆各界代表要给你们接风洗尘。公事嘛,慢慢谈!事情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李天行只好说:“谢谢黄主席!既然还要等南京的答复,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我们还是今天就回塔城吧。接风的事,心领了,等事情有了眉目再说吧。”

黄继仁忙道:“哎,李师长,天也不早了,怎么才来就走!再说,内人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你要是不赏脸,我都没脸进门了!新疆的各界人士,也都早就盼着一睹将军风采,李师长可别让大家空欢喜一场啊!”

盛情难却,李天行只好答应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两万个兄弟的不归路

黄继仁派自己的专车送李天行到了下榻的地方,这是个精致的院落,虽不是很大,十几个人住也是绰绰有余。庭院中有很大的葡萄架,虽然还没有枝繁叶茂,却传递着一股浓郁的异域风情。

屋子里的陈设不复杂,正屋是两个套间,左手是卧室,右面的是书房,家具都是古雅的红木打造,大气古朴,一尘不染。自从长春陷落,李天行很久没有接触这些奢华的东西了,看着这些陈设,才依稀想起曾经在元公馆的日子。可是,元公馆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不免黯然伤神。

晚上到黄主席家赴宴,既然是家宴,李天行便只身前往。果然只有黄主席夫妇,还有他的三子一女。这也是黄继仁的小心思,家宴都是招待亲人,或者很熟悉的朋友,第一次见面就设家宴,足以显示黄继仁对李天行的亲热程度,其二,他的小女正值婚配年龄,虽然女儿已经芳心暗许他人,本来想近期提亲,但李天行的出现,让他动了念头,如果能把这个手握重兵的虎将彻底收服,婚姻当然是最稳妥的锁链。

李天行最不喜欢这种酒席应酬,所以一直拘谨,军务的事悬而未决,心情本来郁闷,也就没什么心思,更想不到居然还会有相亲的一层意思,勉强应付了,回去倒头就睡。

第二天,黄主席派车来接他,来人殷勤备至地说:“李将军,黄主席上午有事不能来,特意嘱咐我家少爷和小姐陪您去外面看看迪化的风景,中午黄主席会赶过来在莫斯科饭店和您一起共进午餐。”

李天行哪里有看风景的心思,自然更不能领会黄主席的刻意安排,委婉地拒绝:“感谢黄主席的盛情招待。真是抱歉,我昨日酒醉头疼,还是改日吧。”

来人不好强求,只好告辞离开。李天行想着义勇军未来的归属,不明白南京政府为什么迟迟没有个明确的指示,几万人无粮无饷、手无寸铁,军队不是军队,照此下去,军心不稳,难免生事,对新疆政府人民也会有骚扰麻烦,心里万分焦虑。一上午枯坐烦闷,中午饭也没胃口,又觉得有些倦怠发冷,却一脑门子的官司,没有在意。

下午,李天行坐在椅子上发呆,门口有人喊:“报告!”是锅子的声音。

李天行答道:“进来!”

锅子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递过来说:“师长,这是谭副团长命人送来的,说是刚刚做好的。”

李天行立刻接过来,说:“好,你去吧。”

这是个用浆糊糊成的文件袋,打开袋子封口,里面是一摞纸,第一张纸是个单页,后面的用棉线订在一起。李天行先看那张单页,上面用整齐镌秀的小楷毛笔字工工整整地写着:

东北抗日义勇军人数总计

两万四千三百一十三人

统计日期:民国二十二年四月十四日

李天行猛地坐直了,盯着那行数字仔细看,还是两万四千三百一十三人,他清楚得记得,归国前刚成立东北抗日义勇军的时候,是五万人,除去其它路线的,西路大军出发时,大约四万四千人,加上家属也有四万七千多人。会不会算错了?“两”和“四”写差了?可是,明明死了很多人李天行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他赶紧翻看后面的那摞纸,里面是按照部队各自原来的建制归属,按照军种,详细的人数统计,李天行把每一页的统计数字罗列在一张纸上,一点点加起来,没有错,两万四千三百一十三人,另有家属不到六百人。

那两万三千人呢?他们在哪儿?李天行浑身的血液都凝滞了!如同是被冰水当头浇下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两万三千人,此刻,他们还在那冰冷的积雪中,在西伯利亚白色的地狱里!两百公里,每十米就是一具尸体!如果几个月后,冰雪融化,那条用腐尸白骨连成的路就会浮现出来!

李天行的眼前出现了那条地狱之路,那是一条蜿蜒着看不到头的路,路面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尸体,穿军装的,不穿军装的,躺着的,坐着的,张着嘴的,睁着眼的,蜷缩着的,伸着手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不认得的,熟悉的,文先生,庞五,蓝凤和她的三个孩子……

李天行觉得窒息,好像一只手把他狠狠拽入了寒冰地狱,那是两万个冤魂在哭,那是两万个游魂找不到回家的路!

李天行抬手捂住双眼,泣不成声!他再一次质问自己的良心:这是谁的错!你为什么要带着他们走上这条不归路!是我的错!至少,我是那个在最后时刻,可以带着他们说“不”的人!为什么不说“不”!为什么!两万人!因为你的决定,变成了地上的腐尸!可你为什么还活着!最该死的人是你!你杀了他们,不管是什么理由,再美好的理由,也不能改变杀人的事实!为什么我活着?站在兄弟们的尸体上,还要接受赞美和掌声!一将功成万骨枯!原来,我竟然就是这样的人!

一时间,好像有一股烈焰,从地狱喷薄而出,让李天行陷入灼热的炙烤,此时他的心里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死!为那两万个冤死的兄弟偿命!

不知过了多久,接连不断的敲门声让李天行从混混沌沌的状态中抬起头来:“谁?”

“是我,锅子。师长,黄主席的车等着呢,大伙都在等你。”

“干什么?”

“去赴宴啊!迪化那些有身份的人都会来,要给咱们接风、庆功!快点吧师长,已经晚了!大家都等咱们呢!”

李天行心中惨笑:庆功!什么功?杀了两万兄弟的功劳吗?李天行一动不动,他等着,让地狱之火把自己烧成灰烬!

门外,敲门声更响了,是葛钺的声音:“师长,你没事吧?我进来了?”

李天行没说话,葛钺开了门,里面黑乎乎的,原来外面的天已经擦黑。葛钺依稀看到李天行坐在大书桌的后面,疑惑地说:“怎么不点灯啊?师长,你这是咋了?你要不想去,咱就说你身体不适,不去了。吃个饭,有什么大不了,催三催四的!”

门一开,外面的冷风吹进来,李天行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脑子倒清醒了,终于想起来答应黄主席去赴宴的事。

他平静地说:“既然已经答应了,去吧!你跟他们说一声,我马上出来。”

葛钺本来想凑近看看李天行怎么回事,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模模糊糊的,也没看出什么,觉得他的声音很正常,就答应着转身出去了。

李天行站起来,猛然间头晕目眩,扶着桌子稳了稳心神,拽了拽军服,戴上军帽,出了门。外面大家都等着,看他出来了,纷纷上车,前往宴会所在地,迪化最豪华的饭店,海市蜃楼。

李天行坐在车上,觉得一时如坠冰窟,一时如被炙烤,车窗外霓虹闪烁,可李天行心如死灰,只有一个念头:为死去的兄弟偿命!

第二百四十四章 我的耻辱

黄主席带着迪化城里政界、军界、商界、文化界里最有头有脸的人物在饭店门口恭候着,这种场面,即使省主席本人荣登大位的时候都没有如此待遇。

大家翘首以盼那个传说中的抗日将领,一个带着几万人徒步穿越冰雪荒原的传奇人物,今天的盛况将会是明天的新闻头条,还会载入历史,这将是所有人一生中都会念念不忘的一幕。

然而这一切都和李天行无关,或者说恰恰相反,这些荣耀在他看来是耻辱,这样的场面,在他眼里是羞侮,他来了,仅仅是因为他欠了人情,来实践一个承诺。

汽车停在大家的眼前,李天行从车上下来,面无表情,甚至是冷漠木讷。在众人眼里,此刻的李天行是个铁面将军,威武有余,亲和不足。但军人嘛,也许不这样不足以立威,大家都很是理解,依旧热烈鼓掌,赞美之词毫不吝啬地统统奉上,然后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李天行进入布置得金碧辉煌的酒宴会场。

黄主席代表大家说了些场面的漂亮话,李天行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没听进去,当大家都看着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于是硬邦邦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然后就是热烈地鼓掌,宴会开始,众人自然要殷勤敬酒,李天行来而不拒,只要有人敬,就一饮而尽,越是这样,大家越是拍手叫好,越敬得起劲。

所有跟着李天行来的十几个义勇军官兵也同样被奉为上宾,被安排在另一桌盛情招待,一样是被大家轮流敬酒,一时间气氛热烈,这些九死一生的官兵终于尝到了万众仰慕的幸福滋味。

热闹了好一阵子,稍微消停下来,锅子看看还在豪饮不辍的李天行有点担心:“葛营长,师长这么喝很快就会醉了!你们帮着给档一挡,成不?”

葛钺笑着说:“你小子刚来,不知道咱们师长,他可是千杯不醉!”

“真能千杯不醉?这么大的酒量?”锅子质疑。

独孤峰在锅子耳边说:“告诉你个秘密,习武的人有个绝活,能把酒给逼出去,就跟掷骰子出老千一样,看着喝得多,其实是想喝多少喝多少,没事!你可别出去胡说啊!这可关系着咱师长的酒德!”

锅子明白了,羡慕地看着那边豪饮的李天行,也就放心地开动起腮帮子大吃起来。

李天行的豪饮让所有人乍舌,然而渐渐地,黄主席看着李天行似乎是真要醉了,赶紧说:“今天,李将军的酒量也让我们大开眼界啊!大家都很尽兴!我们就到这儿吧。来日方长,以后要找几个好酒量的陪着李将军好好喝一顿!”

众人识趣,宴会是尽欢而散,大家都觉得李天行虽然不善言辞,但豪爽无比,果然是个人物。

黄主席殷勤地说:“李将军,你可真是好酒量啊!我还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能喝的人!天晚了,我送将军回去吧。”黄主席把称呼改成了“李将军”,自然有褒扬讨好之意,可是李天行根本醉得天昏地暗,不仅听不出来,连说话都不利落了:“不用送,我,我自己走。”

李天行努力要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迈步要走,脚下的地突然像是棉花铺就的,脚一软就要摔倒,幸亏黄主席赶紧搀住,锅子已经冲过来扶住他。

于是,葛钺和锅子架着站不住的李天行出来,锅子一个劲地埋怨着:“什么千杯不醉,你们看看,这叫不醉?”

独孤峰不以为然、大着舌头说:“今天师长高兴,多喝了点,醉了怕什么?男人喝醉,那是必须的!你个小屁孩,想醉还没那个胆儿!”

几个人上了车,开到一半,李天行突然急不可待地喊着:“停车,停车!”车一停,李天行开门冲出去,就在路边哇哇大吐,就觉得胃里翻江搅海的,吐出来不少酒,食物几乎没有,酒吐干净了,还是停不下来,再吐出来的却是腥甜的血。

锅子下车跟过来,此时已经是深夜,黑乎乎的,只觉得酒味呛人,不由得憋口气靠过去,帮着李天行捶捶背。

李天行终于止住了吐,用袖子擦了擦嘴,却觉得腹痛如刀割,勉强站起来,躬着身子,一手搭在锅子的肩上,踉踉跄跄回来上车,车刚开动,他就陷入了黑暗中。

葛钺和独孤峰喝得也大了,还笑话李天行:“师长,你这回可栽了!我还跟锅子说,你是千杯不醉,你可是醉大发了!”

“师长,你数没数喝了多少杯?早知道你不中用,我替你喝!”

李天行没有回话,他已经听不到了。

车开回来,锅子过来叫他:“师长,到了,下车吧。师长,师长?咋啦,睡着啦?”

独孤峰摇摇晃晃地下了车说:“师长醉了,你躲开,我背他。”

锅子赶紧说:“你自己都站不稳,算了,还是我来吧!”几个人里头,只有锅子没怎么喝酒。

锅子背着李天行回到屋里,葛钺跟着,开了门厅的灯,锅子接着灯光也能看清卧室,也就没开里面的灯,把李天行放到床上,依旧借着门口和窗户透过来光线帮着李天行脱了外衣和鞋,盖上被子,就出去了。

第二天,大家都起晚了,已经是下午,葛钺才揉着太阳穴出来,院子里独孤峰正喝水,锅子和另外几个人在说话。葛钺看看李天行的房门,关着,静悄悄的,冲独孤峰问道:“师长还没起呐!比咱们还晚!”

“你不想想昨天他喝了多少!我还真有点后悔,应该帮他挡挡酒。”独孤峰说。

葛钺也觉得渴,拿过独孤峰手里的半碗水,喝了个底朝天:“真是渴死我了!嗨,也不是老这样,喝醉一次也正常,男人嘛。”然后冲锅子喊:“锅子!你也不进去看看,师长醒了没,给他端点水进去,肯定渴坏了!顺便也给我端一碗!”

“就会指使人,你要就直说,又拿师长当挡箭牌!”锅子一边站起来一边嘟囔。

“嘿!你小子嘟囔个啥!端碗水还那么多话,赶明儿让你绕着迪化跑十圈,你就老实了!快去!给独孤峰也来一碗!”

“算你有良心,还想起我了!哎呀!我又饿了,早饭午饭都没吃,锅子,咱还有啥剩的没?”独孤峰又喊上了。

等到了晚饭的时间,李天行还没出来,葛钺几个也有点坐不住了:“不大对啊!要不咱看看去?”

几个人进了李天行的屋子,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葛钺忍不住说:“锅子,把门敞一会儿,透透气!”打开了外屋的灯,几个人走进卧室,听着床上的李天行呼吸声很重,似乎睡得很沉。

锅子打开台灯,几人上前去看,李天行仍然在沉睡。

锅子凑近叫了两声“师长,师长”没反应。

独孤峰用手捅了捅,又加力晃了晃,叫着:“师长,师长,都晚上了,起来吃晚饭啦!”

李天行似乎睁开了眼,半睁不睁的样子,喃喃地说:“庞五,去找找抖机灵,告诉他小心别掉到雪窟窿里……”

葛钺和独孤峰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脸色骤变,眼圈都红了,两人扭头就走出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锅子听过抖机灵和庞五的事,看了一眼继续沉睡的李天行,只好关了灯,默默地退了出来。

于是,没有人再去打扰李天行,想着再睡一晚,明天一早肯定就醒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是等到第二天日头高照,李天行还没有动静。大家彻底慌了,赶紧进屋来看,屋里的光线很好,独孤峰一进卧室就看到放在椅子上的军服,袖子上一片血迹。他脑子里一个激灵,赶紧抢上几步,摇晃着李天行:“师长,师长,你醒醒!别吓我,那衣服上的血是咋回事?”

借着阳光看去,李天行的脸红得不正常,锅子上前一模额头,立刻叫起来:“哎呀,烫手!师长,这是咋了?”

葛钺赶忙拿手一试,也慌了:“快去,找大夫!快去啊!”

锅子跌跌撞撞跑出去,幸好黄主席把自己的专属汽车指派过来给李天行用,那司机急忙开车走了,很快就接来了大夫,大夫做了个简单的检查,立刻说:“赶快,送医院抢救!”

葛钺一把拽住医生的胳膊问:“啥意思,我们师长咋啦?”

医生很着急的样子:“你们怎么发现得这么晚,没时间跟你们解释,赶快送医院吧!不能再耽搁了!”

大家更慌了,独孤峰赶紧背着李天行上了车,一到医院就被推进了急救室,葛钺几个被拦在了屋外,看着医生们呼啦啦都进去了,急得满身大汗,在急救室外面来回打转。

好容易看到有护士开门出来,大家立刻团团围上,葛钺问:“我们师长咋样了,你给个痛快话!”

护士说:“你们也真是的!你们师长胃出血,酒精中毒,还有疟疾,很严重,正在抢救。”

“那到底有没有事?”独孤峰追问。

“不知道,你们等等吧,我还有事,请让开!”护士虎着脸匆匆走了。

几个人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楼道里乱走,葛钺忍不住骂锅子:“锅子,你怎么当的卫兵!那衣服上有血你看不到吗?”

锅子不由得哭着说:“那天晚上没点灯,我,我没看见。要是看见,就,就好了!都怪我!”

“也别光怪锅子,咱们这么多人不都是粗心!师长就是醉得再厉害,也不至于比咱们差呀!你们有没有觉得,那天师长好像是有点不对劲!”独孤峰苦着脸说。

“你说去赴宴那天?”葛钺问。

“可不是?你不觉得吗?那天咱们在外面叫了好一阵子,他才出来。往常不这样啊!”

“锅子,那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葛钺问。

锅子想了想说:“好像上午都挺正常的,黄主席派人来接师长,师长没去,就在屋里待着想事。后来,下午吧,我给师长送了一袋子文件,是谭副团长送来的。后来就在屋里看文件吧,然后就是大家敲了好一阵子的门,师长才出来去赴宴。”

葛钺和独孤峰对视一眼:问题八成就出在那份文件上。

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医生走出来,然后是李天行被推了出来,依旧昏迷着。

几个人忙上前问:“咋样?我们师长没事了吧?”

医生很凝重地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要看你们师长的求生意志了。”

葛钺一把拽住医生的衣服,瞪着牛眼恶狠狠地说:“啥叫尽力了?你们大夫是吃干饭的?师长要是有事,我让你们陪葬!”

锅子哭着说:“师长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独孤峰一个巴掌扇过去:“嚎什么嚎,谁死师长也死不了!大夫,我告诉你,你们要是把师长给治出个好歹,我把你们全都给砍了!

医生倒是很镇静:“你们放心,只要是病人,我们都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抢救。可是,人送来的太晚了,疟疾就很严重了,还喝了过量的酒,导致胃出血和酒精中毒。我们一定尽力挽救,可是也要说实话,让你们有个准备。”

锅子一听,捂着嘴大哭。

独孤峰也傻了,葛钺瞪着牛眼吼:“我要最好的大夫,最好的医院!”

医生说:“我们知道他是抗日英雄,所以都是最好的。你们放心,我们会不惜一切努力来挽救他。”

众人一时呆住,葛钺咬牙说:“锅子,你去照顾师长,寸步不离!独孤峰,你找人通知谭副团长,我去找黄主席。”大家慌慌张张如末日来临。

谭仲恺接到报信,有点懵了:“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师长怎么会昏迷不醒?”

报信的士兵说:“我也不知道。那天师长带着我们去赴宴,就醉了,回来睡了一天两宿,后来就送医院了。葛营长就让我来送信。我们也不知道是咋回事!谭副团长,快走吧,万一……,唉,就……”来人急得说不出话。

赴宴?谭仲恺的第一反应是中了暗算,他立刻联想起当年赫连堂主被人在饭菜里下毒的事。该怎么办?谭仲恺急得汗都出来了:空有两万人在手里,可是没有武器,能怎么样!何况情况不明,万一不是黄主席下毒,把两万人煽乎起来,出了乱子也不行!情急之下,谭仲凯想到了洪帮。

洪帮的规矩,一般情况下,自家兄弟到了一个地方,都要去拜码头。迪化有没有洪帮他不清楚,又因为自己一直病着,洪帮众兄弟不是养病,就是从鬼门关刚刚回过神,还来不及找当地的洪帮人联络。

谭仲恺叫来几个得力的手下,吩咐:“你们马上去看看塔城和迪化有没有我们洪帮兄弟,暗中查查谁害了师长。万一我和师长出了事,你们先把黄继仁给抓起来,救不了师长,就用他的头祭奠我们!”

交代完了,谭仲恺当天傍晚就赶到了医院,看到昏睡垂危的李天行和愁眉苦脸、忧心忡忡的几个人,立刻问:“咋回事?师长到底怎么了?中毒了?”

葛钺红着眼睛闷声说:“都是你!你那份文件怎么早不到,晚不到,偏偏那个时候到!师长看了那个,心里能好受吗?还要去赴宴喝酒!”

独孤峰的眼睛是红肿的,悲愤地说:“哪是赴宴,师长是去赴死!怪不得他喝酒那么拼命,他就是想把自己喝死!”

“可是伤心归伤心,师长为什么要弄死自己,也不是师长的错啊!”锅子一说话就是哭腔。

谭仲恺越听越糊涂,急得大吼:“你们说什么?能不能说点人话!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看了你送来的东西,别的没明白,就明白一个事,我们出发的时候不到五万人,现在只有两万多,那两万那两万个兄弟,他们,他们,都死了!……”独孤峰捂着脸失声痛哭。

锅子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班长死了,没把门儿的也死了,一路上,都是死人!那么多人,都死了……”

葛钺的眼泪也大颗大颗落下来:“本来不知道死了多少个兄弟,只知道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一开始,还有力气把死了的兄弟埋在雪里,后来,谁都不敢停下来,就怕一停,就再也走不出去了!眼看着有的兄弟还有口气,求人帮帮他,可,可只能眼睁睁……”葛钺也说不下去了。

谭仲恺终于明白李天行病倒垂危的缘由,仰天长叹:“这条回家的路,是用我们两万个兄弟的尸体铺成的!两万条命!两万个冤魂!他们死得太冤!太惨……”

屋子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悲愁,几个人,几个铁骨铮铮的男人,哭得愁云惨淡,哭得肝肠寸断!

好久,他们渐渐止住泪水,呆呆地看着生死难料的李天行。

锅子抽泣着说:“可是,这也不是师长的错!为啥他要寻死!要把自己给弄死!”

谭仲恺脸色阴沉、心乱如麻地说:“他是这次西线大军的总指挥,他肯定是怪自己带着兄弟们走了这条路,才死了那么多人!”

葛钺怒冲冲地说:“要是师长有错,那南京所有的官都得死,还有那帮老毛子,没一个好货!凭什么让师长背黑锅!”

谭仲恺冷冷地说:“那些人要是有良心,我们还能这样吗?这世道,有良心的没法升官发财,只能被人当枪使!用完了就扔!”

“那还当兵干什么?替那帮黑心的卖命?等师长好了,我们不干了,咱找个山头自己给自己干,兄弟们肝胆相照,死也痛快!”独孤峰也愤愤然。

谭仲恺缓缓坐在床边看着李天行,伸手握了握他的手,看他毫无知觉,悲从中来,不免心灰意冷,痛心地说:“大哥,你这是何苦跟自己过不去!我们这条回家的路是被逼着走过来的,你没得选,我们都没得选!你可一定要好起来,我们还有两万多兄弟,没有你,他们怎么办?今后何去何从,我们都听你的,什么南京政府、什么少帅都滚蛋!我们自己为自己活着!“

第二百四十六章 诛心之痛

李天行在冰与火的地狱里不断转换,但他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在寻找,寻找那些熟悉的脸,曹团长、元师长、抖机灵、庞五、玉真姐、元彪、秀儿、文先生……为什么看不到他们?我很想念你们,可你们在哪里,我在哪里?然后,他来到了一个冰冻的湖边,贝加尔湖!他记起来了,是贝加尔湖,湖面晶莹剔透,可以看得见冰下的湖水。远远的,冰面上,走来了苏珊娜,她向自己招手,自己跑过去,冰沉了,掉在了冰冷的水里,那水真的很美,蓝色的,越来越深,逐渐变成了黑色。突然,他看到了师父,从黑暗中走来,满面怒容,伸手狠狠推了自己一把,飘飘荡荡,自己好像往上浮起,又看到了蓝色的湖水,一缕阳光透进水中,白得刺眼……

李天行努力从白光中往上升,渐渐的他看到了,眼前有一片白色,还在晃动,当影像终于清晰,原来是个穿白色衣服的人,拿着个本子低头写什么,然后一抬头,两人四目相对,那是个年轻姑娘,她兴奋地说:“醒了,太好了,我去叫医生。”

然后就听到一个哭腔:“师长,你可是醒过来了,都第五天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然后一个充满血丝的牛眼凑过来:“师长,醒了就好,这下好了,没事了!你怎么会有事!”

李天行似乎都不认识,也没有思维,只是看着眼前人影晃动,晃着晃着就再次跌入不知名的空间。

再次睁开眼,李天行感觉屋子里灯光昏暗,听到打鼾的声音,侧过脸去看,沙发上睡着个人,似乎是葛钺,床边坐着个人,头枕着床沿睡着,是锅子。

李天行环顾四周,知道这里肯定是医院。自己怎么会到这里的?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于是努力回想:赴宴,喝酒,吐,然后就不知道了。随即,他想起了赴宴前的那份文件、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想起了那条尸体连着尸体的两百公里的地狱之路,他的心再次紧缩、悸动,腹部同时抽搐,开始撕裂般地痛,忍不住攥住床单,惊动了并没有沉睡的锅子。

锅子发现李天行的手紧紧攥着,发着抖,抬头看他,额头渗着细汗,赶忙凑过来问:“师长,你不舒服?哪儿不舒服?你等等,我去喊医生。”说完就往外跑,声响惊醒了葛钺。

葛钺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到医生护士跑进来,吓了一跳,赶紧跳起来,看着护士注射了一管药水,医生对他们说:“我们注射了镇静剂,让他松弛下来。明天一早就会醒,你们注意,不要让病人劳累,也不能受刺激。”

葛钺等医生护士出去,瞪着锅子问:“锅子,你干啥了?师长咋受刺激了?”

锅子委屈地说:“我哪儿敢给师长啥刺激,我觉得有动静,就看见他发抖,脸色也不对,就叫医生了。我啥也没做啊!”

葛钺坐回沙发,双手抓了抓头发,叹口气:“要是有啥药让师长吃了,想不起那个文件就好了。哎,要是大奶奶在,抖机灵在也管点用,可是他们都不在了,我们都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劝师长!”说着,用手抹了一下眼睛,猛地起身,出去了。留下锅子呆呆地,想起了自己的好兄弟,也啪嗒啪嗒地落下泪来。

第二天一早,李天行醒了,屋子里很多人,黄主席也在,看样子是刚刚到,谭仲恺正说着客套话。

李天行挣扎着要坐起来,黄继仁赶忙走过来,按住他,一脸歉疚痛心的表情:“哎呀!你躺着,真是,我们太疏忽了!那天大家高兴,只顾着敬酒,没想到……,哎,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让李将军病得这么重,我真是过意不去啊!”

李天行开口说话,声音细微得连自己也吓一跳,努力提高音量说;“黄主席,是我自己逞能,让大家笑话了!没事,躺两天就好。”

黄继仁更加痛心:“唉,医生都跟我说了,都怪我!我带来了上好的山参,好好补补,等你好了,我给你陪罪!”

李天行听着陪罪两个字,心中一痛,猛然想起一事,说:“黄主席,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你说,只要能办到的,在所不辞!”黄继仁殷勤诚恳地说。

“我想给死去的那些兄弟修坟立碑,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李天行说着,心中一阵绞痛。

“好!好!这是应该的!我马上让人去办,不,这事我亲自来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一切照办!”黄继仁一口应承。

李天行的声音哽咽了:“谢谢黄主席!拜托了!”

黄继仁又说了些好好休养的话,就带着秘书出去了。

屋子里顿时陷入沉默,大家听到李天行提出要给死去的兄弟修坟立碑,心中都不免悲伤痛心。

锅子赶紧打岔说:“师长,你饿了吧,他们天天给你吊个瓶子,说那水有营养,不吃饭也能让人活。可不吃饭也不行啊,你想吃点啥,我给你买去。”

李天行怔怔地看着谭仲恺,突然一腔悲愤喷薄而出,努力欠起上身激动地说:“仲恺,两万人!我们两万个兄弟就这么没了!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他们!都是我……”突然咳嗽起来,锅子过来想扶起他捶捶后背,李天行一大口血喷到他的身上,接着止不住地又吐,大家立刻乱成一团。

医生护士赶过来,注射了镇静剂,虎着脸对几人说:“他老是这样情绪激动,对病情很不好!你们好好劝劝,疏导疏导,不能再这样了!否则病情还要加重!”

大家看着因药物作用再次沉睡的李天行,锅子身上还有一大滩血,以及狼藉一片的床上地上,护士们忙着擦洗地面,更换带血的床单,都沉默不语,周围的空气凝结成了冰。

谭仲恺几个人都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一直守着不敢离开。

等李天行一醒过来,谭仲恺赶紧劝着:“大哥,就看在还活着的这些兄弟的份上,你就忘了那些事吧!你这个样子,我们看着都难受,要是你有什么事,我们这两万人该怎么办?”

“是啊,师长,还有这么多兄弟活着,总得朝前看。我们还要跟着你打回去!你可别说话不算数!”独孤峰也说。

“我们这些人可都是跟着你的,只跟着你,你去哪儿,我们去哪儿,师长要是真寻死,我们都没活路了!”葛钺干脆带着点威胁的语气说。

“师长,我也只跟着你,我是你救的,走到哪儿,都要带上我!我不想再剩下自己个儿了!”锅子想哭又不敢,话都说得可怜兮兮的。

李天行看着他们,想着走了的兄弟,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掩饰性地抬起一只手臂遮住眼睛,失声痛哭。几个人都心酸不已,又不敢哭,只能勉强继续劝。突然,外面有敲门的声音。

锅子去开门,很快回来说:“师长,是黄主席的夫人带着女儿来看望你,你见不见?”

李天行只好擦干了泪,挣扎着坐起来说:“请她们进来吧。”

等应酬完他们,那阵子伤心倒混过去了,锅子买了碗面汤喂他喝,没喝两口,又有人来探望,李天行只好接着应酬。

第二百四十七章 滞留

自此,除了每日黄主席和他的家人亲自来看望,听到风声的新疆各界人士络绎不绝地来问候。李天行一开始还勉强应付着,之后实在不堪其扰,三天后的中午,李天行突然伸手就拔了输液的针头,掀了被子就下床。

锅子慌张地问:“师长,你要干啥?”

“我的衣服呢?拿来。”李天行生硬地问。

“要衣服干什么?”

“回去。”

“回哪儿?”

“军营,塔城。给我衣服。”李天行很不耐烦地催促着。

锅子心里着急,偏偏葛钺他们出去吃饭还没回来,看着李天行阴沉的脸,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把军服递给他。李天行穿好了衣服就往门外走,正好护士端个托盘走进来,赶紧说:“李将军,你要出去?这怎么行?你还不能下床活动!”

李天行态度缓和,却丝毫不让步:“对不起,我必须回去。麻烦你告诉医生,感谢你们对我的照顾。谢谢!”说完快步就走出病房,锅子赶紧跟着,把护士弄得茫然无措,赶紧追出去,眼看追不上,只好跑去找医生。

锅子在后面小跑着追上来,拦又不敢拦,只能说:“师长,等等葛钺他们吧,他们出去吃饭,也该回来了。你就是回去,也得让车接你回去。”

李天行不为所动:“没车就不能走吗?”

“可是,可是你还发着烧呐。再说,我也不认路。”

“不认路就问。”李天行说着就站住了,长长的走廊走到了岔路口,他不知道该怎么走,于是问锅子:“锅子,往哪儿走是出去的路?”

锅子没有立刻回答,心里正斗争着要不要撒谎,远远的葛钺和独孤峰拐过来了。锅子见到了救星一样赶紧招手,医院里不敢大叫,葛钺和独孤峰也看到他们,两人愣了一下,赶紧跑过来,李天行却迎着他们走去。

葛钺拦住李天行就问:“师长,你怎么出来……”

李天行却没等他说完就从他身边闪身而过,同时撂下一句:“回塔城。”

“回塔城?你病还没好呐,医生让你出院了?”独孤峰紧跟而上,追问着。

李天行不答,旁边的锅子却用手势回答了独孤峰。

葛钺急中生智,追上去说:“师长,就算回去,也要跟黄主席打个招呼,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吧。”

“是啊,师长。我们还有不少人呐,不能不通知他们。再说,今天谭副团长早上走的时候还嘱咐我们让你养好了病再回去,他前脚走,你后脚回去,要是病加重了,我们可就惨了!”独孤峰绞尽脑汁想理由。

“这是我的决定,跟你们无关!”李天行一边下楼梯一边说,心里也思虑了一下,改口说:“是应该跟黄主席当面告辞!我们先去找黄主席,再回去带上咱的人回塔城。”

“那也行,师长,你在门口等等,我叫车过来。”葛钺对独孤峰使了个颜色,独孤峰会意,忙说:“锅子,你陪着师长在门口等等,我们去叫车。”两人加快步伐跑出医院大楼。

黄主席派的专车就在楼下随时待命,葛钺急冲冲过来对司机说:“老马,你知道黄主席的电话吗?我们有急事。”

司机原本就是黄主席的专职司机,自然知道,葛钺把电话号码给了独孤峰:“赶紧打电话告诉黄主席,让他务必想办法留住师长。”

葛钺又对司机说:“老马,帮个忙,待会儿你绕个远,开慢点,去政府大楼。”

司机心里有数,把车开到门口接了李天行上车,锅子傻乎乎地还问:“葛营长,独孤连长呢?要不要等等?”

葛钺早就想好说辞:“我让他回去通知咱们的人准备回塔城,不等了,开车吧。”

车慢悠悠地开到了政府大楼,黄主席早在独孤峰来电话前就接到了医生的电话,就算独孤峰不说,他也要尽力把李天行留在迪化,不趁热打铁套牢这只猛虎,放虎归山就不好掌控了。

所以,当李天行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黄继仁故作惊讶地问:“李将军,你怎么出院了?昨天医生还说你没退烧,不能走动,要静养。你找我,打个电话我去就好了!”

李天行忙说:“黄主席,我突然过来实在是唐突了,打扰您的工作,抱歉!我来是向您辞行的。实在是军务繁忙,我必须赶回军营。感谢黄主席的盛情招待和大力帮助,如果南京政府有任何指示,还烦请您尽快通知我。谢谢了,黄主席。天行告辞。”

黄继仁赶紧说:“李将军,你大病未愈就要回去,是不是责怪黄某照顾不周?你要是这么走了,我怎么安心?事情传出去,大家会怪我办事不力,怠慢我们的抗日英雄,黄某要被老百姓戳着脊梁骨骂的!”

李天行一时语塞,才说了半句:“不是,黄主席误会……”

黄主席拉着他的胳膊说:“李将军,别急,先坐下。我还有个东西给你看。”说着让李天行坐在沙发上,自己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两张纸,递给他:“李将军,你看看,还满意吗?这是抗日英雄陵墓和墓碑的草图,本来我说今天忙完了手头的事就到医院去,让你过目,有什么不满的我们再改。”

李天行看着手里的两张草图,惊讶地说:“这么快?”

黄主席诚恳地说:“为抗日英烈们修坟立碑是头等大事,我们一定要办得又快又好!坟墓的地址已经初步选定,等将军身体康复,我带你去看看是否满意。墓和墓碑的样式也力求完美,当然,首先要将军满意。一旦得到你的首肯,就立刻动工,石料已经备好了,工匠也是最好的。对了,碑文刻什么还要等将军定夺。这期间,免不了有些琐碎的事还要和将军商量。将军不如留在这里继续养病,同时可以监督修坟立碑的工程,也是告慰英灵的一件丰功伟绩啊!”

这一番话彻底打动了李天行,他看着草图上的墓和碑,不由得一阵阵揪心的痛,压抑着内心的悲情,他终于妥协:“黄主席,您想得太周到了。这张草图我能不能拿回去?等我想好了,连同碑文内容一并送回来。还有,墓地的选址,全由您做主吧!我相信只要是在自己的国土上,兄弟们就会含笑九泉了!”

黄主席赶紧说:“好!好!那我让人送你回医院。李将军,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千万保重啊!”

李天行却说:“感谢黄主席好意!不过,我想回到自己的住处养病,那儿清净。”

黄主席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不再坚持:“也行!我让医生按时去检查。李将军把身体养好了,我才能安心,老百姓和义勇军的将士们才不会怪我!”

李天行不能不领情,只好说:“好,都听黄主席的安排。那我就先告辞了!打扰您,抱歉!”说着起身要走。

黄主席起身相送,嘴里说着:“哪里,不打扰。将军好好养病,你的康复,是我们所有人的期盼啊!”

李天行听着这温暖的话语,除了感动,还有心酸和羞愧:我在享受万人称颂的同时,两万个兄弟却永远埋在了冰天雪地的异国他乡!

第二百四十八章 心药

李天行坐车回到那个小院,折腾了一路,不免身体发软,躺到床上就昏沉沉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手上又插上了输液的管子。

猛然间,他想起了那两张草图,赶紧坐起来,记得是叠起来放在上衣的口袋里。屋里没人,也没看到自己的上衣,赶紧下床找衣服,可手上的输液管子长度有限,伸手就把针头拔掉,接着找衣服。

锅子推门进来一愣,刚想说话,反被李天行急赤白脸地问道:“锅子,我的军服呢?”

“军服,刚拿出去洗了。”

“洗了?那我兜里的那两张草图呢?”李天行更加着急。

“草图?我把衣兜里的东西都放到那屋里的桌上了。”

话音刚落,李天行就冲过去,果然,书房的书桌上放着那两张草图。他赶紧拿起来展开看,锅子这才意识到李天行又把输液管给拔了,干生气着急,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过来劝着:“师长,你又烧得厉害了,赶紧躺着吧。身体养好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是吧?”

李天行的注意力全在那两张草图上,任由着锅子拉着他回到床上,坐着看那两张图。

锅子看李天行痴痴呆呆的样子,叹口气出去,不多时葛钺和独孤峰进来,探头看李天行手里的图,问:“师长,你看什么呢?”

李天行抬头看是他俩,把手里的图递过来说:“你们看看,这是墓和墓碑的草图。你们觉得这个样式怎么样?还有,碑文应该刻什么?你们也想想。”

葛钺和独孤峰接过来,心情骤然沉重起来,心绪也不由得回到了过去。

锅子端着一碗面汤进来,看葛钺和独孤峰也拿着草图痴痴呆呆地看,心里埋怨着:让你们进来是劝人的,这可好,倒戈投降了!

他不满地瞪了两人一眼,走到床边说:“师长,喝点面汤吧,养胃。”

李天行没胃口,心不在焉地说:“先放着吧,饿了再吃。”

锅子再劝:“不热,再放就凉了。趁热喝吧。”

李天行心情抑郁,脾气不免就大,不耐烦地说:“我不想吃!拿走!”

锅子委屈地把碗放到桌上,故意冲着葛钺说:“葛营长,吃饭了!”

葛钺和独孤峰被锅子的大嗓门惊动,看到锅子的满面怒容,歉意地递过去一个眼神,赶紧说:“师长,我去问问兄弟们的意见。你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商量。”

李天行有点打蔫:“也好!大家都看看。去吧!”

锅子见两人出去了,刚想开口再劝,李天行躺下对他说:“锅子,你也去吃饭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锅子无奈,只好端着面汤出去,一见葛钺和独孤峰就埋怨:“叫你们进去是劝师长吃饭睡觉的,你们可好,什么忙也帮不上。师长不要那个营养水,也不吃饭,烧得更厉害了,你们说怎么办?我是没辙了!”

葛钺和独孤峰的心情也不太好,竟然没争辩还嘴,只是苦着脸,自己的心结都过不去,何况是李天行心中的那道深深的伤痕!

第二天,院子里静静的,葡萄架下,十几个人皱着眉,不是唉声叹气,就是叹气唉声。大家看着锅子从屋里出来,拿着碗,苦着个脸,过来给大家看,一碗白粥,本来就稀稀的,也只动了五分之一不到。

锅子放下碗,看着大家:“咋办啊!没人劝得动,热也一直不退,医院又不住,那营养水死活不要!师长平时挺好脾气的,咋犯起倔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真就没人能说说了?”

“唉,能说的都不在了,剩下我们这些笨的,说了也白说!”

“真想他们啊,要是大奶奶……”

“你小点声!别听见了!师长耳朵灵着呢!”

“也不是没人能管得住师长,可惜隔着十万八千里,唉!”

“你说谁?还谁能管得了师长?”

“苏珊娜!”有人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尽说些没用的!你找去啊!可别提,提了更坏事!”

“嚷嚷什么?小点声!再想想,还有谁?往近处想,别想那八杆子都够不着的!”

“近处就咱这些人,不都没啥用吗?连谭副团长都劝不了,真想不出来了!”

“你说咱师长,最亲的就是元师长兄弟俩,唉,都没了!干姐姐没了,义妹也没了,义弟在苏俄,唉,还有谁?”

“咋没有,还有个结义大哥,蒙古王爷!”

“不是还有洪帮的叶堂主吗?”

“越扯越远!不过,还别说,咱师长的这两位大哥都够这个!要是有一个在,师长肯定得服软!”

独孤峰突然一拍大腿,锅子吓了一跳:“干啥啊,本来就担惊受怕的,你能安静点不?”

独孤峰捅捅旁边蔫头耷脑的葛钺:“葛钺,你记不记得,齐齐哈尔,我们四个人不是被鬼子骑兵追,后来被师长救了,藏在叶堂主的密室里。后来,鬼子贴告示,说元师长殉国,还要师长拿黑子做交换。那次,师长不是也这样,浑浑噩噩的,结果叶堂主一番话,师长就振作起来了!你我都听见了,还有庞五也在!”

葛钺没精打采地说:“那又咋样?叶堂主是厉害,师长也听他的,他在齐齐哈尔,等你把人带过来,啥菜都凉了!”

“你咋不明白,叶堂主的人不在,可话在!你还记得叶堂主咋说得?”

“他说了一大堆,我哪记得住!记住也没用,这又不是一回事!”

“哎,可我记得最重要的一句,师长答应叶堂主,以后只要活着,就决不能再倒下!大概就是这意思。”独孤峰眼睛里闪着光,急切地等着葛钺的反应。

葛钺明白了,有些疑虑地说:“你觉得这管用吗?”

“管他呢,试试呗。师长最服气的就是叶堂主,没准咱把他的名字一念,就跟那如来佛的咒语似的,就真灵验呢!”独孤峰跃跃欲试的样子。

葛钺动心了:“那行,咱试试,万一有用呢!”

独孤峰对锅子说:“锅子,晚饭做点好的,我们送去。”

锅子发愁:“医生说不能吃油腻的,不好消化的,也就是喝粥喝汤,还能做啥呀?”

葛钺拍了他的后脑勺一下:“臭小子,你还能做啥?不懂不会去问?问问医生,啥能吃,还能大补的!”

到了晚上,葛钺和独孤峰端着一碗飘着羊奶香的白粥,来到李天行的床前,还没说话,李天行却先开了口:“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们放心,我答应过叶大哥,不会食言。就算是要给那两万兄弟偿命,也要先给活着的兄弟找到出路。我答应过叶大哥的,答应过元师长的,拼了命也要做到!给我吧。”伸出一只手,接过独孤峰递过来的粥,一勺一勺,很快就喝光了。然后看着他们说:“对不住你们,我让大家担心了。你跟他们说说,我没事了。但是闭门谢客的牌子别撤,除了黄主席,我不想见任何人。”

两人看李天行想明白了,既高兴也心酸,无论如何,终于还是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李天行拿出三张纸给他们,又说:“这是碑文的内容,还有修改了的草图。你们交给黄主席,请他尽快开工吧。”

第二百四十九章疆的面纱

十几天后,黄主席亲自登门,高兴地告诉李天行:“李师长,给抗日英烈们的陵墓和墓碑都建好了!我让人选了几个日子,你挑一个,咱们要用最隆重的仪式祭拜英烈们的在天之灵!”

李天行脸色凝重,选了一个最近的日子。

这一天很快来临,新疆的人们都一大早,纷纷赶到迪化城外的雪兰山,墓地选在这里背山面水的风水宝地,并且陵墓面朝东北。

从塔城过来的部分官兵也已经列队在墓地一侧,另一侧是迪化城里的各界人士代表。

黄继仁特意亲自来接李天行,看到他的第一眼,不禁也愣住了,李天行虽然一身戎装,却身披白麻,腰系孝带,脸色灰白中透着青。不由得关切地说:“李将军,请节哀!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啊!”

李天行只是感恩地说:“黄主席,您对我们东北义勇军的大恩,我李天行永世不忘,我们全体将士都感恩戴德!”

黄继仁忙说:“李将军,我黄某人是真心敬仰抗日英雄们,也特别敬佩将军这样忠肝义胆、有情有义的豪杰!来日方长,希望将军把我当朋友,咱们要像一家人一样,千万别见外!”

李天行心情压抑,没听出黄继仁的言外之音,只是随口应着,便默默无语。

车一路开出迪化,顺着盘山环道上行,终于停下,李天行从车窗看出去,但见人山人海,远远的,可以看见那高耸的石碑和后面的坟冢。李天行的心立刻猛地收缩,呼吸也瞬间停顿,他刚刚平复的思念潮水般涌来,刚刚克制的负罪感再次笼罩他的全身。

车门打开,李天行机械地下了车,立刻,周围所有的眼睛都关注着他,传说中的百战将军,一身缟素,满面凄容,目不斜视,望着前方,那个他一生中最痛的地方。他身后的十几个随从也是个个麻衣孝带。

黄继仁带着人先行一步,来到前面祭桌的一侧,他是主祭人。

沿着白石铺就的甬道,过了一个石牌楼,李天行越走越近,看清了那个高约三米的青石碑,中间是行书阴刻“东北抗日义勇军英烈永垂不朽”十三个大字。石碑是长方形基座,刻着莲花图案,碑身形如宝剑,剑锋直刺苍穹!石碑后面是圆形坟包,全部是白石砌成,下面三分之一处同样雕刻着莲花宝座,墓和墓碑的外围,被半圆形石墙围拱。这个工程让天行和所有官兵看了都感到十分欣慰!

黄继仁看到李天行到了近前,宣布祭奠仪式正式开始,简单地做了一个开场白,就把中心位置让给了李天行,因为,他的长处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该站在什么位置。

李天行全部心神都在那座碑和坟上,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仪式开始”几个字。他仰视着那个形如宝剑的石碑,“英烈”两个字如同利剑刺入他的心胸,不由得心痛如绞,五内俱焚!英烈,冤魂!你们死在了回家的路上,你们死在了自己人手里,你们有恨,无穷的恨,恨苍天无情,恨兄弟无义,让你们死在异乡,曝尸荒野!我,李天行,愧对你们,即便是下十八层地狱,也不能偿还两万兄弟的人命债!

李天行流下两行热泪,跪倒在地,悲声说:“兄弟们,罪人李天行,给你们磕头谢罪!”以头碰地,长跪不起!

黄主席一个手势,哀乐奏起,李天行身后,乌鸦鸦跪倒一片,在场官兵们个个泪流满面,他们也都看到了那条路,那条吞噬了多少好兄弟的死亡之路,却又不仅仅是那条路,更有一条从东北家园延伸出来的血泪之路,这条路上的每一寸土地都是鲜血和生命铺就。

李天行肝胆俱裂、恸哭失声,身后的那些兄弟们也是哭得昏天黑地,他们压抑了太久的委屈、悲哀和怨恨一并爆发,不可收拾!就连原本冷眼旁观、各怀心思的一些看客们,也不禁动容。这是真情真意,真的眼泪,真的悲哀,真的撕心裂肺、感天动地!世间还有真情,唯有真情可以触动人心中最深的角落,尽管它会被层层尘埃包裹,尽管它会被寒冰封冻,但它的深处却永远呼唤着真情!

黄继仁也落了泪,本来他还事先想了些法子让自己落泪,但看着这些伏地恸哭的官兵,竟也真的心一酸,眼泪就自然流下了脸颊。于是,在一座坟和一座碑前,认识不认识的人们就这样纵情哭了许久,渐渐地,人们开始止住哭泣,可是中间李天行和他的部下依旧止不住伤痛,哭得声噎气短,头晕目眩。

黄继仁有心担心,万一把李天行再哭坏了,好多大事可要耽搁了。于是,他上前去搀李天行,哪里搀得动,劝了几句,也没反应。只好到后面,对他的部下说:“兄弟们,请节哀!不光是你们要保重身体,李将军大病初愈,这么哭太伤身了!你们还是劝劝,把他扶起来吧!”

谭仲恺和葛钺强忍着悲痛,抹了抹泪站起来,去搀李天行,两人劝了几句,没有效果,只好一边一个,用力架起来,李天行无力挣脱,也就站了起来,伸手将嘴角的血抹去,谭仲恺和葛钺看了,也无可奈何,早在意料之中。

李天行缓了缓说:“你们放开我。我得谢谢他们给兄弟们修坟立碑!”

两人放开了李天行,天行带着部下面向身后的人群,大声说:“我李天行,代表东北抗日义勇军,感谢黄主席,感谢新疆省政府和所有新疆父老乡亲,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全体将士没齿不忘!”说完立正敬礼,于是所有官兵都面向在场的新疆人立正敬礼。

黄主席赶紧上前,伸出双手紧握他的一只手说:“李将军,你们杀敌抗日,流血牺牲,我们新疆省政府和老百姓都敬重你们!你也说,要把新疆当作第二故乡,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再不要这么客气。东北的勇士们,有我们新疆省政府和新疆人民在,你们永远有坚强的后盾!”黄主席的即兴发挥颇为煽情,在场的义勇军官兵们都心情激荡,充满感激。

但是,黄继仁的表现在某些人的眼中,可就完全不一样了,那些眼神里,多是鄙夷、嘲笑、阴冷、不屑。不管出自什么意图,前来雪兰山的人们更关注的,是李天行。

今天的人群里,可谓是新疆各种势力的大荟萃,他们或者是奉命而来的心腹,或者是亲自到场的头领,全部乔装改扮,目光灼灼,盯着上面那个满面凄容的传奇人物。

新疆,掀开神秘的面纱,却是一个杀气腾腾的狩猎场,虎豹豺狼本就打得不可开交,现在突然空降了一个庞然大物,虽然它的爪牙暂时被封印,可是一旦开启,可以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同时,直接导致这个局面的南京政客们也在关注着这枚棋子,当然,由于这颗棋子本身有着不确定性,直接影响棋局的变数,于是,一列由西安开往迪化的列车上,就有了肩负特殊使命的使者,林秀川。

第二百五十章 朝廷特使

林秀川,西安国民党党务处主任,四十上下,中等个,相貌平凡,但态度可亲,略带书卷气,像个中学教书先生,一身中山装干净笔挺,风纪扣系得严严实实。

陪同他的是秘书小林,林木秀,两人的名字竟然紧紧一字之差,不熟悉的人很容易猜想他们是本家。其实,两人毫无关联,但就是因为名字相似,林主任从一堆秘书名单中把他挑出来,果然相处融洽,关系好得如同父子。

两人坐在卧铺包厢里,看厌了窗外的景色,林木秀开始没话找话:“林主任,第四次围剿再次失利,听说第五次围剿又在筹备中,而且兵力投入会更多,您觉得这第五次有希望吗?”

林秀川是个谨慎的人,即使对林木秀,一旦涉及政局,也是讳莫如深:“咱们搞政工的,对军事还真是隔行如隔山呐。希望第五次会是最后一次。现在日本人是越来越猖狂了!占了东三省,还要占华北,其心可诛!不赶快结束内战,一旦东洋人闹起来,唉,民族堪忧啊!”

“说起东北,我们这次的目的不就是看看那支著名的东北抗日义勇军吗?可惜,马将军不在,我倒是很想见一见这位打响抗日第一枪的大英雄!听说,他已经到了南京,应该会被蒋委员长委以重任吧。”林木秀虽然做政工一年多,但当年学生的稚气依然还没消失殆尽。

林秀川放下手中的报纸,温和地看着小林:“我说小林啊,你跟着我也不少时间了,怎么老是没什么长进啊!你认为马将军要被委以重任的理由是什么?”

“他是抗日英雄,民族英雄啊!这样的人不重用,那不是失了民心?何况,听说他也是很能打的一员虎将,日本人也让他打得很惨,可比那个一枪不发的副总司令强多了!”

“你说话小心!天下兵马大元帅也是你能品头论足的?祸从口出!我问你,什么叫重用?”

“就是委以重任,简单说吧,当个大官。”

“当大官就是委以重用?哎呀,我看你真是不适合干政工,迟早要栽大跟头。”林秀川其实喜欢的就是小林的单纯率真,明知道他不是干政工的料,还总是喜欢带在身边,个中原因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我知道,做官里面的道道很多,有看着体面的,其实没实权,有看着不起眼的,没准就有尚方宝剑。对不对?”

“有长进。你说马成义会是哪种?”林秀川要考考他。

“我觉得,应该是既体面又有实权!他是个将才,能领兵打仗打鬼子,现在不是缺这样的将才吗?要不,围剿了那么多次,以多打少,还老吃败仗!”小林笃定地说。

“你的毛病怎么老是屡教不改!第一,不要总是评论时局,第二,看事要抓最要紧的主线。”林秀川教导他,如同先生教导学生。

“主任,您再说得细点,我一定虚心学!”小林认真地说。

“我问你,现在南京政府最紧要的是什么事?”

“围剿苏区啊!”

“好,那马将军最想做的是什么?”

“抗日!”

“那你就该明白了吧。马将军如果还坚持他的抗日主张,如果南京重用他,给他兵、给他权,他就会用在东北抗日上。如果你不让他抗日,到时候老百姓会站在马将军一边,那南京政府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林秀川深入浅出,更像是在讲课。

“哦,所以,那就不会给他兵和权喽。那老百姓不也觉得不公?他可是民族英雄啊!”

“所以,给他名!就是你说的,给个体面,但没实权,老百姓也就糊弄过去喽!”

小林点点头,恍然大悟,却又皱着眉说:“主任,那几万东北义勇军怎么办?他们可是跟日本鬼子打过硬仗的虎狼之师啊!他们肯定也是想继续跟着马将军抗日的。南京这次让我们去看看,到底会怎么安排他们呢?”

林秀川微笑:“还是你先来说。”

小林很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南京肯定也是不想让他们继续抗日,才给他们一下子支到了大西北。”

林秀川点头赞许:“孺子可教!不止如此!这可是支军队,不是一个人。一个人,可以给个头衔,挂起来。一支军队就是一头老虎,除非打死,放出去是要咬人的。”

小林惊讶地问:“打死,您是说要把义勇军解散?”

“不是没这个可能。但至少现在不会。义勇军名声在外,强行解散会舆论大哗。而且,南京也不想解散他们。你想,为什么让他们绕那么远去新疆,而不是下蒙古,退入关内,回归东北军编制。东北军本来就不是中央系统直属的,只可耗损,不能壮大。而新疆,南京是鞭长莫及,没有力量管束它。最好的办法就是借力打力,义勇军回国是不可多得的机会。这几万人就像是被扔到狼群里的老虎,如果打得两败俱伤,南京渔翁得利。最好的情况是这只老虎能姓蒋,那就顺利收回新疆,最差的情况,这只老虎要自己当王,那就是养虎为患!所以,南京要让咱们去看看,这到底是只什么样的虎,值不值得养。”

小林瞪着眼,牢骚满腹:“主任,这是谁出的主意?也太阴损了!那可是一只抗日队伍啊!就算不能回到东北军,也不能这么对待他们啊!他们是打日本的英雄,民族英雄!怎么可以当作政治斗争的工具!”小林越说越激动。

林秀川暗自叹口气,他看的阴损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早就麻木,没有小林这么敏感了:“小林,你可要注意你的情绪!如果不能控制住,我只能让你半路下车,否则害了你也害了我!”

小林委顿下来,老实了:“是,主任,我一定控制住。可是,我们怎么才能知道义勇军会是什么样的虎?”

“擒贼擒王,你忘了?当然要看看他们的领头人是什么样的人,还有各级将领的详细情况。”

“我们已经搜集了尽可能多的情报。不是说他们的最高指挥官是个师长,叫李天行。这个人不是东北本地人,是从甘肃崆峒山来东北的,跟了长春的商会会长元彪,后来长春陷落,投奔元彪的大哥,东北军一一五师师长元龙,跟着元龙打鬼子,是员虎将。他是骑兵出身,听说他有匹宝马,从不戴缰绳,日本人用元龙的遗体和战俘交换了战马,结果那匹战马绝食而死!这在当地成为传奇,简直就是乌骓投江的翻版!更离奇的是,传言日本亲王菊代一男中将,因为这匹战马的缘故退役回国。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小林越说越显得很神往,男人都有爱马情结。

“接着说。”林秀川想借此机会再好好重温一下这些情报,以便仔细考虑如何考察这个李天行和他的军队。

“马都这么神奇,那他的主人也一定是个传奇人物。听说这个人有一身好武功,还有个绰号叫‘镇三关’,说是一个人挑了洪帮八大高手,还和洪帮的堂主是结拜兄弟。对了,跟了元师长以后,组建了骑兵,跟鬼子打仗,战无不胜!而且他的骑兵很特别,什么兵器都有,听说还有个使关公大刀的!他的骑兵团有个外号,叫‘胡营’,他本人是‘大当家的’,简直就是个土匪窝!不是说东北胡子多,连东北军的祖宗张大帅都是胡子出身,一个骑兵团,成了胡子的天下,也就不足为怪喽!”小林停顿了一下,看看主任的反应。

林秀川不置可否:“还有吗?”

“后来,日军本庄师团攻打齐齐哈尔,元师长用砖石封闭城门,城破殉国!这个李天行带着残部退到海澜,和马将军汇合,一起去了苏俄。回国前,马将军上报南京,力荐他为一一五师师长,然后让他带着西路军,大约不到五万人穿越西伯利亚平原,回到新疆。最近的情报就是,黄继仁招待义勇军很上心,不仅发动了新疆百姓,他本人也拼命拉拢李天行。义勇军目前伤病严重,连李天行也病倒了。目前的情报就这么多了。”

“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些情报都是大面上的,虚实难辨,南京那边也知道。现在,就看李天行怎么站队了!到了那边,少说多听!小心那个黄继仁,别让他的窝囊样给骗了!”

“知道了,主任。反正就跟着您,您说啥我干啥。”小林虽单纯,但有一点好,听话,嘴严。

第二百五十一章 微妙关系

李天行在祭奠仪式的第二天就亲自找黄主席辞行:“黄主席,我们在这里的时间不短了。义勇军组建不久,各方面还很混乱,整顿军务是当务之急,我怕耽搁久了,军纪涣散,出现扰民的事件就太对不起新疆父老了。我今天就走,再次感谢您对我们的关照!”

黄继仁却面带喜色,笑着说:“李将军,你来得太巧了。我有个好消息给你!我向南京多次反应你们的要求,终于有了回复。南京方面派了专员过来,要来慰问你们!了解一下你们的情况和要求,专员明天下午的火车就到!”

这个消息让李天行精神一振,忙说:“感谢黄主席!既然专员到了,我们当然要见。明天下午什么时候?我和黄主席一起去接?”

“好,大概下午五点左右,我到你那儿接上你,然后去车站迎接专员。”黄继仁表面很期待的样子,实际内心却很是警惕,南京把几万虎狼之师塞给新疆,其险恶意图昭然若揭。但南京派人来接触李天行却不可避免,这些天和李天行相处下来,觉得此人胸无城府,万一被南京哄骗了去,总是心腹之患!

李天行一回去,立刻吩咐:“告诉谭副团长,带上常心宽,还有几个学生骨干来,我们要准备个报告,向专员详细汇报我们的现状和建军计划。”

于是谭仲凯立刻带着一堆人来了,大家忙得没日没夜,通宵达旦,一直到黄主席的车停在门口,李天行才赶紧整装,上了车,心里满是激动和期待。

火车鸣着汽笛冒着白烟,缓缓停靠在站台边。

等车停稳,林秀川早就看到站台上有大批军警出动,其中有两个人站在前排,一个穿中山装,一个穿着奇怪的军装,心中便猜到了这两个人的身份。下了车,带着小林就直奔着他们而去。

两边虽然素未谋面,都相互迎上去,还隔着距离,黄继仁就把手伸出去,抢先握住林秀川的手,满脸堆笑地说:“哎呀!林专员辛苦啦!专员到我们这个沙尘漫天的地方来,是我们的莫大荣幸啊!我代表新疆省政府欢迎林专员莅临视察指教。欢迎啊!”

林秀川笑着说:“黄主席,幸会幸会!怎么敢劳烦您亲自来接!让林某受宠若惊啦!视察可不敢当,只要大家不嫌我烦就行啦!”两人的场面话都不用打腹稿,脱口而出。

黄继仁向林秀川介绍李天行:“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东北抗日义勇军的李师长,他听说专员来了,迫不及待要见您,带着病来接专员呐!”

李天行赶紧立正敬礼:“东北抗日义勇军少将师长,李天行,见过林专员。”其实,林秀川不过是个副处级官员,李天行的军衔是少将,完全不必如此恭敬。但李天行不懂官场这些门道,一切都是自然为之,并无矫情。

一个招呼照面,林秀川就获得了不少信息,这个李天行不是官场上的老手,甚至完全是个门外汉,但为人谦虚,不好面子。于是伸手要和他握手:“林某一个小小专员,实在不敢当。李师长是抗日英雄,应该先接受我们的致敬啊!我们民族能有这样的将军和士兵,我们民族大有希望!”

黄继仁依旧面上堆笑,心里更加警惕:看来此人是个绵里藏针的主,不好对付。同类型的人总是讨厌同类,两个人的路子是一样的,立刻就互相生出戒心。

三个人上了车,作为礼让,黄继仁做到了副驾驶座的位子。林秀川和李天行坐在后面,林秀川故意装作不知情,说道:“刚才黄主席提到李师长带病而来,这真是让林某心中不安。看李师长脸色不好,不知道是什么病?”

“没什么,我们当兵扛枪的,身体都皮实,林专员不用介意。听黄主席说专员是从陕西西安来的?您是陕西人?”

林秀川马上意识到李天行的意思,故意说:“林某是湖北人,工作原因在西安呆了两年。怎么,李师长去过西安?”

李天行实话实说:“我小时候在甘肃崆峒山道观中长大,十六岁下山到了东北。甘肃和陕西挨着,您从西安来,感觉很亲近。”

“原来李师长是甘肃人?崆峒山可是好地方,道教圣地。将来有机会,真想去看看呐!”黄主席也只是故意装作不知道,插进话来。

几个人在车上一路闲聊,林秀川对李天行已经有了初步判断:这是一只久居山林、不食人间烟火的老虎。

先把林秀川送到了下榻的政府招待处,正是晚饭的时间。黄继仁召集了一些政府官员作陪,给专员接风洗尘,饭桌上当然也不便谈公务,说的都是场面上的官话。李天行不会说官话,话也少,眉宇之间还显得心事重重,林秀川都看在眼里。

第二天,李天行拿着一纸袋文件来到政府大楼的会客厅,他是做出尽可能的充足准备,要来谈义勇军的实际困难和建军计划的。

政客之间的接触,就像是打八卦推手,你来我往,虚虚实实,试探了千百遍,真正的意图才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露出来。李天行会打八卦推手,但仅限于拳脚功夫,所以当他把那一纸袋子的文件给了林秀川,林秀川打开一看,里面是义勇军的现状,人数,兵种,建制等数据和细节;义勇军的困难,主要是军需给养和归属;再就是义勇军的建军构想和整顿方案。

林秀川惊讶:其一,军队的人员数额向来都是不能碰触的雷区,这是尽人皆知的事,这个李天行是不知道?还是真的这么坦诚?除非数字是假的,自然另当别论;其二,义勇军的地位本来就尴尬,严格意义上讲已经不属于正规军,只是在抗日的名义上临时组建的抗日武装而已,南京政府根本没把它当正规军去对待,只是一颗还有利用价值的棋子而已。可是,李天行不仅没意识到,还郑重其事地要把军队建成正规军,目标还是抗日,此人虽无政治敏感,倒真是一片报国丹心!其三,那些建军计划和方案看起来显得不切实际,很有青年学生理想主义的味道,但其良苦用心也历历可见。

林秀川一边看着这些文件,一边心里继续勾勒着李天行的画像,琢磨着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然而,李天行在一旁却心急火燎,毕竟,两万多兄弟就像是没人要的孤儿,自己一定要为他们找到归宿,找到出路,恨不能立刻就要个结果。

旁边的黄继仁没想到李天行这么急于投靠南京,看着那厚厚一摞纸,他不觉好笑,更觉可恶!可笑李天行不懂官场规矩,也气愤他竟然毫不顾虑自己的脸面,如此看重南京。自己鞍前马后的忙乎半天,到底还是被撂到一边!他没说话,冷眼看着林秀川的反应。

第二百五十二章 画像

李天行根本没想到此举已经得罪了黄继仁,但林秀川心中透亮,在人家的地面上,必须装孙子。他看完了文件,不动声色地放回袋子里,郑重地说:“没想到,李师长还是一代儒将!文武全才啊!别的不说,就说这笔字都颇见功底!”

李天行急着说:“林专员,误会了,那字不是我写的,计划书是军中的学生兵的。不知道林专员有什么意见?别的都好说,就是目前的军需给养是个大问题。现在,两万多人全靠新疆省政府和老百姓养着,绝不是长久之计,不光是给新疆政府和百姓带来生活困难,一旦给养接济不上,我怕很难约束住士兵,一旦发生扰民事件,那我们就是对不起新疆父老乡亲呐!”

林秀川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南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只好打着官腔说:“李师长,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是,我主要是来了解情况,不能做什么实际的决定。我一定会把这份文件传递给南京,让他们尽快解决你们的困难。”

李天行依旧迫切希望能有点实际的行动,继续诉求:“林专员,我也知道凡事都有个程序和时间。可是,为了新疆百姓能尽快摆脱沉重的负担,也为了义勇军几万官兵的生存问题,希望给养问题能在近期解决。其实我们在文件里也写了,在彻底解决问题之前,我们可以找些折中的方法,先过渡一下,比如允许我们做工换取食物或工钱,也可以屯田自己养活自己。我们在苏俄的时候就用做工换取食物,是可行的。住还好说,我们可以自建营房,吃,是最大的问题。当然,还有医药和军服,这些都是我们需要马上解决的生存问题。林专员,拜托你能不能立刻联系南京,尽快解决,我们每多等一天,就多给新疆父老多一份负担。还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急迫心情!”不善言辞的李天行竟然罗罗嗦嗦地说了一大堆。

黄继仁冷眼旁观,看林秀成如何应对。

林秀川当然不能表态,尤其是当着黄主席的面,含糊其辞地说:“李师长,我理解,我理解!义勇军的兄弟们真是不容易!新疆父老们也不容易!好,我一定向上面反应你的建议,至于你说的过渡办法,也需要南京批准。实在抱歉,林某官职卑微,实在是两手空空、做不得主啊!”

李天行看林专员不能有任何实际的帮助,不免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只好默默无言,屋里一时冷了下来。

林秀川打破沉默,趁机提议说:“李师长,我虽然不能做任何决定,但我可以以南京的名义去看望义勇军将士们,给他们打打气!我要亲眼看看这些民族英雄,让他们知道,全国人民都欢迎义勇军将士们的回归,国家、政府、人民绝不会忘了你们!”

李天行心中苦笑,但也不得不领情,一口答应:“好!谢谢林专员!那你想何时去?”

“越快越好!我很期待见一见这些传说中的勇士们!要不,就明天吧!”

“好,明天我们一起回塔城。”

黄继仁在一旁暗自恼怒:看来南京果然还不放心这些东北佬,过来试探虚实。绝不能让南京把姓李的收服,在我的枕边养一只猛虎!

第二天,李天行和林秀川同乘一辆车赶回塔城。上了车,林秀川就盘算着要抓住机会和李天行聊天,进一步观察和试探他。

没想到,这回李天行倒是破天荒,主动开口寒暄:“林专员是第一次来新疆吗?”

“是啊。我这个人好静不好动,天天就是喝茶看报,闲人一个。还是托你们义勇军的福,接了这个差事,也算能出趟远门。”

林秀川的言谈很有亲和力,让李天行觉得放松,随口说:“不知林专员能在这里待多久?”他是没话找话,不想冷落林秀川,可是话进了林秀川的耳朵,心里不免失笑:看来,这个李天行真的只是一介武夫,第二句话就走调了!然而却不露声色地说:“南京是让我来慰问你们,听听你们的要求,了解一下你们的困难。我理解李师长急切的心情,一定尽早完成工作,让南京知道你们的难处,好有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李天行不觉有些尴尬:“林专员,抱歉,你别介意,我不是催促你的意思。我这个人不会说话,直来直去,其实只是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

林秀川笑着说:“李师长,你昨天说起义勇军时那可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可见,并非你不会说话,而是不会说废话、官话,只说大实话!林某唯有钦佩,哪里会介意呢?”

“林专员谬赞了!我是真的着急!两万人,两万张口,建制混乱,归属不明,军心不稳,稍有不慎,就是大祸!我既不想看着这些九死一生的兄弟们继续挣扎在死亡边缘,也不想辜负待我们如亲人般的新疆人民和政府。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南京政府却迟迟没有任何安排和指示,我是真的着急啊!”李天行越说越激动。

“李师长,我听说义勇军的很多士兵都病了,现在情况如何?”林秀川巧妙转化话题。

“幸亏黄主席和塔城的鲁县长大力帮助,派了医生和药品,现在形势控制住了。但是,我们的官兵大多身体虚弱,还需要一段时间慢慢恢复。”

“黄主席为了你们做了不少实事,他的所作所为堪称我辈典范啊!”林秀川看着李天行的反应。

李天行脸上的感激之情显而易见,动情地说:“黄主席组织了老百姓在边境线迎接我们,拿着好吃好喝招待我们,当时的情形,我们每一个官兵都永生难忘。什么叫同胞,什么叫亲人,我们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不仅如此,黄主席还为我们的抗日英烈修坟立碑,更是让我们感激涕零!说实话,我们真的没想到能在新疆受到这样的待遇!真的没想到!林专员,请你一定代我向南京报告黄主席的这些功绩!黄主席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林秀川点头微笑:“当然,一定,我一定会。对了,听说李师长也大病一场,你可要保重身体!你是义勇军的统帅,千万要珍重自己!”

“谢谢,我已经没事了。”

“恕我唐突,李师长,你的这身军服很特别。请问你们义勇军都是这样的军服吗?”林秀川再次转化话题。

“哦,不是。我穿的是一一五师骑兵团的军服。当时时间紧迫,只能用现成的布料来做,所以颜色和东北军的不一样。”

“这么说,李师长原先是骑兵?”

“是。”

“骑兵好啊,骑着高头大马,挥舞着马刀,驰骋沙场,想一想就觉得威风凛凛、英姿飒爽!”

李天行猛然间想起了黑子,心中隐隐作痛,掩饰性地看向窗外。

林秀川明白触到了他的痛处,趁他心绪不宁的时候突然问道:“李师长,你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打算?听说马将军受到了委员长的召见,前途无量。马将军举荐你为师长,统领全部义勇军。你是否希望继续追随马将军?”

“我?我没想过。我只想着能为剩下的这些兄弟找个归宿,先活下去,以图东山再起,将来我们还要夺回东北,夺回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园。”

“我理解。不过,夺回东北,谈何容易啊!如今,日本人在东北站稳了脚跟,还虎视眈眈地图谋入关,甚至可能挥师南侵!形势可不乐观啊!”

李天行盯着林秀川,心中一个早就难解的疑问冒出来,忍不住问道:“林专员,我有个疑问想请教一下。”

“李师长,请教就言重了!什么疑问,但说无妨。”

“南京为什么让我们到新疆?为什么不南下蒙古,然后入关。东北军不是在河北吗?那样我们就不必穿越西伯利亚雪原,就不会……”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新疆是西北,离东北很远!我们既不能回归东北军,更是无粮无饷、无名无份,赤手空拳,被困在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林秀川没料到李天行就这么毫无掩饰地问到了关键点上,看来此人真的是在政治上毫无经验,就是一个耿直的军人,耿直得很幼稚,却也很赤诚。可惜,他的赤诚找错了对象!

林秀川刻意露出同情之色,缓缓地说:“李师长,这个问题,恕我难以解答。南京必然有他们的慎重考虑,我不能妄加揣测。但是,南京对你们还是很关心的,全国人民也没有忘记你们。我相信,凡事都有好坏两面,也许新疆能让你们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你们和鬼子周旋日久、而后撤退到苏俄,再辗转千里回国,可谓是疲师已久,应该先考虑休整。至于今后的安排,那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慢慢来嘛!”

李天行的拳头似乎总是打在棉花上,软软的不伤手,也毫无效果,只好敷衍地笑笑,不再说话。于是,谈话就此告一段落。

林秀川心里的那副画像又丰满了一些,这是一只远离人群的老虎,不谙世事,离开树林只怕活不长久。现在就要看看,这只老虎身后的那群野兽,是不是老虎的忠实追随者,他们是铁板一块吗?

第二百五十三章 摸底

一行人先到了中学的临时指挥部,李天行给林秀川引荐了谭仲凯、常心宽等几个军官。林秀川心中诧异,那些军官的职位高低参差,最高的是副团长,甚至还有排长,而李天行之下竟然连副师长和参谋官都没有。很明显,这支军队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基本建制不完备,甚至说是杂乱无章。他开始怀疑李天行的统军能力。

略作休息,天色不早,林秀川暗中交代秘书林木秀:“小林,你是年轻人,多去接触一下义勇军的士兵,比如那个锅子,听听故事,聊聊天。”

小林会意,出去找人侃大山去了。

林秀川也出来在院子里散步,迎面两个士兵走过来,他笑着打招呼:“两位小兄弟,这是要出门吗?”

一个士兵说:“不是,师长说了,不能随意出门上街。就是去找兄弟们耍耍。”

“哦,你们都是东北人?”

“算是,祖籍是关内的,不过我是在东北生的,他也是。”

“你们师长不是东北人吧?听着口音可不像。”

“师长是甘肃的,嗨,哪有那么多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在东北,闯关东来扎根的人多了去了!反正到东北就算是东北人!”

“对,对!你俩的军装咋还不一样呢?”

“我是东北军的,他是骑兵团的。”

“哦!听说你们师长以前是骑兵团的团长?”

“是啊!我们一一五师的都羡慕他们骑兵,神奇、威风,能跟着师长骑马打仗,死了都值!”

“你们一一五师在齐齐哈尔打得真是英勇!听说你们把城门都封死了,元师长也壮烈殉国!全国人民都很痛心。你们都是当之无愧的抗日英雄!”

两个士兵满脸骄傲,眼神中也露出一丝悲哀。

林秀川继续说:“你们师长也不容易啊!现在不光是要带着你们一一五师,还有整个义勇军。你们都很自豪吧!”

士兵眼睛放光地说:“我们师长在东北名头大了!告诉你吧,他江湖上有个绰号叫“镇三关”,当初一个人独挑洪帮八大金刚,名震江湖!”

“那不算啥!你知道不,我们骑兵团才威风,红枪会、大刀会的瓢把子都要管我们师长叫大哥。对了,我们副团长还是洪帮的堂主呢。那时候,我们骑兵团真是威风,打得小鬼子哭爹喊娘。小鬼子忒阴,要不是他们飞机大炮坦克没完没了的炸,我们怎么会这么惨!他x的,想起来就生气!”

“你们现在最想要什么?”林秀川冷不丁地问。

“要什么?当兵的,不就是为了有粮有饷,吃饱了,再有枪有子弹,跟着师长打回老家去!给兄弟们报仇,给死了的亲人报仇!”

“可不,必须打回去!杀光那帮没人性的小鬼子!给兄弟们报仇!”

“你们大家都这么想?”

“反正我们一一五师的都不含糊!只要跟着师长,啥都不怕!”

“这么说你们义勇军里除了一一五师的兄弟,其他人有别的想法?”

“有啥想法?我们师长是最高长官,都得听师长的!”

“他们也服你们师长?”

“服!怎么不服?当初一个营的弟兄跑过来要跟着师长干,还害得我们师长犯了军规吃了亏!”

“我们师长救了多少人的命!数不过来了!海澜那时候,满大街都是饿死病死的兵,没人管。我们师长管,给吃的,给衣服,还治病!谁不念我们师长的好!”

“没错!我们刚到苏俄的时候,突然病倒了一大片,老毛子也不管,还是我们师长亲自熬药送药,才救了大伙的命。”

“你们师长还会看病?”

“那是,没我们师长不会的!苏俄那会儿,当官的有优待,可我们师长从头到尾都和兄弟们吃住在一块,甚至比我们还苦!他拿兄弟们当人,当兄弟,我们都服,打心眼里服!”

“要不是师长,我们在苏俄也找不到工作,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他们都羡慕我们一一五师的,有这样的长官,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现在你们都是义勇军,都跟着你们师长,大家的福气是一样的。”林秀川笑着说,和两个士兵结束了谈话,开始对李天行产生了兴趣。

林秀川不断和各级官兵闲聊,从他们的嘴里套出了大量一手信息,一方面是关于李天行的个人经历,一方面是义勇军的现状,他发现,虽然义勇军杂乱无章,可是李天行的个人威信却如日中天。

正和几个士兵聊着,林秀川看到谭仲凯和几个人从外面回来,他已经从刚刚得到的信息里知道,这个人是李天行的心腹,至少在一一五师的系统里,他是二号人物。于是礼貌地结束谈话,主动迎着谭仲凯走过去。

“谭副团长,看你从外面回来,是去军营了?很忙吗?”林秀川主动打着招呼。

“林专员,你好。我去看看伤病的问题,没啥。”

“兄弟们的伤病还很严重吗?医生和药物够不够?”

“最紧张的时候过去了,现在发病的没那么多了,更多的就是需要调养。我们的官兵从东北到苏俄,伤病,饥饿,寒冷,再加上徒步穿越西伯利亚雪原,从前多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折腾!”谭仲凯的话里透着怨气。

林秀川顺着他的话锋走:“我理解。连你们师长都病倒了,听说你也是大病初愈。你们都不易啊!”

“我们师长的病,多半是心病!”一提起来,谭仲凯的火就有点压不住。

“心病?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林秀川诚恳地问。

谭仲凯看了眼周围人多眼杂,说道:“林专员,我们进屋说。”

“好。”林秀川跟着谭仲凯进了屋。

两人坐下,谭仲凯忍不住问道:“林专员,我想问问,南京政府到底是怎么看待我们义勇军的?你知不知道,我们都经历了什么?我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什么?我们在东北孤军奋战,是为了保卫家园,无粮无饷不说,一颗子弹都不支援我们,最后是弹尽粮绝,一个师,拼得几乎不剩几个,连我们的元师长,都……,他身上有二十七个弹孔,二十七个!”

林秀川的心一沉,看着眼圈发红的谭仲凯安慰道:“谭副团长,请别激动,慢慢说,慢慢说。”

第二百五十四章 心结

谭仲凯克制了一下心情起伏,接着说:“南京命令我们退到苏俄境内,说是修整后借道归国。结果呢,我们一到苏俄,就被迫缴枪成了战俘!那个场面不经历过的,根本想不到有多痛苦多屈辱!我们从军人转眼间就成了战俘,顿顿吃不饱,半死不活,像犯人、猪狗一样地被圈着!后来,为了生存变卖身上的财物,甚至棉衣!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们部份人可以出去做工换取食物,即便是这样,还是有很多兄弟冻死饿死病死,埋在异乡!吃苦也就罢了,我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让我们绕那么远来新疆!你知不知道,三月的西伯利亚是什么样?两百公里没有人烟,全是雪,厚厚的雪!老毛子的车开不进去,就把我们丢在雪地里,徒步穿越。两百公里的雪地,我们走了十多天,可只有四天的口粮!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两万多!两万个兄弟!那条回家的路是尸体连着尸体!他们是被活活冻死饿死的!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们!”谭仲凯按耐不住内心的愤怒,腾地站起来,走了几步,猛回身大声质问:“我们要抗日,我们想回家,有什么错?为什么不给我们一条活路走!”

林秀川已经从士兵嘴里得知了一些义勇军归国的情况,但都是细节,现在谭仲凯告诉他的这些情况和数据让他震惊!他不可想象,仅仅靠着四天的口粮,如何用双脚走出两百公里的无人雪原!何况还是这些饱受了战争和饥饿折磨的抗日官兵!在谭仲凯怒目注视下,林秀川的心发虚,脑子竟然有些乱,随口问道:“你们有没有向南京汇报这些情况,请求延期归国?”

“怎么没有汇报?师长打了多少封电报,得到的答复是必须服从,否则军法从事!老毛子更狠,他们威胁我们必须按期离开,否则不会给我们一片面包,一间木屋!简直就是谋杀!南京和苏俄合起来要我们的命!”谭仲凯几乎是在怒吼。

林秀川羞愧地低下头,其实他并非不明白,对于这样一支非嫡系的军队,尤其是东北军一系,南京必然会打压分化,但没想到南京会这么无情,竟然眼睁睁看着几万官兵被扔到茫茫雪原!就算让义勇军到新疆是一步好棋,也不能坐视两万个同胞被活活冻死在回家的路上吧!

谭仲凯发泄了怒气,努力克制着自己,沉闷地坐了回去。林秀川面带惭愧地说:“对不起,让你们受这么大的苦,我以个人的名义,向你们道歉!”

林秀川的态度缓解了谭仲凯的愤怒,他叹口气说:“林专员,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让南京知道,我们义勇军为了抗日,为了回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知不知道,我们师长就因为指挥西路军回归,死了这么多兄弟,他痛不欲生,甚至要自杀谢罪!”

“什么?自杀谢罪?可是,这是南京的命令,不是他的错!”林秀川大吃一惊。

“是南京的命令,可师长怪罪自己没有带着大家抗命!幸亏老天有眼,师长要是有事,我们义勇军就散了!一一五师就散了!”谭仲凯叹息着。

林秀川沉默了,站在一个老练的政客立场,区区几万人的生死不算什么。从南京的立场看,义勇军是个烫手山芋!既非嫡系,又因为抗日而声名在外,不能明着解散,更不能放虎归山,扔到不服管教的新疆来搅混水,的确是一招好棋。可是,如今自己面对这些九死一生、愤怒委屈的棋子,心里却真的是不好受,甚至有负罪感。不知为什么,自己在宦海中沉沦日久的麻木的心竟然隐隐作痛。

“谭副团长,你说的情况我一定会向上面转达。希望南京能早日对你们有妥善安排,对殉国的将士有所补偿。”林秀川明知自己说的是虚的,可是除了打官腔,还能如何?

“补偿?怎么补?让冻死饿死的都活过来?我只想知道,南京到底要怎么安置我们?总不会又把我们扔到这儿听天由命吧?”谭仲凯冷冷地问。

林秀川暗自苦笑:还真让他猜对了!可惜他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恐怕不是听天由命那么简单!南京还想继续榨油,不会白白错失一步好棋!剩下的这两万人,依旧是命运多舛!

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随即两个人走进来,是葛钺和独孤峰,林秀川趁机起身告辞出来,却感觉心里怪怪的,好像内心深处一个被封印的怪物突然醒来,要蠢蠢欲动。

吃了晚饭,李天行来找他:“抱歉,林专员,今天有点忙,怠慢了你,还请专员见谅。”

林秀川忙说:“哪里!李师长军务繁忙,不必管我。请坐!”

李天行接着说:“如果林专员同意,我们明天就去军营看看。”

“好,当然好!你们是真正的抗日志士,能去慰问他们是我的荣幸!”

“那好,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军营都在城外,也不远。只是我们的士兵不仅没有武器,甚至有人连军服都没有,或许要让专员失望了。”

“李师长,别这么说。你们的情况我大致了解。虽然你们没有武器,军容不整,可你们都是身经百战的抗日勇士!我林某人是怀着对你们的敬意而来,唯有高山仰止之心!”

林秀川的话让李天行稍感欣慰,忙说:“那好,请专员早点休息,我们明天早上见。”林秀川看着李天行离去的背影,暗自摇头。想想自己哪次出差在外不是被捧如上宾,日日欢饮不辍,应酬不断。这次更是以专员的身份来视察,无异于南京委派的钦差大臣,这个李天行可真是不识时务!就算不殷勤招待,也不能这么冷淡吧。这么不开窍!也就是我,换了别人,死定了!

正想着,小林从外面走进来,见了他就迫不及待地说:“主任,这回是来对了!我今天听了一天的故事,比去茶楼听说书的还精彩!那个李师长简直就是个传奇人物,您不知道,他的故事太神了!”

“怎么,你不是最崇拜马将军吗?才几天,就转了念头?真是没有常性!”林秀川笑着调侃,不知为何,受到了李天行的冷遇,自己竟然还有好心情。

小林一本正经地说:“马将军还是我最崇拜的人。可是这个李师长也了不起!您不知道,他的部下有多崇拜他!”

林秀川故意板着脸说:“我是要你去搜集情报,不是听说书!说说吧,你都有哪些收获。”

小林有点打蔫,收起兴奋劲,开始汇报他今天的工作成果……

第二百五十五章 动摇

第二天,李天行和林秀川驱车来到城外的军营。军营里的官兵已经在空场上列队相迎。

下了车,林秀川抬眼望去,终于看到了这支传说中的义勇军。眼前的他们,军容不整,虽大部分有军装,但都已经破烂不堪,能打上补丁就算是好的了,很多人连补丁都打不了,就那么咧着口子,露着破洞的凑合着。而相当一部分人连军装都没有。所有人手中空空的,没有枪,身上也没有子弹袋、武装带,更显得衣服松松垮垮,褶皱肮脏,比街上的乞丐强不到哪儿去。

他们的身体状况也明显很糟,无论官兵,个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很显然,经过了苏俄几个月的饥饿折磨,两百公里的死亡挣扎,没有人还能维持正常,即便如李天行和其他军官,也一样的伤病缠身!

他们的精神状态也处于委顿之中。虽然刚刚回归的那几日,大家处于被打了鸡血似的兴奋状态,但几天之后,积累的伤痛爆发出来,长期紧绷的意志一松懈,内外交困,所有人都觉得很累,很伤心,很委屈,很不公,也很迷茫!他们曾经是那么盼望着回家,可是如今回了家,却依旧发现自己是没人要的孤儿!空有个抗日英雄的名号,但无名无份、无枪无饷,失望迷茫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林秀川亲眼看到了,这样一支不像军队的军队,一群不像军人的军人,原来想好的那些场面话、官话,竟然一字说不出来!他很想哭,但多年练出来的控制力还算是让他忍住了,他发着颤音说道:“对不起,我们来晚了!让你们大家受苦了!兄弟们,我代表南京政府来看望大家,你们是我们的英雄,民族的英雄!我们没能照顾好你们,是我们的失职!我在这里给大家道歉!”说完,一个九十度的深深鞠躬。

李天行听到林秀川这样的话,看着他深深鞠躬,也颇为感动,高声说:“兄弟们,南京政府,全国人民,是想着我们的!现在,政府派林专员专程来看望我们!让我们用军人的礼节表达我们对政府,对林专员的敬意!”

说罢,转身面向林秀川,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身后的弟兄们也立刻敬礼致敬。

此刻,林秀川终于看到了一支军队,那是一支曾经令狂妄的日寇也胆寒的军队,那是一支饥饿酷寒也不能征服的军队,那是一支西伯利亚白色地狱也无法吞噬的军队,那是一支没有枪炮却依旧锋利刚强的军队,而这支军队的灵魂,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李天行。

林秀川自己也没想到,才仅仅两三天的接触,自己就被这个李天行和这些义勇军官兵动摇了。他已经被磨平的棱角,已经麻木的心,似乎嗅到了一丝复活的气息。在视察军营之后,他找了个堂皇的理由,留在塔城,要继续观察李天行,摸清这支军队的底细。

就在林秀川要急于摸底的同时,塔城如同一个吸铁石,新疆各个势力的细作们都渐渐汇聚于此,他们更急,趁这只巨兽还被封印爪牙,必须马上做出判断,是杀,还是收为己有?

在这些人中间,有一个浑身被严严实实裹在面纱里的女人,就住在一个普通人的院落里,这里离义勇军的临时指挥部很近,用肉眼就可以看到中学校园里进进出出的人。女人被面纱遮住了几乎整张脸,仅仅露出了一条缝。她常常躲在房顶上,用望远镜观察指挥部里的动静,而镜头内锁定的目标就是李天行。

这些天,李天行日日陪着林秀川到各处军营里去看望兄弟们,林秀川和这些不会打官腔的士兵们说话,也就省去了很多脑神经,说起话来平和,热情,甚至诙谐,颇得官兵的好感,也让李天行更加敬重和亲近。

林秀川关于李天行的画像越来越有血有肉了,不光是自己和他日日见面,李天行的一举一动,为人处世,自己看得真切、通透,还有就是有赖于林木秀的工作成绩斐然。由于他年纪轻,很快就和下层官兵打成一片,尤其是那些学生兵,一见面,立刻气味相投。林木秀以学长的态度给大家讲了当今国家的形势,甚至国际形势,学生兵们见了他,都亲热无比,“林学长”的称谓立刻就叫开了。而林木秀在获得了喜欢和信任的同时,当然就轻易地收集了大量情报,一方面是关于李天行本人,一方面就是义勇军的各级官兵底细。

这天晚上,林秀川和李天行聊天回来,看到林木秀眼睛红红肿肿的,诧异地问:“小林,眼睛怎么了?进沙子了?还是,哭了?”

林木秀一脸悲戚,撇撇嘴,似乎又要哭,发着颤音地说:“主任,太惨了!他们太惨了!两万人,活活冻死在两百公里的雪地上!南京怎么能这么做!就算不是抗日英雄,至少,那是两万个人啊!还有很多孩子、老人!太惨了!简直惨无人道!”林木秀悲愤不已。

林秀川默然,这些天,和任何一个官兵谈及那两百公里的回归之路,都会泣不成声,即便是和李天行谈起此事,他也是泪如雨下,几乎难以自控。这是林秀川接触他这么多天,看到他唯一一次的失态。

林木秀看到林秀川不说话,以为他无动于衷,拿着个本子递过来说:“主任,你看看吧。我都写下来了,将来,我一定要把义勇军退到苏俄后的经历和真相写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怎么挣扎着活过来的!而我们的政府又在做什么!真是杀人不见血!还要继续拿他们当棋子,简直就是一群畜生,该下无间地狱!”林木秀有些疯狂地叫出来。

“你干什么?住口!再多说一字,我他吗立马让你滚蛋!”不知为何,林秀川竟然当着小林爆了粗口,这还是第一次。

小林愣住了,怯怯地看了一眼林秀川,乖乖地闭了嘴,闷闷地坐在床沿发着呆。

林秀川自己也有些莫名其妙,似乎心里也郁积着一腔怒火,一个火星就给点爆了。他平复了一下情绪,拿起那个本子看起来,渐渐的,眼睛模糊了,心头哽咽着,手也在抖。他掏出手帕擦了泪,继续看,一个名字赫然出现在视线里,文敦敏。他急速地看完关于文敦敏的文字,抬起头急迫地问:“小林,这个文敦敏,还有别的情况没有,他老家是哪儿?他有没有在北平呆过,是不是北平师范大学毕业的?哪一年去的东北?”

小林想了想说:“这个文先生是学生兵的领队,他的情况应该都写进去了,主任要是想知道更多,明天我再去问问。嗯,老家?他们没说。对了,有人好像提到过,说文先生是北平师范大学政治经济系毕业的,哪年去东北的也不知道。明天我去问问再告诉您。主任,咋了,这个文先生,您认识?哎,对了,您也是北平师范大学毕业的,你们是同学?”

林秀川的脑子嗡地一下,他知道,即便不问,他也知道,北平师范大学政治经济系毕业,姓文,叫敦敏的,还能有很多么?只有他,是的,只有他了!他的脑海里现出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先生

那是师范大学毕业前的一年,是个大年初一,很多同学没回家,就在一起过年。大家热热闹闹吃着火锅,互相取笑打闹,终于静下来一刻,有人谈起了将来。

“听说大刘和东辉要去法国留学,真是羡慕啊!还是有个有钱的爹妈舒服,想去哪去哪儿!”

“皇上有钱,你当皇上去啊!”

“皇上再有钱,也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还是要跟上时代的脚步,做个勇敢的弄潮儿吧!”

“又开始酸!看来,将来明轩是要靠笔杆子讨生活,最起码,醋是管够!”

“你们说咱们这些人里,将来谁最出息?”

“什么叫出息?有钱就是出息?”

“钱算什么,咱们这些人,都不会差到哪儿去!将来至少从政、经商、拿笔杆子写文章教书,生活不是问题。但是,会不会出个很不一般的人物就难说了,比如说,大总统、将军、大文豪?你们猜猜谁是这样的人,将来也许就验证了!到那时,去找他的时候可以很拽地说,当年让我一语中的!哈哈哈哈!”

“傻笑什么呢?我看,谁都可能,就你最不可能!”

“最有可能的应该是学政治经济的,目标明确,出来可就是走仕途,最容易大有作为!”

“我是要当教书先生的,我喜欢对着那些渴求知识的眼睛讲课的感觉。所以,我就撤出备选吧!”林秀川微笑着说。

“我看,最有可能的就是文敦敏,他可是政治经济系的大才子!将来很可能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敦敏兄,我看好你!到时候,可别忘了是我一语中的呦!”

“我是想从政,中国刚刚经历一个历史性的变革,如同建立一个新的国家,百废待兴。我希望能建立一个开明的民主国家。如果我能有机会指点江山,还望各位师兄弟们鼎力相助!”文敦敏豪气地拱拱手说。

……

往事如烟,音容犹在,可是,那个曾经立志从政的才子,不知何故竟然做了先生,而自己却阴差阳错从了政!命运便是如此擅于捉弄,命运亦是如此残酷无情。曾经热血的青年,一个只剩下了冰冷的名字,身体永远留在了异国的荒野,一个空留一副皮囊,在尔虞我诈、阴谋算计中煎熬着生命。

林秀川的心抽搐着,他的灵魂出了窍,飘飘荡荡,想要去找找自己的老同学,把他的魂魄带回来:敦敏,魂兮归来!

这一夜,林秀川把多少年来禁锢在灵魂里的泪水都流尽了,一夜未眠,做出了他这一生中最不后悔的决定:他要拼了自己的命去守护这两万九死一生的弟兄,为了祭奠壮志难酬的老同学,为了唤醒自己心灵深处被封印的那最后一点热血和良知。

琢磨了一夜,林秀川决定和李天行好好谈谈。

第二天早上,当两个人一见面,互相都怔住了,原来,两人都是一副惨兮兮的憔悴模样,林秀川是为了文敦敏而失眠,李天行则是为了害怕想起往事而拼命工作,为制定详细的整军计划又忙了一个通宵。

李天行不由得问道:“林专员,昨天没睡好吗?要不要多睡会儿?今天的安排可以取消。”

“你的眼睛也都是血丝,怎么,忙到很晚吗?是不是我占用了你太多的时间?”

“当然不是,我就是想快点把事情理顺。您也看到了,我们这儿官兵来源太杂,很多都没有受过正规训练,连军法军纪也不清楚。他们随便惯了,万一惊扰了百姓,我们于心何忍,也无法在此立足了。林专员,我们的处境真的是步履维艰啊!”李天行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林秀川抓住机会,试探着说:“李师长,你有没有想过在这里长期立足下去?”

李天行一怔,疑惑地问:“林专员的意思是说,我们不走了,不回东北抗日了?”

林秀川恳切地说:“这倒不是。李师长,这些天,我了解了很多你们的经历,心里感慨良多。说真心的,我佩服你们,甚至是崇拜你们,也同情你们。今天,这里只有你我,我下面说的话,仅代表我个人的感受和意见,也是我的肺腑之言,还希望李师长能三思。”

李天行听他如此说,也诚恳地说:“林专员,有什么话请讲!我也很敬重您的为人,期望您能给我和义勇军出谋划策,帮我们渡过难关!”

林秀川停顿了一下,盯着李天行问:“李师长,你知道你们现在面临的最大危机是什么?”

“食物,军需,这是最急需的。”李天行不假思索地说。

林秀川摇了摇头:“不是,这些只是表象。李师长,恕林某直言,我听了你的很多故事,你很了不起,是个侠客,是个义士,是员虎将,是名统帅,唯独,你不是个政客。如果,你只是一个人,不需要作政客,但你领着一支几万人的虎狼之师,想让自己活下来,想让几万人活下来,你必须还是政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天行想起了元龙对他的教导,也是说自己在政治上很幼稚,所以服气地点点头说:“林专员说的是,我懂。请林专员教教我,该怎么当政客,怎么让我的兄弟们活下来。”

“首先,你要把眼界放宽,看清周围的大势,耳朵要听,收集尽可能多的情报,这些都为你的判断和决定起至关重要的作用。不能眼里只有自己的需要,你要知道政府需要什么,你身边的各种势力需要什么,才能权衡取舍,在夹缝中生存!”

李天行觉得自己的头脑好像开了个洞,开始接触了一个新的世界,情不自禁地追问道:“先生的话,让我很受教益,还请先生讲得再具体些。”

林秀川愕然:“你叫我什么?”

李天行立刻意识到,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是忘情了。曾经有位文先生,我敬为恩师,跟他学了很多,一直称呼他为‘先生’,只可惜……”眼圈发红,说不下去了,只好看向别处,努力抑制涌起的伤感。

林秀川的眼圈也红了,但没有挑明他和文敦敏的关系,而是努力平复情绪,缓缓地说:“李师长,若不嫌弃,也叫我‘先生’吧,林某虽受之有愧,就当是承袭文先生的未尽之志吧!”

李天行感动道:“好!先生不弃,就叫我天行,一如文先生一样!”

“好,不过,这是只有你我的时候。当着外人,你是师长,我是专员。这就是政客的无奈啊!”

“好,先生,请接着说。”李天行起身亲自拿来茶壶茶杯给林秀川斟茶。

第二百五十七章 英雄相惜

“首先,要搞清楚,决定你和你的军队的命运的是哪些政治势力。首当其冲的,是南京政府,你要明白,东北军已经不是你们的保护伞了,你们现在也没有任何隶属关系,将来也很难有!名义上,你们的唯一上级,就是南京政府。但是,你们不是南京政府的直系部队,形象点说,你们是后娘养的,随时可能被丢弃,只要一旦失去利用的价值!”林秀川毫不掩饰地切中要害,要让蒙在鼓里的李天行清醒过来。

果然,这句话让李天行瞠目结舌,更确切地说是五雷轰顶!一时间大脑短路,而血液急剧加速,心脏猛烈跳动!

李天行瞪着林秀川,艰难地说:“先生是说,我们义勇军只有被利用的价值?所以,在苏俄,任凭饥饿和严寒夺去多少兄弟的性命,任凭那茫茫雪地冻僵我两万兄弟的身体!我们历尽艰险,只为了回家,可是到头来,竟然是为了被人利用!南京,南京,就是这么……”他越说越激愤,一手无意识地放在了茶壶上,茶壶突然四分五裂,里面的热茶瞬间流得到处都是。

林秀川吃了一惊,忙起身看着他的手说:“快看看,划破了吗?烫着没有?”

李天行似乎浑然不觉,看也不看地收回手,努力克制着愤怒说:“先生请坐。抱歉,吓着你了。我只是,没想到,从没想到……怎么会是这样!”

林秀川必须要一次说透,只好狠下心,继续说:“天行,索性就跟你说透了,因为这关系到你们今后的生死存亡!东北是不会在短时间内收回的,因为现在老蒋只想打内战,消灭对他有威胁的共产党。现在,南京政府是最强势的政府,虽然北边有阎锡山,马家军,东北军,南边也有四川军阀,和李白的湘军割据一方,但目前都构不成威胁。能对南京构成最大威胁的恐怕还是日本人。可是,国家积贫积弱,要和日本打,我们的实力还不够,就算是肃清了共产党,南京也不会主动出兵收复东北,总要积蓄财力军力才能一战。可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也不能预测。所以,抗日只能是口号,谁要是想动真的,南京就会打压谁。比如,你们的马将军,会给他个闲职供起来,就已经是看在他名声在外的面子上了。至于你们,把你们千里迢迢弄到新疆,你想过是为什么吗?”

“先生请讲。不要有丝毫顾忌,我必须知道真相!”李天行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林秀川接着说:“马将军孤身一人,供起来就了事。可是,你们是一支打过硬仗的虎狼之师,还有利用价值。让你们到新疆,几个好处,其一,新疆地处西北,和东北相隔遥远,可以阻止你们回东北抗日。其二,新疆名义上归属中央,实际上是割据一方,但多年来都是群雄争霸,相持不下。黄继仁虽然是南京委任,但那都是新疆势力争夺的结果,南京只是被动承认而已。所以,把你们放到这个是非之地,就是要搅浑这里的水,让大家斗得几败俱伤,南京好渔翁得利。他们最希望的就是你能俯首听命于南京,消灭各方势力,收回新疆,最怕的是养虎为患,你自立为王。现在,你周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他们都在观察,也会进一步试探,等待机会吃掉你。而你的两万官兵,如今没有武器,士气低落,就像是一只病虎落入狼群!天行,这是危机四伏啊!不是给你一些粮食、军需就能解决的困境!”

李天行用充血的双眼紧盯着林秀川,严肃地问:“先生,南京派您来的目的应该是来试探我吧?可是您却对我和盘托出真相。先生为什么这么做?”

林秀川长出一口气,眼神似乎要看透尘世沧桑:“为什么?因为我也曾有热血,我还良知未泯,看到你们死去的、活着的所走过的足迹,如果我还能再继续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只怕地狱都没地方容我!”

李天行深深凝视着林秀川的眼睛,突然站起来,在林秀川面前跪下,发自肺腑地说:“先生大义,不惜己身,挽救我几万兄弟性命,请受天行一拜!”说完就恭恭敬敬地磕头。

林秀川赶紧把他扶起来:“天行,不要这样!我也是为了我的良心!”

两人坐下,李天行不由得焦急地问:“先生,我们现在口中无粮,手中无枪,强敌环伺,该如何脱困呢?”

“将计就计。你知道了南京需要什么,你的敌人需要什么,你就给他们什么,换取你想要的,这样你就能活,还能活得很好。先让你的兄弟们恢复体力,恢复士气,回过头来,你是想把他们咬死也好,还是让他们臣服在你脚下,就是你说了算!到时候南京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何去何从,要等你活下来再说。”

李天行沉吟片刻说:“我明白。但是,我不知道具体怎么做才能让南京相信我。我也不知道新疆的那些势力都是谁,该怎么和他们接触。我在这方面真的是有心无力。以前,还有人帮我,可是现在,很多兄弟都不在了,几乎没人能帮我!”李天行不禁有些伤感和无奈。

林秀川也有些为难:“天行,南京的事我来,你只需要配合我。但是,我毕竟只是来视察,不能待的太久,新疆的各方势力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但以后怎么打交道就要靠你自己了。天行,事在人为。其实,就我观察,政客的阴谋算计,在你而言,不是你无能,是你不为!这样,你让我再想想,有个大致眉目,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林秀川从屋子里出来,留下李天行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他回头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李天行,心里不免一痛:有些话,他还不能跟李天行说透。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李天行正自出神,锅子进来,发着牢骚:“师长,那帮学生兵也太矫情了,他们非要……,师长!这是……”

“你把这儿收拾了。谭副团长在哪儿?”李天行想到了什么。

锅子苦着脸说:“刚才还看见他,可能跟葛钺他们一块儿。”

李天行站起来就走,果然找到几个人在屋子里闲聊,看进来都站起来。李天行看屋里就他们三个,虽然为了保护林秀川,不能把所有真相告诉他们,但必须要让他们也清楚大家的危险处境。

第二百五十八章 沙漠的太阳

一条消息不胫而走:南京要武装东北抗日义勇军,义勇军为报答新疆政府和人民,承诺要肃清新疆匪患。巨兽就要露出锋利的爪牙,让旁边窥伺已久的狼群们立刻乍了毛,呲起了獠牙!

在离哈密不远的阿拉巴贡山上,准确地说是片连绵的土丘,一个泥土夯成的土城隐藏在这些土丘之间。土城不是很大,但很特别,特别在于城墙四周都是枪孔,里面住的都是土匪。

一队人在戈壁上纵马奔驰,远看如同风沙席卷而来,土城的城门大开,那队人风驰电掣地冲了进去。

马队渐渐停了下来,在一个有兵站岗的院门口站住,当先一人浑身裹着紫色的纱丽,头也被围得严严实实,只给眼睛露出一条缝。她利索地下了马,后面的随从也跟着她往院里走。

有人已经大喊:“头领,阿依丽古娜回来了!”

屋里面几个正说话的人立刻抬头往外看,门口一个紫色的影子在阳光的耀目中闪动着,很快到了眼前,坐在正中一个椅榻上的魁梧健壮的男子充满爱意地看着她,向她伸出手臂。

阿依丽古娜把手放在他的手里,他握住了轻轻往怀里带,阿依丽古娜就势上前,却一个斜跨步,坐在了他的身边。

男子依旧握住她的手,歪头爱怜地看着她,笑着说:“我的小野猫,你给我们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阿依丽古娜依旧躲在那身密不透风的衣服里,声音清亮:“你们期待什么好消息?那两万人一下子消失了么?”

“如果我们的沙漠太阳看他们一眼,他们马上就是我们的奴隶!”一个人说。

大家狂放地大笑,当然没有一丝亵渎的意思。

“你们会有笑不出来的时候,那两万人可不是一般的士兵,他们跟日本人打过仗,连西伯利亚的冰雪都不怕!别笑得那么早!”

“怕什么,再厉害,也是拔了牙的老虎!”

“如果老虎的牙马上就长出来呢?”

“你说什么?阿依丽古娜,你打听到什么了?”头领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

“那个南京的专员似乎和李天行处得不错。李天行一直在抓紧整顿军队,他有个详细的整军计划,要成立五个骑兵独立团,三个步兵旅,一个炮兵团,还有什么工兵、辎重的,就不细说了。听说,南京已经答应给他们划拨军饷和武器装备,还有可能向苏俄购置武器。而且,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剿匪!这些消息是从他们的官兵嘴里套出来的,就算不是百分百对,至少不是捕风捉影。那个李天行每天非常忙碌,急于整顿和训练士兵,而且还在暗中收集我们和其他匪帮的消息。我看,大家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她的一席话让在座之人的笑意立刻荡然无存,转而露出焦虑和怒气。

“x的,这只病猫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气还没喘足呢,就想伸爪子挠人!”

“不是他们的伤病很严重吗?连那个李天行都病得起不来床,怎么才几天,就变了个样?”

“李天行真的不简单!他天天跟士兵在一起操练,绝对不是那种酒囊饭袋!而且,他的威信很高,那些士兵把他当神一样!”阿依丽古娜厉声说。

“神?我们这儿只有一尊神,就是我们的头领,阿卜力汗!既然他们不安分,那就让他们去见鬼吧!头领,我们趁他们还没准备好,来个一窝端!”

“就算他们没武器,可那是两万多人,我们只有两千人,就算我们能赢,也绝不可能毫发无伤。到时候,就有趁人之危,扑上来下黑手!要打,不能只我们一处,应该和那几家合起来,大家都得好,都不吃亏!”阿依丽古娜说。

“对,如果六家合起来,就有将近一万人,胜算更大。何况他们现在还没有武器!”阿卜力汗轻抚着阿依丽古娜的手说。

“我觉得,既然那个李天行是两万军队的神,我们要是先把他们的神灭了,两万人就没了魂。一盘散沙,人再多,也能把他们啃得骨头也不剩!”阿依丽古娜冷冷地说。

大家眼睛一亮,“对啊!还是我们的沙漠太阳厉害!砍掉了脑袋,老虎的爪子就是死的!”

“好!明天我就带着人去,倒要看看这个人有没有传说的那么厉害!”

“别那么急,明天我们好好商量商量再说,今天,就这样吧!”阿卜力汗有些心猿意马。

众人会意,纷纷退出。

他们一走,阿卜力汗就一把搂住她的纤纤细腰,另一只手掀开遮在她头上的头巾和面纱,刹那间,阳光也退去了,她就是一个发光的太阳,照得阿卜力汗迷醉地微闭着眼,匍匐在她无与伦比的光辉之下。

塔城的临时指挥部,李天行和林秀川在屋子里密谈。

林秀川说:“根据我的情报,土匪得到了这个天大的坏消息,果然坐不住了。他们已经开始互相联络,很可能要动手了!你要做好准备,如果是几家联合,搞不好有万人左右,很是凶悍!黄继仁那儿也得到了消息,急得跳脚!我已经安排人暗中帮助说服黄继仁,让他给你先装备部分士兵,至少能自保。南京如果此时不帮你们,就会把你们推给黄继仁,或者其它势力,这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我的报告就会在这个时候送到他们手里。虽不敢百分之百保证让他们放心,但是,让南京给你们发粮发枪发饷,还是十拿九稳的。先渡过这第一关,我们看形势再走下一步。”

李天行打心里佩服林秀川的老谋深算:“先生,您可是大才啊!这么复杂的危局,您就这么四两拨千斤地给化解了。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不过是让士兵们散布了些谣言,就能起这么关键的作用?”

林秀川摆摆手:“唉,阴谋算计,不得已而为之,算不得正道!再复杂的局面,就好象你们武学的点穴一样,找到了一点,就牵动全身。天行,一潭死水那叫危局,只要它动起来,就生发无穷变数,才能找到转机。其实,这也是兵行险招!如果土匪的动作够快够狠,咱们就危险了!如果南京就是坐视不管,那可是无异于自寻死路。一切还是看机缘。”

“我懂,置之死地而后生。即便南京坐视不管,黄继仁不会等死,其它的势力也不会看着土匪作大,必然在关键时刻拉我一把,至少也要让我和土匪同归于尽才有利可图。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抓住,变成一场混战。我一定要带着兄弟们活下来!”

“好!孺子可教!孺子可教!这些天,我们要十二分的警惕。”

“先生也不要再随意走动,我让人暗中保护你。万一打起来,就护送你回迪化。”

“好,天行,你也要当心!”

第二百五十九章 诱人的大饼

塔城中学临时指挥部对面的那个小院子闲置了几天,一天傍晚,陆续住进了不少人,然后院门紧闭,里面依旧悄无声息。

小院的正屋内,阿依丽古娜拿着一份旧报纸,上面有李天行和黄继仁合影的照片。她指着李天行对大家说:“这个人就是李天行,明天,你们装扮好了,在附近找好位置。以我的枪声为信号,按照计划进行。”

这一天上午,李天行照旧带着人去军营整顿军务,车才出了大门,门口有四个新疆人推着两辆小三轮车撞到了一起,两边争执起来,堵住了路,李天行的车也被迫停下来。

葛钺和独孤峰出来劝阻,没想到愈演愈烈,那四个人竟然还动起了手,形势一片混乱。

李天行也下了车,锅子也要去拉架。李天行无意间看了看周围,有几个过路人也在往这边来。李天行是习武之人,一眼看出这些人脚步稳健,目光有神,而且精神紧绷,有几个人的手慢慢向后腰上摸,隐约露出手枪,他立刻拦住锅子,同时大喊:“小心,他们有枪!”没想到自己才一动,一颗子弹擦着耳边打在驾驶座的玻璃上,吓得司机缩在了方向盘下。

紧接着那些打架的和围过来的人都掏出了枪,葛钺反应够快,抄起一辆小推车就撞过去,子弹在他们身边乱飞,独孤峰中弹倒在地上。

李天行抢先推倒了锅子,一边躲一边甩出飞镖,打在最近的一个刺客身上,那个人咽喉冒出热血倒下了。李天行趁机捡起地上的手枪迅速撂倒了两个人,同时也吸引了所有刺客的火力,在穿梭的弹雨中险象环生。

葛钺和独孤峰趁机也捡起地上的手枪进行反击,刺客火力分散,李天行才得以用迅速脱身。

锅子躲在汽车边上缩着,子弹打在他身边的地上溅起灰尘。

李天行感觉到有子弹追着自己,明显是从上面射过来的,凭着直觉挥手就是两枪,对方枪声停顿一刻,又继续打过来,他的手枪没子弹了,能做的就是躲。

李天行知道力量悬殊,这么被动挨打太危险,冲着大家喊:“撤回去!快撤!”过来一把从车里拽出司机,然后再去拉上锅子。突然,几个手雷冲着他们飞了过来,李天行抱着锅子翻滚在地,两人瞬间被淹没在硝烟里。

葛钺和独孤峰发了疯似的跑过来,此时,指挥部里负责守卫的几个警察持枪跑出来向街上的匪徒射击,大街上,被惊动的塔城警察也正往这边跑。

匪徒们眼看目标被手雷的硝烟遮住不知死活,又惊动了太多人,为首的喊了一嗓子,剩下的人迅速撤离。然而,那个屋顶上浑身裹在纱丽中的阿依丽古娜却没走,依旧伏在房顶上紧紧盯着硝烟散去。

硝烟还未散的时候,锅子就起身看到地上的李天行仰面躺着,胸前一滩血迹,立刻脑子发懵,大喊:“师长,师长!”

就听一个声音说:“我没事!哭出声!大声点!”

锅子愣了一下,看到李天行正瞪着自己,赶紧说:“流血了,怎么没事?”

李天行微微抬头,压低声量说:“不是我的,是你的!接着哭!让他们把我抬进去!哭啊!大声点!”

锅子突然觉得头上似冷又热地刺痛,脸上也好像黏糊糊的,用手一摸,是血!不知是害怕,还是听话,立刻扯着嗓门嚎起来。李天行躺着闭眼不动,听着人们冲过来喊叫着,抬起自己就走。

阿依丽古娜透过硝烟隐约看到地上的两个人一坐一躺,躺着的像是李天行,然后一堆人围上去,将地上的李天行抬了进去,那个被救的小兵呜呜大哭地跟着。阿依丽古娜眼神带着满意和不解,拿着狙击步枪悄然离去。

人们乱哄哄把李天行放到床上,有人飞跑去找军医,葛钺冲上来要看伤势,不曾想李天行睁眼坐起来,把大家吓了一跳。李天行看到身边的葛钺还好,独孤峰肩膀中了弹,殷红一大片,赶忙起来,拉着他躺下,忙着吩咐:“快叫大夫来!还有锅子,他的头破了。人呢?”

锅子捂着脑袋从人堆里钻出来。李天行赶忙让他坐在椅子上,然后对着愕然的大家说:“我没事!这血是锅子的。但是对外一律说我重伤垂危,明白了?实情只有你们几个知道,谁都不能说!”

大家终于明白了,没想到师长还会来这一手,互相对视着会意地笑笑,一出门又都愁眉苦脸地接着演戏。

医生给两人包扎完毕,锅子的头只是被弹片划了个大口子,看着吓人,只是流血而已,没大问题。倒是独孤峰的伤严重点,两颗子弹几乎打在一处,子弹入肉很深,流了不少血,得养一阵子了。

义勇军师长李天行遇刺,生命垂危的消息立刻以飓风的速度传开了,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一只巨兽的好戏还没上演,就这样戏剧性地落幕了?

阿拉巴贡山的土城里,群匪们在为阿依丽古娜开庆功宴。

酒酣耳热之际,有人说:“既然那个李天行死了,那两万人群龙无首、手无寸铁,这是下手的好时机,我们就别等了。所幸连塔城和迪化也一块端了,这皇帝的宝座也该轮到咱们了!”

“你也太得意了!义勇军不过是外来户,迪化可是省政府,动了它,陈、郑、杨那些狼崽子能干?他们是兵,我们是匪,还是各走各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既然塔城和迪化不能动,那还打义勇军干啥?他们穷得叮当响,连支枪也没有,不是白费力。反正那个姓李的也死了,他们也闹不出啥动静,咱就散了吧!”

“不是还没死吗?万一活过来,将来还是祸患!这次不用阿依丽古娜出面,咱们谁去把他弄死,就大功圆满了!”

“我的心肝,你怎么不说话?”阿卜力汗关切地询问阿依丽古娜。

“我听着呢。听着听着,我就听明白了,原来,大家过来,就是看我一个人唱独角戏的。早知道,干脆直接下个战书,让我和那个李天行决斗,事情不就简单了?”阿依丽古娜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所有人都不吱声了。

“我的女王,决斗是男人间的战斗,我们都是你的奴仆,肮脏血腥的事还是让我们来吧!”一个金发碧眼的人站起来,以英国绅士的姿态和语调谦恭地说,他就是传说中的英国籍土匪,雷诺。

“这么说,你是赞成继续消灭那两万义勇军?”阿卜力汗最讨厌这个居心叵测的雷诺,不理会他,继续追问。

阿依丽古娜透过面纱,看着那群色迷迷的,却心思各异的男人,平静地说:“义勇军是南京政府的军队,和我们永远不是一条心,留着就是个祸患。既然我们已经动了手,这个仇就结下了。与其纵虎归山,不如趁这个最佳的时机,把他们彻底消灭。南京离得远,只能看着,那几个狼崽子,对义勇军也是心存忌惮,很可能袖手旁观。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干掉了义勇军,还能借此机会,壮大我们的人马。不是说,这个义勇军有很多都是东北胡子出身吗?胡子,土匪,就是一家。想一想,那可是两万多人,要是被我们收过来,新疆的天就要变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个胆量?”

大家听了,眼睛里立刻曝出精光,对于土匪来说,什么最重要?安身立命的根本还是人啊,有了人,再有了枪,就有地盘、有实力、有财宝有女人。两万赤手空拳的军队,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一块能撑死人的大馅饼!

还是雷诺最先响应:“我的女王,你的睿智就是天上的星辰,太耀眼、太闪亮了!我们飞鹰堡的人都是您最忠贞的骑士。我们一定誓死追随……”

“行了,金头发,你有完没完!阿依丽古娜说的对,机不可失,我们要干就干个彻底的!”

“两万人,真是天赐良机啊!不要白不要,否则让别人抢了,咱可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对,有了人咱还怕什么!让那几个狼崽子看看,今后还敢对咱们龇牙,义勇军就是他们的下场!”

“有了人,还有那几个人的好日子吗?新疆就是咱们说了算!”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们就商量商量,怎么吃掉这两万人!”阿卜力汗激动地握了握阿依丽古娜的手。

第二百六十章 人心难测

黄继仁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他心里这个恨呐:两万义勇军还没到自己的口袋里,就招来了一群饿狼!他很纠结是把命交给义勇军呢,还是另谋出路。他想到了白俄雇佣军巴甫洛夫斯基,价钱贵不说,他只有三千人,力量不够啊!让哈密的郑治才回来?此人军功不少野心更大,再多了救驾之功,就怕是曹操第二!塔塔尔的陈万成,他已经是边防总督办,巴不得自己完蛋,好军政大权独揽。柴尔木的杨凤举,老谋深算,从来都是隔岸观火,根本指使不动。义勇军呢?只要给枪,就是一支军队。但两万多人,别说给不起,就是给得起,也不敢!李天行至今若即若离,似乎更倾向于听命南京,一旦有了枪,就是卧榻枕边的最大威胁!

黄继仁深感悲哀,自己坐着皇帝的龙椅,却没有军队,哪怕是支御林军,到底还是个傀儡!曹操不敢找,可不找要没命!

他叫来自己的几个亲信来商量。大家各执一辞。

“我看还是先渡过眼前的难关,叫郑治才回来吧,他离得最近,人数虽不多,加上巴甫洛夫斯基的三千人,也能势均力敌,他跟土匪作战从没有输过,保住迪化应该不是问题。”

“郑治才在哈密剿匪多年的确是战无不胜,军功不少,可匪患依旧,我看里面大有文章。阿卜力汗的老巢就在哈密不远,与其让郑治才过来,不如命他围魏救赵,攻打土匪老巢。”

“打下土城也救不了!这次是几股土匪合兵一处,我们还是要先解围才行!我看,别的兵都不好调,万一土匪来得猛,什么都晚了!还是给义勇军发枪,让他们去打!”

“那可是两万多人,哪那么多枪和弹药!再说,发下去就收不回来,搞不好要引狼入室,肘腋之患啊!”

“那就不装备那么多,装备个几千人,让他们先顶着!不是说他们能打吗?只要他们能顶一阵子,让郑治才同时打土城,阿卜力汗是主心骨,他一撤,估计其他土匪军心大乱,成不了事!再说,我们可以控制子弹的数量,就是有枪,没子弹也没用,不怕义勇军不听话!还能卖李天行一个面子,不仅是雪中送炭,更是救命之恩,只要能把他和义勇军完全收服,我们今后就能坐稳江山了。”

黄继仁听得动了心,突然秘书进来,脸色慌张地报告:“主席,不好了,李天行遇刺,伤重垂危!”大家一时震惊不已,面面相觑,全傻眼了!

黄继仁忙追问:“怎么回事?消息确实?”

“鲁县长的消息,不会错!说很可能是土匪所为。李天行被炸伤了,正在医院抢救。”

黄继仁刚刚平静一下的心立刻七上八下,长叹了一口气说:“难道这是上天要绝我?”

一个心腹忙安慰道:“主席,事情还不清楚,李天行不是还没死吗?要不,我们先出钱让巴甫洛夫斯基带着雇佣军进驻迪化。然后派人看看李天行的情况再说?”

“只好如此了。这回,那个白俄佬又要狠敲一笔了!鹏举,你去塔城看看李天行的情况。”黄继仁想起即将被巴甫洛夫敲竹杠就心肝肺一起疼。

这天,黄继仁午饭也没心思吃,手里摩挲着那根金笔,还在纠结着,有敲门声。“进来!”他有气无力地说。

秘书进来了,神色慌张,后面跟着一个穿着中山装,带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的人,心中陡然紧张起来,拉开抽屉就要掏枪。

那人抬起头来,摘下帽子:“黄主席,为了不露出我的身份,冒昧闯入,还请黄主席见谅。”

黄继仁定了定神,瞪大了眼睛:“你是,李,李将军?你不是遇刺……,你先下去吧。坐,李将军请坐。”黄继仁赶紧关上抽屉,起身相迎。

李天行一坐下就开门见山地说:“黄主席,抱歉,让你担心了。我的确遇刺,但毫发无损。之所以放出谣言,是为了迷惑敌人。黄主席,今天冒昧前来是因为形势危急,土匪来势很大,他们是要趁义勇军手无寸铁的机会吃掉我们。所以,我故意放出遇刺伤重的谣言,就是要继续示弱,所谓骄兵必败、兵不厌诈,现在也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好机会。所以,我恳请黄主席能发给义勇军枪支弹药,否则措施良机,不光塔城难保,迪化也就暴露在土匪的枪口之下了!”

黄继仁脑子快速转了转:一边是土匪兵临城下,一边是义勇军武装作大,哪个更危险,更值得下赌注?心中还是难下决断。于是,他故作为难地说:“李将军,我也急啊!我当然想给你们发武器,可是,我哪有那么多枪支能装备你们两万人呢?再说,主管新疆军备的是边防督办处,哪怕是动用一支枪一颗子弹都要陈总督办许可,可他远在塔塔尔,难办呐!”

李天行心中有数,来之前,林秀川把迪化边防督办处军火库的底细给自己看,嘱咐说:“这些库存装备五千人没有问题,就看黄继仁肯不肯给。虽然需要陈万成的许可,那不过就是一个电报就可以解决的事。我估计,陈万成不会坐看土匪成事,自己来背黑锅,反而乐得促成义勇军和土匪的两败俱伤。关键还是在于黄继仁的态度。我知道你一直感激他,恕我直言,一个人的心胸品格在生死关头的表现才是真实的。我们拭目以待吧。”

李天行来之前是信心满满,他相信黄继仁对义勇军一片赤诚爱护之心,更何况义勇军不仅要保护自己,也要保护塔城和迪化,怎么可能拒绝自己?然而,现在听着黄继仁开始打官腔,不免心凉,虽然失落,他依旧真诚地说:“没那么多,也没关系,有多少是多少!有我们在,塔城和迪化就绝不会丢!新疆父老和黄主席的恩情,我们一直铭记在心,将士们士气高昂,可惜没有枪,就是用胸膛去堵抢眼也撑不了多久。时不我待,黄主席,我的哨兵说已经发现了土匪的前锋,只有五十公里远,战事就在明天了!”

黄继仁不觉心惊,没想到土匪的速度这么快,想别的招已经来不及了。狠狠心,只好说:“那这样,陈总督办那边我去争取,不管仓库里有多少,你都拿去。不够的话,我让塔城警备队和迪化警察局把他们的枪支弹药都给你们。李将军,迪化和塔城的老百姓就把所有身家性命都拜托给你们了!”

李天行不免惊喜,自己没看错,黄主席是真心对待义勇军,感激而又坚定地说:“感谢黄主席,我和义勇军一定誓死守住塔城,守住迪化!”

第二百六十一章 军人本色

李天行立刻赶回迪化,见了林秀川就高兴地说:“黄主席答应给我们武器,我说嘛,他是真心对待我们义勇军的!”

林秀川慢悠悠地问:“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库存有多少就给我们多少,甚至说需要的话,把塔城和迪化警察的武器也都给我们!先生,黄主席是真心待我们的!”

林秀川微微一笑:“等拿到武器之后再下结论也不迟!”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黄继仁派来的军车载着枪支弹药就来了。当李天行兴奋地接过清单一看,立刻怔住了。清单上写得清楚,枪支只有一千两百,子弹每人平均不过五百发,手榴弹总共四百枚。这样的装备能不能守一两天都不知道!

他哪里知道黄继仁的算盘,黄继仁纠结的头发都快掉了,终于找了个最稳妥的方案:两万多人,加上那一千多支枪怎么也能守个两三天,等把义勇军耗得差不多了,土匪也一定会伤亡不少,到时候,迪化巴甫洛夫斯基的三千白俄雇佣军就能顶一顶,同时命令郑治才攻打土城。就算土匪占了上风,陈万成他们也不会完全坐视不管。实在顶不住,再继续给义勇军补充武器弹药也不迟。

李天行拿着这个清单不觉苦笑,他默默地把清单递给林秀川,失望地说:“先生,真让你说中了。生死关头,人心可鉴!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忌惮义勇军?无论是我还是义勇军都感激他对我们的好,只想有机会报恩!为什么他不信我们?要防着我们?”

林秀川看了眼清单,心中早就算到了,不紧不慢地说:“这是让你们一千支枪加上两万条命去拼!黄继仁的算盘一定是让你们两败俱伤,再看形势而动。你们胜了,也是惨胜,还要对他感恩戴德,更容易被他收买和控制。你们败了,他要么继续给你们补充装备,要么寻求其它势力保驾。对他来说,防你们跟防土匪同等重要。”

李天行很是郁闷:“我就不明白,我们对他有什么威胁?为什么人与人就不能坦诚相待?我们是东北人,不想在新疆争什么,我们只想回家,回东北!他为什么就不信?既然不信,就直说,跟南京说,让我们走好了!”

林秀川暗自摇头,李天行固然诚心待人,可惜不谙世事,完全不了解新疆局势的险恶,世道人心的险恶,简直就像肥羊站在狼群里,以羊心揣测狼心,岂不可笑!但是反过来想,黄继仁处心积虑想收服李天行,现在正是最佳时机,如果他慧眼识人,有容人之量,有做大事的心胸,此刻对李天行倾囊相助、以身家性命相托付,必得良将辅佐,不仅平定危局,还能坐稳江山!可惜他没这个心胸!可见为人处世,要想做到不温不火、进退有度、恰到好处,真的是不易啊!关键在人的心胸品性,李天行是可造之才,只是缺乏历练,但是在狼的世界讨生活,只有让羊有狐狸的心、老虎的齿、狼的野性才能生存,这样的怪物对羊来说是幸还是不幸?林秀川一时间有些茫然。

李天行看林秀川兀自发呆,忍不住问:“先生,你在想什么?”

林秀川回过神来,平和地说:“天行,新疆的局势很复杂,你需要时间才能看清楚。我们先说现在,就这一千条枪,子弹也有限,你打算怎么办?”

李天行毫不犹豫地说:“我们没退路,只有迎战!作为军人,就算手里没枪,也不能让老百姓挡在前面。何况这场灾难也是因我们而起!我们的武器虽是劣势,可我们的士兵都是身经百战,城外的防御工事也够土匪喝一壶的!不是说土匪是合兵一处的吗?他们的指挥和配合未必顺畅,而且又是劳师远来,我们是以逸待劳,他们攻坚,我们守城,这些都是我们的优势。胜负不是枪多就能决定的。”

林秀川颇为赞赏地说:“天行,你不愧是义勇军的灵魂!我对你有信心!这场战争,土匪是要速战速决,你们就尽可能地拖延!不光是对战事有利,也有利于我争取南京对你们的支持!”

“好!我明白。先生,这里危险,您还是去迪化吧。万一形势不好,可以立刻坐火车离开。”

林秀川笑着说:“天行,不用你赶我,我也必须走。如果南京知道我和你共守塔城,我的那份电报可就废纸一张了。我只是专员的身份,战事一起,留在迪化及时向南京汇报战况,合情合理。南京一旦知道黄继仁给你发枪发子弹来收买你,他们必然慌张。我自会拿捏中间的分寸,促使南京下决心赌一把。南京不会让你们这颗棋子还没起作用就被吃掉,不得不先用武器装备套牢你们,给新疆乱局揳进一颗钉子。到那时候,估计黄继仁的肠子都要悔青了!这个人就是不明白,心胸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李天行也笑了:“先生说得好!心胸多大,世界就多大!您放心,我们义勇军好久没摸枪了,是该操练操练!估计他们土匪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得到枪支弹药的事,今夜,我打算给他们报个信。”

林秀川立刻会意:“你要偷袭?”

“对!不是大规模偷袭,去偷袭他们的指挥部。先让他们自乱阵脚,我们就能掌控战局。”

林秀川笑着说:“我可真不想走!真想看看你们这支百战雄师的风采!我现在不担心你们赢,担心你们赢得太快!让南京那边对你们过早地心生忌惮!”

李天行一笑:“没那么神!毕竟我们子弹有限,舍不得用!”

“那好,我今天就走。南京那边交给我,天行,你也小心。”

“我会的,先生,保重。”

送走林秀川,李天行亲自去监督防御工事的进展。到底都是打过硬仗的老兵,就算没枪没子弹,至少铁锹锄头是管够的,把从前对付鬼子的招数拿出个五六成就够土匪跳脚骂娘了!

李天行带着谭仲凯等人站在城墙上望去,城外一道宽约三米的壕沟已经挖好了。士兵们正在壕沟后面拉铁丝网,固定木栅栏。城墙上的士兵也忙着准备油桶、石块和掩体工事。

“壕沟都挖好了?”李天行问。

“都好了,绕城一圈,跟护城河一样。沟里还埋了削尖的木头。”谭仲凯答道。

“两万人,天天闲着没事干,只能吵嘴打架找乐子。这下好了,力气有地方使,军纪都变好了!”葛钺笑着补充。

“听说新疆的土匪人人有马,凶猛彪悍,咱的壕沟加上铁丝网和木栅栏,我看他们怎么过来!”

“咱们就一千条枪,不能分兵守城外防线。所以外面的防御工事必须能阻挡和延缓敌人的攻势。天黑前必须完工。”李天行强调着。

“是。没问题。”

“枪法好的士兵找了多少?”李天行又问。

“找了两千多,一半是预备队。投弹好的也找了百十来个。师长,这新疆政府也太惨了点,那几个手榴弹扔几下就没了!”

“听说土匪有七八千人,咱就这一千条枪,子弹也不多,光人多也不行啊!总不能用胸膛去挡子弹吧!”有人不免抱怨。

“怎么,怕了?”李天行不动声色地说。

那人当然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认怂,立刻说:“鬼子都不怕,还怕他几个土匪?我就是觉得一个省政府,不该就这么点军备吧?还是掖着藏着不想给咱们?”

李天行不想军心不稳,厉声说:“几个土匪就把你吓破了胆!就算没有枪,我们义勇军也不能后退半步!否则,对不起待我们如亲人一样的新疆老百姓!就是用石头砸,也要把土匪挡在城外!这才是我们义勇军的本色!”

那个军官满脸通红,不敢再出声。

“汽油弹准备了吗?”李天行继续问。

“塔城的老百姓特别配合,只要咱们提出的要求,都想办法满足,我已经做了大概两百多个,还在继续做。”吕良诚答道。

“虽然不知道土匪有没有带着炮,还是要把老百姓尽可能疏散到安全的地方。今天务必完成。常营长,你来负责。”

“是。”常心宽应道。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夜袭

视察完各处的防御工事,李天行只留下谭仲凯等几个最熟悉信任的人回到指挥部。

“仲恺,有什么最新的消息?”李天行问道。

“有。土匪的前哨到了这里就不走了,我估计,这就是他们今夜的宿营地。这里离咱们只有二十里地,都是村庄,再往前就是一片开阔的野地,他们只能在这儿宿营。”谭仲凯指着桌上的地图说。

“好,带两百人,一般人在半路接应,一半人跟着我去偷袭。”李天行盯着地图说。

“师长,你是主帅,怎么能轻易冒险。还是我带人去吧。”谭仲凯力争。

“不管是不是主帅,我都是李天行!你对我没信心了?”

“那不一样,你一点风险都不能有!这关系着我们两万人的命运!”谭仲凯毫不让步。

“这样,下不为例。我们这一仗绝不能输,每一步都要走好!擒贼先擒王,打乱他们的指挥系统,我们的劣势才能有所缓解。放心,我们有枪的消息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必然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就算知道了,我也会见机行事!”

谭仲凯犹豫片刻,只好同意:“那就说好了,下不为例!”

“师长,既然土匪不知道我们有枪,干脆,我们来个大动静,来个夜袭,没准一下子就把他们打残了、打怕了,不是更痛快!”葛钺提议。

“我们就一千条枪,倾巢出动,地形不利,容易暴露,风险太大,没必要!再说,这场仗也是打给所有人看的,一定要打得精彩,让国人知道,我们义勇军是一支真正的百战雄师!”李天行给大家鼓气,当然避免速战速决的真正原因绝不能说。

当天深夜,李天行带着全副武装的两百个身手矫健的士兵出发了。早有彭建中带着人已经把土匪的行迹和宿营情况摸清,带着他们一路潜行摸到了营地附近。

月色忽明忽暗,村庄里静悄悄的。村庄内外岗哨不多,大多站在背风处靠着墙打瞌睡,流动巡逻的竟然没有,看来他们果然大意松懈。

李天行带人一路除掉岗哨,按照情报,把人散开各自去找土匪首领所在地,自己也找到一个大的院落,这个院落有单独的守卫,估计是首领所在。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拿出自制的汽油瓶,往院子里的正屋房顶上扔去,随着啪地瓶子碎裂的声响,一股烈焰从房顶腾空而起,紧接着,类似的声响不断,烈焰四处燃起。

于是,质问声、呵斥声、惊呼声、叫喊声打破了村庄的静寂,土匪们纷纷从屋子里钻出来,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很快,枪声也劈里啪啦地响起来,惊呼声和怒吼声此起彼伏。

李天行不动声色,伏在房顶上,手枪的保险打开,瞄准正屋门口,等着屋里的人出来。然而其它屋门开了,一窝蜂涌出几十个人,有的往院外跑,有的守住院门口。李天行耐着性子等正屋的动静,正屋依旧黑乎乎的,始终没人出来,只有一个男子质询的声音传出来。

李天行几乎确认里面一定是个匪首。可惜他太狡猾了,不出门,还有不少手下在外面守护,很难下手,等了片刻,李天行有些失望,听着四处的枪声已经越来越密,想必有的兄弟已经得手,不可恋战。

李天行正想撤,院里的土匪呼啦啦冲出院子,只剩下几个守在门外。他心头一喜,当机立断抓住时机,几枪撂倒了守门的土匪,从隐身处冲出来,提着一个土匪的尸首就破门而入,迎面而来的子弹立刻射中了挡在前面的尸体。

屋子里很黑,李天行听声辨位,冲子弹打来的方向连开数枪,立刻有东西倒地的声音,但同时,子弹从另一个位置打过来,又打在土匪尸首上,李天行还击几枪,将尸首向那个方向扔去,随即一个倒地翻滚,退了出来,对方至少两人也在黑暗中反击。院子里已经有土匪闻声返回来,立刻子弹横飞。

李天行躲闪还击,迅速飞身翻墙而出,几个腾跃甩掉那些人,伸手发出一个信号弹,这是撤退的命令。

大家迅速向预定好的方向撤退,李天行在后面掩护,帮几个兄弟摆脱追兵,返身追上大家。土匪在后面紧追不舍,冷不防遇到李天行埋伏在半路的人马猛烈阻击,黑暗中一时搞不清状况,心生胆怯,不得不放弃追赶。

听到后面枪声稀落,李天行松了口气,赶紧命令:“整队,清点人数。”

黑暗中跑散了的士兵慢慢聚齐,小声报着数,葛钺沉声说:“报告师长,有二十九个没回来。”李天行往后面看了一眼,能看到远处的火光闪烁,暗自叹息一声,命令道:“回去!”任务成功,却有多少熟悉的面孔再也看不到了,这是军人的宿命。

土匪的营地狼藉一片,大家抬着死的,扶着伤的,呻吟着,哀嚎着,怒骂着,多数人还在发懵,这次是六家联合大军,一路上连正经的新疆正规军都不敢拦,到底是什么人敢在老虎嘴里拔牙!

阿卜力汗的屋子里亮了灯,地上一滩血,床上躺着腹部中弹的阿卜力汗,和在一旁焦急万分的阿依丽古娜。

有人正在给阿卜力汗治枪伤,阿卜力汗还清醒着,恼怒地问:“还没查出来吗?什么人敢偷袭我们?查!快查!”

渐渐的,阿卜力汗开始陷入昏迷,外面的人回报:“找到了一些尸体,没活口。但穿的是义勇军的军服,应该是义勇军干的!达木克和坦克尔曼首领死了,八风受了伤。弟兄们死了不少,估计他们有几百个人。”

阿依丽古娜看了眼昏睡过去的阿卜力汗,沉默片刻说:“你们好好照顾头领,我去他们那边看看。”说着起身出去。

达木克和坦克尔曼是真的死了。他们都是听到动静出门看,被敌人打中,当场毙命。

八风命大,子弹削去了他的小半个耳朵,如今半个脑袋都被白布包着,气得连哼哼带诅咒:“该杀的,抓住他们,先砍了所有人的耳朵,吊起来晒成人干!”。

雷诺有惊无险,看到阿依丽古娜就一脸关切地问:“我的女王,看你还好好的,我的心就安稳了!不是说义勇军没有枪吗?这些人不仅有枪,枪法还很准,他们来去无影,还会在上面飞来飞去的,听着太不可思议了!不会是什么人装扮的吧!”

阿依丽古娜听出他的言外之音,冷冷地问:“你认为是什么人装扮的?为什么要偷袭我们?为什么要装扮成义勇军?”

“我实在想不出会是什么人偷袭我们。不是说义勇军没有枪吗?”雷诺一副天真加白痴的样子,他其实在怀疑是不是“自己人”捣鬼。

阿依丽古娜心里有着同样的疑惑,六位首领,个个遭到袭击,目标明确,连自己和阿卜力汗这么谨慎小心都没有避开偷袭者,只有雷诺和布拉提毫发无伤,说不准谁是幕后黑手,倒装出这份白痴模样来哄人!

阿依丽古娜没心情看雷诺的表演,冷冷地说:“现在,两位首领身亡,八风和阿卜力汗都受了伤。我们下面怎么办,你们有什么意见?”

八风立刻大叫:“就是义勇军那帮兔崽子干的!该杀的,伤了老子,还想了事!我要屠城,把那个姓李的碎尸万段!”

“我永远都听从女王的吩咐!只要你一句话,一个眼神,我一定作你最勇敢的骑士!”雷诺内心狂喜,真心感谢那个打伤阿卜力汗的人,感谢上帝,无与伦比的阿依丽古娜,我的机会终于来了!

“我要为父亲报仇!明天血洗塔城!杀光所有义勇军!”达木克的儿子瞪着眼说。

“我也一样,不报杀父之仇,我迪亚尔丹绝不回头!”坦克尔曼的儿子态度坚决。

阿依丽古娜心里有些疑虑:难道真是义勇军干的?既然义勇军能够夜袭,说明他们不仅有枪,还有充分准备。两个首领死了,阿卜力汗伤得又重,看来这场仗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她有心打退堂鼓。于是含糊其辞地说:“我们需要看看塔城那边发生了什么,义勇军是不是有了武器和准备。等拿到消息,再做决定吧。我要回去看看阿卜力汗怎么样了。”说完转身就走。

雷诺追出来说:“我的女王,我也去看看阿卜力汗,愿真主保佑他赶快好起来!”

阿依丽古娜知道他没安好心,委婉地拒绝:“很晚了,阿卜力汗已经睡了!他需要休息。雷诺首领,我们明天见吧。”

雷诺顺从地说:“女王的意思我当然服从。晚安,我的女王!”看着阿依丽古娜急匆匆的背影,雷诺露出带着无限憧憬的笑容。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两难境地

一个不平静的夜晚终于捱过去了,第二天,看着一直昏睡的阿卜力汗,心焦难耐的阿依丽古娜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终于,手下进来报告:“塔城周围挖了壕沟,壕沟后面还有铁丝网、木栅栏。城墙上的兵手里握着枪。我们打听了,说是黄继仁给他们派发的,多少支枪不清楚,目前还在等消息。还有,李天行没死!”

李天行没死!义勇军还有了枪!阿依丽古娜有种不安的直觉,他们面前的这只巨兽已经醒了,封印被开启,杀气腾腾,不好对付!她不想打了。

阿卜力汗醒了,一醒过来就问:“偷袭的人查到了没有?”

阿依丽古娜眼神忧郁:“那些人穿着义勇军的军服,应该是义勇军偷袭我们。而且,我得到消息,李天行没死!黄继仁给义勇军派发了武器,塔城四周挖了壕沟,设了路障,他们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你的伤那么重,我很担心!”

阿卜力汗伸手握住阿依丽古娜的手,温柔地说:“我的小野猫,别担心,我很强壮,用不了几天,就可以骑马打枪。你对我笑一笑,我浑身就有力量了!”他深情地看着她,期待着她的笑容。然后,太阳出来了,无形中似乎有金黄的光芒,笼罩着阿卜力汗的全身,他原本苍白的脸,微微泛出血色,似乎得到了太阳的力量。

门外是手下的声音:“头领,消息到了。黄继仁只给义勇军发了一千支枪,子弹也不多,大概够一两天的量。黄继仁还把三千白俄雇佣军设在迪化城内。”

“一千?黄继仁可真够大方的!姓陈的和其他人呢?”阿卜力汗问道。

“陈万成等人的军队都按兵不动。”

“郑治才呢?”

“他也没动静。”

阿卜力汗想了想,问阿依丽古娜:“那几个头领是什么意思?”

“达木克和坦克尔曼被打死了。他们的儿子都要报仇。八风也受了伤。阿卜力汗,形势完全变了,这个仗我们不能打。”

“你说什么?达木克和坦克尔曼死了?昨晚死的?”阿卜力汗大惊失色。

“是。他们偷袭我们,而且一定事先摸清了我们的情况,就是冲着我们几个首领来的。连你都中了枪。现在义勇军有了武器,我们还是别冒险。”

阿卜力汗从震惊中走出来,转而怒气难平,恨恨地说:“杀了我们的人,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一千支枪算什么?要让他们付出百倍的代价!”

阿依丽古娜的眼神依旧充满忧郁:“就算是一千支枪,可是那是一支跟日本人打过硬仗的军队,那个李天行胆大心细,不仅成功偷袭了我们,把塔城周围的防备也做得牢固。我们强攻,一定伤亡惨重!我看,还是再找时机吧!”

阿卜力汗说:“一千支枪,能成什么气候!我们已经近在咫尺,被他们冷不妨咬了一口,就吓得缩回去,会被所有人笑话!阿依丽古娜,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这样,我答应你,三天,如果三天我们还攻不下塔城。我听你的,我们回去。以后再卷土重来!”

阿依丽古娜温柔却又无奈地看着阿卜力汗,妥协道:“好!三天,我听你的。”

两百人的夜袭,不仅重创了土匪的指挥系统,还拖延了一天的战事,原本第二天就要开始的战斗,直到第三天,土匪的大军才姗姗来迟。就此,李天行推断,那天的夜袭一定有匪首伤亡。

阿卜力汗让人用椅子抬着,站到一处高地上,用望远镜看塔城。果然,城墙上人头齐整,枪口森森。城外壕沟很宽,壕沟的后面是铁丝网和木栅栏,这样的布局还从未见过。冲过壕沟就已经很难了,到了那边却无法立足,被铁丝网和木栅栏挡住去路,想要强行翻越,城墙上的子弹就会射穿进攻者的胸膛。这一刻,阿卜力汗有些后悔,应该听阿依丽古娜的话,本来大家就不擅长攻坚战,而这样的阵势更是没见过,怎么打?可是,如今已经骑虎难下,不发一枪就逃走,岂不是声名扫地!

土匪们看到眼前的阵势,都不免感受到对手的压力,但八风少了半只耳朵,倒多了十颗胆:“兔崽子!挖个坑就吓唬人!我要割了他们所有人的脑袋和耳朵,把这个坑填满!阿卜力汗,还等什么,我们冲啊!”

阿依丽古娜厉声质问:“冲?怎么冲?没看到那个壕沟吗?你怎么过去?”

“还能怎么过?跳下去,再爬上来!不就是个沟?搭个板子不就过去了?”八风随口就说。

“那边的铁丝网和木栅栏呢?我们的人就算过了壕沟,也会被铁丝网挡住,就会白白成了靶子让人打!”阿依丽古娜接着说。

“那怎么办?没办法!只能硬冲,他们的子弹不是不多吗?看谁耗得过谁!再说,总有好运气的,子弹打不死,就过去了!打仗不就是拼命,拼运气!打不打?再等,又是一天了!”八风半边脑袋火辣辣地疼,脑子处于癫狂状态。

阿依丽古娜不吱声。阿卜力汗下令:“去,找木板搭桥,不能被一条壕沟吓破了胆!”

于是土匪们撒出去到处找木板,把附近的村落搞得鸡飞狗跳,家家的门都只剩个门洞,无论桌子、柜子、床板,但凡能用得上的都拆走了。然而大大小小的木板不得不拼合修正才能用,所以又叮叮当当一通修补,等做好能用的,大半天就过去了,进攻的时间只能拖到明天。

塔城上的守军看了一天,眼睛都看酸了也没见动静,太阳西斜,李天行放下望远镜说:“看来他们今天不会动手了!估计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在想对策。”

“听说这儿的土匪不比咱东北的胡子差。不会就这么认怂了吧?”

“那是听说,眼见为实!枪还没放就没辙了!干脆认输投降,叫我声爷爷,我教他两招!”

“不会是找梯子去了吧?”

“梯子还用找?工兵是干什么吃的?”

“咱是正规军,当然有工兵见山开路遇水搭桥。他们是土匪,哪儿懂什么工兵啊!”

李天行听着身后军官们的轻松调侃,沉下脸回身说:“别用自己的长处和人家的短处比!骄兵必败!跟我去巡视城防,你们的一言一行都影响军心士气,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要说!”

众人赶紧收敛了轻慢之心,跟着李天行巡视各处城防,果然再不敢随意调侃。

第二天上午,土匪们进攻的号角可算是吹响了!士兵们从城墙上望去,但见土匪们黑压压地往塔城而来,可是速度并不快,骑兵跟在步兵后面,步兵们两两抬着木板走,当然快不了,自然也就更难有攻城的气势!

有士兵开始挖苦上了:“看哎,咋还抬着床板来了?怪不得这么晚才到,感情是边走边睡啊!也不怕一晚上就让沙子给埋了!”

“你们说跟咱东北的胡子比,谁更厉害!”

“你说话小心点,现在咱可都是义勇军了,小心听见了削你!”

“东北军从根上就是胡子出身,谁不知道,还怕说!胡子咋啦,江湖好汉,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英雄榜上有位子的!师长不还是雷公寨当家的嘛!我们青龙寨当家的还是师长的大哥呢!”

“听说新疆胡子都是骑马的好手,新疆马可是出了名的骏马,听过汗血宝马没有,说的就是伊犁马。不知道长啥样?咱也缴获伊犁马长长见识!”

“再好的马也比不上咱师长的黑子!”

“别说了,师长在那边!”有人小声提醒。

第二百六十四章 遇上正规军

李天行带着谭仲恺他们观察敌情,他拿着塔城警察局局长送的一个望远镜观望,对身边人说:“他们队形不整,没有明显的主攻方向。武器主要是步枪,大概两千人左右,后面是骑兵。没看到预备队。”说完,把望远镜递给了旁边的谭仲恺。

谭仲恺看完了,把望远镜递给常心宽说:“这是几家拼凑起来的队伍,不会心齐,一旦接上火,只要咱们下手够狠,他们就会一哄而散!这是攻城,又不是野战,后面的骑兵没用!”

常心宽接着说:“他们没有正规的工兵,连抬的木板大小长短都不一致,很像是从老百姓家临时拆卸的,看长度根本过不了壕沟。”

李天行赞赏地看了眼常心宽,吩咐道:“告诉大家,放近点打,瞄准了,别浪费子弹。”

城墙上端枪瞄准的士兵都是各部队挑出来的枪法好的,听到命令说要放近了打,自然会意,纷纷子弹上膛,开始瞄准。士兵都是很久没有摸枪了,射击前未免还有点小激动。各自凝神静气,等着目标一点点接近,心里兴奋地有只小兔子在乱蹦,耳朵支愣着,就等着一声令下,验证自己的射击水准是否下降。

李天行也要了支步枪,看着不断逼近的土匪,越来越近,已经进入射程,不慌不忙地架起枪,瞄准了一个没抬木板拿着手枪的小头目。突然间,心中有种错觉,瞄准的不应该是鬼子兵吗?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城外密密麻麻的土匪们,赶紧摒弃刚才的错觉,再次瞄准,扣动扳机,一声脆响,那个土匪小头目应声倒地。

紧接着,第二枪,第三枪,城墙上的枪声爆豆子一般响起来,却不是很激烈,更像是一场打靶训练。

提心吊胆的土匪已经是壕沟在望,正疑惑着为什么守军这么沉得住气,队伍中就开始一个个地接连中弹倒地。很快就变成一片一片地倒下,却不都是中弹,大多是自己趴下的。

城墙上的官兵几乎找不到站着的靶子了,全变成了地上蠕动的大虫子。由于这些人根本没有经过正规的匍匐前进训练,所以什么奇葩的姿势都有,蜥蜴一样左右交替笨拙爬行的,菜青虫一样上下波浪形拱动的,为了拉动木板仰面蹭着前行的,甚至耍宝一样打着滚的,背着木板像乌龟一样前行的,看得官兵们眼花缭乱,大家也都是老兵了,还没打过这么有趣的仗啊!

毕竟是第一次进攻,一鼓作气的士气还在,土匪们在对方精准的打靶练习场上努力爬行,胆大的也注意到子弹的密集度不高,抽冷子跳起来往前冲,一个带动两个,两个带动十个,十个带动百个,虫子们都重新进化成灵长类,终于扭转了一开始被打懵了的窝囊样,发起了真正的冲锋。

然而当不少人冲到了壕沟前,探头往下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壕沟足有四米深,沟底插着被削尖的木棍。更让人绝望的是,壕沟至少也宽四米,没有一块木板能搭过去。

子弹虽然不够密集,但更加精准,傻了眼的土匪们成了完美的靶子,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壕沟边。完全绝望的土匪们也顾不得了,掉头就跑,一个跑带走十个,十个带走百个,然后就是全部向后转,步兵跑到了骑兵前还停不住,裹挟着骑兵也往后跑,“溃退”应该就是这个场面了。

土匪的第一次进攻就这样收场了,城头上的很多官兵直抱怨:“没打几枪就趴下了,又没打几枪就跑了,跑得还贼快,我这手还没找到感觉呢?”

“这帮土包子,比咱东北胡子可差远了!就会钻沙子,早知道这样,枪也用不着,咱单挑,一个打十个!”

李天行没那么乐观,因为就他手头的情报来说,土匪的实力还没显示出来,可能只是试探性的,或者一开始有点懵,没见过这种打法。

“叫大家来开会。”李天行从城墙上走下来,吩咐着。

不多时,军官们个个兴高采烈地进屋了。等大家安静下来,李天行上来就开始泼冷水:“看来他们是没打过这样的仗,也可能是指挥系统混乱。如果他们再卷土重来,未必像今天这么容易。建中,你的情报不是说土匪还可能有炮吗?重机枪、轻机枪也都有。”

“这些土匪的情况不一样。他们主要是步枪,也有轻重机枪。有炮的只有一家,他们的头领据说是个英国人,有自己的炮局,自己造炮和炮弹。听说有山炮和迫击炮,数目不明,这次不知道有没有带来?”彭建中说。

“既然有这个可能,我们还是要有准备,一旦壕沟边的障碍物被摧毁,要及时修补。塔城的城墙矮,也不坚固,如果是山炮,也许就能轰出个口子。预备队准备好,油桶、燃料备好。老百姓疏散得再远点。”

“好!就算有炮,我们也不怕!就今天的架势来看,他们不像传说中那么彪悍,还没小鬼子能打!鬼子的炮轰我们都见识过,我就不信他们的炮比鬼子的还多!”谭仲恺有些不屑。

“这仗打得太没劲,都跟个臭虫似的在地上咕呦,还没打呢就跑得跟兔子似的!真给土匪丢脸!”一个胡子出身的军官轻蔑地说。

李天行看大家都开始轻敌,面沉如水,提醒道:“我们的枪支弹药不多,城里还有那么多百姓,这场仗不能输!他们既然敢来,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仗不会越打越容易,他们毕竟是独霸一方的土匪。轻敌是大忌!”

不管是否心里服气,至少大家都赶紧收敛了趾高气扬的态度,忙着出去监督备战。

事情正如李天行所判断的,第一场仗打得窝囊,土匪们都憋着一口恶气。

“x的,太他x的窝囊!就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他们又不是真的老虎,跑什么!明天我带人在后面看着,谁敢往回跑,就得挨枪子!”八风的脸有点红肿,说话好像也有点大舌头。

“他们的壕沟怎么办,有两个人高,门板也架不过去。”

“一块过不去,两块接起来不就过去了!”

“可他们的火力太猛,打得还特别准,我们的人没到坑边就死了一片,整个给人家当活靶子!”

“要不把机枪都架上去,打得他们抬不起头来。一半人打枪掩护,一半人架板子冲!”

看来打仗是要在战争中学习的,尤其是遇到了厉害的对手,就学得越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开了窍。

“我还带了二十门山炮,和五十门迫击炮,贡献给我们的女王陛下!”说话的人是雷诺。

这句话就像是炸弹,引爆了所有人的愤怒,大家都瞪大了眼睛怒目而视!

“有炮不早拿出来!金头发,你什么居心!“

雷诺无奈地做了个耸肩摊手的姿态:“今天是第一天,我需要了解对方的实力才能判断是否用得着。我觉得他们的确是支正规军,所以必须要用最强的火力,给他们炮火的打击。我愿意把我全部的力量,敬献给女王陛下!”

“好!既然我们现在有了对策,明天集中我们最强的火力,用炮火打掉壕沟边的铁网和栅栏,轰塌城墙,连夜做木板和梯子,明天我们要攻上他们的城墙。”阿卜力汗额头微微冒汗,脸色苍白,眼神无光。

阿依丽古娜立刻说:“时间不早了,请各位首领加紧准备。散了吧!”

第二百六十五章 山炮显威

大家起身散去,唯独雷诺上前故作关心地说:“我看阿卜力汗的气色很不好,要不要找个医生来看看?”

阿卜力汗勉强一笑说:“这算什么?就是骑马冲锋也没问题!感谢你的关心!”

阿依丽古娜不悦地说:“对不起,我累了。雷诺首领请回吧。”

雷诺微笑着一个鞠躬说:“那就不打扰了。两位,祝你们好梦!”

他一走,阿卜力汗立刻委顿下来,厌恶地看着雷诺的背影,喃喃地说:“这头不安份的狼,迟早要咬断他的喉咙!”阿依丽古娜搀扶着他慢慢躺下,很快就昏沉沉地睡着了。

懂点医术的手下进来看了,担心地说:“情况不好,首领在发热,恐怕是伤口感染了。子弹取不出来,很危险。还是尽快到洋人的医院里动手术吧,我真的没办法啦!”

阿依丽古娜面纱下的神色看不到,但她忍不住站了起来,来回踱步,终于停下来,叫了手下进来:“你们去,到迪化抓个会做手术的医生来。要快,越快越好!”然后守在阿卜力汗的身边,凝视着他。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自己全部的依赖,既是爱人,也是父兄。人们都管自己叫沙漠的太阳,可是,她却认定了,阿卜力汗就是太阳依赖的那片天空。

她的记忆回到了十几年前,自己和母亲被土匪掳走,土匪霸占了母亲,看自己长得好看,就留下来养着。那时自己才几岁,母亲为了自己忍辱偷生,精心养护自己到了十三岁的时候,土匪就想霸占她,母亲拼死把自己放走,然后就遇到了阿卜力汗。

他也是土匪,可他没有碰她,把她藏在了一个山洞里,就这样照顾了大半年。后来,土匪内讧,他成了土城的新首领,他就向她求爱,让她作土城的女主人。她不知道什么是爱,但离开他,她不知道怎么生存,于是,她答应了。

时间一晃就是七年,他喜欢叫她“小野猫”,她依赖他如父兄。在这个土匪堆里,她逐渐以自己的美貌声名远扬,可是身边的那些色迷迷的眼睛令她厌恶,所以,她开始把自己裹进重重的纱丽中,甚至连眼睛都不想露出来。

现在,这个守护了她七年的男人,阿卜力汗,命悬一线,她感到非常害怕,好像是天要塌了,她向真主祈祷,只要他活过来,她可以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第二天,天空晴朗,阳光普照,城墙上的士兵们睡眼惺忪地看到了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人群潮水般冲过来,不禁一下子就清醒了。

李天行已经从望远镜里看到了:今天的阵势果然不同。不仅兵力比第一天多了很多,步兵的前锋奔跑速度很快,没有拿着木板,而且,令人吃惊的是,居然很多人端着轻型机关枪,还有少数扛着重型机关枪的,甚至还有不少迫击炮。在他们后面,是抬着木板和长梯的,再往后面远远的,是李天行最担心的,山炮,二十门。他们肆无忌惮地架设山炮,自然是知道义勇军这边根本没有炮,无法反击。

从他们的排兵布阵上,李天行已经看出了意图:用大炮摧毁城外防线和城墙,轻重机枪压制义勇军的火力,掩护步兵架桥强行通过壕沟攻城。这个对策的确是恰中要害的!

李天行立刻下令:“检查老百姓是否全部撤出炮击范围;城墙上撤出部分士兵作为预备队躲到城下的防空战壕里,布置枪法好的狙击手,专门负责打轻重机枪手,准备汽油弹、手榴弹,一旦敌人架起木板就投掷爆破。备好油桶,万一城墙被毁,敌人架梯子攻城,泼油点火!”

命令下达后,所有人立刻都动起来,城墙上的防卫布局改变,大家聚精会神地等着土匪们进入射程,此时,久不摸枪的官兵们终于嗅到真正的战争味道了。

城墙上的士兵们紧盯着一步步靠近的土匪,各自枪上膛,然而,身经百战的他们也清楚,最先发动攻击的应该是炮火!果不其然,久违的尖啸声响起,炮弹破空而来,众人的心都一紧,随即爆炸声此起彼伏!硝烟未散,大家左右看看,竟然只有两三发炮弹击中城墙,剩下的不是落在城外,就是落在城内,甚至还有掉到壕沟里的,硝烟从沟里弥漫上来。

吕良诚带着陶富海几个人也在城上观战,不禁失笑:“可惜了这几门炮,要是让我们来,闭着眼打也不会掉沟里!”

陶富海眼睛亮了:“他们还有不少迫击炮!一定得夺过来!”

尽管土匪炮手学艺不精,打炮不准,但不断调试的炮弹最终还是纷纷落在了城墙上,接连有不少士兵在四散乱飞的弹片中倒下,大家时隔几个月后再次尝到了炮弹的滋味。

看到自己的炮弹接连不断地在城墙上炸响,土匪们更是精神振奋,冒着弹雨一鼓作气冲到壕沟前,纷纷架起轻重机枪往城墙上扫射,几十门迫击炮也架起来炮轰壕沟后面的铁丝网和木栅栏。城墙上也是枪声大作,狙击手专打对方的轻重机枪手,一时间弹雨纷飞、硝烟弥漫、鲜血迸溅,战争的真面目终于揭开了面纱。

土匪的炮火虽然远不及日军的炮火强大,但是炮弹充足,二十门山炮集中轰击一处城墙,五十门迫击炮集中轰击城墙下的壕沟防线,进行重点突破,铁丝网和木栅栏渐渐地被撕开一个缺口,而土砌的城墙也在炮火的集中打击下,出现了两个大豁口,搭个梯子就足以攀爬入内。

土匪们看到时机到了,一窝蜂地抬着木板、长梯冲上来,一块块木板紧挨着搭在壕沟上,形成一座木桥,然后就蜂拥冲过已经没有了阻碍的壕沟对面,搭着梯子就要登城。

李天行一声令下:“浇油!”

十几个油桶砸下来,油桶破裂,里面的油流出来,紧接着十几个汽油弹和几十捆柴草抛下来,城墙下立刻一片熊熊大火。毫无防备的土匪脚下打滑,身上着火,惨叫哀嚎着打滚,有的掉入壕沟被尖利的木棍戳死,弹雨随即从城墙上泼洒般倾泻而下,打得土匪痉挛抖动着倒下一大片,转眼间冲过壕沟的土匪死了大半,剩下的就想后退,却被土匪头目逼着回头继续攻城。突然,空中飞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木桥上,一声巨响,木板四散而飞,桥没了,督战的小头目楞神的瞬间,一颗子弹打爆了头,随即城墙上弹雨如注,土匪们顿时不约而同向后转,攻势如潮变成了退潮!剩下被困在城墙下的土匪也纷纷殒命!

眼看着土匪暂且退却,城墙上的士兵松了口气!

一个士兵擦了把汗,心有余悸地说:“他奶奶的,连土匪都有炮!咱们吃了小鬼子的亏,还要吃土匪的亏!咱咋就没炮!”

“等干掉这些土包子,把他们的炮抢过来,咱也打炮过过瘾!”

“谁说咱没炮,咱的炮打得多准!指哪儿打哪儿!”

“你是说师长?别说,不服谁也服师长,枪打得准,手榴弹扔得又远又准!”

趁敌人退却,城墙上忙碌着救治伤员,搭建掩体,调配人员。城墙外也在抢修铁丝网和木栅栏。李天行站在城墙缺口处,看了看城墙下依旧燃烧的大火,思考着应对敌人再次攻城的对策。

“师长,这儿的土匪还真是财大气粗,二十门山炮,够豪气!这土砌的城墙怕是禁不住这么炸!”常心宽说。

“他们倒不傻,知道集中炮火重点打击,估计再攻城会继续炮击这个缺口,一旦城墙坍塌,他们就能蜂拥而入!”吕良诚有些担忧。

“怕什么!肉搏战更好,咱们没枪,拳脚可不输他们,何况我们人多,两个打一个还不是玩一样!”葛钺憋着一股气。

李天行用望远镜望了望土匪的营地,心中盘算着不知林先生和南京那边谈得怎么样了,他清楚,葛钺的话没错,肉搏战可以扬长避短,义勇军未必会输。可是真到了那一步,就算胜也是惨胜!这不是打这一仗的初衷,他不能让九死一生的兄弟们才活过来就死在这场不得已的阴谋战上!我们的目的是要获得南京的武器粮饷,让大家活下去!

“吕良诚说得对,敌人再进攻肯定是集中炮火轰塌城墙。但我们不能放他们进城,城里还有老百姓,肉搏战是不得已的最后一步!就算城墙塌了,外面的壕沟他们没办法,只能靠搭木桥过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没那么容易!我们还是一样的打法,放一部分人过来消耗他们的兵力,用手榴弹炸桥,手榴弹不够就用汽油弹!集中火力让他们过不了桥!集中所有汽油做汽油弹,吕良诚,你来负责!”

“是,师长!”吕良诚大声回答。

“常心宽,组织投弹队,我亲自带队,炸桥!”

军官们面面相觑,谭仲凯刚说了句:“师长,你可答应过我”

李天行笑着对他说:“仲凯,我们比比,看谁的准头足?”

谭仲凯瞪着他,随即哈哈一笑:“比就比,什么彩头?”

“肉,管够!”

“无酒不欢!”

“随你!”两人相视一笑。

第二百六十六章 各怀鬼胎

正如大家所估计的,土匪的再次进攻,首先就是集中炮火猛轰城墙缺口,守城官兵只能眼睁睁看着土崩瓦解,城墙缺口不断被炮弹啃食,直至坍塌,露出一个巨大的裂口,不用梯子就可以轻松入城。

就像是看到了鸡蛋裂缝,炮声一停,土匪看到壕沟边的障碍物被毁,城墙坍塌,欣喜若狂,疯了一样用轻重机枪和迫击炮猛烈压制义勇军的还击,一块块木板搭在了壕沟上形成宽宽的木桥,土匪们呐喊着就往城墙坍塌处冲过来。

李天行带着投弹队早就准备好,果然看到土匪认准了这一个地方搭桥,还真放心让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放了一部分人过了壕沟,他和包括谭仲凯在内的几个投弹手对视一眼,拧开保险,冲着宽宽的木桥扔了过去。桥上密密麻麻的土匪仰头看着几个手榴弹从头顶落下来,立刻心胆俱裂,慌张逃命,不少人掉下壕沟,几声爆炸后,木桥基本被毁,来不及跑掉的土匪全部命丧壕沟,只有一块残破的木板支离破碎地勉强搭在边沿上。与此同时,义勇军的枪声突然猛烈起来,越过壕沟的土匪在弹雨下无处躲藏,后退无路,拼死冲锋无果,纷纷倒毙在壕沟和城墙之间的狭窄地段。

不远处观战的八风怒火中烧,大声命令:“给我搭桥,分开搭桥!我就不信,还能拦得住老子!”

土匪们也都憋着口窝囊气,眼看就有肥肉到口,岂能轻易放弃!于是把炮火转而对准壕沟对面的铁丝网和木栅栏一阵猛轰,直至基本摧毁沿线的全部障碍物,打算把战线拉长,要在壕沟上搭出几十座独木桥,全面突破,再汇集到缺口处攻城。

李天行立刻命令投弹队散开投弹,每两个人负责投弹爆破一个木桥。于是一场搭桥和炸桥的奇异拉锯战开始了!由于土匪不再把木板合并起来,而是搭一、两块木板后就踩着木板通过,同时还用轻重机枪疯狂扫射城头,投弹手的难度大大增加,虽然他们都能投掷到木板附近,但只要不能打到木板,或者时间掌握不好没有在打到木板的同时爆炸,都只能白白浪费手榴弹,结果成功率只有二、三成。眼看着土匪长驱直入,李健果断下令:“让他们往木桥的一头炸,扔到壕沟边上!汽油弹呢?跟着我!”

李健接过一个汽油弹扔了出去,落在一块木板上,瓶子破裂的瞬间,木板燃起大火,木板上的土匪顿时被火焰燎到,立刻失去平衡掉下壕沟,后面的土匪看着大火都不敢上前。于是李健带着几个人抬着装汽油弹的筐,一个一个的扔,几乎百发百中,谭仲凯也加入战团,两个人扔得又快有准,土匪的木桥接连被汽油弹烧着,即使没有立刻烧毁也没人敢再上去。看得官兵们信心大振,子弹更有准头,手榴弹也频频在壕沟边爆炸,不是震掉了木板就是炸死刚过桥的土匪,终于扭转了不利局势,压制住了土匪的攻势。

然而就在攻城的土匪心存胆怯的同时,后面督战的八风急了,亲手打死后退的几个土匪,逼着他们继续猛攻,于是拉锯战继续胶着着,壕沟底下的尸体几乎掩盖了尖利的木棒。

李天行又拿了一个汽油弹,点燃了布捻,看准目标扔了出去,汽油弹刚刚升空,一颗流弹正中瓶子,立刻空中一团火球炸开,火焰四溅,李天行身上顷刻间火苗四蹿,他一个就地翻滚,可是汽油渗透力强,有的地方瞬间就烧到了皮肉,好在周围人围过来帮着灭火,算是有惊无险。然而看着李天行浑身衣服到处是焦糊的窟窿,有的地方露出被灼烧的皮肉,谭仲凯等人也都急了。

“师长,你不能去了,太危险!”

李天行看看身上的衣服,眼一瞪,喊了一句:“我就这一套衣服!你们愣着干什么?抄家伙啊!”说完冲上去接着扔汽油弹。

众人被这一句说得一愣,随即怒火中烧,跟着投弹的投弹,射击的射击,士兵们见长官都打疯了,更是无不用命!终于土匪再没有木板能用了,不得不望洋兴叹,悻悻撤退,太阳西斜,苦战一天依然徒劳而归。

义勇军官兵们望着退却的土匪,一阵欢呼。李天行看了看城外横尸遍地的阵地,看着城墙上的鲜血斑斑,心里反而沉甸甸的。他吩咐吕良诚:“统计一下我们的弹药。”

吕良诚说:“是,粗略估计,手榴弹用了四分之三,汽油弹用了一半。”

“汽油弹还能做吗?”

“所有的汽油都用完了。”

李天行凝望着壕沟,没说话。大家知道他在想着明天的交战,各自也努力想着对策。

忽然,李天行问道:“油还有吗?什么油都行!”

“有。师长干什么用?”吕良诚问。

李天行依旧望着壕沟,似乎自言自语:“人被逼到这个份上,什么都能当成杀人的工具!”

“杀人?油能杀人?”葛钺不解地问。

常心宽忽然说:“师长,是不是把壕沟一侧加高些?”

李天行眼神一跳,赞许地看着常心宽:“你比我更坏!你去办吧!不要太明显。铁丝网和栅栏都不需要了。”

“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大男人,别跟婆娘一样磨叽,痛快点!”谭仲凯和众人都瞪着眼急不可待。

常心宽坏笑着说:“木板上有油不就打滑了!那么窄的木板,滑一跤就要命!”

众人恍然大悟。

“那把壕沟加高干什么?”锅子问。

“你真是榆木脑子!壕沟一边高一边低,再洒上油,你上去试试?”葛钺恶狠狠地解释。

锅子也明白了,嘟囔着:“你们还真是阴损!”

“你啥时候投敌了?土匪不阴损?你看他们把师长弄得,比叫花子还惨!还不赶紧找身衣服给师长换上!”独孤峰带着军医走过来。

其实比李天行更惨的是土匪,不能不说今天的仗,几乎是他们此生最精彩的一战了。虽然以前和官兵们打过很多仗,多是快速的游击战,很少像今天这样的攻坚战,打得这么狠,山炮、迫击炮、轻重机枪都上了,兄弟们也都打疯了,前仆后继的,就像是正规军一样凶悍,但依然失败了!他们败得不甘心,但不得不服气!对方只有一千条枪,子弹还不敢敞开了用,竟然一直压着他们打,不论是炮火不间歇地轰炸,还是轻重机枪疯狂地扫射,都能够一一巧妙化解,丝毫不落下风。就算明天还是这么打下去,结果能改变吗?大家回来后,都苦着脸不说话。

阿依丽古娜看着那些满脸怒容的男人们,先开口:“你们看到了,这才是真正的正规军。你们觉得我们还有吃掉他们的可能吗?”

“难道就这么退了?我不甘心!他们的子弹恐怕也不多了,再耗他两天,我就不信,那点子弹还能这么禁使?”八风的恨让他大有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架势。

“来日方长,我们才是沙漠的主宰。今天弄不死他,明天也会有机会。何必争一时之气?”阿依丽古娜真正担心的是阿卜力汗。

“我看他们也没什么新鲜的,明天咱们多做木板,我就不信过不了一个土沟,只要冲过去就能破城,要什么有什么!否则咱们死了那么多人空手而回,亏大发了!”

“今天才打出点意思,不能让他们有机会翻身,否则以后必然报复我们,就没这样的机会了!”

”好,明天再打一天,看情况再说。“阿卜力汗也不甘心,阿依丽古娜想着反正明天就是第三天,只好不再坚持。

翌日,土匪惊喜地发现壕沟对面的铁丝网和木栅栏并没有被修复,城墙前就剩下一道大沟而已,更兼城墙上枪声稀落,似乎义勇军真的是弹尽粮绝了!于是土匪士气大振,蜂拥而至,搭上更多的木板,正要冲过去,突然城墙上枪声大作,一时间把土匪打得纷纷匍匐在地,然后就看到城墙上密密麻麻地飞出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纷纷落到木板上,破碎之后,流出液体,却并没有着火。土匪很是纳闷,但督战的头目已经不断逼迫着大家冲过去,土匪只好上了木板,才发现一踩上那些液体就打滑,而且木板竟然是高低倾斜的,打头的人一打滑,连带着后面的人一起掉下去,被油泼溅的地方根本很难通过,就算有歪歪斜斜过去的,也是行动迟缓,给了城墙上的守军充足的瞄准时间。

几轮攻势不仅无果,还导致伤亡惨重,死尸几乎填满了半个壕沟,不少掉下去的土匪干脆在沟里装死不肯上来。暂时休整之后,土匪又改变策略,先是用炮火把壕沟对面一痛乱轰,企图削低对岸高度,然后四五块木板钉成一个较宽的木桥,这样就算打滑也能勉强通过,然而随即就遭到了汽油弹的袭击,由于目标大,更容易命中,不少木板都有油,更是一点就着,火势如火如荼,看得土匪咬牙切齿,义勇军则乐不可支。土匪尝试了几次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就这样,丢下了几百具尸体,士气衰竭的土匪联军鸣金收兵。

这一回除了八风还不肯服输,其他人都打退堂鼓了,这么惨重的损失,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义勇军的确不好对付!阿依丽古娜看看沉默的众人,刚要开口,雷诺却站出来绅士地微微鞠躬,说道:“我的女王陛下,我倒有个主意,明天试一试,要是还不行,我们就退兵,怎么样?”雷诺之所以不想撤退,不是为了别的,只想把阿卜力汗拖在这儿,伤重不治最好,因为他注意到,阿卜力汗竟然没有露面,这可是个好兆头。

“什么主意,你说!”八风催促着。

“我们抓些老百姓,让他们给我们打前阵,架桥开道。如果义勇军敢开枪杀人,那就是恩将仇报,欠下了血债,将来还怎么在新疆呆下去?他们要是不敢开枪,我们不发一枪冲到城下,再用一样的方法逼他们开门投降,杀了李天行,把他们的人俘虏,愿意跟着我们的就留下,否则就杀。我的女王陛下,这可是我把脑袋都想疼了才想出来的办法,您觉得还行吗?”雷诺竟然带着点撒娇装嗲的口吻说。

“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们死了几百个人!”八风气得脑袋炸裂般地疼。

“八风首领,我也是刚刚想出来的,连炮都轰不死他们,我只能使劲想别的办法了。这还是看到了我们女王忧郁的眼神,才一下子有了灵感!是神圣的女王给了我灵感!难道还有错吗?”雷诺越发的放肆起来。

阿依丽古娜心里无比憎恶这个对自己垂涎欲滴的色鬼,他出的点子也太过歹毒,何况义勇军岂能束手待毙?现在,什么都不重要,只有阿卜力汗的命最重要。她冷冷地说:“这不是个好主意,几个老百姓就能让我们杀进城去?你以为义勇军肯轻易上当?我要和阿卜力汗回土城。你们想怎么样,我管不着!”说完起身离开。

“他们走,我们干!就按你说的办!”八风和其他几个人觉得这法子成本低,风险低,值得试一试。

雷诺撺掇众人:“今天阿卜力汗不在,是不是伤得很重?我们也该去看看。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这个联盟的首领,我们要让他知道我们的决定,如果他真的要回去,那我们也有言在先,明天的胜利成果,就没有他的份了。这可是公平的吧!省得以后找后账,说我们瞒着他,就说不清了。”

“就你心眼多,也好,我们也该去看看。大家把话挑明了,以后都干净!”布拉提说道。

其实,所有人都心怀鬼胎,都想知道阿卜力汗的伤势,如果他真的快不行了,那土城和阿依丽古娜可又是一块诱人的肥肉啊!

第二百六十七章 最大赢家

被掳来的医生在极其简陋的环境下被强行逼迫,给阿卜力汗做了手术,子弹是取出来了,阿卜力汗失血过多,伤口感染导致高烧,神志时好时坏。他刚刚清醒过来,手下报告说:“头领,各位头领过来探望你的伤势,就在门外。”

阿依丽古娜怒从心头起,对阿卜力汗轻声说:“他们没安好心!不要见!我已经跟他们说了,我们马上回土城。”

阿卜力汗握住阿依丽古娜的手说:“越不让见,他们就越断定我的伤很重。这些狼,不能给他们一点示弱的机会,否则,土城和你会被他们撕碎!扶我起来,让他们进来。”

阿依丽古娜只好依言而行,让阿卜力汗坐了起来,靠在大大的软垫上,自己坐在旁边。

众人一进来,就嗅到了屋里浓重的血腥气,立刻紧盯着坐着的阿卜力汗,虽然是坐着,可无论是眼神,还有脸色,都无法掩饰他的虚弱。大家心头窃喜,雷诺更是狂喜,狂喜得眼神都放出光彩,却被阿姨古力娜露出细细一条缝的眼神一扫,赶紧夹起尾巴,装成假惺惺关心的样子:“今天没见到阿卜力汗,我们大家不放心,来看看。你还好吗?”

阿卜力汗装作轻松的样子,一只手握着阿依丽古娜的手,笑着说:“有我的小野猫在,我好着呢?今天,小野猫不让我动,她心疼我,我就偷了个懒,大家不会怪我吧!”

“阿依丽古娜真是太会疼人了!为了你,她连唾手可得的胜利也不要了,还要立刻回土城。阿卜力汗,你真的要回去吗?”八风不客气,单刀直入。

阿卜力汗看了看阿依丽古娜,淡淡一笑,说:“胜利?今天不是攻不下来吗?我们用了最强的攻势都不行,明天就有把握取胜?”

“怎么,阿依丽古娜没有告诉你?雷诺出了个好主意,不费一枪一弹,就能占了土城,杀了李天行,瓜分他的义勇军!你不知道?”布拉提说。

阿卜力汗不动声色地说:“我正在和我的小野猫说情话,你们就进来了。她还没来得及告诉我。既然你们来了,雷诺头领,那你就说说,是什么好主意?能有必胜的把握?”

雷诺马上自信满满地说:“我们用老百姓做人质,逼他们投降,如果不投降,那就是杀了那些义勇军的恩人,义勇军还能在新疆站稳脚吗!他们要是投降,我们就杀了李天行,瓜分了他的军队,这不是一场最占便宜的买卖吗?就算不成,我们也没有任何风险,那就各自回去,再和他们慢慢玩!大家都赞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赌赢了,好处大家一起分!”

阿依丽古娜心中的怒火在熊熊燃烧,她觉得阿卜力汗的手紧紧攥了自己一下,只好保持沉默,阿卜力汗说:“听起来不错,好,就照你说的办!雷诺首领,看来,你果然是只聪明又狡猾的恶狼啊!”

“再聪明也不及我们女王的万分之一!那我们就等着明天吃一顿大餐了!”雷诺得意地说。

等众人纷纷离开,阿依丽古娜气得浑身发抖,身边的阿卜力汗搂着她,隔着纱丽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说:“这是个好主意,如果能成,这一趟就没白跑!你不该拒绝。好了,不过是多等一天,放心,我没事!”

阿依丽古娜觉得阿卜力汗的呼吸热热的,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也在出汗,她伸手把面纱和头巾摘下来,忧虑地说:“阿卜力汗,快躺下来吧。既然你答应了,那就再等一天,不管怎么样,一天后,必须回土城。你可一定要好起来,我好害怕!”

阿卜力汗躺下来,阿依丽古娜轻轻把头枕在他的臂弯里,深深的恐惧缠绕心间,令她有些窒息。阿卜力汗轻轻抚摸着的手臂:“别担心,我一定会好的,别担心,小野猫……”渐渐地没有了动静。

一夜倏忽而过,天已大亮,城墙上士兵们张望着,半天都没看到土匪的影子,大家都猜测着:“不打了?不会是跑了吧?”

“这叫知难而退!也不想想,跟谁打仗!咱可是东北抗日义勇军,小鬼子都不怕!”

“就是,要不是就这几杆破枪,还得算着子弹不敢用,早就把他们都灭了!”

“哎呦,你啥时候这么厉害了?第一次打枪还吓得尿裤子,这就忘了?”

“你胡说!你敢再说,我,我现在就让你尿裤子!”

“哎,来了,他们来了,快看!”有人突然大叫

大家赶紧趴在墙头上望过去,不解地嘟囔着:“这是啥阵势,咋慢吞吞的?”

“又抬着床板冲锋,咋还越打越抽抽了?还说昨天有进步,今天就退回去了?”

“不对呀,好像还有女的,还有孩子。是老百姓吧!”

“欠削的瘪犊子!这招可够阴的,拿老百姓当挡箭牌,这让我们怎么打!”

“那可咋办?咱不能跟老百姓动枪,难不成还让他们就这么进来?”

李天行把望远镜递给了谭仲恺,脸色凝重,大家传着看了,也都感到棘手。

葛钺忍不住说:“师长,这招太他x毒了!他们一定是要用老百姓来威胁我们开城门投降,怎么办?要是不答应,死了人,咱们怎么交代?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以后我们没脸在这儿待下去了!”

李天行平静地说:“传令,没我的命令,一律不许开枪!否则军法从事!你们都去监督着,不能伤着老百姓一分一毫!”

独孤峰难过地说:“难道真就开门投降?他们进来大开杀戒怎么办?咱就让他们杀?老百姓是命,弟兄们的命也是命!”

李天行望了望逐渐逼近的土匪,冷静地说:“我知道!所以更要谨慎,把士兵看好了,有情绪不稳的先撤下去!咱们见机行事!把枪法好的,人稳重的调到前面来,手榴弹和燃烧弹准备着。听我的命令行事!”

土匪已经接近壕沟,大家也都看清了,第一排是被捆着的一些老人、女人和孩子,后面是拿枪对着他们的土匪,还有很多青壮年被逼迫着扛着木板、长梯,到了壕沟边上,看到上面的守军果然不敢开枪,一个头目大声喊叫:“你们看清楚,这些可都是供你们吃喝的恩人!你们要是开枪,就是恩将仇报!”

城墙上静悄悄的,士兵们都是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土匪驱赶着老百姓搭好了木桥,然后大摇大摆押着老百姓过了壕沟。城墙上的士兵们心急如焚,眼看着拼命守了几天的塔城就要不攻自破,既心痛也心惊。

很快,土匪们呼啦啦拥挤在城门外,后面的骑兵也跟上来。八风和几个首领骑马过了壕沟,只有雷诺和浑身缠着黑色纱丽的阿依丽古娜骑着马,在壕沟前站住了。

阿依丽古娜只希望战争赶快结束,抢劫塔城和瓜分义勇军的事都无所谓,只要她能尽快带着昏睡的阿卜力汗回土城,希望一切都能好起来。雷诺则粘在阿依丽古娜身边像膏药一样地贴上了,他估计,自己的美梦快成真了,情敌将死,美人在侧,顺带着还能有财宝和俘虏可以瓜分,这一趟,他将是最大的赢家!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大反转

八风见义勇军果然缩手缩脚,不免得意忘形,冲着城墙上大喊:“开门,不开门,这些人都得死!”

城墙上有人大声回应:“你们的头领是谁?我们师长要和他谈判!”

“谈什么判?你们没选择!开门投降,我们可以饶你们不死!”

“你们谁说了算?我们怎么能相信?叫你们的首领出来说话!”

“我就是头领,叫那个李天行出来!”八风怒目而视。

李天行看着下面那个半个脑袋白花花的八风,高声说:“我就是李天行。不知道头领怎么称呼?”

“你就是那个姓李的?那天晚上的偷袭是不是你干的。”八风眼露凶光。

“是,我带着人去的。”李天行很痛快地承认。

“好!我的一只耳朵没了!还有我两个哥哥的命也没了!这笔帐就要和你算!”

“你想怎么样?”

“你的命!一命换两条命和我的耳朵,我就饶了你的手下和城里的老百姓。否则,我就血洗塔城!”

“用我一条命换这么多条命,不算亏!可是我要是死了,你说话不算数,怎么办?”

“哈哈哈!你都死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你有选择吗?有本钱跟我讨价还价吗?你敢不答应,先让这些可怜人为你送命,再攻进城,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到时候,你就是跪下来求我也没用!我给你三分钟,多一秒种都不等!”手一挥,那些土匪立刻用枪顶着人质,人群里开始有人害怕得哭起来。

李天行立刻说:“我马上出城,咱们面对面谈!”转身要下城墙。众人大惊,李天行不等他们开口就抢先说:“他们不知道我的底细,我要出其不意擒贼擒王,你们听我号令,在城墙上拿着手榴弹作势炸桥!然后交换人质。”

“你一出去他们就可能乱枪打死你!你一死,军心大乱!搞不好几万个兄弟和一城百姓都要死无葬身之地!”谭仲凯又急又怒。

“只能赌一把。他们的首领就在城下,难道不担心他也在我们的枪口下?我赌他不敢让我现在死。万一真碰上一个没脑子的愣头青,你们就打!事后用我的命抵死难百姓的命,多少也能求得大家的原谅!”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怎么”

“我没时间跟你争!这是唯一的机会!你是信我,还是信那个万分之一的霉运?记住,听我的号令,作势炸桥!“李天行迈步就下城。

城外的土匪听李天行喊了句要出城面谈,不禁意外,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心中不免疑惑,然而时间不长,果然城门打开,李天行空着两只手走出来,随即城门关上,就剩他一个人。土匪立刻把枪对准他,然后让出一条道,李天行径直向八风走去。八风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天行走近,恶狠狠地说:“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来人,把他绑起来!”

几个人立刻冲上来把李天行绑了起来,所有土匪都大大松了一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城上的士兵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甚至是五雷轰顶,肝胆俱裂。谭仲凯等人也难免捏着把汗!

八风突然有些疑惑,问左右的人:“你们谁见过李天行,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别让人给骗了!”

一个小头目说:“首领,就是他,我在塔城见过的,没错!”

八风突然仰天大笑,用马鞭指着被绑得粽子一样的李天行大骂:“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原来是个草包软蛋,就这么束手就擒了!听说你是东北胡子出身,我看不像,是窑子出身吧!”

众土匪跟着哄然大笑,八风又用马鞭指着城墙上大叫:“东北佬,你们的师长在我手里,还不开城门?只要投降,跟着我八风,还是一样的吃喝不愁!比你们在东北还快活”他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觉得略有骚动,脑后生风,竟有个人在自己身后,自己的身体被戳了一下就麻了。紧接着胯下马冲着城墙跑去,随即转身背对着城墙,背后竟是李天行的声音:“你们看上面!只要你们放了老百姓,退出壕沟以外,我保证你们首领的安全。否则就炸了木桥,同归于尽。我李天行说到做到!”

大家闻声往上看,城墙上一大排士兵,手里举着手榴弹,那架势,足以让人心胆俱裂。八风的手下先胆怯了,大叫:“李天行,你说话算数,放了我们头领!要不然,我们就死在一起!”

李天行把八风的马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高声说:“好!你们放了老百姓,我跟你们走!”说罢脚下一磕,那马冲着木桥跑过去,竟然就这么跑到对面的土匪阵营里去了。

土匪们愣了一下,八风的人立刻就跟着跑,其他人也不想被困在城下,抛下那些百姓就抢着过桥,生怕手榴弹落下来,粉身碎骨。

阿依丽古娜先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天行束手就擒,然后更不可思议地看着八风和李天行同乘一匹马跑进土匪阵营里,还不断有人大喊:“抓住他,抓住他!”

“别开枪,我们首领在他手里!”

一时间人喊马嘶,围追堵截,尘土飞扬。土匪阵营竟然生生让忽东忽西、乱跑一气的李天行给搅和成了一团乱麻。

雷诺也是神摇目眩地看着那一片混乱场面,半响才回过神来,夸张地说:“哦,我的上帝!这也太有戏剧天份了!我的女王陛下,您没等到胜利的赞歌,却看到了这样一出滑稽的闹剧,总可以露出您那迷人的微笑了吧!”

阿依丽古娜不发一言,拨转马头,一声清脆的鞭响,马奋起四蹄,往营地奔去,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城墙上的谭仲凯看到土匪都退到壕沟对面去追李天行了,立刻下令:“炸桥。”顿时手榴弹和燃烧瓶满天飞,壕沟上的木板桥被炸得七零八落。同时,城门大开,把老百姓放入城中,又冲出不少义勇军,迅速用麻袋搭建好掩体,士兵们在掩体后面瞄准,组成了一道人为路障,以弥补铁丝网和木栅栏的缺失。

谭仲凯拿着望远镜关注着对面土匪阵营的混乱,眼看着李天行劫持着八风一路狂飙,身后紧跟着大队土匪越跑越远。旁边的众人焦急万分。

“副团长,看见没有,师长有没有危险?我带人冲出去接应!”葛钺心急火燎地说。

“我也去!不能让师长一个人在土匪窝里,太危险!”独孤峰更急。

“那边什么情况?”常心宽忧心如焚。

谭仲凯把望远镜递给了常心宽,板着脸说:“他要做的事谁拦得住!我们一匹马都没有,怎么追!还说下不为例?鬼才信!”

“副团长,土匪都撤了!就这么撤了?”一个军官一边张望着一边说。

“都追师长去了!要是抓了师长,可怎么办!”有人嘟囔着。

“常营长,望远镜给我看看,师长啥情况啊?”一个军官伸手去抢望远镜,不料先被独孤峰抢去。

常心宽皱着眉说:“师长跑得没影了!但愿没事!”

城头上的官兵都抻着脖子看,土匪们渐渐退去,李天行和身后的追兵也跑得看不到了。大家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是担心。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个士兵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报告:“副团长,师长回来了!”

“回来了?在哪儿?”谭仲凯大声问,众人也都围过来。

“师长在下面,让你们下去呢!”

他的话音才落,谭仲凯大步流星地往下走,身后跟着一大群军官。果然看到李天行就在城下集合部队,一见大家过来就说:“仲恺,为了防止土匪故技重施,我们要暗中跟着他们,一是保护老百姓,最好能事先疏散他们。再就是及时给我们报信,能尽快营救。否则,再来一次,就没有出其不意的机会了。”

谭仲凯打量了他一下,看到他安然无恙,也就不好当着众人再说什么,只是说:“那好,我带着人去。”

李天行看谭仲凯一脸的不高兴,赶紧陪着小心说:“也好,换了便装去,看情形别硬拼,一切小心。”

谭仲凯带着人走了,一路悄悄跟着,发现土匪们果然打道回府,各自散开,全无回头的意图。

几天后,谭仲凯带着人回来,大家知道土匪退却的好消息,一片欢腾。那情形好像是回到了刚刚到塔城的那一天,老百姓们载歌载舞,拿着好吃的到军营慰问官兵们。一时间,李天行的声望不仅在官兵中如日中天,更被新疆百姓视为土匪的克星,让饱受土匪折磨的老百姓终于看到了曙光。

有时候,好事也能成双,就如同花开并蒂,红烛成对一样,李天行接到了林秀川发来的好消息:南京派发的武器弹药已经发运,不日即到,粮食、军饷等一应军需品随后会拨给省政府,由边防督办处统一下发。

李天行拿着电报大大松了一口气,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很快,他又收到了林秀川的电报,让他去迪化,面见黄继仁,汇报塔城战事。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大计初定

黄继仁知道李天行打退了土匪,解了围,本就喜忧参半,紧接着就收到南京下发给义勇军武器装备和一应军需的通知,想到李天行以一千条枪就轻易打败了六倍于己的土匪,如今又被南京如此笼络,更加如虎添翼,后悔没有下血本赌一把,看来,自己的算盘要落空了,白白多了这么一个心腹大患日日在枕边晃荡!心里又气又急,称病在家。

李天行去黄继仁的家看望了他回来,直接去找林秀川,几日不见,两人很是亲热。

“先生,我刚刚从黄主席家来,他病了,我看他精神不好,就只简单汇报了战况,详细的让人写个报告再递上去吧。南京的事,多亏先生周旋,您救了我们,是我们义勇军的大恩人。天行代表所有官兵向您致敬!”说着就是一个标准的军礼。

林秀川笑着说:“天行,太多礼了!打仗流血的是你们,你们是自己救了自己。至于黄继仁那边,就是个过场,在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他那是心病,看到你们义勇军这么厉害,南京又肯花大价钱收买笼络你们,他当然如鲠在喉,哑巴吃黄连,意料之中!不过,你可要留个心眼,黄继仁表面上窝窝囊囊,但毕竟在省政府主席的位子上,将来你们的一应军饷物资,都是经他的手。此人本来就贪,更不会对你们手软,只怕今后他要给你使不少绊子啦!”

李天行不禁皱眉:“他毕竟对我们有恩,难道将来真要翻脸?再说,军饷、军需不是应该边防督办处来管吗?他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贪墨?”

林秀川无奈地笑笑:“天行,你到底是没有丝毫的官场阅历啊!这里面的水深着呐。你得慢慢来,恐怕得栽不少跟头才能记住教训!你知不知道军队吃空额是惯例?政府的任何款项,哪怕是救灾的救命款项,过多少双手,就被扒多少层皮!从古至今,不贪的官屈指可数!官场比战场凶险百倍千倍!吃人不吐骨头,以后你慢慢体会吧!”

李天行苦笑:“我真的不是这块料!也许等做完了我该做的,还是远离官场的好!”

林秀川眼睛亮了,趁机说:“天行,你能有这个想法,对你自己来说是大幸!人,最可贵的是有自知之明,最难的是功成身退!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希望你从这里尽快脱身,上山修道也罢,隐身市井也好,不要沾惹恩怨是非。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记住我的话,我希望你也能为自己好好活着。”

李天行很是感动:“先生,您的话我记在心里。我觉得,这个官场您也待得不舒服,何不也找机会脱身,过平静的日子?”

林秀川微微叹了一口气:“好,希望我们都有机会为自己活着。不说这些了,我还有重要的事交待你。南京那边虽然给了你正规军的待遇,但不代表就没有了猜忌。南京给你们的一应军需都要通过黄继仁和陈万成,明知道只要是过钱,就干净不了,说不清楚,越是浑水,越好摸鱼,巴不得你们互有矛盾,互为牵制。唯有这样,你才不会和他们结成同盟,南京才放心。所以,你心里要有数,怎么处理将来层出不穷的麻烦事。”

李天行点点头,又苦笑:“我尽力而为吧。”

林秀川递过来一份文件,接着说:“这是我递送南京的一份报告的草稿,你看看。”

李天行接过来越看越心惊,那上面写的都是义勇军的摸底详情,包括义勇军各部的成份来源,主要将领的背景渊源,各部官兵和将领们之间的关系,分析如何分化瓦解义勇军,甚至如何离间主要将领和李天行的关系,如何架空李天行,从而使义勇军脱离李天行掌控的分析和建议。里面的情报翔实准确,分析见解精辟透彻,其建议也是切中要害,实施性极强,看得李天行直冒冷汗,不禁疑惑地看着林秀川:“先生,要不是知道先生的真心,仅从这份报告看,先生是要彻底分化瓦解我们义勇军啊!先生这是何意?”

林秀川不动声色地问:“我先问你,如果真的这么做,你和你的军队会被瓦解吗?”

李天行尴尬地说:“十有八九。我真的没有意识到义勇军的这些问题那么严重。要是真有人这么做,我的确会失了方寸,也许真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先生一人,兵不血刃,却可以击败一只军队,天行领教了!实在是惭愧!”

林秀川摇摇头:“也未必会彻底瓦解!但肯定会给你沉重打击。这就是官场政治的险恶。既然你看了这个东西,心里就要有数,有所防备,因为,”林秀川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天行,笃定地说:“这是南京必然会走的一步!接下来,我需要你清楚,义勇军活下来有几个关键步骤要走。第一,利用剿匪继续巩固你们的地位,无论对于南京,还是新疆政局和民众,剿匪都是生存壮大的最好理由,不仅能赚来枪炮粮饷,还能赚来声望民意!第二,寻找暂时的同盟,逐步消减盘踞在新疆的地方势力,占地盘得人心,三分天下。第三,做刘邦还是当曹丕,要看那时的大势,你们毕竟是东北子弟,如果多数官兵都不愿意落脚新疆,那就当刘邦,以新疆为根基,待机而动,打回东北。反之作曹丕,扫清最后障碍,把他乡作故乡,称王称霸,南京也奈何不得。当前,是要走出第一步,站住脚跟,必须有南京对你们的支援,代价就是让他们的手伸进来,搞分化,搞分权,意图把你架空。你必须游走在这样的钢丝上,忍一时之痛,积聚力量,直到不用再依赖南京。到时候,就是你和南京若即若离,相互利用的关系。至于以后是不是彻底翻脸,自立为王,那就是后话了。你要明白,我的这份文件就是要让南京安心,让他们认为还是有办法来控制你的。这话由我说出来,对你我都有好处。在报告里,我提供了几个总参谋长人选,名义上帮助你整顿军队,实际就是来监视捣乱的。这几个人表面上不显山露水,可是背后都有些背景,新疆是凶险之地,这些仰赖裙带关系又没点真本事的才不敢来,所以,他们现在可能都在找门路往后躲呢。南京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很可能会让我暂代,这样,我就可以‘不情不愿’又‘名正言顺’地留下来帮帮你。但是,能待多久,就要看机缘了。”

李天行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林秀川已经把义勇军的现在和将来规划得如此周详,甚至连南京的任命都可以暗中操控,不由得佩服之余也彻底望洋兴叹:“先生之才智,天行穷极一生,也难望项背。我实在不是做官从政的材料,要不是那些兄弟们还需要我,我真想立刻就躲得远远的!”

“你的才智不在这上头!所谓大智若愚,厚德若讷。我羡慕你呀!这世上如我这样的堕落之人太多了,而你,初心不变,秉承天道,实在是凤毛麟角!可惜我能力有限,纵然能保得了你的兄弟们,却不知道能不能保全你!天行,就怕将来要对不住你啊!”林秀川脸有愧色。

李天行忙安慰道:“先生不要顾念我,只要能保住我的兄弟,就是让天行立刻去死,我都毫无怨言!我已经愧对那两万冤死的兄弟们,无时无刻不想着去赎罪,死对我来说是解脱!”

林秀川回过神来:“不说那些丧气话了!什么死不死的,我们都活着,好好活着!那些该死的还没死,我们凭什么要死!活着,都活着!”

第二百七十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想死的,由不得自己,想活的,依然由不得自己。

从塔城回到土城的第二天,阿卜力汗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无限爱恋、无限留恋地看着阿依丽古娜,梦一般的说:“你真美!你就是沙漠的太阳,照到哪里,哪里就充满了力量!我真的不想离开你!我的太阳!”

阿依丽古娜泪流满面:“如果我是你的太阳,我会把所有力量都给你,阿卜力汗,你站起来啊!你是我的天空,没有了天空,太阳也会死去!不要离开我,求求你,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阿卜力汗无神的双眼看着某一处,好像那里有人在召唤他,喃喃地说:“活下去!你还年轻!你会坚强起来,土城是你的家,你的王国。你要小心,那些贪婪的狼!我很困,想睡了,我的小野猫……”声音渐渐细微得听不清,他轻轻抚着阿依丽古娜脸颊的手无力地落在了床上,如同生命的花凋落一样。

阿依丽古娜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血液,失去了灵魂,嘶哑的哭声断断续续,像风中的残烛,凄惨而无力,良久,突然爆发出一声惨烈的嘶喊,那是痛彻心扉的永别,那是阴阳两隔的残酷!

阿依丽古娜埋葬了她的恩人、她的依赖、她的父兄、她的天空,她痛不欲生却没有寻死,因为,她有恨!爱和恨是一对冤家,可是都有巨大的能量,可以令人求生,可以让人赴死!

不久之后,土城的悲哀尚在,但他们的女主人失踪了,尽管那些觊觎土城和阿依丽古娜的土匪们多方打听,也没有打听到她的消息。土城有忠实的手下们看护着,一时也无从下手,毕竟,还是要先查出阿依丽古娜的下落才能动手,美人比土城更令人垂涎!

李天行的义勇军今时不同往日了!枪支弹药全部派发完毕,因为这第一批武器弹药是为了应急来抵御土匪进攻的,虽然到得晚了点,可是没有通过黄继仁和陈万成,直接让李天行全部接收了!枪支虽然主要是步枪,其它轻重机枪比例较低,迫击炮有一些,但山炮等重型火气没有,弹药的量也不是很多。但无论如何,两万多人的义勇军,人人都有了枪,这是自从在苏俄被强行缴械之后,大家重新获得了军人尊严的激动时刻。

在林秀川给南京发出义勇军打退土匪进攻的电报后,南京又发来了贺电和嘉奖令,给李天行颁发宝鼎勋章以资奖励,同时指令义勇军的两件要务:一是整顿军务,并委派林秀川为代总参谋长,协助李天行整军;二是肃清匪患,巩固边防。

一切都如林秀川所预料和谋划的,林秀川还打报告说自己能力有限,不谙熟军务,希望尽快派人来接替他云云。一转脸,他就和李天行开始大刀阔斧地整顿军务,要成立骑兵、步兵、炮兵、工兵、通讯兵、侦察兵、辎重兵等兵种齐全的新式军队,还特别指定了不少人到新疆讲武学堂进修学习,提高军官的军事素养。

李天行觉得真是云开见日,天天做不完的事,却依旧精力无限,跟打了鸡血似的亢奋!不仅是他,义勇军整体就是一只见到一丝曙光就脸红脖子粗地引吭高歌的大公鸡!

土匪们暂时是老实了,可另一些势力却坐不住了!

陈万成回来了。作为新疆边防督办处的总督办,办公地设在迪化,而本人却长期在塔塔尔,拥兵三个步兵旅、一个独立混成旅和两个独立骑兵团,名义上是抗击甘陕常常越境兹扰的马匪,实际就是一方诸侯,身为总督办,也是新疆最高军事领袖。

和他势力相当的是老牌军阀,杨凤举,人马更多,大概三万有余,可是无论武器还是思想,都很老化陈旧,靠得无非是从前的积累,和一向左右摇摆的滑头策略。

第三个人,到新疆的时间不是很久,资历尚浅,年纪比他们都小,还留过东洋,上过东京的陆军大学,曾经是东北军少帅麾下的少壮派骨干,一到新疆就带兵打仗,军功不少,如今领兵一个独立旅屯兵哈密,致力剿匪,名字也响亮,姓郑,名治才,也隶属边防督办处,军衔是上校旅长。

除了这三个人,其它的小势力林林总总,芝麻开花一样遍地都是,无非是在几个巨头间摇摆,奉行有奶就是娘。

陈万成也是少将军衔,他借口奉南京命令,要给义勇军发放军饷和军需品,回来会会这个拥兵数万,坐镇塔城,威摄迪化的空降虎。

李天行得知陈万成回来了,而且等着见自己,立刻带着林秀川从塔城出发。路上,锅子还不断抱怨:“看看您那身军装,大补丁小补丁,比叫花子的百家衣都花哨!怎么见人呐?要不,您就凑合着穿我的吧,好歹还是件完整的衣服。您可是将军,这也太寒碜了!”

林秀川笑着说:“师座这身衣服才值钱,一件就能给你们换出两万套新军装来?你信不信?”

锅子扭过头来,瞪大眼睛,满脸的不信:“就这身?谁要啊!为啥衣服烧成带窟窿的就值钱?那我也烧一件,能再多换点新衣服不?”

李天行笑了:“两万件还不够?别财迷了!留着你这身,还有的换!”

一路上几人说笑着就到了边防督办处。陈万成带着一干部下在楼门口前迎候。李天行下了车,疾步上前,一个立正敬礼,郑重地说:“东北抗日义勇军师长,李天行,奉命赶到。见过陈总督办!”

陈万成略有惊讶,李天行这是下属见上级的礼节,赶忙回礼说:“哎呀呀!李师长,你我是同级,这可让我受不起呀!”同时伸出手来,亲热地握着李天行的手。

“您是主,我是客,您也是长辈,天行理当如此!有劳大家在此等候,我没有迟到吧?”

李天行关于主客的说法,让陈万成有些受用,亲和地说:“你们是抗日的大英雄!我早该回来欢迎你们归来,向你们致敬。可是马匪虎视眈眈,边防重责,不敢懈怠,来晚了,来晚了!想不到,李师长这么年轻,真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李师长,请,我们里面说话!”

大家到了会议室坐下,陈万成看着林秀川问:“这位是?”

林秀川赶紧行军礼:“卑职是义勇军代总参谋长,林秀川。”

“哎呀,你就是南京委派的林专员?真是失礼失礼!今后,我们还要常见面的!改日,我摆桌酒,给专员陪个不是,今日真是怠慢了!”陈万成很是客气。

“不敢!卑职只是奉命公干,陈总长日理万机,不用理会我这个闲人。”林秀川放低姿态地说。

陈万成又打量着李天行,伤感又惭愧地说:“李师长,怎么你的衣服都这样了?也没有替换的?堂堂少将,竟然简陋至此,是我的失职,实在是惭愧呀!”

李天行淡然一笑:“这是几天前在塔城抗击土匪的时候,燃烧瓶烧的,抱歉,让大家笑话了。作为军人,衣冠不整,实在是我的错!怎么能怪陈总长。”

陈万成感慨地说:“听说,你们义勇军只有一千多支枪,就击溃了七千悍匪,真是一支不折不扣的虎狼之师啊!可惜,我远在塔塔尔,分身无术,不能及时给你们提供支援,对不住啊,李师长!对不住!”

“哪里,陈总长守卫边防,职责重大。我们义勇军受了新疆父老和政府的大恩,就应当以死相报!土匪们虽然暂时被我们击退,但依旧是新疆人民的大患。南京也责令我们,务必肃清匪患,还新疆人民一个安享太平的日子!天行一定协助陈总长,克尽职守!虽说同级,但陈总长是新疆边防的总指挥,我们不过是客军,将来还要打回东北老家去。滞留新疆,也是为了修整和报恩的。陈总长,今后有什么指令,但凭吩咐,天行和义勇军一定不负政府和百姓的期望!”

这一席带有表白心迹的话是说给陈万成听的,不管他信不信,都会是个良好的开头。陈万成不动声色,笑着点头:“早就听说,李师长是个人中豪杰,没想到,你还是谦谦君子!你们为新疆政府和人民立了大功!说什么报恩不报恩的话,也不要以客人自居,今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这次,我赶回来,一是要见见你这位传奇人物,感谢你和义勇军保卫了塔城,打退了土匪。二是,南京给你们派发的军需、军饷也到了,我一定要尽快给你们发下去。怎么能让我们的英雄,堂堂的将军,穿得这么寒酸呢?这是在打我陈某人的脸!”

大家都笑了,气氛逐渐轻松起来。李天行回应说:“感谢陈总长对我们义勇军的关爱!我们随时欢迎陈总长到塔城视察和检阅。”

“别的都好说,这庆功宴可是一定要开的!我们迪化城可好久没热闹了!干脆就借此机会,把外面戍边的将领们也都召回来,咱们开个团圆的、喜庆的庆功宴!”陈万成兴致颇高,大家也都随声附和。

又谈了谈关于发放军需品和军饷的事项,会议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

第二百七十一章 庆功宴

回到下榻的地方,林秀川满意地说:“天行,你今天的应对很不错,态度谦恭,抓住重点,陈万成一时还找不到什么把柄。”

李天行摘掉军帽,放松地坐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真是太累了,说个话都要过几遍脑子,打仗都没这么累过!”

“这就累了?回头还有庆功宴,可够你受的!”

“大不了我喝醉了,早点回家!”

“不行!你一定不能醉,每根汗毛都要醒着!不要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应酬!陈万成不是说要把外面的将领都召回来吗?他就是要让这些枭雄们聚在一起,煮酒论英雄!到时候,新疆各方势力都会出现,你要熟悉他们,接触他们,寻找可能的朋友,了解将来的对手。政坛,从来筵无好筵,笑脸和礼貌的后面都是冷箭。你可要打醒十二分的警惕!到时候,我会提醒你一些重要人物。如果不知道怎么应付,就多听少说,仔细观察就行了。”林秀川很严肃地说了一大串。

李天行叹口气,躺在沙发上,仰面看着天花板发呆,真想回塔城啊。

让李天行恐惧的一天还是到来了。穿上了新军装,黄褐色呢子笔挺庄重,肩章和领章是一颗星的少将标识,胸前佩戴醒目的宝鼎勋章,带上宽沿军帽,帽檐上是青天白日国徽,帽沿下是李天行沉静坚毅的眼神,瘦削冷峻的脸庞。

锅子忍不住说:“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呐!师长今天可算是真的有将军的威风了,回去让他们看看,一定把他们都镇了!”

李天行却显得心不在焉,还一个劲没来由的紧张,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搓着手,打仗都没这么紧张过。林秀川看他这副模样,倒乐了:“锅子,你家师长哪威风了?我怎么看着像是个小媳妇,头回上花轿,要是没有个红盖头遮着脸,都不敢出门!”

锅子一愣,赶紧盯着李天行看:“有吗?我咋没看出来?”

李天行竟然有些脸红了,恼起来:“看什么看,不认识?到点了,走!”腾地站起来率先出门,后面跟着偷着乐的锅子和林秀川。

有专车来接他们前往。李天行手中拿着参与庆功宴的嘉宾名单,里面有不少洋人的名字,尤其是以俄罗斯公使为首的很多俄罗斯政商界和军界的人物。

林秀川向他做了说明:“新疆和苏俄交界,和苏俄的关系比之内地其它省份,就显得密切多了。苏俄一直大力拉拢新疆历任首脑,互相之间有商业利益,更有国家利益。新疆的历任首脑,都不愿意得罪俄国人,尤其是在武器方面,更是他们利用我们的巨大筹码。如果和苏俄人翻脸,连霸主的地位也坐不稳。还有,塔城被土匪进攻的时候,黄继仁不是让三千白俄雇佣军进入迪化吗?他们的首领巴甫洛夫斯基常年带兵驻在迪化附近,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你和他们接触,也要尽可能态度暧昧,获得他们的好感。”

提起苏俄,李天行不禁想起了苏珊娜,恍惚中似乎又看到了那双神秘而深情的蓝色眼眸,心中隐隐作痛。但很快就到达宴会地点,他只有强行忘掉那双眼睛,全神贯注地等着一场他不熟悉也不情愿的战争。

政府的庆功宴,参加的都是政界最有头有脸的大员们,地点自然不能草率,选在了市政府专用的一个巨大的宴会厅里。这里离省政府大楼很近,是一个旧洋楼重新翻新改建的,大厅地面和天花板高约十米,相当于三层楼高。中间一个类似于舞台的台子,可以作会议的讲台,也可以是演出的舞台。台子四周都是一排排的圆桌,里面灯火辉煌,布置得富丽堂皇,兼顾中西特色,连食物也是中西合璧。

车停了,李天行下了车,周围到处都是持枪的警卫,看来,这里的警备还是很严密的。李天行带着林秀川和锅子走上台阶到门口,锅子递上了请柬,就留在外面等候,门口的守卫看了请柬,立刻敬礼,两边有人打开两扇巨大的暗红漆金边大门,同时有人高声唱名:“东北抗日义勇军师长,李天行少将到!”

李天行迈步走进去,里面原本有很多人闹哄哄地说着话,听到这一声都停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射向他,虽然眼光不会发光发热,但李天行依旧觉得很刺眼。紧接着,掌声响起来,大家全部起立,拍着巴掌,满脸堆笑地注目着这个传奇人物的到来。

从门口到里面舞台前,铺着一块红色的地毯,李天行和林秀川走在上面,对面是黄主席和陈总长微笑着迎上来。

“病愈”的黄主席还是那么热情:“李将军,大家终于见到你这位的抗日英雄,传奇人物啦!来,请将军上主席台,和我们大家说几句话!”说着抬手做邀请的姿态,李天行和他一起上了主席台。

站在麦克风后面,黄主席先说:“各位嘉宾们,尊贵的客人们,先生们,女士们,站在我旁边的,就是让日寇闻风丧胆,让土匪溃不成军的传奇人物,东北义勇军少将师长,李天行将军!他的到来,让我们新疆政府和人民感到蓬荜生辉,三生有幸!今天,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李将军,请李将军给大家讲几句话!”说罢,带头鼓掌,台下跟着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李天行听着震耳欲聋的掌声,看着台下那一张张不认识的笑脸,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在人群中,他看到了林秀川,他的心神定了下来。

掌声变得零落,最终安静下来。李天行朗声说:“首先,我,李天行,代表全体义勇军官兵,向新疆省政府,新疆的老百姓,和在场的所有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说罢,一磕脚跟,立正敬礼。

大家又是一阵掌声,李天行接着说:“我们东北抗日义勇军自从退入苏俄,历经艰险,回到自己的国土,新疆政府和父老乡亲给了我们最热诚感人的帮助,他们把自己最好的食物给我们,把自己的屋子让给我们住,给我们治病,待我们胜似亲人!还为我们的英烈修坟立碑!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个人,和所有义勇军的将士们感激涕零,永世不忘!我代表他们再次向你们致敬!”说完,又是一个郑重的军礼,长达十几秒钟。

于是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李天行继续:“我们义勇军虽然都是东北子弟,但是,我们感激新疆人民,愿意把这里当作第二故乡。将来我们还是要打回东北去,在此滞留修整期间,我们奉南京政府之命,也是为了报答新疆人民的大恩,一定会协助新疆边防督办处,肃清新疆匪患,还给新疆父老一个清明太平的日子!匪患不清,誓不还家!”又是一个军礼,作为结束。

掌声再次响起,依旧那么热烈。

第二百七十二章 招架之功

李天行走下了主席台,黄主席带着他来到了主桌,主动给他介绍:“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苏联派驻新疆的谢尔盖公使和他的夫人卡米尔夫人,这位是拱卫迪化的功臣巴甫洛夫斯基上校,这位是边防督办处总参谋长扬凤举少将,这位是为我们新疆建设做出巨大贡献的瓦西里先生和他的夫人维克托莉娅夫人。陈总督办就不用我介绍了。来,让我们大家举杯,为我们的英雄干杯!”

大家纷纷举杯,李天行说:“感谢大家的厚爱!那我就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

李天行再次斟满了酒,端起来朗声说:“天行在此也敬各位嘉宾一杯。你们的到来,也是我的荣幸!”说完再一饮而尽。

开场白就算是落幕了。黄主席特别嘱咐李天行:“李师长,你刚刚生了一场大病,喝酒还是要节制些,可不能再病倒了啊!”

李天行微微一笑:“谢谢黄主席关心,我已经康复了。几天不见黄主席,不知道您的身体是不是调养过来了?今天这样的盛大宴会,还是烦劳您操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我这一病,耽误了不少事,还是陈总长想得周到,你们是功臣,庆功宴是理所应当的!”

“李将军,我们听了你的很多传闻,以为你像是中国戏台子上那种画着黑脸红脸,长着大胡子的人物,没想到这么年轻,还这么风度翩翩。如果不是你身上的军服,真想不到你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将军!”卡米尔夫人笑盈盈地说,她身上的香味离着老远就飘过来,呛得慌。

李天行礼貌地说:“说实话,这身军服是新的,我穿着也不舒服。还是很怀念以前穿普通的衣服,简单舒适。”李天行说的也是实话,旁边的林秀川心里暗自发笑。

“李将军就是穿着普通人的衣服,也不会是普通人!我们国家有句话:真理就像是锥子,口袋藏不住它的锋芒。李将军就是一柄锋利的锥子,走到哪儿都锋芒毕露。”维克托莉娅夫人轻声细语地说。可是她的话让林秀川一惊,他抬眼去看说话的人,是个极为妖艳的女人,眼神魅惑而犀利,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危险的人物。

李天行不觉叫苦,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犀利,只好顺着话头说:“那我还是不要藏在口袋里,万一有谁不小心被扎到了,就是我的罪过了!”

“李将军真是幽默!”维克托莉娅夫人笑得很灿烂,“听说,南京政府已经给你们派发了武器和军费,我可真是期待着能看一看这样一只传奇军队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这个荣幸?”

“当然,等我们的军需品全部到位,欢迎大家到塔城来!”李天行痛快地答应着。

“林参谋长,你可是李将军的贵人啊!你一到,李将军就换了新衣,李将军可得把您好好当财神供着,还要多烧几炷香才好!“维克托莉娅夫人突然把话锋转向了林秀川,语义双关,让林秀川暗自警惕。

林秀川不动声色地笑着:“夫人抬举我了。我就是个坐办公室的闲人,这闲职也还是暂代的。将来,南京一定会派能人来协助将军。今天我也就是跟着李将军来混饭吃的,让大家见笑了!”

“林参谋长更是幽默,你们真是一文一武的好搭档啊!来,让我们举杯,为你们两位的伟大合作干杯!”维克托莉娅夫人举杯,而后优雅地喝了一口。

气氛渐渐变得轻松,大家也渐渐熟络起来,喝酒聊天,表面上看真的是一团和气。宴会接近尾声,舞台上开始布置起来,摆放了不少椅子,似乎是有乐队表演。

黄主席走上主席台说:“各位嘉宾们,请大家离席!下面是舞会的时间!”

于是大家纷纷离席,服务人员过来重新布置场地,趁这个机会,李天行和林秀川避开众人、交头接耳。

“那个维克托莉娅夫人和瓦西里实际上是军火商,他们表面上是商人,暗中有军方的背景,也可能就是间谍。”

“间谍?”

“对,其实各个国家的所谓外交官员,基本上都有收集情报的任务,有的就是特别培训过的间谍。你接触他们要格外小心,那些间谍手段以后我会告诉你。”

李天行突然想到:林秀川是党务官员,怎么什么都知道!难道,他或者搞政工的很多官员都可能是受过特别培训的间谍?间谍,会不会以后充斥在自己周围,影子一样无所不在?李天行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都快神经过敏了。

“新疆最重要的顶级人物基本上就是咱们桌的那些,但还有个人你要关注。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郑治才。他的资历和军衔不够坐在主桌,但此人绝不能小看。他一定会出现,你要仔细观察他。”

“知道了。可是宴会结束了,他会不会走了?”

“不会。宴会是个开场白,舞会才是大家自由活动、各显神通的时候。尤其是洋人,就像咱们谈事少不了吃饭喝酒一样,他们的交际场合是舞会。现在中国的上流社会也流行这个。你不是说会跳舞吗?”

“能不跳吗?我觉得别扭!”李天行一万个不情愿,在他内心,不愿和苏珊娜以外的任何女子有近距离接触。

“可以,这个我不勉强。不过,以后这种场合会很多,你要想接触洋人,这是最好的机会。你们今后免不了买军火,刚才你也领教了维克托莉娅的厉害,这个女人不好对付。你总不会想和她拼酒玩吧!如果女人来请你跳舞,你拒绝,那可是很不礼貌的。今天不跳,以后呢?你能避得开吗?”林秀川说着不勉强,却把李天行逼到了角落里。

中间的圆桌很快就拆除了,在主席台两侧摆上了白色桌布铺盖着的长桌,上面有各种葡萄酒、果汁、甜品、小吃,中间空出一大片场地,就成了舞池。台上的乐队已经准备好,灯光也设置好了,一切准备就绪。嘉宾们都围在舞池四周,切切私语着。

“天行,你可要准备了,这个架势,你肯定躲不掉了!”林秀川小声说。

“什么架势?我就说不会跳舞,还会逼着我跳吗?”李天行是真心不想跳,他跳舞还是跟秀儿学的,想起来都心酸。

“难为你了!不逼你,随你吧!”林秀川拍了拍他的后背,却又说:“看,说来就来了,天行,是冲你来的!”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东北老乡

李天行抬头一看:两个俄罗斯女人冲着他们走过来,一个不认识,一个正是维克托莉娅。两人站在李天行和林秀川的面前,一个优美的蹲身礼。

维克托莉娅优雅地伸出一只手,手背朝上,笑着对李天行说:“李将军,你是今天最尊贵的客人,请来为我们的舞会开幕吧!”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李天行尴尬地站着,不知所措。

林秀川看了眼李天行,立刻示范性地伸出手轻轻握着对面女子的手,低头轻吻她的手背,露出绅士的微笑:“美丽的女士,能和你共舞一曲是我的荣幸。”

李天行似乎无视林秀川的暗示,僵硬地站着,竟委婉拒绝:“我,对不起,我不会跳。”

“没关系,你跟着我的节奏,很容易。比打土匪容易多了。”维克托莉娅说着就主动跨上一步,挽着他的胳膊就往舞池里走。

音乐奏起,李天行一听曲子就知道舞步,只好搭好架子,跟着舞曲跳起来,虽然很久没跳了,但也不过是那么几步来回走,李天行很快就适应了。他们跳了一会儿,围观的人们就纷纷成双成对地进入舞池风摆杨柳地旋转起来。

维克托莉娅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看着李天行,狡黠地说:“李将军,你不像看起来的那么诚实!你说不会跳舞,可你很明显地撒了谎!不是吗?”

李天行自知是作茧自缚,只好说:“对不起,我的确很久没有跳舞了。我就只会这么一点点。”

“是吗?那好吧,我就相信你。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机会,我可以教你。不过,我很好奇,李将军没有进入军队以前,一定是个富家子弟吧?”

李天行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的谈吐,很有教养,你的风度,也很绅士,你会跳舞,而且这么年轻就是少将师长。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你是个真正的将军,但将军也是需要机遇的,机遇往往优先垂青那些有良好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的人,不是吗?”维克托莉娅眼光灼灼地看着李天行,等他的反应。

“那就算是吧。”李天行谨记言多语失的箴言,他觉得这个女人很有攻击性,让自己浑身不自在。

沉默了片刻,维克托莉娅又开始进攻了:“李将军,有个问题我很好奇,你喜欢我们苏联吗?我知道你在我们那里呆过一段时间。”

触及到苏联这个字眼,李天行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就是饥饿、寒冷和死亡。除了唯一的恩赐,苏珊娜,七天刻骨铭心的爱恋,最终还是以生离死别收场。李天行的眼神闪过悲哀和温柔,一切收入了维克托莉娅的眼底。

“对不起,那段时间我们只是作为战俘,过着屈辱艰苦的日子,所以还是不要提了。”李天行淡淡地说。

“对不起,我让你想起了伤心的往事。可是就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留恋的东西吗?”维克托莉娅依旧紧追不舍。

“没有,那是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李天行不想纠缠下去,回答得很干脆。

“是这样。请原谅我的好奇,你的舞跳得那么好,我还以为你是在那里学的。我们俄罗斯民族是善舞的民族。”维克托莉娅找借口给自己的冒犯开脱。

“不,不是在那儿学的。”李天行的回答像是要结束谈话。

可维克托莉娅总能找到话头继续下去:“那可以告诉我你是跟谁学的?肯定是个可爱的姑娘。”

李天行立刻心里一痛,停顿了一下,沉声说:“是跟我妹妹学的。”

“你有个妹妹?她还在东北吗?”维克托莉娅顺势问道。

“她已经不在了。”李天行的声音很低沉。

维克托莉娅反应了一下“不在”的含义,从李天行的神情和语气判断出它的意义应该是“死亡”,连忙道歉:“真是对不起!李将军,我太冒失了!我向你道歉!”

“没事!”李天行简短地说。

两人不再说话,舞曲结束,李天行礼貌的示意,然后转身走了,维克托莉娅看着他的背影,又看到卡米尔公使夫人向李天行走去,眼神带着一丝冷峻。

李天行的心情被维克托莉娅搞得很糟,对苏珊娜的思念和对秀儿的痛惜都被勾起来了。他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平静一下,却被公使夫人迎面拦住:“李将军,你的舞跳得很好,我能有这个荣幸和您跳一支舞吗?”

李天行知道拒绝公使夫人是不当的,所以只好挤出些笑容:“和夫人跳舞,应该是我的荣幸!”

就这样,李天行开始不断地被一些香味刺鼻的女人们纠缠住,一支曲子连着一支曲子不停地旋转。在别人眼中,他是今天最幸运最受宠的男子,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多么令人抓狂的无奈。

终于,李天行抓住了一个机会,从人群中迅速穿过,找到一个无人光顾的靠窗的阴暗角落,可惜走近一看,竟然已经有个人抢先占有了这个宝地。他刚想离开,一个声音道:“李将军,卑职是边防督办处上校旅长郑治才。幸会了!”

“郑治才”这三个字一入耳,李天行立刻回身,那个人从角落中走出来,是个中等个,大概三十多岁,浓眉,眼睛很有神,整个人看着精明干练,手里拿着一个酒杯,嘴角含着笑意。

李天行赶忙上前说:“早就听说郑上校是个军功累累的将才,今日总算有幸一见,太好了!郑上校怎么躲在这里,不去跳舞?”

郑治才笑道:“我就是个扛枪打仗的粗人,不习惯那些哼哼唧唧的调子,所以就在这里躲清闲,没想到让李将军撞到了。将军怎么也不去跳舞,也想躲清闲?”

李天行觉得他的脾气和自己相投,不免多了层好感:“是,我们一样,跳舞比打仗都累,端着架子,不敢错一步!你不会嫌我打扰了你的清净吧?”

“哪里,我一直很仰慕李将军,可惜我奉命驻守哈密剿匪,不敢擅离。前些日子土匪要攻打塔城,我请示出兵围魏救赵,可惜等得到上峰的许可,正调集军队要动手,就听说土匪兵败。没有帮到将军,治才实在是汗颜!”

“郑上校别这么说!我们都是军人,听从命令是首要的。对了,听说郑上校是东北人?”

“是,时间过得真快,如白驹过隙,算起来,我离开东北将近十年了。没想到,家乡已经回不去了!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有机会踏上故土?说真的,将军,看到你们义勇军来,我就觉得是见到了亲人!见到了你们,就算是回到家乡了吧!”郑治才越说越动情,语音都有些发颤。

李天行也涌起他乡遇故知的感慨,忙安慰说:“郑上校,别难过!这样,有机会你到塔城来,咱们东北人好好唠唠嗑,能在这里见到咱东北老乡,大家肯定都会特别高兴!”

“好!李将军,那卑职恭敬不如从命!等我述职完毕,就到塔城和老乡们好好唠唠!”

“好,一言为定!你什么时候能走?我可能要在这儿待个三四天,和陈总督办把军需和军饷的事交割完毕就走。如果你的时间合适,我们可以一起走。”

“应该也差不多吧。李将军下榻何处?我有了准信就告诉你。赶不上没关系,我骑马去也是一样的。”

“我就在省办招待处。最好咱能赶在一起走,路上也能多聊会儿。对了,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说离你们哈密不远的阿拉巴贡山那儿,有股土匪,匪首叫阿卜力汗,他是几股土匪的联盟首领,但是不久前死了?消息确实可靠吗?”

“我也听说了!阿卜力汗的老巢在土城,建在沙漠里,风沙是他们最好的屏障。所以我们虽然消灭了他们不少有生力量,可是他们的老巢一直很难攻破。阿卜力汗死了,可是他的女人还在,成为土城的新头领。李将军听说过这个女人吗?她叫阿依丽古娜,据说长得很美,土匪们都说她是沙漠的太阳,既可以带来生机,也可以摧毁一切。”

“听说过一些。这么说,土城很难攻破,就是因为那里是沙漠,很难找到吗?”

“找到也不难,可是他们的土城很坚固,武器也精良,人数至少两千人。如果强攻,需要重火力,可是在沙漠里运输太难了。还有水,进攻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一旦军队缺水,就会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再就是这些土匪都有马,机动灵活性也很强,即使破城,他们可以快速逃跑,不久就又卷土重来。这也是为什么新疆匪患严重,屡剿不尽的原因。”

李天行觉得他的思路很清晰,也是经验之谈,这对将来自己剿匪肯定大有帮助,于是就想进一步细问,可郑治才看着他身后苦笑着说:“李将军,看来,你想清净是不可能了!有人来了!”

李天行回身一看,又是那个令他头疼的维克托莉娅夫人,只好万般无奈地看看郑治才,报以同样地苦笑。

维克托莉娅笑着说:“两位将军怎么躲在这里咬耳朵?都像你们这样,我们这些女士精心装扮岂不是白费功夫?”

郑治才忙说:“是我的错,拉着李将军聊了几句家乡话!”

“对了,郑上校也是东北人,中国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改日两位到我的沙龙来,我给你们多多备上手巾,让你们说乡音、诉衷肠,哭个痛快!”

郑治才一笑:“夫人不仅幽默,真正是个中国通!那我就留着眼泪那时候再流!李将军就完璧归赵了!”

看着维克托利亚挽着李天行走回舞池,郑治才喝光了酒杯里剩下的酒,在喧闹的欢声笑语中,他的眼神有些落寞。

第二百七十四章 受人之恩

庆功宴的第二天,李天行和林秀川在边防督办处再次见到了郑治才,李天行特意约着中午一起去吃饭。于是三人出来,就在附近的一个干净的小饭馆,几个人边吃边聊,聊得起兴忘了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下午,各自还要赶着回督办处办事,才匆匆起身结帐。

帐是林秀川付的,所以他出来的晚一步,店里跑堂的一面满面堆笑地喊着:“您吃好了,再来!”一面去收拾碗盘,结果一个失手,打碎了一个盘子,听见声响,李天行转身回头,一颗子弹擦着脸颊飞过去,脸上已经有了个血道子。

紧接着突然街面上几个人冲过来,都拿着手枪冲着他们就射。李天行疾退,一把将后面的林秀川推到在地,边拔出手枪还击,边抄起一个靠近门口的桌子扔向刺客。他身边的郑治才也开始还击。

李天行边打边问:“治才,你没事吧!”

“没事!你怎么样?”

“没事!”

倒地的林秀川也掏出枪摸过来,李天行冲他喊:“先生,别过来!他们是冲我来的!你躲到里边去!”

林秀川眼神有异,但还是听话地躲开了,忍不住嘱咐:“你小心!”

门口的火力很猛,压得两人躲在墙边没法露头,外面的人大有要冲进来的势头。李天行抄起椅子打碎窗户,纵身跳到房梁上,从上而下对准最近的几个人开枪。这个角度刺客们没想到,纷纷中弹倒下。

李天行顺手抄起一个摔坏了的半张桌子,从窗户扔出去,然后紧跟着也跳出去,趁敌人的注意力被桌子吸引的一刹那,他接连几枪打到了三个人。郑治才也趁机冲出来击毙了另外两个人。

外面已经是一片狼藉,路人早就躲在角落里或者跑掉,剩下一个像是讨饭的穷苦老者蜷缩在墙边不敢动。看到刺客们基本上都被击毙,李天行和郑治才对视了一眼,各自检查倒下的刺客。

李天行看到那个吓得发抖的老者,便走过来俯下身来问:“老人家,那些人都走了。你起来吧,有没有伤着?”边说,边伸手去扶。

突然,郑治才叫了一声“小心”,一枪就打爆了这个老人的头,老人不动了,李天行发现他的手里握着掏出一半的枪。

惊讶之余,站起来对郑治才说:“幸亏你”话没说完却又被郑治才猛地撞倒,同时听到枪声。李天行凭直觉挥手冲着子弹飞来的方向放了几枪,然后赶紧扶起地上的郑治才躲进旁边的屋子里。再看郑治才,左臂中了一弹,心中更是感激和自责交汇,忙扶着他坐下:“治才,都是因为我,对不住你。我送你去医院!”

郑治才不在意地说:“当兵的流血受伤不算什么!你没事就好!看来有人是恨你入骨,你以后可要小心了!”

李天行更是感激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街上早已经警哨刺耳,附近边防督办的卫兵和赶来的警察包围了这一片,大家冲过来看他们的情况,赶紧把郑治才送到医院。

李天行马上去找林秀川,碰到他从对面出来,林秀川关心地看着他,除了脸上的血口子,并没有其它伤,松口气:“这次是你命大!看来,我们得多加小心了!”

李天行看林秀川也没事,放了心,看看周围,说:“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难说。可能是土匪报复,也不排除……”话点到为止,李天行琢磨着那半句话后面的意思。

警察局长头上冒着汗,亲自赶过来慰问:“李将军,是卑职失职!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边防督办处旁边行刺将军,我们一定严查,一定严查!”

李天行平和地说:“那就感谢托合提局长的帮助!你们现在能断定这些人的身份吗?”

“这个,还不敢确定。估计会是土匪,他们的枪是苏制的,土匪就爱用这种货。不过,我一定会仔细调查,一旦有了最后结果,立刻上报将军。将军,您的脸上有伤,还是卑职送您去医院包扎一下吧!感染了就不好了!”托合提殷勤地说。

李天行用手抹了一下留下来的血,说:“不用,谢谢!有没有老百姓受伤?”

“大概有几个,也不重,将军真是有仁爱之心啊!”

李天行心有不安:“刺客都是冲我来的,伤了无辜的人,是我的错。麻烦局长把他们也送到医院好好救治,我会派人去医院处理后面的事。”

托合提满口答应着,又说了些溢美之词,就赶紧忙去了。

李天行和林秀川被卫兵们护送回边防督办大楼,早有上至陈总督办,下至一干军官过来看望。

陈总督办怒道:“反了天了!竟敢在边防督办的眼皮底下行刺堂堂的将军!简直是对我们的严重挑衅!警察局干什么吃的!他要是无能,就让有本事的来干!去,叫托合提过来,我要问问他,这个治安是怎么搞的?”

李天行忙说:“陈总督办,请息怒!土匪行刺,防不胜防!何况我也没怎么样,倒是郑上校为了我受了伤,还有些无辜百姓也被伤了。说起来,都是我的连累。托合提局长已经说要彻查严办,我们不妨等等结果再说。”

陈总督办关切地看着李天行:“李师长,你的脸也要赶紧看一下,破伤风就麻烦了。你确定行刺你的是土匪?”

“托合提局长说,从枪支来看,有可能。我在新疆初来乍到,看来,最有可能的就是土匪寻仇报复。”

“要是这样,土匪可不会善罢甘休。今后,李师长出入一定小心。我会责令各处,加强巡逻和盘查,不能让类似事情再发生。要不,伤了我们的抗日英雄,新疆百姓可是不干的!”

李天行和林秀川回到住处,李天行的脸上贴了块大纱布,算是暂时破了相。

锅子苦着脸,嘟囔着:“土匪的胆子也太肥了!追到迪化城里动手,还就在边防督办的眼皮子底下!我看,赶紧把这些土匪都灭了!要不,天天跟苍蝇似的跟着,总有不留神的时候!回去,他们几个又得埋怨我!”

李天行不禁失笑:“埋怨你干什么!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还要你保护?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谁敢说你,我给你撑腰,行了吧?”

锅子虽不敢再抱怨,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转身出去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生死之交

林秀川微微皱着眉不说话。

李天行以为他也在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宽慰道:“先生,不用担心!我们当兵的天天见的就是这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咱们出入多小心就是了!还好先生没伤着,要不我的罪过就更大了!一会儿我要去看看郑治才,他为了救我受了伤,还有那些无辜的路人,也是因为我遭受无妄之灾!”

“又来了,师长怎么老是跟自己过不去,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照你这么说,土匪倒成了无辜的了?”锅子立刻忿忿不平地说。

李天行无奈:“事实如此,我无心害人,可人因我招祸。”

林秀川摇头:“天行,你是个菩萨心肠,可是偏偏干的是屠夫的活!将来就是别人不把你害死,你自己也要把自己折磨死!”

锅子立刻附和:“林长官说得对!师长,你就听听劝!别太好心了!带着我们这么多兄弟,就够不容易的了,哪儿能照顾得那么周全?这个也不忍心,那个也不忍心,你就忍心把自己不当回事!难不成还真要替别人下地狱吗!”

“锅子的话,话糙理不糙!成大事的,就必须心黑手狠。”林秀川坏坏地笑着。

“狠,怎么狠?让我去跟郑治才说‘你活该’?再去跟受了伤的老百姓说‘出门怎么不查查黄历’?”李天行有些赌气。

锅子和林秀川对视一眼,被李天行的话逗乐了。

锅子故意说:“回去我就和葛营长他们几个把你捆起来装麻袋里,然后送到庙里,剃了头当和尚去!”

“锅子,你要真这么做,那就是救了你们师长了!我可要谢谢你!”林秀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李天行纳闷地嘟囔:“我就说了一句去看看郑治才和受伤的路人,怎么就扯到让我当和尚?”。

林秀川突然转而严肃地问:“天行,你真的认为是土匪干的?”

李天行随口说:“我想不出还有别人。我在这儿也没有仇人,还能谁害我?”

“杀人的理由只有复仇吗?天行,你现在是众矢之的,想要你命的,大有人在!”林秀川加重语气。

“先生是说,有人假借土匪名义要杀我?“

“我是说,有这个可能!因为现在杀你,大家都会想到是土匪寻仇,所以这是一个能轻易掩盖真实目的和真正凶手的好时机!至于障眼法,太简单了!你必须要警觉起来,从现在开始,你的饮食起居,出入各种场合,必须要有严密的防范措施!回去后,你的警卫连必须建起来,你的饮食必须验毒,你接触什么人必须要事先安排,不能像今天一样随意出门吃饭或者会客。总之,我回去弄出个章程来,你可以不照着办,但出了事,你两万个兄弟的前途性命堪忧,你自己想好了!”林秀川声音不高,语调平和,但字里行间的严厉,让李天行乖乖就范。

“行,我听先生的。那先生也要和我一样,我不想先生有任何意外,先生出了事,我就危险,那我那两万个兄弟也就危险!”李天行竟然以牙还牙,反过来让林秀川就范。

林秀川心中感动,却微微皱眉说:“如果这样,那我才危险!今天你当着郑治才的面,称我为先生,不顾一切掩护我,我知道你是情急之下,真情流露。可是至少在郑治才面前,我们的伪装被识破了!你还要那么大张旗鼓地保护我,那无异于告诉所有人包括南京,我是你的人!我不仅不能再帮你,南京也就更猜忌你,那些人整人的名目你根本防不胜防,你和义勇军好不容易打下来的良好开端就烟消云散了!天行,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事要走一步想三步!不可感情用事啊!不用担心我!至少目前,多数人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们还是抓紧时间整顿军务,希望我还能多尽一份力!”

虽然林秀川对自己面临的危险轻轻带过,但李天行却突然意识到林秀川的处境不比自己好,无论是新疆的各种势力,还是南京,在盯着自己的时候,也盯着自己身边的人,林秀川首当其冲。他是南京和自己的桥梁,更是身边最重要的智囊,一旦被人识破真相,无论是南京还是新疆,都会除之而后快!一瞬间,李天行做了个决定:“先生,您要马上给南京打报告,就说就说自己病了,水土不服,要回去养病!我就散布谣言,说是经过这次遇刺,您怕了,不敢待下去了,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我不能让先生为了我和义勇军,首当其冲,置身险地!”

林秀川看着一脸焦虑的李天行,心里既是感动又是欣慰:有李天行这样一个真心诚意、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和兄弟,即便是付出生命,也无怨无悔!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李天行见林秀川沉默不语,凑近来坐在他身边,非常认真地说:“先生,如果说我的安危关系着义勇军两万兄弟生死,你的安危何尝不是!自从遇到了先生,天行就觉得看到了一盏灯,跟着它,我们就能走出困境,活下来,有尊严地活下来!先生,您要有任何事,天行就没有给我指路的人,义勇军就会再次陷入泥潭!哪怕您不在新疆,只要您在,我们就有希望!我是替所有兄弟们请命,求先生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李天行此刻心中有苦说不出,自从离开潘玉真、元彪、元龙,自己不知不觉中成了很多人头顶上的那片天,可是身边能帮他的人也不断离开,肩上的责任越大,就越觉得自己势孤力单,尤其是那个陌生的官场政坛,让自己茫然无措。现在,自己头上的天就是林秀川,他不敢想象失去他,该如何带着九死一生的兄弟们冲出泥潭!所以,绝对不能让林秀川遇到一点不测!

林秀川努力保持平静:“好!我听你的。我尽快给南京发报,让他们找人来接替我。天行,我这一生做得最不后悔的决定,就是帮你,帮义勇军,不管代价有多大,都值得!人这一生,可能走很多弯路,做很多后悔的事,但只要最重要的事做对了,就没白活!上苍有眼,让我遇到你,遇到义勇军,秀川,无怨无悔!”

李天行此刻便有千言万语也只说了句:“先生!”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英雄相惜的泪眼,唯有死生契阔的悲情!

第二百七十六章 蒙面人

深夜,在一间普通的民房里,灯光昏暗,浑身裹着黑色纱丽的阿依丽古娜手里拿着手枪,对着面前的一个男子,怒喝着:“你还敢来?背叛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男子蒙着面,盯着阿依丽古娜,并无惧色:“这不是背叛!阿依丽古娜,我们说好的,如果你们不能成功,就要听我的。我们是同盟,目标一致,杀他是迟早的事!”

“是你动手坏了我的事!否则,他现在就是一个死人!我信错了你!”

“李天行没那么容易死!他一身好功夫,那个人根本没机会一枪致命!”

“我本可以一枪就要了他的命!是你坏了我的事!”

“如果打不中呢?打伤他有什么意义?好!就算他死了,他的军队也要复仇,一定会出兵剿灭你们!你的土城也就完了!我也是为了你和你的土城!”

“我只要他的命!别的都不管!”

“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命,土城呢?那可是阿卜力汗的心血!现在,你们的目标太明显,只要他出事,大家都会认为是你们干的。我会找到机会,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既保护你和土城,也让你报了仇!时间,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把他的人头和军队都献给你!我们这么多年的合作,什么时候食言过?相信我,我有周全的计划,一定帮你报仇!”

阿依丽古娜把枪抵在他的胸口上,猛地用力前冲,男子被迫疾步后退,一下子撞到了后面的墙,却冷静地说:“杀了我,你会后悔!我是你最有力的后盾,也是他的致命对手。你这么做就是在帮他!”

阿依丽古娜抬起手枪,对准他的头,一字一顿地说:“听清楚了,这是最后一次!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就是头狼,永远喂不饱!我要的是李天行的命!别再耍花样!否则,就扒了你的狼皮!滚!”

男子出去了,阿依丽古娜愤愤然坐下,一个随从进来说道:“首领,现在已经打草惊蛇,我们怎么办?”

阿依丽古娜沉默半响说:“绝不放弃!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盯着他,再找机会!”

“是,首领。”

这次李天行的遇刺事件,警察局调查的结果正如大部分人所猜测的,是土匪寻仇,至于是哪拨土匪还没有定论,但是,这足以激起义勇军的愤怒,大家既然手里有了枪,还怕什么!虽然,李天行很快就把脸上的纱布去掉了,可是那道深红色的伤痕,任何一个义勇军官兵看了,都觉得这是土匪在狠狠地煽自己个儿的耳光子。于是乎,整个军心都躁动了,每个人的心里都可以听到磨刀霍霍的声音!

屋子里几个人在开会,气氛有些火药味。

“独孤峰,我计划要建三个骑兵独立团。咱们骑兵团的老人不多了,我想让你挑大梁,给我当警卫实在是浪费人才!”李天行严肃地说。

“师长,我就想留在你身边当个警卫。保住了你,就保住我们整个义勇军!葛钺还跟我争呢!反正你身边的人必须是信得过的咱骑兵团的人!”独孤峰寸步不让。

“师长,反正我们俩你至少选一个,能把我俩都留下最好!”葛钺也帮腔。

李天行见自己苦劝无效,就想来硬的,刚要张口,谭仲凯抢先一步:“师长,新疆的土匪不比咱东北胡子好对付!毕竟这儿不是咱的地盘,你又是我们的主心骨,你的命不是自己的,是我们大家的。独孤峰心细,我们都觉得有他在你身边,兄弟们才能安心。林长官,您也说句话吧!”

林秀川笑着说:“师座,你脸上的伤疤已经让全军喊打喊杀了!要是再有个意外,不说别人,你的这些左右手可就都按不住了!我看,将来那些明枪暗箭肯定少不了,你还真别大意。就让独孤峰跟着你吧!军费有限,骑兵团的筹建要慢慢来,今后再放他出去挑大梁也不是没有机会!你说呢?”

“是啊,师长,让葛钺先顶着,就留下我吧!以后要是有放心的人,再放我走也不迟!”独孤峰感激地看了一眼林秀川,继续恳求。

李天行终于败下阵来,无奈地笑笑:“你们是串通好的吧?我说不过你们,独孤峰,你就当警卫连的连长,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一年为限,一年后无条件服从我的安排。”

“成!是!师长!”独孤峰赶紧敬礼,心中暗喜,先应下来,到时候再想办法。

李天行话锋一转,对林秀川说:“林参谋长,您可是南京的大员,保卫工作一样重要。我已经组建了一个连的警卫,连长也是我们骑兵团的老人,信得过。不过,我们现在没车也没有马,您要出行,我可以临时借用县政府的车。还请您海涵。”李天行当着大家也不敢露出和林秀川的亲密关系。

林秀川会意,打着官腔说:“师座的美意,秀川感激之至!义勇军初创艰难,我理解!一切从简,师座不必介怀。”

等其他人都散了,李天行留下林秀川问:“先生,给南京的电报发出了?”

林秀川开玩笑说:“怎么,就这么看我不顺眼,多一刻都不想让我待?”

李天行却笑不出来:“我真是矛盾,眼看义勇军要重新整顿,脑子里还理不出头绪。真是不想让您走,可让您夹在我和南京之间,实在是太危险了!先生,您估摸着什么时候会走?”

林秀川的确把自己的情报连同申请回西安的报告报给了南京,但他很清楚,南京那些人会综合所有情报,除了他的,还有他不知道的,那些南京早就安插在新疆各个角落里的内线的情报,很自然会认为他是胆怯了,找借口要逃离是非之地。越是这样,南京越放心他和李天行的关系,也就不急于把他调回去。除非自己动用那边的人脉走门路,否则,他们才不会关心一个区区党务主任的死活。但是,他不愿意这么做,纵然那是一条保平安的坦途,因为,他不想离开李天行和义勇军,似乎他们才是自己生命的土壤,是自己无怨无悔的宿命。当然,这些不能让李天行知道!

林秀川故意说:“报告已经给南京了,不过,南京办事向来拖沓,也不能做得太过了,反而引起他们的反感。天行,你也别自己吓自己,我知道这里的分寸。放心,退一万步,就算南京怀疑你贿赂我收买我,那也是让我打道回府而已,不会怎么样!我们抓紧时间,好好整顿军务,才是当务之急!”

李天行知道不会像林秀川说得那么轻松,但也只能等着南京的回音,于是拿出厚厚的整军文件,和林秀川开始研究起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执迷不悟

李天行和林秀川按压下整个大军蠢蠢欲动的心,先用军需品把两万人装扮一新,崭新而统一的军服,配上刚刚派发的武器,个个精神抖擞!然后,小到置办锅碗瓢盆,鞋袜被褥,大到车马辎重,通信医疗,营地搭建,塔城周围,一派热闹景象,简直就像是要建一座新城。

可是,当李天行拿到军费的时候就皱起了眉头,第一批军费数目有限,对那一整套的整军计划来说,实在是少得可怜。计划着要建立三个独立骑兵团,打了半天算盘,就是凑出一个团都捉襟见肘。

他不禁慨叹:“以前,从没有觉得钱怎么样,现在,做梦都想发财!要是我以前能想到今天这么缺钱,好好学点赚钱的本事就好了!”

林秀川揶揄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要是个财主,也不会到这儿啦!”

“师长当不了财主,他不会攒钱过日子,有点什么都给出去了!漏财的命!”锅子当了班长,最近说话越来越有长官的感觉了。

林秀川打趣他:“有你在,你给师长攒着呗!将来,师长要是娶了媳妇,你再把管钱的钥匙交出去,就算是大功一件啦!”

“我哪儿管得住师长,有一个花两个的主儿!还不是花在自个身上!林长官,赶紧给师长找个媳妇吧,哪天你回西安了,师长就没有紧箍咒管着,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呢!”

“臭小子,你还要怎么管?这师长让给你得了!你们连长呢?让他给你停几天的岗,怎么老是你在眼前晃悠,就没别人了?”李天行凶巴巴地说。

锅子赶紧说:“我倒水去!有事叫我啊!”拿着水壶就出溜了。

林秀川收敛笑容,正色道:“钱不够,不是今天不够,永远都不会够!这次,南京能把枪支给你们一次性配备了,就已经是上限了,也是为了让你们正式成为可用的棋子!从今天起,你就是南京的一条狗,准确地说是一条猎犬,想吃饭就要听话,让你叫,你就叫,让你咬,你就咬,还要会看脸色,摇尾巴乞怜讨好,才能得到一块骨头!而且永远不会让你吃饱,否则喂肥了就偷奸耍滑不肯卖力!记住,用忠心听话换骨头,只要你有被利用的价值,就有骨头吃。”

李天行的脸色很难看:“先生,你这口才也太好了,说得我都想一头撞死算了!兄弟们九死一生归来就得到这个下场,让人寒心啊!想有尊严地活下去就这么难?”

“尊严!它是人最宝贵的东西,可是最容易被抛弃!想要守护它,付出的是穷尽一生的磨砺!因为,太多的东西、太多的诱惑要和它交换,金钱、权利、美色、野心、性命、亲情、爱情、私心……只要你肯交换,你就可以拥有你想要的东西。想让你的兄弟活下去,就要交出你的尊严,你会不会交换?”

沉默……

“要么,抛弃你的执着,带着你的尊严离开!”

“抛弃兄弟?那我成什么了?”

“那你就只能先做南京的狗,直到有一天,你强大了,可以自己觅食,离开南京不做猎犬。可是自己觅食是要有代价的,你的地盘、你的吃食,没人白给你们,那是要用兄弟的命去换的!”

“啪”,李天行手里的笔断成两节,他听懂了林秀川的话,沉默片刻,阴沉着脸说:“先生的意思是,我们义勇军想活下去,不仅要被南京逼着东征西讨,也必然要和新疆势力为敌!可是我不想和他们打,新疆人民对我们有恩,我们却给他们带来战火,岂不是忘恩负义!我们义勇军的敌人是日寇,不是自己的同胞。而且我答应他们要打回东北,不想在异乡称王称霸!先生,你明白我们这些人之间的情义吗?几十万义勇军跟鬼子拼,退到海澜的时候就剩下几万,经历了苏俄那几个月不是人的日子,现在只有可怜的两万人!死任何一个我都心痛!我不想带着他们去打无谓的乱仗!我答应师长要给兄弟们找个归宿,我们的归宿是东北,不是客死异乡!我只要兄弟们在新疆得到喘息的机会,抗日命令一下,我们立刻就走,多一天都不待!”

林秀川神情黯淡,却针锋相对地说:“我理解你,你没有野心,爱兵如子!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南京让你们来新疆,不是让你们来吃饭睡觉、休养生息的,他们就是要新疆不得安宁!最好斗得几败俱伤,包括义勇军,好让他们信得过的嫡系来收复新疆!而陈万成、杨凤举、郑治才那些新疆势力都不会相信你是一只吃草的老虎!想让他们放心,除非是一只死老虎!你吃了南京的骨头,就必须替它咬人!你身处虎狼之地,就必须吃掉对手自保!天行,这个命数,你和义勇军都逃不掉!”

李天行心中升起无限烦恼,好像被蜘蛛网困在中央而无法挣脱,不由得叹口气,带着恳求的神情说:“先生,这个局真的就破不了吗?”

林秀川盯着他:“不破不立,有舍有得!要破局,就看你如何取舍!你告诉我,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李天行略一思考,毫不犹豫地说:“我要让兄弟们都活下去,活到打回去的那一天!”

林秀川沉吟一下说:“南京利用你,因为你是一只虎,新疆各方势力忌惮你,也因为你是一只虎。如果你不再是一只虎,这个局就破了!“

李天行眼睛放光,赶紧追问:”不是虎,什么意思?“

”义勇军聚而成虎。“

李天行疑惑地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解散义勇军?不行,兄弟们肯定不答应!我们这些人都是患难兄弟,谁也离不开谁!更何况两万人散了,你让他们去哪儿?如何谋生?他们分散各处,我也照顾不过来呀!“

林秀川伸手拍了拍李天行的手,摇头道:“天行啊!你还糊涂着!你和义勇军只能保其一!忘了我的那份报告了?就算你听南京的话,为他们收复新疆,你个人也没有好下场!想自保,就只能大杀四方,称王称霸!可你偏偏心疼你的兄弟,不肯用他们的命交换龙袍!既然你把他们看得比自己重要,就只能舍了自己,成全他们!”

李天行仍旧疑惑:“我不是惜命,但义勇军两万人,解散后让他们怎么活?我答应师长不让一一五师散了,我,我总不能抛下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吧!我死了都没脸见我们师长!”

林秀川慨叹道:“天行,他们两万人保你一个人都不易,你想凭一己之力保护两万人,谈何容易!”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我拼上性命也要带着他们活下去!”

林秀川无可奈何,半开玩笑地说:“罢了,我不是神仙,能看透万事万物!你本来就是个与众不同的怪物,也许你有自己的怪招,能遇魔杀魔,见佛杀佛吧!”

李天行对自己的豪言壮语并没有十足的信心,但解散义勇军的说法他实难接受,心里想着走一步看一步,看看到底事态的发展会不会像先生预言的那样,再做考虑吧。

其实,林秀川有些话想说却咽了回去:一支军队在战乱年代不可能独善其身,更何况义勇军已经被南京置于万劫不复之地!要么是征战不休、消耗殆尽,要么自动解散、自生自灭!没有第三条路!李天行对这支军队投入太深的情义,背负了太沉重的责任,所以他执迷不悟!林秀川也有私心,希望李天行能及早抽身撤步,放下负担,为自己活着。但是,看着李天行如此执着地维护兄弟情义,信守曾经的承诺,他明白多说无益!只能暗自惋惜,万般无奈地看着他走上一条艰难卓绝的路!

李天行回到塔城不久,郑治才来就了,到塔城来找李天行,来看望他的东北老乡们!

“治才,你来了,太好了!你的伤怎么样了?这么远的路,怎么骑马来?对你的伤势不好!”李天行亲自出来迎接。

郑治才温和地笑着:“李将军,卑职糙人一个,没那么娇气!我就喜欢骑马,骑上马哪儿都舒坦了!”

“治才,换个称呼,卑职卑职的,听着别扭。就叫我天行,名字不就是让人喊的。我叫你治才,到了咱东北汉子堆里,没外人,随便点!”

“这不好吧,要不嫌弃,我叫你声大哥吧!”

“你比我大,该我叫你大哥啊!”

“不是这么说。李将军是人中豪杰,江湖上称得上大哥的,那是靠的人望,不是年龄。我叫你大哥,是真心敬服,心甘情愿!”

“那好,都行,咱赶快进去说话,别为了个称呼纠缠不清!来,请进!”

两个人进来坐下,不一会儿,林秀川也来了。

郑治才赶紧起立敬礼:“卑职郑治才,见过林参谋长。”

林秀川忙还礼,笑着说:“哎呀,是代,暂代的!听说南京那边已经找到了一个留过洋的,上过日本陆军大学,黄埔军校当过教官的大才,那才是正主儿。我啊,在这儿再多混两口饭吃,很快就要卷铺盖卷走人喽!省得在这儿天天白吃白住的,不招人待见!”

郑治才陪着笑说:“林参谋长可真会说笑!连李将军都尊您为先生,您必定是人中龙凤!既然和李将军有此番际遇,怎么急着走,难道是嫌这里的饭菜不合口味?”

林秀川不动声色地说:“我这个人,从前立志当个教书先生,可惜造化弄人,教书先生是没当成,倒落下个臭毛病,动不动就爱给人上课!所以,他们戏称我为‘先生’,那是个绰号,你还当真了!郑旅长不知道吧,义勇军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人人都有绰号,我们师座的绰号就不止一个,这是东北抗日义勇军的风格!蛮有趣!回头,也给你取一个,你不也是东北人吗?你们应该是沆瀣一气,臭味相投吧!”

李天行接口道:“林参谋长刚来的时候,以为是进了土匪窝!听他们喊我当家的,头发都立起来了!没办法,我们义勇军的成分太杂,土匪、帮会的,十个人里就有仨,剩下的不定还有什么曲里拐弯的关系。但是他们是真的抗日,只要抗日,就都是好兄弟!”

郑治才爽朗地笑着说:“大哥说得好!江湖男儿,绿林好汉,只要抗日卫国,英雄何必问出处!跟大哥在一起,跟咱东北人在一起,就是痛快!”

“待会儿,我带你去营地里走走,见见咱老乡们。晚上,叫上几个兄弟,咱们来个不醉不归!”李天行热情满满。

“郑旅长可还有伤呢!少喝点吧!”林秀川好心提醒。

“没事,酒是最好的伤药!”郑治才不在乎地说。

第二百七十八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晚上,李天行摆了一大桌酒席,叫了谭仲恺、葛钺等有些酒量的兄弟过来,大家一起乐呵。

边喝边聊,无非说些东北的好,好风景,好土地、好吃的、好玩的、好山、好水、好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九一八,几个人痛哭流涕,然后就是说大家一起打鬼子,自然就提到了李天行一开始组建骑兵营的事。

郑治才说:“大哥,你不是说要组建几个骑兵团吗?我有一匹好马,送给大哥,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李天行有些泄气:“哎,我的骑兵团连个影还没有呢!光是我有一匹马有什么用!大哥心领了,你留着吧。”其实,李天行怕骑马,黑子是他心里永远的痛,以至于他根本就不想再接近马。

“这是为什么,大哥?你们的军费不是发给你们了吗?怎么会连一个骑兵团都组建不出来?”郑治才醉眼朦胧地说。

“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不说别的,一个骑兵团就是上千匹战马,光是买马的钱就不少!我现在老是做梦发大财!哎,钱!现在知道是好东西了!”

“大哥不是说要剿匪!新疆的土匪全部都有马。他们的行动速度快,光是靠步兵,根本不行!要剿匪,骑兵是必须的!这样,大哥,我认识几个伊犁的马商,以前打过些交道。我帮你牵个线,你和他们接触一下。这里面的道道我清楚,我帮你砍价,让你少花钱,多买马,买好马!怎么样!”

“太好了!治才!要是骑兵团能组建起来,你就是我的大恩人!你已经救了我一次,又要帮我们这么大的忙!来,大哥敬你一杯!咱们是兄弟,不多说了!先干为敬!”

“好!为兄弟!干了!”

这一夜,大家都醉了,横七竖八倒在了一起,只有林秀川清醒着。

两天后,郑治才告辞回哈密去了,临走说好,一旦马商那边联系好了,就通知李天行去和他们接洽。

送走了郑治才,李天行很兴奋,骑兵团的组建有希望了,实在令人鼓舞人心,忍不住说:“林先生,你不是跟我说,让我留意一下可能的盟友吗?你看郑治才怎么样?”

林秀川还是老套路:“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个人很干练,人也很豪爽,又是我们东北人,我们投缘,对脾气。再说,他一直带兵剿匪,听说治军恩威并重,很有一套,老百姓的口碑也不错!他来了三年多,军功卓著,是个干实事的。看了那么多人,我觉得他最合适!先生,您觉得呢?”

“所以说,一本《红楼梦》,多少人看,就有多少个不同的林黛玉和贾宝玉,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林秀川又开始上课了。

李天行一下子懵了,心想: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只好晕乎乎地说:“先生,我说的是郑治才,您怎么说这个玉,那个玉的,我脑子不够用的!”李天行没看过《红楼梦》,只听文先生提到过。

林秀川笑得有点诡秘:“林黛玉和贾宝玉,是书里的两个人物,作者在书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了这两个人长什么模样,说什么话,做了什么事,然后呢,有一千个人看了同样的文字,一字不差,可是,你让这一千个人说说,林黛玉和贾宝玉是什么样的人,你猜怎么着?”林秀川打住,盯着李天行。

李天行懵圈:“我怎么猜得着?”

“这一千个人说出的林黛玉和贾宝玉都不一样。”林秀川又打住了,神神秘秘地看着李天行。

李天行不由得就踩到坑里去了,瞪大眼睛问:“那为什么?看得不都是同一本书吗?”

“因为这个和这个,”林秀川指指自己的头和心,接着说,“一千颗心,一千个脑袋,就把同样的文字拧巴成了一千个不同的模样,每个模样都按照自己的喜好做了修改,所以就各自不同喽!而真正的林黛玉和贾宝玉是什么样子,只有作者知道!”

李天行明白了,不得不佩服林秀川讲课的功力深不可测!他老老实实地说:“先生,您的意思是说,郑治才的所作所为,未必是大家认为的那样。就像是我刚才说的,也是因为我希望他是那样的人,所以可能只是我的想象,而不是真实。”

“孺子可教!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悟性的学生,也是最顽固不化的学生!”

“您是我见过的最会讲课的先生!”李天行由衷地说。

林秀川听了这个评语竟然颇为激动:“行啦,有你这么个评语,就算是对我一生的盖棺定论啦!咱们言归正传。不管他是什么人,有句话你一定要牢牢记住:在这里,你可以有暂时的盟友,但绝对没有可以信任的朋友!切记!切记!”

“为什么?难道在官场,就不可能有朋友?我和先生不就是朋友?”李天行反驳道。

“我和你是朋友,也是君臣。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你是明君,我是贤臣,这样的君臣际遇可遇而不可求!可是其他人不同,陈万成、黄继仁、扬凤举、包括郑治才,他们都是枭雄,是要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霸主!而你,在他们眼中,也是一路货色!官场无兄弟!只有厮杀!”

“先生认为郑治才有野心?”

“他曾是东北军郭松龄的心腹,后来郭兵败,他辗转各处来到了新疆,不过三年的功夫,从两手空空,到坐拥一城,名义剿匪,可剿了三年,军功赫赫,土匪依旧。所以,同样的事,在你眼里是干实事,能打仗,在我眼里,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韬光养晦!你说他在士兵中有威望,在百姓中有口碑,可在我眼里,不排除他是假仁假义换取军心民心!正如刘邦本性贪才好色,可是却封闭宫室仓库,不是他不想,是做给人看的,将来还是要全收回来的!天行,都说江湖险恶,真正险恶的是人心!”

李天行沉默不语,似乎还在努力消化林秀川的话。

“天行,你是个坦荡的君子,所以看人都往好地方想。我呢,是个阴谋家,所以看人看得都是阴暗面。我们都是片面的,郑治才是个什么人,只有他心里最清楚。只是,你记住我的话,你站的位置决定一切,你和他们一样,都是要在新疆群雄逐鹿的诸侯,只有暂时的盟友,没有值得信赖的朋友!最后,我还要提醒你,郑治才这个人是个极端的人物,要么,跟你一样,是个君子,要么,就是另一个极端,一个极其危险的小人!你可要当心!”

“那这么说,先生,郑治才就不是我们的盟友了?”李天行有些郁闷。

“暂时的盟友是可以的。我也想过,陈万成有两万多人,又是边防督办的正主,号令天下兵马,俨然就是这里的无冕之王,但此人没真本事,也无容人之量;黄继仁是个不甘心的傀儡,虽有个皇帝的帽子,可是为人刻薄多疑,成不了大事,甚至没法共事;扬凤举,继承家业,只求自保,虽然有三万人,都跟他一样,暮气沉沉,怕受连累,他们躲你还躲不及;就只剩下个郑治才,虽然只有五千人马,可是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黄继仁猜忌他,陈万成防着他,扬凤举躲着他,军衔只是个上校旅长,想要在那几个大家伙的夹缝中求生存,肯定很难。但他是个人才,曾经在日本学的是政治经济,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这样一个有野心,又怀才不遇、处于下风的人,是个结盟的对象。他也一定急于攀上你的顺风船,不过,此人直到庆功宴才露面,可见是个有心机、沉得住气的。结盟,可以一步步来,他现在一个劲地帮你,我们不妨欣然笑纳,看看他想要什么。天行,你这个东北老乡,不简单!还是小心为上!”

李天行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本来的兴奋热情荡然无存!只是坐在那儿一个劲地发呆,脑子却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希望什么也没有,才干净!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一时的消沉

没有让李天行等得太久,郑治才就送来了好消息,说已经和几个马商联系好了,他们很愿意和李天行谈谈生意,并且仰慕李天行和义勇军的抗日英雄,还要给他们一个盛大的欢迎宴会。

又是宴会!上次的庆功宴已经让李天行有了一朝被蛇咬的精神过敏症了,但马是必须要买的,而且,人家也是冲着他的名头来的,必须亲自前往。

李天行和林秀川商量:“先生和我一起去吧,我不会那些应酬,有先生在,我踏实。”

林秀川却拒绝了:“南京都知道我胆小怕事,还要走哪儿都跟着你,这就不打自招了!你也不能这么依赖我,将来总是要分开的,你越快适应越好!”

李天行一听“分开”的话就伤感:“不能不让先生走,可是,真舍不得!要是能有个好方法,既能保住先生,也能留下先生就好了!”

“天行,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叱咤疆场、名震江湖,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可一转眼,又细腻温和、多愁善感!你知不知道,你一定有女人缘!那次庆功宴,都是男人请女人跳舞,唯独你,反过来,那个维克托莉娅夫人算是新疆交际场上的名花,可是第一次见面,不是你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是她被你迷得不辨东西!看来,你的麻烦不止在官场和战场,还有情场!你好自为之吧!”刘秀川调侃着。

李天行不免抱怨:“先生不去就不去吧!又用你的好口才来吓唬我!我想起宴会就要发疯!上次真应该咬死了不会跳舞!”

“不是跳舞的错!算了,不说让你心烦的事!这次去多带些人,估计你会凯旋而归!郑治才不会给你留下无能的印象,一定会促成买卖!一千多匹马,可是个移动的大元宝!那些土匪就是不为了报仇,也会冲着元宝来!带上三千人,有备无患。你现在有枪有炮的,今时不同往日了,也给义勇军壮壮声势!”

“也好!是不能让土匪有机可乘!那这里就拜托先生了。我不在,先生不如称病,深居简出,一定注意安全!”

“我在大本营,上万双眼睛,上万条枪,还有你那些明着的、暗着的警卫保镖,你就放心吧!倒是你,出了自己的老巢,就立刻会被苍蝇叮住,还免不了见各种人,危机四伏,你可别不当心!想着我、还有那些个兄弟们的前程!别再冲锋在前了!”林秀川语重心长地嘱咐。

“知道了!”李天行随口应着,心里却憧憬着骑兵团的成立,不免激情澎湃。说走就走,带着三千子弟兵,李天行出发了。

伊犁是著名的伊犁马的故乡,中间途径郑治才驻军的哈密。

一路上,李天行带着军队走大路,自带营帐和食物,杜绝扰民。可是沿途百姓自发来慰问义勇军,除了因为他们是抗日英雄,更是因为他们打败了土匪,救了被当成人质的老百姓。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想亲眼见一见那位孤身独骑闯入土匪阵营,还能全身而退的传奇人物。

面对夹道欢迎的老百姓,李天行当然要亲自出来道谢,这就难坏了独孤峰。别说林秀川曾经单独嘱咐他,谭仲恺和一干不能随行的人也千叮咛万嘱咐,就是他自己都紧张得不行。土匪连迪化都敢闯,这要是混在老百姓里,冷不丁地开枪刺杀,那可是防不胜防!

可是,面对老百姓,他们伸过来的手,不能不握,递过来的食物,也不是都能推辞得掉!尽管李天行自己也知道危险存在,可是到了那个场面,也身不由己,总不能对着老百姓荷枪实弹地离着八丈远吧。

有过几次混乱场面之后,尽管没出事,独孤峰也是胆战心惊的,不免想起林秀川来,要是他在,肯定有法子。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赶紧一拍脑门,手在身上一痛乱找,找出一个信封来,这是林秀川给他的,还当着面给他讲得很细,并嘱咐他不能告诉李天行。

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些简单的画,旁边有简单的一两句话作注释。原来,林秀川知道他不认得多少字,就画了画,告诉他怎么个意思,简单注解了一两句。自己是急糊涂了,竟一时给忘了。他看着一幅一个人中弹倒地的画面,嘴角上翘,露出了阴阴的坏笑!

等到了一处村落附近安营扎寨,老百姓们再次闻讯而来,纷纷要见李天行,李天行出来和大家见面。热情的老百姓涌上来,有递上食物的,有伸手要碰触他的,眼看场面要混乱失控。

突然,枪声响起来,就在大家吃惊之际,独孤峰冲过来扑倒了李天行,还狂喊:“师长受伤了!土匪行刺!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果然人堆里一些蒙面人拿着枪就跑,士兵们去追,可是那些人跑得贼快,一眨巴眼就没了踪迹。

人们有的吓得散开,有的迟疑不定地在附近看情形。士兵们立刻围成人墙,把李天行围在中间。李天行被独孤峰按在地上,挣扎着要起来,独孤峰在他耳边小声说:“别动,装着中弹!林长官的话,得听!”

李天行一愣,就看独孤峰拿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胳膊上抹了抹,衣服上立刻血淋淋的,还洒在地上一些。他有点明白了,只好配合着独孤峰,让他扶着自己回到了营帐。围观的百姓看到地上的血,都不免心惊。

进了营帐,李天行立刻问:“是先生让你这么做的?怎么不事先告诉我?”

“林长官说了,告诉你,没准你不肯。就是愿意,也不会做戏!不告诉你,倒像是真的了!师长,把那衣服脱了吧,给你换一件。”

李天行边脱边说:“那也用不着真弄上血吧!给谁看?还要拿给大家去看?”

“可不!做戏要做真!”边说边用刀把血染的地方弄了个窟窿,好像真是子弹穿过一样。

李天行惊诧得差点叫出来:“你连他们也骗?自己人也骗?”

“这事只有葛营长和几个贴心的知道。林长官说了,人多嘴杂,要是哪个话多的给传出去,师长的名节可就不保了!”

李天行怔在当地,突然想起林先生给南京的那份报告,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的感觉,:阴谋家,真的是心思缜密、杀人于无形!难以想象,如果,林先生不是我们的人,而是站在对立面,该是怎样的一个情形!也许,我和我的兄弟们早就被手无寸铁的政客们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可怜我自信征战沙场,可以带领千军万马杀敌无数,可以带着他们冲破艰难险阻,到头来,只要一些人动动心思,所有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我李天行是什么?什么都不是!英雄?将军?就是让一些人随意拨弄的玩偶而已!

李天行一时间竟然是心灰意冷,曾经的万丈雄心跌入谷底!木然地坐在床铺上发呆。

第二百八十章 郑家

独孤峰看李天行阴沉着脸、木呆呆地不说话,以为他动了气,就陪着笑说:“师长,林长官也是好心,不是怕你让土匪行刺,再给伤着嘛?我保证,以后有什么事,一定不瞒着师长!你就大人大量,别跟我们计较了!”

他那里知道,李天行是真的被伤着了,他一向感觉良好的自信心被彻底伤到了!

葛钺走了进来,看李天行坐在那儿发愣,忙用手势询问独孤峰。独孤峰挤挤眼,撇撇嘴,拿着衣服说:“我把衣服拿去洗了。”路过葛钺身边,小声说:“生气啦!小心点!”

葛钺走过来,才开口说了句“师长”,就见李天行向后直直倒下去,两眼发直瞪着上面,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问,就听李天行有气无力地说:“葛钺,要是你不当兵,你想干什么?”

葛钺莫名其妙,想想说:“打猎,我祖上都是打猎的,跟独孤峰一样,我们说好了,将来回了东北,我们一起打猎!那日子,想咋样就咋样!痛快!自在!师长,咋想起来问这?那你将来想去哪儿?要不,我们凑一块,东北的山林大得很,袍子、野猪满地跑,咱们打猎、吃肉、喝酒,女人孩子热炕头,这才叫过日子!”

李天行听到“女人孩子热炕头”,不禁想起了远在异国的苏珊娜,浓浓的思念瞬间占据了所有的空间,她神秘而深情的眼,她温润而热烈的唇,她甜蜜的依恋,她悲苦的离愁,她一切的一切他好想拥抱她,亲吻她,就此融化在她的眼眸里,忘掉这里的一切,离开,抛弃一切,和她携手,到遥远的地方……

葛钺看李天行睁着眼,瞪着顶棚,不再吭声,心里纳闷:又咋了?朝天开的那几枪,把脑子给震坏了?

军医进来露了个头,大家心知肚明。葛钺走过去,附耳说:“你还是给他看看,脑子好像坏了!翻着白眼,不知道哪儿出毛病了!”

军医望望李天行,当然不信,也不敢去触霉头,象征性地站了会儿,就赶紧颠了。

有了“土匪”的行刺,义勇军就以此为借口,说李天行受了轻伤,为安全起见,不再出面,由葛营长代为感谢老百姓的热情招待。

李天行装病还真装出专业水准了,整日蔫头耷拉脑,跟没睡醒似的,话也懒得说,饭也草草了事,闷声不响没了魂似的跟着大家一路行军。

锅子不停埋怨独孤峰:“我说还是事先说一声吧,这下好了,气大发了!不理人了!林长官也是,他要在也没啥,他的话,师长听啊!哎,将来,要是他不在了,可咋办啊!”

“你说啥呢!晦气!呸呸呸!林长官长命百岁!小心让师长听见了,敲你个脑瓜子!”独孤峰也有些懊恼,不明白李天行为什么生那么大气。

“你那张纸上有没有招,让师长变回来的?那戏里不是说的,有三个锦囊吗?碰到难事就拆一个。你再看看,还有没有招?”锅子追问。

“还说!让你小声点!这事能说吗!要是说破了,就不灵了!回头真遇到难事,你冲上去啊!闭嘴!去,看看师长的气顺过来没!”

哈密就在眼前了。这是新疆重镇之一,处于塔城和伊犁之间,也是一个古老的城市了。郑治才早就带着部下和城里的各界人士、以及老百姓们,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地欢迎李天行和义勇军。

李天行打起精神迎上去:“治才,感谢你的大力帮助!有劳大家出来迎接我们,我在此谢谢各位啦!”

郑治才一本正经地敬礼:“卑职郑治才,率新疆边防护卫军第七独立旅部分官兵,以及哈密各界代表和城中百姓,欢迎李师长和义勇军抗日英雄们到我们哈密来。这是我们所有人的莫大荣幸!”

李天行赶紧回礼:“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我们一来,给大家添麻烦了!”

大家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往城里走,大军就在城外空地安营扎寨。无非就是接着吃喝应酬,李天行喝了半醉,回去休息。

到了第二天,郑治才还特意请他到家里小坐,说是家宴,李天行看着他家一大家子闹闹哄哄几十口人,多少有些意外。

郑治才给他一一介绍,有他岳父一家,几个兄弟姊妹各自带着家人,他自己也是老婆孩子一大堆,看得李天行很是羡慕:“治才,真是羡慕你啊!你是上有高堂,下乘子嗣,还有这么多兄弟姊妹,人丁兴旺,其乐融融啊!好日子!真是好!”

“大哥,你可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是少将师长,还是抗日英雄!听治才说,你还没有成家,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几个好姑娘?你这样的条件,多好的姑娘都做梦要高攀呢!”虽然第一次见面,郑治才的夫人,仇月敏,一口一个大哥,叫得跟亲的一样。但李天行一看她的眼睛,就想起了维克托莉娅夫人,她们是一类人,极富攻击性。

“谢谢弟妹了!我天天跟着士兵混,居无定所,哪有时间想这个,还是以后再说吧。”

“时间是挤出来的,难道当了兵,就不能成家了?你是堂堂师长,将来出入各种场合,有个夫人陪着,那才像样。新疆的姑娘可是出了名的漂亮,还能歌善舞,也有不少名门世家的名媛,只要大哥点个头,她们任你选!这事包在我身上!不能看着你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回来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听说你一到新疆不久,就生了一场大病,这身边没个人照顾,多凄凉啊!现在既然你跟治才是兄弟,我也该替你张罗张罗这些事。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过些天,你们忙完了正事,我就给你先介绍几个,慢慢处着,慢慢挑,一定能挑上可心合意的!那我们也就高兴放心了。”

果然,进攻来了,而且攻势猛烈,让李天行猝不及防,退无可退,只好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不了了之。

李天行没有在哈密耽搁太久,两天后,他和郑治才就启程前往伊犁,中间要过一段沙漠,晚上他们在沙漠中的一块绿洲宿营。因为有向导在,郑治才也轻车熟路,大家都不担心,反而很新奇,这可是这些东北佬们平生第一次在沙漠里宿营!

第二百八十一章 蛇影

在靠近水坑的地方依次搭好了帐篷,大家赶紧出来看落日,作为东北人,他们都在河面上见过落日,可从没在沙漠上见过,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李天行和郑治才站在一处沙坡上,放眼望去,滚滚黄沙,浩瀚如海,沙浪起伏,直铺天际,而长空万里,云疏天阔,落日的金光柔和瑰丽,晚霞在它的光芒下,变成淡紫色,云彩边缘镀着金光,好像在云里有着一个发着金光的国度。

李天行有些恍惚,那样的云彩似曾相识?他猛然想起了自己的梦,梦里也有这样一个发光的天国,那是黑子奔向的地方。李天行不禁极目远眺,希望在那发光的天国里看到黑子,它带着它的群落在万马奔腾……

在几千双眼睛的注目下,金黄的落日渐渐没入沙海的另一侧,沙漠的温度也开始急剧下降。大家纷纷回到营帐里,李天行和郑治才谈了谈关于买马的事宜,也就睡了。

到了半夜,沙漠上有一些黑影在慢慢向军帐靠近,他们没有理会靠外面的军帐,径直往最接近水塘的地方潜入。几处站岗的哨兵靠在火堆边烤火,并没有发现异常。

沙漠是个很好的吸音之地,脚步陷在沙子里毫无声息,大家的帐篷挨得也近,那些人利用帐篷的掩护顺利躲过了哨兵的眼睛。此时正是半夜,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那些黑影到了最里面的帐篷区,每个人身上都挂着好几个小草篓,每到一个帐篷前,就取下草篓,打开盖子,伸到帐篷的入口,很快,从里面爬出细细长长绳子样的东西,蛇!

就在他们正疯狂放蛇的时候,有的帐篷里发出惊呼的声音,哨兵立刻被惊动,也发现了那些危险的入侵者,立刻大喝,并且开枪。

于是整个营地被惊动了,大家纷纷跑出来,黑影们惊慌失措地跑,但此时,沙子变成了他们的绊马索,不断的枪声下,很多黑影倒下了,可几乎同时,营地外围的枪声也响起来。

李天行在第一声惊呼响起的时候就立刻翻身跃起,他两步就到了门口,才掀开门帘,就听到后面郑治才叫了一声:“蛇!有蛇!”

帐篷里黑乎乎的,他听声辨位向郑治才走去:“治才,怎么了,被蛇咬了?”

郑治才有些惊恐的声音:“小心,这里有蛇!”

李天行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听声辩位,冲过去一把摸到郑治才,拽着他就往外面走,就觉得腿上一痛,两步蹿到外面,已经有附近的哨兵举着火把过来,就着火一看,郑治才的手上有两个小黑洞,李天行知道那是毒血,立刻封住他的穴道,拿出飞镖,在火上烧了一下,说:“你忍着点。”迅速划开一个口子,就要吸。

郑治才挣了一下,和那个哨兵几乎同时说:“别,有毒!”

可是李天行手一紧,头低下去,已经吸了,接连吐出几口毒血,看伤口的血已经鲜红,就说:“好了,待会儿让军医再看看,应该没事了。”

这时,四处的枪声更加激烈,除了和敌人交火的,还有打蛇的,官兵们不时大喊:“蛇!打死它!”

“那还有,小心!”

“别进帐篷,里面有蛇!”

外围的枪声更加猛烈起来,李天行问跑过来的警卫:“葛营长呢?多少人偷袭?”

“不知道,天黑看不清。怎么办,师长?”

“别慌!跟我去看看!”

李天行抬腿要走,就觉得一条腿有些麻木,猛然想起来自己也被蛇咬了。忙让人用火照着,挽起裤腿,小腿肚上两个小黑洞。吓得警卫失声叫道:“师长!你也被咬了!”

李天行说了句:“嚷嚷什么?”边说边同样用飞镖划开了肉,一个警卫抢过来要吸,被他一把划拉到一边,自己用手往外挤,渐渐有红色血液流出来,放下裤腿就走。

迎面葛钺跑过来:“师长,你没事吧?他x的,用蛇偷袭!什么套路!独孤峰也被咬了!锅子也着了一口!”

李天行急急地问:“他们怎么样了?”

“应该没事,已经把毒血吸出来了,去找军医了!”

“你让人多点火把,把蛇清了,不能乱!没被咬的,到外围去,跟我对付偷袭的。”

“还有,让军医看看郑旅长,他也被咬了!”李天行补充道。

李天行来到营地的外围,今夜只有一弯细细的月牙,星星也稀稀落落的,到处黑乎乎一片,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些晃动的黑影,双方对射带来的火光如流星般交织闪烁,如果不是打仗,倒很是绚烂迷人。

由于光线不明,双方都不敢过于接近对方,只是盲目地对射,僵持不下。打了好一阵,将近天明,偷袭者终于放弃,撤走了。

李天行命令:“不要追,加强巡逻。”然后匆匆往回走,心里惦念着独孤峰他们。

一进独孤峰的帐篷,就看到独孤峰睡着,旁边的警卫说:“师长,军医给打了一针,说只要安静睡两天,就没事了。”

“锅子呢?”天行急着问。

“他也一样,都没事。师长放心吧。”

“葛营长呢?”

“不是在外围,就应该是带着他们抓蛇呢吧?”警卫也不太清楚。

李天行出来,正看到葛钺带着人还在打蛇。他过去问:“伤亡怎么样”

葛钺回答:“被咬伤的有几十个,大部分都救过来了。有几个,咬到要紧处,没救过来。我一会儿去看看前面的伤亡怎么样。郑旅长也没事,听说是师长把毒吸出来的?你没事儿吧。”

不问还好,这一问,李天行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的,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葛钺话音才落,看到李天行突然眼睛发直,身体后仰,就摔下去了,赶忙冲过去抱起上半身叫着:“师长!师长!怎么了?伤着哪儿了?”

旁边的警卫赶紧说:“师长被蛇咬了!”

“你怎么不早说?愣着干什么,叫军医去啊!”葛钺背起李天行进了营帐。

第二百八十二章 击掌盟誓

李天行醒了,微一睁眼,就觉得阳光刺得根本睁不开眼,只好抬手遮住阳光,睁开眼,觉得自己躺在担架上,有人抬着走。这时,旁边一个声音传来:“师长醒了,停一下。”

于是,担架停了,轻轻放下来,软软的,还是在沙漠里。身边的人围过来,正好遮住了阳光,李天行放下手臂,半坐起来,葛钺就蹲在身边,拿着个水壶递过来:“师长,喝点水吧!”

李天行接过来喝了几口,递回去说:“还没走出去吗?”

“向导说,大概还有小半天,晚饭前,就到一个小镇了。因为临时做了些担架,抬着伤兵,走得就慢。”

“我们伤亡多少?”李天行问。

“中弹的,被蛇咬的,一共有二十一个兄弟走了。伤了的,枪伤和中毒的加起来有五十二个。伤亡虽不大,可让人觉得窝囊!土匪的招也忒损了,偷袭不说,竟然放蛇咬我们!连师长你也被咬伤了!简直是阴沟里翻船!x的,回来咱就把这伙土匪给剿了!没受过这窝囊气!”葛钺是真被气疯了,咬牙切齿要报复。

郑治才走了过来:“大哥,治才惭愧,你为了我,中毒这么重,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李天行忙说:“治才,别这么说!是我自己没把毒血挤干净!反正也没事,你的手怎么样?”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等到了前面的小镇,给大哥找大夫看看。你的腿肿得厉害,军医的药用完了,都给我们用了,却没药给你治了!”郑治才很难过。

李天行这才注意自己的腿,小腿快和大腿一样粗了,而且麻木无知,心里也有点紧张,希望不会被废掉。但担心不能露出来,他随口又问:“估计偷袭我们的是土匪。治才,这附近有土匪的老巢吗?”

“有两个比较近。最近的就是阿拉巴贡山的土城土匪,比他们稍远一点的是飞鹰堡的土匪。我估计应该是他们其中一股。”

“他们多少人?”葛钺追问道。

“土城土匪大概两千,飞鹰堡的少一些,也一千多人。怎么,葛营长想对他们下手?”

“一定是他们偷袭我们,等买马回来就灭了他们!不能白死那么多兄弟!”葛钺愤愤地说。

“他们都是骑兵,你们就算买了马,也需要训练。而且他们的老巢都在沙漠里,你们不熟悉沙漠,弄不好会全军覆没。还是等合适的机会吧。”郑治才劝道。

“治才说的对。打土匪的时机还不到,葛钺,你得改改火爆的性子,自己稳得住,兄弟们才有主心骨。”

葛越也明白道理,只好不再提。

于是大家继续上路,果然在天黑前赶到了小镇,小镇没有中医,更没有西医,只好找当地人信服的老人求助。老人用一种草汁倒入热水,给他泡腿,换了好几盆水,终于腿的颜色变成正常,麻木感也消失了很多。老人再给伤口敷上糊糊状的草汁,保证说一天之内,蛇毒尽去。李天行谢了又谢,还特意询问了那蛇的名字,请教了解毒的方法,认真记录,答谢了老人。然后吩咐大家去按照解毒方法找草药,给中毒的士兵治疗。

郑治才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感佩地说:“大哥,怪不得你在军中的威信这么高!你待兵如子,事事周全,当你的兵真有福气!可惜我们相见恨晚!早遇见你,能追随大哥,我何必背井离乡,窝在这里钻沙子!”。

李天行忙安慰道:“我如今不也在这儿钻沙子!只要有缘,不在早晚!我们都是东北人,一家兄弟,今后自当共同进退!不管新疆离东北有多远,都挡不住我们回家的决心!”

“我也想早点带着大军打回老家,赶走小日本!可是大哥,无论是南京还是新疆都忙着内讧,不把东北三千万父老的亡国泪放在心上!岁月蹉跎,将军易老!只怕我们空有一腔热血,却要白白洒在这片沙地上!”

郑治才的话击中了李天行的痛处,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说:“治才,你我身为军人,家国有难却壮志难酬,心里难受啊!南京铁了心要攘外必先安内,咱们只能厉兵秣马以待时机!至于新疆,我初来乍到并不知道这里的内情,听你的意思,新疆局势也不安稳?”

郑治才眉头微蹙,沉声说:“新疆天高皇帝远,南京鞭长莫及,几十年来都是诸侯混战,乱成一团!不瞒大哥,我初到新疆不久就赶上了两次兵变,省主席和总督办走马灯似的更换!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总之有人有枪就能称王,虽然黄继仁是名义上的王,真正的新疆王是手握重兵的陈万成!”

“那他为什么不做主席,要屈居在黄继仁之下呢?”

“哼,无非是有掣肘,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他本是前任总督办的心腹,背主弑君的名声总要顾及,为了压制不平,也为了和杨凤举妥协制衡,就把无兵无权的黄继仁推到前台当傀儡!”

李天行暗想,果然和先生说得一样,试探道:“没想到新疆也是祸起萧墙!治才有何打算?”

郑治才露出一丝苦笑:“不瞒大哥,我在新疆白手起家,苦拼三年,才有了一处安身之地!想着有朝一日回到关外,重整河山!可惜区区几千人马,别说冲出新疆,就是弹药粮草也要仰人鼻息!唉!龙困浅滩,是我无能啊!”

李天行看着神情黯淡的郑治才,老乡情节和兄弟情义不断往上冒,虽然林先生的话言犹在耳,但先生也说了,他要么是君子,要么是小人,他希望郑治才真的是个表里如一的君子,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何况都是沦落异乡的东北人,就像是一群孤儿,同病相怜更容易生出亲近感。李天行给他打气:“治才,我们来了,你看看周围,我们有两万个东北子弟,你有一支东北子弟兵当后盾!我们兄弟携手,厉兵秣马,时机一到,咱们打回老家去!”

郑治才的眼睛湿润了,他凝视着李天行,语带哽咽:“上天待我不薄,把大哥和两万个东北子弟带给我!我们击掌盟誓,兄弟携手,打回老家去!”

一声响亮的击掌,两人惺惺相惜,而后朗声大笑。

为了给大家解毒,大军在这个小镇住了一天,敷了草药的士兵们果然到了第二天就都正常了。李天行带着大军继续开拔,中间再没发生意外,终于顺利到达伊犁。

伊犁官员和百姓也是用最隆重的仪式出城迎接,伊犁城里到处张灯结彩,跟过节一样,大街上人头攒动,人们打着欢迎标语的彩旗,锣鼓喧天,载歌载舞,这样的场面虽然大家已经经历过不止一次,但依然为此落泪感动,都觉的新疆父老,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可是独孤峰的心态不一样,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就怕有个黑洞洞的枪口正悄悄对准李天行的脑袋。其实,在进城前,他就按照林秀川的锦囊妙计,让警卫连的部分人穿上老百姓的衣服,从进城的一刻起,就围在李天行周围,用身体阻挡任何想靠近的人,同时,还有很多官兵也是以百姓的装扮早早混在欢迎的人群里,或者提前到达沿途有可能的行刺地点盘查和警戒,在不惊动伊犁民众的前提下,几乎明岗、暗哨布置得天罗地网,将李天行的周身都罩上了一层铁布衫!即便如此,独孤峰还是紧张得冒冷汗,眼睛都快瞪出了眼眶,手随时准备拔枪,哪还有一根神经,一个细胞能放松激动的呢!

郑治才也带了不少人协助警戒,连同伊利驻军的保护措施,恨不能比陈万成来还要戒备森严!

李天行在拥堵的欢迎人群中走得很慢,不断微笑着,挥手向大家致谢!他已经感觉到了,虽然民众的热情高涨,可是竟然没有任何人能冲到自己身边,没有任何混乱场面再次发生,那些围在身边用身体阻挡人群的“老百姓”都是熟悉的面孔,他知道,又是林秀川,这个远在大本营的阴谋家,手依然可以伸到自己面前,替自己挡住麻烦、挡住危险!他的胸中涌起了暖流,真是太佩服这个阴谋家了!这个很会讲课的阴谋家,是上天对他的恩赐!还有周围的这些兄弟们,热情似火的新疆百姓,都是上天的恩赐!李天行的笑容快要融化在这一片欢腾的海洋里,丝毫不知道复仇的阴霾如影随形!

第二百八十三章 人各有志

民众的欢迎之后,依旧是政府官员和当地士绅的欢迎宴会。独孤峰按照林秀川的锦囊,宴会前,让葛钺直接找到了当地的实际掌权人,驻军最高长官,宁中校,此人是陈万成的心腹。

伊犁曾经是前任霸主,当地老牌军阀,曾经的伊犁将军后人,骆河图的盘踞地,却被曾经的心腹陈万成背叛,自己兵败身死,军队被陈万成收编,伊犁就成了陈万成的地盘,他派了最信任的宁寒松,也是自己的妹夫,来镇守伊犁。

葛钺告诉宁寒松:“宁长官,我们在来伊犁的路上,一路屡次遭到土匪的袭击和刺杀,所以我们不敢有丝毫松懈。我们很感谢您的这个盛大的欢迎宴会,但是宴会上人多眼杂,是土匪行刺的好机会。能不能允许我们实施必要的保护措施?”

宁寒松当然不能拒绝:“当然可以。你们要怎么做?”

葛钺说:“其实也简单。大家敬酒是免不了的,酒杯和酒我们自带,宴会的部分餐具能否用银质的,请允许我们的人化装成服务生布置警戒。”

宁寒松明白,土匪和李天行的义勇军结下了大仇,葛钺的谨慎也是情理之中。如果李天行在伊犁有个什么闪失,自己也免不了池鱼遭殃,别说将来义勇军会找麻烦,就是眼前的这三千人马,也够自己受的。于是,他不仅痛快地答应了葛钺的要求,还主动增加全城的安全盘查和巡逻,宴会餐具不仅换成银质餐具,还派了专人在厨房用银针验毒,所有服务人员严格审查,多数都换成了自己的手下,一些不必要的演出节目也取消,搞得比迎接陈万成还累,还紧张。

葛钺满意地悄悄对独孤峰说:“这可真是老天爷开眼,给咱师长送来了个诸葛亮!你说这林长官也真是料事如神!这么几句话,那个宁中校立刻重视起来了,恨不得比我们还紧张!好像土匪是冲着他来的!哎!那锦囊妙计还说什么了,再给我看看!”

独孤峰掏出来递给他,愁眉苦脸地说:“林长官是好,可惜就怕待不长!要是有个啥法子,把他留下来就好了!我们义勇军就缺这么个心眼多的人!师长太实心眼,总替别人着想!我怎么觉得,咱们义勇军是越来越好了,可是,师长好像越来越危险!以前,连个警卫都没有,他一个人到处乱跑,也挺安全的!现在可好,一个警卫连都不够!吃也不敢吃,喝也不敢喝,晚上有人放蛇,白天有人行刺!咋混成这样了?我咋越想就越不明白呢?还是只要官作大了,就都这样了?那还不如不当官,回去打猎种地的好!”

葛钺听着,也有些恍然:“你不说,我还真没往这边想。在东北,在苏俄,你说我们是惨点儿,可从不用担心什么下毒行刺,现在我们枪有了,衣服都是新的,两万人的大军,在新疆,咱师长跺跺脚,哪儿都得颤一颤!可是这些阴损的事也跟着来了!你提醒的对,我们还真得小心了!师长这是树大招风,这会儿是土匪,将来还不定有什么!你看这些个新疆大员们,哪个不得跟个乌眼鸡似的盯着师长,面上跟你称兄道弟的,暗地里还不定恨成什么样呢?师长心宽,架不住小心眼的人暗地里忌恨!”

“那咱回东北!本来也没想在这儿长待。要不,找个机会跟师长说说,咱打回东北去!到了自己的地盘,就不会有这些破事了!”

“东北?我也想。可是,就咱这两万人!打回去,难啊!咱现在是吃南京的饭,南京让咱们在这儿剿匪,你不听,还能有饭吃?饭都没得吃,你咋回去?哎,想想师长也挺难的,带着这么多兄弟,能活下去就不易了!走一步是一步吧!”葛钺有些泄气。

“天天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还要看这个脸色,那个脸色的!有什么意思!”独孤峰很失望。

“你就知足吧!师长什么时候会给我们脸色看!有吃有喝,混一天是一天!”

“我们不就是吃喝的事,也没人行刺咱们。师长怎么办?土匪是跟咱们飙上了,非要置师长死地!这防不胜防的,有个万一可怎么办?都是东北一起打出来的好兄弟,我可不想再有任何人,尤其是师长和你们几个,再有个三长两短的!想想以前的那些兄弟,我这儿就疼!”独孤峰边说边用拳捶着自己的胸口,眼圈都红了。

葛钺的眼睛也湿润了,用手拍拍独孤峰的后背,沉声说:“好兄弟!咱们几个,还有师长,都要好好活着!还盼着有一天,我们回东北,一起打猎、喝酒、吃肉的好日子!兄弟,咱都要好好活着!”两个大男人,肩膀挨着肩膀坐着,满面伤感,双目含泪,想念那些逝去的,心痛这些活着的,怀着害怕继续失去的恐惧,不得不并肩战斗,无论前面的路是什么,也要一起走下去,没有选择。

宴会终于平安地度过。独孤峰和葛钺终于松了口气。李天行表面上豪饮不辍,但他当然不会让自己真的醉,只是装着醉了,以此来尽早脱离这种做戏般的场合,如今,他也开始学会了逢场作戏。

郑治才也喝得酩酊大醉,让两个警卫架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贴身参谋屈风悄悄进来。

郑治才坐在椅子上,声音压得很低:“查清了?是她?”

“是,就是阿依丽古娜,旅座没看错。”

“他们来了多少人?”

“我们看到的就有三十多个,可能更多。不过,宁寒松的防范很严,他们没找到机会。没想到,宁寒松这么在乎李天行!连餐具都是银的,这种规格连他姐夫都没有,也不怕那个姓陈的怀疑他有异心!葛钺在宴会前找了宁寒松,这些严密的保护措施是临时加的。”

“李天行没这些心眼,他的那些部下也都是草莽匹夫,这一路他们的防范措施滴水不漏,连阿依丽古娜都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看来,是有高人相助啊!”

“高人?旅座的意思,难道是那个林秀川?他可是南京的人,才来多久,就让李天行收买了?”

“人各有志!一个不甘寂寞的人在办公室里能熬出什么?这是乱世,想出头,当不了霸主,就要辅佐一个霸主。阿依丽古娜要盯紧,不能让她得手!”

“旅座,既然土匪那么想要李天行的命,咱们何必阻拦。就让他们狗咬狗,不管谁赢了,对咱们都有好处!”

“李天行是我的贵人!他说了,两万东北子弟兵就是我的后盾。我怎么能自毁长城!阿依丽古娜是铁了心要报仇,绝不会轻易放弃。你盯紧了,万一有危险要及时化解,但不要伤了她。”

“您这是怜香惜玉呀!都传言她美得难以置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为什么老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会是徒有虚名吧?

郑治才没有吱声,此刻,他的脑海里再次出现了那三年前的惊鸿一瞥,美得难以置信!那时自己初来乍到、举步维艰,只因这一瞥,竟让自己咬牙奋发,才有今天,她就是自己心中的神!郑治才沉默片刻又说:“她只是为了给丈夫报仇,也算是有情有义,能饶人处且饶人吧!”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复仇的疯狂

迷雾般的夜色中,一个人影接近了一个普通的庭院,几声敲门后,门开一侧,那人闪身而入。

阿依丽古娜依旧蒙着层层的纱丽,坐在椅子上,见到来人,冷冷地说出一个字“坐”。

来人见屋内没有别人,伸手取下蒙面的黑布,竟然是郑治才。

郑治才依言坐下来,看着面前浑身透着冰冷,却充满神秘魅力的阿依丽古娜,谦恭地说:“阿依丽古娜,谢谢你愿意见我。我们都需要冷静下来,好好谈谈。”

“你还是要我罢手吗?”阿依丽古娜的声音带着怒气。

“我理解你的心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李天行一死,你们土城首当其冲,陈万成那些人肯定拿你和土城交差,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郑治才恳切地奉劝。

“十年?十天我都不想等!”

“你们多次行刺不成,李天行已经警觉。与其勉强为之,不如静待时机。”

“哼,你们都是东北人,最近很是热乎!你那点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什么我不管,但我的事你也别插手,否则别怪我翻脸!”

“和李天行比起来,我更在乎的是你!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铭刻在心!他现在兵强马壮,你们不是对手,伺机行刺也过于冒险。不如暂时躲避风头,等待时机。”

“你总把救命之恩挂在口头上,既然要报恩,你就立刻提着李天行的人头献给我!”

“对不起,李天行对我有知遇之恩,恕我办不到!”

阿依丽古娜勃然大怒:“好一个知恩图报的伪君子!别在我面前摆出这张可怜的嘴脸!你不过是用得着他,两边讨好卖乖!我告诉你,今天见你是看在我们盟约的份上,你敢再拦我杀他,我连你一块杀!滚!我不想再见你,让我恶心!”

沉默片刻,郑治才上前几步,竟然双膝跪倒,郑重地说:“阿依丽古娜,我向真主发誓,以一年为限,一年内你偃旗息鼓,一年后,任何时候,只要你一句话,我郑治才甘愿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有违誓,万劫不覆!”。

阿依丽古娜半晌无话,终于冷冷开口:“李天行什么时候走?”

“这个,不能很确定,他是来买马的,如果顺利的话,大概二十天左右。”

“我要考虑考虑。你等我的消息。请回吧!”阿依丽古娜依旧冰冷,但事情显然有了转机。

郑治才识趣地站起来:“好!我等你的好消息!你多珍重!”就默默退了出来。

林秀川的判断是对的,郑治才果然不负所望,帮着李天行促成了一大笔好买卖!李天行花光了带着的所有军费,换成了一千五百匹健壮的伊犁马。他带的那些原骑兵团旧部们已经不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了,简直就像见了亲儿子一样,多少人抱着马脖子就亲吻,甚至喜极而泣!

不仅如此,郑治才好事做到底,自掏腰包给马配齐了马鞍、缰绳、马鞭。看到一匹匹装备齐全的战马,李天行心潮澎湃,似乎看到了当年骑兵营的影子,自是百感交集。

锦上添花当然也少不了,宁寒松和当地士绅以伊犁官民的名义赠送给李天行一匹汗血宝马,此马除了黑色的卷卷的鬃毛和马尾,全身都是通体发光油亮的枣红色,跑起来飘逸骏朗,就像是一团红云从天边飘来。

李天行看着红马,心中百味杂陈,推辞不过,只能感谢大家的好意,翻身上马,骏马扬蹄嘶鸣,在众人眼中,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李天行又回来了!

李天行和他的大军带着丰硕的成果就要凯旋而归!郑治才接到了阿依丽古娜的传信,急忙当夜等大家睡熟,就赶到了指定地点。一进屋,发现里面不仅站着阿依丽古娜,还有另外四个人站在两侧。

郑治才的直觉有些不好,努力保持自然地说:“阿依丽古娜,叫我来是要告诉我你的决定吗?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阿依丽古娜淡淡地说:“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以一年为期,一年后再找李天行报仇!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我答应你!”郑治才没想到对方这么痛快,一下子高兴过了头,竟然急着许诺。

“你不问是什么条件就答应,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不过,也由不得你了!”她的话音刚落,两边的人就扑上来抓住郑治才的胳膊,拧到背后。

郑治才大惊,脱口道:“你们干什么?要干什么?阿依丽古娜,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依丽古娜走近他,冷冷地说:“这就是我的条件。我要最后赌一把,要是还不能杀掉他,就听你的,一年后再动手!”

郑治才惊疑地问:“你要怎么做?”

阿依丽古娜极其平静:“用你做诱饵,引他上钩。”

“我?”郑治才有些发懵,须臾间回过神来,赶紧说,“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他怎么会为了我冒险?这么做不仅没意义,还会让你自己陷入危险!”

“你不是他的东北老乡吗?你救过他,又帮他做成了那么一大笔好买卖,他当然会舍身救你。最好能舍身救你!”阿依丽古娜的话带着讽刺。

郑治才急着辨白:“我们虽是老乡,可我们才认识没几天,我帮他买马,也就是欠个人情而已。他又没欠我条命!阿依丽古娜,这不是什么好主意,不仅成功率极低,而且还会惊动整个义勇军,土城就危险了,不值当的啊!”

“我见过他舍命去救一个士兵,怎么就不会舍命救你?你可是上校旅长,他的老乡和救命恩人,还帮了他一个大忙。他怎么能见死不救?要是他不救你,那他虚伪的面具就被撕下来了!也是个好事!这不是一举多得吗?再说了,我不会真的杀你,你不用怕成这样。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这个人有多看重你,值不值得你跪下来,替他求情,让他多活一年!”

阿依丽古娜的话噎得郑治才难受,努力克制了一下,只好问道:“你要怎么用我引他来?”

“我就跟他说,你在我们手里,限时不到,你就没命!”

“伊犁戒备森严,只怕你们没法脱身吧?”

“当然不能在这儿动手。我让他到土城来救你。”

“土城!”郑治才简直哭笑不得,“那你不如直接跟他说,抬着他的尸体到土城!他一个人,为了个不熟悉的人,到土匪窝来送死!你觉得可能吗?你要真想要他的命,也要想个可行的法子啊!你这么做,就两个结果,一,他白痴,来送死;二,他带着军队来,连土城都给平了!你这是引火烧身啊!”郑治才痛恨出这个馊点子的人。

阿依丽古娜觉得郑治才说得有道理,她的目的是杀人,要是上来就把人吓跑了,岂不是白费劲,如果李天行真的还会带兵来攻打土城,就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决定要更改计划,回身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一时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就对郑治才说:“那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愿意冒险来救你?”

郑治才急忙说:“我看还是放弃这次行动吧,李天行被你们几次行刺搞得草木皆兵,他不会只身犯险。你也看到了,他身边一百多号人,个个都是好手,贴身保护,就算他肯,他手下的人也不肯。时间是最好的武器,等他松懈下来,才能一击而中!”

没想到阿依丽古娜想都不想,厉声说:“不行!开弓没有回头箭!给你一炷香的时间,你要想不出,就照我们的计划办!把他带下去!”

几个人推推搡搡,不容他再多说一句,关进了旁边的屋子。郑治才不免心急如火:没想到阿依丽古娜这么疯狂!自己苦口婆心劝她,她不仅不听,竟然要把自己当作诱饵!我要怎么做才能暗中帮李天行脱险,又让阿依丽古娜罢手呢?郑治才看着袅袅飞升的青烟,皱眉苦想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人质

李天行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谁?”

“是我,郑旅长的参谋官,屈风,有急事要见李师长!”

李天行开了门,屈风进来立刻掩门,拿出一张字条递给他,哭丧着脸说:“李师长,求你救救我们长官。这是有人半夜摸进我屋子里给我的。还威胁我说,敢声张、带人过去,就只能给我们长官收尸了!”

李天行看那字条,歪歪扭扭写着:李天行,天亮前到马首山马神庙,了断恩怨!只身一人,否则给郑治才收尸!阿依丽古娜

李天行不免心惊,知道她是土城土匪首领的老婆,土城首领不久前死了,她这是要报仇!

李天行急问:“治才什么时候不见的?马首山在哪儿?”

屈风苦着脸说:“晚饭后还见过他,以为他一直在自己屋里,什么时候让土匪绑了,这我也不知道啊!马首山不远,出了西门,沿着大路走,就能看到,哦,那个马神庙就在山顶上。李师长,这可咋办?要不要带人去救啊!”

李天行冷静地想了一下,吩咐他:“他们是冲我来的。字条上写明了不让带人去,不照做,治才就有危险!这样,我立刻就去!保险起见,你等到快天亮的时候,再多带些人去!记住,化装成老百姓,找熟悉地形的人带路,别暴露身份!”

屈风也没了主意,他是真的不知道郑治才出门,但直觉告诉他,很可能是土匪狗急跳墙,要把郑治才当牺牲品了!如今之计,只能看李天行的了。

李天行带好飞镖,枪支弹药,出门往西门而去。他自然不敢骑马,以免惊动卫兵,一个人飞檐走壁,很快就出了城,沿着西门外的大路狂奔。天依然很黑,借着微明的月光,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远处的一座山,他不敢怠慢,使出轻功的极限,几乎脚不点地地飞奔。终于到了山脚,那山并不高,但山前有小河,山上树木还算茂密,如果是白天闲逛,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懿养心神之地。

奔跑一路,力天行略有些气喘,稍作休整,他伏地听了听,附近似乎没有人声。隐约中,他看到了一条往山上的路,他却没有贸然靠近,而是算定了土匪们一定会在山路附近监视和伏击自己。李天行暗中观察了一下山势,决定从没有路的地方上山。

他庆幸土匪们选择了这座林木茂密的山,否则,如果是一座光秃秃的山,他就很难隐藏行迹。他哪里知道,这个地方是郑治才绞尽脑汁选中的,就知道李天行艺高人胆大,一定会借助复杂的地形,避开伏击,好出其不意地来救自己。唯有如此,自己才能有机会挫败阿依丽古娜,赢得一年的时间,来完成他自己的构想。

此刻的郑治才,被绑着扔在马神庙正殿的一个角落里,他暗中祈祷上苍,让李天行能成功营救自己,也让阿依丽古娜低头屈服。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不免慨叹,做好人难,做恶人也难,做个有野心有雄心的人难上加难!

就在郑治才忐忑忧心的时候,李天行已经接近了山顶。他盘算着,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估计土匪们没有料到他会来得这么快,只要能把郑治才救出来,凭借密林和夜色,和土匪周旋一阵子,等到天亮后,大队人马一到,就脱离危险。

马神庙因为离伊犁城不远,所以香火还不错,人们到马首山来纳凉玩耍,也就会顺道拜拜神庙。马首山原本就不高,比起东北的崇山峻岭,也只能算是个山岗,从山顶到山脚估计也就两百多米的落差。这样的山,就是再陡,对李天行也不算什么。

没怎么费劲就到了山顶,借着月色,李天行看到了马神庙,一个大殿,配有东西两个配殿,大门前两个石狮子,天井内有四尊或站或卧、姿态各异的石马雕像。规模虽然不大,倒是中规中矩,即使在夜色中也透着些宝相庄严。

李天行凝神静听,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灯火。估计土匪们算着时间还早,警惕性没那么高,山上夜风寒冷,大概都在屋子里猫着呢。

该怎么才能探查出郑治才的位置?李天行暗自思索着。没多大功夫,有了动静,两个人从配殿里出来,小声嘟囔着,转到屋子后面的墙角处去撒尿。李天行有了主意,等他们往回走的时候,手里握着个石子打向其中一人的腿窝处,那人一跤跌了出去,面朝下摔得不轻,还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不仅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配殿内立刻有人呵斥着:“怎么了!喊什么?”

“是热合曼摔了一跤!没事!”

热合曼疼得呲牙裂嘴,骂道:“他x的,好像是谁踹了我一脚!真倒霉!”

“你见鬼了?这除了我,还有谁?鬼踹了你?”另一人说。

又是呵斥声:“你们还嚷嚷什么?安静点!”

大殿内传来一个声音;“巴克木,派两个人到山下去看看,时候应该差不多了!把人四处散开,那个人是有本事的,别大意!”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冰冷而平静,会不会就是那个阿依丽古娜?李天行猜测着。

两个配殿的门开了,一些人拿着枪出来,各自寻找藏身埋伏的地点,大殿的门也开了,一个人走出来,指派两个人道:“你们俩去看看,提醒他们,要是带了人上山,立刻报告。”

两人答应着去了,李天行立刻悄悄跟了上去,到僻静处趁其不备,豹子一样悄无声息地扑过去,两个人没吱一声就晕倒在地。

李天行换上了其中一人的衣服,然后用他们的枪冲天上开了好几枪,转身往回跑。进大门就喊:“来了!来了!”径直往大殿跑去。

李天行故意嘶哑着嗓子不停喊:“来了!来了!”飞快地跑入大殿,里面黑乎乎的。

黑暗中一个声音冰冷地呵斥:“慌什么!住嘴!……”阿依丽古娜下面的话说不出来了,因为一个人鬼魅一样地在自己身后,掐着自己的脖子,枪也被夺了,并且迅速被他拖着退到墙边。

“点灯!谁敢乱动,我就杀了你们的首领!”李天行的声音不是很高,却具有不可抗拒的威严。

第二百八十六章 同归于尽

灯点亮了,屋子里的十几个人立刻用枪指着背靠着墙的李天行,李天行一手掐着阿依丽古娜的脖子,一只手拿着手枪顶着她的太阳穴。他用眼睛迅速扫了一下周围,发现对面角落里一个被绑得粽子一样的人拧巴这身子看着他,嘴里因为被塞着东西说不出话,就是郑治才。

“你敢杀我,那个人也活不成!”阿依丽古娜极其镇定。

她的手下如梦方醒,赶紧把郑治才架起来,用枪指着他的头威胁道:“放了首领,要不打碎他的脑袋!”

李天行后悔没有点了阿依丽古娜的哑穴,只好强硬地说:“阿依丽古娜,你要的是我的命,你敢动他,我就杀了你。只要你放他走,我留下来,咱们不是还有恩怨要了断吗?”

土匪立刻说:“我们交换,我们放了他,你放我们头领!”

“既然是交换,就要公平!你们人多,我就一个人,让你们的人都放下枪出去,你我各一杆枪,才算公平,怎么样?”

“不行!”阿依丽古娜不让分毫。

“你想怎么样?”

“我放他走,你必须留下!要不,就同归于尽!打死我,你就变成筛子!”仇人就在身边,阿依丽古娜被悲痛和仇恨推向了癫狂,她绝不能失去这个机会,哪怕自己也会粉身碎骨!

李天行感受到阿依丽古娜不可遏制的仇恨和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决心,看来,自己想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不大,不如先救了郑治才再见机行事。

“好,我可以留下。我怎么相信你不会出尔反尔,再把他抓住或者杀了?”

“我说了,我要的是你的命,他不过是个诱饵!我阿依丽古娜以真主的名义发誓,绝不出尔反尔!你信就信,不信,那就一起死吧!”

李天行知道他们信教的人,以神的名义发誓意味着什么,况且,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好,我信你!给他松绑,给他枪,让你的人都进来。要是让我听到枪声,可别怪我不客气!”

“照他说的做!”阿依丽古娜冷冷地吩咐。

郑治才被松了绑,拿下嘴里的东西,接过枪就指着土匪说:“大哥,我们一起走!”

“治才,你先走!我既然答应了,就不能食言。否则,咱们谁都走不了!放心吧,她在我手里,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郑治才很是纠结,但他清楚自己留下来也不能扭转局势,不如出去伺机而动,于是说:“大哥,你千万小心!”心情忐忑地看了两人一眼转身而去。

李天行扣着阿依丽古娜和土匪们僵持着,土匪紧张又不耐烦地说:“你放了我们头领,我们就放你一马!”

李天行是要耗时间,一是为了让郑治才安全下山,一是等自己的大队人马赶到,不慌不忙地说:“我得保证我兄弟安全下山。”

阿依丽古娜心中暗自冷笑,对手下说:“你们退出去!”

手下立刻惊慌:“头领,那怎么行?他会杀了你!”

“你们在这儿,他就不敢杀了我吗?给我留下一支枪,你们都出去!把大殿围起来!”阿依丽古娜声色俱厉。

手下只好往后退,一个头目对李天行恶狠狠地说:“李天行,你敢动我们头领,我们一百条枪,把你打得骨头都不剩!”所有人退出大殿,把周围围得水泄不通,警惕着李天行的动静。

李天行也并不想出去,只要等到天亮,大队人马赶到,危机自然解除。

阿依丽古娜冷冰冰地说:“放开我!”

李天行不想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便放开了阿依丽古娜,岂料阿依丽古娜抽出靴筒里的匕首,转身就刺过来。李天行轻易地就闪开了,阿依丽古娜就像是只疯狂的猛兽,全无章法,连刺带劈,追着李天行拼命砍杀。

李天行知道她是报仇心切,又没有半点功夫,不想恃强凌弱,只是躲闪。

阿依丽古娜终于累得气喘吁吁,不仅身体累得要虚脱,精神也几乎到崩溃边缘!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哭喊着:“阿卜力汗,我真没用,我不能给你报仇!仇人就在眼前,可是我杀不死他!阿卜力汗,你在哪儿?帮帮我,杀了他,杀了他……”

虽然看不到她的样子,可是她凄厉的哭喊,那种失去亲人的绝望和伤痛,让李天行心里不免恻然:纵然她的丈夫是土匪,纵然不能确定是否是自己亲手所杀,但毕竟是夺走了一个女人的丈夫,夺走了她的幸福、依靠,更或者,她的生命。他想起了苏珊娜,如果自己被人杀死,她会不会也是这样痛不欲生!不管杀人的理由多么充分,就算正义伸张,杀戮带来的伤害和怨恨都无法避免!

李天行听着她痛彻心扉的哀嚎,心生怜悯,就想这次放过她。

突然,密集的枪声响起来,把两个人拖回了现实。阿依丽古娜止住哭泣,收起匕首,看到了地上留给她的一支手枪,踉踉跄跄地过去捡起来,回身对着李天行就是狠命地连扣扳机,李天行闪身躲在柱子后面。

几乎同时,门被踹开了,那些手下冲进来,拉着阿依丽古娜就走:“头领,他们的人打上来了,快走!”

阿依丽古娜疯狂地打光了子弹,被手下簇拥着往山下跑,李天行从柱子后面出来,也不想去追,才出院门,就看到土匪拥着阿依丽古娜往回跑,看到他在门口,就一边开枪一边往另一个方向逃走。李天行躲避了子弹,等他们过去才出来,他现在不想杀人,正要下山,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尾随着土匪而去,依稀像是郑治才,不免疑惑,赶忙也追了过去。

土匪们为了躲避追杀慌不择路,往林木茂密的荒地走,没有现成的路。李天行紧追不舍,突然前面响起了枪声,李天行担心是郑治才和土匪交上了火,独木难支,赶紧循着枪声追过去,发现土匪分成两路,略一犹豫,左手方向又响了一声枪响,赶紧追上去。

眼看就要追上,突然子弹袭来,李天行躲在树后不时地还击,接连有土匪中枪,李天行继续追击,隐约看到树丛中几个人影晃动,却不知道有没有郑治才。李天行一路追着土匪跑到了半山腰的一个悬崖,土匪发现无路可走,李天行也终于看清自己追的竟然是阿依丽古娜和所剩的三个手下,却并没有郑治才。

李天行有心放她一马,就说:“你们走吧,我不杀你。”

“站住!李天行!”阿依丽古娜站在悬崖边上,突然用枪指着三个手下命令:“你们走!”

三个手下不知何意,忙说:“首领,四个打一个,我们杀了他给阿卜力汗首领报仇!”

“十几个人就剩下你们三个,你觉得你们是他的对手吗?走!”阿依丽古娜一枪打到地上。

李天行缓缓后退:“你走吧,我不杀你!”

阿依丽古娜大喊:“你站住!杀了我丈夫,你欠我一条命!你今天不杀我,我发誓,每天杀一个人直到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

李天行不免恼怒,到底是土匪,如此血腥嗜杀,便说:“既然你一定要有个了断,我成全你!”

阿依丽古娜再次逼迫三个手下:“再不走,我就跳下去!”三个手下只好离开。

李天行心中一动,她这是给那三个人一条活路,看来倒也没有泯灭人性!阿依丽古娜赶走了手下,竟然扔了枪,对李天行说:“你走近些,我有话说!”

李天行不怕她翻出什么花样,上前几步:“什么话,你说吧。”

阿依丽古娜说:“我故意引你过来,就是要最后做个了断!”

“你要如何了断!”

“我要你死!给阿卜力汗偿命!”

“我不会给他偿命!你们是土匪,我们是国军,两军交战,死伤难免!我的兄弟也有被你们打死的,谁来给他们偿命?”

“我只知道你杀了我丈夫,毁了我的一切!我活着就是为了杀了你!”

李天行突然抬手对着林中就是一枪,大声说:“你们再敢回来,别怪我没警告过你们!”林中细细簌簌响了一阵,就消停了。

阿依丽古娜伸手将头巾摘下抛下悬崖,露出面纱上面的眼眉和一头卷曲美丽的栗色长发。李天行被电击一般,他看到了一双天蓝色的眼睛,苏珊娜!虽然苏珊娜的眼睛是海蓝色,但却依旧让李天行看到了苏珊娜的影子。

阿依丽古娜看到李天行震惊的表情,眼神轻蔑而决绝,向后慢慢靠近悬崖,一改刚才冷冰冰的样子,变得柔弱无助,声音也带着颤抖:“我知道,我杀不了你!我只有杀了自己,让你的罪孽更深,真主不会放过你这样的魔鬼!”她边说边退到了悬崖边缘,作势要往下跳,李天行赶紧冲过去拉住她,岂料阿依丽古娜合身扑上来,爆发了平生最大的力量抱着李天行跌落悬崖。

第二百八十七章 蓝色的眼眸

李天行仰面朝上,耳边风声呼呼作响,阿依丽古娜的双手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似乎就是死神的化身,势必要把他带入地狱。

李天行此时倒坦然了,一切都结束了,恩仇纠结,那乱麻一样的困局就这样变得简单!

悬崖并非直上直下,有个倾斜的陡坡伸出来,如同凭空的一只手掌伸展了最后一丝生机。李天行的背撞了上去,却又继续携带着碎石,顺着陡坡滑落。他闪过要抓住这最后一丝生机的念头,可阿依丽古娜的重量冲击过来,他的手徒劳地被尖利的碎石划破,继续和她下坠。

李天行看着那一双无与伦比的眼睛,那蓝色是蓝天的色彩,纯净而神圣,心里呼唤着苏珊娜,一只手托住她的腰部,用尽最后的力量,奋力把她斜着抛出去,另一只手随即向下做出支撑的姿态,然后,猛地撞击地面,就像是石头撞击大地一样,黑暗立刻吞噬了他,一切都结束了……

阿依丽古娜在坠落中有些神智模糊,隐约中似乎看到了地面,身体却突然被斜着推出去,翻滚着落在沙地上。身体的疼痛竟然让她很快恢复清醒,她努力爬起来,觉得很难受,身上到处都疼,可不可思议的是,自己竟然没死!

她的脑子还有点发懵,张望四周,一眼看到不远处躺着一个人,一手扶着晕乎乎的头,踉跄着走过去,还没到跟前,突然想起来了:李天行,是李天行!杀!杀了他!阿依丽古娜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双手紧握,冲着李天行跌跌撞撞地扑过去。突然,枪声响了,子弹在自己身边呼啸而过,打到沙地上扑扑作响。阿依丽古娜下意识地迅速躲到邻近的巨石边。子弹在巨石附近形成了密集的天网,迈出一步就会被成串的子弹钉死在地上。

阿依丽古娜看着几步之遥的李天行,恨得发狂,猛地对准他扔出了匕首,匕首在弹雨中发出叮当的声响,到不了李天行的身上就早早被弹雨打落在地。阿依丽古娜尝试数次要冲过去都险些被子弹打中,万般无奈只好返身冲到悬崖下,顺着悬崖凹陷的岩壁跌跌撞撞地逃离。

李天行是被钻心的剧痛弄醒的,一睁眼就看到独孤峰,同时左臂痛入骨髓,看到几个人在动他的手臂,动一下就疼痛难忍!

“师长!你醒了!忍着点,你的胳膊都碎了!我们也不知道,一路上折腾的,骨头都对不上了!你再忍忍,快好了!要是对歪了,你就成歪把子了!”独孤峰凑过来说。

李天行还能怎么样,忍出了一身冷汗,终于说弄好了,医生们散开,自己的整条左臂都被白色的纱布层层包裹,连手指都动不了。

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到另一张床上,推着往外走,一出门,宁寒松和郑治才一些人就围上来,郑治才痛心疾首地说:“都是为了我,让将军命悬一线!我这心里实在是……”眼泪就掉了下来。

李天行赶忙说:“土匪是冲我来的,你是被我连累,应该是我过意不去!好在咱们都没事!”

“李师长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幸亏是从半山腰掉下来,也是你福大命大,要是我们这样的,肯定摔成肉饼了!”

“土匪都抓住了吗?”李天行想起了那双天空一样纯净的眼睛,恍惚中周围的人影墙壁都在晃动。

“除了他们的头领和几个小喽罗,死的死,抓的抓,一网打尽。你放心,我们一定要剿灭这些无法无天的贼寇,竟然敢绑架政府官员,伤害李师长,一定要严惩不贷!”宁寒松的话让郑治才脸上无光。

医生有效地打住了大家的话头,护士推着李天行往病房走,李天行终于摆脱了嘈杂的场面,可是那双眼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突然怀疑那是不是幻觉,至少现在,他依旧觉得头晕乎乎的,胃里还有点往上反。可是他不想睡,脑海中的那双眼睛让他静不下来。

锅子、葛钺和独孤峰都陪着李天行,葛钺有点火大:“师长,回去我得和林长官说说,我们劝不了你,林长官的话你总要听吧!你现在是师长,我们两万人的主心骨!怎么能一个人去冒险,出了事,我们怎么办?你这不是不把我们兄弟当回事!”

“就是!这次是命大!你怎么能让个女人推下悬崖?要不是看到那个女人居然没死,还要杀你,我也就跳下去了!要死,大家一起死!活下来,比死的更痛苦!”独孤峰也是一肚子的怨气!

李天行心中涌起歉意,他想说些抱歉的话,才动了动头,突然泛起一阵恶心,说了句:“锅子,我想吐。”挣扎着伏在床沿上。

锅子赶紧从床下抽出一个白瓷盆,扶着李天行就哇哇地吐起来,漱了口,他还是觉得天旋地转的,胃依旧翻腾,医生过来看了看说:“就是脑震荡的反应,你们让他安静地睡一会儿吧。只能慢慢静养,没别的办法。”

锅子赶紧说:“你们先让师长睡会儿吧,那些事以后再说。”

葛钺和独孤峰担心地看着李天行,不说话了。

李天行稍微缓过来,看着他们垂头丧气的样子,赶紧道歉:“抱歉!这次是太突然了,事关郑旅长的性命,我也是不得已。你们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一回?先生那儿,就免开金口吧!”

“怎么免?你这胳膊瞒得过去吗?伤筋动骨一百天,总不能在外面晃悠一百天才回去?我们是没办法了!”锅子嘟囔着。

“跟兄弟们说,我们明天开拔。”李天行闭上眼,连光线都让他感到眩晕。

“明天?你这样怎么走?怎么也得养个十天半月的才行!”独孤峰说。

“骑不了马,抬着我行吗?我不想在这儿多呆一天,清静不了。你们也想早点回去吧?大家都盼着看马呢!”李天行说的是实话。

葛钺和独孤峰对视一眼,这话说到心里去了。葛钺松了口:“要不我们问问医生,看看行不行?”

第二天,不顾医生的强烈反对,李天行还是带着大家启程了。不过,他不好意思让人抬着出城,勉强上了红马,披着军服,拖着一条几乎不是自己的白花花的胳膊,晕晕乎乎地和路边欢送的人们招手告别。等出了大家的视线,赶紧被众人扶下马,躺在担架里腾云驾雾般地被抬着走。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三军雷动

郑治才也是一起回去,一路上帮着照顾李天行。

李天行在头两天里基本都是在担架里一路睡过来的。锅子特意弄了块布,遮在担架的上面三分之一处,给他挡着刺目的阳光,不仅如此,只要觉察李天行有一点不适,大军立刻停下来,直到他睡安稳了才继续行军。如此走走停停,大军行进如蜗牛一般,然而所有人都自觉自愿、毫无怨言,这让郑治才越发觉得李天行在义勇军官兵心目中的地位是根深蒂固、不可动摇。

这天又是在那片绿洲里宿营,大家都被蛇咬怕了,再加上还有这么多马宝贝要照顾,早早四处点上火堆,尤其是营地外围,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很多人甚至兴奋地睡不着,干脆三三两两出来聊天,搞得跟篝火晚会一样。

李天行这几天是睡足了,精神好了很多,也出来坐在篝火边和郑治才聊天。

“治才,那天你是不是没下山。”

“没有,我躲在林子里,万一他们要是对你不利,我就是死也不能让大哥有事!”

“你后来去追土匪了?”

“我先去大殿找你没找到,后来听见后山有枪声就追过去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大哥,真是对不住,让你伤得这么重!”

李天行暗想,难道是我看错了?那个人不是郑治才?阿依丽古娜说故意引我去追她,事出仓促,不可能找人假扮郑治才。也可能是他们看到我在后面追,故意用枪声把我引过去?一时心中没有定论,只好暂且放下,又问:“你有没有见过阿依丽古娜的样子?”

郑治才心里陡然一惊,却不动声色地说:“没有,她总是裹着纱丽,只在眼睛的部位留一条缝。别说脸了,眼睛都看不见。大哥问这个,是不是你见了?她长什么样?有传说的那么美吗?”

“我只看到了她的眼睛,可是我脑子晕乎乎的,怀疑是自己的幻觉。所以问问,想知道我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她眼睛长什么样?”

“形容不出来,很美,眼珠是蓝色的,天空一样的蓝色,也许只是我的错觉。”李天行若有所思。

郑治才伸手添了一个木柴,用木棍拨动着,火光闪烁,郑治才的脸色看似阴晴不定,缓缓说道:”我也没见过,蓝色的眼睛不多见,但维族人也有些人是色目的。大哥的头现在还晕吗?要不要叫军医来看看?“

”没事,好多了。就没人见过她的样子吗?为什么她要把自己裹得那么严实?”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听说她十几岁就嫁给了阿卜力汗,也许是为了他吧!”郑治才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接着说:“大哥的骑兵团也成立了,将来就可以剿灭这些土匪,新疆的老百姓都有盼头了!”

“这可是多亏了你啊!没想到这次这么成功,治才,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啦!将来,我们一起并肩作战,剿灭土匪,也算是报答你和新疆父老的恩情了!”李天行抛开那双眼睛,想到骑兵团,就忍不住心情大好。

郑治才要把李天行送回塔城,李天行不愿给他添麻烦,于是两人分开,郑治才回哈密去了。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要快,土匪也没了动静,就算是想有什么,也只能是看着没有缝隙的鸡蛋壳,望洋兴叹。独孤峰和葛钺按照林秀川的锦囊妙计,防止土匪在饮水和草料上动手脚,每个士兵都多长了两只眼睛警惕周围,一路上看护马,恨不得比看护人都上心。结果,那些窥测的眼睛只能充满失望,一路上风平浪静,眼看就要到塔城了。

李天行半路上就不肯上担架,骑着那匹汗血宝马,只是看着红马就想起黑子,心里还是总有阴影。

锅子兴奋地说:“可算回来啦!天天提心吊胆的,回去我可得好好睡一觉!”

李天行看看锅子,果然发现他眼圈有些发黑,自己这一出事,最辛苦的事都是他不声不响地做了,心里颇为感动,对他说:“锅子,回去放你几天假,我请客,你出去好好放松一下,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不好?”

“真的,师长?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我最爱吃羊肉,尤其是烤着吃,撒上孜然,那叫一个香!不能说,一说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李天行猛地想起了抖机灵,他也是曾经多么想吃烤羊肉……李天行默默看向别处,身后的独孤峰神色黯然,葛钺也别过头去,大家的心里都发着抖,兄弟啊,这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好兄弟!

锅子丝毫没发现异常,接着说:“师长,咱这骑兵团,谁当团长啊?是葛大哥不?咱警卫连能分着几匹马就好了!骑马可真好!要不是跟着师长,我也想当骑兵!”

“臭小子,你管的越来越宽了!长官的任命你也敢多嘴?就你这几根瘦骨头,还当骑兵?你还是当好你的小班长,管好师长就不错了!”葛钺似乎对锅子总是凶巴巴的。

“班长咋啦,我管的可是师长!就你老是看不上我!小心,我给你进谗言!”

“你小子想当太监啊!师长是明君,不会听你这个太监的谗言!小子!不学好!还进谗言?看我不连你的嘴也阉了!”葛钺开始来荤的了。

旁边的人听了起哄架秧子的笑起来。锅子回头瞪了葛钺一眼,过了会儿,又没话找话:“师长,咱是不是得给你这匹汗血宝马起个响亮的名字?”

他的提议引起了大家的兴趣,于是,什么“赛赤兔”,“火云”,“卷毛狮子”,“踏燕”,“赤龙”……,几十个名字、上百个名字不断传递过来,李天行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听听,淡淡一笑就过去了。那些个骑兵团的旧人心里明白,师长心里永远想着一个名字:黑子。

大家说说笑笑一路轻松,这一日,前哨回来报告:“师长,我报了信,现在咱的大军已经集合列队,等着咱们呢!”

李天行回身看看后面,笑着吩咐:“葛钺,咱也列队,让兄弟们看看,咱们义勇军的骑兵团够不够威风!”

“是!传令,列队!”葛钺大声喊着,拨转马头去整顿队形。

终于,李天行远远看到义勇军的一个个方阵,谭仲恺和林秀川站在最前面。他催动红马,赶到近前,三军已经欢声雷动,如同打了大胜仗一样兴奋异常。

林秀川看到李天行的模样,不由得摇头:“哎!果然是千算万算,还是有漏算的!而且,还是个大大的失算!”

谭仲恺也赶着问:“师长,你这胳膊咋了,怎么直愣愣的,都不能打弯了?”

李天行不答,下了马闪身一边,指着身后的骑兵方队,美滋滋地说:“别看我,看他们,看他们你们就舒服了!看见没!一千五百匹伊犁好马!战马!怎么样,是不是心花怒放了!哈哈哈!”李天行看到自家兄弟,看到那雄赳赳气昂昂的骑兵方队,也忍不住开怀大笑!

第二百八十九章 麻醉剂和兴奋剂

大家欢天喜地地回到营房,独孤峰特意感谢林秀川:“林长官,多亏了你的锦囊妙计!你可真是诸葛亮啊,算得真准,要没你的高招,师长就不是一条胳膊的事了!”

林秀川微笑着说:“那就说说被我漏算的这条胳膊的事吧?”

葛钺插嘴:“要说,这次买马是多亏了郑旅长!可是也因为郑旅长,师长差点掉悬崖被摔死!”

于是几个人你几句,他几句,既有讲故事,也有埋怨抱怨,听得谭仲恺直起急,林秀川倒是一直微笑着认真听。李天行知道自己肯定是要被骂的,乖乖的一言不发,等着大家的火山喷发。

等他们说完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李天行连头都不抬,手里拨弄着一支笔,低眉顺眼地等着挨训。谭仲恺倒不忍心了,看看林秀川,林秀川一笑,开口了:“那张字条,你们还留着吗?”

“字条?什么字条?哦,你说那张字条?屈秘书拿给我看的那张?不知道,我看完了就赶紧叫人去救师长,哪儿还顾得上那个东西。估计早没了,要不就是屈秘书收着。你要要,回头去哈密找屈秘书问问。”葛钺说。

“不用。字条的事你们再不要和郑旅长以及他的部下提起,记住了吗?这件事,也不要到处说,大家问,你们说个大概就行了。”

然后又问李天行:“天行,那张字条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李天行想了一下,回忆道:“就说,让我去马首山的马神庙,了断恩怨。否则郑治才就没命了。署名是阿依丽古娜。先生,字条有什么线索吗?”

林秀川仰着头,一只手轻轻敲着桌子,似乎自言自语地说:“了断恩怨!很江湖的味道。真是对你的脾气啊!”

然后对李天行说:“那个阿依丽古娜真的是恨你入骨吧!她能逃不逃,处心积虑要和你同归于尽,真是生无可恋,但求赴死!也是个奇女子!”

“先生,你怎么还夸那个女土匪?她差点杀了师长!也真是的,如果师长不去救他,她怎么可能把师长推下悬崖?师长,她要杀你,你为什么还要救她?”锅子一直以来的疑问终于不吐不快。

李天行觉得不解释比解释更好,于是保持沉默。

林秀川看看他,冲那几个人说:“你们师长的为人,你们不知道?他是个穿着军装的和尚,拿着屠刀的菩萨!”

锅子张口就说:“她是土匪,她丈夫也是土匪。杀了他们是为民除害!杀个人而已!有什么不忍心的!搞得自己婆婆妈妈的,妇人之仁!”

林秀川的眼睛盯着锅子,谭仲恺瞪了锅子一眼,离锅子最近的独孤峰悄悄踢了他一脚,锅子已经意识到自己过头了,立刻胆怯地瞟着李天行。李天行本来默默地听着,突然脸色阴沉,一抬眼,犀利的目光立刻让锅子和众人心中一寒。

李天行右手摸出配枪,啪地扔在桌子上,声音不高,却直透人心:“好!是土匪就该杀!咱们义勇军里,土匪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去杀!我也是匪,走了的庞五、抖机灵、元师长、龙岗村的所有人,都曾经是匪,你去杀!你一定想,现在我们是兵,他们是匪,杀他们是理所当然,对吧?还有什么不忍心的?可无论兵、匪,首先都是人!兵就有杀人的权力,匪就一定死不足惜?就算有充足的杀人理由,把杀人当作儿戏甚至取乐,那样的人还是人吗?”

锅子低着头,心里不服气,可不敢反驳。

李天行接着说:“鬼子杀中国人就当作儿戏和取乐,即便如此,我们杀他们也不能有取乐和儿戏的心态,否则和鬼子有什么两样!土匪祸害老百姓,我们杀土匪,这是军人的职责,但土匪也不见得就是人人罪大恶极!我们都是人,取人性命是慎之又慎的事!一旦嗜血成性,杀人如麻,毫无怜悯之心,以何面目自诩为人?”

锅子想起了惨死于日军之手的兄弟和家人,心中惨然。其他人也是面带凄容,沉默无语。

李天行越说越是感慨:“说句实话,有时候回头看我自己走的路,就不敢想今后的路。还记得在长春,杀了第一个人的时候,还很难过,要去偿命,后来,杀了几十个,百个,千个万个!杀得太多了,也分不清该杀不该杀!杀恶人,杀敌人,杀无辜之人,杀自己人!我的心也要麻木了!你说我婆婆妈妈也好,妇人之仁也罢,我只是希望还保留一点怜悯心,不想让自己彻底冷血!其实,那个悬崖,我不后悔,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恨我的,报了仇,亏欠的,我偿了命,再不会有人死在我手里!谁知道,地狱都不收我!还要让我继续杀下去!你们跟着我这样的人,只怕终究会害了你们!”

“师长!”锅子只喊了一声就说不下去了,心中充满愧疚。

“师长!你这么说,就是寒了兄弟们的心!”

“天行,你这是要折磨自己,还要折磨你的这些好兄弟!有些事,不要想得那么清楚!难得糊涂!明白吗?难得糊涂!锅子说得对,你真是婆婆妈妈!能不能做个粗人!就做回你那个当家的,带着你的兄弟们喝酒吃肉,别钻牛角尖!”林秀川只想一棒子把他打晕、打傻,李天行的那些话,让他的心如刀割一样痛,自己的手上有多少血腥也数不清了!往事不堪回首,他需要麻醉剂让大家变得麻木,只有麻木了,才能混混沌沌地活下去。

李天行微微低头沉默片刻,抬起头时眼神变得凌厉,大声说:“好!我是你们当家的,兄弟们,我请客,咱们订桌酒席,庆祝骑兵团成立!今天都要放开了胆子,喝酒吃肉,不醉不归!”

锅子愣愣地看着李天行:师长变脸够快的呀!刚把大家说得撞死的心都有,现在就要庆祝喝酒了!

当夜,大家都喝醉了,林秀川也醉了。

骑兵团的建立,给复苏的义勇军再加了一针兴奋剂。李天行的白胳膊虽带来生活的不便,却成为他推掉一切应酬的挡箭牌,赢得了至少三个月的时间,专心致志地整军练兵,义勇军的面貌在这几个月里焕然一新。

谭仲恺成为了义勇军的二号人物,被大家改口为,谭副师长。葛钺当仁不让,是第一独立骑兵团的团长。吕良诚是炮兵团的团长,虽然暂时只有几门迫击炮挑大梁,可骨架有了,还怕没有皮肉?

一一五师因战死、伤病、或者走了海陆的,剩下的军官也不多了,曾经在齐齐哈尔,被元师长营救过的,给李天行印象深刻的常心宽,被任命为三个步兵旅之一的二一二旅旅长,马将军部下的恽辉,为二三九旅旅长,朱将军部下的唐绍坤,任二五五旅旅长。

彭建中是特务营营长,廖文轩为侦察营营长,还有两个暂时只有士兵没有战马的独立骑兵团、通讯营、工兵营、辎重团、和总预备队等等一应俱全,至少一个庞然大物的骨架是搭全了。

林秀川又帮着李天行物色了不少人才,很大一部份是从自愿留下的学生兵里挑出来的,组建了师部直属参谋部,也有一些分派去了各个旅、团、营当参谋。

独孤峰虽然还是连长,但守着李天行,他踏实,而且警卫连成立了一个排的骑兵,独孤峰终于找到以前骑兵的感觉,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百忙之中,林秀川还给李天行的马起了个惹人疼的名字“蜜枣”,他说:“新疆大蜜枣特别香甜,而马的枣红色就像是大蜜枣的枣皮色,这个名字让人一听就觉得甜蜜蜜的,可人疼!”

李天行当即把“蜜枣”送给林秀川,他却坚辞不受:“我这副软皮囊,只能坐坐办公室里的软垫子,马鞍子坐一会儿,就散了架了!你要是还想让我活得长久,就把蜜枣留着自己享用吧!”

第二百九十章 告诫

这天,忙完了工作,李天行和林秀川终于能坐着喝茶,放松心神。

“天行啊,你这条胳膊老是缠着板子和纱布,都不能打弯,一百天也差不多了,该松松了吧?时间长了,听医生说,要肌肉萎缩。回头一个胳膊粗,一个胳膊细,这可是有损你将军的高大形象吧?”

“那,先生,您就再给个锦囊妙计,怎么把我那条胳膊也弄折了,我就又有三个月的好日子了!”李天行半开玩笑地说。

“你就真这么怕那些应酬吗?宁可断臂,也不愿意抱着美人翩翩起舞?”林秀川揶揄着。

“先生,我什么事能骗您?也骗不了啊!真怕!真是怕!您就行行好,给个锦囊,让我能混就混过去吧!”李天行也开始赖皮赖脸了。

“哎!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想也是,你要是改了性,成为官场高手,欢场老手,你就不是李天行了。可你要是不改,又不能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在这个夹缝中,做不到左右逢源,甚至还会自身难保。这可真是两难啊!”林秀川一唱三叹地卖关子。

“先生总是好口才!我也被先生吓惯了,麻木了!我就这样了,爱咋地咋地吧!反正那些无聊虚伪的场合,实在是浪费时间!有多少大事正事等着我办,他们天天就那么闲吗?”李天行翻着白眼不屑地说。

“那些对他们来说才是正经事!人和人不一样,不可强求!让他们过一天你这样的日子,他们也宁可打断自己的腿!”

“先生,您可真是洞察世事,你是我们所有人的知心人!”

“错!知你一人,我就快累死、气死了!我管不了那么多!”林秀川发起了牢骚。

李天行看看林秀川,他的确又清瘦了许多,不由得很是愧疚,刚要开口,林秀川不给他机会:“你不用说,我看到了,多愁善感的眼神!哎!我一个大男人,看到你这种眼神都要心软,何况那些敏感多情的女人!幸亏你远离她们,否则,光是情债,你这辈子都还不清!”

李天行立刻想到了苏珊娜,他欠她的,真的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于是,眼神躲闪,压抑着伤感说:“先生,我们能不能不谈这些。说点别的吧!”

林秀川已经从他的部下嘴里知道了苏珊娜的事,猜到刚才的话触动了他的伤心处,有些歉意,岔开话题说:“好!现在整军初见成效,基本建制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就要慢慢来。有件事,算是个隐忧,我要提醒你。”

“先生请讲。”

“带一支军队,不容易!必须恩威并重。天行,在恩这方面,你做得有余,我跟你的旧部接触很多,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对你是五体投地,真心敬服!你从不以长官来压制他们,反而替他们去拼杀,你是以心换心,以命换命,你的部下甘愿为你死,无怨无悔。可是,就是太阳的光芒,也有照不到的角落。很多人也对你不满,原因两个字:利益。最直接的利益,就是你的任命。不管你怎么做,两万多人,就那些有限的官职,免不了争夺和眼红。尤其是马、朱的旧部,认为你偏袒自己人,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他们的想法虽有偏颇,可也有事实,当然这也不全是你的错。人,都是有感情的,你肯定会首先想到那些和你出生入死、日日混在一处的好兄弟,你了解他们,信任他们,委以重任,无可厚非。但是,必然招致嫉妒和怨恨。如果别有用心的人从中离间和挑拨,就会成为一个可能致命的毒瘤!你要心里有数!所以,你还需要用威,用权谋,该打压就打压,该利用就利用,该杀就杀!否则,反被蛇咬!你可一定要狠得下心!”

李天行默然,过了一会儿才说:“先生说的那些,我也听了些风传。我一直信奉的是待人以诚!我也承认,我是偏袒了自己的兄弟,可是对马将军和朱将军的旧部,我一样可以为之拼杀,以心换心,以命换命!至于打压、利用、权谋算计,我知道,先生是为了我好,我也愿意听先生的去试试,可是,那就不是待人以诚,做违心之事,如何能做得好?做得长久?诚意和权谋的分寸真的是不好把握,我尽力吧。”

林秀川叹了口气说:“罢了,人无完人!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奈何!奈何!”

忽然,他的眼神又凌厉起来,盯着李天行问:“你的以心换心,以命换命,也包括郑治才?”

李天行怔了一下说:“至少目前是。先生不也说,我们可以作暂时的盟友,我会保有戒心,但也会尽可能地待之以诚,希望换得真心,不就多了个朋友,多了个兄弟?”

“所以那天你孤身犯险去救他!没想想后果?”林秀川追问。

李天行苦笑,终于要秋后算账了!他乖乖认错:“先生,我的确是不应该这么做,现在想想,万一有事,对不起先生和那些兄弟!可当时时间紧迫,人命关天,就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下次,不,没有下次,我一定和您商量着来!”

“你的话,我不信!这样的事,十次、百次、千次,你都会是一样的选择!人命关天!任何人的命都关你的天!万一你真听了我的话,有人却因此而死,你会怎样?你比我清楚!你的那个槛,你自己不迈,我帮不了你!”林秀川的话一针见血。

李天行无语。

“算了,解决不了的事说也无意。我只是有点奇怪,为什么土匪要绑郑治才?绑票,也要绑最有价值的,郑治才不是你的亲信或者亲朋,你们不过见了两三次面,虽是老乡,随便找个老乡就能让你就范?何况,他还是驻军哈密的军队首脑,就不怕被报复?还有那个字条,‘了断恩怨’,这是江湖人的口吻,你是军人,土匪和官兵之间,不应该是恩怨的江湖吧!还有,这也不像是一个女人的口吻啊!你就从没有想过什么?”

李天行听得懵懵懂懂:“了断恩怨,有那么复杂吗?没觉得什么啊?不就是说,我们有仇,要做个了断吗?先生,真没明白您的意思?您看出了什么?”

“我只是觉得,这个字条是针对你个人写的,写字条的人似乎了解你的个性,你一见字条,就会露出骨子里的江湖豪气。如果换作是我,我才不理会什么了断恩怨,跟我谈谈交易,才对我的口味,而这四个字只对你起作用。”

“您觉得,字条是了解我的人写的?谁?不会是怀疑郑治才吧?您说他和土匪是一伙的?”李天行猛地坐起来,紧盯着林秀川。

“我们不妨谈谈这个可能!郑治才驻军哈密剿匪时间不短了,军功赫赫。哈密附近,主要是两大股土匪,最近的是土城,稍远一点的是飞鹰堡,还有些小股土匪至少几十处。郑治才主要肃清了小股土匪,虽然和土城和飞鹰堡都有过交战,多数获胜,但这两处的根基都没动!有没有一个可能,郑治才和土城或者飞鹰堡,达成了什么秘密协议,或者就是心照不宣的默契,演戏给别人看?按照这个思路下去,阿依丽古娜和他合谋害你,就有可能。”

“阿依丽古娜跟我有深仇大恨,可郑治才一直向我示好,帮我买马,还曾经救过我的命!一个要杀我,一个救了我,应该合不来!何况郑治才处境艰难,和我合作才能安稳,杀了我对他没好处!”

“我也想过,郑治才不应该急于害你,对他有害无利。他处于陈、黄、杨的挤压中,只有你可以和他结盟,帮他解困。所以,他示好,还主动帮你,甚至救你,这都在情理之中。但不代表他不猜忌你,甚至将来对付你!阿依丽古娜简单,就是要你的命!如果我是郑治才,我会不惜代价阻止阿依丽古娜杀你,至少,也要等到我利用完你,不需要你的时候,再借刀杀人!你上次的遇险,具体怎么回事,我还需要想想,不光是想,我还要查。今天跟你说这些,就是要提醒你,你是待人以诚,你身边的人有多少做得到,还有多少是反其道行之?待人以诚,要看什么人,把毒蛇放到怀里,你就等着被咬死吧!”林秀川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恶狠狠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二百九十一章 看不见的冲击波

李天行的左胳膊终于从木板和纱布的桎梏中解脱了,狠心的林秀川居然拒绝给他锦囊,果不其然,让他担心的事很快就铺天盖地地来了。

锅子拿着几张请柬进来,小心地放到李天行的桌子上,自从那次挨训,锅子夹着尾巴好久都不敢再露出来:“师长,又送来几份请柬,您看看吧。”

“不用,你还是照我说的办。态度要好,婉言拒绝。你去说吧,跟以前一样,去吧。”李天行温和地说,锅子这两天看着可怜兮兮的,弄得他心里倒过意不去。

没多久,锅子回来了,小眼睛瞟着李天行,闪闪烁烁,欲言又止的。李天行不禁被气乐了:“锅子,我又不是老虎!你用不着怕我怕成这样吧!行行行!上次是我脾气大,说的太重了,我给你道歉,行不行!我是真服了!你这样子,哎!好像我真怎么着你了!有话就说,扭扭捏捏的!”李天行还真有点记仇似的,以牙还牙。

锅子依旧很小心地说:“师长,外面有人要见你!”

“谁呀?”

“一个洋女人,苏联人。”锅子更小心了。

这回轮到李天行脸绿了:“叫什么?”

“她说叫维克托莉娅。”锅子的小眼好像闪烁出一丝幸灾乐祸地狡黠。

“你就说我不在。”李天行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杀鸡抹脖子地撒谎。

“她说,你在,她知道!她说是谈公事,关于武器买卖的事。”锅子心里好像舒服了很多,不慌不忙地说。

“武器买卖?她是这么说的?”李天行有些疑虑。

“是,她说是笔很划算的买卖。”锅子跟挤牙膏似的一点一点往外吐,心里泛起报复的快感。

李天行妥协了,既然躲不掉,谈买卖就谈买卖,于是说:“好,请她进来。”

很快,那个让李天行避之不及的人出现了。维克托莉娅,穿着一身紧身的皮衣,黑皮裤,黑皮夹克,敞着衣襟,可以看到里面是白色蕾丝花边的衬衣,脖子缠着黑白图案的丝巾,头带着黑色皮质鸭舌帽,这种打扮,中国女子是绝对不敢的,因为女人的凹凸有致都显露无疑。所以她一路走,旁边的官兵们惊讶地目不转睛,乃至有人走路撞到了一起,有人被明显的障碍物绊倒。一个女人,一个俄罗斯美女,一个身材诱惑、刻意炫耀的俄罗斯美女,走在一个到处是血气方刚的男人的营地,所产生的看不见的冲击波,维克托莉娅早就有准备,并且骄傲地期待着,这冲击波越大,越令她满足!当然,如果她的目标能被冲击波击中,那就是最梦寐以求的了。

李天行看到她的那一刻就后悔了!就像后悔被她带下了舞池,只要一开始你不能拒绝她的靠近,那就一定会成为她的猎物。

李天行只能礼貌地说:“维克托莉娅夫人,欢迎您的到来。请坐!锅子,茶!”

维克托莉娅没有坐,而是四处观望,参观他的师部。李天行的指挥部早就从中学搬出来了,搬到自己搭建的木屋里,屋子不大,陈设简陋,刚才把一些重要文件也都收拾了,表面上很整洁。屋子里有几张桌子,一个是他的,一个会议桌,还有几个拼在一起,是参谋和发报员用的。

维克托莉娅笑着说:“李将军,你这里很干净,可见你是治军有方。”

“多谢!请喝茶,请坐。夫人说有武器买卖的生意,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生意?”李天行直截了当,不想纠缠。

“将军不是生意人。你们中国人谈生意,都是要先谈别的,家人啊,朋友啊,爱好啊,还有,风月。这样做有讲究,所谓和气生财!将军一上来就谈钱,谈买卖,可是不按常理出牌啊。”维克托莉娅的中文很好,还深谙中国文化,口才简直和林秀川有的一比。

“我是军人,喜欢直截了当。既然维克托莉娅夫人亲自来找我谈生意,就是有诚意,我也有诚意,不需要拐弯抹角,这样节省我们双方的时间,不好吗?”李天行的口才源于他的实诚。

“将军的牌出得真是凌厉,的确是您的风格!那我就入乡随俗,跟着将军的节奏吧。听说,将军刚刚组建了骑兵团?”

“是。生意跟骑兵有关?”

“将军真是聪明,见微知著。我知道将军组建骑兵也是为了将来剿匪。新疆的匪患的确是厉害,土匪遍地都是,屡剿不尽,对我们行商造成了巨大危害。所以,我们很支持李将军建立一支强大的骑兵来对抗土匪。听说,您刚从伊犁买了不少伊犁战马,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想,您的骑兵团组建之初,必然还有不少东西需要配置吧,比如说,马刀,枪支。”维克托莉娅是有备而来。

李天行当初花光了拨给独立团的所有费用,只购进了马,连马鞍等物都是郑治才送的。他本来想着等下批军费到,就能解决问题。可是军费被南京拖了一阵子,黄主席那边和陈万成在程序上磨磨蹭蹭不说,还扣了一部分,他购买军刀的计划不得不一拖再拖。刚刚开始联络新疆的一些商家,没想到这个维克托莉娅就闻风而至。经费有限,军刀是必须的,但枪支,只能以后再说了。

“夫人真是消息灵通啊!不错,我是在联系购买军刀的事。你谈谈价格吧!”

“货比三家。既然是军火,关系重大,还是应该先看看我们的军刀,再谈价钱的好!不过,我一定会尽全力让将军满意,因为,这是我们第一次做生意,虽然数额并不大,却有益于我们互相了解对方。我衷心希望这会是个良好的开端!”

“好,我就先看看你们的军刀,只要东西好,价格合适,我也希望这是个好的开始。”李天行痛快地说。

“抱歉,将军,我不能随身带着军刀到处跑,还要麻烦将军明天到我们的商行来看一看,品质种类不同,价格也不同。怎么样?”

李天行觉得有上套的感觉,但只好明知山有虎了:“好。那就明天上午,行吗?”

“行!随时恭候将军大驾!”维克托莉娅笑颜如花。

谈话似乎就此打住,李天行不能明着赶人,只好沉默不语,拿起茶杯喝茶,端茶送客,她肯定是懂的。

第二百九十二章 我的荣幸

没想到,维克托莉娅也拿起茶杯,优雅地喝了一口,说:“将军,我还是第一次来义勇军的军营,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荣幸!将军可以带我参观一下您的营地吗?听说,将军得到了一匹汗血宝马,那可是传说中的宝马,如果能看上一眼,我就可以向我的朋友和家人好好炫耀了!”

能说不吗?李天行在心里问苍天。

“这个就是些普通的营房,乱哄哄的,没什么好看的。”李天行婉言相拒。

“我是想见见你们这些抗日英雄啊!我要想像着,将来这些英雄们在马上挥舞军刀的英姿。哦,对了,军刀的长度、形状是有讲究的,这个将军也知道,我想了解一下你们中国骑兵,便于给将军一些建议,万一我们现成的尺寸不合适,可以根据你们的要求定制。将军不反对吧?”一个女人铁了心的事可以找出无穷的理由。

再拒绝就有伤脸面了,李天行只好同意:“好,那我就带你看看我们的马场和骑兵团吧。他们的营地离这里有点距离,夫人愿意骑马去吗?”李天行早已经把县长的车还回去了,自己没有配车,只有马。

维克托莉娅的眼睛闪着惊喜:“太好了!我很喜欢骑马!谢谢你,将军!”

李天行让人把蜜枣牵出来给她骑,维克托莉娅看着高大健美的红马,那种喜爱之情是发自内心的。她利落优雅地上马,激动地伏下身抱着马脖子,用手抚摸着它卷卷的鬃毛,一个劲地用俄文说着什么。在这一刻,李天行觉得她还是有可爱的一面的。

维克托莉娅起身兴奋地问:“它太漂亮了!它叫什么名字?”

“蜜枣。”李天行回答。

“什么?”维克托莉娅愕然加茫然。

“就是一种果子,红色的皮,甜甜的,里面有核,叫蜜枣。这里的土产。”李天行以为她不知道什么是枣子。

“哦,我的天,是枣!蜜枣!对啊,那种红色,很像!还是甜甜蜜蜜的枣!太有想象力了!这是谁起的名字????”维克托莉娅最后说了一串俄语,看来是她兴奋过头了!然后,又用中国话翻译给大家:“我简直是太爱这个名字了!”

她的这种和中国女子截然相反的开朗外露让大家面面相觑,心里暗暗发笑。

李天行淡淡一笑说:“是林参谋长。我们走吧!”说完就缓缓策马而行。

维克托莉娅和李天行并辔而行,很是惬意,不过她不满足这么慢吞吞地走,刚出营门口就说:“将军,可以跑起来吗?”

李天行简单应答:“好!跟着我!”打马就走,后面维克托莉娅轻斥一声,跟了上来,跑到开阔处,维克托莉娅好胜心起,打马超过李天行,红马荡开四蹄,马尾飞扬,一路绝尘而去。李天行不想跟她争这个风头,只是紧随其后。

到了骑兵营地,报信的已经通知了葛钺,葛钺正好带着人出来迎接。大家老远就听到一阵阵的叫好声,李天行问:“在干什么,挺热闹的?”

葛钺说:“这不是还没有兵器,我们就练骑术,每几天就有骑术比赛,大家热情高涨。师长既然来了,就看看吧,也给我们指点指点。”

李天行还没说话,维克托莉娅已经神往了:“太好了,今天真是幸运的一天!将军,我能有这个荣幸吗?”

能说不吗?李天行在心里问苍天。

大家往马场而去,葛钺特意和独孤峰并肩而行:“兄弟,你来得正好,我有好东西给你。”

“是什么?”独孤峰来了精神。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保证你高兴得睡不着觉!”葛钺吊着胃口神秘地挤挤眼。

李天行听见了,头也不回地说:“什么好东西?也让我们瞧瞧!”

“是啊,能让连长高兴得睡不着觉!那是啥?”

“不会是给连长找了个媳妇吧!”

“要是的话,就睡着了!睡得都不愿意醒!”大家开始来荤的,也不顾及这里有个女人,好像洋女人不算女人似的。

维克托莉娅对这些荤言荤语才不在乎,反而很习惯。

到了校场,校场中有两个人刚刚下场,见到李天行到来,也就停下了。

葛钺大喊一声:“师长到!立正!敬礼!”

自己下马,在李天行的马前立正、敬礼:“卑职葛钺,率第一骑兵独立团官兵欢迎师长莅临指教!”自从当了团长,葛钺也跟着林秀川学了点文邹邹的词儿。

李天行还了礼,大声说:“大家继续!都使出真本事来!”

李天行向来话少,很少训话,但只要他出现,官兵们都兴奋,场上的气氛立刻升温。比赛没有很规范的程序和要求,主要就是两种,表演和挑战。大家分成红队和蓝队,各自派出选手,可以先表演绝活,比如,蹬里藏身,在两匹马间飞跃换骑,飞马捡物,飞跃障碍等等,然后可以发出挑战,看看对方有没有人敢应战。

此刻,不仅师长在观看,还有个洋女人也在看,这时候,大家都会把洋女人当女人看了,在女人面前,男性荷尔蒙不知不觉中控制了大脑和身体,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豪气干云,其结果就不是“使出真本事来”的程度,而是超水平发挥了!

葛钺看着今天的激烈程度,高兴之余也有点纳闷:怎么不是一个两个,个个的能耐都一下子突飞猛进?师长果然不一样,往这一站,就是气场足!

独孤峰忍不住悄悄催促着:“大哥,你那好玩意呢?别渗着啦!我这心里痒痒的!赶紧拿出来吧!”

葛钺神秘地笑笑;“行,不逗你了。你等等,我给你拿去!”回身跟身边的卫兵嘀咕了一句,那卫兵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葛钺接过东西递给独孤峰,独孤峰呆了:那是一把弓,一斛箭。独孤峰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摸过弓箭了,多久了?齐齐哈尔,巷战,到处是鬼子,弟兄们一个一个倒下、失踪,自己在迷宫般的巷道中拼命跑,弓箭都不记得是丢在哪里了!

葛钺对他的反应有心里准备,可还是忍不住感同身受,就好像自己的那杆传家宝,黑缨枪,如果突然出现在眼前,甚至哪怕只是一杆普通的铁枪,自己也会震惊伤感,千般难言的愁绪,让自己恍如隔世,原来,那样的我还活着!

独孤峰终于伸出手接过了弓和箭,他的泪水充满眼眶,抬眼,只能模糊地看着泪影里的葛钺,哽咽着:“兄弟!好兄弟!我,谢谢你了!”

葛钺伸出一只手,独孤峰伸出一只手,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泪眼对着泪眼,葛钺沉声道:“兄弟!一辈子的兄弟!”

李天行的耳朵灵,听到身后的对话,回身看到了这一幕,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骑兵营的初建,看到了那些存留在记忆里的模糊的身影,他的心狠狠地抽搐着,眼圈发红。

维克托莉娅无意间看到李天行回头,也好奇地回头一看,却看到后面的人竟然都面容悲戚,而其中一个人还拿着弓箭,她诧异地问:“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李天行望着校场,低声回答:“没事,他们只是想起了从前,有些伤感。”

维克托莉娅何等眼色,立刻察觉到李天行的神情不自然,好像在刻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后面的人也是一样,维克托莉娅虽然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但她是个阅历丰富的人,迅速就猜出了个大概。维克托莉娅收敛了自己的放纵,安静地待着,她知道,安静是那些人最需要的抚慰。

但她还是忍不住偷偷瞟着李天行,他如同一尊雕塑,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望着校场,不,是望穿时空,陷在他的记忆和伤痛里。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一箭千金

片刻之后,大家平静下来。葛钺拍了拍独孤峰说:“兄弟,好久没动动筋骨了,要不要下去练练,给这群小子开开眼?你也知道,我这个团,咱们的老人不多了,大部分都是各处攒起来的,他们早就听说过你,想见识见识你的绝技。今天不合适也没关系,改天你过来,让他们知道咱神箭手的无双箭术!”

独孤峰还没接口,支愣着耳朵的维克托莉娅立刻回头说:“太好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好运一个接着一个!这位长官,我能有这个荣幸,看看你们中国伟大的箭术吗?”

能说不吗?独孤峰心里对着苍天嘟囔。

独孤峰看了一眼李天行的背影,葛钺开口替他挡着:“维,什么,这位夫人,独孤连长很久没练了,今天就算了吧。改日,等他练好了,再邀请你来看!”

没想到,校场上不知道什么人在起哄:“独孤连长,给我们露一手吧!”

“就是,我们早听过你的大名!让我们开开眼吧!”

“神箭手,他们不信我们说的,你露一手,把他们都震了!”

……

“这帮臭小子,起什么哄!看我怎么收拾你们!独孤峰,别……”葛钺咬牙切齿地说,却被独孤峰打断了:“葛大哥,没啥!既然大家都有兴致,我就献献丑!这手还真痒痒了!”

葛钺看独孤峰并非勉强,也高兴地说:“行!只要你高兴,让他们领教领教你的独门绝技!”

独孤峰背上了箭囊,试着开了开弓,将弓弦拉满,一松手,弓弦猛地弹回,独孤峰满意地说:“不错,是把硬弓!到底是手生了,我得先熟悉熟悉这个新伙计!”说着,打马下了校场,冲围观的官兵说:“既然兄弟们想看看,我就献丑了。不过,这弓是头回用,还有点生分,让我先射几箭,找找感觉。”

大家立刻鼓噪叫好、抻着脖子瞪着眼睛看着。

很快,靶子立好了。独孤峰坐在马上,弯弓搭箭,摒心静气,校场一片寂静。就听弓弦响处,一支带着白羽的箭穿破空气,直奔靶心,在红心的边缘插入靶子。立刻响起一片叫好之声。很快,第二只箭势如破竹飞过来,钉在了红心边缘内侧,叫好声还没停歇,第三只箭射到了红心的正中!校场一片欢腾呐喊。

就见独孤峰让马跑起来,颠簸中张弓搭箭,箭中红心的红线上。在不断的叫好声和呐喊声中,独孤峰在快速的奔马上一箭连着一箭,箭箭都在红心内外。看得大家连叫好都顾不上了,只是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张着嘴、瞪着眼,啧啧赞叹。

射完了所有的箭,独孤峰抱了抱拳,准备回去。谁知道有人大喊:“独孤大哥,你还没把绝活亮出来呐!活动靶!活动靶!”

独孤峰似乎也意犹未尽,笑着说:“有靶子吗?有靶子就行!”

“有,有,等着,我们几个来!”

就有几个骑兵团的旧人跑出来,拿了几个靶子,翻身上马,在场子里跑起来。

“他们要干什么?”维克托莉娅好奇地问。

“你看就知道了。”李天行没有正面回答。

维克托莉娅兴奋紧张地不敢喘气。

校场上,独孤峰站在中间,四周是跑动的靶子,那些人不光是策马跑动,手还挥动着靶子。独孤峰搭上箭,瞅准一人射去,一箭中的。然后对着另一个人又是一箭,箭不走空,整个场地除了马蹄声,人都大气不出,眼看着独孤峰不慌不忙,对着毫无章法乱跑的人和靶,箭无虚发!独孤峰找到感觉了!

维克托莉娅兴奋地脸都红了,她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她夹紧蜜枣,马鞭一甩,蜜枣竟然跑向了校场!

李天行一惊,跟上去喊:“你要干什么?危险!”

维克托莉娅回头笑着喊:“我要去当靶子!你不相信你的部下吗?”

李天行无奈地慢下来,他相信独孤峰,也知道根本劝不回来那个霸道的女人。

维克托莉娅跑到了场地里,大家看到这个洋女人跑进场子都很好奇,也就慢慢停下来,看她要干什么。维克托莉娅摘下了头上的鸭舌帽,拿在手上,高高扬起,冲着独孤峰大喊:“我的勇士,如果你能射中我手中的帽子,我就赠送你们骑兵团每人一把最好的战刀!”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傻了,很快又醒过神来,开始大叫:“独孤峰,射,一定要射中!我们的战刀可就靠你了!”

“独孤大哥,独孤爷爷,你的手千万别抖!一千多把战刀,一抖可就没啦!”

“射中喽,我们大家请你喝酒,最好的酒,管够!”

“我们请你吃肉,吃龙肉都行!就这一箭,我们骑兵团可就靠你啦!”

“射中啊,一定要中!我们给你磕头都行!叫你爷爷!”

……

校场上一片怪叫,作揖、敬礼、挥拳、合掌、乞求、鼓动、许诺、打气……一片混乱。

葛钺和李天行也互相看看,然后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场中的独孤峰,意思在说:独孤峰,好兄弟,全靠你啦!

维克托莉娅的蜜枣开始跑动起来,越跑越快,全场立刻鸦雀无声!所有眼睛都盯着场上的独孤峰,如果眼光能发热,独孤峰现在就被燃成了灰烬。

独孤峰的弓举起来了,箭抽出来了,搭在了弓弦上,慢慢地,弓弦张开,形如满月,箭头对准狂奔中的那个晃动的黑点,独孤峰的手一松,箭离弦而去,带着破空的尖啸,穿透黑色的软皮,继续飞向空中,差点扎到围观的士兵,吓得一堆人四散倒地,随即,士兵们看到了那支穿着鸭舌帽的箭,扑过去擎在手上,齐声高喊:“战刀!战刀!战刀!战刀!战刀!……”

李天行和葛钺相视而笑,校场上,独孤峰匹马独立,在全场的狂喊声中,豪情万丈,舍我其谁!

等人们终于声嘶力竭了,校场渐渐消停下来。维克托莉娅接过依旧穿着鸭舌帽的那支箭,举起来,对独孤峰和众人大声说:“我的勇士,你做到了!我信守诺言,很快,就会把军刀送到你们手里!我为你们伟大的箭术所倾倒!我爱你们,我的勇士们!”

士兵们傻傻地听着,不禁窃窃私语:“她说啥,她爱我们?我们这么多人,她都爱?这是啥玩意?听不明白!”

“她咋老说,我的勇士。咱啥时候成她的兵了?给把刀就把咱买了?太会算计了!”

“管她那么多!只要她把刀给咱,她爱啥啥,都跟咱扯不上关系!”

“她说话算数不?不会给个破菜刀糊弄咱吧!”

“应该不会吧,当着这么多人,能蒙人?那也忒不地道了!”

维克托莉娅不知道她的话听在这些官兵的耳朵里已经变了腔走了调,但她依旧还有话说:“今天的场面真是太令人激动了!我要告诉我的朋友,你们义勇军的士兵,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士兵!不过,我的勇士们,你们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就是你们的将军,李将军!难道,你们不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将军,他的传奇吗?”

然后冲着李天行大喊:“李将军,你的士兵,还有我,能有这个荣幸,亲眼目睹你的传奇吗?”

能说不吗?苍天替李天行大喊。

李天行再一次证实了心中的看法:不能让她靠近你,否则,一定会成为她的猎物。

第二百九十四章 懊恼的就范

李天行骑着马下了校场,场上再次鸦雀无声。

他策马走近维克托莉娅说:“维克托莉娅夫人,我代表独立团的所有官兵,感谢你的慷慨馈赠!”说罢,在马上向她敬礼。

维克托莉娅笑着说:“不,是你的勇士征服了我。你该谢谢他和他们!如果将军能让我有幸看到你的骑术,那将是我的莫大荣幸!”

李天行退无可退,只好说:“我的骑术没什么特别,和他们是一样的。夫人一定要看,那我就勉为其难吧。”他只想敷衍了事。

可是葛钺不这么想,独孤峰也不这么想。葛钺想给独立团的人打气,早就想让李天行展示一下他的骑术和功夫,可是李天行最讨厌的就是在众人面前炫耀展示,他就一直没勇气提。独孤峰现在感觉爆爽,觉得从前的那个神箭手又回来了,就想借机让李天行也恢复他从前的豪气。

葛钺在独孤峰耳边嘀咕着,独孤峰咧嘴笑了,竖起大拇指,再拍拍胸脯:“葛大哥,放心!看我的!”

场上只剩下李天行一人,维克托莉娅本来要把蜜枣给他,却被他婉言拒绝了,看他兴致不高,维克托莉娅还担心李天行不会展示他的真本事。

李天行空着手,让人在地上随便扔了些东西,他策马跑过去,身体几乎倒挂,把东西一一捡起来,对于他来说,没什么难度,做得好像很随意。然后就是蹬里藏身,飞身下马再飞身上马这些别人看起来很难,对他都是家常便饭的动作。

当李天行正琢磨着要收场,独孤峰突然闯入场地,大喊:“师长,看箭!”搭弓就是一箭,这第一箭本来就是个提醒,故意射偏,李天行听声辨位,轻易躲过,刚想说话,第二箭就跟着来了,正对眉心。李天行一个后仰,箭又走空。

李天行明白了独孤峰的意图,策马跑起来。独孤峰也策马跑动,对着他的后背就是一箭,这一箭要是躲,他的马就可能中箭,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但见李天行一个闪身,空手抓住飞向马脖子的利箭。还没来得及扔掉手中的箭,下一箭就到了面前。

李天行顺势用手中的箭打落了那支箭,刚坐稳,两支连环箭就追魂索命般地到了。李天行身体后倾躲过一支,将另一支箭抓在手中。

两匹马在校场中风驰电掣,独孤峰看准机会,两支箭搭在弦上同时离弦而去,李天行反手就把手中的箭扔出去,半空中撞击一对羽箭双双落地。

场上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独孤峰似乎更加疯狂,手上的弓弦再次拉满,三支箭对着拨转马头的李天行呼啸而去!三支箭分别锁住头、胸和腹三处,李天行却鬼魅般从马背上消失,三支箭全部走空,那匹空马冲着独孤峰飞奔而来,眼看就要两马相错,一个人影从马腹下腾空而起,坐在马鞍上,一勒缰绳,马前蹄腾空,对天嘶鸣,再落下时,两人已经是面对面。

独孤峰讪笑着:“师长,我输了!师长的功夫不减当年!我们就是想让大家见识见识你的真本事,给骑兵团的兄弟们打打气!”

“兄弟们,你们看到了,这就是我们的师长!他是我们从前骑兵团的团长!他的威名在东北,在苏俄,还会在新疆,让所有的敌人闻风丧胆!跟着这样的师长,你们有没有信心!”葛钺赶紧煽风点火。

已经看傻了看呆了的官兵们如梦方醒,卯足了劲大喊:“有!有信心!”

校场外,维克托莉娅已经如痴如醉,她今天可是过足了瘾,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那个难以置信的人,完完全全成为她梦中的勇士。

校场的欢声雷动渐渐远去,李天行带着大家往回走,维克托莉娅好像变了个人,温顺乖巧地如一只小猫,紧紧跟着李天行的马,眼睛不断瞟着他的侧影,被失了魔咒般浑浑噩噩地跟着跑回来。

回到营地,一下马,李天行就礼貌地下了逐客令:“维克托莉娅夫人,真对不起,我军务繁忙,不能再陪着夫人了。感谢您今天的到来。”

维克托莉娅好像喝了酒,微醉的状态,脸颊泛红,半梦半醒地说:“将军,那我就告辞了。记得明天,我恭候将军大驾光临!”

李天行愣了一下:“明天?夫人不是说,要捐赠战刀给我们?还有必要去吗?”

维克托莉娅眼神含情脉脉地说:“是捐赠!可是将军还是要去看看货啊!尺寸、样式、品质都不一样。将军放心,我不会把不好的刀给你们,只要将军看中了,不惜成本,我说到做到!”

李天行灵机一动说:“那这样,我派葛团长去,骑兵团的事他能做主,他选中就行。”

维克托莉娅的眼神变得狡黠:“将军,我们说好的,您不会出尔反尔吧。这可是我们的第一笔生意,您不是也想有个好的开始吗?以后,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很多,至少要先去我们商行看看,也让我有机会向将军更全面地介绍我们的情况,可以吗?”

李天行被她步步紧逼着退到角落里,忍了又忍,还是败下阵来:“好,那就明天上午,我去你们的商行。”

“好,将军,不见不散!”维克托莉娅暧昧地道别。

看到她终于转身离去,李天行松了口气,突然发现身边的人眼神怪怪的,似乎都忍着笑又不敢笑的怪样,压抑的憋屈爆发了:“你们站在这儿干什么?马,把马牵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手里还攥着马鞭,气呼呼进了指挥部,迎面差点撞到站在门口不远的林秀川。

李天行闷闷地说着:“先生,什么时候到的?”闪身走到桌子前,马鞭往桌子上一扔,拿起桌上的凉茶就喝了个干净。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林秀川虽不知道具体发生的事,却把刚才的情形看在眼里,自然看出了这里面的微妙意味!他稳稳当当地坐在李天行对面,含笑看着李天行。李天行本来心里发毛,被他看得更是焦躁难耐:“先生,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

林秀川认真仔细地端详他的脸,一本正经地说:“有,还真有!”

李天行以为是在马场溅上了泥点,赶忙用手抹了抹,问:“没了吧?”

“你擦不掉!那是几个字,命犯桃花!你要走桃花运了!”林秀川带着戏谑的微笑说。

李天行又被愚弄了,哭笑不得,眼神带着无助和乞求看着林秀川:“先生,您就教教我,我怎么就说不出狠话呢!我从来没这么窝囊过!得想个法子,以后怎么办?”

林秀川揶揄道:“哎呀!让我说什么好!你走了桃花运还在这得好卖乖,让那些吃不着葡萄的人得多酸呐!”

“先生!”李天行有点恼,“我是说真的,不是开玩笑!您不知道,她有多过份!一会儿一个,我能有这个荣幸吗?我、我能说不吗?我是真想说不,可就是说不出来!我是真的没辙了,算我求求您,大慈大悲,就给个锦囊吧!要不,我干脆再弄折这条胳膊,好歹还能有几天安静日子过!”

林秀川看他是真急了,也不逗他了,平和地问:“她来干什么?”

“一开始是要谈生意,想卖军刀,我就见了。说好了明天去看货谈价钱,谈完了,还不走,非要参观军营。我就带她去了葛钺那儿。然后,独孤峰射飞了她的帽子,她就送给咱装备一个团的军刀……”

“等等!等会儿!什么个意思?咋回事?”林秀川不由得身体前倾,打断李天行的话,瞪着眼追问。

李天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摊软在椅背上,仰着头,翻着白眼,大喊:“锅子!进来!”

第二百九十五章 奢华的城堡

锅子正在外面抻着脖子听墙根呢,听见叫,赶紧跑进来:“啥事,师长?”

“你跟先生说说那事!”

“那事?啥事儿啊?”锅子明知故问,心里乐不可支。

“就是骑兵团军刀的事!”李天行还在心烦。

“哦,那事儿啊。行!林长官,您要在就好了,您不知道,今天独孤连长可是出了大风头了。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有个俄国斯女的,来找师长,叫什么,维克托莉娅的。师长一开始还不想见……”

“说重点!让你说独孤峰,你扯到哪儿啦!”李天行粗暴地打断锅子。

“哦,好!”锅子拿小眼睛白了白李天行,接着说:“师长就带着那个女的到了骑兵团的驻地……”尽管锅子不敢太罗嗦,但还是吐沫星子横飞地讲了独孤峰展示精妙绝伦的箭术的整个过程,等说到维克托莉娅许诺赠送军刀,还要接着说李天行上场的事,就又被粗暴地打断了:“行了!这没你事了,你出去吧!”

“我还没讲完呢!”锅子正在兴头上,很不情愿地嘟囔着。

“你喜欢说书,到茶馆里说!别在我跟前说!”李天行坐起来,瞪着锅子凶巴巴地说。

锅子赶紧夹着尾巴跑了。

林秀川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地看着李天行的无名火恣意燃烧,慢条斯理地说:“我得算笔账,这独孤峰的一箭到底值多少钱?至少,一箭千金是有的!天行,这是大功一件啊!你可要好好犒劳犒劳我们的这位勇士!不仅换到了装备一个团的军刀,还给我们中国人挣足了面子!哎呀!人才!人才啊!”

“这是肯定的。独孤峰好久没摸箭了,没想到还是那么准!当初……”李天行突然说不下去了。是啊,当初,那些人、那些熟悉的面孔,现在怎么都有点模糊了,他们真的走得太远了吗?当初,铁枪如林,刀光闪闪,枪在哪里?刀在哪里?七十七斤的青龙偃月刀,埋在了黑土地里,那柄卷刃带血的宽背大刀不知所踪,流星锤呢,九节棍呢,它们都在哪里?铁匠萧大力,刀把子金三宝,你们在哪里?骑兵营的兄弟们,我们活下来了,你们……

李天行低头避开林秀川的目光,不过几秒钟,抬起头来,克制住潮水般的思念和哀痛,沉声说:“对不起,先生,我有点走神!不想那些了,说现在吧。军刀有了,明天我去看货。”

林秀川理解地看着他,温和地说:“既然军刀上省了一些钱,也可以考虑买进一些手枪,配发给部分军官,还有轻机枪,也争取进一点,能让每个排有一挺。我给你算算账,咱们再合计合计。这样,骑兵团就算是全乎了。明天你去看货,顺便也看看枪。虽然我们进的不多,不过,我相信只要你开口,维克托莉娅是不会为难你的!如果你可以,嗯,可以态度好一点,肯定能谈个好价钱!”林秀川比任何时候都说得小心翼翼,好像是做了亏心事,要看人家的脸色一样。

李天行抬起眼,疑惑地看着林秀川,语气有些生硬:“先生!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态度好一点?难道您要我去讨好一个女人,带着金钱的目的?您……这就是您给我的锦囊妙计?”

林秀川赶紧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放低姿态说:“好好好!我不对!我不对!这事咱们以后慢慢谈。我去给你算算账啊,咱们回头再说。我就先走了。”说完赶紧三十六计走为上。

李天行看着林秀川的背影,再想到明天的事,一脑门子的官司,连个诉说和讨主意的人都没有,看着空空荡荡的屋子,独孤峰估计正在被兄弟们围着乐呵呢,锅子是不会过来自找不痛快,别人看到连林长官都躲了,谁还不长眼地往跟前凑?空空荡荡的指挥部,只有李天行一个人被千万根烦恼丝纠缠着。

太阳才不管你烦恼不烦恼,到了点照样挂得高高的,光亮和热度均分给每个生命,管你乐意不乐意的!它就是主宰,它什么也不是。

李天行带着几个人骑马前往迪化,那里是维克托莉娅的商行所在地,按照她给的地址,他们到了门前,李天行仔仔细细看了门牌号,没错,何况旁边还有个醒目的刻有中文和俄文的牌子:西伯利亚贸易公司。可是,这根本不是想象中的商社,应该在商业街上,一个规矩的商铺模样。这里是个宏伟漂亮得犹如宫殿一样的别墅,典型的俄罗斯风格,一座纯白色尖顶城堡建筑。

不等李天行再有犹豫,大铁门开了,五六个身穿西装的人走过来,恭敬地说:“李将军,维克托莉娅夫人已经在门口等候您的大驾光临了!请进!”

李天行看着这个更像是私人住所的地方,再次后悔:为什么我不能说不!

他哪里知道,这个所谓的商社就是苏联军方在幕后操控,主要从事大宗的军火、战略物资买卖。能做这样买卖的不是军政界的大员,至少也是实力极其雄厚的巨贾,这些人岂能出入那些街市的门面?这种生意都是在香车宝马、美女歌舞、豪华且私密的沙龙派对里暗箱操作的。

李天行远远地就看到台阶上站着盛装的维克托莉娅夫人,但随着他的临近,高高在上的女主人,微微提着长裙的下摆,款步下了台阶,降阶相迎!

来到李天行的面前,她微笑着向他微微抬起手臂,李天行怔住了,他见过林秀川示范过的吻手礼,但无论如何,他做不到亲吻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的手!没有令他太尴尬,维克托莉娅很快就毫无不悦地帮他掩饰过去,那只手改成握手的姿态,李天行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

维克托莉娅笑着说:“将军言而有信,欢迎您的大驾光临!请!”边说边侧身一让,李天行才迈出一步,维克托莉娅就非常自然地挽着他的胳膊,并肩一起走。

李天行就觉得自己浑身乍了毛一样,如果他是刺猬,此时的美人已经千疮百孔了!

两人进了大厅,里面的气派比那次晚宴的地方还要豪华多少倍,李天行觉得到处都让他睁不开眼,金碧辉煌、极尽奢华。

维克托莉娅把他带入一个偏厅,这里光线柔和,家具颜色古朴,沙发也是墨绿色丝绒的,舒服而静谧。然而却只有他们两个人。自己的警卫已经被礼貌地挡在了门外,仆人送来两杯装在高脚杯里的葡萄酒就退下了。整个城堡里安静至极,似乎只有他们两个。

第二百九十六章 成交

他的丈夫呢?李天行一直很纳闷,从第一次见面起,都是这个维克托莉娅出面,他的丈夫就好像是摆设一样,现在可好,连摆设都不是,直接变成了空气。但他不方便问,也不想涉及她的任何私事。于是,他干脆直截了当地问:“维克托莉娅夫人,不是说来看刀吗?不知道刀在哪儿?”

维克托莉娅拿着两杯葡萄酒过来,笑盈盈地递给他一杯:“将军,远来是客。你们讲究敬茶,我们讲究敬酒。来,预祝我们的第一次合作顺利!”优雅地举着杯子等他碰杯。

李天行只好举杯轻轻碰了一下,看到维克托莉娅轻轻啜饮一口,他也喝了一口,他可没心情干杯!

维克托莉娅示意:“将军,请坐!”

李天行只好耐着性子坐在沙发上,放下酒杯,无话。

维克托莉娅似乎对他的近乎冷淡的态度并不介意,依旧温情脉脉地说:“将军,我已经让他们去准备样品了,一会儿就好,将军选中什么是什么。只要您给我一个数目,我会在三十天内送到您的营地。将军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

李天行觉得维克托莉娅办事也还爽快,就礼貌地致谢:“谢谢夫人的慷慨馈赠!骑兵团有了兵器,就可以努力操练,尽快开始剿匪,也是报答夫人的馈赠。”

维克托莉娅笑了:“那就太好了,将军。我也很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自从上次看了你们骑兵团的骑术比赛,我就对你们的骑兵团和义勇军特别信赖。你们的士兵优秀,也是因为他们很幸运,有你这样一位伟大的将军!我真的为你们所倾倒!”

李天行对这样的盛赞有些不适应,淡淡地说:“谢谢。还有一件事,我们还想买一些手枪和轻机关枪,数目不大,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当然,”维克托莉娅不假思索地说,“看来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开始。我有个提议,既然您不辞辛苦地来了,就多看看,轻武器、重武器、还有医疗、药物、辎重车辆、通讯器材。毕竟在不久的将来,将军很可能会成为我们最大的买主。您先对我们的货物有个大概了解,任何要求可以随时告诉我,只要是将军的事,我一定尽心尽力,让您满意,让您的勇士们满意!”

李天行觉得这个提议可行,反正都来了,索性好好了解一下苏联武器的性能和价格,可以为以后的装备货比三家,也就痛快地答应了:“好!如果不麻烦的话,那我这次就多了解一下贵商行的主要货物,希望我们今后有更多的合作机会!”

“将军的生意经越念越好了!那就祝我们好运!干杯!”维克托利亚举起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李天行也就痛快地干了,这种洋酒跟甜水似的,比当初在送冬节和安德烈他们喝的伏特加,劲道差远了。李天行想起了安德烈的酒,立刻想起了苏珊娜,微微低着头再次沉默无语。

李天行眼睛里瞬间闪过的柔情和伤感,被敏锐的维克托莉娅捕捉到了。

维克托莉娅看着和昨日校场上完全不同的李天行,更加好奇,不由得问道:“将军,能跟我讲讲你们义勇军的故事吗?这是一支传奇的军队,我曾经听了些传闻,非常想了解真实的故事。我想,那一定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吧!”

李天行想都不想,立刻婉言拒绝:“对不起,那些事都很悲惨!我不想回忆。夫人,我们还是赶快看看货吧。”

维克托莉娅察言观色,知道自己又踩了红线,歉意地说:“对不起,将军,是我的不对,不该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冒犯了将军。真的很抱歉!”

李天行不想横生枝节,淡淡地说:“没关系!我们还是看看货吧!”

维克托莉娅温顺地说:“好!请将军等一等,我去看看。”说完站起来,款款地出去了,很快就回来,依旧温和地说:“将军,都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李天行站起来跟着她出了偏厅,来到不远处的一间大厅,这里布置得像是一个军刀博物馆,墙上钉着不少木板,木板都用厚厚的绒布包裹,绒布上挂着式样各异的军刀,下面配有一些文字说明,还有一些独立的玻璃柜,里面摆着更精良的军刀。

李天行一边看,维克托莉娅一边告诉他军刀的材质,锻造技术,性能特点,不仅详细,也很诚实,虽然,很多技术术语他不明白,但是毕竟是混过江湖的,好刀还是能看出来的。维克托莉娅一边讲解,一边暗中观察他的反应,凡是李天行多看了几眼的东西,她都收进眼里,记在心里。

李天行把所有军刀的性能、价格了解清楚了,心中暗自思忖:毕竟是人家赠送的,不能就要最好、最贵的,即使维克托莉娅满口应承可以不惜成本,但做人不能贪得无厌。于是,他根据当初自己的军费承受力,挑选了一个表面上看着普通甚至粗糙,价格属于中下,但是却结实耐用的军刀:“夫人,我觉得这个很耐用,我想选这个,你看可以吗?”

维克托莉娅不禁暗自赞赏李天行为人,不贪心,知分寸,却又不露声色地说:“只要是将军看中的,当然没有问题。将军再挑挑看,你喜欢那一款?我送给将军,作为庆祝第一笔生意成交的礼物。”

“谢谢夫人的好意。我和兄弟们用一样的,不需要再挑别的。”

“早听说将军在军中的威望很高,看来不只是因为你能征善战,更是因为你待兵如子!”维克多利亚毫不吝惜地盛赞李天行。

天行只淡然一笑,接着问:“夫人过誉了。我可以看看贵公司的其它武器吗?尤其是手枪和轻机枪。”

维克托莉娅笑着说:“将军是铁打的筋骨,可以不吃不喝,我可是饿得头昏眼花了。现在都是下午了,可还没吃午饭呢?将军就和我一起吃个便饭吧。吃完了,再接着看?”

能说不吗?李天行想到军刀顺利“成交”,心里放松不少,也就欣然同意。

第二百九十七章 一顿便饭

然而,接下来的“便饭”让李天行目瞪口呆,那是一顿包含了前餐、汤、正餐、甜品的西式大餐!

两个人坐在长方形的桌子两头,中间有花卉和蜡烛点缀。李天行觉得离得远挺好,各不干扰。

很快,仆人进来上了前餐,精致的蔬菜沙拉配以熏肉香肠,威克托利亚远远的举杯遥祝:“将军,感谢你今天的到来,我感到非常荣幸!”

“谢谢夫人的盛情!”李天行礼貌地举杯,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却找不到筷子,只有刀叉。他回想起在多年前吃过一次西餐,还是干姐潘玉真带着去的,大家都吃不惯,后来也就很少再去。

收回思绪,李天行抬头看到对面的维克托莉娅微笑着一手拿刀,一手拿叉,做着示范,李天行拿起刀叉,虽然不如筷子顺手,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吃了些沙拉,李天行叉了一片红色香肠放进嘴里,竟然鲜美异常,令人胃口大开,似乎越吃越饿。不过,前餐如何吃得饱,但李天行倒也不介意饱不饱的问题。等仆人撤了餐盘,他礼貌地说:“很好吃!谢谢!”就想站起来。

维克托莉娅见状忙笑着说:“将军,我们只是刚开始,那些是帮助开胃的前餐,接下来还有。”

李天行略微尴尬地笑笑,只好坐回去。

果然,仆人进来了,端着一盘红色的汤,飘着酸酸的番茄味道,洋葱味,还有奶香。这让李天行一下子想起了苏珊娜,她的土豆汤,还有那个大木屋里的菜汤,和战俘营里的菜汤。拿起勺子喝了一口,不仅哑然,虽然这汤肯定放了很多料,可是,番茄、土豆、洋葱,还是主角,万变不离其宗,这应该就是俄罗斯人的家乡味道吧。

喝完了汤,按照中国人的习惯,这叫“溜缝”,肯定是结束了。对面的维克托莉娅又举杯遥祝:“将军,这个汤还喝得惯吗?”

李天行礼貌地说:“很好喝!”

“将军在我们苏俄待过几个月,也应该喝过这样的汤吧?”

“喝过不少,天天喝,当然,没这个好喝。”李天行说的是实话。

仆人撤去了汤盘,又端着巨大的盘子上来了,李天行心中嘟囔:“一顿饭不一块上,也太麻烦了!”

等盘子放在面前,半饱的李天行有些傻眼:一大块厚厚的肉,好像是烤的,还有焦糊的痕迹,上面和周围撒着深酱色和浅土黄色两种料汁,旁边一大堆面糊似的东西,点缀着些青豆、碎肉、胡萝卜丁,还有不少青菜叶子。满满一大盘的东西看着就够两个人吃的,李天行本来就基本吃素,何曾一下子吃过这么多肉!

看到李天行有些发呆,维克托莉娅笑着说:“将军,那是牛排配胡椒酱和鹅肝酱,土豆泥,蔬菜沙拉。如果不合口味,我可以让他们换你爱吃的。”

李天行怎么能一口不吃就让他们扔掉,只好说:“多了点,没关系,我可以吃。”说着就拿着刀叉开始切肉,岂料切开来,里面还带着血丝,竟然是生的!他忍不住说:“这个肉没做熟。能不能让他们做熟了?别扔,我还吃的。”

维克托莉娅忍不住笑了,笑声清脆,其实她早料到了,因为几乎所有中国人第一次吃牛排都是这样的反应,只不过她故意想看看李天行的反应,竟然也是这么傻呼呼的,还特别嘱咐不让扔掉,怕浪费,简直傻得有些可爱!她叫来仆人,按照李天行的要求吩咐了。然后也放下刀叉,故意说:“抱歉,将军。是我疏忽了,应该事先问问你喜欢吃生一点还是熟透的牛排。”

李天行惊讶地问:“这么说,你们还吃生牛肉?”

“是啊,我喜欢生一点的,鲜嫩多汁,将军愿意试一试吗?”

李天行赶紧拒绝:“谢谢,我还是习惯吃熟透的肉。”

维克托莉娅微微一笑,话锋一转:“听说将军去伊犁买马不幸摔伤了胳膊,不知道是否痊愈?”

“已经好了。多谢关心!”李天行简短地回答。

“我还听说是因为土匪为了报复你,而且还差点杀了郑旅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维克托莉娅似乎只是怀着女人特有的好奇。

李天行不好回答,脑子里却回荡着林秀川的叮嘱:“那个维克托莉娅不简单,你不善于说谎,那就尽量少说。告诉你个妙招,不好回答的时候就反问回去,跟你们的太极推手一样,借力打力!”

略一沉吟,李天行现学现卖:“夫人是听什么人说的?”

“我们女人就喜欢家长里短的闲聊,关于将军的传闻不少呢?甚至有人说,就是土城土匪干的,还绑架了郑旅长,说将军是为了救郑旅长才受了伤。对了,郑旅长也是东北人,你们中国人最讲乡土情份,将军为了救老乡以身犯险,应该也是一段佳话吧!”

李天行想不出还要反问什么,只好顺势说:“郑旅长也救过我,出门在外,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何况这次也是因我而起。”

维克托莉娅心中暗笑:这么快就招架不住了,原来真是个心无城府的武夫而已!于是继续试探:“郑旅长在新疆也待了几年了,看到你们一定特别亲切吧?”

“毕竟是老乡,我们也很对脾气。”李天行不知不觉就被牵着鼻子走。

“这下好了,郑旅长终于见到家乡人,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你们又互相救命、互相帮忙,将来一定会携手共同对付土匪,新疆就能安宁了!”

“郑旅长对付土匪很有经验,我从他那里受益匪浅,将来能并肩作战也是一件快事!”

“恕我直言,一直以来,大大小小的剿匪战役多得都数不清,可是新疆的土匪从来就没消失过。不知道将军有什么妙计可以一举平定天下?”维克托莉娅言外有音。

李天行没有那根敏感神经,想了想回答道:“夫人的提醒有道理,我对新疆的情况还不熟悉,还要像郑旅长和其他人讨教。能不能消除匪患,不是看我说的,还是要看我怎么做!”

维克托莉娅举起酒杯,笑盈盈地说:“那我就预祝将军马到功成!”

李天行也举杯示意,心里暗自叫苦,这顿饭简直就是受罪!

等李天行切着“回了锅”的老牛肉吃着,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轻微的刀叉磕碰的声响。牛肉实在太多了,终于吃下最后一块,他已经撑得胃沉甸甸的,武装带都有点发紧。

李天行放下刀叉,觉得这顿漫长的午餐实在是太浪费时间,再次说“谢谢”,期待着维克托莉娅示意离开。仆人端着盘子又走过来了!李天行颇为无奈地看看维克托莉娅,她依旧笑盈盈地举杯遥祝!

盘子放在面前,里面是一小块方形的东西,黑乎乎的,周围也是有些黑色的汤汁,像是故意撒上去做点缀的。

“将军,这是巧克力慕斯,是我的最爱!你尝一尝,那种感觉是一种梦幻的魔力!”

李天行不禁苦笑:“谢谢!不过,这是最后的吧?我实在是吃不下了。”

“当然,将军吃不下,也不用勉强。”

李天行还是出于礼貌地拿起小巧的银勺切下一点,吃了一口,入口第一感觉是苦的,然后是甜,和糖不一样的甜。吃到第二口,他竟然觉得很舒服,那种苦中带甜的柔和,中和了前面肉的咸腻。

看到李天行吃完了一块巧克力慕斯,维克托莉娅很满足地笑了:“将军,怎么样,味道还好吗?”

“很好!谢谢!我吃得很好!真的是太饱了!”李天行觉得已经吃到了嗓子眼儿,多一口就冒出来了。他算是领教了俄罗斯“便饭”的花样百出了,再次提醒自己:今后维克托莉娅的话,都得格外小心!

维克托莉娅终于站起来了,李天行赶紧离开这个坐了不知多久的餐桌,两个人离开餐厅,回到了偏厅内。

维克托莉娅优雅地示意:“将军请坐!”

李天行有些不耐烦,忍不住催促道:“夫人,现在时候不早了,我还要赶回去,我们还是赶快去看其它的武器吧。”

维克托莉娅看了看一个座钟,似乎刚刚意识到,惊呼了一声:“时间过得真快,都这么晚了!将军,真是抱歉,恐怕我们今天无论如何也看不完了。要不,将军今天就留下来,晚上有个舞会,我给您介绍一些重要人物,他们将来会对将军有帮助的。明天,我们再接着看,好吗?”

李天行觉得自己又掉坑里了。他根本就没想,立刻说:“既然晚了,那我们就改日吧。今天我必须赶回去。再次感谢夫人的慷慨!天行告辞!”

维克托莉娅看到李天行去意已决,有些失望,可还是保持着矜持,伸出一只手说:“谢谢将军的光临。那,我们改日再约!”

李天行迅速握了手,便由维克托莉娅引领着,出了门,看着李天行骑上蜜枣策马而去,她的眼神带着迷茫和一丝冷峻。

第二百九十八章 逼上梁山

果然,不到三十天,维克托莉娅亲自把军刀悉数送到了李天行的营地,刀的质量让李天行感到满意:“感谢夫人亲自把军刀送来!有了刀,我们的骑兵团才是真正的骑兵!”

维克托莉娅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说:“将军,我有一件礼物送给你。”说完转身从车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木盒,捧着递给李天行。

李天行有些意外,委婉拒绝道:“感谢夫人美意!这些军刀已经足够,我不能再收夫人的礼物。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维克托莉娅却笑着说:“将军,我们可以进去说话吗?赶了半天的路,我有些口渴。”

“当然,请进!”李天行心里突然有了吃人嘴软的心虚感,如今那个“不”字更说不出口了。

维克托莉娅走进指挥部,把手里的长木盒放在桌子上,继续说:“将军,不管怎样,我大老远地带过来,你就打开看看吧,至少看看我的眼光如何。”

李天行无奈,只好说:“那好,我就看看。”说完上前打开木盒,里面果然是一把军刀,心中不由得大感震惊:这是那日挑选军刀时,自己最喜欢的一把,可以说第一眼就看中了,刀身不华丽,样式古拙,但兼顾锋利和耐用,做工精致,材质顶级,技术也是顶级,当然,价格也是顶级!这一把刀的价格,可以顶这一千把军刀的价格。但是,更让他震惊的是,自己没有透露任何意思,维克托莉娅竟然看出了他的心思!

维克托莉娅暗自很是得意,李天行的反应验证了自己的观察判断,唯一不确定的是,他能接受吗?

李天行抬头对着维克托莉娅淡然一笑,委婉地说:“这把刀的确是很好的军刀,能再次欣赏足矣。谢谢夫人的好意,天行心领了。”

维克托莉娅不甘心,继续劝说:“中国人不是说宝剑赠英雄!将军百战沙场,军功赫赫,佩戴这把军刀是理所当然!将军已经有了宝马,再佩宝刀,这才是义勇军统帅应该有的威仪!而且,这把刀不只是礼物,更是武器,我们期待将军用它纵横疆场,剿灭匪患!”

然而,不管维克托莉娅如何巧舌如簧,李天行铁了心拒绝:“感谢夫人的好意。但是,恕天行唐突,我不能收贵重的礼物。这有关军队的纪律,我不以身作则,何以管教部下。请夫人理解和谅解!”

维克托莉娅看到李天行心意决绝,知道再勉强就会适得其反,只好放弃。然而她虽然碰了壁,却也知道了,这是一个不能触及底线的人。李天行退回了刀,却赢得了尊重,一个潜在危险敌人的尊重。

底线,不是所有人都有,没底线的人为了欲望没有节制,或者说,这种人做人的原则就是为了欲望放弃底线。

黄继仁就是这样的人,只要跟钱有关,他就绝对坚守自己的原则。他想得很清楚,权利的得失太难控制了,也太残酷了,而金钱就相对长久和保险。获得金钱的方法很多,可以暗箱操作、蚂蚁搬家,弄一座金山银山也是有可能的,躺在金山银山上的日子才是最可靠的。私下里,下属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吸金洞”,他的本事就是把看得见、够得着,够不着也要全力去够的金钱,统统吸过来,雁过拔毛都算是好心的了。

拨给义勇军的款项可是块大肥肉,还是一块不吃都对不起自己的大肥肉。眼看李天行把义勇军搞得红红火火,黄继仁如鲠在喉,不敢对有枪有刀的李天行瞪眼睛,就只能也必须在南京送来的“血液”上动手了!“血液”不够,义勇军就没了气力,断掉“血液”,义勇军就是干尸一具。当然,黄继仁不会选择后者,因为,只有南京不断往这边输血,他才能有取之不尽的财源。

南京的供给本就是缺斤短两的,黄继仁毫不客气的截留后,陈万成当然不可能手脚干净,从第一笔款项起,两人就利用各种名目层层克扣,而后越发大胆和变本加厉,李天行渐渐地有些忍无可忍了!

“林参谋长,您说过官场的那些龌龊事,让我忍,我尽可能的都忍了!可他们也太过分了!这是军饷!别说武器弹药不足,现在,士兵们都要饿肚子了!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要活活饿死我们吗?在苏俄挨饿,那不是自己的家,现在回来了,还要被自己人饿死!”李天行看着刚刚从督办处领回来的军饷数目,大发雷霆。

林秀川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所有人都识趣地出去了。

他看了眼那个数字,脸色虽不好,但没有那么震惊和愤怒,用平和地语气说:“是过份了点,但在情理之中。”

“情理?什么情?什么理?他们这么做还有理了?那我们算什么?活该饿肚子?”李天行脸色铁青,大声质问。

“从情上讲,你们是仇对,你一个外来户,守在人家家门口,虎视眈眈,鸠占鹊巢,人家凭什么还要跟你讲道义,讲温情?从理上讲,南京想你们不合,事实证明,效果不错。黄继仁不光是对你,他的外号是‘吸金洞’,雁过拔毛是正理,他要遏制你的发展,也是正理。陈万成,视你为最大的对手,用钱打击你只是办法之一。道理,我早就跟你讲过,你先冷静下来。发脾气没有用,想办法是当务之急!”

李天行哭笑不得:“仇敌?当初迎接我们的时候,就像是一家人,现在就成仇敌了?我何曾想要鸠占鹊巢?我们是东北子弟,被南京扔到大西北,将来还是要打回东北的!就是想让我待,我还不待呢!”

“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路过一片草原,对吓得瑟瑟发抖的羊群说‘别怕,我只待一会儿就走’。你觉得那些羊会立刻高兴得扑过来和老虎交朋友吗?”林秀川开始上课。

李天行被这个比喻噎得干瞪眼,说不出话。

“你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只虎,就算你是一只披着虎皮的最温顺最可爱的小羊羔,但在他们眼里,你就是猛虎,必欲除之而后快!”

“可我的确不是虎!就算是虎,也是只想回家的东北虎!”

“想让羊不怕老虎,就一招,把自己打死!死老虎就没什么可怕了!”

李天行面沉如水,板着脸不说话。

“天行,你要接受残酷的现实!我知道你不想兄弟阋墙、自相残杀!可你只有两条路走,要么战,要么散!”

李天行跌坐在椅子上:“我不想战,更不想散!”

“天行,你这是难为自己!大势如此,你要逆流而上,最终害了自己!”

沉默。

“罢了,先说眼前吧。照这个趋势下去,官兵们真要饿肚子了!但是,官兵们并不知道真相,也不能让他们知道真相,否则正中南京的下怀,为了平息士兵的愤怒,你不战都不行了!而隐瞒真相,这个黑锅就要落到你的头上,军中必定谣言四起,说你喝兵血,不光是你,军官和士兵的矛盾必然与日俱增,难免哗变!你要赶紧想对策!”

李天行眉头紧锁,用手摩挲着额头,好一会儿才说:“黄继仁克扣军饷的事必须保密,不能遂了南京的愿,用这种方式逼着我们掀起腥风血雨、死得不明不白!当务之急是至少保证让官兵填饱肚子,稳定军心!再想办法让黄继仁他们适可而止,别欺人太甚,害人害己!”

“方向是对的!那怎么让大家填饱肚子?现在还可以维持着,如果他们继续变本加厉,就真困难了,何况还有军备开支没有着落?”

李天行的眉头锁得更紧了,烦闷地说:“我的头都大了!没钱怎么凭空变出粮食?难道还要我们在苏俄一样,出去做工换粮食?简直是荒唐!”

“当然不行!你们今时不同往日!零零散散地出去找工,军不成军,成何体统,有失颜面!再想想,你和我说起过,那时我刚到新疆,你就急着找我说义勇军的困境,提了些建议,后来有了南京的饭碗,就把那些丢开了?”

李天行猛地坐起来,身体前倾,满脸兴奋:“屯田?对啊!我们在自己的土地上,就能自己种地,自己养活自己!闲时种地,战时出征,再不担心肚子问题!还能节省军费,购买武器弹药!一举两得!先生,真是好办法!”

林秀川笑了:“屯田,古已有之!行之有效!虽然不能立刻解决问题,但只要一年时间,你们就能稳稳站住脚!既然黄、陈他们吞了你的军费,你正好理直气壮地搞屯田,他们拿人手短,也不敢把你逼急了,这就是水到渠成!一盘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能一方占尽好处,拿了人家的子,免不了也会让出自己的地。输赢不在于几个子的得失,就看下棋的人懂不懂大势,有没有大手笔了!”

“先生,我甘当您的棋子!您想把我搁哪儿就搁哪儿,我绝对服从!”李天行心悦诚服地说。

“是吗?维克托莉娅的沙龙、舞会随时为你敞开大门,那里面有很多将来帮得上你的重要人物,还有维克托莉娅的鼎力帮助,怎么样?”林秀川用挑战的眼神瞟着他。

“您要想让我这颗棋子还能喘口气,就给我留条活路吧!”李天行立刻警觉起来。

“我是说真的,天行。有些人对你很重要,不亚于军队,你必须走出你的军营。你不是一个人,可以率性而为,做你该做的事,是你的责任!那些人就是一张大网,你是想当被他们网住的鱼,还是做拿网的人?接近他们,人脉、情报对你和你的军队来说,至关重要。天行,有消息透露,南京那边已经初步定下来接替我的人选,如果消息确实,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了。我希望在走之前,能够扶你上马,再送一程。你必须适应这个特殊的战场!你现在的状态,真的是让我担忧啊!南京的人都不好对付,你必须学会如何和那些人虚与委蛇、勾心斗角,建立有利于自己的人脉关系网,这是你一个人的战争,你的兄弟们,包括我,都帮不了你!时间不多了,你认真考虑一下吧!”林秀川的态度很严肃,还带着伤感和无奈。

李天行乍听到林秀川不久要离开的消息,一下子竟然慌了神,猛然间才发现自己太依赖林秀川了,他才是自己的大脑和主心骨。细细品味着他的话,他咬了咬牙说:“好,先生,我知道了。全凭先生安排。您最快什么时候走?”

林秀川看到李天行慌张的眼神,宽慰他说:“南京做事向来拖沓,况且也只是朋友给我透露的内部消息而已。放心,总还有一阵子的,没那么快!怎么,这么舍不得?多愁善感的眼神!我可不是女人!”

第二百九十九章 沙龙的聚焦

林秀川和李天行一起约着维克托莉娅来看枪和其它战争物资。因为上次是维克托莉娅请李天行吃了一顿“便饭”,礼尚往来,这次授意于林秀川,李天行主动请维克托莉娅到一家俄罗斯餐厅吃午餐。

维克托莉娅是迪化的名人,而李天行是最神秘的将军,餐厅老板满脸堆笑,跑前跑后,亲自当跑堂的招待贵宾。

菜当然还是一道一道地上,李天行已经不陌生了,虽然还是不习惯吃个饭还要刀叉俱备,左右开弓,但好歹样子还是过关的,然而和林秀川一比就差距立显。

林秀川不仅一身西服革履,气度翩翩,更是一派十足的绅士风度。他优雅而娴熟地对维克托莉娅施以吻手礼,为她开门,为她拉开椅子,点餐时也不看菜单,直接说出经典俄国菜的名字,配以合适的葡萄酒。这种上流社会的名流做派,一下子就把李天行甩出一个筋斗云的距离。

李天行眨巴着眼睛,好像刚刚认识眼前这个会上课的先生,一夜之间变成了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不,应该说,他是在以另一种形式给自己上课!这个狡猾的先生!李天行心中暗自切齿!

维克托莉娅笑盈盈地说:“林长官,我看应该称呼你先生才对。你没有一丝军人的刻板,更像是一位优越的绅士,或者,一位才情横溢的诗人!让你在军营里待着,实在是一件错误的事!”

林秀川报以明朗的微笑:“夫人的赞誉,林某实在是太荣幸了!其实,我确实不适合军人的职业,好在也不过是暂代,暂代而已。李将军也不为难我,天天养着我这个只懂吃喝的闲人,林某实在惭愧!”

“中国人以谦虚为美德,林长官的美德是显而易见的!你可是南京政府钦点的钦差大人,那可是有尚方宝剑,掌生杀大权的。李将军怎么能把你当闲人对待呢?”维克托莉娅的口才当仁不让。

“时过境迁喽,哪里还有什么钦差大臣!我一个坐办公室的闲人,到哪儿都只能坐坐沙发,看看报纸,读读文件,枪打不好,马骑不了,在军营里,就是个废人。闲着没事,给他们说个笑话,给马起个名字,打发日子!”

“给马起名字?李将军的马,蜜枣,是你起的名字?”维克托莉娅饶有兴致地问。

“是啊,它浑身枣红色的毛,不就像是蜜枣的颜色?蜜枣,蜜枣,甜甜蜜蜜,每叫一声,就觉得甜到嘴里,甜到心里!夫人,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所以说,林长官是个才华横溢的诗人!这个名字太贴切了!我非常喜欢!以后,要是有起名字的事,那就要找林长官啦,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应该是我的荣幸!古人云,名不正言不顺。名字会和一个生命结合一辈子,甚至生命消逝了,还能留下名字流芳千古,那是多么令人自豪的一件事啊!”

……

两个人你来我往,高谈阔论,很是热闹,像是多年的老友,话题不断,倒把李天行冷落到一边,但李天行反而悠然自得,听着,看着,饶有兴趣。

其实,维克托莉娅的心一直在李天行身上,等第三道正餐要上之前,她特意嘱咐服务生:“别忘了,将军的牛排要全熟的。”

林秀川立刻看了一眼李天行,李天行有点尴尬,维克托莉娅倒非常自然:“李将军,你不会怪我们冷落了将军吧!林长官真是健谈,还很幽默风趣!如果能来我的沙龙,你一定是最受欢迎的人。”

李天行笑笑:“你们谈,我听着,不用管我,这样挺好。”

林秀川接口:“早就听说过,夫人的沙龙可是迪化最高雅、最有品位的地方。林某倒真是心向往之。”

维克托莉娅立刻抓住这个机会:“那可真是巧了,今天晚上就有,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邀请林长官和李将军前来?果真能来,真是让我们蓬荜生辉,不胜荣幸!”

不能说不,这是林秀川此次陪着自己来的目的,李天行没有余地,还没等他开口,林秀川痛快地答应了:“应该是我们的荣幸!师长,一起来吧,夫人盛情难却,我们明天再回去也不耽误事。”

李天行只好点头,维克托莉娅欣喜若狂。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白色的尖顶城堡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灯光闪烁中,如同黑色丝绒上缀着的羊脂白玉雕,门前不断有宝马香车停靠,俊男美女穿行。

维克托莉娅的沙龙是很私密的,来的客人都是新疆各界顶尖的人物,他们各自进来,随意聊天,三三两两,各不相扰,维克托莉娅也不会出面组织任何活动,她更像是一个场地的提供者。但你如果想认识什么人,能让维克托莉娅出面牵线,就事半功倍,极有面子,所以,她又像是木偶戏里,那个牵着木偶的幕后之手,控制力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但女主人有点特别。她今天的打扮非常迷人,孔雀蓝的丝绒晚礼服,上面点缀着亮晶晶的钻石,一只长袖是长喇叭口,水袖飘飘,另一只却从肩膀开始就裸露着,维克托莉娅的半个香肩和一条玉臂与孔雀蓝的丝绒形成鲜明对比,虽性感但不妖媚。衣裙长摆曳地,将身材拉得更加修长婀娜。她的妆容非常精致雍容,配合她的衣裙,端庄典雅,更有高盘的发式,让整个人的气质提升层次,俨然一位高不可攀的女王。

维克托莉娅很少在门口迎接,除非是非常重要的贵宾,才有这个荣幸。她在门口附近徘徊,似乎有些心神不定。一位侍者走过来轻声耳语片刻,女王快步走向门口,她的举动立刻吸引了宾客们的注意,能让女王亲自出迎的,必不是普通人!

然而,当他们看到进来的两个人,还是大吃一惊:一个军装在身,一个西服革履,很多人在几个月前的庆功宴会上见过,是迪化最炙手可热,也是最神秘低调的人物,义勇军的首脑,李天行,和那个南京钦差,林秀川。

如果说,义勇军的回归,只是让大家熟悉了一个名字,轰动一时的祭奠义勇军英烈的仪式,让大家再次加深了印象,那么,以区区一千支枪,打败六倍于己的悍匪,就让李天行这个名字成了有血有肉的英雄代名词,更有孤身独骑闯入敌阵而如入无人之境,竟能全身而退的传奇,让李天行再次被笼罩上神秘而耀目的光环。可是,这样一个人物仅仅在庆功会上露了个面,之后就彻底隐没在黑暗中,多少人发出请柬邀请他出席各种重要场合,但没有人能成功,即使是无所不能的社交女王,维克托莉娅夫人,也不例外。可是,就在大家感到无望,纷纷打算偃旗息鼓的时候,竟然就这样不经意地一个转身,在这里不期而遇了!

第三百章 伏特加的脾气

李天行被维克托莉娅轻挽手臂,一进入大厅,就被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他真的是有种被人扒光了衣服围观的感觉,非常不自在。维克托莉娅就像是心有灵犀,带着他很快就走向偏厅,避开那些人的注目。

这个客厅就是上次第一次来时待过的地方,所以很快让李天行感到放松,接过维克托莉娅递过来的酒杯,喝了一口,坐在了舒适的丝绒沙发上。

林秀川也拿着酒杯,环顾四周,啧啧赞叹:“夫人,这里的布置很有品位,奢华而不浮躁,时尚和古典完美一体,只有您这样有品位的人,才能有这样高品位的艺术构思,林某有幸一见,也不枉到新疆一回了!”

“林长官,听着你诗歌般的赞美,比赞美诗还悦耳!只要你愿意,希望你能常来,那么,我的沙龙一定更加名声在外,将来,也许会有更多的南京贵客们赏光呢!来,让我举杯,再次欢迎林长官大驾光临!”维克托莉娅优雅举杯,和林秀川轻轻一碰,两人会心一笑,各自轻啜一口。

林秀川非常识趣地找借口离开:“夫人,我可以再到各处看看吗?”

“当然,请随意!”维克托莉娅很是领情。

林秀川优雅地微微鞠躬,不顾李天行有些张慌和求助的眼神,施施然地消失了。

李天行孤独地坐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气氛有些尴尬。维克托莉娅早有准备,从一个柜子里取出一个大大的画册,捧着过来,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温情地说:“将军,如果你不喜欢外面的应酬,不知道有没有兴趣看看这个画册。里面都是我们俄罗斯的风光景色。虽然你到过西伯利亚,但是,恐怕也没有心情欣赏那里的风光吧。看看这个,你就更能了解我们的国家,和这里很不一样,希望将来你能有机会再来苏联,我会带着你好好看看。”

这的确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李天行感激维克托莉娅的细心周到,突然想起了顺子,脱口就问:“这里有莫斯科的图片吗?”

“当然,怎么,将军对莫斯科很感兴趣?”

“我的一些亲人在莫斯科上学。”李天行好久没有想起顺子他们了,一时间,浓浓的思念涌上心头。

“原来是这样,那将军真应该去看看他们。在异乡和亲人团聚,一定是多么幸福的事啊!”维克托利亚一边说一边翻着图册,里面都是一些或黑白或彩色的照片,很快在某一页停住了。

“这是莫斯科的克林姆林宫,它是以前沙皇的皇宫,现在是我们苏维埃政府的驻地。”维克托莉娅指着一个图片,图片上是一座及其雄伟高大的白色宫殿,长方形,旁边还有些顶端是蒜头形状的建筑。

李天行指着那些奇怪的建筑问:“那是什么?”

“是圣巴西尔大教堂。”

李天行在东北也见过洋人的教堂,当然没有这么华丽宏伟。

“这是红场,举行重大活动的地方。”

“这里的学校是什么样子?”李天行最关心的还是和顺子他们有关的地方。

维克托莉娅赶忙在那些照片中寻找,终于找到一张不是很清楚的照片,指着里面作为背景的一个建筑说:“这是莫斯科大学。将军的亲人是在哪个学校上学,如果这里没有,我可以帮你找,找到了给将军送过去。”

李天行盯着那个模糊的建筑仔细看,好像顺子他们的身影就在里面。维克托莉娅的问话听得似有似无,反应了一阵才缓缓地说:“其实,我并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学校,在哪个城市,只是……,没什么,我只是随便说说,夫人不必麻烦了。”

维克托莉娅可以看到和感受到李天行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带着情不自禁的同情和关切说:“将军,如果你愿意,把他们的名字和尽可能多的信息给我,我帮你找。相信我,我会给你带来好消息!他们一定会快乐地生活,快乐地学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帮你找到他们。”

李天行抬头感激地对维克托莉娅说:“谢谢你,夫人。真的不用了。你说得对,他们一定会活得很快乐!只要他们好,比什么都重要。这就够了!谢谢!”这是李天行第一次不带戒心地和维克托莉娅说话,让她感觉和他的距离那么近,近得好像可以触摸他的世界,进入他的生活。

突然,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维克托莉娅,你在这里!抱歉,打扰了两位,我可以进来吗?”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但臃肿肥胖的俄罗斯大汉,他的皮肤很白,满脸络腮胡子,眼睛不是很大,可是很有神,正亮晶晶地闪着他们。

维克托莉娅有些不悦,当然只是心里的反应,她没有起身,笑着招呼:“巴甫洛夫斯基上校,你吓了我一跳。请进,我和将军正在看我们苏联的美丽风光呢!”

巴甫洛夫斯基晃着肩膀走进来,和李天行各自笑着点头示意,然后,一屁股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沙发立刻陷进一个大坑,好像连地板都震了一下。一个侍者立刻跟进来,捧着托盘,上面是几杯葡萄酒,巴甫洛夫斯基拿了一杯,仰脖就是一半,然后看了眼那个画册说:“我们俄罗斯地大,从欧洲到亚洲,坐火车都要几天几夜,还到不了头。李将军是在伯塔战俘营待了几个月吧,那个地方除了树和熊,就没什么了!真正美丽的地方还是在乌拉尔山以西,美丽的伏尔加河,雄伟的克林姆林宫,伟大的圣彼得堡,只有亲眼看见,才知道我们俄罗斯的伟大!”

“战俘营”这几个字一出口,维克托莉娅立刻看李天行,就看到本来静静听着的李天行,猛然一抬眼,两道犀利的目光射向那个兀自滔滔不绝的人。她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着两个人的交锋,巴甫洛夫斯基说完了,一仰脖,那个酒杯就空了。

李天行看着空酒杯说:“上校好酒量。不过这种葡萄酒的劲道,可远远比不上你们本地的一种酒,如果没记错的话,那种酒叫伏特加?我见过的俄罗斯朋友们都很豪爽,他们的酒量惊人,想必上校也不差吧!”

维克托莉娅立刻会意地笑了,推波助澜地说:“将军原来这么了解我们的风俗,我们的勇士都是豪饮不怕醉的!巴甫洛夫斯基可是佼佼者,难道将军想试试他的酒量吗?”说着带着鼓励和挑衅的眼神看着巴甫洛夫斯基。

巴甫洛夫斯基带着轻蔑的神色说:“将军也喜欢伏特加?这可是太少见了!我在这里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中国人能喝得了伏特加!维克托莉娅,你肯定有不少存货吧?我要和将军好好喝一次,你不介意吧!”

维克托莉娅看了看李天行,见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退缩,便叫来侍者:“去拿一瓶伏特加!”

李天行突然插嘴:“对不起,可以拿两瓶吗?”

巴甫洛夫斯基的眼睛眯了眯、闪了闪,嘴角一挑,维克托莉娅赶紧说:“两瓶!不,四瓶!”

李天行故意说:“我和那些俄罗斯朋友们喝酒,他们是用瓶子喝的,我觉得这才过瘾!不知道上校是不是也喜欢这么喝?”

巴甫洛夫斯基骄傲地说:“当然,看来将军还真是有酒量啊!我很想知道你的酒量有多大!”

“我们一会儿见分晓!”李天行淡淡一笑。

第三百零一章 官场实习

四大瓶伏特加端上来,放在茶几上,侍者拿了两个杯子,可谁都没去碰。李天行和巴甫洛夫斯基各自拿了一瓶,侍者打开塞子,李天行举起酒瓶示意,巴甫洛夫斯基也举起了酒瓶,带着骄傲和蔑视,仰头就往喉咙里倒,李天行也对着嘴喝,咕嘟咕嘟的。侍者看得眼睛发直。

很快,两个瓶子就这么空了,巴甫洛夫斯基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眼神有点离散,使劲将酒瓶放在桌上,幸亏酒瓶的玻璃很厚,发出巨响后竟然没碎。

李天行把空酒瓶轻轻放到桌上,微笑着说:“这个酒才叫酒!上校,要不要再来一瓶?既然夫人这么慷慨,我们就一次过足了瘾!”

巴甫洛夫斯基的手一挥:“打开!”

侍者上前把两瓶酒的塞子拔掉,继续瞪着眼看热闹。

两人拿起酒瓶,示意干杯的动作都免了,直接仰着脖子灌。

巴甫洛夫斯基喝到一半的时候,酒瓶子开始有些不稳,时不时地洒出来一些,酒顺着嘴、下巴、脖子流到身上,撒到地上,有些不雅。李天行却和第一瓶一样,稳稳地,酒徐徐而入,一滴不撒。

等两个瓶子再次空了,巴甫洛夫斯基拿着酒瓶子,身体摇晃着靠在了靠背上,说话不太利索了:“再,再来一瓶!???”竟然母语都出来了。

李天行把第二个空瓶子轻轻放在第一个瓶子旁边,点头微笑:“好!我们一定要尽兴!”

维克托莉娅不动声色:“再拿两瓶来!”

侍者答应着去了,一会儿回来,托着两瓶酒,放到桌上,然而,巴甫洛夫斯基的鼾声已经响起来了,空酒瓶子松松地握在手里,随着大肚子上下起伏,估计掉下来是迟早的事。侍者赶紧把酒瓶子抽出来,放到空托盘上,又收了另外三个空瓶子,瞄了一眼李天行,见他脸色如常,依然安静地坐着,好像刚才喝的不过是两瓶水,心里不禁大为惊讶!

就是两瓶水,一下子灌进去也不会舒服,此时李天行正在暗自运功把酒逼出来,手心已经都是汗,额头也渗出细汗。

维克托莉娅不知道李天行的秘密,大为惊讶他的酒量,即使是善饮的俄罗斯人,也未必是他的对手!这个人怎么随时都会令人惊奇!维克托莉娅带着一丝崇拜的眼神看着安静的李天行,发现他的额头有汗,不禁关切地问:“将军,要不要到旁边屋子里躺一会儿?你喝得可真不少!真是让我太意外了!”

李天行已经逼出了一半的酒,可就算还有一半,也够人受的,能安静躺一下最好,但他怕节外生枝,便说:“谢谢!不用了,我坐一会儿就好。”

对面的巴甫洛夫斯基鼾声如雷,维克托莉娅苦笑着说:“这里实在太吵了!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

“好!”李天行也不想听那个人恐怖的鼾声。

李天行站起来,还在暗自逼酒,略有微醉,但步履如常,令维克托莉娅深感惊讶:“想不到将军的酒量这么好!将军总是会有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方!不知道将军还有多少神奇之处,我实在是太期待了!”维克托莉娅边说边过来挽着李天行往外走,李天行还是觉得别扭,却只能忍了。

两个人出了偏厅,没走多远就碰到了林秀川,正在和两个人谈笑风生,看到他们,笑着迎上来介绍:“将军,遇到老乡了!来认识一下,这位是省政府办公厅主任秦川,秦主任,这位是省政府机要秘书室主任,钟雨山,钟主任。秦主任可是将军的老乡啊!”

秦川首先殷勤地说:“能在这里见到李将军,可真是我们的意外之喜啊!都知道将军为人低调,想见一面都难呐!”

“是啊,将军自庆功宴后,一心扑在军务上,义勇军如今是威名赫赫,大家一直想给将军道喜,都苦于没有机会!”钟主任也立刻有所表示。

李天行淡然一笑:“秦主任,钟主任,幸会!秦主任是东北人?”

林秀川忙说:“误会了!秦主任是甘肃人,家在兰州的。将军不是说,小时候也在崆峒山待过,算是半个甘肃人。所以,你们也算是老乡了!”

李天行心中暗想:先生不会随便和人拉关系,这两个都是省政府的,一定是想在黄继仁身边寻找缝隙吧。于是也就客气地说:“那我们还真是老乡了!我从小在崆峒山长大,一转眼,出来差不多十年了,还真是挺想回去看看的。秦主任也出来很久了?兰州还有不少亲人吧?”

“我都出来有快二十年了,这些年东奔西走,没回去过几次。家里老人已故,就是些老家人了。人年纪越大,就越想家,连吃饭的口味都变回去了,就想着拉面和疙瘩汤,比山珍海味都香!”秦川即有真实的感受,也有借此博得李天行好感的意思。

李天行一笑:“我最想吃的是山里的蘑菇野菜汤,就着馍,家的感觉。”脑海里又出现了几乎快要遗忘的那个小院落,那个打着太极,诵着道德经的太师父。

“说得好!家的感觉,什么都不如家好啊!”秦主任感慨地说。

“听说将军有一身的高功夫,崆峒山可是道家圣地,想必将军也是从小苦修,才有今日之成就吧。”钟雨山对李天行的过去很感兴趣。

李天行却不想把话题集中在自己身上,反问钟雨山:“钟主任是哪里人?”

“我,哎呀,我的家可就远了去了,我是贵州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离家那么远,跑到大西北沙漠里来了!没办法,这世道活着不易,哪儿有饭吃,就在哪儿瞎混呗!”

“钟主任谦虚!您可是曾经跟过汪院长的得力干将,秦主任也是北伐革命的中坚,咱们省政府里可是卧虎藏龙呐!”林秀川不失时机地恭维,顺带着扯出省政府的话头。

“听说黄主席也参加过北伐?”维克托莉娅一直没说话,但一开口,就让林秀川暗自感激,也暗自惊心:这个女人太精明了,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此时,她有心相助,但若有一日,反目成仇,就是个大麻烦!

“是啊,我们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后来,黄主席到新疆,写信让我也来,我推辞不过,就来了,一晃,也有几年了。”秦主任说。

“这么说,你们可是老战友,老搭档了!一段佳话,一段佳话啊!”林秀川恭维着,却暗自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嗨,我怎么能和黄主席比,我不过就是凭着张老脸,混日子罢了!”秦主任谦虚着,言辞里未必没有些许酸楚的味道。

第三百零二章 说话的门道

几个人正说着话,维克托莉娅眼角瞥见谢尔盖公使和卡米尔夫人向他们走过来,走近了,大家都注意到,赶紧各自打着招呼。

“还是维克托莉娅夫人的面子大,李将军这样的稀客,也只有在你这儿能见上了!即便是我们公使馆的请柬也请不动李将军的大驾呀!”卡米尔不无醋意地说。

李天行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妥帖。

维克托莉娅挡了上去,微笑着说:“哪里是我有面子!我的请柬也都是打着卷的回来了!李将军现在是我们贸易公司的大主顾,他可是看在那些刀枪子弹的面子上,屈尊枉驾来这么一回!回头,还不知道要怎么跟我讨价还价呢!我可是提心吊胆的!”

卡米拉:“哦!那既要恭喜将军,也要恭喜你啦!不过我怎么听说,你送了将军一千多把军刀,你可是血本无归呀!”

“一千把军刀,在将军眼里也不过是九牛一毛,我不舍得一条小鱼,怎么能钓到大鱼呢?不过,我确实是被将军的士兵震惊了,他们的骑术、箭术都是一流的,甚至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让我做出了疯狂的决定!现在想起来都还有些激动呢!”

“哦,将军什么时候也让我们有这个荣幸,亲眼目睹能让维克托莉娅都疯狂的事情?”

又是“有这个荣幸”,能说不吗?李天行不禁叫苦,但不得不答:“现在士兵刚刚拿到军刀,还需要操练,等将来时机成熟,再让各位来莅临指教!”

“将军真是客气,我们不是军人,哪里能谈得上指教!不过,既然你们有了骑兵,恐怕新疆的土匪们也就高兴不了几天了吧!”卡米拉试探着。

“一旦我们准备好了,一定会清剿土匪,这是义勇军的职责所在,请各位放心。”

“新疆土匪就像是野草,就算是被大火烧了,还会重新长出来。不知道将军有没有信心,真正让野草彻底消失?”

“信心是我们义勇军一直以来的坚持,但是,彻底剿匪的承诺,在没有做到之前,不管我说得多么漂亮也没有意义。我想,我还是做好我该做的,至于结果,那就让大家拭目以待吧!”

……

沙龙结束,回到寓所,李天行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揉着太阳穴,林秀川挂好了衣服,过来问:“怎么了,喝多了?”

“喝多了不怕,说得太多了!耗气费神!”李天行抱怨着。

林秀川也坐下来,笑笑说:“人和人是真不一样!有人一刻不停地说,不说话就难受!你是金口玉言,多说一个字都难!不过也是,话多的人,多数都是废话、谎话!你这样只知道讲大实话的,还是少说为妙!哎,我也不易啊!要教你学说废话谎话,真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他今天也多喝了点,虽然没醉,但话里的情绪更多了。

“先生,我已经很很可以了。您要真觉得费劲,那就算了吧。”

“又是实话!你的努力我看到了,随时打退堂鼓也是真的!不过,你今天灌醉了巴甫洛夫斯基,解了气,结了仇,得不偿失。”

沉默。

“算了,凡事都有无穷的变数,我看维克托莉娅倒很欣赏你的做派,只要她肯站在你这边,就是最大的收益!我说什么来着,你有女人缘,她可是真的被你勾了魂了!”

“先生,说了一天的话,您不累吗?睡吧!”李天行刚要起身,却被林秀川叫住:“等等,还有话,很重要!坐下!坐下!”

“那个公使夫人的话,你有什么感觉吗?”

“什么话?她说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问的是什么?我也不记得她说了什么!”李天行喝酒喝得头疼,只想睡觉。

“所以,教你说话前,要先学会听话!在很多废话谎话里,听出他们的实话真话!听懂了话,才能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什么时候说废话,什么时候说谎话,什么时候说真话,或者半真半假、虚实难辨。”

李天行靠在沙发上,他的眼睛里都是圈圈,更晕了。

林秀川带着戏弄似的嘲笑,故意逗李天行:“不是危言耸听,一个人的嘴也是武器,古时候,有人就是被人活活骂死的!你知道古人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断头,是被骂,怕被同时期的人骂,更怕被后世的人骂!只要你说,这是能青史留名的事,能被后人动动嘴,夸一夸,就是火海刀山,都勇往直前!你别小看这张嘴,那才是人世间恩怨情仇的始作俑者!小伙子,你的境界还不够!”

李天行看着林秀川一副放荡不羁,诙谐戏虐的样子,不由得乐了:“先生,您说的我信,先生要是动动嘴,也能把我说得上吊撞墙、痛不欲生!我服了,是真心服了!我看先生有点醉了,早点歇着吧!歇够了,想啥时候骂我,我一定一字不漏地认真听!”说着就又站起来要走。

林秀川伸手拽了一把,让李天行跌坐回去,追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问题?什么问题?你是说公使夫人的话?我真不记得了!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头疼,谁说的都不记得了!”

林秀川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和刚才判若两人:“那位公使夫人不是提到剿匪的事吗?你觉得她对义勇军剿匪是什么看法?”

李天行想了想,一边按着太阳穴一边说:“她好像很赞成啊!剿匪不是对新疆有益无害吗?先生听出什么不一样的了?”

“新疆是中国的新疆,他们是苏联人,只关心有利于本国利益的事。卡米拉夫人说得很清楚,土匪是野草,永远除不尽!他们在等着看你的笑话!”

“土匪也不利于他们和我们的通商,还有人身安全,剿匪应该是有利于他们的。他们为什么要看我的笑话?”

“你知道土匪用的是什么武器吗?苏制武器!武器的渠道是什么?难道是他们从苏联红军那里抢来的?”

“难道还是卖给他们的?”李天行惊讶地说。

“至少土匪比你有钱!维克托莉娅是高看你,你别把自己真当大主顾了!”

“你是说,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只要给钱就卖武器?”

“商人的目的就是钱。不过,如果不仅仅是商人,目的就不单纯了!”

“你是说他们还有其他背景和目的?”

“问得好,看来你还没醉!商人的目的是钱,国家的利益就不仅仅是钱,更重要的是政治和国家安全。你想,新疆毗邻苏联,如果新疆听命于南京,南京有任何不利于苏联的事,新疆就是前锋。从苏联的角度看,是希望这个前锋听话又能干,还是希望它首鼠两端,或者懦弱无能?”

“我明白了,他们纵容土匪,让新疆内乱,从中不仅牟利,还减弱了边境的军事压力。”李天行皱起了眉头。

“不愧是我最有悟性的学生!苏联人喜欢现在的局面,我们自己人打来打去,和土匪打来打去,和南京面和心不和,越是乱,他们在新疆的地位就越重要,苏联就越安心。这些年来,不仅仅是土匪依赖苏联,新疆历任的政治、军事头脑,也都需要苏联的支持,苏联在乱局中才凸显得格外重要。所以,他们最忌讳一个铁腕政权出现,从前没有,可是现在,你就是个潜在的威胁。”

第三百零三章 军心不稳

李天行低头沉思,突然抬头问林秀川:“先生,您说这是您第一次来新疆,您怎么知道这么多内幕?您有很多消息来源吗?”

林秀川赞赏地看着李天行:“你总算明白过来啦!有潜力!任何政权都有明面上的军队,还有你看不到的军队,其强大和重要不亚于明火执仗的士兵!其中一个重要的力量,就是情报组织。南京在新疆,在全国,甚至世界,都有专门训练的情报人员,他们不择手段地收集情报,搞渗透、窃听、策反、破坏、暗杀,只有你想不到不敢想的,没有他们不敢做的!南京派我来之前,已经收集了关于你和义勇军的情报,我在这里的任务之一就是继续收集你们的情报,南京在新疆安插的眼线,有的是我知道的,有的我不知道,盯着你,也盯着我。他们没想到,我现在成了双面间谍,给你当了耳目。一旦我走了,你的眼睛就瞎了,耳朵就聋了,这也是我急于让你尽快开始社交,建立人脉,学会如何收集情报的原因。有了这些情报,你才能听懂这些人的话,就像是打牌,你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底牌,再看他们的言行举止,一言一行都有了不同的意思。”

李天行终于恍然大悟:“先生,原来您是一片苦心!我这个不成气的学生,让您失望,实在是抱歉。”

“我跟你说过,各国的驻外官员十有八九都是有特殊任务的,或者就是受过训的间谍,我的直觉,维克托莉娅就是个非常厉害的间谍,公使和公使夫人也是同道中人,但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个职业间谍却被一个傻乎乎的菜鸟给收拾了,真是美人难过英雄关呐!”林秀川的戏谑又开始了。

“先生,您一会儿正儿八经,一会儿嘻笑怒骂,我实在是有些吃不消!能不能不说维克托莉娅的事!”

“我说的都是正事!如果维克托莉娅与你为敌,我都有点招架不住,你可就有大麻烦了!”

“先生真的要让我怀着目的去讨好女人吗?”李天行非常郁闷。

“我不是让你去讨好她!你要真去讨好她,她可能就看不上你了!但是,你要明白她是什么人,对你什么态度。你要争取她在可能的范围内是朋友,至少不是敌人。人都是有感情的,就算是一个被扭曲人性的间谍,她也是一个人,难保不动心,虽然将来可能会有很多不得已,她要保命就可能伤害你,你不能全信她,但可以……可以利用她!”林秀川还是说出了那两个让李天行很忌讳痛恨的字。

紧接着又补充道:“利用,听着是不好听!你的为人我清楚,你最讨厌利用、欺骗、伤害。这里面的度,你自己把握,只要能照顾好大局,做些让步也是不得已。你的原则性太强,在这个世道行不通。你不是还有那么多兄弟,责任在身,你有选择吗?听我一言,难得糊涂!退一万步说,如果维克托莉娅真心喜欢你,她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如果能稍稍尊重一下她的感情,也是一种善待,不是吗?”

李天行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先生,我都明白!我都听您的,能不能做到您期望的,我不知道,但我会尽力去做!我也想明白了,就算先生不走,我也不能把这么多的难题都压在您身上!您不是说我是您最有悟性的学生吗?我不能让您看走了眼!”

林秀川听了,竟然眼含热泪,仰望上天,喃喃慨叹:“敦敏兄!你有个好学生!我不负你,他也不负你!”

李天行一怔,诧异道:“先生说谁?敦敏?文先生?”

林秀川终于吐露实情:“文敦敏和我是老同学!那天,我知道了他的事,一夜辗转,做了这个我这辈子最不后悔、最自豪的决定,为了你,为了义勇军,为了老同学的未竟之志,我赌上自己的全部!”

李天行呆住了,激动地说:“先生!原来,文先生和先生……!您怎么现在才说!文先生和先生,都是我终生的恩师!我没能保护好文先生,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还让先生以身犯险来帮我,我真的是是愧对您,愧对文先生!”

两个人相对无言,想着故去的,看着留下的,过去不堪回首,前途荆棘遍地,唯一欣慰的只有不变的情义……

自此后,李天行虽然依旧低调,但时不时地也会出现在维克托莉娅的沙龙或者舞会里,这让维克托莉娅惊喜万分,如此一来,不仅给足了她面子,还让她能够有机会继续她无法抑制的美梦,一个曾经以为再不可能的美梦!

而通过维克托莉娅的穿针引线,李天行也开始建立自己的人际关系网络,于是,一些骑墙派有了一个下注的机会,一些不得志的有了一个可能的翻身机会,本来就有缝的鸡蛋壳有了可能致命的裂纹。这一切当然也逃不脱那些暗中窥视的眼睛,李天行的名字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入了他们的心里。

然而就在李天行忙着建立外部关系的时候,后院冒出了火星。义勇军有逃兵了!

师指挥部内,李天行刚刚从迪化回来,谭仲凯等人就来汇报。

“师长,我们义勇军出逃兵了!”

“逃兵?有多少?谁的士兵?”

“这阵子你在迪化忙着,我没跟你说。不止一起,开始我没觉得多严重,没想到接二连三的,而且也不是一处,这事就不简单了。我已经严令各部加紧巡逻,凡是逃兵务必抓回严惩!就是这样也还有逃走的,刚抓回来几个,你看怎么办?”

李天行沉吟一下,问:“逃兵呢?带我去看!”

一行人来到关押逃兵的地方,李天行让人打开门进入牢房,里面有四个士兵,都没有军装,穿着普通人的衣服,一见他立刻神色惶恐地站起来,连立正敬礼都忘了。

李天行打量着他们,神色平和地问:“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离着最远的士兵胆子大,率先回答:“报告师长,我叫田大壮。”

另外三个也一一回答:“报,报告,我叫赵靖远。”

“我叫翟祈福。”

“师长,我叫黄琦。”

“都是东北人?”

“是!我们都是黑龙江的。”田大壮说。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我们都是二五五旅三七九团三营的。”还是田大壮回答。

“为什么当逃兵?”

那三个士兵脸色更加惶恐,唯有田大壮反而毫无惧色,大声说:“师长,我想家,想回去看看!出来这么久了,也不知家里让鬼子祸害成啥样?人都还在不?咱在新疆快一年了,也不知啥时候走,我等不及,就怕晚回去,就再也见不到家里人!”

李天行看着另外三个人:“你们呢?也是因为想家?”

“是,师长!我有个老娘,七十多了,不放心!也不知道身边还有人养活没有?”

“我有老婆孩子,我,我想他们!”

“我兄弟死了,就剩我一个,家里的爹娘还盼着我回去!师长,求求你放了我们吧!我给你磕头了!”一个士兵说着就跪下磕头,另外两个也赶紧磕头,唯有田大壮依旧站着,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

李天行厉声道:“你们是军人,也是男人,有事说事,不能动不动就腿软!站起来!”

三个士兵赶紧站起来,却不敢再吱声。

李天行缓和了语气:“我理解你们的感受,但你们是军人,就要遵守军法军纪,当逃兵是死罪,你们想过后果吗?”

几个人面如死灰,一个兵又立刻跪下了,泪流满面地哀求:“师长,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吧,我要是死了,我爹娘咋办啊?老了病了,没人跟前伺候,可怜啊!师长,我认罚,就留我条命吧!”

紧跟着另外两个士兵也跪下求饶,谭仲凯呵斥着;“软骨头!有胆子做,没胆子承担!还是男人吗?就看不起你们这种人,再不起来,立刻拉出去枪毙!”

三个士兵赶紧爬起来,抹着鼻涕眼泪缩着身子,不敢再出声。

李天行看了看田大壮问:“你们总有个抻头的吧?谁是带头的?”

田大壮毫不犹豫地说:“报告师长,是我撺掇着大家跑的。反正也是死,我就说几句心里话。想跑的多了!没有不想家的!师长你就不想回去吗?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打回去!一天不把鬼子赶走,我们的爹娘、兄弟姐妹就没好日子过!今天师长要能给个准话,我就是死了也能闭眼!”

李天行默然,片刻后,沉声说:“兄弟!是我辜负了你们!但是我没忘我的承诺,带着你们打回去,我也想,做梦都想!哪天能回去,我不知道,没法回答你。你们对我失去信心,错不在你们,在我!你们走吧,这里离东北很远,兄弟们一路保重吧!仲恺,给他们路费,放他们走!”

几个士兵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谭仲凯却并不感到惊讶,他太了解李天行的为人了。李天行看了看那几个兵,转身就走,身后是田大壮的声音:“师长,我们信你!师长的大恩大德,我田大壮今生还不了,来世再报!”然后就是“咚咚咚”三声响头。

李天行带着人回到指挥部,神色沉郁地说:“田大壮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他说的我相信,哪个兄弟不想回家?谁愿意滞留在异乡?这些情绪恐怕每个人都有!说实话,你我也是一样!可是至少短时间内,我们回不去!”

“可是师长,你放了他们,那不是纵容逃兵吗?”

“杀了他们,更让人寒心!传令下去,就说我李天行愧对兄弟们,暂时不能带着大家打回去!愿意走的,三日内可以离开,发给路费。三日后,再有逃兵,一律按照军法,枪毙!”

几个人面面相觑。

“师长,要是走的人太多可咋办?传出去,我们义勇军还有什么脸面?”

“留得住人,留不住心。走的人多,只能说我李天行无能,不值得他们信赖。不管留下多少,都是兄弟一心,共同进退!至于脸面,我只求先对得住良心!”

谭仲凯力挺李天行:“我赞成!师长有魄力、有心胸!留下的都是一条心的兄弟!我去办!”

半个月后,谭仲凯满面笑容地来找李天行:“师长,你这招厉害!虽然走了五百多人,留下的都老老实实,半个月了,一个逃兵都没有!”

李天行却并没有喜色,反而苦笑着说:“没逃兵,只是因为怕死。可心里还是想回家。这种情绪压得住一时而已,咱们在这儿待得越久,军心越是不稳。仲恺,你跟我说实话,你觉得你能容忍多久?”

谭仲凯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地说:“师长,就是所有人都走了,我也不会走!你是我大哥,我跟定你了!”

李天行凝视着他:“兄弟,若真走到那一步,我不值得你叫大哥!我就是拼上性命,也要带着你们回去!”

第三百零四章 真相

南京的任命终于下来了,根据南京的电报,正式的总参谋长是一个叫南宫术的人,由于此人现在身在广州,还要交接工作,中途回家乡销假,算起来最快到任也要三个月,甚至拖个半年都可能。

李天行接到正式任命通知,还是一颗心猛地一沉,整个人的状态就委顿了。不仅是他,那些知道林秀川和李天行真正关系的,即便不知道的,毕竟相处有大半年了,也都很是不舍。义勇军的官兵们,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他们的神经不是麻木了,而是恰恰相反,变得极为敏感脆弱,最见不得离别。

李天行坐着,仰面对着顶梁发呆,不一会儿,谭仲恺、葛钺、独孤峰都进来了,锅子露了个头,撇着嘴,去找林木秀了。

“消息是真的?林参谋长真的要走?什么时候?”谭仲恺问。

“桌子上有电报,你们看吧。”李天行没精打采地说。

谭仲恺拿起电报,其他人凑过来,“写得啥,副师长,念念!”独孤峰催促着。

谭仲恺迅速看了一眼,电文不长,说:“这是南京来电,说有个叫南宫术的被正式任命为我们的参谋长,不久赴疆到任。”

“到底啥时候?没说?”葛钺问。

“没说!不久,谁知道有多久?越晚越好!”谭仲恺耷拉着脸。

“对,争取中途变卦,不来了才好!”独孤峰恨恨地说。

“你以为是串门子,说变卦就变卦!不来是抗命!闹着玩儿呐!”葛钺当了团长,更懂得纪律的重要性。

“万一中途遇上劫匪,或者生了大病,来不了,也不叫抗命吧!”独孤峰不甘心地嘟囔。

“还是替我积点阴德吧,这么咒人家,万一说中了,岂不是我的罪过?”门开了,林秀川走了进来。门外锅子和林木秀在一起黏糊着,看来两人关系不错。

“先生!快坐!”李天行竟然跳起来,殷勤地招呼着。

林秀川看到桌子上的那封电报,拿起来看了一眼,平静地说:“其实,几天前我已经得到信了。不想让你们知道那么早,你看看你们一个个,愁云惨淡的,早料到了!”

“林长官,就真的没有余地了?要是我们跟南京说说,让您留下来,有可能吗?”谭仲恺问。

“对,以义勇军全体官兵的名义,联名上书,要求先生留下来!”葛钺急切地说。

林秀川看着他们真诚而急切的眼神,心里颇为感动:“谢谢副师长和大家的一片心!不是我不想留,但如果照你们的办法,我只能走得更快!而且,对你们、对我都没好处。”

“为什么?上头就不能听听我们全体官兵的意见?”独孤峰不解。

林秀川看了眼李天行,含糊地说:“这倒不是!毕竟是上面的命令,抗命总是不好的。”

“我看不见得。如果上面知道您干得好,何必还要大老远地派人来?总要试试,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林长官,我们都舍不得你走。只要尽全力争取,上面不会不重视我们的意见吧。”

“自从林长官来,我们义勇军才真正像支军队,林长官功不可没!我们一定要让上面知道,一定要争取把你留下来!”

“可不,林长官,我们师长就你管得住!你走了,我们找谁告状去?”

“师长,你怎么不说话?你可是一天都离不开林参谋长的,‘先生’的绰号是你起的,我看你是真的把林参谋长当先生待的!总要想个办法留住他吧?否则,你还能管谁叫先生?”谭仲凯盯着李天行说。

大家虽然不知道内情,但毕竟是李天行的心腹,知道更多林秀川为李天行和义勇军做的事,也感觉出两人的关系比表面上的要更好。李天行和林秀川互相对视,知道今天不说实情只怕是压不下这股势头,未免会给林秀川带来危险。

“今天就实话告诉你们吧,”李天行终于开口,“林先生实际是南京派来监视我们的。如果南京发现他竟然和我们是一路的,不仅会立刻让先生离开,还会处罚先生。我们义勇军能顺利取得南京信任,得到枪支和军饷,全靠先生谋划,既让南京相信我们可以被控制和利用,也让他们相信林先生有忠心有能力完成使命,才有我们今天这样的局面。我没有事先告诉你们,就是怕你们处置不当,让南京警觉,林先生和我们都有大麻烦。现在先生要走,虽然都舍不得,可是,只有这样先生才能安全脱身,否则,夹在我们和南京之间,迟早要惹祸上身!你们现在知道了,就一定要三缄其口,透出一点不该说的,先生的性命就不保!”李天行最后几句刻意说的非常严厉。

大家一下子懵了,独孤峰最先反应过来:“南京为啥要派人监视我们?我们回来打鬼子,监视我们干什么?”

“利用?利用我们干什么?”葛钺恶狠狠地追问。

“新疆和南京面和心不和,所以把我们放在这儿搅局。”李天行此话一出,屋里一片寂静。

“原来,这就是让我们从西伯利亚到新疆的原因!我们战死、病死、饿死、冻死了那么多兄弟,为什么?从东北到苏联到新疆,我们就一个念头,回家!鸟都飞不过去的死地,我们活着走过来了,为什么?为了回家!可到头来,在家人的眼里,我们只有被利用的价值!那些死了的兄弟算什么?一文不值?好!我算是明白了!南京不把我们当人,我带着兄弟们走!”谭仲恺突然爆发,怒不可遏,就要摔门出去。

李天行迅速抢过来,推了他一把,把门再次关紧,压低声音怒斥:“你喊什么?怕大家听不到?他们知道了,就是哗变!别说先生死路一条,我们都没活路。好不容易刚刚有了个局面,不能让九死一生活过来的几万个兄弟,再被逼上死路!仲恺,你冷静点!”

谭仲恺青筋暴露,脸红脖子粗地瞪着李天行,眼神露出杀气:“李天行!我们兄弟跟着你,就是觉得你仗义,是个豪杰。这一路走来,你为兄弟们披肝沥胆,我们都甘愿为你死!可是,你不能带着我们大家去给那帮王八蛋当枪使!我们就是饿死,也不吃这口卖命饭!是兄弟就一起走!否则,给我让开!”

谭仲恺的反应在意料之中,李天行努力开解:“仲恺,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两万个兄弟,不是说走就走的,没粮、没饷、没子弹,南京一句叛军,我们就是四面楚歌!听我一句,先冷静下来,忍一时之气,再图东山再起。”

“那就要给南京当枪使?让兄弟们死得不明不白?你说什么也没用!大不了不当兵,我开香堂,收徒弟!自己给自己卖命!死了也痛快!让开!”

“你这是一时气话!总不能再带着几万人落草为寇吧?”李天行只能苦劝。

谭仲恺低吼一声:“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李天行站着不动,想着说辞,还没开口,谭仲恺暴怒之下竟然挥出一拳打向李天行胸口,拳速不快却力道刚猛,以为李天行不得不让开,没想到他竟然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向后撞到了门上,鼻子里立刻鲜血直流。

葛钺和独孤峰冲上来,一边一个拉住他的胳膊,葛钺急了:“谭仲恺,你疯了!你再敢犯浑,我饶不了你!”

“再怎么你也不能打师长啊!他没做对不起兄弟的事!错也是南京的错!师长也是为了兄弟们活下来!你昏头了!”独孤峰也急了。

林秀川赶紧过来递给李天行一块手帕:”天行,快擦擦!你们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手,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李天行鼻子里的血泉涌一般地流,他一边低头擦血,一边说:“你们放开他,让他打,只要他能出气,放开他!”

葛钺和独孤峰怎么敢放,李天行抬头大喊一声:“放开!”

两人只好松开手,盯着谭仲恺,准备随时再扑上来。谭仲恺懊悔自己伤了李天行,更是一腔怨气喷薄而出,一拳打向旁边的桌子,桌面被打得断成两半,轰然倒地,桌子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林秀川吓了一跳,才意识到这一拳打到李天行身上会是怎样,忙问他:“天行,你怎么样?”

李天行没回答,激动地说:“仲恺,兄弟!一开始,我也和你一样,想不通,想拉着兄弟们走。可是周围全是陷阱,走错一步,万劫不覆!我已经害了两万人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剩下的这些兄弟们,我不想看着任何一个再有事!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刚到新疆的时候,我们赤手空拳,无衣无食,在别人的地盘上,如果不依附南京,我们就是一块肉,任人宰割!与其那样,不如和南京耍个花枪,先让兄弟们有吃有穿有枪,先活下来,再变得强壮。现在谁还敢欺负我们?南京让我们剿匪,剿匪也是造福于民,新疆老百姓是有恩于我们的,报恩不应当吗?利用剿匪还可以管南京要枪要粮发展自己,再消除新疆的敌对势力,成为这里的主宰。时机成熟,我们就可以脱离南京的控制,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一旦南京决心抗日,我们就挥师东北!我答应过师长,我发过誓要带着你们活下来、打回去!相信我,仲恺,好兄弟!如果我做不到,别说打我,杀了我,都是理所应当!可现在我们还不够强大,不能自蹈死地!否则,先生冒着生命危险给我们换来的生机将毁于一旦!仲恺!留下来,帮帮我,看在兄弟们的份上,行吗?”

谭仲恺默默听着,眼圈发红,沉默片刻,渐渐恢复了理智,走过来就要跪下,李天行一把拉住他,谭仲恺后悔不已:“大哥,我错了!大哥说得是,我都听大哥的!”

李天行紧紧拥抱谭仲恺,激动地说:“好兄弟!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葛钺和独孤峰可算是松了口气,心里也是百感交集,没想到义勇军要活下来竟然这么不容易!

谭仲恺惭愧地说:“大哥,我那一拳……”

李天行的胸口刀割一样痛,勉强忍着,开玩笑地说:“我比桌子结实。还好椅子没坏,咱们坐下说吧。”

第三百零五章 惺惺相惜

大家在一片狼藉中坐下来,李天行把当初林秀川如何冒着风险帮助自己和义勇军的内情和盘托出。葛钺感激地看看林秀川,满心不舍:“林长官,我们多亏有了你,你是我们义勇军两万兄弟的大恩人!我们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大恩!”越说越激动,猛然站起来,就给林秀川跪下了,独孤峰和谭仲恺也相继跪下磕头。

林秀川赶紧站起来去搀扶他们,伤感地说:“副师长,葛团长,独孤连长,你们快起来!这可使不得!我林秀川何德何能,受不起啊!快都起来!我还有些话要跟大家说。”

李天行突然低头咳嗽了几声,谭仲恺知道是因为自己的那一拳,赶紧站起来,李天行摆摆手:“没事,口干,喝口水就好!”

独孤峰赶紧给倒了一杯水过来,林秀川看着李天行暗自叹气,开口说:“关于这个南宫术,我也有些情报。此人是黄埔一期的,但没有带过兵打过仗,因为有亲戚在行政院,所以一直也是走的政工的路子,仕途还算平稳,但现在到了瓶颈,升不上去了。所以,我推测,此人还是有些野心的,他愿意到新疆来趟浑水,是要赌一把,要么辅佐出一个霸主,自己当创业功臣,要么替南京看住你们,也是大功一件。还有,这个人的私生活有点乱,他的老婆家世背景好,所以怕老婆,但是又偷偷在外面养女人,因为桃色事件还上了报纸。看一个人,他的私生活很能暴露这个人的真实面目。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不管是否看得惯,都不要正面起冲突。“

大家很是郁闷,都不吱声。

独孤峰问道:”黄埔一期?在哪儿?从没听说有这么个奇怪的地名?“

林秀川解释道:”黄埔是说的黄埔军校,是最重要的一所军事学校,他的校长就是我们的领袖蒋介石。这个学校的毕业生基本都会进入军队和政界,是现在军政界的主要力量。所以,黄埔毕业的人也都眼高于顶,很狂的。南宫术是第一批毕业的,照江湖说法,就是大师兄辈的,听说,架子小不啊!将来你们相处,至少表面上要给足面子,这种人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闹翻了,吃亏的是你们!忍一口气,稳住他,稳住南京,是你们的重中之重!”

葛钺嘟囔着:“这可好,来了位爷!还得伺候着!我可干不了!”

“你离他还远,平时接触不多,两位师长大人可要多担待了!谭副师长,你们师长的性子你们是知道的,但是为了兄弟们,他的变化你们应该也看得到。将来,他为了大局,难免会做出让大家不理解的事,其实,最难受的就是他!别人不明内情,今天你们几个既然知道了,即便帮不了,也多理解,别让他真的变成孤家寡人!……”林秀川有些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住了,多说无益,白让他的兄弟们担心,何苦!

李天行忙说:”先生放心,我的这些兄弟都是实心眼,我们穿一条裤子,谁也离不开谁!“

独孤峰扬声说:“林长官放心,谁敢动我们师长一根汗毛,我把他射成刺猬!”

“好就好,不好就反!灭了那些个狼崽子,让我们师长当皇上!他奶奶的,我就不信兄弟们多少难关闯过来,还能往绝路上走!”葛钺怒了。

林秀川见大家的情绪低到了冰点,忙缓和一下说:“南宫术这个人我没见过,这些消息也许不全对。想当初,我被派到这儿,也是不怀好意的,可是,我被你们感动了,我是自动投诚的!人都是有感情的,也许这个人不像是我说的那样,你们也别先入为主!戒心不可没有,但是你们师长是个菩萨,降伏感化几个孙猴子是他看家的本事!总之,只要你们兄弟一条心,一定会闯出自己的天地!”到底是林秀川,几句话,让掉到深渊的几个人又看到了出口。

大家互相看看,独孤峰傻傻地说:“好话赖话都让您一个人说尽了!我是服了您这一张嘴!您动动嘴,也不用弓箭,天上的鸟都能自己掉下来!”大家不由得相视而笑,沉闷的空气有了点流动的气息。

“今天的事你们几个心里有数就行。先生应该还能待上三、五个月,我们还要抓紧时间整顿军务,壮大自己。这段时间我还要花时间去外面应酬,仲恺,军务就靠你多担待了!”

谭仲凯半开玩笑地说:“军队的事你尽管放心。我说你最近怎么转了性,总去迪化见那个金头发的女人!还以为你喜新厌旧!去吧!为了兄弟们,你好好泡妞!”

“放心,师长,我们给你保密!绝不会让苏珊娜知道!”独孤峰的话音才落,就被葛钺狠狠踢了一脚。

李天行只是微微一笑:“泡妞比打仗都累,你们谁替我去?我给你们记军功!”

“独孤峰去吧,那个维什么夫人不是说你是他的勇士,她爱你吗?”葛钺戏谑着。

独孤峰瞪了他一眼:“她是说爱你们骑兵团所有兄弟!你比我更合适!”

“师长,我去营地看看。你最好这两天哪儿都别去,我那一拳力道足,别不当回事!”谭仲凯愧疚地嘱咐。

“我知道,你放心,这两天我就不去营地了。”

等大家都出去了,林秀川担心地问:“天行,你确定没事?桌子都散架了!今天的舞会就推了吧!”

“维克托莉娅说特意邀请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介绍我们认识。我要是不去,丢了她的面子,还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没事,不就是说说话,没什么大不了的。”李天行轻描淡写地说。

林秀川无奈,只好说:“现在知道维克托莉娅的好了?你还真是个降妖服魔的菩萨!本来都是要来吃你肉的,怎么到了跟前就甘愿给你当牛做马?”

李天行苦笑,转换话题:“先生,您说,南京是不是发觉了什么?不是一直放心让您待着吗?怎么就突然要换人?是不是这里的情报人员发现了我们的关系,南京会不会对您不利?”

“你就别担心我了!南京要是知道真相,还会让我待这么久?还能让那个南宫术游山玩水似的慢悠悠走?再说了,就算他们发现我跟你关系暧昧,官场上,权钱的交易司空见惯。你用钱收买了我,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要是我俩清清白白,那才叫不可思议!南京,谁也不会信!就包括那个南宫术,也未必会让他待多久!他们的那点心思,无非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将军!士兵好掌握,将军永远不能信!所以,他们一定会把你和义勇军剥离开。好一点的,就是升官,剥夺军权,不好的,那就不用说了!你只要好好保重自己,别的事一件一件来。我呢,回去坐我的办公室,喝茶看报聊天,静下来的时候,想想你们这些好兄弟,也就知足了!况且,我在西安,咱离得不远,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我还是很庆幸,老天让咱们有缘相见,并肩作战,今生得一知己,足矣!”

“先生!天行有幸,让先生引为知己,也是此生无憾了!”

林秀川和李天行相对无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三百零六章 梦中王子

林秀川出去了,临走和锅子耳语几句,锅子慌慌张张进来,看着一地的东西,急赤白脸地说:“我就听到里面声响不对!又不敢进来!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师长,我扶着你去躺会儿吧!”

李天行已经站起来,吩咐道:“锅子,你把这儿收拾一下,我去歇会儿,一小时后备马,一定叫醒我!不能耽误事!”

午后,李天行带着警卫上马,马踏烟尘匆匆而去。

维克托莉娅站在门口迎接李天行,她穿了一件蓝白搭配的蓬松纱裙,她的长发还是高高盘起,金黄色的发髻上别着钻石镶嵌黄金打造的皇冠头饰,她是这里的公主,美艳、骄傲,等着梦中的白马王子。

终于,她看到李天行来了,竟然穿了一身白色的西服。几日前,在林秀川的婆婆嘴唠叨下,他定制了一身青色、一身白色两套西服。今日出门,林秀川特意嘱咐说今早起了一卦,利在西方,西方色白,应当穿白色的。李天行无所谓地穿了,还开玩笑说:“如果哪天利在南方,是不是还要穿一身红色?”同时联想到了曾经吃过的那种味道独特鲜美的俄罗斯红肠,感觉怪怪的。

林秀川没有同行,他早已经放开手,让李天行自求多福!

当李天行出现在视线里,维克托莉娅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那个一身戎装、不苟言笑的将军?这就是那个空手夺箭,孤身犯险的勇士?那一身白色的西服,裹束着的分明是一个毫无杀伐之气,清秀俊朗,腼腆纯净的青年,就像是从一个遥远神圣的国度而来,不带一丝凡俗浊气,真的就是维克托莉娅梦中的天使,梦中的王子。

直到李天行来到她的面前,维克托莉娅的魂魄还悠悠荡荡归不了位!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朱唇微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李天行本来就浑身的不自在,让她看得更浑身长草,只好先开口:“我们可以进去吗?维克托莉娅夫人?”

“当,当然!将军!”维克托莉娅有些口吃,有点慌乱地转身,挽着李天行往里走。

当她触摸到李天行,感觉一颗心终于回到了现实,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将军!看到将军穿着西服而不是军装,一时震惊!我失态了!对不起!”

“是我这个样子吓到你了,该是我说对不起!”李天行自嘲。

“的确,将军真的吓到我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是个军人!应该说,你是个天使,一个和平天使。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你这样的华丽转身不只会吓到我,还会吓到在场的所有人!”维克托莉娅恢复了伶俐的口齿,说的却是真假难辨的真心话。

李天行是当着恭维话来听的,他的火候比林秀川还差得远。

舞会刚刚开始,重要人物还没有到场。维克托莉娅几乎把正事给忘了,忘情地邀请李天行跳舞,一支连着一支地跳,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其它任何人,只有旋转的世界,和那个梦中的王子。

李天行有些尴尬,他可以注意到周围无数双眼睛像手电一样对着他们俩扫来扫去,而维克托莉娅也和平时不一样,眼睛总是盯着自己,也不说话,眼神好像做梦一样。他开始后悔听林秀川的话,什么西方色白,自己都快被这身衣服给挂起来当展览品了!

又一支舞曲终了,李天行赶紧说:“夫人,不知道你说的那位客人到了没有,你是不是要去招待一下。”

维克托莉娅根本不知道舞曲结束,还按照节奏要继续,听李天行的提醒,她可算是想起来了,忙停下来,不免尴尬地说:“抱歉!那将军请稍候,我去看看!”

两人分开,李天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不坐还好,刚坐下来就觉得胸口沉闷得有点呼吸不畅,招手要了冰果汁还没喝两口,就有几个人过来打招呼,李天行只好跟他们闲聊,暗自调整呼吸,希望把这种不适压下去。

没过多久,维克托莉娅回来了,身边是一个身材略矮,体型健硕的中年俄罗斯男子。几个人识趣离开,李天行微笑示意。

维克托莉娅介绍:“这位就是东北义勇军的师长,李将军。这位是我们苏联红星报社的社长,彼得先生。“

李天行熟练地说着场面话:”见到你很荣幸,彼得先生。“他心里暗自警惕,正如林秀川所言,维克托莉娅认为重要的人物,绝不会仅仅像是表面上的头衔那么简单。

“哦,见到将军是我的荣幸!没想到,将军这么年轻,一般人在你这样的年纪,能当个上尉就不错了,可你已经是将军!维克托莉娅夫人跟我说了你很多传奇的经历,让我非常的震惊,也十分的仰慕!”

“社长过誉了!我就是个军人,很多事都是被逼出来的。如果没有战争,我更喜欢做个普通人,过平凡的日子。”

“将军是个和平主义者!真是难得!老百姓都是不愿意打仗的,因为打来打去,死的都是老百姓,不是吗?可是,这个世界的战争从来没有停息过,因为总有人愿意打仗,为了土地、为了金钱、为了权力,甚至,为了美人!”彼得边说边看了看身边的维克托莉娅。

“社长大人,战争可不是女人的错,这么说可太不公平了!”维克托莉娅春风拂面,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说。

“不是美人的错,那就是美丽的错!夫人的美貌有点危险,就算不能引起世界大战,引发局部战争还是大有可能的!”彼得带着恭维地调侃。

“那我就让李将军来保护我!将军,你不会用美人来换江山吧!”维克托莉娅真假难辨地表白。

“愿意保护夫人的大有人在,只怕还轮不到我,敌人就被打跑了!”李天行调侃着。

“李将军对剿匪怎么看?既然你们已经有了骑兵,是不是就要开始动手了?”彼得突然转换话题。

李天行有所警觉,不动声色地说:“剿匪是迟早的,南京有命令,新疆老百姓也是不堪其扰!但是我们的骑兵刚成立不久,有待训练,一旦准备充分,必然不负新疆各界的期望。”

“将军觉得哪股土匪是最令人痛恨的?新疆境内有六股大的土匪,他们的实力可都不弱。而且大部分都在沙漠里。不知道将军有什么好办法可以一举歼灭?”

“既然剿匪,只要是匪,不论大小都要消灭。至于先后次序,那就是军事机密了。恕我不方便详谈。我也知道,土匪能屡剿不尽,必然有他们生存的办法,这就是我们要认真准备的原因。既然剿,就要有成效。彼得先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办法?中国有句古话,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就是大家一起想办法,总能攻克难关。彼得先生关心剿匪的事,必然是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吗?”李天行把皮球踢给了彼得,维克托莉娅赞赏地看了看李天行,她发现这个人的变化越来越大了。

“哦,将军真是高看我了。我是个写文章的人,对军事可是一窍不通。我很想看看传说中的义勇军勇士们的伟大功绩。到时候,你们剿匪成功,我要亲自写一篇报道,把你们的事迹告诉给苏联人民,让他们知道在中国,有这样一群士兵,有这样一个将军,造就了怎样不可思议的战绩!”彼得说得冠冕堂皇。

“好!那就一言为定!我们去征战沙场,扬名立万的事就全靠彼得先生大笔一挥了!”李天行豪放地说。

“来,让我们举杯,预祝将军马到成功!”维克托莉娅恰到好处地推高气氛。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维克托莉娅要带着彼得离开:“彼得先生,我再给您介绍几个新疆知名报社总编。对不起,李将军,我暂时失陪!”

李天行本来想见了这个彼得就走,但此时不好开口,只好说:“夫人,彼得先生,请便。”

他们一离开,立刻就不断有人过来套近乎,李天行心中叫苦,暗自琢磨着要找机会溜掉。终于有了个空挡,李天行叫了个侍者过来:“请和维克托莉娅夫人说一声,我今天有事先走了。”留下口信,李天行往门口走去,迎面两个苏俄男人走过来,显然是冲自己而来,避开是来不及了。

第三百零七章 爱的迷局

“李将军,幸会!我们见过的,将军不会忘吧?”其中一个高个子说。

李天行已经认出此人,自从和巴夫洛夫斯基拼酒之后,消息不胫而走,于是不断有苏俄人来找自己喝酒,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但凡是有恶意的,他一概不理。这个人还不错,一起喝过两杯。

“李将军,请让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别里亚克,刚刚到新疆不久。我想你一定很愿意认识他,因为他的家乡是扎库曼,和伯塔很近。而且,他在伯塔也听过你和义勇军的传闻。”

李天行一听伯塔,心中涌起一种难名的感觉,既有不堪回首的悲情,也有无尽的牵挂,礼貌地说:“很高兴见到你,别里亚克先生。”

别里亚克长得像个历经风霜的老农民,胡子浓密,眼神却很是灵动,打量了一下李天行,操着打着嘟噜的中国话说:“见到你也是我的荣幸,李将军。我是个商人,最近回了趟家乡,听了不少你和你的军队的传闻。对了,我还见了安德烈,红星伐木场的安德烈,李将军一定不会忘记吧?”

“安德烈?我记得,他还好吗?”李天行心里不仅有那个力大无穷的壮汉,更有藏在心底的挚爱,苏珊娜。

“他跟我谈起你,说你是个神奇的人,他们叫你‘冬眠的熊’,还说一旦唤醒你,那是很可怕的事!”

“是吗?别里亚克先生,你去了红星伐木场?”李天行的全部心神都被牵引到了那个爱的所在,旁敲侧击地探问。

“伐木场?我没去,怎么,李将军很想念那里?”

李天行有些失望,魂不守舍地随口说:“算是吧,那里的人都很好,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

别里亚克狡黠地问:“看来安德烈说的是可信的。将军是不是想念你的情人?苏珊娜?”

李天行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这些,而且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心中有些尴尬:“对不起,我还有事,失陪了。”

“李将军,抱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如果将军愿意,我可以帮你给她带信,我想她一定在期待你的消息。”别里亚克似乎并无恶意。

李天行犹豫片刻,还是委婉拒绝:“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

“李将军不要客气,以后如果需要尽管告诉我。虽然我也不是常回去,稍信的事还是能办到的。”

“谢谢!如果我需要,再来拜托你。”李天行暗自在考虑是不是可以把苏珊娜接过来,心里不免有些神不守舍。

“好,随时欢迎。安德烈说,你是个很豪爽的人,你们中国不是也有句话,无酒不欢!我们要庆祝一下这次愉快的会面。”别里亚克招了招手,侍者托着酒走过来,竟然是伏特加,看来两人是有备而来,不痛饮就不能尽欢。

此刻的李天行心情复杂,因为想把苏珊娜接来的冲动而激动,爽快地拿起杯子和两人频频举杯,别里亚克看李天行果真是好酒量,俄罗斯人的粗犷也被激发,三个人很快喝光了一瓶伏特加。

“李将军,遇到对手了?还是酒逢知己?”维克托莉娅出现了。

李天行体力不佳,已经有些微醉,脑子反应不免迟钝。

旁边的两人也有些酒劲上来,别里亚克搭腔说:“维克托莉娅夫人,你今天真是太漂亮了!我非常荣幸能受到夫人的邀请。”

“别里亚克先生,希望你能玩得尽兴。我看你们的酒也喝得不少,再喝可就不能和美人共舞了!李将军,不好意思,今天冷落了将军。我请你跳舞,补偿我的失礼。”维克托利亚以为又是来找李天行拼酒的,主动帮他解围。

李天行不能当着那两个人的面拒绝,只好迁就着她走向舞池:“好吧,夫人,就跳一支舞,我该告辞了。”

“怎么,将军是真的生我的气了?真的抱歉,我也是不得已。”

“夫人误会了。我只是喝得有些多,想早点回去。”

“将军的酒量我知道,就是喝了一整瓶也不会醉。将军还是在生我的气!”维克托莉娅自然不信,竭力挽留。

李天行解释无效,只好走一步是一步。

两人下了舞池,跟随优美的节奏,轻轻摇晃,维克托莉娅痴痴地看着李天行,像是在梦中,公主和王子,在众人艳羡的注目下,双双起舞,为了爱情,为了梦想,爱的舞步,请永远不要停下……

一支舞连着一支舞,维克托莉娅纠缠不放。李天行真的被转晕了,他一阵阵地出着虚汗,胸口像堵着石头,呼吸不畅,周围的光影幻化模糊,地面也似乎起伏不平。终于,维克托莉娅发现了他的异常,看到他头上有汗,手心也出汗,舞步开始有些凌乱,关切地问:“将军,你累了吗?还是不舒服?”

李天行实在跳不下去了,含混地说:“我喝多了,有点晕。我想坐会儿。”

喝多了?维克托莉娅觉得疑惑,两瓶伏特加都喝不醉的人,怎么可能就轻易醉了?她立刻挽着他说:“好,跟我来。”

维克托莉娅带着李天行一路走,就觉得他有些打晃,似乎真是醉了,来到一个很不起眼的门前,推门进去,打开落地台灯,灯光柔和,让李天行觉得舒服。

走到一个欧式古典睡塌前,维克托莉娅扶他坐下。转身走到一个桌子旁,伸手在桌子底下按下一个按钮,那是个窃听器开关。然后倒了一杯清水过来,递给他:“将军,喝点水,你真的醉了?”

李天行胸口憋闷,口干舌燥,接过水杯喝了两口,忍不住咳了一下,一口血要涌出来,被他强行咽了下去,赶紧喝了一口水冲淡嘴里的血腥味。

维克托莉娅看到杯子边缘鲜红的血印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赶紧说:“你等等,我去找医生。”

“别去,我懂医。没事,真的,我躺一会儿就好了!”李天行拉着她的手说。

维克托莉娅只好说:“好,我给你拿个垫子来。你等等。”走到旁边的沙发上,拿了两个靠垫,放在睡塌上。李天行躺下来,暗自调整呼吸,渐渐压下翻腾的气息。

维克托莉娅不免慌张地问:“将军,你这是怎么了?是什么病?为什么不叫医生?严重吗?”

“没事,多喝了点酒。一会儿就好。”李天行搪塞着。

“那不是酒,是血。将军,我看得出来。”

李天行赶紧安慰她:“真的没事。是我今天操练,不小心伤到自己,休息两天就好了。我躺一下,一会儿就走。抱歉,吓到你了。”

“既然你不舒服,今天就不要来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还拉着你跳舞,这让我有罪恶感。真的对不起,将军。”维克托莉娅很后悔。

“不是你的错。我以为没事,可能喝了些酒,大意了!没事,你放心。”

“我真的很后悔,不该拉着你跳舞,害得你都这样了!”维克托莉娅愧疚不已。

李天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闭上眼,暗自叹息:看来,她是真心的,我该怎么办?我只爱一个人,苏珊娜,我真的很想你……

第三百零八章 飞来横祸

维克托莉娅凝视着李天行,他闭着眼,是那样的安静,就像是秋天的枫叶,静静地飘落。而自己的世界太纷乱了,鲜衣宝马、灯红酒绿,到处是虚伪的笑,到处是谄媚的脸,她真的厌倦了,厌倦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厌倦看到只有华丽没有温暖的城堡,厌倦躲在暗处的冰冷目光,厌倦一个又一个冠以国家名义的任务。对于未来,只有恐惧,随时都可能死于毒药、匕首、绳索或子弹,这些才是她真实的世界,她本来的面目。不知为什么,当她第一眼看到这个刚从死亡陷阱里爬上来的男人,他的眼神就像是一个出口,一个让自己逃出升天的出口,那里有安静、纯洁、平凡、安全,还有女人最渴望的温情。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握着他的手,在心里发问:有一天,你能牵着我的手,去寻找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快乐吗?维克托莉娅的泪滴落到了自己的手背上,顺着手背滑落,沾湿了李天行的白色西服。她放肆地流着泪,也许这一生,只有这样唯一一次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他睡了,所以不再逃。很快,维克托莉娅擦干了眼泪,走到一个角柜边,抽出抽屉拿出个化妆盒,淡淡地补了妆。然后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她不能消失太久,因为,很多双眼睛在阴暗处盯着她,会给自己还有她的王子带来危险。

等到舞会散尽,维克托莉娅回到了那间小屋,李天行还在睡着,她坐在旁边深情地看着他,那么安静,安静到了她的灵魂深处。她情不自禁地缓缓、缓缓地俯下身,轻轻吻上他的唇,心里回响一个声音:李天行,我爱你,我爱你……她的唇微微颤抖,李天行的眼睛颤动了一下,维克托莉娅赶紧起身,站起来背对着他,努力恢复平静,却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唤:苏珊娜!

维克托莉娅浑身僵住了,冰冷得如同一座冰雕。

李天行梦见了苏珊娜,她深蓝色的眼眸,她明媚的笑脸,她温润的红唇,然后,靠近她,吻着她。一睁眼,似乎一个人影闪过,便情不自禁地叫着苏珊娜的名字。然后看到一个人背对着自己站着,诧异间,他坐起来,看看周围,终于反应过来曾经发生的事,然后,那个人影转过身来,是维克托莉娅,只是,她的脸色似乎非常苍白,眼神也带着说不出来的异样。

“将军,你醒了?觉得好点了吗?”维克托莉娅的语调很正常,似乎又很不正常。

“是,我好多了。谢谢你,夫人。我想我应该走了。”说着就站了起来。

“好,我带将军出去。”转身在前面带路,没有像往常一样过来挽着他的胳膊。

李天行似乎觉得气氛有点不同,但是也说不出来,脑海里还残存着苏珊娜的影子,跟着维克托莉娅一路无话,来到了大门口。

“将军,感谢你今天能够前来,我不胜荣幸!”

“谢谢你的邀请,夫人。那我就告辞了!晚安!”李天行总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晚安,将军”维克托莉娅似乎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只是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扣在一起,身体紧张僵硬。看着李天行下了台阶,带着随从上马,出了大门,维克托莉娅还在望着,眼神虚空无物,只有绝望。

她的身后,一双阴霾的眼睛盯着她的背影,那是他的丈夫,瓦西里先生,一个声名在外,却比李天行还神秘低调得多的人,站在二楼的平台上,阴影中,他的脸色模糊不清,可那阴冷的目光却极具穿透力,令人不寒而栗。

自从义勇军有了骑兵,新疆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猜测剿匪的日子,大大小小的土匪都不免人心惶惶,各自加紧戒备,也不太敢顶风作案,去当倒霉的出头鸟。然而,就是有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竟然不吝作死地主动去捅马蜂窝。

新疆的土匪遍地都是,混得好的有固定地盘,否则就只能四处流窜。有一伙土匪,匪首外号“赖巴子”,手下有二十来个人,拉竿子的时间不长,连个落脚的窝棚还没找到,过着比流浪汉强点有限的苦日子。他们一路走,一路抢,因为手头只有两杆破枪,有的村落防匪工作做得好,一呼百应,还把他们打得落荒而逃。

赖巴子有些憋火,就跟底下人商量着:“咱得弄几杆枪,有枪就什么都不怕了!你们都想想,到哪儿去弄枪。”

“用钱买,那些苏俄的商人有枪,只要肯出钱。”

“你傻啊!咱有钱还用得着去抢?要先有枪,再来钱!”

“可不花钱买,就只能抢,咱空着手,能抢得过手里有枪的?”

“那咋办?要不咱偷?”

“找谁偷去?那大户家都有护院的,轻易进得去?而且,我们要偷,就要一下子偷个十几、二十把的,为了几支枪搞得鸡飞狗跳的不值当!”

“谁家有那么多枪?除非是警察局。”

“要么是军队,他们的弹药库里啥都有,不光是枪,炮都得有!咱要能进去,肯定能捞一大票!”

“你疯啦!老虎屁股也敢摸!就咱几个,打劫军队的弹药库,你还真敢开牙!找死!”

“等等,话别说死。警察局都在城里,咱不好逃,可是军队都驻在城外,没准有点意思。要不,咱把人撒出去看看,不管是大户,警察局,还是弹药库,只要有门,咱就干,干完了找个地方藏起来,等躲过了风头再出来。只要有枪,咱的日子就好过喽!”

“行,就这么办了!”

也是天意冥冥,两个土匪化装成老百姓,刻意讨好接近义勇军驻地的官兵,假装生病晕倒,被好心的士兵抬到兵营里救治,就这么巧,这个兵营正是弹药库的所在地。兵营是隶属唐绍坤二五五旅,直接负责的是他下属的一个团,团长叫魏远峰。他们的驻地离附近有人居住的地方较远,一是为了老百姓的安全,再一个也是为了弹药库的隐蔽和安全。

弹药库依山而建,所谓山,就是个光秃秃的大土丘。土匪们看好了位置,也找到了机会,就是那个大土丘,悬崖峭壁,看似是一个天然屏障,但难不倒不怕死还胆子肥的。于是,弹药库就失窃了!丢了几十条枪、子弹、手榴弹,还有几挺宝贵的轻机枪。

团长魏远峰原本只是个连长,因为曾经是旅长唐绍坤一手带出来的,被唐一力推荐,跳了几级,当了团长,为了逃避惩罚,就想悄么声地把这事给瞒下去。可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严重的事,怎么可能瞒天过海。消息很快就传出去,等传到李天行的耳朵里,离事发已经好几天过去了。

第三百零九章 小贼闯大祸

李天行立刻带人打马到了事发地,唐绍坤和魏远峰忐忑不安地迎接。一开始,李天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先查看弹药库,然后看了看周围地形,再问问看守弹药库的士兵,心里就有数了。

回到魏远峰的团部,因为李天行来得突然,团指挥部也没来得及收拾,竟然还残留着头天晚上的饭菜、酒罐、赌具,李天行本来还克制着不想发火,看到这些,脸色阴沉下来。

魏远峰昨天吃喝赌俱全,没睡醒就被卫兵晃醒,说是师长来了,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哪还来得及把自己的那些猫屎盖起来。这时候,看着这些斑斑劣迹,不仅是他,连唐绍坤的脸都绿了。

李天行用马鞭碰了碰装着骰子的碗,看看桌上啃剩的羊骨,冷着脸说:“魏团长,弹药库什么时候失窃的?”

“是三、四天前!”

“三天还是四天?”

“大概,是三天,不对,是四天,四天!”

“为什么隐瞒不报?”

“这个,这个,我是想,先查出点眉目来,再上报。”

“查出什么了?”

“还还没查出线索。我一定认真查!尽快抓住窃贼。”

“到目前为止你都查到什么了,怎么查的?”

“我我让手下人去办了。师长要知道详细的,我让他们过来,向您汇报。”

“啪”地一声脆响,马鞭子抽向装骰子的碗,碗应声裂成整整齐齐的两半,里面的骰子滚落在桌子上。李天行厉声质问:“好!原来,你就是这么查的!骰子的点数你知道得清清楚楚,弹药库哪天失窃,你不清楚!这么重要的事隐瞒不报,后果是什么,你不清楚!事后,不采取有效防范措施和追查线索,还违反军纪在这里吃酒赌博,这是什么罪,你是不是也不清楚!”

魏远峰汗出如雨,腿肚子有些哆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低着头,不敢看李天行,屋子里静寂无声。

“唐旅长,他是你的部下,这事也没向你汇报吗?”李天行质问唐绍坤。

唐绍坤的确也是一天前刚知道的,但也没办法,只能督促魏远峰赶紧追查盗贼和枪支下落,正犹豫是不是要告诉李天行,谁想到今天就事发了。他见李天行暴怒,只能抵死不承认:“师长,我也是刚刚知道的,正要过来确认,您就来了。是卑职失职,甘愿受罚!”

李天行心里明白,唐绍坤和恽辉的两个旅都跟着自己的时间不长,手下的人都是马将军和朱将军的旧部,本来就因为整军的事有些不满,他不想加深这种危险的情绪,但是这个魏远峰不能姑息,否则何以服众、何以治军?

“魏团长,弹药库失窃,有什么后果?你说说看!”李天行想最后给他一个机会。

“后果,后果,很严重!”魏远峰脑子里一片空白,模棱两可地对付着。

“怎么严重?”李天行失望,努力克制。

“丢了枪和弹药。就是,丢了我们义勇军的脸面,丢了师长的脸面!”魏远峰只能想到这些了。

“面子?你认为就是个面子的后果?”李天行气得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魏团长,你是一团之长,是一千多个兄弟的当家人!就算你只是个士兵,你也该知道你手中的枪,不是一个面子的招牌吧!你也该知道,弹药库对一支军队意味着什么吧?窃贼偷了枪,就说明这个弹药库的保卫措施有漏洞!这个漏洞找不出来,同样的事情还会发生,更严重的是,这个漏洞会致命!窃贼明显是从悬崖上下来的,你不采取措施立即封锁整个悬崖山丘,就还会失窃,更有甚者,如果不是普通窃贼,而是土匪,他们从上面扔炸药,整个弹药库就完了!你竟然只想到了脸面!”

魏远峰心里哆嗦,他知道自己的麻烦大了。

“本来,我想给你个补过的机会。可是你在心里就没把自己当个团长,没把兄弟们的命当回事!如果是一时疏漏,并且能及时弥补,还有情可原,现在你不仅隐瞒不报,更是玩忽职守,触犯军规!军法无情,怨不得别人!既然你是唐旅长的部下,具体处置就交给唐旅长吧。”李天行定下基调,却让唐绍坤处置,这也算是给他留点颜面。

唐绍坤赶紧立正:”是,师长,卑职一定严办,以正军纪!“

李天行继续说:”弹药库必须搬。我尽快选址,在这期间,把整座山封锁,尤其是山顶和山脚,必须密不透风!再出事,你负责!”

回到指挥部,李天行向林秀川讨教:“先生,虽然我让唐旅长严密封锁弹药库附近地区,但是,这无疑于把弹药库的位置昭告天下,土匪本来不知道的,恐怕这回反而要冲着它来了。是不是我处置的有问题?”

“你的措施是对的,既然找到了漏洞,就要赶快堵上。但是仅仅靠堵还不够!你的担心也是对的!”

李天行沉吟片刻说:“这里也有我的错,当初弹药库选址,也只是想到了那个悬崖可以做个天然屏障,况且山的周围都是军营,没想到竟会是个致命的隐患。既然位置已经暴露了,搬,马上搬!哪怕临时搬到帐篷里,也比在那儿安全。当初我怎么想的!怎么能在那儿建弹药库呢?”

“你应该感谢那些贼,用很小的代价给你提了个醒!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太危险了!”

“先生是说,就是搬,也要分开存放?”

“对,不光是防着外人,还有自己人!

“先生不放心唐旅长?”

“天行,虽然我没当过兵,但是,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弹药库应当是总部直属的,放在任何一个下属兵团都是不恰当的。你想,你一个师的弹药储备,让一个旅攥着,它要一反,你只能干瞪眼。当然,我也知道,咱们那时候的建制混乱,弹药库的建立非常仓促,唐绍坤部移到那儿后,也没有及时把弹药库挪出来。现在,刚好是个契机和由头。应该立刻把弹药移到辎重团的营地,这是理所应当的,就算没这个意外发生,也是时候动动了!”

“对,虽然义勇军的架子搭起来了,可好多细节还乱着呢!这次真是万幸!怪我,老往外跑,耽误了正事!“

“都是正事!是事情太多,忙不过来。我也疏忽了。好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而且,也不全是坏处,如果利用得好,也算是意外收获!“林秀川开始下饵。

李天行立刻咬钩:”什么收获?“

“堂堂义勇军的弹药库失窃,这事瞒得住吗?这个消息的影响你想过吗?你怎么善后?不仅善后,有没有顺藤摸瓜,借鸡生蛋的能耐?”林秀川启发着。

李天行拧巴着眉头使劲想,喃喃地说:“这事传出去,当然不是脸上有光的事。至于善后,当然是抓住盗贼,追回枪支弹药。顺藤摸瓜?摸什么瓜?贼要是抓住了,事情就了结了!还能怎么样?”

“你有把握抓住那些贼?你觉得是什么样的贼,有没有点线索?”

“现场没什么有用的线索,现场让他们都给破坏了,但根据守卫所说的情况,我断定贼是从悬崖上下来的,而且我上去看了,可以确定。”

“大概多少人?”

“应该不会太多,从丢失的数量和残存的痕迹看,可能二、三十人吧。”

“会是什么人?”

“难说,既然是偷枪,很可能是土匪。竟然偷到军队来,胆子够大的!”

“就算不是土匪,大多数人也会认为是土匪干的!你觉得大家会怎么想?”林秀川的眼神闪烁着贼光。

“原来,先生说的瓜,是土匪!您的意思是,借着这个事件,剿匪!”

林秀川抚掌而笑:“这叫顺势而为。你想想,你要是真的为了抓那几个小贼大动干戈,岂不是大海捞针,很可能动静不小,却不好收场。倒不如锁定一个大目标,堂而皇之地剿匪,到时候,谁还想着那几十条枪的下落?再说了,义勇军领了南京的军饷也不少日子了,总得闹点动静去交差。南京让你剿匪,其实是让你借机生事,搅乱新疆各方势力的平衡。而你就可以趁机多要粮饷弹药,壮大自己。既然剿匪势在必行,择日不如撞日,出师有名,还能打土匪一个措手不及。”

“先生认为谁会是这个出头鸟?”

“谁离咱们近,就是谁!你不是担心弹药库被土匪惦记上吗,先把窝边的垃圾清了,一劳永逸!”

李天行缓缓点头,却独自出神。

林秀川看着他若有所思,开口道:“天行,有句话我想问你,你可要说实话。”

“先生请讲。”

“你觉得义勇军的士气如何?”

李天行的眼神有些黯淡:“先生真是洞察秋毫!剿匪是应该,可是现在军队的士气不容乐观。”

“我也注意到了。虽然逃兵的势头被你及时控制了,可思乡厌战的情绪还是很普遍,这次弹药库失窃,也暴露出一些将领的不满和怠慢。我在想,是不是也正需要一场胜仗来提振士气。”

“先生,我也希望用一场胜仗来提振士气。只怕思乡厌战的情绪不是胜仗能彻底消除的。我理解兄弟们,从战败丢掉家乡,到被迫成了战俘,过了一道道鬼门关,好容易回到国内,可却滞留在大西北,他们不理解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心心念念的就是打回老家去!我相信,只要说是去打鬼子,一定能激起大家的斗志!剿匪,就算打了胜仗,兄弟们打心眼里不愿意客死异乡。”

“你呢?”林秀川继续追问。

李天行避开他的眼神,苦笑了一下说:“剿匪也是报答新疆百姓,我心甘情愿!可是战争是有消耗的,枪支弹药的消耗我可以管南京要,可是兄弟们的命消耗不起!就剩这两万东北子弟,死一个少一个!我同意先生的意见,先把迪化和塔城周围的土匪肃清。然后呢?新疆境内大大小小的土匪数不清,可新疆不止我们义勇军一支军队,难道让那些人隔岸观火,用我们兄弟的命替他们流血拼命?真要这么剿下去,军心必散,我有何面目面对兄弟!”

“剿匪就是个招牌!打着招牌要好处、挣脸面、抢地盘!有好处就剿匪,没好处就不做!你还没明白吗?”

”先生,道理我明白!我李天行从穿上军装以来,每一场仗都打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义勇军的兄弟们跟着我也就只有一个念头,保家卫国!可是以后再打仗,我要跟兄弟们嘴上说一套,肚子里却在权衡要好处、挣脸面、争权夺利,我诓骗兄弟们糊里糊涂地战死,我这心里“

“什么叫诓骗?你只要记住,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他们!天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肮脏!到处都是谎言、无耻、阴谋杀戮!你不可能独善其身!除非你不问世事!你不想做违心的事,不想哄骗兄弟们去流血送命,那就解散义勇军!对你、对他们都是解脱,各安天命!”声音戛然而止,屋内一片沉寂。

片刻后,林秀川继续说:”我跟你说过了,那两万人保你一人都不容易,你想凭借一己之力保全那两万人,那是痴人说梦!就因为义勇军是一支军队才有利用价值,才成为众矢之的,就像是一块美玉,就因为它有价值,所以才引人争抢,命运多舛!如果仅仅是块顽石,远离人间丑恶,才能自由自在,长保平安!义勇军不解散,南京就要利用它、新疆各部就要消灭它,有野心的人就会觊觎它!只要义勇军存在,就只能被迫东征西讨,剿匪、抢地盘、打内战,总之是打不完的仗,两万人能活多少靠运气!天行,你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如果解散义勇军,南京的算计彻底落空,对手失去目标,你们远离战场和阴谋,大家自谋生路。就像是一块宝玉摔碎了,虽不值钱,可碎片化成了顽石,回归自然,更自在长久!“

李天行脸色铁青,青筋暴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解散义勇军,我做不到!我答应兄弟们要带着他们打回去!东北已经沦陷,解散义勇军,难道让他们变成散兵游勇回东北任人杀戮吗?大不了我带着兄弟们打下一块地盘,割据一方,直到南京抗日,我们就离开新疆!“

林秀川慨叹:“天行,你这是在难为自己!我知道,义勇军经历了战败、饥饿、严寒、屈辱,已经被磨光了棱角,如今更是思乡厌战,士气低迷,只怕很难回到从前了。你带着这样一支军队,在虎狼窝里挣扎求生,你又是一个把兄弟情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我不是吓唬你,最好的情况,也是保得住他们,保不住自己!你若看得透,放得下,就趁早散了吧,各回各家、各安天命!你去找心爱的女人成个家,还能终老一生!”

”不能散!我答应过师长,给他们找个归宿!我答应过兄弟们,带着他们打回去!除非我死,也不能对不起师长,对不起兄弟!“

林秀川长叹一声:”好吧,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尽我的全力帮你!剿匪的事,我们回头再议。“

屋子里安静极了,李天行独自发呆,他的思绪顺着那条死亡之路往回走,从前的一切历历在目,那些事,那些场面,那些远去但依然清晰的面孔,他们都还在,从没有从自己的心里、脑海里离开!

林先生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知道,直到几个参谋官来找他问事,他才硬是把那记忆之门重重地关闭!

当天晚上,李天行做了个噩梦,梦中,葛钺死了,他的身上遍布弹孔,像曾经的元师长一样!

第三百一十章 敲山震虎

翌日,林秀川来指挥部找李天行,身边跟着一个高个子参谋官,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卷轴。

“师座,这么早?”林秀川看到屋里有不少人,自然改了口。

“林参谋长,你也很早啊!”李天行放下手里正在看的文件回应道。

“师座,我给你看样东西。小吴,把它打开。”

被称作小吴的参谋官把纸卷打开,竟是手绘的地图。

李天行凑过去看,上面有新疆城市、村庄地名,沙漠、草场、山脉、河流也很清楚,甚至还有各地军政名称,土匪盘据地,不禁惊奇地问:“什么时候画的?谁画的?”

林秀川笑着说:“这要给你的两位部下记功了。你的特务营和侦察营忙乎大半年了,还真挺细致的,情报很详实。当然,小吴也是功不可没,这里的每一笔都是他的功劳!”

吴参谋腼腆地说:“我就是动动笔,都是林参谋长指导我画的。”

李天行高兴地说:“你们的功劳我都记着!谁也跑不了!”说完就认真地看着地图,自言自语地说:“这里,陷沙堡,根据情报,它是离咱们最近也是最大的一股土匪。我们的目标就是它!”

林秀川说:“这股土匪离咱们和迪化都不算太远,可是竟然盘踞多年都没被剿灭,必然有它的过人之处。”

“从彭建中给的情报看,主要是它的地形险要。它深入沙漠,就给我们进攻增加了难度。最奇特的是,在它附近有一片流沙地带,据说下面是一条地下河,这条河还时有改道,导致上面的流沙区也在不断变化。而且流沙区特别大,根本无法通过。如果要绕过这片区域,不仅费事,而且耗时,土匪有了准备,和我们打拉锯战,沙漠缺水,不能速战速决,我们的处境就被动了。”

“是啊,陷沙堡,这个名字也很形象啊!盘踞在这儿的土匪的首领叫迪亚尔丹,他的父亲坦克尔曼,死在塔城之战,准确地说是战前,那次义勇军的夜袭中。这伙土匪也有一千多人,听说这个陷沙堡是迪亚尔丹的父亲建的,就是依仗了那片流沙区为天然屏障,让官兵的历次剿匪都无功而返。那片流沙区被当地人称为魔鬼之口,凡是要过去的都会被吸进魔鬼的嘴里。虽是老百姓的夸张,却的确凶险,彭建中不信邪要过去,差点都回不来了!”林秀川也微微皱眉。

李天行拿起刚才正在看的文件递给林秀川说:“我刚才就是在想通过流沙区的办法。这是彭建中给我的情报,他问了不少当地人,有些经验很重要,可以一试。速战速决的关键就是通过这片流沙区。陷沙堡越是依赖这个天险,这里就是我们最好的攻击点!”

“你想到办法了?”林秀川眼神发亮。

“夜袭。”

“夜袭?魔鬼晚上不睡觉,照吃不误!晚上又不能点火把,黑灯瞎火,怎么过去?”林秀川惊讶得无以复加。

李天行不慌不忙地解释:“陷沙堡深入沙漠,白天进攻,就算没有流沙区也会惊动他们。要打他们措手不及就只能是晚上。流沙区没人能通过,尤其是晚上更不可能,你这么想,土匪也这么想,所以,晚上就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也就是我们最佳的时机。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通过流沙区。”

林秀川苦笑:“你给自己出了个难题!摸黑过沙漠就匪夷所思了,还要过流沙区,师座大人,你可真敢想啊!”

“我就要敢想,还要敢做。不熟悉沙漠的人,白天也会迷路。只要找个向导指引,有月光星光辨别方向就够了。关键还是流沙区,根据当地人的说法,人陷入流沙,只要能立刻倒下,就能把人拽出来。”

“这个我知道。彭建中也尝试过,可是那里的流沙特别多,速度快,即便是在人身上绑着绳子,也还是有来不及的时候,他的几个部下就陷进去了,眼睁睁看着人迅速被沙子吞没!而且,马陷进去怎么办?大队人马这么慢吞吞地一步一个陷阱,也很容易造成恐慌,人喊马嘶都难免,不仅会惊动敌人,恐怕连军心和士气都会受影响!”

“这个我也想到了,所以分成两队,先派一小队前锋探路,标记出安全路径,葛钺的大队人马随后按照标记迅速跟上。这样就能确保安全和速度。”

“这么说那一小队前锋可就是成败的关键!你有多少把握?”林秀川的眼神有些异样。

“我问了彭建中在流沙区的经历,陷入流沙毕竟还是有营救时间的。我们想出了应对方法,应该有九成的把握。”

“看来你是有充分准备的!”

“人命关天,胜负关键,当然要有最好的对策。”

“别告诉我你要做先锋官吧?”林秀川的眼神直透人心。

李天行讪笑着说:“林参谋长,我在您眼里就是透明的。我也想见识见识魔鬼之口有多神奇。”

“一军主帅,以身犯险,你还没搞清楚自己的位置!”林秀川一脸严肃。

“林参谋长,我明白您的意思,您说得都对。不过,这次我不是轻率的决定。我有把握确保兄弟们的安全,确保大家快速通过流沙区。当然没我也一样过得去,可是我在就能加快通过的速度。这是义勇军从最低谷走出来的第一仗,我们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干净漂亮,才能提振士气。主帅冲锋也是提振士气最直接的办法。事有从权,林参谋长就破一次例吧。”

林秀川盯着李天行,叹口气说:“你是主帅,军令如山,我能如何?你好自为之吧!我不是说一件事,而是你的行事态度,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的副师长能答应吗?”

李天行满脸感激之色,忙说:“我已经说服他了。还有,既然动了,索性就动个翻天覆地。您不是说把窝边的杂草都清除掉吗?对付陷沙堡,葛钺的独立团就够了,为了迷惑对手,我们晚上出发,让恽辉带着步兵清晨出发,同一个方向,制造假象掩护我们真正的攻击计划,然后半途转向,清剿盘踞在塔城西、北边的土匪,凡是有地盘的一律彻底端掉。同时谭副师长出兵清剿塔城东、南方向,常心宽和唐绍坤负责清剿迪化周边的匪患,您坐镇大本营居中调度。我们同时四处出击,把塔城和迪化的匪患一举清剿,如此一来,不仅义勇军的士气能恢复一些,也是敲山震虎,威慑其他土匪夹着尾巴做人。您看如何?”

林秀川不由得击节赞叹:“到底是百战将军,一出手就是大手笔,林某佩服!师座这番动作,要让新疆地震了!你这个敲山震虎可不止吓唬了野狼,也会惊动真正的老虎!一池静水动起来了,我们也要做好准备,走好下一步。”

“我的战场是疆场,林参谋长的战场比我的格局更大,天行只有当学生的份。”李天行发自内心地说。

”甜言蜜语,居心叵测!“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中有数。

第三百一十一章 地狱之门

塔城、迪化乃至新疆大部地区,一个惊人的消息迅速传播:义勇军的弹药库被土匪打劫,颜面尽失,李师长雷霆震怒,挥师直捣土匪巢穴!剿匪之战打响了!

剿匪的帷幕就这样在毫无征兆之下,被闪电般一把扯掉了,实际情况是,大家才听到出征的消息,葛钺带的骑兵团已经和土匪交手了。

按照进攻计划,葛钺的骑兵团刚一入就趁夜急行军,全部用布裹起马蹄,从大路径直奔向陷沙堡。而在此之前,李天行带领一百多精锐骑兵,全部乔装,二十人一队,前后错开时间段,抄近路小路奔向陷沙堡。

恽辉的步兵则在天亮后出发,故意弄出大阵势,一路磨磨蹭蹭,才走了不到一半,超近道的李天行一部已经赶到陷沙堡附近。由于他们都是一身便衣,刻意分成二十人一队分开走,不引人注目,到了陷沙堡附近先各自隐蔽,等到天黑,才悄悄到指定地点会合。

这是一个月明星灿的夜晚,一百多个黑影来到一个废弃的院子里,早就在此等候的彭建中立刻迎上来,小声说:“师长,一路顺利?”

“顺利。你这边都准备好了?”

“是。这是向导埃尔坎大叔。”彭建中介绍站在身边的一个精瘦的老人。

“埃尔坎大叔,非常感谢你的帮助!请放心,我们一定保证您的安全。”李天行握着老人的手说。

“我们都被这些土匪害惨了,你们赶走他们,是我们要感谢你们才对啊!陷沙堡我知道,不会迷路,可是那片流沙你们能过去吗?”老人还是很担心。

“能,相信我们。”

“师长,装备也备好了,我去安排。”彭建中带着李天行到院子里给大家分发装备。竟然是木板、长长的细木棍和麻绳。大家把装备放到马背上,在向导的带领下进入沙漠。

到了传说中的流沙边缘,全部下马,所有人身上都绑着粗麻绳,另一端端头打了个大大的死结,就像是拖着个长长的尾巴。

走了一阵,李天行身后的向导说:“长官,差不多了,流沙区应该就是这一带,过去了,就是陷沙堡。”

李天行对前面的人说:“到了,你们小心脚下,别慌,有我在。”

队伍的最前面是十个士兵,每人手里抱着一块半米长的木板,横排成一字形,一律面朝后面倒着走。每人对面跟着一个人,手里拽着前面那个人身上的绳子的末端,他们的后面是李天行,什么也没拿,却也和所有人一样,腰间捆着麻绳。最前面的十人是用自己的身体趟路,一旦有人陷入流沙,后面的士兵可以拽着绳子救人,万一不行,还有李天行这个救命菩萨,李天行的身后,彭建中负责指挥士兵用木板指路,用细长木棍标记出流沙地带,指引后面葛钺的大部队快速冲过流沙区。

一开始还算安全,彭建中命令身边的士兵沿途插上木棍,木棍之间的路是安全地带,必要时,还可以插上木板,甚至可以写上关键的提示。

突然,左手的一个士兵轻声惊呼,他的脚踏空一般陷入沙子,不过是瞬间,沙子就没到了膝盖,就好象是沙子里面隐藏着一张吞人的嘴,拼命把人往里面吸,越挣扎越陷得块。他身后的士兵赶紧拽紧了麻绳。

“别动,趴下!”李天行一边叫,一边迅速抓住他身上麻绳,那个士兵把木板放在身下平趴在沙地上,沙子已经到了大腿,士兵觉得那股往下狠命拽的力道大得可怕,他只能拼命抓牢木板,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样,身体凭借木板以缓解下陷的速度,同时就觉得身上的麻绳传送出巨大的拉力,因为身体是平趴在沙地上,身下的木板也起着托起的作用,很快,就像是逆着漩涡冲浪一般,士兵被拉出了流沙坑。

李天行赶紧过来:“怎么样,伤着没有?”

“没,师长。没事,就是吓一跳,其实也没啥,比掉河里好,要是掉水里,人眨巴眼就没了,这不才淹到大腿吗,就让你给捞出来啦!”士兵嘴上这么说,回头看看那个流沙漩涡,一颗心还在狂跳。

“咋着,不过瘾,再回去玩一把?”有人打趣他。

李天行拍拍他:”没事就好!你跟后面的换一换吧,缓口气!“

“不用,师长,才走了没多远,我也不累。有你在,我怕啥?再说,我有经验了,没事,不换!”士兵憨憨笑着说。

“好!有种!继续!”

彭建中已经把缠着红布条的三根木棍插在了流沙坑的边缘,这是危险信号。

大家调整方向,继续前行。

果然,这片流沙阵是名副其实的死亡陷阱,越往里走,陷阱突然密集,前面的十个士兵不断被流沙坑吸住,幸亏身上有麻绳,又立刻把身体趴在木板上,后面的人及时往上拉,尽管都是有惊无险,那十个排头兵也很快身心俱疲。于是,天行命令他们到后面,一拨一拨地换人。

士兵们的木棍插了一路,如果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在广袤的沙浪起伏中,就能显现出那些被红色飘带标记的死亡陷阱,密密麻麻的陷阱中,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路,踩着这条路便如同有了分水咒,从死亡沙海中逃出升天。

李天行他们走上了一个小沙坡,前面是大片低洼的地方,就像是波浪起伏中的一个低谷,虽不深,但至少几米宽。前排的一个士兵往沙坡下走,突然失去平衡,翻滚着摔了下去,后面的士冷不防向前跌倒,绳子脱手。滚落的士兵把手中的木板也甩到了一边,一直滚落到坡下,坐起来,抖了抖头上的沙子,就想站起来,可是身下的沙子动了起来,沙子下面像是隐藏着看不见的魔鬼,沙子瞬间就已经埋到了腰。

士兵的头皮都乍了,他挣扎着大喊:”救我,师长,救我!“

李天行抄起地上的木板跑下坡,刚到坡下,就觉得脚下的沙子不对,抱着板子一个后侧方的翻滚,回到坡上,这才知道这里竟然是一个大得恐怖的流沙坑。

他没时间想,冲跟过来的人喊:”别过来!,把木板扔给我!“可是,已经晚了,另外两个士兵急于救人,已经跑下了坡,立刻被流沙吸住,好在他们只是被陷在边缘,身体趴在木板上,后面的士兵赶紧往上拽。

彭建中急忙把木板扔给李天行,其他士兵也把木板纷纷扔给他。李天行迅速把木板一个连着一个地扔到沙子上,形成一座浮桥,他快速在木桥上飞跑,第一个士兵已经被埋到了胸,身上的绳子也被埋进沙子里不见了。李天行顾不得许多,把木板放到他的身边,过来单腿跪在木板上,抱住他两边腋下,发力猛拔。身下的木板也开始往下陷,李天行再次发力,好在士兵是坐着而不是直立站姿被陷入的,士兵被拔出来,反作用力让两个人抱着往后翻滚。李天行一手抓起士兵的背部整个扔了出去,落在斜坡上,彭建中带着人把他赶紧拽住。但李天行觉得自己被一种无形而强大的吸力吸住了,他努力坐起来,就像是陷在一大锅浓稠的糨糊里,身下似乎有一个魔鬼张着嘴把自己往里吸,眨眼间腰部以下已被沙子埋入,而自己全无着力点,越挣扎反而越糟,心中不免骇然。

坡上的彭建中一看他陷在流沙里,不顾一切冲过来,李天行大喊:“别过来,把木板扔给我!”话音刚落,士兵们纷纷把木板扔给他。

李天行的手还是自由的,迅速把身边几块木板叠放,身体尽可能躺平,运气猛地拍向木板,想借力挣脱出来。木板应声碎裂,的确让自己略动了动。此时彭建中带着人已经不顾一切踩着木板过来,要拉他的手。

李天行把绳子扔给他:“拽绳子!”

几个人及时抓住他身上的绳子拼命拉,李天行将身体躺平,一手猛地再次拍向木板,两个力道共同将他从流沙中拖出来,李天行借着木板的支撑翻身而起,踩在木板上,顺手把倒在木板上的彭建中带回坡上,返身看到救自己的两个士兵又陷入流沙,一个人的绳子被人拽着往上拖,另一个人的绳子却脱了手,赶紧返身回去,好在刚才扔了很多木板,踩着木板抓住绳子,返回坡上,将士兵拽了出来。

大家终于松了口气,面面相觑,定下心神再回身去看那片沙地,扔进去的不少木板已被沙子吞噬,消失不见,所有人不由得心里阵阵发寒,头皮阵阵发麻,脊背阵阵冷汗!如果地狱之门只是个想象,今天他们看到了它的存在。几个劫后余生的士兵,好容易回过神,心有余悸地看看沙地,又看看李天行,魔鬼之口真是名副其实,连李天行这么有本事的人也差点命丧魔沙!

第三百一十二章 葛越的命运

有了这次教训,李天行吩咐大家:“任何人陷入流沙,其他人尽量原地不动,避免类似事件发生。”

彭建中赶紧指挥着人把这个沙坑周围插了足足七、八根的木棍。可是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这个恐怖的流沙地似乎大得难以想象!李天行带着人沿着那个沙地边缘尝试了很多次,就好像面前真的是一条流动的沙河,只要人踩上去进去就往下陷!缠着红色布条的木棍插了一路,已经所剩不多了!所有人都心急如焚!怪不得流沙堡有恃无恐,这片流沙简直就是一条流动的沙河。

彭建中说:“我们打听的消息,说曾经有人从这里走通过。但是这片流沙年年都有变化,难道这里变了,过不去了?”

埃尔坎说:“说不准,能走通的人不多。最了解这片流沙的是土匪,听说当年坦克尔曼不知用多少牲畜和活人来琢磨这片地,还画了图。咱们只能碰运气。”

李天下借着明亮的月色,眺望着这片茫茫沙漠,纵然他再怎么有本事,面对这天地间的造物也无可奈何!沉吟片刻,他说:“既然来了,那就坚持到最后。”

于是大家继续尝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月亮已经倦了,星星也没精打采,木棍也用完了,如果到了天亮还没找到路,偷袭流沙堡的计划就泡汤了。

就在所有人都垂头丧气的时候,幸运降临了。当士兵小心翼翼地踩到沙地上,竟然不再陷下去,惊呼道:“没事!这里不是流沙!”

士兵们精神一振,速度也加快了,把所剩不多的木板拆成木条插在沙地上。李天行让士兵遮挡着,打开手电看了一下手表,说:“时间不多了,葛钺应该已经沿着我们的记号过来了。我们要加快!”

过了这片最恐怖的“地狱之门”,再没有类似的情形发生,那些零星散落的流沙坑已经不再可怕。终于,在朦朦月色中,他们看到了那个躲在地狱大门后面的陷沙堡。

陷沙堡在静静的夜色下,在平缓的沙漠中,显得很是突兀,就象是个怪兽,可惜,是个睡着了的怪兽。纵然陷沙堡已经收到义勇军进兵的消息,但长期养成的思维模式还是让他们绝对信任流沙阵,尤其是在晚上。因此,他们的防卫自然偏重于其它地方,而把流沙区护卫的地区当成了自家后院。

陷沙堡的周围砌了一圈土墙,土墙很厚实,但不高,这是沙漠的局限。陷沙堡的一侧是一些残桓断壁,这里应该在几百或者上千年前是个古城,而且还有一口古老的深井,历经千年,依然有水,何况还有一条隐藏在沙层下的地下河,这也是陷沙堡选址在此的关键因素,沙漠里有水的地方就有生命!

李天行带着人悄无声息地到了土墙下,他不断伏在地上静听,没有发觉异动。城墙上挂着些昏黄的马灯,城墙里面也没有人走动的声响,却传出睡着的鼾声。

李天行对彭建中耳语几句,彭建中悄悄打开电筒照着腕子上的手表看了看,对李天行附耳说:“时间差不多了,葛团长应该正在通过流沙阵。我留了一些人接应,不会有问题。”

“好,我先进去看看。”李天行说完轻轻一跃,在墙头稍作猫腰停留,然后就消失了,软软的沙地,悄无声息,简直就是最好的掩护。

墙内模糊安静,借着月色可以看到不远处有很多低矮的房子,也是一律黑乎乎的。此时,应该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即便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会眯瞪了。

李天行顺着土墙走,没多远就看到了城门,门口点着四盏马灯,城门楼上有十几个人,门洞里影影绰绰也有人,但所有人都或蹲或坐地靠在墙边打着瞌睡。李天行心里有数,制服这几个睡猫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李天行解决了守卫,又到附近看了看,确认没有活动岗哨,他开了门,带着大家进来,让士兵换上守卫的衣服继续守门。然后带着人沿着土墙一路走,遇到岗哨就弄晕,换成自己人,差不多一半的陷沙堡的城墙被悄无声息地控制在义勇军手里,剩下的事就是等着葛钺的信号。

天还没亮,在即将退去的月色下,李天行看到了越来越近的马队,他立刻用手电闪了三下,对方也闪了三下,刚要命令开门,就听到了枪声,原来,是换岗的土匪发现了异常,双方开了火。

李天行立刻下令:“开门!我们的人到了!”

换岗的哨兵毕竟不多,个个还没睡饱,睡眼惺忪地,仓促间又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一交火就乱了阵脚,但整个陷沙堡也随即被惊醒,人喊马嘶,让沙漠的黎明提前到来。

陷沙堡枪声一起,城门大开,李天行带着人阻击土匪夺回城门,眼见着自己的骑兵冲到城下,立刻扔出手榴弹压制对方火力,制造烟雾,掩护自己人进来。很快,马队冲了进来,军刀劈开夜色,飞起阵阵血腥,土堡内一片混战。

土匪们惯用的伎俩就是打不赢就跑,他们纷纷上马要夺路而逃,可是大门口的机枪早就调转枪口,子弹倾泻而出,土匪纷纷中弹落马。即便是有侥幸逃出的,外面早有大网张着!本来,一千多悍匪和一千多的义勇军,至少还是势均力敌,如果是攻防战,义勇军应该是劣势。现在,局势完全逆反,土匪们被瓮中捉鳖,流沙阵保护了他们那么多年,如今也让他们过于依赖,成了首当其冲的致命弱点,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枪声到了天光大亮已经零零星星,土匪们打到后来,眼看势头不可挽回,也就纷纷投降,保命是最要紧的。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李天行突然想起了出发前的那个噩梦,心里不免发慌,赶紧找葛钺。

“独孤峰,你带着人快去找找葛钺!他人呢?怎么半天看不到人影?”

独孤峰以为有事吩咐,就问:“师长,找他啥事?”

李天行语塞,他总不能说那个梦的事吧,否则就不只是婆婆妈妈、妇人之仁的评语了,只好说:“你找他来,我有事当面说!”

独孤峰转头吩咐几个人:“你们去找找葛团长,师长要见他!”

三个人就答应着去了。李天行看身后跟着至少三十多人,恼了:“你们跟着我干什么?都给我找葛团长去!”

那些都是他的贴身警卫,各自面面相觑,独孤峰纳闷:发什么火?好在战役已经结束,就对他们说:“留下五个,其他都去找葛团长!”

李天行一边找,脑子里不断闪现梦中的场面,一具尸体,布满弹孔!当他看到有士兵抬着自己人的尸体,立刻冲过去看,就这样找了半天还是没消息。他的心越来越紧张:那个梦,为什么有那个梦,是预兆吗?葛钺,你千万别有事!

独孤峰跟着李天行,见他不断去看尸体,似乎是在找人,不免纳闷:难道在找葛钺?师长怎么在死人堆里找葛钺?

几个找人的警卫回来,却说找不到人,李天行的神经绷成了满月的弓弦,竟然大发雷霆:“独孤峰,带着所有人去找,把人立刻给我带过来!”

独孤峰刚说半句:“师长,你身边不能……”

“我叫你去找,去找!”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看着面目狰狞的李天行,独孤峰莫名其妙,只好冲后面人吼了一句:“愣着干什么,走啊!”刚走没多远,就有人回来报告:“师长,匪首跑了,听说葛团长带着人去追了!”

“哪个方向?带我去!”

士兵带着李天行来到一处屋子,门口的士兵是葛钺的部下,见他来就说:“师长,这里有个秘道,匪首肯定是从这里跑了,我们团长带着人去追了。”

李天行立刻冲进了秘道。秘道很窄,刚刚够一个人弯腰通过,到了尽头,出来一看,已经是土墙外,沙地上凌乱的足印很清晰,李天行不等独孤峰,竟然用上了轻功在沙地上飞奔,弄得后面的独孤峰等人也不得不一痛狂追,还是很快就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虚惊一场

李天行跑了一会儿,就看到前面的一些人影在移动,他奋力猛追,像是一只受惊的野鹿,轻灵但疯狂!终于追上了前面的士兵。那些士兵在沙地里走得气喘吁吁,忽然耳边一阵风吹过,一个人影箭一般冲过来,直奔最前面的葛钺而去。

葛钺正咬牙切齿地暗骂:欠削的瘪犊子,让老子走得嗓子都冒烟了!抓住你,看我不渴死你!突然眼前一花,一个人好象是从空气里钻出来的一样,站在面前瞪着自己,李天行,师长!

葛钺眼睛瞪得溜圆,带着惊讶怪异的表情呓语一般:“师长?你从从哪儿来的?我眼睛花了?看花了?”说着还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以为是渴出来的幻觉。

李天行上上下下打量葛钺,身上没窟窿,一个窟窿都没有!他的神经终于松驰了,但也只是松弛了一下,只要没回到营地,那个噩梦就有可能成真!

葛钺看李天行使劲盯着自己看,只好再问:“师长,你看啥呢?”身后的一众士兵也都莫名其妙,大眼瞪着小眼。

李天行有些尴尬,只好说:“你们追到人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没,那只沙漠狐狸,跑得还挺快!这些破沙子,想跑都跑不起来!太阳也越来越毒!这地方哪是人呆的,快晒成人干了!”葛钺走得浑身大汗,禁不住一个劲地抱怨。

李天行听着葛钺的话,心里那叫一个舒坦,这时候,听他说什么都高兴,哪怕是荤话脏话,就是咒语都跟歌一样好听!不过,正事还是要干的,李天行和葛钺边走边问:“他们有多少人?”

“从脚印看,可能有六七个吧!”

李天行心里暗想:看来自己真的是方寸大乱,那沙地上的脚印自己也能判断。但又忍不住想:这些人是匪首和身边的亲信,一定凶悍异常,我的那个梦不会预兆的是现在的危险吧!不行,我不能让梦里的事发生!李天行真的是关心则乱、走火入魔了。

他对葛钺说:“我去前面看看他们走得有多远,你们不用急,独孤峰在后面,等等他们也行。”说完,连葛钺的回应都不等,继续施展轻功,这回不是受惊的野鹿,却是只护犊子的野牛。

葛钺耳边忽地一阵风,李天行竟然撇下众人,独自向前面狂奔,软软的沙地,只留下浅浅小小的足印。身后的士兵呼啦啦围上来,看着李天行飞一般远去的身影,和沙地上若隐若无的足印,张着嘴,瞪着眼,有人喃喃地说:“这就是传说中的草上飞吧!”

“咱们迈一步,脚全都陷进沙子里了,你们看,师长的脚好像就在沙子上面浮着!这可是真功夫!”

“今天真是见识了!师长从不在人前露绝活,哥儿几个,咱今天算是抄上了!回去可有的说喽!”

……

大家就跟在街上看人卖艺一样,赞叹议论羡慕,忘了自己干什么来了!

葛钺一开始也愣住了,看着李天行的人影从一个沙坡上往下一晃不见了,突然醒过神来,急急吼着:“师长都不见了!你们还不快追!出了事怎么办!”自己不知怎么就来了气力,大步流星地追上去,后面的士兵们也猛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加快步伐追了上来。

李天行追出去两个坡,就在坡顶上远远看到一伙人在前面费力地走着,是七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女人显然已经走不动了,被落在了最后面。沙漠上难以隐蔽,贸然追上去,对方七对一,没有掩体可以利用,太冒险了。李天行盘算着,等着他们翻过前面的坡看不到身后,自己迅速追上去在坡上向下射击,对方就是劣势。

等着他们刚刚翻过坡,李天行迅速往下冲,身后的葛钺已经看到了李天行,扯着脖子喊:“师长,等等我们,危险!”可是,冒烟的嗓子不争气,沙哑的声音也就身边几个听得到。

李天行到了下一个坡顶,露头一看,几个土匪竟然坐在地上喘气休息,简直是天赐良机!但他同时发现,七个人全部挂着轻机枪。李天行的头皮发麻,不得不确信那个梦境就是老天爷可怜葛钺,特意来提个醒。

李天行看了看身后,庆幸葛钺还没赶上来,他瞄准最近的一个土匪,清脆的一声枪响,那人的脑浆溅到旁边人身上和脸上,倒在沙地里,脑浆和血液立刻被沙子吸走。匪徒们受惊才要起身逃跑,第二声、第三声枪响,又是两个匪徒倒下。剩下的土匪拼命用机枪扫射子弹射来的方向,沙土被子弹打得飞起一道沙雾。李天行赶紧压低身体藏到下面,同时向左侧移动,迅速露头甩出一枪,第四个匪徒中弹倒地,密集的子弹也射向他的藏身之处。

李天行再次更换地点,而身后的葛钺听到了机枪的扫射,青筋都急出来了,没命地狂奔。李天行觉得枪声稀落下来,露头一看,几个的匪徒正没命地逃,甚至丢下蹒跚的女人,奔向下一个沙坡。

李天行翻过坡,一一检查倒地的四个匪徒,三个毙命,一个还没死,看到他还想够手边的机枪,补上致命一枪,然后拿了一支机枪,继续追上去。

葛钺终于看到李天行停下来,趴在前面的坡上,离自己不远处有四具匪徒的尸体,他迅速跑过去也拿了一支机枪继续追赶李天行。

李天行在坡上刚一露头就被对方的一串子弹压制住,他伏下身子听到后面有动静,回头看到葛钺跑过来,就开始紧张,一定不能让子弹打到他的身上!

他摘下自己的帽子,放在沙坡上,故意露出一点,打了一枪,然后迅速移动到右面,一阵枪声响起,自己的帽子飞了出去,李天行几乎同时立刻抬起上半身,端着机枪扫射,匪徒来不及调整方向,被一梭子子弹打翻在地。他后面正跑着的一个匪徒回身要开枪,李天行抢先再一梭子,第六个匪徒也倒下了。匪首头也不回地拼命跑,后面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追。李天行迅速检查了两个尸体,确信是尸体无疑,才放心继续追。

葛钺刚刚爬到坡顶,坡下的李天行正要转身追击,葛钺上气不接下气地嘶嘶:“师长,等,等等我!”

李天行回头看葛钺,不错,身上挺干净,连个血点都没有。于是,他冲葛钺笑笑,扭头就草上飞了!葛钺气得干瞪眼,简直就想拿机枪冲着李天行突突,当然,突突出来的不是子弹,而是脏话!

李天行没追多远,就看到女人不跑了,在她前面,那个匪首半个身体陷在沙子里,流沙,竟然是流沙,难道是天意,陷沙堡的主人,竟然最终被流沙困住!

李天行端着枪来到首领的背后,说:“把武器都扔出来,我救你!不许乱动,否则打死你!”

首领立刻摘下机枪,远远扔出去,然后掏出两把手枪也扔了,举着双手说:“我投降,救救我!快救救我!”

沙子已经过了腰,李天行走到过来面对匪首,迪亚尔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他的眼神透着慌张和求生的欲望。李天行把机枪的弹匣退出来扔到一边,从腰间拿出绳索,折成两股,系在机枪中间,把机枪丢给他:“抓住枪,我拽你出来。身体趴下来。”

迪亚尔丹赶紧照做,李天行奋力,将他拖出了流沙坑,同时眼角瞥到那个女人跑过去捡枪,就在她的手要碰到机枪的时候,一把小刀插在手腕上,一梭子子弹打在她的身上,女人倒在血泊里,立刻毙命。

葛钺和士兵们跑得七窍生烟,腿肚子转筋,到了跟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赶紧把迪亚尔丹绑了起来。折腾完了,士兵们纷纷瘫坐在了地上,葛钺软倒在地上,不停地喘,眼前一阵阵发黑。

李天行拍拍葛钺:“行啦!别撑着架子啦!坐会儿。给,喝吧!”说着递给他一个水壶,他看到所有人的嘴唇都干裂地出了血,估计他们的水壶早就空了。

葛钺一屁股坐到沙子上,接过来只喝了一口,就递给了身边的人,大家轮流一人一口,还不够。

李天行说:“看来,咱们的水还是带少了,以后要吸取教训。”

葛钺黑着脸不说话,李天行只好讪讪地陪着笑脸,没话找话:“独孤峰怎么还没追上来?”

沉默。

李天行往来路望了望,独孤峰还没影儿呢,只好说:“不着急,反正人也抓住了,我们就等着他们吧。歇够了再走。”

沉默。

士兵们看师长一个人跟自言自语似的,团长的脸拉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那是甩脸子给师长看,当着大家的面,还当着土匪的面!大家互相看着,都惴惴地,从没见团长这么牛气哄哄过,想笑又不敢,都静静地不敢吱声。

李天行臊眉耷眼地,没人搭理,只好去看土匪,却正和迪亚尔丹四目相对,那是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神,他明白:在他的眼里,我是他的杀父仇人,毁了他的一切,杀了他的女人,这样的眼神,这样的仇恨,对我来说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李天行迎着那双仇恨的眼神,传输的是怜悯和悲哀,然后,转过身去,看那漫漫黄沙,想象着:一个人独立在这样的天地间,长空万里,黄沙漫漫,生命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可是再渺小再脆弱,都有无法剥夺的独立存在,就像是脚下的沙子,每粒沙子就是一个世界,一瞬永恒,多少年后,自己和身边的人,无论是敌是友,都会成为时空的一粒尘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以万物为沙尘!

李天行极目远眺,嘴角微微上扬,心胸豁然开朗,只觉得天地间唯一人独立,俯仰天道循环,生生不息!

第三百一十四章 完美收宫

士兵们看着李天行一个人望着远处出神,有人暗自捅捅闷头生气的葛钺贴着耳朵极小心地说:”团长,见好就收吧。得留点面子!“

葛钺抬头看了一眼孤零零站着的李天行,心里也不落忍,但这口气还憋着,赌气就是不说话,搞得士兵们都无所适从。

独孤峰终于赶到了,累得像狗一样,瘫在地上缓了半天,才说:“师长,你跑得比我的箭还快,这鬼沙子,比见山跑死马还要跑死马!下回,你也心疼一下我们,能不能让我们喘口气!幸亏有脚印,要不这么大的沙漠,我们就是累死了也找不着你呀!”

”行!你们都是爷!下回我背着你们跑行了吧?歇好了没?走吧?爷爷们!“李天行看起来很高兴,爷爷都能随口乱叫。

士兵们松了口气,也很纳闷,纷纷小声议论:“师长受了半天的冷落,咋还那么高兴?”

”抓住了匪首,攻破被传得那么邪乎的陷沙堡,能不高兴?我也高兴!“

”这一仗就是痛快!没怎么费劲,流沙阵、陷沙堡,一夜的功夫,全部拿下!回去,他们又得敲锣打鼓喽!“

”可不,咱义勇军的名头,就是这天上的太阳,闪瞎了眼!“

独孤峰看葛钺铁青着脸,闷声不响地走路,凑过来问:”团长大人,咋啦?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你怎么吊着脸子,谁敢给你气受?告诉我,我去收拾这个不长眼的臭小子!“

他的声音故意很大,说给惹了葛钺的人听。知情的都吐着舌头,李天行听到了只当没听见。有人拽拽独孤峰的衣服,指指李天行的背影,努努嘴,独孤峰明白了,赶紧压低声问葛钺:”咋啦?师长急赤白脸地找你,啥事?”

葛钺嘟囔:“找我?找我干什么?让我来,就是让我跟在后面当跑堂的!自己倒是痛快了!出了事谁负责?自私!好大喜功!”

声音虽小,但李天行听得一清二楚,暗自说:说吧,说什么都行!只要你们喘气说话,怎么都成!

独孤峰听葛钺的话可够狠的,不免丈二和尚,急切地追问:”到底啥事?师长为了找你,急得直嚷嚷,把我们全都撒出去找,他说找你要当面说,到底啥事?“

葛钺疑惑地说:”师长见了我,没说几句就一个人跑得比你的箭都快!没说什么啊?“

”那你的脸拉得老长?是为啥?“独孤峰紧追不舍。

”你问我?问问你自己!你们当警卫的,是怎么当的?师长一个人去追土匪,七个人,都有轻机枪,我们全在后面追得恨不得长八条腿,到最后,全是跟着捡现成的,他还去救陷在流沙里的那家伙,那个女人狼心狗肺,还要拿枪打师长!你说,这么危险的事,他一个师长跑那么快、冲到前面干什么?要我们这帮人干什么?以后打仗他一人去好了,我们就是跑堂捡洋落的!没见过这么当师长的!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就是拿几万个兄弟的命不当回事!“葛钺越说越气,越说声音越大,大得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刚刚兴高采烈的心情一下子被吓到九霄云外,惴惴不安地看着李天行的反应。

这么大的声音,李天行不能装听不见了,他停下来,转身向葛钺走过来,独孤峰想说几句和稀泥的话,可是李天行的脸色很是温和,甚至还带着笑意,冲独孤峰做个手势,意思让他让开。独孤峰知道李天行的性子,绝不会胡乱发脾气,也就让开了。

李天行和葛钺并肩,右臂抬起来勾着葛钺的肩,就像是好兄弟亲亲密密的要说贴心话一样,周围的士兵们都看酥了。

葛钺也没料到,李天行虽然和大家称兄道弟感情好,但他更多的是给大家做事,在一起吃酒赌博都少,更别说勾肩搭背的举动,至少对葛钺来说还是头一回,简直是让人有点不知所措,感觉怪怪的。

李天行声音不高,语气温和,甚至有点低声下气:”葛团长,葛大哥,你说得都对。我做错了,你们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服从,绝对服从!你消消气!你看,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你也别扫兴,咱高高兴兴回去。回去了再生气也不迟!你说是吧?“李天行过份的温柔,让不少人都起了鸡皮疙瘩。

葛钺也有点麻嗖嗖的,总得让人有个台阶下吧,只好不了了之,转移话题:”独孤峰说师长急着找我有事?是啥事?“

李天行心情大好、得意忘形:”没啥事,这一跑给跑忘了。哦,对了,你刚才说你们跑得想长八条腿,八条腿的可是螃蟹,螃蟹是横着爬的,爬得慢不说,那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建议,还是四条腿更好,对吧?”

周围一片忍俊不禁的笑声,葛钺用一只手捂着半拉脸哭笑不得:天啊!这是我认识的那个叫李天行的嘛!

李天行忍不住仰天放声大笑,笑声带动一众官兵欢快地大笑。

李天行带着大家胜利搬师回城,一路上他的心情极好,不仅仅因为胜利,更重要的是,葛钺没事!他在心里感谢上苍垂怜示警,却殊不知还有天意难测。

李天行带着人回来了,恽辉的步兵团却仍在一路清剿中。按照计划,恽辉的步兵团一开始是为了吸引人们的关注,迷惑陷沙堡土匪的判断,之后就按照既定路线,清剿塔城周围的几股有固定盘踞地的小股土匪,虽然没有骑兵,但对手基本是最多不过几百人的土匪,以绝对优势兵力围攻,且主要目的又是摧毁其盘踞地,拔除义勇军的肘腋之患,所以一路非常顺利。

同样的,唐绍坤也奉命随后出兵清剿迪化东南方的几股土匪,常心宽负责清剿迪化西北方的土匪,一时间整个塔城、包括迪化周边的土匪都被四处出击的义勇军杀得魂飞魄散,惶惶如丧家之犬。所有被波及的土匪都痛恨那几个捅了这个巨无霸马蜂窝的窃贼,惹不起义勇军便要找出这几个始作俑者出气!而那几个贼也早吓得手脚都酥软了,地老鼠一般缩在阴沟里,看着那些贼赃,用不敢用,藏没地藏,成了附身的死亡魔咒,苦不堪言。所有的贼都记住了这个悲惨的教训,不想成为被黑白两道追杀的对象,就千万离义勇军远点!

一个多月后,全部剿匪活动胜利收宫,塔城和迪化周边海清河晏,给这里的百姓一个大大的惊喜,也让整个新疆各界遭受了一次山崩地裂般的心理地震,义勇军这三个字让人心颤,李天行这三个字,让恨的人恨得切齿入骨,让爱的人爱到灵魂深处!

第三百一十五章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一个迪化和塔城各界自发组织的盛大庆功宴,在一片欢腾热闹的全民欢庆中隆重登场了。因为是全民性质的,应所有民众所请,庆功宴在迪化最大的广场举行。这一天,人山人海,人们穿上节日盛装,各个不同民族的服饰争奇斗艳。一大早就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们尽情地唱啊,跳啊!多少年来,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剿匪,让老百姓终于触摸到了平平安安的日子有多么真实!有一支如此强大的军队保护着自己的小日子,是多么幸福的事情!所以,老百姓们感恩,尽管他们才是这个世界上付出做多的人,尽管最应该被感恩的应该是他们自己,但他们却是最懂得付出和感恩的人!

义勇军的功臣们被要求全部出席,这当然包括李天行和他的主要干将,副师长,总参谋长,三个步兵旅的旅长,骑兵独立团的团长,参与剿匪的几个团长。林秀川看着请柬不禁哈哈大笑:“我要是土匪,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端了这台庆功宴,义勇军就剩个空壳了!”

谭仲恺坚决不参加,李天行理解他的心里还有疙瘩,也就没有勉强。林秀川也推辞了:“我就是个快要卷铺盖卷开溜的闲人,就别凑热闹了!怪臊得慌的!”李天行也理解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调是福。

李天行也不想参加类似的活动,但那是不可能的,于是有点羡慕嫉妒地说:“你们都能躲,有谁能帮帮我啊?”

“你就说被你的团长关了禁闭,不就结了?”林秀川打趣他。

李天行笑笑,用手摸了摸鼻子。谭仲恺皱着眉说;“现在有空了,我们也可以好好说说这事儿。师长,你别不当回事。类似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你可真的要好好反省认错,而且保证不再犯!你这么做不仅危险,而且太不值当,甚至莫名其妙!一个土匪头子,已经是丧家之犬,就是逃了,又能翻起多大风浪?干什么非要拼上性命去抓?他们都有轻机枪,大沙漠,没有可隐蔽的障碍物,这是多危险的事!就算要追,也要带着人去追,干什么逞能,非要一个人去冒险!这事绝对不允许下一次!否则,以后你就别带兵出去!本来这次剿匪就用不着你,就算有流沙阵,也不是没你就不行!你要是不听,我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咱谁都别说谁!”

谭仲恺是个稳重厚道的人,除了上次发火,就是这次最凶了,越是这种平时好脾气的发起火来才管用,林秀川眨巴着眼睛在旁边袖手旁观,李天行一脸郑重地说:“仲恺,我道歉,我是真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沙漠里太阳毒,我脑子一热就冲上去了!葛钺说得对,你说得也对!为了让我记住这个教训,我自己禁闭三天,你们觉得不够,说什么我都照做!要不你们给我定规矩,写下来贴在我桌上,我天天读,天天看,一定记在心里!你们就消消气!消消气!”李天行一副服帖讨饶的乖孩子样,气得谭仲恺也没办法,赌气说:“行,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先生,你就给他写一个,一定要写上该怎么罚!其实师长,你说是你不懂吗?都是明知故犯!行了,我找葛钺去,回头就商量个章程出来,就不信我们一起上,还治不住你!”谭仲恺撂下狠话,气哼哼地走了。

李天行苦笑着说:“先生,您听听,我这个官当得窝囊不窝囊?”

“不是窝囊,是幸福!你其实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对不对?”林秀川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

“先生知我!”李天行笑嘻嘻地说。

“那个匪首你打算怎么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交给黄主席,他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省省心吧!”李天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抓的那些土匪呢?”

“都交给他。”

“你不怕黄继仁处置不当,私放了什么人,比如说那个迪亚尔丹?”

“您说黄继仁还通匪?”李天行不免吃惊。

“黄继仁或许不通匪,也可能别的什么人通匪,死刑犯都能换掉,只要有钱,鬼也推磨。”

“那怎么办,不能因为有这个可能,我就私自处置,毕竟黄继仁是新疆政府主席。随他吧,放了,将来再犯到咱们手里再抓呗!”

“你觉得这次剿匪达到目的了吗?”

“先生的好谋略!肃清塔城和迪化周边的土匪,连根拔除,既惠及百姓,还让南京觉得咱们听话,义勇军的声望空前提高,更大大提振了我们的士气,一举多得!先生,天行佩服得真是五体投地啊!”李天行由衷地感叹。

“这么说,迪亚尔丹对全盘计划并不重要?所以,你根本不在乎他的结局?”

“无所谓,生死由命,自有他的因果报应。”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冒险去抓他?别跟我说是太阳晒的,脑子发热!这种鬼话骗骗老实巴交的谭仲恺还行,骗我,还嫩点!”林秀川突然发难。

李天行愣了,原来林秀川弯弯绕的一大堆话,竟然是冲着一个目的来的:自己一定要抢先毙杀逃窜匪徒的真正目的!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隐瞒,就赖兮兮地笑着说:“先生,我真的是脑子一热就冲上去了!我错了,真错了!我认罚还不行吗?您说,怎么罚让大家都解气?我一定让你们都出了气,我保证!”

“不对,疑点太多,得不到合理的解释,我睡不着觉!跟我你还不说实话?”林秀川也是实话实说,他真会绞尽脑汁去琢磨,真会睡不着觉,这也是阴谋家的职业病。

“我说的是真的!人就没犯错、犯傻的时候吗?我是真的脑子一热做了傻事!真的是实话!”李天行决定死赖到底,实在说不出口。

林秀川失望地叹了口气,好像人突然委顿下去,有气无力的说:“算啦,反正我也是要滚蛋的人啦!人走茶凉,人快走的时候,茶就不热啦!行啦,当我没说。我去收拾行李,有事做就不瞎琢磨了!琢磨也是白琢磨!”说着就站起来,人也突然老了几岁,腰都直不起来。

李天行听着这些直戳心肺的话,看着他委顿孤寂的背影,立马就心软了,跳起来冲过去拦住林秀川,温言软语地说:”先生的话重了!先生请坐,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您先坐下,消消气,听我慢慢说!“然后赶紧给茶杯续上热水,转身再把门关严,显得做贼心虚,鬼鬼祟祟的。

李天行坐回去,讪讪地说:”先生,不是我刻意要瞒着您。其实是说不出口。这事,谁听了都得觉得我有点……脑子出毛病了!”

“你说,我倒想听听是什么让你这么藏着掖着的,不敢见人?”林秀川更加被吊起了胃口。

“其实,就是因为一个梦。”

“梦,什么样的梦?”

“就在出发前,我梦见梦见葛钺死了,浑身都是弹孔。可是,我不能因为这个梦不让他出征!”

“所以,你觉得这个梦是个不好的预兆,你要尽力阻止它的发生?”

“是。攻陷了陷沙堡,我就急着找他,听说他去追匪首,我也追过去。逃跑的匪首和随从有七个人,人人都有轻机枪,我就更相信那个梦是上天给我报信!我就冲上去把那些人都杀了。事情就是这样。可是我怎么能跟他们说,我这么做就是为了一个梦!这也太太难说出口了。以后还怎么带兵?先生,我只能跟您说,您可一定帮我保密啊!尤其不能让葛钺知道!他知道了,还不得跟吃了苍蝇屎一样!先生,我真的是脑子有病!我入了魔障了!“李天行一脸的懊丧。

林秀川怔怔地看着李天行,喃喃地说:“你这么重情义,你的兄弟们也会拼了命去成就你!可是你要知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若不论成败,天行,我想说的就一句,和你作兄弟真好!”

李天行的懊丧气立刻飞散,代之以轻松一笑。

第三百一十六章 疯狂的太阳

经此一役,土匪们怕了,百姓们笑了,政敌们惊了。

陷沙堡是所有土匪巢穴中最具神秘色彩、最凶险的一个,流沙阵就是一个魔鬼的诅咒,自有陷沙堡的那天开始,这里吞没了不知多少敢于冒险的人,是名副其实的食人沙地。但是一夜之间,诅咒破除,流沙阵成就了义勇军的传奇。

消息以风的速度迅速传播,新疆境内所有大大小小的土匪都噤若寒蝉,他们各自收敛嚣张做派,把如何躲避义勇军的清剿作为第一要务,备战的备战,当狡兔的拼命挖洞,作乌龟的打死不伸头,还有就是干脆来个上上策,躲得远远的。一次局部剿匪,搅动了新疆全境土匪的一池水,这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这池水里当然也有蛰伏许久的阿依丽古娜,从悬崖下逃回来,她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为了报仇,她真的是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能量,闹市狙击,跟踪行刺,甚至不惜同归于尽!她不明白,那么高的悬崖,为什么摔不死他?

时间是神奇的,同一件事,随着时间的涤荡,有些东西渐渐隐没,有些东西浮上水面。阿依丽古娜一开始纠结于悬崖摔不死李天行,之后,记忆的色彩,开始对另一些画面浓墨重彩:为什么我没死?在悬崖上,不惜用自己的容貌引诱他来救自己,和仇人同归于尽,是最好的结局。在坠落中,她记得他的眼神,没有惊慌,没有怨恨,而是平静,平静中还带着惊讶与迷惑。她依稀记得,地面已经很近,可是自己突然被一股力量推开,垂直的坠落变成了平行飞行,然后翻滚着落在沙地上,虽然一身青紫,头晕了好多天,可是她活了。她不明白,李天行被自己推下悬崖,为什么在最后一刻要那么做,他为什么要救自己?为了自己的美貌?他看到了自己的眼睛,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眼睛?

阿依丽古娜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的天空不在了,太阳也不再发光,她希望尽快结束这种孤寂和痛苦,杀了仇人,结束这种无尽的折磨。但是,她的士气已经衰竭了,虽然依旧派出了探子时刻监视塔城李天行的行踪,但再也难以找到能够一击毙命的破绽。

本来日子就这样死水一潭地过着,可是一颗石子打破了死寂,李天行的名字再次刺痛了她的神经。他又在杀人,陷沙堡没了!兔死狐悲,难道李天行要大开杀戒,对所有土匪下手了?不能坐以待毙!

阿依丽古娜这两天开始坐卧不安,她很清楚,土城之所以能被屡剿不败,和郑治才的暗中联手脱不开干系,如果郑治才来狠的,土城也未必安稳,更何况是连吃人的流沙阵都挡不住的义勇军,李天行!

手下报告说:“首领,飞鹰堡的雷诺首领来了,有要事和你商量。”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阿依丽古娜裹上头巾,带上面纱,心中暗自冷笑:要事?还能是什么事!

雷诺看到阿依丽古娜姗姗而来,立刻以欧洲宫廷礼仪式的优雅鞠躬,谄媚地迎上来:“我伟大的女王,看到你安好我是多么的欣慰!最近,不好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让我深深为女王的安危而担忧。可惜,我看不到女王美丽的容颜,不知道会不会变得苍白和憔悴!我的心都快碎了!”自从阿卜力汗不在了,雷诺三天两头往这儿跑,说话也越来越放肆和露骨。

阿依丽古娜泛起一阵恶心,昂首走过他的身边,一股掺杂着羊擅味的浓烈香水味道让自己立刻摒息闭气,她坐下来,冷冷地说:“紧张的不应该只是我一个吧。听说一些首领还打算往远地走呢。义勇军风头正盛,惹不起就躲!雷诺首领家大业大,应该还不至于吧!“

“可惜,当初没有趁他们最虚弱的时候捅上致命的一刀。现在他们已经是尖牙利爪的怪兽了,我们不仅失去了几位首领,连陷沙堡都一夜消失!我们不能不及早准备,防备他们赶尽杀绝!不知道,我的女王陛下有没有什么打算?”

“既然雷诺首领亲自来,肯定是有什么好办法了吧!“

”女王的聪慧真是令人惊叹!义勇军兵强马壮,我们的力量太分散,如果能联合起来,自保应该是可以的。“

”联合?怎么联合?大家都有自己的地盘,总不能都搬到你的飞鹰堡去吧!就算是可以,几千人听一个人的,还是各管各的?号令不统一,没准还要自己闹起来,也不用义勇军来,自己就杀个你死我活的!当初,我们六家联合,打不过人家一千条枪,现在,义勇军可是两万条枪!雷诺首领的算盘打得不精啊!“

”女王的智慧和您的容貌一样,就像是天上的太阳!光芒万丈!我的小聪明实在是不能比的。不过,我有个小小的建议。老虎虽然厉害,可是,中国有句古话,虎落平原被犬欺。如果,一只老虎和一群饿狼打起来,您觉得老虎就一定能赢吗?义勇军如果要继续剿匪,不论往哪个方向走,沿途都是大大小小的饿狼,如果我们能建立一个攻守同盟,一起扑上去你一口我一口,咬不死也让它走不了多远。一次次耗下去,总会耗它个半死。您觉得怎么样?”

“听着不错,你说的这个攻守同盟,怎么订?让所有的首领到你的飞鹰堡,还是雷诺首领亲自一家一家地上门吆喝?等这个同盟订好了,义勇军也就扫荡大半个新疆了!再说,一张纸就真的管用?不错,一群狼一起上是可以咬死老虎,可是,就怕大家都等着别人先冲上去,到最后,反被老虎一个个咬死!”

雷诺眨着贪婪的眼睛笑了:“女王陛下,您简直就是天上的神明,洞察一切人类卑微的心。好吧,我承认这是个伟大的计划,但缺乏实现的力量。不过,至少这个攻守同盟,土城和飞鹰堡是可以建立的吧!您看,我们离得不远,可以互相救助。只要女王陛下愿意,我们完全可以合成一家,我和飞鹰堡的所有人都是您的奴仆,我的忠诚一生一世永远不变!”

狐狸的尾巴终于全翘起来了!阿依丽古娜心中不禁冷笑。她冰冷地说:“你的忠诚力量太小,我需要的是承载太阳的天空!我需要的是李天行的命!不论是天空还是仇人的命,我都可以用我的全部去交换!”

“全部,你是说包括你在内的全部?”雷诺迫不及待地追问。

“是!”阿依丽古娜不愿再多说一字。

“好!如果我的忠诚力量不够,那我就把李天行的头颅当作礼物,敬献给女王陛下!希望陛下收到我的礼物,也会兑现您今日的承诺。”

“不送。”阿依丽古娜已经烦透了。

看着雷诺猥琐的背影终于消失,阿依丽古娜缓缓出了口气,旁边的亲信担忧地说:“首领,您的话是真的吗?雷诺首领可是当真了,万一他做到了,您真的要……?您不是一直都很讨厌他吗?”

阿依丽古娜懒得说话,软软地靠在椅背上,她早已身心俱疲。

亲信又说:“咱们这儿有实力的又不止他一个,干什么要委屈自己,让他有机可乘?您要是反悔还来得及!咱们又不怕他!”

亲信的话让阿依丽古娜突然有了灵感,她马上坐起来,极其冷静地说:“你们把我的话传出去,不论是谁,只要能杀了李天行,献上他的头颅,沙漠的太阳就会照在他的身上!”

亲信愕然。阿依丽古娜真的是疯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古丽亚

雷诺提出的攻守同盟的确是个天方夜谭,但是,从土城传出来的惊人悬赏却极大地刺激了整个土匪世界,杀了李天行,既是解决当前危机的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还能拥有沙漠最美丽的女人,以及她的财产,土城。

刚刚平静的新疆大地上,一股强大的暗流终于汇集起来,从四面八方向塔城涌来。

阿依丽古娜的悬赏,也惊动了一个人时刻关注她的人,郑治才。一年之约已经不远,却突然节外生枝,李天行的生死,阿依丽古娜的归属,都已经是迫在眉睫!

“钱收下了?”郑治才坐在一个没有光线的角落,这是他的习惯,遇到难题需要思考的时候,就特别讨厌光线,讨厌声响。

“半推半就。收了钱,就要办事,这个规矩他不敢不守。我会暗中监视。您放心。”屈秘书毕恭毕敬地说。

“塔城的情况怎么样?”

“暗潮汹涌。李天行可能还没听到风声,他的行踪正常,守卫还是和原来一样。”

“土城呢?”

“阿依丽古娜放出话后,就消失了。估计也去了塔城。我们正在找。”

“塔城要严密监视,任何风吹草动马上告诉我!李天行不能死!谁要是活腻了,就收拾掉,但不能露出我们的行迹。”

“明白。义勇军那么神勇,锦上添花的事也不嫌多。”

“南京的款项什么时候到?”

“下一笔至少还得两个月左右。”

“那批货备好!记住,甜头要给足,戏码也要够!”

“您放心。黄继仁雁过都要拔毛,何况一支煮熟了的肥鸭,他撑死了都要吞下去!”

“现在是关键时候,不能差一步!想一想,还有什么疏漏?”

“我们准备了这么久,可以说是步步为营,应该不会有什么疏漏。”

“哼!黄继仁是头蠢猪,只知道在槽里拱食,不知道猪肥了就要被宰!为了钱,什么没出息的事都做!出了事就知道自己有多蠢!这个局,只要没人能看破,就不枉我们忍了这么久!”

“您的谋略,属下佩服之至。纵观整个新疆,有谁能看破您的局?”

“是吗?也许……”郑治才若有所思。

漩涡的中心总是最平静的。被锁定成猎物的李天行正在快乐地做着农民和牧民。由于黄继仁和陈万成吞了不少南京拨给义勇军的军费,当李天行提出屯田养兵的要求时,他们很不情愿地被迫应允了,更加上剿匪的卓著功勋,李天行听从林秀川的建议,狮子大开口,一次性就要足了屯田的土地和牧场。然后,借着胜利的春风,李天行带着新组建的屯田大军,杀向了新的战场。

这是李天行很愿意来的战场,为此和谭仲恺央求了半天,同意给他半个月的时间,常心宽是实际的指挥官,李天行不过是来吃蹭的。

这是塔城边上的一片荒地,周围的村落很少,附近也没有河流,但几百年前是有人居住过的,因此,也有些废弃的古井。到了这里,一切吃住都要自己动手。从建屋犁地开始,李天行和一众官兵们天天在泥土里打滚,由于缺少耕牛,只能全部是人力,李天行竟然变成了最高效的耕牛,士兵们都挺不落忍的。

附近的村庄虽然人数不多,可是也都很热情地过来帮忙,李天行也让士兵们帮着他们修修房子,干干重体力活的,大家相处融洽。

这一天,有士兵来找独孤峰,拉着他不知道嘀咕些什么,独孤峰就不见了。等再回来,哭丧着脸找李天行:“师长,我闯祸了!”

李天行正跟常心宽憧憬着将来粮食丰收的美好前景,笑呵呵地没当回事:“半天不见人影,到哪儿偷懒去了?”

“我去了一个村子,差点差点闹出人命!”独孤峰一个劲地瞟着常心宽,用求助的眼神。

李天行收敛了笑容,追问:“怎么回事,人怎么样了?”

“是这样,今天有人来告诉我,说发现那边的村子里有个人很可疑,是个女的,浑身用纱丽裹得严严实实的,连眼睛都不露出来。我一听,就想起那个把你推落悬崖的女土匪,叫阿依丽古娜的,我就去看看。我让她把脸露出来,她不肯,我一着急,就让人抓住她,就把面纱摘了。”独孤峰停住了,偷偷看看李天行的反应。

李天行也怔了一下,问道:“然后呢?”

“不是说那个阿依丽古娜是新疆最美的女人吗?可是这个女人,她的脸被毁了容,挺挺吓人的,连眼睛都瞎了。”独孤峰再看李天行的反应。

李天行脸色一沉:“然后呢?”

“她妈妈说,她女儿因为被土匪看上了却不肯顺从,就被刺瞎了眼睛,毁了脸。她们为了逃避土匪,最近才跟着一些人到这里,觉得有义勇军在,能过上安全的日子。我,我真的不是恶意的……“

“那个女的怎么了?说!”李天行语气不善。

“她想自杀,给拦住了。我我道歉了,就差下跪了!师长,我……”话没说完,李天行拍了拍手上的土,穿上外衣就走,看独孤峰还站着,催促着:“还不带我去!真闹出人命你担得起吗?”

自从迪化和塔城的土匪基本肃清,即便有些小土匪漏网,可是守着义勇军,还有好日子过?所以,土匪们自动把自己肃清到别地去了,同时,很多不堪忍受匪患的老百姓拉家带口地往迪化和塔城而来,就为了过上没有土匪搅扰的日子,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独孤峰带着李天行进了一个人家的院子里,一个旧的牲口棚临时弄了些树枝野草搭的四处透风的房子里,有个中年女人,搂着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哭哭啼啼。见李天行进来,女人有些惊惧,把女孩子搂得更紧了。

屋子四处透风透光的,李天行看得很清楚,但也看不清楚,毕竟女孩子是被裹在纱丽里,整张脸被面纱和头巾遮得很严密。

李天行赶紧说:“大婶,我是义勇军的,叫李天行,刚才我的部下冒犯了你女儿的,我特意来向你们道歉。对不起!”

女人疑惑地问:“你是很大的官?”

李天行温和地说:“这里的义勇军官兵都是我的部下。你放心,我一定严加管束部下,再不让他们打扰你们。你们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尽管跟我说,听说你们刚到这里不久,这里也是临时借住吧?这样好不好,我立刻让士兵给你们搭建个住处,以后担水种地都交给我们。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医生来看看你的女儿,也许医生有办法医治她。”

谁知道不说还好,这一说,女人怀着的姑娘竟然挣脱出来,因为看不见,就往一面墙冲过去。李天行抢上去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姑娘摸索着抓住他的手就隔着面纱咬上去。后面的独孤峰赶紧要过来拉人,被李天行一把推得连退三步。那个中年女人赶紧过来连哄带劝的,姑娘终于松了口,面纱破了,被血染红,李天行手腕处鲜明的咬痕,血顺着手流下来。

那女人见了,吓得瘫倒在地,哆嗦着说不出话。

李天行赶紧把她搀起来说:“大婶,我们冒犯了你的女儿,是我们不对。这个犯事的兵我回去一定严惩,你别怕,以后,只要我们在这一天,你们的生活就由我们来照顾。明天我们就来给你们修房子。很快你们就能有自己的家。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我们办得到,一定办!”

老人哭着说:“义勇军,好人啊!我女儿自从被土匪给毁了,受了刺激,不敢见人,天天躲着藏着,眼睛瞎了,嗓子哑了,容貌也毁了,今后,我要是不在了,她也活不了……”说着就哭得凄惨悲切。

李天行看看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孩子,心生怜悯:“大婶,我认她作妹子好不好?只要我在,我养你们两个,将来您百年之后,我养她一辈子!”

老人抬起泪眼,惊讶地说:“长官,你说的是真的?你不嫌弃她、她的样子?”

“大婶,人的美丑不在脸上,只要你们同意,她就是我的亲妹子,是我的家人。你放心,我在一天,就照顾她一天。等她安静下来,你慢慢劝劝她。她失去了一些,可还有很多,至少有你,有我,有我们义勇军这么多人,不怕,日子还长,也许,她是有后福的。”

老人擦了眼泪说:“李长官,您可是个大好人!古丽亚要是能作你的妹子,那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我就是死了,也能闭上眼了!”

“好,那我们明天见,很快,你们就会有自己的家了!”李天行带着独孤峰告辞出来。

等他们走远,女人走过来轻声说:“首领,他们走远啦!”

“给我换个面纱!”阿依丽古娜冰冷的声音,带血的面纱摘下来,露出阿依丽古娜绝世的容颜,嘴角上却有鲜红的血迹,嘴里还有浓浓的血腥,仇人的血!

老人拿来干净的面纱递给她:“他们明天还来,我们要不要动手。”

“这个人太厉害,一击不中就再没有机会!一定要等他完全没有戒备的时候。他的那些士兵也很警惕,你让大家都小心,认真装下去!我就不信老虎没有打盹的时候!”

“是,首领!”老人恭敬地说。

第三百一十八章 暗流涌动

第二天,李天行带着不少士兵来砌土房子,特意让女人选了满意的地方,然后就挥汗如雨地干起来了。期间,女人特意煮了茶给大家送去,发现只要是跟李天行有关的东西,都要先过独孤峰的手,茶水也是偷偷把什么东西放进去查验,才会端给李天行。女人这才不得不佩服首领的稳重,想随便下毒,或者伺机行刺,一定会被他们外松内紧的防范挡住,白白浪费了难得的机会。

几天后,土房子磊好了,李天行还帮着她们置办了一应家具用品,让母女俩住进来,然后亲自做了一些饭菜,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庆祝她们有了自己的家。化名古丽亚的阿依丽古娜不再发疯,变得很安静。

李天行以为她想开了,就改口叫妹妹,难免想起了秀儿,心酸之余,自然而然地把对秀儿的感情就放在了古丽亚的身上。

自从有了妹妹,李天行又有了家的感觉,每天中午都会来看看她们,帮着挑水种地,让村子里的人羡慕不已,都说古丽亚是因祸得福,能有个将军当哥哥。

这天,李天行照例来到古丽亚家,院子里静悄悄的,屋门紧闭,和平时不太一样,走近门口突然听到屋里有声响,似乎是手枪开保险栓的声音,停下脚步喊了声“大婶,在家吗?”,然后故意说:”家里没人,可能下地了。我们去看看!“同时一只手背后打手势示警。

突然窗口人影闪现,李天行立刻大喊:”闪开!”推开离自己最近的独孤峰,子弹擦肩而过,随即密集的子弹射过来,来不及躲闪的两个警卫中弹倒地,大家纷纷找掩体还击,屋里和院外都有不少人向他们开火。

独孤峰带了三十多人,由于措手不及,加上被内外夹击,受伤的不少,但毕竟是老兵了,没有惊慌失措,很快组织反击。

李天行根据声音判断外面敌人的方位,接过独孤峰的手榴弹,扔了两个,借着硝烟跳出院墙,迅速找到有利位置,夹击对方,对方火力受挫,士兵立刻反冲锋,很快就基本肃清了外围,回过头来对付反被困在屋内的刺客。

但是,最让李天行担心的情况出现了。刺客用枪指着古丽亚,站在门口大叫:“李天行,你的干妹妹在我手里,你出来,否则,她头上就多个窟窿。”

李天行回应:“我可以出来,你放了她,我放你们走!“

刺客说:“少废话!我数三下,你不出来,我就开枪!”

李天行就要出去,被独孤峰一把拽着:“不行,他们是要你的命!”

李天行把枪别在后腰上:”我命硬,死不了!“推开独孤峰就从掩体走出来。

独孤峰也顾不得了,也举着枪跟过来,眼见窗户上一个枪口对准他们,独孤峰猛地撞了李天行一下,李天行往旁边一个踉跄,枪声响了,独孤峰倒下,李天行手一甩,古丽亚身后的刺客手腕中刀,小刀贯穿手腕,枪掉了,古里亚摔倒在地,李天行闪电般冲过去,同时拔枪连连射击,一把拽住古丽亚往外几个翻滚,用身体护住古丽亚,身后的士兵们早就乱枪齐发,一窝蜂冲过来,屋里的刺客纷纷中弹倒地。

李天行爬起来,古丽亚蜷缩着,赶紧安慰:”别怕,没事了。你有没有伤到?“伸手要扶她起来,就听到有人喊:”连长,你撑住了,我们回去找军医。“

李天行立刻回身去看,独孤峰被人扶着,右胸一个血窟窿在冒着血,立刻冲过去,伸手点了穴位止血,独孤峰有些气喘:”应该没打在要害,死不了!“

李天行急急地说:”我带你回去!其他人怎么样?“

“师长,除了小齐伤的重,其他的还好。“

”带上伤员和她俩,回去!“说着抱起独孤峰,到外面飞身上马,打马就走。几个警卫忙不迭地上马追去。

这次算是幸运,没有人丧命,独孤峰和小齐伤得重,其他人都是轻伤。古丽亚除了受惊,没有受伤,倒是他的母亲,被人打晕,头上有个口子。

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李天行,这给义勇军将士们提了个醒,土匪是绝不会坐以待毙的,他们反而以攻为守,直接要对李天行下手,并且就在义勇军大本营,在几万条枪的枪口下!

谭仲恺亲自带着人来,把李天行“押“回了塔城,连带着古丽亚母女一起,暂时安置在军营里。

大家来看独孤峰,子弹伤到了肺,好在只是擦了个边,不算严重,但已经让李天行非常内疚。

谭仲恺不依不饶地当面教训他:“看看,出事了!不是独孤峰,你八成就没命了!幸亏他命大,要不你就后悔一辈子吧!”

“副师长,我不是没事嘛?你就少说两句吧。师长心事重,就别让他难受了!”独孤峰看着李天行内疚的样子倒心软了。

“你这时候心软啦!不让他接受血的教训,他就仗着自己艺高胆大,招惹多少是非!迟早把自己和身边的人都搭进去!早点收敛,我们都托他的福,过几天安生日子!师长大人,这回记住了吧,你能谨慎小心点,你身边的人就是安全的!”谭仲恺干脆狠狠刺激他一下,争取一次达到目的。

李天行怔怔地,心里是真的难过,不光是为了独孤峰,还因为受连累的古丽亚母女。本来他认了妹妹是要保护她周全,没想到差点害得母女俩命丧枪口。看来,自己才是不安全的源头。谭仲恺那句“迟早把自己和身边的人搭进去”真正戳到了他的痛处。

林秀川一直没说话,但谭仲恺的话有多大份量,他很清楚,看着李天行沮丧的样子,赶紧出来缓和一下:“我看,这新疆的土匪不比你们东北的胡子差,胆子真可以包天了。当初在迪化,边防督办处附近就敢公然行刺,现在,旁边就是荷枪实弹的军营,大白天的,就敢绑票和伏击。我看,土匪是狗急跳墙了!他们是怕义勇军继续剿匪,可是打又打不过,只能来阴的。杀了师座是最有效最直接的方法。我们都大意了!借着这个事,有必要整饬一下,都警醒着,防备那些看不见的冷枪冷箭!”

林秀川一席话提醒了众人,大家这才想到这个刺杀事件不见得只是个孤立的事件,而很可能是土匪要疯狂报复的开始。

第三百一十九章 塔城的小院

等只有两人的时候,林秀川就问:“你这个妹妹是怎么回事?”

李天行把事情缘由说了一遍。

林秀川皱着眉说:“天行,防人之心不可无啊!独孤峰的怀疑是有道理的。两个人都是裹得严严实实,那个沙漠太阳,你见过她的眼睛,听过她的声音,怎么这么巧,这个丑的就是瞎的哑的?一张脸,是可以变的。看人看脸,最不靠谱!听我一句,防着点。你把她当家人,要知道,一个人在家人面前是没有戒心的,可她们毕竟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会随时置你于死地!”

“独孤峰见过她,不止独孤峰,还有不少人也见过,的确是个被毁容的可怜人,绝不是阿依丽古娜。如果说易容,脸上可以涂抹,眼睛瞎了是没办法装的。我已经认了她当妹子,不能出尔反尔。”

“就算不是阿依丽古娜,也可能是带着使命来的!”

“如果不是呢?我已经认了她,说翻脸就翻脸?”

李天行的回答在意料之中,林秀川没有坚持:“你打算怎么安置她们?”

“总不能呆在军营里吧!我想在塔城里租个小院给她们住。我知道你们的担心也有道理,让她们住在塔城,一个是为了就近好照顾,我再派一个班的人保护她们,也算是监视吧。这样你们放心了?”

林秀川叹口气:“我来安排她们吧。话可以说得漂亮!时间久了,你那么重感情,几声妹妹叫出口,心里就认真了!难免哪天跟一家人似的毫无戒心。我先给你立规矩,任何时候都要带着警卫,任何入口的东西都要你的贴身警卫经手,睡觉也睁一只眼!哪天,她们能像你的这几个兄弟一样交心,才能真正当家人!切记!”

“好,我记住了!都听先生的。我不能再让任何人为我流血丧命!”李天行也是痛定思痛,接受教训。

林秀川心里还是不放心,他暗中嘱咐了独孤峰、锅子等一些贴身警卫让他们严密保护李天行,同时注意观察那对母女的一举一动。

接下来,李天行果然在塔城里租了个小院,简朴干净,派了一个班的人也住进去,保护她们的安全,自己仍然住在军营,每隔几天就回去看看,却从不留宿。如此一来,古丽亚母女就变相地被软禁看管了。

“怎么办?这些士兵看得那么严,咱们的人不敢接近,我们也不能随便出门。你说,他们是不是怀疑我们了?”头上缠着白纱布的女人压低声音说。

“怀疑是难免的,但至少收留了我们,李天行还常来看望,不怕找不到机会。我们先静观其变,见机行事。”古丽亚低声说。

“那帮人是什么人?这次是幸运,首领没被伤到。他们胆子够大的,旁边就是军营!”

“还能是什么人?看来我的悬赏的确有用!可惜,李天行的命更硬,否则就是死了也心甘!他和他的手下都不好对付!咱们必须要谨慎,这是最后的机会!”

“我担心他们已经起了疑心,要是再掀开你的面纱怎么办?”

“有了上次的事,没人再想看我这张脸!我们必须赌一把。”

两人正小声嘀咕着,突然听到狗叫声,然后是士兵开门打招呼的声音:“师长,咋还牵着条狗?”

“当然是咱们要养的。不错吧,从一个大叔那儿买的,还不大,养大了,一定是条看家护院的好狗!给你,回头给他弄个窝。”

“哎!小东西,个不大,嗓门够高的!过来!”

女人赶紧回到床上半躺半坐着,古丽亚坐在床边。很快,听到敲门声,女人忙说:“进来。”

李天行走进来,关心地问:“大婶,头还晕吗?好点没?”

“好多啦!大夫看了好几次,说再养些天,结了疤就行了。快坐,坐!”女人盯着李天行怀里的的东西,一个布包裹,好像还在动。

李天行把布打开,里面竟然是只毛茸茸的小猫,身上黑白黄三色,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周围。

女人问:“这是……”

“古丽亚怕猫吗?”李天行问。

“哦,乡下孩子,见惯了,不怕!”女人赶紧说。

李天行把猫用两手抱住,冲古丽亚说:“妹妹,我带了只猫给你,外面还有只小狗,回头我再垒个鸡窝,养几只鸡,这院子就热闹了,像是过日子的。来,你抱好!回头起个你喜欢的名字,有了事做,日子就好过了!”边说边把猫放到古丽亚的怀里,古丽亚只好顺势抱住,用手抚摸着小猫松软滑顺的毛,感受到一个小生灵的不安和依赖,那一刻,她恍惚真的是古丽亚,真的要在这个院子里开始过平静的日子。

“长官,真是想得太周到了!让我该怎么感谢你呀!”女人作势要起来。

李天行忙说:“大婶,躺着吧!不是说叫我天行就好,别叫长官,听着生分。你们待着,我去垒鸡窝去。”说完就出去了,很快外面的响动就开始了。

女人刚想说话,古丽亚做了个手势制止她,抱着猫,站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几个人边干活,边说笑,那种家常的感觉,让古丽亚突然心烦意乱,怀中的猫猛地蹿了出去,古丽亚透过面纱,看着那只可爱灵动的小生灵,在柜子上小心走着,不觉发着愣,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恍惚着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难道是梦?

没过几天,李天行又带了个留声机回来,再过几天,桌子上又多了个收音机,李天行费了老鼻子劲教大家怎么使用这些新鲜玩意儿。小院子里一会儿唱大戏,一会儿报新闻,士兵们都围在边上兴奋地听着,小屋子里热闹得过节一样。

终于到了晚上,院子里安静了,李天行带着人回军营去了。女人找到机会和古丽亚悄悄说:”首领,我看他们没怀疑咱们。那个人真把你当妹妹了,我们是不是有机会了?要不我找个借口出去跟我们的人设法联系上?”

古丽亚沉默半响说:“好,但不要勉强,宁可维持现状,也不能冒险。传个口信,老房子等我的信。还有,查查除了义勇军,还有没有人暗中监视我们,。”

“首领担心什么?有别人捣乱?”

“我要亲手要了他的命,谁挡我的道,格杀勿论!”

“明白。”

第三百二十章 情难自禁

土匪的报复果然愈演愈烈,义勇军大批官兵中毒,好在毒性在烹煮过程中流失不少,没有造成死亡。

李天行恼了:“为了杀我一个人,不惜赔上这么多性命!把我逼急了,我就干脆一个一个把他们的老窝都端了!否则,他们简直无法无天!”

“这次下毒的手段也是够精细的,他们竟然用砒霜浸泡蔬菜,幸亏晚上一场大雨,把菜里的毒冲淡了不少,做的又是稀稀的菜汤,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也太阴毒了!”彭建中说,这次的事件由他负责调查。

“卖菜的是不是他们的人?”

“目前看,应该不是。我们一直进他家的菜,人是老实人,知道这事后惊吓过度,正病着。据他们回忆,事发前天的晚上,他们一家睡得特别死,早上还起晚了,都觉得头晕,而且窗户是开着的,以为是让夜风吹了头,没在意。估计,晚上迷晕他们,做了手脚。”

“以后在食物和水源上要注意了。土匪是真急了,天行不死,他们不休!”林秀川嘱咐着。

“我还打听到一个传闻,说是土城匪首阿依丽古娜承诺,谁杀了师长,她就嫁给谁。”彭建中又说。

“什么?就是抱着师长跳崖的那个?她还真是个奇人啊!师长有功夫底子,没摔死说得过去,她居然也摔不死!现在还把自己挂到旗杆上悬赏!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样子。师长,我带人去平了土城,先把这个什么娜抓起来,看那帮不要命的还有什么奔头!”葛钺一副直捣黄龙的样子。

“土城是属于哈密的管辖区,一直是郑治才负责那一带的剿匪。我们过去剿匪是越俎代庖,必然引起郑治才的反感,也会让其他势力警惕。现在还不是时候,先对付眼前的这些冷枪暗箭,才是当务之急。”林秀川要考虑的不光是剿匪。

“这样,我和廖营长碰一下,想出个对策来。如果不还以颜色,刹不住这股势头!”彭建中建议。

“好,交给你们俩,我放心。”李天行同意。

谭仲恺接着说:“这段时间,师长就别乱跑了,就待在军营里,在我们眼前晃悠着,大家都放心。”

林秀川忍不住乐了,葛钺冲谭仲恺暗自竖起拇指,李天行自然明白“乱跑”的指向,只能乖乖地应着:“行,我就在你们跟前晃悠,只要你们不烦。独孤峰……”

“报告师长,有封信。”门外锅子的声音打断了李天行的话。

“进来。”李天行应道。

拆开锅子递过来的信,李天行迅速看了看,不禁苦笑:“说嘴打嘴,我也有苦衷的!仲恺,这事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说着把信递过去。

谭仲恺接过信一看,是关于购买军火的事,义勇军把刚领到的一部分军费用于购买军火,初步意向已经定了,现在需要最后确认样品和签署合同,落款是西伯利亚贸易公司的维克托莉娅夫人。

谭仲恺只好说:“这信长了耳朵了,真会挑时候!明天多带些人,独孤峰还骑不了马,让副连长鲍璞跟着吧。地点在哪儿?这里怎么没写?”

“以前签合同都是在西伯利亚公司,所以这次应该也是。”李天行想当然地说。

第二天,李天行带着人准时到了西伯利亚公司。自从剿匪开始,他就再也没有参与任何沙龙和舞会,只在最近因为军火交易见了两次维克托莉娅,也是来去匆匆。

维克托莉娅一开始还能把持得住,既然知道他的心里有了一个女人,自己绝不能陷入一个出来不的漩涡。可是,不看到他还能痛下决心,当李天行的人一出现,她就开始不断给自己找借口了,本来一次能谈妥的事,故意拖着,第二次见面,内心的堤坝就岌岌可危。看来,她要再次失控了。

维克托莉娅早早地就精心打扮,虽然是谈生意,穿着要庄重,但每一个细节自己都想了无数遍,花了足足两个小时化妆、穿戴,心里还患得患失的,现在,她算是深刻体验中国的那句古话‘女为悦己者容’的入木三分了!可是,偏偏还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在那个人眼中,自己到底算什么呢?也许,今天就能知道答案了。

站在白色的高台上,一身湖蓝色西服裁剪得极为合体,既勾勒出维克托莉娅凹凸有致的体型,又显得精干中性,西服上衣以湖蓝色打底,白色细条纹突破单调凸显雅致,里面是蕾丝花边的白衬衣,西服掐腰显然是量体裁衣的,远看,维克托莉娅就是个线条优美的立式花瓶。

维克托莉娅看到一身戎装的李天行快步走上台阶,那种阳刚和温情兼顾的气质总能立刻压住她的气场。维克托莉娅情不自禁地迎上去,伸出手,手背朝上,但到了李天行跟前,依旧只能改成握手的姿态,她已经猜到他不吻她的原因,却还是忍不住心存侥幸,期待着奇迹发生。

李天行跟着她来到那个偏厅,这个程序已经让他习惯了,接过维克托莉娅递过来的酒杯,自然而然地和她轻轻碰了一下杯,喝了一口,随意地坐在了沙发上:“夫人,我们什么时候试枪?”

“将军永远都是这么性急吗?对于土匪,将军雷厉风行,让人赞叹!可我不是土匪,将军就不能放松一下,和朋友聊聊天,消磨一下时间,享受悠闲的乐趣吗?“

悠闲?出来一趟都求三告四的,后面跟着几十个警卫,不知道哪儿就有冷枪打来,哪来的悠闲!李天行心中自嘲着,淡淡地说:”抱歉,我是个急脾气,心里装不了事,总惦着,让夫人见笑了!“

”和将军做生意,就像是骑马赛跑,我要是不快马加鞭,将军就再也不带我玩了吧!“维克托莉娅歪着头看李天行,开着玩笑,心情很好。

李天行不禁莞尔:”看来,我真的不能做生意,将来不能入这一行,因为到时候,我一个人闷头跑,就是大家不带着我玩儿了!“李天行的心情也不错,随口也玩一把。

维克托莉娅轻轻扬起下巴,咯咯地笑了起来,由衷地说:”将军的幽默,是真的幽默!说实话,和将军聊天,真的很开心!”

李天行警觉起来,这样的话不能随便接,就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维克托莉娅会意,站起来说:“将军,请跟我来,我们去试试枪。”

第三百二十一章 猎人的手掌心

李天行跟着她来到一个楼梯口,楼梯是往下的,通往地下室。开了一扇门,门都用软皮子包着,非常厚重。通过一个狭长的走廊,再进入一扇厚厚的门,里面是个非常大的室内靶场,远处是靶子,近处是一个个隔断,里面有一张木桌,他们走到其中的一个桌子前,上面并排放着七支手枪,七个弹匣,一副护耳的耳罩,李天行多次在这里试过枪,并不陌生。

七支枪里,有五支是以前试过的,生意人做事谨慎,程序就是程序。李天行带上耳罩,拿起最右侧的一支枪,装上弹匣,打开保险,对着靶子,凝神摒息,扣动扳机,子弹正中靶心,然后几乎连发,测试有没有卡弹的问题,靶心变成了梅花状。

维克托莉娅并不惊讶,因为已惊讶过了,这次,她只是静静注视着李天行,他全神贯注的样子,他没有杀气的精准,他随意而潇洒的姿态,他有条不紊的动作,一切都是那样充满魔力,让她的心激动到窒息。维克托莉娅看了看靶子,如果只看靶子,她会判断这是个完美的杀手,可若再去看这个人,他的眼、他的手甚至他的气息,传递的竟然是生命的美好。这让维克托莉娅觉得不可思议,更让她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试完了手枪,李天行把其中的三支拿出来,作为备选。然后,来到旁边的隔断,这里有五挺轻机枪和相应的弹匣,靶子也是长方形的。天行依旧一个一个试,他端起机枪的样子,更加有男人雄性的气息,狂野而高傲。最后试的是三挺重机枪,李天行趴在地上试射,子弹暴雨般将靶子瞬间撕碎。

李天行站起来,摘下耳机,维克托莉娅也拿下耳机,笑着说:“将军,刚才您说不适合做商人。但您一定会是个出色的军事教官。”

“如果可以不当兵,我更愿意找个人少的地方过宁静的日子。如果生活所迫要糊口,我更愿意教人打打拳,强身健体,或者行医。至于武器,我可不想跟它们打一辈子交道!“

”将军还懂医?“维克托莉娅有些惊讶。

”是中国的中医,懂个皮毛,但我很感兴趣,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钻研,这是利己利人的事,何乐而不为?“

”我把看中的枪挑出来了。麻烦夫人说明价格和交货期限,合适的话就今天签合同。“李天行把话题拉回到正事上。

”将军又要赛跑了!好!我就舍命陪君子!那我们上去再说。将军,请!“

两个人回到了偏厅,维克托莉娅吩咐人去准备资料,果然效率很高,资料和价目表很快就送了过来。

李天行看了看,笑着说:”果然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啊!夫人,价格上能不能再商量?”

“我虽然不是漫天要价,但不能不让将军坐地还钱!当然,数量也很重要。将军尽管说,我们好商量。”

“说实在的,我的确是囊中羞涩!缺的东西不少,可只能一点一点置办,所以,在数量上恐怕占不着便宜了。夫人,这两个能降低五个点吗?“李天行指着两个型号的枪支问。

“将军,我给您出个主意好不好?”

“当然,夫人请讲。”

“您如果能把一次次的订单合在一起下,比如预定一年的量,我们可以让您分期付款。这样,在数量上,将军就有了讨价还价的优势,还不影响你们的正常军费支出,每支付一笔,就拿到一批货。而我们,就相当于套牢了你这个大客户,有源源不断的订单,在价格上当然也要让利。就好比是一个君子协定,将军的承诺,可以省一大笔钱,我们双方都受益!如何?”维克托莉娅精明的眼神闪着光。

李天行不得不佩服维克托莉娅的老道,这是放长线钓大鱼,把自己绑死在一棵树上,但也的确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案。自己每次这么一点点定量,到哪儿都讨不出好价钱,别家的价钱、质量和灵活度,综合起来的优势,没有比维克托莉娅更好了。

李天行想了想说:“夫人的主意的确高明,不过,我需要全盘考虑,拿出具体数量和要求,恐怕要过两天再来做进一步沟通。”

“当然可以。我静候将军的佳音。“

”既然这样,感谢夫人的款待,那我就告辞了。“李天行站起来要走。

“请等等,将军。我有个事情,想麻烦将军。“

”夫人请说,能办到的,天行定当尽力!“

”这件事对将军是举手之劳!是这样的,我很羡慕将军有蜜枣这样的宝马,所以也托人帮我买马,最近看中了一匹,能不能请将军给相看一下?“

”可以。不过,我的眼光未必准,我更相信缘份,人和马也是讲缘份的。“李天行的脑海里,黑子又出现了。

维克托莉娅立刻捕捉到李天行眼神中的一丝伤感,她想知道那种情绪的背后是什么,试探着问:”缘份?人和马的缘份?这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知道将军说的缘份,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将军曾经有过这样的缘份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夫人说的马在哪里?可以带我去看吗?“李天行害怕去碰触那段往事,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维克托莉娅见他不愿意说,不便勉强,就说:”将军请稍等,我去换衣服,然后带将军去看看。“

时间不长,维克托莉娅穿着一身黑色的骑手服回来,那身衣服紧紧箍着身体,就像是她第一次进军营时所穿的紧身皮衣差不多,女人的骄傲和诱惑暴露无遗。

李天行赶紧把眼神移开,神色不自然,甚至有些脸红,让维克托莉娅心里暗笑:害羞了!竟然还会害羞!天啊,他太可爱了!

岂止李天行一个人害羞,当维克托莉娅出来,骑着马和李天行并辔而行,身后所有官兵都眼睛发直,不自觉地老咽吐沫,路上的行人莫名其妙地不是摔跤就是撞到一起,一个女人所引起的骚动,就是这么奇妙。

李天行在众人的目光中极其不适,不免再次后悔,他不明白,这次她也没说“我有这个荣幸吗“,怎么自己就说不出那个”不“字!难道,真就逃不出这个猎人的手掌心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白马和王子

维克托莉娅带着李天行出了城门,到了北郊一个马匹和牲畜买卖的场所,找人牵出了一匹马,浑身雪白,飘逸骏美,高大健壮,立刻让李天行想起了菊代一男的银座,银座更像是个骄傲的公主,这匹马就好像是个俊逸的王子。

维克托莉娅来到白马身边,欣赏着白马的英姿,略带得意地问李天行:”将军,我第一眼就喜欢它了!你说,它会不会是一个王子,被施了魔法变成一匹白马,也许有一天,有个公主亲吻它,它就会变回王子?“维克托莉娅这么说的时候,眼睛深情地盯着李天行。

李天行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公主的亲吻就可以解除魔咒,而维克托莉娅火辣辣的眼神也让他有些不自在,随口说:”既然你喜欢它,也许你们就是有缘。”

“可我怎么才能确信我们是有缘的?“维克托莉娅故意追问。

”你骑上它跑跑,如果它和你配合得很好,就说明它也喜欢你,你们就是有缘。“

”那好,将军愿意和我一起吗?“维克托莉娅的眼神有些闪烁不定。

”好!“

维克托莉娅上马,和李天行一前一后往开阔地跑去。一匹枣红马,一匹白马,在旷野飞驰。白马果然脚力非凡,两人跑了好一阵,白马始终和枣红马的节奏很是契合,两匹马好像也跑得很爽,撒了欢地往前冲,身后的警卫们紧紧跟随。

维克托莉娅眼角瞟着李天行,手里偷偷攥着个东西,另一只手暗中紧紧地抓住马鞍,然后趁人不备,把手中的东西扎到白马的脖子上,白马突然一声嘶鸣,一个急停,前蹄高高抬起,维克托莉娅早有准备,身体前倾,双手抓牢马鞍,没有掉下来,可是白马却突然疯了一般,猛地一蹿,奋起四蹄,箭一般冲出去。维克托莉娅尖叫一声,伏在马背上显得惊慌失措!

李天行赶紧策马去追,同时大喊:”抓牢马鞍,拽住缰绳,别怕,我来了!”

李天行紧打几鞭,蜜枣到底是万中选一的宝马,爆发出真实的潜力,渐渐追上了疯跑的白马,当两匹马首尾相接,李天行飞身跳到白马上,一手抓马鞍,一手拽缰绳,维克托莉娅感觉被李天行护在怀里,他们的身体紧紧挨着,男人的气息是那么浓烈!维克托莉娅心中祈祷:白马,别停下来,跑下去,别停,跑下去!

李天行拽了几下缰绳,白马却疯狂依旧,不知道是怎么惊到了?他哪里知道,维克托莉娅刚才手里攥的是高纯度的兴奋剂,只要一点儿,大象都能变成红眼斗鸡。

白马驮着两人一路夺命狂奔,李天行有点着急,不能就这么放任地跑下去,他再次猛地一勒缰绳,白马吃痛被激怒了,竟然扬起前蹄,李天行的脚悬空着,只好加紧马腹,手抓马鞍,还要承受维克托莉娅冲过来的力量,好不容易没掉下来,紧接着,白马狂暴地飞踢后蹄。

维克托莉娅这回是真的吓到了,忍不住尖叫起来,手也软了,身体也坐不稳。李天行只好用抓缰绳的手同时抓住马鞍,另一只手紧紧搂住维克托莉娅的腰。这下可太好了,维克托莉娅借势软在了李天行的怀里,感受着被拥抱,被呵护的幸福,反而把恐惧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白马一个劲地跑跑颠颠、前踢后踹地折腾,毕竟背上是两个人的份量,又百折不挠地弄不下来,终于累得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兴奋剂的高峰也在渐渐消退。

维克托莉娅晕过去了,在马停下来的一瞬间,就非常及时地倒在了李天行的怀里。李天行赶紧先抱着她下了马,轻轻放在地上,扶起上半身,搭着脉,却发现脉搏跳得挺欢实的。吓晕了?李天行赶紧掐了掐人中,竟然不管用,正纳闷,后面的大队人马赶到了,鲍璞赶紧下马过来看:“咋了?师长,你没事吧!”

“没事!”

“她咋啦?”锅子也凑过来问。

“可能吓晕了吧。掐人中都掐不醒。”

“那咋办?这荒郊野外的,也不能就这样待着吧?”锅子眼光闪烁,言外有音。

李天行一下子意识到大家的目光有异,立刻有些窘,可也不能撤开手,让她躺地上!只好半恼怒半着急地说:“你们到附近看看有没有村子,借辆马车,小推车也行,要不,找块木板,抬着她走。”

鲍璞赶紧让人分开去找,过了一会儿,有人回来说没看到村子,但终于有人回来报信说:“有个小村子,有辆破旧的马车,可以借给我们用,就是那马老得可以,跟牛车的速度差不多,得等等。”

还没等老马车到,维克托莉娅就醒了。她睁眼盯着李天行看,李天行更窘了,赶紧扶她坐起来,她揉揉太阳穴,好像才想起怎么回事,对着尴尬的李天行说:“将军,我想起来了,白马受惊了,是你救了我!我该怎么谢谢将军的救命之恩呢?”

李天行含糊地说:“那是意外,没出事就好!谈不上救命之恩。你觉得怎么样?能站起来吗?等马车来了,你坐在马车里回去到医院看看,有没有伤到哪儿。“

维克托莉娅看看周围那些假装看别处,实际上都竖着耳朵听,眼角一个劲往这边瞟的士兵们,心里暗自好笑:马车?才不坐呢!于是就说:“马车?不用了!谢谢!我还是骑马回去吧。不过,我能骑将军的马吗?”她多少还是有些心悸,也为了让戏演得更真。

“你确定还能骑马?”李天行还是担心。

”应该可以。要不,能有幸和将军共乘一匹马吗?那样,我就更安心了。“维克多利亚用带着挑逗的眼光看着李天行。

李天行可以感受到那些警卫们的耳朵刷地支楞起来的声音,终于大声地说出那个字:”不,不好吧!马车一会儿就到了,你还是坐马车回去,那样最安全。“

维克托莉娅在心里已经咯咯地笑了一百声了,她喜欢逗逗这个动不动就害羞尴尬腼腆的将军,或者,就是个青涩的小伙子!

最终,维克托莉娅还是骑着蜜枣往回走。李天行骑着白马,白马的兴奋劲没了,如今又是飘逸骏美的神态,维克托莉娅沉醉地看着:梦中的白马王子,骑着白马,和自己并行在浪漫的郊外!这是梦吗?看来,他是在乎我的!或许,这个梦能变成真的,他会从梦中来到我的身边……

第三百二十三章 意外收获

一行人风驰电掣地去,悠闲缓慢地回,这个时间给了某些人充足的机会,就在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对尴尬的伪情人身上时,冷枪射出了仇恨的子弹。

马在行进中,子弹飞来,三颗,一颗从李天行头上飞过,一颗从肩头擦过,第三颗则贴着他的身体飞过,打在了另一侧的维克托莉娅的左臂上,维克托莉娅身体一震,还没反应什么,李天行飞身扑向维克托莉娅,抱着她从马的另一侧翻滚到地上,用身体护住她,其他人则立刻在他们周围围成人墙,同时向子弹飞来的方向射击。

人墙内的维克托莉娅仰面躺着,左臂火辣辣地疼,可是,“王子”用身体替自己挡子弹,他焦急关切的眼神,温暖强健的身体,让自己幸福得要晕过去了!她真心地感谢那个打枪的人,真是帮了她的大忙,比自己的戏做得更到位!

李天行迅速起身,看到维克托莉娅流血的左臂,立刻点穴止血,接过士兵递过来的急救包做简单包扎,然后扶起她,脱下外衣给她披上。

那几个行刺的不过是跟踪而来、临时起意,本来就是碰运气,一击不中,赶紧就逃。警卫们为确保李天行的安全,也没有分兵去追。

枪声一停,鲍璞赶紧过来看,见李天行毫发无伤,松了口气:”师长,这里情况不明,不宜久留,还是赶紧走吧。“

李天行应道:”好!回去!“然后问维克托莉娅:”别处伤到没有?还有哪儿不舒服?“

维克托莉娅幸福地摇摇头。

李天行搀着维克托莉娅站起来,略一犹豫,问道:“夫人,还能上马吗?”

维克托莉娅故意低头轻声说:“我有点头晕。”

李天行赶紧说:“别紧张,夫人,我带着你。冒犯了。”说完就抱起她放在马上,让她侧身坐在马鞍上,自己坐在她后面,一手持缰,一手稳稳搂住她,安慰说:”我们回去,送你去医院,你会没事的。“然后策马而行。

维克托莉娅偎依在李天行温暖安全的怀抱里,感受着他终于流露给自己的温情,再次向上帝祈祷:主啊!别让马停下来!我要他这样抱着我,直到我死去!

一匹马跑进迪化城里的医院门口,李天行下马,抱着以为神志不清,实际是幸福沉醉的维克托莉娅风一般进入医院,见到一个护士拦住就急急地说:“护士,她中枪了!请赶快救救她!”

护士立刻紧张起来:“快跟我来!”带着他们往急救室而去。

护士把床推过来,李天行把维克托莉娅放到床上,维克托莉娅一把拽住李天行的手,装着惊慌可怜的样子说:“将军,请别走,我害怕。”

李天行赶紧安慰说:“我不走,就在外面等你出来。放心,没伤到要害,医生取出子弹就没事了。”

维克托莉娅的手死死抓着李天行的手不放,这样的机会或许再也没有了,她可不能浪费哪怕零点一秒种。

李天行有些尴尬,又有些怜悯,被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弄得束手无策,旁边的护士可不客气,过来两下就把维克托莉娅的手掰开了,推着她就往里走,恨得维克托莉娅牙痒痒,可还是不忘可怜兮兮地嘱咐一句:“我一出来就要见到你,将军!”

李天行看到急救室的门关上,马上吩咐鲍璞:“派人去通知她的丈夫,瓦西里先生!”

士兵去了,不久回来,跟着他来的却不是瓦西里,而是一个经理。士兵报告说:“师长,他们说瓦西里先生回国了,所以,这位先生就过来了。”

经理自然熟悉李天行,恭敬地说:“将军,请问我们夫人的伤重不重?”

“子弹打在左臂上,不会有性命危险。医生正在救治,还要再等等,看医生怎么说。”

“哦,是这样。那可真是上帝保佑!请问将军,是什么人要杀我们夫人,凶手抓到了吗?”

“凶手跑了,但是我估计,他们不是冲着你们夫人来的,是要杀我的,误伤了夫人。实在是对不起。”

“哦,是这样。那将军可要小心了!这里乱得很,希望那些凶手不会再次动手。”

“谢谢提醒。我会派兵保护夫人,请你把事情通知瓦西里先生,让他尽快赶回来。我再次道歉,是我连累了维克托莉娅夫人。”

“好,我会让瓦西里先生尽快回来。感谢将军的保护。那我先回去,让人过来陪伴夫人。告辞!”

李天行看他离去,心里不解:怎么这个瓦西里老是神神秘秘的,总不在维克托莉娅身边?

维克托莉娅被推出急救室的时候,因为麻醉剂的缘故睡着,李天行跟着到了病房,鲍璞拉住他,担心地说:“师长,你真要在这儿等着?要等多久?这里人多眼杂的,万一那些不要命的闻风而至怎么办?你不安全,她也不安全。”

李天行也是这么想,怕再连累维克托莉娅,但是思及她的丈夫不在,自己就这么一走了之,于心不忍,只好去问医生她什么时候能醒,医生说:“麻醉药再有一个小时左右就过了药性,应该很快就能醒。”

李天行决定再等等,吩咐鲍璞:“这样,等夫人醒了我再走。你找十个人留下来保护夫人。”

“是。”鲍璞赶紧去安排。

维克托莉娅一睁眼,看到床边坐着自己的贴身女仆,心里就是一凉,但很快就看到不远处的沙发上坐着独自发呆的李天行,内心涌起几乎掩饰不住地欣喜:他没走,他在乎我!主啊,感谢你的仁慈!

“夫人,您醒了。您觉得怎么样?真是太可怕了,怎么会有人要杀您?”女仆慌张地说。

李天行立刻站起来,走到床前,眼睛里都是关切和愧疚:“对不起,夫人,都是因为我,连累了你中枪。你感觉好点吗?”

维克托莉娅给女仆使了个眼色,女仆知趣地出去了。

“请坐,将军。你果然重承诺,真的没走,在这里守护着我。”维克托莉娅脑海里的幸福场面又回来了,她的理智还在麻醉期里沉睡,爱情的疯狂让她要情不自禁地袒露自己的心扉。

“我已经通知了贵公司的经理,也让他通知你的丈夫瓦西里先生尽快赶回来。我等你醒过来,一会儿就走,但是我会留下一些士兵保护你。你别担心,那些人是冲我来的,我离开,你就安全了。”李天行继续安慰她。

“瓦西里”这三个字立刻将飞到云端的维克托莉娅打回原形,她的美梦瞬间破碎,她的热血瞬间被冰封,脸上兴奋的光彩荡然无存,精神变得委顿黯淡。

李天行看她神情有异,赶紧说:“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我去叫医生来。”说着就要走。

“不用。我没事,将军。我只是突然想起来,那些刺客也太嚣张了!他们是什么人?怎么敢刺杀你,你可是一支军队的统帅!”其实,土匪的动静,维克托莉娅不是一点不知道,但这次赛马的安排,只有维克托莉娅自己清楚,而土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跟踪劫杀,的确大大超出维克托莉娅的估计,不免开始担心李天行的安全。

“估计是土匪,因为害怕义勇军继续剿匪,所以想杀掉我。对不起,因为我,让你也受到伤害。是我连累了你,真的很抱歉!以后,我们还是避免见面,至于生意的事,我让唐副师长和你接洽。离我越远就越安全。你愿意的话,我还可以派兵保护你。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维克托莉娅看他很内疚,那句“离我越远,就越安全”的话是真情流露,也让维克托莉娅暗自发誓:不可以,我绝不让人伤害你!她的沉默让李天行以为她累了,赶紧说:“夫人,你闭上眼睡会儿吧。我也该走了,外面的士兵会保护你,一直到你出院。如果你愿意,他们也可以继续留下来保护你。那我就告辞了。”说着站起身。

维克托莉娅慌忙抬头说:“将军等一等,我是想,你不能总是这么被动,那些土匪躲在暗处,防不胜防。总要找个办法,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李天行淡淡一笑:“谢谢夫人的提醒,我会找到对策。你还是好好休息,我会让部下代替我来看你,为了夫人的安全,恕我不能亲自前来了。”

看着李天行黯然离去,维克托莉娅眼睛里流露着不舍和忧虑,女仆进来了,维克托莉娅闭上眼装睡,暗中在想办法,怎么才能帮李天行从生死危机中解脱出来。

第三百二十四章 最后的较量

李天行留下了一半的警卫保护维克托莉娅,带着剩下的人立刻返程,中途经过塔城,回到小院里来看古丽亚母女。其时天色已是黄昏,晚饭刚过,古丽亚听到外面的动静,和“母亲”终止了窃窃私语。

李天行一进门,女人迎上来:“天行来啦,快坐,正念叨着你怎么还不来呢?古丽亚问了几遍了。”

古丽亚开始关心自己了?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李天行高兴地说:“妹妹,你的毛球呢?”毛球是古丽亚给小猫起的名字。

古丽亚用手指了指上面,女人赶紧说:“那猫最近老是喜欢在房顶上待着,常常半夜才回来,我们也拿它没办法。”

这是古丽亚第一次回答李天行的问话,让他感到欣喜,看来她终于平静下来,也愿意接近自己了。

李天行站起来说:“你等等,我去看看。”出去时间不大,抱着猫回来了,把猫放到古丽亚的怀里:“它没走远,就在房顶蹲着呢。”

然后从兜里掏出些钱递给女人:“大婶,妹妹的衣服旧了,给她做套新的吧。我最近很忙,可能有段时间不能过来看你们。有什么事,让士兵给我传个口信就成。”

女人推脱着:“你给我的还没用完,怎么好又要。”

“留着吧,想吃什么用什么让士兵给你们买,你们也少出门,最近外面很乱,不安全。”李天行嘱咐着。

“哎呀!是嘛?这可怎么好!我有个事正想和你商量。眼看他爹的忌日快到了,我们想回去给她爹上香扫墓,告诉他我们遇到了好人,他闺女以后有人照顾了!人才走了一年,不能这头一个忌日就连个祭扫的人都没有啊!”边说边抬手拭泪。

李天行赶紧说:“大婶,别难过。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也不是很远,离这里走个三、四天就到了。”

李天行想了想说:“这样,我让部下带兵护送你们去。打算什么时候走?”

“算着日子,十天后行吗?”

“行,我来安排。十天后动身。”

“真是太谢谢你了!天行!太谢谢你啦!”女人激动起来。

等李天行走后,屋子里依旧是静悄悄的,古丽亚用手抚摸着小猫,在猫的脖子上轻轻抓挠,猫立刻舒服得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面纱下的唇轻轻上扬,带着恬静愉悦的笑意。

“首领,明天我去买香烛纸钱,把信送出去。”女人压低声音说。

笑意消失了,沉默。

“首领,我还是觉得,你一个人太危险了。那个人要是不跟着去,你一个人怎么拦得住?”

“你觉得多少人能拦住他?我身后要是站着几百人,就是他肯跟我走,他的士兵也不肯。你不用管,后面的事我自有安排。你们回来等我半个月,半个月后不管收没收到指令,你们找机会逃吧,不必回土城,我答应过,给你们自由,放了你和你的女儿。”

“首领,真的吗?感谢首领!感谢首领!”边说边跪下来,亲吻她的脚面。

“可是首领,现在是风季,你可要小心,万一碰上黑沙暴,可就太危险了!”女人站起来,还是很担心地说。

沉默片刻,古丽亚说:“如果你们逃走,有可能的话……”话却就此打住,她想说,能不能把毛球带走,可是,想到她们也是逃命,怎么可能还有能力照顾猫?心里涌起一丝不舍和忧愁。

“你说什么?首领?什么事,尽管吩咐!”女人恭敬地说。

“没什么。天晚了,睡吧。”古丽亚抱着猫上了床,等灯熄灭,她摘下头巾和面纱,借着月色,把小猫举起来看着。猫不舒服了,喵喵叫着挣扎,古丽亚把猫放到面前,亲吻它毛茸茸的圆脑袋,然后重新搂在怀中,靠在床头,望着外面朦胧的月色,陷入了沉思。

十天后,李天行派了鲍璞带着一个连的士兵,护送古丽亚母女去回家祭扫。

五天后,一个士兵骑马回来了,冲进指挥部,焦急地说:“师长,我们的人中埋伏了!土匪抓了所有人,让我一个人回来报信!”

一屋子的人都紧张起来,李天行立刻追问:“怎么回事?说清楚!”

“我们到了地方,都很正常,到了第二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一醒,就发现被绑着。土匪给所有人灌了毒药,就留下我一个,让我回来报信。”

“信呢?”

士兵把信递过去。

李天行赶紧拆开看,上面写着:李天行,这是我们最后的较量。只要接受挑战,他们都能活,不论输赢,我们的仇一笔勾销。署名:阿依丽古娜。

“古丽亚母女呢?也被灌了毒药”林秀川突然发问。

“是,她们也中毒了。”士兵答。

“你们一路有什么异常吗?”林秀川继续追问。

“都很正常,没什么特别。我们一路都很小心。水和食物也是用银针试过的,没有毒。”

“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古丽亚母女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林秀川显然怀疑古丽亚母女。

“那个村子很小,很偏僻,没几户人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鲍连长还特意去和老乡聊天,探听了古丽亚母女的身世,也没什么疑点,我们就住在她们的家里。回去的当天,天晚了,大家就睡了。第二天,她们白天去坟地上了香,本来说,第三天就回来的。没想到,就出事了。”

“土匪有多少?”

“看到的不多,也就十几个。”

“那个阿依丽古娜呢?也在场?”

“是,就是她命令放了我,让我回来报信的。”

“古丽亚呢?你同时看到古丽亚和阿依丽古娜?”

“是,我本来在另一个屋子,我被带到古丽亚母女住的屋子,见到了阿依丽古娜。”

“有没有说毒药发作的时间?”

“没说,只说让我拼命跑,多花一分种,他们的命就少一分种。”

李天行立刻起身说:“备马!通知葛钺,带上一个营的骑兵跟我走。”

“等等,带上军医和药品,不能只信土匪的话。既然他们敢明着来,就不怕你带人去,一定有办法让你就范!我跟你一起去!”林秀川觉得很不踏实。

“对,军医,再去医院带上这里最好的医生和解毒药物。我先走,先生负责安排医生的事随后赶到,您就留在大本营,别跑了!”说完抬脚要走,被谭仲恺拦住:“我去,你不能去,明摆着是布好的陷阱,你别说话不算话!”

“如果那些兄弟死了,你觉得我可以没事人一样地活着?陷阱,今后还会有,你要让多少人去为我填这些陷阱?事情到你头上,你能缩着脑袋只顾自己?好!你要做得出来,我就不去!”李天行瞪着谭仲恺,谭仲恺一时语塞,被他一把推开,门外一声马嘶,马蹄声雷雨般响起。

谭仲恺跺跺脚,喊道:“备马!”很快,又响起一阵疾风暴雨般的马蹄声。

林秀川赶紧让人去找医生和药品,葛钺接到命令也带着骑兵狂奔。林秀川忐忑不安,整个大本营都如临大敌,而敌人却不在眼前。

第三百二十五章 追寻消逝的天空

李天行带着贴身警卫一路狂奔,谭仲恺紧紧跟着,葛钺却还有段距离。

在马的体力极限内,终于在一天后赶到地点,那个小村庄。一切静悄悄的,好像和平常的每一天没什么不同。村口,阿依丽古娜一身白色的纱丽,匹马独立,身后是树木村庄,简直就是一幅静谧的异域风情山水画。然而,渐进的马蹄声震碎了这片宁静。

李天行看到了那匹马和马上的人,一拽缰绳,蜜枣前蹄飞扬放声嘶鸣,两个人已经尽在咫尺。阿依丽古娜看到了他,看到他后面烟尘滚滚,也都逐渐停息下来。大地恢复了平静,所有人都看着那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传说中被称作“沙漠的太阳”的最美的女人。而阿依丽古娜面对着一众荷枪实弹的男人,静静的,如同一座白玉做的雕像。

“你就是阿依丽古娜?我的人呢?毒药什么时候发作?”李天行直截了当地问。

“他们都在。三天,没有解药必死无疑。”阿依丽古娜说得简短干脆。

“怎么才能给我解药。”

“信上我说得很明白,这是最后的决战,我,你,一对一,只要你接受挑战,无论输赢,他们都可以得到解药。我说过,我要的是你的命,对诱饵,我不感兴趣。”

“好!我接受。你想怎么样?”

“跟我走,一个人。”

“不行!你说清楚,你要干什么?否则,不仅他不能跟你走,你也走不了!”谭仲恺打马上前,厉声说。

“我没带武器,要抓要杀随你便。那些人给我陪葬!”

“我就不信你的毒药没的救!我们的医生马上就到。”谭仲恺继续施加压力。

“随你!反正你没中毒,死几个士兵也没什么。你们义勇军和土匪的区别,就是比我们更狠!那个丑丫头不是你认的妹妹吗?原来都是做戏给人看的!假仁假义,真是让人恶心!”阿依丽古娜的话针锋相对,再次指向李天行。

“把她抓起来!”谭仲恺不想在口舌上争长短。

“等等!”李天行立刻制止。

“师长!今天有我在,你要敢跟着她走,我立刻就走!”谭仲恺豁出去了,他觉得那个女人太不简单,没有必胜的把握,怎么可能孤身犯险,所以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天行落入陷阱。

李天行无可奈何,只好说:“先看着她,去看看他们!”打马就进了村,找到那个院子,进屋一看,所有人都瘫坐在地上,依旧被绑着,赶紧给他们松绑,好在都活着,神志也还清醒,就是两天没吃没喝,抱着水碗就大口大口喝水。

没想到,喝了水,所有人都肚子痛,李天行出来质问阿依丽古娜:“他们怎么回事?喝了水全都肚子疼!有没有危险?”

阿依丽古娜冷冷地说:“这个毒药忌讳水,越喝水,死得越快!”

“你怎么不早说!”李天行气得攥着拳。

葛钺抽出枪对着她的头大喊:“拿解药,否则就一枪崩了你!”

“好,恭喜你,杀了土匪,还杀了自己的兄弟!”阿依丽古娜冷笑着说。

“还有多久,他们还能撑多久?”李天行担心医生赶不及。

“不知道,喝得越多死得越快!”阿依丽古娜冷酷地说。

李天行青筋暴露,停顿片刻,对谭仲恺说:“仲恺,你来一下。”

谭仲恺板着脸:“不行,说什么也不行!等医生来了看看再说。”

“进屋来,你知道我要说什么?进来!独孤峰,你也进来!”李天行语气生硬地命令着。

谭仲恺和独孤峰只好跟着进去,功夫不大,李天行从屋里出来,径直过来给阿依丽古娜松了绑,旁边的士兵愣了,忙说:“师长,你这是干啥?副师长呢?”

李天行一边带着阿依丽古娜往外走,一边厉声说:“我是师长,你们听谁的?谁也别跟过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出门随便上了两匹马,那些士兵就有要跟上来的,李天行拿鞭子把外面的马打得惊慌散逃,阿依丽古娜喊了句:“跟着我。”打马就走,一个兵举枪就要射击,李天行跟在阿依丽古娜后面,士兵们怕误伤不敢开枪,等好不容易拦住了惊马,再去追,半路上遭到土匪拦截,双方一场混战,等土匪们四散而逃,早就难以辨认李天行和阿依丽古娜的行迹,只好分兵两路,大部分人散开去找,一部分人返回。

士兵们慌张地进屋找副师长,结果发现,谭仲恺和独孤峰两个人昏睡着,怎么叫都叫不醒。好在鲍璞神志还清醒,忍着腹痛指挥着:“留下十个人保护副师长,其余人往师长走的方向散开了找,五人一队,找到了鸣枪报信!”

李天行跟着阿依丽古娜跑进了一片戈壁,穿越戈壁又进入沙漠,一直到马累得跑不动了,阿依丽古娜下了马,李天行也跟着下马,走过来问:“你到底要干什么?要去哪儿?”

阿依丽古娜望着无边的沙漠,喃喃地说:“我要去找我的天空。”

“什么?找天空?”李天行抬头看看天空,不明所以,追问道:“什么意思?”

阿依丽古娜没有回答,拿着马鞭冲着自己的马挥手就是狠狠的两鞭子,然后照样也打了李天行的马,两匹马虽跑不快,还是一颠一颠地跑开了。

李天行明白了,他看看四周围,黄沙盖地,到处都是一样的,难道,她是想把我困死在沙漠里?上次是跳崖,这次是沙漠,都是同归于尽的招式!李天行不免苦笑: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这是怎样的痛苦!让她这么千方百计,杀死仇人,杀死自己!

阿依丽古娜开始往沙漠深处走去,竟然好像根本不知道有李天行这个人一样。李天行回头看看来时的路,沙面上还留有马蹄的痕迹,如果跟着痕迹走,应该走得出去。他再次转过去看阿依丽古娜,一袭白衣,在黄沙上如一片孤帆,迎着死亡前行。他选择了那片孤帆。

追上了阿依丽古娜,李天行问:“你想怎么样才能给我解药?”

“如果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阿依丽古娜答非所问。

“我需要解药去救人。怎么样你才能给我解药?”

“你是为了你的士兵,还是为了你的妹妹?”

“都是,他们的命都是命。”

“你说得好像你很仁慈,可你是个杀人的魔王。你杀了我丈夫!还有数不清的人!”

“是,我是杀了很多人,杀了你丈夫!你要报仇冲我一个人来,但是那些人不该死,你也说,他们是诱饵,你不想要他们的命。上次你放了郑治才,所以这次我信你。你到底要怎样才能给我解药?”

“想要解药,就跟我走。”

“可他们的毒随时可能要命!你要拖到什么时候?”

“他们暂时死不了!”

“暂时?多久?这个沙漠走回去恐怕要一天吧?你不是说他们有三天的命,喝了水就难说了。只要你跟我说清楚,只要确保他们能拿到解药,你想干什么我都奉陪到底!”

阿依丽古娜站住了,嘲讽地说:“不说又怎样,杀了我?你也可以现在就回头,还能保住你的命!或者,还可以提着我的头回去,到处炫耀!”

李天行气得干瞪眼,阿依丽古娜冷笑一声,继续走她的路。李天行只好跟着她,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不说话,太阳的热量蒸发着他们的汗液,沙子的松软稀释着他们力量,沙漠上一长串并排的足印,向大得可怕的死亡之地延伸。

终于,阿依丽古娜走不动了,她干渴得要命,软倒在沙地上,嘶哑地喘着气。李天行的体力比她好很多,但干渴也是一样的。可是,他们身上没有一滴水。

“我们这么走下去,过不了两天就会渴死。这就是你的计划吗?”李天行嘶哑着问。

沉默。

“好吧,就算是渴死,也让我死个明白,你到底怎么安排的,他们什么时候能拿到解药?”

沉默。

于是,在沉默中,时间流逝,生命流逝。

第三百二十六章 错乱

沙漠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突然就黄沙漫天,天空刹那间变暗,阵阵大风卷着沙粒打过来。李天行惊恐地发现,在远处,一片黑浪翻滚,遮天蔽日,好像地狱之门洞开,吸魂摄魄的阴风如滔天巨浪席卷而来。

阿依丽古娜竟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嘶哑着似哭又笑,歇斯底里地喊:“天空,是我的天空来接我了!是你吗?阿卜力汗,我在这儿,我来了,我来了……”边喊边跌跌撞撞迎着黑色的巨浪而去。

李天行终于明白她说的天空是什么了,虽然他不知道那个恐怖的黑浪是什么,但至少是可以致人死命的东西。他冲过去拽住阿依丽古娜,她拼命挣扎,黑色的巨浪转瞬就在眼前,那是滔天的风沙,更像是魔鬼的巨口,李天行也不禁胆战心惊,点了失控发疯的阿依丽古娜的穴,抱着她躲到一处大沙丘之下,脱下上衣,裹住她的头,抱着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狂暴的沙粒,他们已经被魔鬼吞在嘴里。

狂风夹带着沙子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李天行觉得空气似乎都被抽走了。他紧闭双眼,用一只手捂着口鼻,艰难地呼吸,沙子很快就把他们埋了一半。李天行只好摒住呼吸,拖着阿依丽古娜努力往上钻,沙子再埋,他就再移动,反复折腾着不知多少回。

狂风似乎要把整个世界都吹跑,时间也被狂风裹挟得没了踪影,在一片天昏地暗中,渐渐地,李天行感觉不那么窒息了,风中的沙子也不像是泼撒似的往身上倒了,终于狂风过去,李天行睁了半天都睁不开眼,好像七窍里全是沙子,浑身每个毛孔里都是沙子。

他使劲吐着嘴里的沙子,拍着头上脸上的沙子,慢慢睁开眼睛,赶紧把阿依丽古娜头上的衣服拿下来,解了她的穴道,隔着面纱试了试呼吸,还有气,算是放了心。然后,他放开她,踉跄着站起来,四处一望,惊呆了:他们的周围已经变了样,有些沙丘不见了,有些本来是平地的却成了沙丘,自己躲藏的这个大沙丘已经小了一多半!这就是天地的神力!

李天行正发着楞,阿依丽古娜站了起来,她看着沙尘暴消失的方向,失魂落魄:难道是阿卜力汗不要我了?为什么不带我走?然后,她一头栽倒,顺着沙坡滚下去。

李天行看到她倒下,赶紧跑到坡下扶起她,摸了摸她的脉,还好,只是精疲力竭导致了昏厥。他环顾四周,辨认着来时的方向,背起她往回走。太阳快落山了,李天行觉得好像走出了很远,可是四顾茫茫,没有一点要到头的意思,难道自己走错了?背上的阿依丽古娜醒了,她挣扎着下来,李天行放下她,问道:“你认路吗?哪个方向是回去的路?”

阿依丽古娜嘶哑着嗓子笑着,是一种带着哭腔的笑:“路?当然认得,这里有无数条路,每条路都通往地狱!既然我的天空不要我,那我就带你下地狱!”

李天行默然,他疲惫地坐下来,干脆躺在了沙坡上,望着云霞漫天,似乎自言自语:“好吧,既然这是最后的晚霞,就多看两眼吧!”

两个人就这么傻傻地各自看着天边的晚霞,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直到大漠渐渐变成了一片泼倒的墨汁。寒冷开始侵袭过来,阿依丽古娜又渴又冷,忍不住发抖,终于再次昏倒了。

李天行摸着她的脉,开始担心,今天大半天的折腾,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和水份,阿依丽古娜严重脱水,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明天。但无论如何不能坐以待毙。李天行背起她,朝着认定的方向,继续走。走走停停,实在走不动了,他放下阿依丽古娜,摸摸脉,越来越弱了。他歇了会儿,背着她继续走。终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歇着歇着就睡着了,等醒过来,阳光刺眼,身上被晒得燥热,更加干渴难耐。阿依丽古娜依旧昏睡着,李天行摸着脉,不免发愁,再没有水,这么毒的太阳,她随时可能死去。

他慢慢伸手,掀开她的面纱,但只是露出了下巴和嘴,尽管她的嘴唇已干裂出血,却依然令人怦然心动,那是纯粹的美,一种只有天地神力能创造出来的奇迹。李天行抽出一把飞镖,划开手腕,深红粘稠的血液流了出来,他把手腕侧着放在她的嘴边,轻轻掰开她的唇,血液流进嘴里,她本能地吞咽着……

终于,阿依丽古娜睁开了眼,从面纱的细小缝隙中,她看到了李天行在身边,同时觉得嘴里腥腥的,一股毛骨悚然的直觉让她猛然坐起来,感觉面纱滑落,她坐着往旁边蹭了好几下,惊恐地说:“你干什么?”然后伸手在嘴边一抹,缝隙中看得清楚:是血!嘴里浓重的血腥味瞬间让她开始反胃,背对着李天行,半掀开面纱要呕吐。李天行赶紧过来点了几个穴位,呕吐的感觉竟然很快消退了。阿依丽古娜立刻愤怒地转身,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就劈过去,李天行迅速躲开,急忙解释道:“我没看你的脸,就把面纱掀开了一点点,你冷静,冷静一下。得节省体力,我们还要走出去!”

阿依丽古娜突然意识道:“血?谁的血?”随即,她看到了李天行的一只手腕流着血,立刻明白了!她怔在那儿,嘴里的血腥刺激着她的神经,她觉得一切都乱了,彻底乱了!

李天行看她安静下来,给自己止了血,慢慢走过来,刚想说话,就看到阿依丽古娜挥刀扎向她自己,赶紧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轻易夺了匕首,突然有些眩晕,一下子坐在地上,缓了片刻,说:“你到底要干什么?就那么想死吗?我都说了,我掀了你的面纱,不是要看你的样子,我发誓,真的没看!就是为了救你!”

“我不要你救我!你别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原谅你!”

“我不是要你原谅我,你不能死,我的兄弟们不能死,我也不想死!”

“既然你怕死,干什么还要跟着我!”

“死?死是最简单容易的事!活着才难!我欠你的,我来还,不能搭上别人的命!你能不能告诉我,解药在哪儿?那是几十条人命!”李天行也急了,嘶哑地低吼。

沉默片刻,阿依丽古娜开口:“有人会把解药送给他们。”

“什么时候?”

“就是今天晚上。只要你跟着我,解药就会送到他们手里!”

“赶得上吗?你不是说喝了水毒发得快?”

“赶得上,是我算好的。”

原来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李天行心里苦笑着,这个女人真的是不简单。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是今晚?”

“在沙漠里,没水,两天够了!”

“你怎么断定我会跟你到沙漠?我随时可能掉头回去,你不就失算了?”

“你不是来了吗?你为什么不回头?”阿依丽古娜反问。

李天行哑然,他是服了,不得不服,事实胜过雄辩。

“那个大风沙也是你算准的?”

“黑沙暴?现在是风季,碰上不难。”

李天行仰起头笑了,笑声爽朗,好像和朋友聊天聊得很开心。

阿依丽古娜诧异地看着李天行,见他笑得欢快轻松,不禁问道:“你笑什么?快死在这儿了,很好笑么?”

“如果我真死在这儿,我也是心服口服了!也不枉你这么缜密的计划,连老天爷都帮你!”李天行的话没又一点怨恨和慌张,倒是非常坦然。

阿依丽古娜突然想起了李天行和古丽亚,他们在小院时,他说话就是这个样子,坦然,温和,就像是家人。一瞬间,她开始错乱,想起了小院,鸡窝,犬吠,毛球,说说笑笑,日出日落,平凡、安详、温暖,自己是谁,阿依丽古娜,还是古丽亚?躲藏在重重包裹中的阿依丽古娜,和同样躲藏在重重包裹中的古丽亚,都是透过面纱和缝隙,看着那个人,李天行。李天行,在阿依丽古娜的眼中和在古丽亚的眼中,有什么不同吗?阿依丽古娜情不自禁地双手抱着头,蜷缩了起来,她的全部心神都乱了!

李天行把匕首插到自己的靴子里,走过来俯下身问:“你怎么了?头晕?不舒服?”

阿依丽古娜猛然间抬头,伸手狠狠推了李天行一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李天行被冷不丁地推倒,感到莫名其妙,随即站起来跟上去。

第三百二十七章 恩怨纠结

太阳越来越毒,沙地也开始蒸腾起来,阿依丽古娜再次摔倒在沙地上,当她刚刚恢复知觉,就立刻感到嘴里的血腥味,立刻翻身要吐,却依然被李天行在身上戳了几下,没有吐出多少。

“你就忍忍吧,我可没多少血!能走吗?起来接着走,只要走,就有活着的机会!”李天行边说边来搀她,他也没力气背着她走了。

阿依丽古娜没有挣扎的力气,任凭李天行扶着她,踉跄着前行。他们越走越慢,可是漫漫黄沙,依然无边无际,大得让人绝望。两个人终于摔倒在沙地上,阿依丽古娜迷迷糊糊中感觉嘴唇有黏糊糊的东西流进来,很快她意识到了,伸手拨开放在唇边的手臂,挣扎着往旁边爬,一边爬,一边哭:“你滚开!不管你做什么,我也绝不原谅你!滚,滚开!”

但是没有回应。

她努力撑着身体,回头一看,李天行仰面倒在沙地上,一动不动。他死了?阿依丽古娜本应该感到高兴和解恨,可为什么心里竟然发慌?片刻的犹豫后,她神使鬼差般地爬过去,摇摇他,没反应。

她再次摇晃他,依旧没反应。阿依丽古娜挣扎着坐起来,伸手试了试他鼻下的气息,还有气,还活着。她呆呆地看着他,无意间看到他的左腕,袖子挽着,一个长长的伤口,血液流速非常缓慢,不知是因为血液粘稠凝固,还是剩下的不多。

阿依丽古娜使劲晃着李天行,恍惚间,自己变成了古丽亚,这个人是承诺照顾她一生的哥哥。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伸手就去找靴子里的匕首,可是,匕首呢?想起来了,刚才被李天行夺走了,她开始在他身上翻找匕首,终于在靴筒里找到了,然后,她咬着牙,心里念着:李天行,我不欠你的!你的血,拿回去!然后,我带你一起下地狱!

一咬牙,刀扎向自己的手腕,中途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胳膊,随即用力一拽,她倒了下去,倒在他的身上,刀被一只手夺走,然后竟然被扔了出去,远远地扎入沙堆里。

阿依丽古娜挣扎着坐起来,嘶哑地说:”我只要你的命,你的血拿回去!“就想去找匕首,被李天行一拽,再次软倒在地上。

李天行嘶哑着说:”反正我的命都是你的,血不过是提前给了。你报了仇,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活下去,别当土匪,那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阿依丽古娜彻底崩溃了,她突然间特别想那个宁静安祥的小院,想她的毛球,她哭了,可是没有泪,也没有力气,在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嘴里又有了粘稠血腥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阿依丽古娜依稀听到了驼铃的声音,她睁开眼,看到人影晃动,有人试图要来揭开她的面纱,她猛地推开那只手,挣扎着坐起来,看清周围是个驼队,商人的驼队……

李天行睁开眼的时候,是在一间土屋内,锅子和葛钺都在,他想坐起来,立刻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锅子扶着他说:“师长,还是躺下吧。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奇怪,沙子把你的血快吸干了!“

“这是哪儿?”李天行躺回去问。

“还是那个村子,古丽亚的家。”

“他们怎么样了,毒解了吗?”

“刚刚有人送了解药来,他们都喝了,医生说是真的解药,都没事了。

“阿依丽古娜呢?”

“不知道。是个商队派人把你送回来的。我们把人都撒出去找,还碰上了黑沙暴,也没找到你们。商队的人说他们遇到你们,救了你们。他们还说,跟你一起的女人让他们把你送到这儿来。我们猜,那个女人应该就是阿依丽古娜,可惜让她跑了。也奇怪,她怎么没杀你?师长,到底是咋回事?”锅子迫不及待地等着答案。

“咱们的人都没出事吧?”李天行避而不答。

“没,都在。”

“副师长呢?”

“看你没事,就先回去了。”

李天行一下子坐起来,扶着床,晃晃悠悠地要下来:“马,备马!”

“你怎么骑马?夜也深了,明天走吧。”锅子赶忙扶着他。

“明天就晚了!仲恺是真生气了!我得追他去!”李天行站起来。

“知道让副师长生气,就别做得那么绝啊!人家好歹是副师长,还真敢下黑手!以后在我们面前怎么抬头做人!”葛钺气呼呼地说。

李天行也顾不得和葛钺斗嘴,扒拉开锅子就往外冲,葛钺看他是真急了,也忙过来拽住他说:“师长,天黑了!明天回去也不迟。副师长生气归生气,人家识大体,能说走就走吗?就是一时赌气,眼不见心为静,回去好好劝劝,说点软话,不会真走的。”

李天行想想,葛钺说得也有道理,大半夜的,都睡着,自己一动,那么多人都得动,只好作罢。

第二天一早,古丽亚母女和中毒的官兵都恢复了正常,李天行让葛钺护送他们慢慢走,自己带着一部分骑兵风驰电掣地往回赶,一回营,就急着找谭仲恺,看到他和林秀川在一起,见了自己,脸拉得老长,阴沉着不搭理,急忙陪着笑脸说:“仲恺,你在就好!我是急昏了头,做得太过份!你大人大量,再原谅我一次!抱歉了,实在是抱歉!”

谭仲恺冷着脸说:“我不走,不是因为你!否则,你回来就找不到我了!我不走是因为这个。”说着把手里的一封电报递过去,李天行接过来一看,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更是煞白,转头看着林秀川:“先生,这么快?后天?就到了?”

“也不快了,说起来,路上游游逛逛的也走了五个月,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怎么说我们还要有个交接,也不会他一到,我就走。还能待几天。”林秀川尽可能说得轻松点,可是心里也紧绷绷的。

李天行眼前阵阵发黑,晃了两步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林秀川赶紧站起来盯着他关切地问:“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仲恺,你不是说他没事吗?”

谭仲恺气哼哼地说:“没死就是没事!我是管不了他,等您前脚走,我后脚就走,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林秀川把自己面前没动的茶递过去:“天行,喝点水!缓缓,你们都缓缓!现在所有人都完好无损地回来,就是好事!帐,可以慢慢算!仲恺,放心,我走以前,一定让他把欠你的都还清!人后天就到,我们还是要准备准备,好迎接这位新任的钦差大人。”

李天行喝了口热茶,定了定神说:“准备?您不是早就有安排了?让他们照着做就是了。先生还能待多久?”

“看情况,如果他急于接手,五天左右,否则,也不会超过半个月,赖着不走让人看着不舒服。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聚散有缘,也许我们还会很快见面,也说不定。”林秀川强颜欢笑。

谭仲恺叹口气:“我去准备迎接的事,你们聊吧。”

“先生,事到临头,真是舍不得!”李天行心中抑制不住地伤感。

“我知道,我也舍不得!但是,有这一年多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光,是我生平最快乐、最骄傲的时光。不虚此行,不虚此生啦!”

“但愿如先生所言,我们还能很快见面!”

“会的,一定会的。”林秀川也快要控制不住那股浓浓的离情别绪,说着安慰别人也安慰自己的话。

第三百二十八章 无法逾越的鸿沟

沉默片刻,林秀川转移话题:“天行啊,这次你做的真是有点过了。谭仲恺让你伤得不轻!说真的,要不是这个坏消息,我真差点劝不住他了。所以,好事坏事说不清,至少这个南宫术来得是时候,无心插柳地帮了你个忙,暂时留住了你的这个好帮手。不过,仲恺对南京失望至极,将来也许真留不住。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知道,要是理智地说,我也希望他离开,和您一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会活得更好、更安全。只是在感情上,我舍不得。身边的兄弟一个个离开,生离死别,我是真的怕了!”

“话说回来,这次是你运气好,算是有惊无险。阿依丽古娜的那封信上不是说,这是最后的较量吗?不论输赢,你和阿依丽古娜的恩怨一笔勾销。你觉得,她还会来找你报仇吗?”

“不知道。随她吧!想要我命的多了去了,也不差她一个!”

“她可是个彩头啊!我看,土匪那么疯狂地要你的命,恐怕你就占三成的份量,她倒是占了七成。那可是沙漠里最美的人,还有土城当陪嫁,够让人疯狂的!如果她能偃旗息鼓,就是火底抽薪,你就没那么抢手了!”

李天行想起了她的眼睛,她的唇,仅仅是窥视一斑,‘沙漠最美的女人’这个说法他已经相信。

林秀川见他走神发呆,笑着说:“看你傻呆呆的样子,我猜,你见过她的样子了?”

李天行回过神,苦笑着说:“先生,您的眼睛是火眼金睛,什么都能一眼看穿!不过我没见她的整张脸,那次跳崖,我看到了她的眼睛,这次,看到了她的嘴唇。即便如此,我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美,是一种让人仰视、不可思议的美。”

“她是怎么让你看到的?不会是你要偷看却犯罪未遂吧?”林秀川带着取笑的神情说。

李天行尴尬地笑笑:“先生,您也太好奇了吧!不过是风刮起面纱,正好看到一点。命都快没了,谁有心情看她长什么样!”

“哦,好!我说说而已,你急什么?有个事要告诉你。我让军医看了你那个妹妹古丽亚的脸,的确是被火和刀毁容了。你放心,我让军医偷偷给她吃了安眠药,她不知道。但是,这个古丽亚未必就一定是你身边的古里亚。我已经嘱咐那些警卫,格外当心。你也要留个心眼,这次的绑架,也有疑点。虽然扫墓祭奠说得过去,但怎么就这么巧?就算是土匪跟踪而至,这个局也不该是临时起意,明显是精心策划的。那个阿依丽古娜竟然敢孤身一人逼你就范,差点让你变成人干,如果纠缠不休,还真是麻烦!不弄清楚你身边的隐患,我走得都不安稳。”话音刚落,最后一句“走得不安稳”突然让林秀川心里升起一股隐隐的不祥之感。

李天行也有同感,赶紧说:“先生,阿依丽古娜虽然厉害,但她说话算数,上次答应我放了郑治才,这次也事先安排了解药,她说到做到,既然说恩怨两清,那就应该放弃报仇了。古丽亚那边,我会注意,您就放心吧。想害我也没那么容易,况且我也不和她们吃住一起,放心吧。”

林秀川笑笑:“不管怎样,我做我该做的,不能信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家伙!对了,维克托莉娅来信了,咱们的订单那边满意,同意在价格上让步,具体情况要当面谈,她怕你跑来跑去不安全,说要亲自过来面谈。”

“不是说好了让仲恺去谈吗?怎么又要过来?”

“命犯桃花的是你!一个追着和你谈生意,一个追着要你的命,如果这个钦差大人也能是个女人,追着保你官运亨通,我就百分百放心了!”

李天行无话可说,阿依丽古娜就不好搞定,维克托莉娅的纠缠更难以摆脱,他的头有些晕,比刚才更晕!

维克托莉娅如约而至,左臂的伤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为了继续赢得李天行的怜爱,她还是用一块漂亮的方巾吊着胳膊,让人开着敞篷军用吉普,很拉风地开进了军营。

穿着类似于野战军服,高筒高跟黑色皮靴的维克托莉娅志高气昂地下了车,所有目之所及的眼球都被立刻吸附在她的身上,让她感觉非常舒服。当然,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双眼睛。

李天行起身迎出来,果然,看到她裹在方巾里的左臂,底气立刻瘪了下去,赶紧让座上茶:“夫人,如果你一定要和我谈,我去你们公司就行了,夫人真的不必亲自过来,伤还没好,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将军的安危,关系着你的军队,和整个新疆政局,要是为了屈就我,遇到什么不测,我就成了人民的罪人,为了大局,宁可我断臂断腿的,也要确保将军无虞!”

李天行不觉笑了:“夫人的中国话,句句引经据典,就是一般的国人都比不过!放眼军中,只有林总参谋长能有得一比,真是让我汗颜了!”

“将军过奖了,我不过是班门弄斧,怎么能和林长官比?不过,说起林长官,我听到消息,新任的总参谋长,南宫术明天就要到了!说起来,林长官那么风雅幽默的人物,即将离开,我这心里还挺难过的。我打算,给林长官办个告别舞会,也算是我们这些朋友对这位非常优秀的人物的答谢和告别。将军觉得如何?”

“当然好,非常感谢夫人的细心周到。林总参谋长一定很欣慰,这次新疆之行,至少结识了这么多的好朋友,留下这些美好的回忆,也能聊以慰籍!”

“好,将军放心,我一定尽心竭力办好这个告别舞会,让林长官满意,也让将军欣慰。”

李天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不得不承认维克托莉娅的敏锐观察力和判断力,她早就意识到自己和林秀川不同寻常的关系,这么做不光是为了林秀川,同时也是在讨好自己。

“再次谢谢夫人的盛情和周到。不过,你们的消息也够灵通的,这么快就知道新任参谋长的到任了。”

维克托莉娅笑了,笑声清脆:“岂止是我,半个迪化都知道了。将军不知道吧,现在多少重要活动和场合的名单上已经列上了这位南宫参谋长的大名了!包括我的沙龙和舞会,也都把这个名字放在重要位置,毕竟,他可是继任的南京钦差,谁敢怠慢?黄主席已经安排了欢迎酒会,请柬一定会第一时间送到您和南宫长官的手里。迪化又要热闹不少日子了!”

李天行的心沉了下去,这将是怎样一副人走茶凉的凄凉,到时候自己不得不陪着那个南宫术出席各种热烈的场合,林先生肯定会刻意避开,独自一人,情何以堪!

维克托莉娅立刻看懂了李天行的眼神和沉默,温柔地安慰道:“再热闹的场面也不过是个过场,真正的感情是在心里的。烈火烹油的虚伪,敌不过雪中送炭的真情,真情在,人在,就够了,不是吗?”

李天行猛地抬眼,盯着这个金发褐眼的女人,她能看懂自己,不仅仅是敏锐,更有一种心灵的相通,这一瞬间,他觉得两人的距离很近,好像是多年的熟人,不用语言就能心意相通的老友!

李天行的眼神,电击一般让维克托莉娅的心发抖,她明白,自己的付出,在这个时刻得到了回报,那个眼神,是欣赏、是欢喜、是接纳、是真诚,他们之间,跨越了文化、种族、语言、阴谋的种种障碍,终于有了心无芥蒂的交融。

“谢谢你的理解。”李天行用了“你”,那种亲近之感,让两个人的距离瞬间贴近,维克托莉娅有种想拥抱的冲动,但随即,李天行换了口吻:“夫人,我们还是谈正事吧。我们的订单你们还满意吧?”

维克托莉娅再次被迫回到原点,她清楚,两个人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障碍……

第三百二十九章 格局

要走的留不下,要来的挡不住,带着刺耳的汽笛声,火车缓缓进站,月台上已经戒严状态,在荷枪实弹的军警护卫下,穿中山装的官员,穿军装的将军,笔挺地站着,眼睛都是翘首以盼,心里怎么想就管不到了。

火车停了,那节上等车厢的门打开,先出现的是一个年轻秘书样的小伙子,人非常漂亮,之所以用漂亮这个词,源于那是一种更近乎女性的美,阴柔的美。随后,一个白面书生样的人不紧不慢走了下来,“白面”很恰当,那人真的是很白,好像涂了粉一样,“书生”有点牵强,他没有书卷气,也不是学究气,就是那股在人堆里混久了,油滑精明的政客气质,李天行一见,心里就开始腻歪,脸上怎么也挤不出笑容。

还是黄继仁一马当先地迎上去:“诶呀呀,可是盼来了,早就听到了信,黄埔军校的英才,行政院长面前的红人,南宫总参谋长,黄某人仰慕已久啦!”这样的热情,真是似曾相识,李天行想起了类似的场面,不止一处。

“你是黄主席?真是相见恨晚啊!怪我,那边交接事情一拖再拖,好不容易才放开手,让大家久等啦!”

林秀川也走上前,笑着说:“太好了,正牌大员到了,我这个冒牌的可就一身轻了!南宫总参谋长,你来了,大家的心都安稳了!”

“哎呀,你是林总参谋长?早就听说你的大名,真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就觉得投缘,投缘!说什么正牌冒牌,你是开拓者,我就是个坐地守财的,还要请你多多指教呐!”

“这位就是义勇军的李师长,是我们的顶头上司!”林秀川很快就托出了李天行。

李天行可算是挤出些笑意,伸手过去:“欢迎南宫总参谋长,一路辛苦了!”他实在没那些人的本事,说热情就能装得跟亲兄弟似的,那些场面话就是说不出口。

南宫术赶紧伸过手来,紧紧握着,恭敬地说:“师座,还劳驾你亲自来接,可怎么敢当!师座率领义勇军杀鬼子、杀土匪的传奇在我们那边都传遍了,都说英雄出少年,在我们的大西北,真的出现了一个不世出的大英雄啊!”

“过奖了,南宫参谋长旅途劳顿,我们回去稍作休息,慢慢再谈。”李天行淡淡地说。

南宫术对李天行的冷淡略有不快,但军人多不善言辞,也没深究,大家各自上车,前往下榻之处。当晚,是黄继仁准备的欢迎酒会,所以,李天行和林秀川也就住在了迪化政府招待所里。

晚上回到招待所,林秀川来找李天行,看他蔫蔫的,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就安慰说:“行啦!你就别甩你的臭脸子啦!合着好脸都给人看了,就留下这张臭脸给我!我可不想将来一想起你来,就是这张脸出现在眼前!”

李天行赶紧用手使劲搓了搓脸,摆出个傻傻的笑脸:“先生,这样子怎么样?能不能让你多想我几回?”

林秀川看着像个大男孩一样的李天行,心里突然一阵酸楚,掩饰性地笑笑:“差强人意!还算可爱吧!可顶多是个傻学生,不像个将军。”

“我就是您的学生,一辈子的学生。您运气差点,只能有我这么一个学生,您的课也只能讲给我一个人听,这是您的命,也是我的命。咱就都认命吧!”李天行半开玩笑地感慨着。

“你今天是怎么了,酒会上状态不佳,一回来就是满腹牢骚。说说吧。”

“这个南宫术,一副油嘴滑舌的势力样,看不顺眼,和我肯定合不来!一想起以后要天天见面,我就心烦!我可没您的定力,说不定哪天就得闹崩!”

“天行,这样可不行啊!这世上,真正合得来的能有多少?都说知音难觅,一辈子碰上一个知音就是天大的福份了!不是知音就打不得交道了?那你可就要寸步难行!就算是敌人,也还有打打和和的时候,甚至化敌为友。你是先入为主,先存了偏见,就看人哪儿都别扭。只要原则上不冲突,不就是互相利用的事吗?俗话说,你好我好大家好,和和气气的,过得去就行了!再说了,我当初来的时候,你也未必看我顺眼吧?处时间长了就好了!”

“和您见第一面的时候,记不大清了,可至少不讨厌!这个人怎么看都别扭,他的言谈举止,透着虚伪、势力和说不清的腻歪!我不是看他的长相,是他的为人,虽然只是两面,也可见一斑,和您绝不是一路人!”李天行眉头紧锁,心里很烦。

林秀川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是对的,自己的观察也差不多,为了以后的安全,也不能一味宽慰李天行,拿捏着分寸说:“你的感觉和我差不多,此人的确是个势力之人,既然是追求名利,就免不了薄情寡义,和你,和你的好兄弟们,的确不是一路人。但学会了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也就学会了和大多数人打交道,势力之人毕竟是多数,说实在的,你我也未必就一点势力之心也没有。别心急,慢慢探探他的底线,把他控制在能容忍的程度。比如说,他贪财,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贪色,让他花天酒地,贪名,你们动动嘴,捧捧他,给他撑足了场面,只要不触动你们的底线,换来南京的支持和平衡的局面,就算是公平的买卖。我最担心的就是一点,有人利用此人的弱点,掣你的肘,甚至买通他通过南京压制你,甚至转而支持他人。那时候,如果你还没有立稳脚跟,那就是四面树敌,生死危机了!所以这个人要稳住,还要看住,要密切关注他接触什么人,什么人对他感兴趣!最好的情况,就是让他陷在温柔乡里,变成废人!色,是这个人的命门!你明白我说的吗?”

“先生的意思是纵容、甚至帮着他去寻欢作乐?南京是给我们派了个参谋长,还是一个嫖客?我这儿是军营,不是妓院!”

“如果只是个嫖客,你就烧高香吧!此人要能控制,就留着,不好控制就搞臭。阴谋手段,对这种人是对症良方。比你只会摆一张臭脸管用!我跟你说过,他怕老婆,这次没带老婆来,就很有意思了。让他陷在花丛里醉生梦死,必要的时候暗中通知他老婆,母老虎肯定就会大闹,把他搞臭,弄得好,没准就得灰溜溜回去!或者贿赂他老婆,女人多半爱财,投其所好,掌握了她老婆就控制他的半条命。对付这样有明显弱点的人不难。”

李天行一脸的厌烦:“先生,要不想个办法让他立刻走!我没工夫弄这些乌七八糟的破事!”

林秀川叹了口气说:”唉,天行啊,你还是忍忍吧,你得多接触些人和事!你记住,你今后的战场不是枪炮厮杀,就是这些让你恶心的破事!“

”先生,我是个笨学生,有些东西真的学不会!“

”或许真的是为难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让你选了一条难走的路!“

“我尽力吧!看看我能走多远。“

“好吧,我还要特别提醒你,有一个人,你必须严密监视,永远不要掉以轻心,尤其关注他和南宫术的往来关系。”

“谁?”

“郑治才。”

“为什么是他?”

“在新疆的这些势力当中,什么人需要南京的支持?或者说,南京的支持在某一个阶段是至关重要的?”

“除了我们,就是郑治才?”

“对。如果有一天南京要放弃义勇军,转而支持别人,你想想,南京最想找什么人?谁能替代义勇军,值得南京出本钱?”

“黄继仁没有兵,不是他,陈万成兵力比我们多,应该是备选,扬凤举是骑墙派,不可靠,不会是首选,再就是郑治才,力量虽不够强,但带兵打仗比陈万成强,是个扶植对象。义勇军,陈万成,郑治才,就是新疆最重要的力量,南京会在我们三个中间摇摆。如果要抛弃我们,陈万成首当其冲,可以制衡我们,其次就是郑治才。”

“对,分析得不错,但你还漏了一些重要因素。新疆的财政、行政、军政大权都在黄继仁和陈万成手里。陈万成不需要南京的那点施舍,只要时机成熟,踢走黄继仁,他就是新疆的王,你觉得南京能放心他吗?陈万成在乎南京的支持吗?”

“所以,最需要南京的,是郑治才?”

“对,郑治才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不会轻易露出自己的野心和意图。自从我们那次吃饭遇刺,你的一句‘先生’暴露了我们之间的关系,郑治才再也没有试图要拉拢我。可是,南宫术就难说了。南宫术也是要来建功立业的,和郑治才很有合作的基础,一旦他看准了郑治才,你跟南京的关系就岌岌可危了。自从义勇军剿匪声名大振,南京满意,同时也警惕,猜忌是最脆弱的缝隙。如果你不够听话,南京随时找机会削弱你,让你和陈万成两虎相争,再扶植第三势力和你们分庭抗礼。所以,掌控南宫术是关键,可以为你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直到你当上霸主。”

李天行皱眉:“两虎相争?分庭抗礼?看来我们的仗是打不完了!”

“现在的局势,看着是升平盛世,实际危机四伏。黄继仁一味贪钱,岂止是义勇军深受其害,手都伸到陈万成的腰包里了,这迟早是个导火索。只要黄出事,就是新疆政局重新洗牌的时候。现在,大家最看好的就是你和陈,你们之间必然有场大战,胜者为王。可是,绝不代表就此一派祥和,郑治才能甘心?陈万成的部属和其他地方势力能甘心?扬凤举能不借机兴风作浪捞好处?还有那些恨你入骨的土匪躲在暗处,伺机而动!苏联人也是不可轻视的力量!你可要步步谨慎,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掉以轻心!”

李天行沉默片刻,说道:“南京的险恶阴损不能公之于众,兄弟们也不会理解为什么要跟新疆子弟兵反目成仇。义勇军本来就思乡厌战,打土匪还能出师有名,打内战,不得人心!就算我狠得下心大杀四方,总不能用枪逼着兄弟们去流血拼命吧!当初面对日本鬼子的飞机大炮、大军围城我都不惧,就因为兄弟一心、众志成城!先生,说心里话,我没有信心还能恢复义勇军曾经的雄风!”

“天行,我说过了,你选择的是最难走的路!内战在中国打了多少年了,死的都是同宗同种的炎黄子孙!那些将军总统都自诩爱民如子、自诩革命先驱,谁真正在乎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样的乱世,一员悍将带着一支百战雄师,无论到哪儿都招惹血腥!岂不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除非化作遍地野草,或可躲过狂风!”

李天行眉头紧锁:“家园沦落敌手,国仇家恨未报,昔日誓言言犹在耳!若要背弃誓言、苟且偷安,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冤魂?要解散义勇军,也要等到踏上东北,收复家园的那一天!我和我的兄弟们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天!”

林秀川慨然长叹:”天行,你背负了太多!义勇军是南京放在新疆的一枚棋子,南京是那只下棋的手,棋子如何可以自行其事?只要在棋盘上,你就逃脱不了被人左右的命运。恕秀川无能,找不出良策可以让你们游刃于南京和新疆的死结之间!“

李天行忽然一声冷笑:”棋子?棋手?谁是棋子,谁是棋手?南京是棋手?在中国这个盘棋上,它也不过是枚棋子!天下大势,中国不过是其中一角!谁才是真正的棋手?我李天行虽然棋艺不精,却知道棋局变数,如浩瀚群星!落一子而全盘皆变!南京下了这手棋自以为算无遗策,焉知日后不会自食恶果?心术不正,格局狭小!害人者必害己!“

林秀川闻言惊异,更有敬意:”天行,你是有大心胸、大智慧的人。不错,南京自以为是棋手,其实它也不过是更大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天地一盘棋,唯识大势、有大胸襟者才能走出大格局!我相信,不论你将来遇到什么,都会走出一个俯仰天地、无愧日月的棋局。“

李天行苦笑:”先生高看我了。我如今是坐困局中,后退无门,前进无路。只剩下一颗痴心,拼我的全力要保住义勇军,不成功,则成仁!“

林秀川凝视着他,不再提解散义勇军的话,平静地说:“君意已决,秀川愿助一臂之力!不论成败,你和义勇军在我心里都是不可战胜的东北雄师!”

第三百三十章 林秀川的机算

欢迎南宫术的活动一个接着一个,忙得他哪有时间静下心来做交接工作?李天行也不得不陪着他去走过场,连陈万成也赶回来,参加维克托莉娅的欢迎舞会。为了凸显对新钦差的关注,这次舞会,维克托莉娅也要亲自迎接南宫术,当南宫术被光彩照人的维克托莉娅挽着手臂进入会场的时候,脸上的光彩比舞台的灯光还耀眼。

李天行依旧是一身戎装,他的西服早被束之高阁。维克托莉娅和色迷迷的南宫术翩翩起舞,李天行在礼节性的开场舞之后就立刻消失,躲到了那个偏厅里独自出神。维克托莉娅猜到李天行会躲到偏厅,早就吩咐人只要是他来,就不让别人进来打扰。

李天行的心情很差,不只是因为陪着南宫术的郁闷,更有他对未来义勇军的出路忧心忡忡,他不知道新疆表面的平静还能持续多久,南京和新疆各种势力要如何搅动风云,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内战,不能让兄弟们成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立刻判断出是维克托莉娅。果然,她出现了,尽可能放轻脚步,轻轻开门后闪身而入,看到李天行的目光投向她,两人默契地微微一笑。

“将军,你果然在这里,一个人想什么呢?看样子,你心事重重,我可以分忧吗?”维克托莉娅拿着两杯酒,递给李天行一杯。

“谢谢。跳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吧。不用管我,我喜欢安静,一个人在这儿很好。”李天行突然觉得看到维克托莉娅很舒服,就像是个老朋友,令人放松和温暖。

维克托莉娅第一次听到李天行这么对她说话,就像是真正的朋友,真诚、关爱和随意,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暗自激动不已,刻意坐在李天行身边,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关切地说:“将军,你的脸色不好,那天去军营我就发现了。需要休息一下吗?我可以找个隐秘的地方,不让人打扰你。”

李天行忙说:“我很好,你也知道,我不习惯这种热闹的场合,这两天天天如此,我是有些累了。我有些好奇,夫人常常举办这样的沙龙和舞会,不会累吗?”

这句话戳到了维克托莉娅的心事,以前她不觉得累,反而越热闹越兴奋,一安静下来就发慌。可是,自从见到眼前这个人,他的安静,完全感染了自己,现在她开始讨厌这些沙龙舞会,讨厌那些纵情欢笑,她也累了。但是她不能说真话,因为这里每个角落都有窃听器,都有耳朵和眼睛。她已经感受到来自自己人的压力,处理不慎,那会致命,不论是自己还是李天行。

维克托莉娅强颜欢笑:“将军,这可能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吧。女人总是喜欢热闹的,要不然,她们为了谁穿衣打扮,没有喝彩,她们该多么寂寞!”

“是这样。也许吧。”李天行淡淡地说。

“将军,听说前些日子,义勇军的骑兵又出动了,还是剿匪吗?是哪一股土匪?”

“只是一股逃窜的土匪。”

“将军,我可是听到了一个惊人的传闻,听说,那个美丽的沙漠女匪阿依丽古娜发誓要你的命,不论是谁杀了你,她就会嫁给谁。是真的吗?”

“可能吧。”

“还听说,将军那次去伊犁,也遇到她的刺杀,你被她推下了悬崖,所以摔伤了胳膊,是真的吗?”

“夫人的消息真是灵通。是有这么回事。”

“那将军说的那股逃窜的土匪,也是她吧?”

“是。”

“将军手腕上的伤,是不是也是她的原因?”

李天行不觉笑了:“夫人,这是在审我吗?我真是招架不住了。”

“怎么敢?我只是很好奇,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竟然可以三番四次伤到你,差点杀了你,还让新疆大大小小的土匪为了得到她,拼了命来刺杀你。听说,她被称为‘沙漠的太阳’,将军见过她吗?真的有传说中一样的美?”维克托莉娅忍不住有了醋意。

“没见过,她总是把自己裹得很严实,连眼睛都不露出来。”

“我有个办法抓住她,将军信不信?”维克托莉娅调皮地笑着说。

“什么办法?”

“将军出个告示,就说谁能抓住阿依丽古娜,就把她赏给谁,外加赏金万元,即使是土匪,也网开一面,既往不咎!这样一来,不管是不是土匪,都会拼命去抓阿依丽古娜的,将军就可以有好戏看了!”

李天行愣了一下,不由得说:“看来,女人的招数,只有女人会拆解。我是服了!”

“服了?真的?”

“真服了!”

“那就敬我一杯吧!”

“敬你,干杯!”

几声清亮的欢笑,一声清脆的碰击,两个人仰脖,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将心中的忧愁苦闷暂时冲淡。

当天晚上,林秀川找到李天行,眼神极为神秘,单独跟他耳语:“估计,这两天就能抓到阿依丽古娜了。”

李天行的眼睛睁得老大,极为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您不是开玩笑吧?您知道她在哪儿?”

“我虽然不知道她在哪儿,可是我知道在哪儿能抓住她!”

李天行的眼睛里不仅有圈圈,脑子似乎还被闷棍狠狠砸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说:“先生,是我太笨,还是您的话玄机太深?我怎么听不懂?”

林秀川得意地看着李天行,卖着关子笑笑,不慌不忙倒了茶,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开始品茶。

越是这样,李天行越急,过来坐在林秀川身边,催问:“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别折磨我了!要不您就是开玩笑,逗我玩呢吧!”

林秀川用取笑的眼光看着他:“你是不是特想抓到她,抓住她你想怎么样?杀了她?当礼物送人?还是自己留着享用?”

李天行登时拉下脸来:“先生就是这么看我的?行,您爱说不说,爱抓不抓,跟我无关。”赌气到里面的卧室里坐在椅子上,其实百爪挠心。

林秀川端着茶杯走过来,温和地笑着:“让我说也行,你先给我解释一件事。”

“什么事?”

“你手腕的伤是怎么回事?说实话,你骗不了我。”

李天行看着林秀川的眼睛,就像是看着火眼金睛,里面的自己就是被定住的妖怪,无处遁逃,只好乖乖地说:“是我自己弄的。沙漠里,我们谁都没有水,那个她快渴死了,我就给她喝了血,总不能看着她渴死吧。”

尽管林秀川根据一些士兵所说的情况,猜到了这个可能,但亲耳听到,还是忍不住惊讶:“别说她是要取你性命的土匪,就是你的亲人,在沙漠里分享水都难,竟然还让她喝你的血?天行啊,我是真服你了!你还真是菩萨转世,以身饲虎!你就真甘心自己死,把活下来的希望留给要杀你的人?”

“先生,说实话,我觉得阿依丽古娜不是嗜杀之人,放了郑治才,给士兵们解毒,都能言而有信。她处心积虑杀我,而且是要同归于尽,至少说明她失去丈夫痛不欲生,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那天在沙漠里,我看着她走向黑沙暴,呼唤着她丈夫的名字,我真的很愧疚。我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她渴死!所以,也没想那么多,就是想一起活下来。”

林秀川带着无限的感慨连连说:“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可是你就是这样的人,做出了这样的事!可能,你感化了一个曾经恨你入骨的敌人!”

“先生的意思是,她放弃报仇了?”

“你想想,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是一个商队救了你们,还说是个女人让他们把你送回来。也就是说,阿依丽古娜在被救前是清醒的,她有机会杀你,至少可以把你带走。可是她放了你,就说明,你的所作所为让她不忍心杀你。”

李天行舒了口气:“先生说的有道理。这样当然好,如果她能放下仇恨,也许就能好好活下去。”

“不止如此,她的生命似乎和你有注定的缘份。”

“先生是什么意思?”

“我刚刚接到报告,说古丽亚病了,拉肚子很严重,已经送到了医院。”林秀川突然转了话题。

李天行一听,立刻站起来要走:“怎么回事?我去看看。”

“站住!听我把话说完!”林秀川的语气很严厉。

李天行愕然,只好回来。

第三百三十一章 仇人和家人

林秀川神色很是严肃:“我跟你说过,我吩咐那些士兵注意观察古丽亚母女俩。你们回来不久,我就得到消息,古丽亚母女回到家,家里的狗就冲着古丽亚猛叫,之后古丽亚总躲在屋里不出门,那只猫也总在外面游逛。而以往,古丽亚每天会出来喂喂鸡,逗逗狗,最喜欢抱着猫晒太阳。一切都很反常,然后突然她就病了,今天送到了医院。天行,这些你怎么想?”

李天行低着头想了片刻,终于说:“别的都还好,可是狗的反应不对,先生的意思是,那个人不是古丽亚。”

“十之八九!或者说她是真的古丽亚,那么原先那个假的古丽亚呢?”

“难道就是阿依丽古娜?”

“很有可能。”

“如果真的古里亚生病是别有目的,你觉得下面会发生什么?”

“难道是要和阿依丽古娜见面?刚才先生说,知道在哪儿能抓到古丽亚。那应该就是在医院?”

“对。但恐怕不只见面那么简单。如果只为了传消息,何必亲自冒险?”

“会不会不是和阿依丽古娜见面,而是她们担心已经暴露想要逃走?”

“也可能。如果是为了逃走,你打算怎么办?”

“放她们走,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可怜人。”

“那如果没逃走,但是换了人呢?”

“换人?您是说阿依丽古娜和古丽亚交换身份?”

“对。如果阿依丽古娜要回来,你怎么办?”

“我不明白,既然她逃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两个可能。其一,继续伺机杀你。其二,想做古丽亚,当你的妹妹生活在你身边。”

李天行惊愕地看着林秀川:“想做古丽亚,当我的妹妹?可是,我杀了她丈夫!她一心要杀我报仇!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要是换做我,我也愿意!你的血消除了她的仇恨,你给古丽亚的生活,是她向往的生活!不错,她很美,想得到她的人太多,可都是为了她的容貌。只有你,把一个毁了容的女孩子当成妹妹,承诺照顾她一辈子。这种纯粹的真情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梦想得到的!这才是阿依丽古娜想要的!如果她回来不是为了复仇,那只能有一个目的,她要做古丽亚,你的妹妹!”

李天行被这些话惊得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低头努力要理清思路,徐徐说:“等一下,先生。您的意思是,阿依丽古娜要在医院里换回古丽亚的身份,从此就作为古丽亚,当我的妹妹?”

“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因为如果她坚持要杀你,在沙漠里就办得到。她冒险回来,就是要开始新的生活。她想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你。”

李天行有些慌了:“那我该怎么办,先生?”

“杀了她!”林秀川突然有些狰狞。

“杀了她?她回来是善意的,就算还要报仇,我也不想杀她。”

“我就知道!你当然不会杀她,也不会揭穿她。那就只能装成不知道,接纳她,给她改变人生的机会。”林秀川平静地说。

“可是我知道她不是古丽亚,将来怎么办?她真的要一辈子跟着我?我只当她是妹妹,可她那么年轻,这不是耽误她的一生吗!”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事情总是在变化的。连仇人都能被你感化成家人,什么都有可能!天行,你的这颗菩萨心,难为的是你自己,造化了身边的人。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林秀川很郑重地喝了杯中的茶,他是真心感动,真心敬佩。

“先生,您就别给我带高帽了。我杀了她的丈夫,毁了她的人生,还要让她隐姓埋名一辈子,在仇人的阴影里活着!不行,不能这样!”李天行根本高兴不起来。

“别钻牛角尖了,这是她的选择!先说眼前的事吧。你现在就去医院看看古丽亚,别惊动她们,等从医院回来,你观察一下,是真是假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其实我多少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你们的过节是存在的,她能否完全放弃仇恨我也不能确定,留在你身边的确有危险。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切由你来决定吧,也只有你,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啦!”林秀川由衷地感叹。

李天行坐在那儿发着呆,他的心也乱了!

带着忐忑的心态,李天行来到了医院的病房,已经从医生嘴里知道,病情得到控制,两三天就能出院。

他敲了敲病房的门,女人立刻来开门,见到他,似乎有些不自然地笑着:“哎呀,你看看,还是惊动你了!没啥大事,吃坏了东西,大夫说躺两天就好了。”

李天行走到床边,看着躺着的古丽亚,面纱依旧蒙得严严实实的,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不知道是古丽亚还是阿依丽古娜。

他不动声色地轻声问:“古丽亚睡着了?好点了吗?”

女人忙说:“大夫给扎了针,她就睡了。你就放心吧,没啥大事。”

李天行看着她,唯一能看到的肢体部分就是手,那双手瘦瘦的,肤色偏暗,纹路有些粗糙,明显是一双经常劳作的手,的确和以往印象不同。

李天行待了一会儿说:“既然她睡着,那我就走了。让古丽亚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她。”

第二天中午过后,李天行再次心怀忐忑地来到医院,进门后,看到古丽亚坐着,靠在床头,女人急忙起来:“看看,真是耽误你的事了!古丽亚好多了,也能吃点东西,大夫说再看看,明天就能回去了。”

李天行走过来坐在床边,迅速看了一下她的手,这双手已不是那双手,皮肤白皙,十指葱葱,脑海里立刻闪现这双手抚摸抓挠毛球的场景,他的心立刻一紧,随即努力克制着起伏的情绪,说:“古丽亚,以后吃东西要小心,一定要洗干净,别吃放坏了的食物,好吗?”

古丽亚点点头。

李天行的心跳加速,女人插嘴道:“这是我的错,以为还能吃,哪知道就坏了肚子。以后我会当心的。你就放心吧!我们古丽亚有你这样的哥哥,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啊!”

古丽亚的手交叉着,微微紧扣,头也低垂下去。

李天行必须装下去:“古丽亚,这两天就忍忍,吃点好消化的,多喝点面汤米汤,先养养肠胃,等过几天,再吃些好的补一补。我去给她抓点温和的中药,调养一下,麻烦大婶给她熬一熬,按时吃。”

“好,好!你看看,这才多大点事,搞得你还要耽误正事照顾她。你就放心吧,我一定照着做。”

“那好,明天出院,我过来接你们回去。”

第三天,李天行借了维克托莉娅的汽车来接古丽亚回家,一进门,狗就摇着尾巴迎上来,古丽亚伸出手,狗就伸嘴来舔她,她拍了拍它的头,狗显得很亲昵,嘴里还哼哼着显得很激动。

女人搀着她的胳膊,引着她进屋,一进屋,古丽亚就拍拍女人,做了个手势,女人笑着说:“真是,把个猫当祖宗了,一刻见不到都不行。你先坐着,我给你找去!”然后满屋子又找又叫的,哪里有影。

李天行见状,忙说:“大婶,我去找!”说完来到院子里,飞身上房,那猫就在屋顶上躺着晒太阳,眯缝着眼,猛地看到一个人影,还来不及跑,就被一只大手抓住了脖子上的皮,只好不情愿地喵喵叫着,被带回了屋子。

李天行把被晒得暖洋洋的毛球放进了古丽亚的怀里,古丽亚抑制不住地欢喜,几天不见了,她低头去看小猫,忍不住把猫凑到嘴边,隔着面纱去亲吻它圆乎乎、毛茸茸的脑袋。

女人见状,赶忙大声说:“哎呀,尽顾着你的猫了!连口水还没给你哥哥倒呢!天行,我去给你倒水去!”

她的提醒,让古丽亚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好在面纱严实,确信李天行看不出什么破绽,但是也不再做出任何其它举动,只是静静地抱着小猫,抓挠它的下颌,猫又开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舒服得闭着眼要睡觉。

李天行看着这个场面,是如此真实,如此恬静,如此温暖!对面是一个曾经恨自己入骨的人,为了杀掉自己,不惜同归于尽,不惜用自己来悬赏!可是现在,她冒着被抓被杀的危险回到自己身边,用另一个人的身份,愿意化解仇恨,当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家人。原来,仇恨可以化解,仇人可以变成家人!李天行努力克制着内心不断翻腾的激动和感动,静静地看着那一幅人世间最美的画面,庆幸着自己也是这幅画的一部分!

第三百三十二章 筵席散尽

林秀川来找李天行,敲了敲门:“是我!”

“请进,先生!”

林秀川推门进去,掩好门,问:“是她?”

“是。”

“你觉得她还有心杀你吗?”

“她是古丽亚,我的妹妹,杀不杀我,我不在乎,只要我活着,就是她的哥哥,保护她一辈子!”

“好!好!人世间还有你们这样的兄妹,谁说苍天无情!不过,还是要提醒你,她毕竟是新疆所有人眼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就算她不想害你,一旦有人知道她依附于你,必要先杀你才能得到她。你算是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干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先生,本来我觉得有好多死结解不开!可是,看着古丽亚,我觉得有些事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难!只要你愿意付出,真心对待,连仇恨都可以化解!也许前面的路不是那么悲观,真心真情可以战胜仇恨和阴谋!也许,我和我的弟兄们能找到一条出路!”李天行想到阿依丽古娜的改变,就觉得似乎看到了一个天窗,希望的阳光倾洒下来,浑身又充满了力量,心里再次洋溢着希望!

林秀川看着这个又活过来的阳刚男人,也受到了感染,带着无限的期许说:“好!但愿上天垂怜,如你所愿!我希望你和你的好兄弟都好好的活着,终有一天能打回东北老家去!”

“为了那一天,我一定会坚持下去!”李天行的眼神坚定而乐观。

离别的日子还是来到了,这是一个狂风呼啸、风沙漫天的日子。李天行早早就来到林秀川的屋子,看到行李箱放在地上,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一颗心不断紧缩着,整个人的神经绷得如满月的弓弦,脑子木木的。

林秀川不过招呼了几句,也不管他,接着和小林忙乎起来,李天行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看着林秀川和林木秀走来走去,心头越发地沉郁。

终于一切就绪,林秀川让小林出去和朋友们告别,掩上门,坐下来看着李天行,心里难过,嘴上却故意轻松调侃着:“看够了没有?昨晚咱俩聊了个通宵,该说的我都嘱咐到了。有什么事,给我发电报或者写信,又不是见不着了,别婆婆妈妈的!时候差不多了,估计不少人要来道别,还有什么想说的,就抓紧时间吧!”

李天行的眼睛湿润了,站起身,伸出手,哽咽着说:“先生!保重!”

林秀川的眼睛也模糊了,伸手相握:“天行,珍重!”

李天行忍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拥抱着林秀川,心里一股浓重的悲哀涌上来,竟然抑制不住,眼泪泉水般流淌,连自己也有些惊诧,为什么会这么悲痛,为什么会这么失控?不过是暂时的别离,也许很快见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控制不住?

林秀川轻轻拍着这个哭得像个孩子的朋友和兄弟,不由得眼角泪滴洒落,片刻,李天行放开林秀川,林秀川递给他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李天行接过来,擦干了泪,顺手就把手帕揣进自己的兜里,林秀川酸楚地一笑:“行,临走还要占我的便宜,给你留个念想吧!你这个样子,待会儿可别再控制不住,尤其在南宫术面前!你不是教过我那个呼吸吐纳什么的。深吸一口气,放空,放空一切!”一边说一边是模式样地深吸一口气。

李天行终于缓过了那阵特别难熬的伤感,深深凝视着林秀川,要把他的样子深深印在脑海里。

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告别的人来了。林秀川走过去开门,谭仲恺、葛钺、常心宽、独孤峰、恽辉、唐绍坤等等几十个人陆陆续续来告别,不一会儿,屋子里都站不下了。李天行躲进卧室里,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的行李箱,听着外面大家告别的话,心情无比沉闷。

差不多到了要出发的时间,突然外面有汽车急停的声音,很快,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进了屋,一个官腔十足的声音响起:“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昨天被他们拉去吃酒,搞得很晚,喝得多了,今天一醒,太阳都老高啦!差点误了时间。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林啊,不怪我吧!”

“哪里,时间刚刚好!重头戏都是压轴的!感谢南宫参谋长还赶回来送我,今后,我就托你的福,回去看报聊天享清福喽!以后有机会,到西安找我,我请你吃西安的名菜,再去泡泡杨贵妃的温泉。可一定要来啊!”

“哎呀!那感情好!名菜吃不吃没关系,贵妃的温泉是要见识见识的!哈哈,说笑了!那就祝你一路平安!到了就赶紧给我们报个信,我们就放心了!”

“好!那我们就后会有期!”

“怎么没看到师座?”南宫术扫了人群一眼,诧异地问。

“我在。”李天行提着行李箱从卧室出来,脸色阴沉,心中非常不痛快,南宫术半个月来就几乎没在军营待过几天,交接工作也是草草了事,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各种宴请舞会上,今天的告别都是这么匆匆赶来,哪有什么诚意和敬意!李天行心里有气,但只能憋着,脸上的神情自然不好。

“师座这是要到车站去?”南宫术看到李天行脸色阴沉,还提着行李箱,讪讪地问道。

“师长,把行李箱给我吧,小林,楞着干什么?拿箱子啊!”边说边过来接箱子,同时看了李天行一眼。李天行会意,压下心中怒火,把行李箱给了林秀川,小林跑过来又接过去。

林秀川伸手和李天行握手告别:“师长,我感谢师长让我在这吃了一年干饭!我虽没什么能力,但师长和各位兄弟们的情谊,林某铭记在心!我祝愿义勇军蒸蒸日上,祝李师长步步高升!再见了!诸位多保重!”林秀川向大家拱拱手!

李天行借了维克托莉娅的汽车送林秀川,谭仲恺代表大家送他到火车站,林秀川坚决不让李天行去,一定要做出人走茶凉的样子给南宫术看。

李天行看着他们上了车,车发动了,林秀川向大家挥着手,大家也都挥手,唯独李天行没有,只是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望着淹没在飞尘中的汽车,心里空落落的。

“师座,您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南宫术问道。

“没有。”

“哦,是这样,黄主席邀请我参加工商界的一个重要活动,我实在是盛情难却,所以今天还要回迪化。明天一完事,我立刻赶回来,行不行?”

“好。军营没什事,南宫参谋长有事,就不用急着回来。”李天行压着火,尽量平和地说。

听李天行的口气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南宫术也放松了,随即就坐着小轿车绝尘而去。李天行冷冷地看着那股尘土飞扬,回身走向指挥部。

锅子和独孤峰跟进来,独孤峰嘟囔着:“什么东西,当军营是什么?旅馆?和林先生差着十万八千里!”

不一会儿,一些参谋官也进进出出的开始了日常事务,屋子里开始嘈杂起来,一个参谋官过来拿着文件让李天行看,李天行心烦意乱,看了一眼把文件往桌上一放,站起来说:“不是急务,就先放放!”说完就往外走,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林秀川的住处,推门进来,这里已是人去屋空,他走到椅子边颓然坐下,看着一处发呆,锅子跟进来说:“师长,您就别难过了!林长官就在西安,也不远。常常发个电报、写封信的,不是难事!您对着空屋子,只能更难过!咱出去吧。”

“什么时候了?”

“估摸着他们还在去迪化的路上,这不才走没多久。”

“你出去吧,把门给我带上。没急事,别打扰我!”

锅子想劝,可看李天行的样子,只好转身出来,带上门,外面独孤峰也蔫蔫的,喃喃地说:“林长官真是个好人、能人,他这一走,师长就像是失了一支臂膀,以后,管谁叫先生?唉!咱们也没了靠山,师长犯起脾气来,也没人能管得了了!”

“你说这个新长官,咋就闲不住,天天吃酒跳舞的,和林长官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咱不光是没了先生,现在还来了个祖宗!够师长受的!”

第三百三十三章 是祸躲不过

林秀川一走,很快就显露出他在与不在的不同了。南宫术虽然回到了军营,人在心不在,他更喜欢四处跑,和这个旅长、那个团长吃饭聊天,具体事物都交给下面的参谋官去做,搞得参谋官没了主管,只好纷纷来找李天行批示。

好在林秀川早就料到可能会有这个局面,也不放心南宫术管的太多,就把事物分给李天行和谭仲恺,两个人都不擅长这些行政事务,一接手才知道那些繁琐细致的事有多千头万绪,不免更加怀念林秀川在的日子。

如果只是繁琐细致也就罢了,没多久,就碰到了大麻烦,当然,麻烦的源头在迪化。

这一天,李天行拿着黄继仁的批文阴沉着脸,抑制不住地愤怒:“都是借口!今日推明日,两个月了,分文不见!黄继仁是欺人太甚!我李天行好欺负,身后这些弟兄可不是好欺负的!不能这么干等着!不仅是肚子问题,我们的军购订单也是要讲信誉的!说好分批付款,不能变成赖帐不付!仲恺,我亲自去催,你让人暗中查查那边的勾当!看看姓黄的到底在干什么!”

“对,不能任人在头上拉屎!这么克扣下去,别说买枪买炮,兄弟们的肚子都成问题了!屯田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兄弟们私底下怨声载道,谣言漫天,不少人还以为是我们私吞军饷!那些背后的恶言恶语不听也罢,就怕激起众怒,造成逃兵和哗变就不好弹压了!”谭仲凯忧心忡忡地说。

“我知道。兄弟们吃不饱肚子,当然会怨声载道,骂我也是应该的。只要不当逃兵,不闹事,骂就骂吧,总要让他们心里的怨气有地方去。”

“你倒是愿意背黑锅!但姓黄的变本加厉,不是背黑锅就能稳定军心的!”

“先生走之前我们谈了一个晚上,现在这个局面,还不是翻脸的时候。一方面是军队装备训练还不够,另一方面我们还需要时间尽可能争取更多的同盟,能忍则忍。”

“以前是克扣,如今竟然分文不给!还怎么忍!”

“所以我要亲自去催!我想黄继仁虽然贪,但也不敢把事情做绝,否则断了自己的财路,也不是他想看到的。或许有什么别的原因,你暗中查一查。”

“我一定要查出他在搞什么鬼!万一他真的翻脸不认账怎么办?”

李天行停顿片刻,沉声说:“忍无可忍则无须再忍!我不能让兄弟们饿死!”

马蹄声声,烟尘飞扬,谭仲凯目送李天行带着卫兵绝尘而去,眼神沉郁。

迪化的黄继仁额头冒着汗,在电话里大发雷霆:“那笔款子是担着大干系的!你不是拍着胸脯保证能打着滚地翻利,我这么信任你,你不能害我!你给我听着,三天内,你不把钱还给我,你就等着倾家荡产吧!”吼完最后一句,他狠狠摔了电话,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心里阵阵发慌:那可是义勇军的军费,让自己脑子一热,全交给一个多年往来的商人去炒货,说好一个月就能赚个翻翻,可是已经两个月了,不仅没见到利,连本也回不来,要是真被这个人坑了,李天行那边还不得拔枪拼命。正惴惴不安,电话响了,是秘书的声音:”主席,李师长来了,要见你。“

“你不会说我不在!”

“黄主席,我就在门外,我们这么谈话不太好吧“电话里竟然传来李天行的声音。

黄继仁赶紧亲自去开门,李天行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李师长,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正躺着,不是有意不见你,见谅!见谅!”黄继仁赶紧圆谎。

“黄主席,我来是为了军费,南京的款子,两个多月前就到了,可是为什么迟迟不发?一分钱都不发?我的士兵们饿着肚子,如果全军哗变,谁来负责?”李天行开门见山,一点不客气。

“哎呀,真是抱歉啊,你看看,最近事情太多,忙不过来!既然李师长亲自来催,我立刻让人加急办理,尽快发!好吧?”

“加急?尽快?黄主席还是给我个实话,几天?”

“这个,你看,我也不好说……”

“黄主席,这是拖了两个月的款子!我的士兵饿肚子,我的军购订单要付款,我不是跟你开玩笑!钱就在你这儿,你一个签字,我去提款,用不了你一分钟的时间,怎么就两个月都写不出你黄继仁那三个字!”李天行被黄继仁搪塞推诿的态度激怒了。

黄继仁第一次看到李天行的愤怒,军人的愤怒不是闹着玩的,他也不由得肝颤,只好期期艾艾地说:“这个……也不是签个字那么简单,一些必要的程序还是要有的。这样,五天,给我五天时间,行不行?”

李天行得到这个承诺,也不想搞僵,略微缓和一下说:“好,黄主席,就五天,五天后,我亲自来提款。希望一切顺利,否则,有些局面我也控制不了,还望主席三思。今天恕天行冒昧,还请主席见谅!天行告辞了!”

李天行从政府大楼出来,直接去找维克托莉娅,他要为延期拖款的事道歉。

“对不起,夫人。我是来道歉的。我们的货款已经延迟了一个月,实在抱歉。”李天行寒暄之后立刻诚恳道歉。

“将军,我知道,你肯定是遇到了难处。你们也是有受制于人的时候。”维克托莉娅早就得到了义勇军军饷被黄继仁拖欠的消息,含混地宽慰他。

“谢谢夫人的理解。但无论如何,都是我们的问题。请再给我五天的时间,我一拿到军费,首先就偿付所欠的款项。”

“将军不用这么不安,我绝对相信将军的承诺。可是给将军承诺的人,将军对他有百分百的信心吗?”维克托莉娅的语气不重,但份量却重。

李天行沉默片刻说:“我的问题我去解决,无论如何五天内给你消息。实在抱歉。那今天我就告辞了。”

“将军,中国有句古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问题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将军还是要有所准备。”维克托莉娅忍不住提醒,因为她知道更多的内幕。

李天行立刻察觉维克托莉娅这些话不仅指向明确,显然可能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在好意提醒自己,刚想追问,就看到那个神秘的瓦西里先生从楼上走下来,客气地打着招呼:“李将军,好久不见。我还没有亲自感谢你对维克托莉娅的照顾!将军派士兵保护我的夫人,真是让我非常感动,请接受我衷心的感谢!”

“瓦西里先生,保护夫人是应该的,她中枪也是被我连累!应该是我向你们道歉!”

“土匪如此凶悍,李将军安危重要,还是要当心啊!有什么事派人来通知我们就行,款项的事将军不必介怀,将军的信誉我们是没有丝毫怀疑的。”

李天行隐约感觉到瓦西里的客气藏着戒备和冷漠,不动声色地说:“感谢你们的信任,那天行就告辞了。”

看到李天行出了大门,瓦西里面无表情地说:“亲爱的,你说得有点多了!”

“我的意思若有若无,其实什么都没说,可他会领我的情,将来,这点人情也许会很值钱的。不是吗?”维克托莉娅辩解道。

“是吗?你很想告诉他吧!我必须提醒你,总部的意思已经明确,你知道纪律!”

“我知道分寸,我看,是你吃醋了!”

“亲爱的,你难道真的爱上他了?”

“我只爱强者,只要他是强者,我就爱,这不是你们需要的吗?”

“我们只需要听话的狗!”

维克托莉娅心中一寒,转身离开,身后是更加寒冷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

第三百三十四章 毒誓

李天行回营的路上路过塔城,顺路去看看古丽亚,天近黄昏,小院很静,进了屋,女人正在收拾饭桌,见了他忙客套着:“我们刚吃了晚饭,天行,你们吃了没?”

“没有。”李天行心情烦乱,很想在这里逗留片刻。

“那我去给你端饭,你等等。”女人有些诧异,李天行从没有在小院吃过饭,赶紧出去热饭。

功夫不大,锅子端着些饭菜进来,看了眼李天行,李天行接过来就吃,锅子出去了。古丽亚透过面纱,看着闷头吃饭的李天行,感觉他的心情似乎不好,拿着馕心不在焉地吃着。

此刻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古丽亚犹豫片刻,神使鬼差地站起来,装着摸索着倒了一杯茶,摸索着要给递过去,李天行看到了,忙起身接过来:“古丽亚,你坐着,我自己来。”等古丽亚坐回去,李天行立刻就把茶喝了,古丽亚透过面纱看着,心中一颤:他不再有戒心了,为什么?是真的相信古丽亚了?还是只是一时的疏忽大意?

李天行吃完了饭,看古丽亚呆呆地坐着,问她:“古丽亚,你的毛球呢?”

古丽亚摇摇头,李天行马上说:“你等着,我去找。”说完就出去了,谁知道这一等可等了好久,古丽亚心里忍不住发慌,然而担心的不是毛球,而是李天行,难道碰到有人刺杀?可是没听到枪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古丽亚让女人带着她出来,站在院子里等,连锅子这些警卫都急了,也到处找,直到天都黑透了,一个黑影从房上跳下来,是李天行抱着毛球回来。

锅子一见就急了:“师长!我们都急死了,你去哪儿啦?你一个人,碰上刺客怎么办!”

李天行看到古丽亚也在院子里等,赶紧说:“我没事,这个小家伙让我好一通找!好在找着了!古丽亚,天黑了,进屋吧。”

等古丽亚进了屋,李天行把猫送到她的怀里:“这个小家伙也太贪玩了!竟然躲在一棵大树上的鸟窝里!再找不着,我都快变成猫了!”

面纱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天晚了,我该走了。你们也早点睡吧。”说完,李天行转身出门,很快,马蹄声渐渐远去,小院恢复了平静,古丽亚抚摸毛球的手停下来,心中一团乱麻。

第二天,李天行担心军心不稳,一大早就到各处军营巡察,亲眼看到士兵们吃着粗劣的食物,虽然不敢当面抱怨,那些眼神却将内心的积怨暴露无遗。

“兄弟们吃不饱,情绪不好,你们要多疏导,不要过于严苛。”李天行对身边的几位旅长、团长说。

“是,师座。按照命令,一日三餐改成两餐,也为了节省体力减少操练。可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时间长了,只怕难免生事。”恽辉苦着脸说。

“军饷两个月前就该下来了!师座,上头还要拖多久,总要有个期限吧?”唐绍坤追问着。

“我正在催,还要等几日。想必他们也有难处,如今到处打仗,我们不上战场已经是幸运的,再忍忍吧。”李天行不能说出实情,含混地安慰部下。

“我们可以忍,可士兵们忍不了,已经出了逃兵,就怕堵不住这股势头,万一激起哗变,怎么收拾?”唐绍坤嘟囔着。

“逃兵?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李天行吃惊地问。

谭仲凯斜楞了一眼唐绍坤,答道:“这两天你忙着催款,我就没跟你说。是有几个逃兵,已经被抓回来了,想等你忙完了军饷的事再告诉你。”

“师长,现在军心不稳,本来兄弟们就不愿意呆在大西北,现在更是连肚子都填不饱,要不是怕挨枪子,逃兵就不止那几个了!”一个军官说。

“可是逃兵被抓回来以后迟迟没有处置,只怕让人误会是师长有意宽纵,逃兵就会越来越多,没法收拾!”唐绍坤板着脸说。

“怎么回事?仲恺,为什么不处置那几个逃兵?”

谭仲凯的神情有些古怪:“那几个人关起来了,师长要不要去看看?”

李天行心中明白,唐绍坤的意思是要按照军规枪毙逃兵,以此来震慑所有人,在目前的情形下,不如此,军规形同虚设,军心已然涣散,一旦逃兵蔓延必然要出大事!他也感到难过,毕竟是自己的兄弟,他们冒着被杀的危险逃走,也是有他们的不得已,自己不能保证他们的一日三餐也负有责任。犹豫片刻,他还是狠狠心:“不必了,按军规办吧。”

谭仲凯欲言又止,闷闷地答应着:“是,我去办。”

等回到指挥部,谭仲凯故意遣开众人,单独对李天行说:“师长,那几个逃兵的事我压下来是有原因的,因为其中两个人和师长关系特殊,一个是葛大庸,另一个是田家丰。他们要见你。”

李天行心里咯噔一下,那可是喝过血酒的结拜兄弟,青龙寨三位当家的,除了二当家霍明死在了西伯利亚雪原上,剩下的两人是一起九死一生过来的兄弟!

谭仲凯盯着他,叹口气说:“师长,我知道这事难办,所以想着拖一拖,等军饷下来了,军心稳固,找个理由放他们一马,也能全了你的兄弟情义。没想到唐绍坤故意当众逼你决断,这瘪犊子是要为上次弹药库处置了他的人挟私报复!”

李天行沉默片刻,沉声问:“他们在哪儿?带我去。”

谭仲凯暗自窝火,带着他来到关押逃兵的地方。

葛大庸和田家丰都已被谭仲凯关照单独关押,和其他几个逃兵隔离开。

李天行见到了两人,两人一卧一坐,看到他进来,既不按照军规起立敬礼,也没有结拜兄弟的亲热招呼,翻着白眼看了看,就当没看见一样。

“大哥,三哥,我才知道你们的事,恕我来晚了。”李天行心里不安。

“原来你还知道我们是拜把子兄弟!二哥走得早也是好事,他要是知道我们现在的惨样,一定后悔当初没把你放倒在青龙寨上!”田家丰抠着耳眼讥讽着。

谭仲凯心中冒火,看看李天行,还是忍住没吱声。

李天行心中一痛,霍明冻死在那两百公里的雪地,间接就是自己害死的,只怕眼前这两个也要死在自己手里,李天行,你的手上还要沾染多少兄弟的血!

“大哥、三哥,二哥的死,是我对不住他!”

“你对不住他,就对得起我们?当初是你鼓动我们去黑龙江投奔元龙,我们去了,结果呢,军装都没有,整日跟在你们屁股后头跑龙套!你倒是元龙面前的红人,怎么你吃肉的时候都不想着我们几个哥哥饿肚子?”

“天行对几位哥哥照顾不周,是天行的错。”

“你是长官怎么有错?错在我们瞎了眼!一路跟着你,从东北到苏联再到新疆,二哥活活冻死在雪地里!好容易我们俩捡了条命,眼看着你发达了,当了师长,搂着洋妞,吃香喝辣,想着我们也会有好日子过。真是没想到,你打发叫花子一样就给大哥一个破连长,让我当副连长,不仅没有酒肉女人,还一杆子给我们杵到荒地里,让我们刨土种地!你的良心让狗吃了!”田家丰越说越气,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

谭仲凯忍不住了,针锋相对地说:“既然你们嫌官小,当初让大家自愿离开,你们为什么不走?偏偏现在当逃兵,按照军规就是枪毙!你们自己往枪口上撞,还让师长难做人!”

“谭仲凯,别摆你副师长的破架子,你就是老四养的一条狗!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们?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谭仲凯脸色铁青,就想冲过去痛揍田家丰,终究看在李天行的面子上忍下来。李天行维护谭仲凯:“三哥,有气冲我来,你们是我兄弟,仲恺也是我兄弟。我对两位哥哥照顾不周,都是我的错,不必迁怒他人。”

“老三,扯那些有什么用!”一直躺着不说话的葛大庸终于坐起来开了口,“老四,你要还认我们两个是兄弟,就给句实话,你要怎么处置我们?”

李天行在葛大庸咄咄逼人的目光中,沉默了,心中却如巨浪拍岸,痛苦挣扎不已。

谭仲凯理解李天行的心情,一边是兄弟情义,一边是军法无情,作为统帅只能选后者,可是作为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杀结拜兄弟,无异于杀了自己的良心。他看着李天行痛楚的眼睛,尽管不同情那两个人,却还是违心给他们求情:”师长,因为军饷拖欠,军心不稳,才有逃兵,也是事出有因。要不死罪可免,打五十军棍以示惩戒?“

葛大庸从李天行的沉默中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他不想死,甚至后悔这次的一时冲动,后悔当初没有选择离开,正想着怎么能自救,田家丰按捺不住地质问:“怎么着?老四,你真要枪毙我们?少装成猫哭耗子的德性样!我告诉你李天行,要杀要剐痛快点,干脆你亲自动手杀了我们!我田家丰皱皱眉头就不是人生养的!你的手要是抖一下就是婊子养的!”

葛大庸心里苦笑,既然田家丰把话说绝了,干脆自己也豁出去,与其服软不如来狠的,戳到他的痛处兴许就让他心软了,于是翻身而起,走到李天行对面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老四!明白告诉你,我们就是觉得跟着你没奔头,寒心了!我俩就是想回东北。既然触犯军规,不为难你,反正老二也死了,你干脆也把我们俩一起送到阴间去找他!如果你还当我们是兄弟,就两个要求,第一,你亲自动手杀了我们,第二,把我们的尸体送回青龙寨。从此你我阴阳两隔,哥哥们祝你官运亨通、早日和我们团聚!”

李天行听着他们如同利刃的言语,看着葛大庸冰冷的眼神,心中纠结着情义和军法:亲手杀了兄弟,还有什么脸面面对世人?徇私枉法,威信扫地,如何治军?

“师长,这个事我来处置吧。你还有很多事要做,走吧!”谭仲凯打算把责任担下来,放了他们,再自请处分,虽然痛恨葛大庸和田家丰的狡诈虚伪,却更不想让李天行陷于困境。

李天行凝视着葛大庸,良久,默默向后退了两步,双膝跪倒对两人说:“大哥、三哥,当初我们喝血酒盟誓结为兄弟,曾说要同年同月同日死,恕四弟违誓,做不到了!今日我送两位哥哥走,当着两位哥哥发愿,李天行无情无义,杀害三位哥哥,必遭报应,不得好死,死无全尸!大哥、三哥好走!”说罢以头触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拨枪,对着面前的葛大庸就是一枪,正中眉心,葛大庸倒下,田家丰眼看着葛大庸已死,红了眼睛要冲过来拼命,第二声枪响,田家丰的眉心暴出殷红,轰然倒下。

谭仲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决所震惊,呆呆地看着李天行,却见他喷出一口血,慌忙冲过来扶着他:“师长,你这是何苦!”

“仲恺,帮我买两口上好的棺木,我要给他们守灵!”李天行挣开了谭仲凯的搀扶,跪下来抱起葛大庸的上半身,喃喃地说:“大哥,我带你们回东北,回青龙寨!到那时候,你们显灵来取我的魂魄!下辈子,我死在你们手里,偿还此生的罪孽!”

第三百三十五章 祸不单行

三天后,谭仲恺满面怒容地来找李天行:“师长,你知道那个黄继仁都干了什么!他把咱们的军费都挪走去做买卖,结果让人给骗了,血本无归!”

李天行腾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问:“消息可靠?”

“不会错!是那个秦主任透露给我的。”

“那个骗子呢?”

“早跑了!我让彭建中去找!就算能找到人,钱也未必能追得回来,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我去找黄继仁,怎么吃的给我怎么吐出来!一省的政府首脑,贪赃枉法、祸国殃民!简直无法无天!”李天行边说边往外走,迎面碰上溜达着进来的南宫术,看他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忙问:“师座,这是去哪儿啊,这么急?”

“找姓黄的讨债!”李天行甩下一句狠话,打马而去。

南宫术看看一脸怒色的谭仲凯,打着官腔说:“又为了军饷的事?副师座,你怎么不劝劝?黄主席对师座一向心怀敬意,有什么事都要静下心来谈,伤了和气就不好了!到底人家是新疆政府主席嘛。”

谭仲凯正有一肚子恶气发不出去,听着这无关痛痒的腔调就火大,立刻怼回去说:“南宫参谋长,咱们的士兵没饭吃,师长不去要钱买粮,那些士兵就要扛枪上街去抢了!到时候就不是讨债那么简单的事!”

南宫术本来就看不起江湖出身的谭仲凯,甚至是李天行,见谭仲凯竟然这么不客气,当下冷着脸说:“义勇军是军队,不是山寨,有军法军规,谁敢闹事就枪毙!师座不是刚把两个结义兄弟给毙了吗?就该这样!南京是把你们当正规军栽培的,不要辜负了委员长的期望!”

谭仲凯一腔怒火,但心里谨记着林秀川的嘱咐,不到时候,一定要忍!于是暗自攥紧了拳头说:“南宫参谋长说的是,义勇军绝不会辜负南京的期望,但如果有人妄想毁了义勇军,南京也不该袖手旁观吧?”

南宫术不以为然地说:“我知道,师座为军饷拖欠的事着急。事缓则圆,黄主席不会侵吞军费,一定是下面人办事不力耽搁了。也好,师座亲自出面一定能解决问题,只要不伤了和气就好。”南宫术得了黄继仁的好处,比起李天行,黄继仁更对脾气,他不想在自己对局势还不明了的时候把黄继仁这边的联系断掉。

谭仲凯无心再跟他耗下去,找个借口躲开了。

李天行风尘仆仆来到省政府,竟然到处都找不到黄继仁,显然他是躲起来了!李天行又气又急,没有办法,不禁想起林秀川,简直想立刻到西安找他去。再想想那个跟甩手大爷似的南宫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最终只能打马回来,想着和唐仲恺他们商量一下,实在不行,就打电报向林秀川讨主意。

李天行带着一行人又风驰电掣地赶回军营,指挥部里谭仲凯和南宫术都在,两人的脸色都很阴沉,屋里的几个参谋官见到他神情显得紧张。

李天行猜到黄继仁的事已经通告大家了,气呼呼地说:“姓黄的还是堂堂政府主席,贪了军饷,现在躲着不敢见我!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就不信,他能一直躲下去!既然你们都知道了,就说说吧,有什么办法找人!要钱!”

南宫术惊讶地问:“黄主席贪了军饷?不应该吧?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怎么会躲着不见师座?义勇军的军费,他没胆子私吞!还是要查清楚再下结论吧?”

李天行看了眼南宫术,更是窝火,没好气地说:“南宫参谋长还不知道吗?南京发给我们的军费,让黄主席挪用经商,血本无归!这件事要马上电告南京,他要负全责,别的我不管,但军费必须让他或者省政府全额退赔!电报以我的名义马上发出!”然后把手里的马鞭子往桌上一扔,接着说:“军饷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但是黄继仁侵吞军饷必须保密,你们不能泄露出去半个字!否则必然军心大乱!让三位旅长过来开会,商量一下如何稳定军心,再想办法追回军饷!”

屋子里一片沉寂,无人吱声,几个参谋眼神闪烁、面露凄容,吴参谋突然忍不住落泪,李天行这才感觉出有些异样,大声问:“小吴,你哭什么?”

南宫术却说:“师座,有封电报你得看看!是关于林秀川的。”

李天行赶紧抢几步接过他手中的电报,那上面是:林秀川主任于十九日遇车祸不幸身故,葬礼定于二十六日,特此告知。林木秀。

李天行看着那些字,不敢相信,从头再看一遍,十九日,就是昨天,分别的日子并不长,怎么可能?车祸?是真的意外,还是……,李天行的脑子发懵发木。

南宫术兀自在喋喋不休:“太惨了,太惨了!没想到,林主任刚刚回去,怎么就英年早逝!师座,好歹林主任也是为义勇军做了不少工作的,我们应该去送送……”

李天行怔怔地一言不发,转身出了指挥室,飞身上马到了林秀川的屋外,推门进去,里面空荡荡,转身出来迎面碰上谭仲凯,谭仲凯沉痛地说:”师长,你节哀!“

李天行喃喃地说:”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找他去!“风魔一般上马疾驰出营,他要去见他,他没死,怎么可能死!

谭仲恺夺了一个警卫的马,跟着就追,后面一大堆卫兵也纵马去追。

指挥部里南宫术看李天行沉着脸出门了,不免愕然,问参谋官:“师座去哪儿啦?林主任的事还没说完哪!”

参谋官支支吾吾推脱说不知道,心里却是明白的。

李天行不辨方向地狂奔,心里一直念叨:先生,我来了,我是您的学生,还等着您上课,先生……

李天行不停地打马,马疯了一样地狂奔,谭仲恺等人怎么也追不上,跑得大家都是大汗淋漓,谭仲恺简直想一枪把蜜枣打死。就在大家都干着急的时候,刚好跑到一个上坡,李天行冲到坡上,从另一侧上坡的人推着个三轮小车,刚冒出个头,眼看着奔马就要撞过来,人吓得动弹不得。

李天行猛拽缰绳,马前蹄扬起高声嘶鸣,他竟然从马上掉了下来,顺着坡滚落下去。到了坡下,李天行摇晃着站起来,接着往前走,谭仲恺等人追过来下马拦住他:“师长!你干什么?你清醒清醒!先生走了,我们都很难过!现在还有军饷的事不能耽搁,你可得振作起来。回去,跟我们回去!”

李天行浑浑噩噩地说:“我去找先生,先生有办法,他肯定有办法!”

“师长!先生死了!他死了!你清醒点好不好!”

“死了?不可能!谁?谁害了他?是谁害了他?”李天行抓住谭仲恺的衣服,狰狞地怒吼。

“不知道!他走得蹊跷!这事我们一定要查清楚!可是我们先要解决军饷的事,否则要出大乱子!”

李天行一把推开他,仰天一声大叫,只觉得胸口绞痛难忍,一口鲜血激射出老远,面朝东面扑通跪倒,只喊了句:”先生!学生对不住你!“又一口血吐出来,两眼发黑,被谭仲凯扶住,缓了缓,终于恸哭失声,跟随的都是贴身警卫,自然知道他和林秀川的关系不一般,想起林秀川在时的光景,都心酸不已,跟着一起伤心落泪。

宣泄了一腔悲情之后,李天行终于上马带着人默默向西缓缓而行,觉得每走一步就离先生越远,远得无法测算距离,那是一个今生今世都无法企及的距离,天人永隔,从此我再也没有机会上课,从此学生再也听不到先生的教诲!军营遥遥在望,各自收起了眼泪,还有难关要过,可是痛失臂膀的李天行只能独自闯关,大家终于再次领略到祸不单行的残酷!

他们却不知道,有人为这个消息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一场好戏开演前,要把那个能猜透导演意图的观众彻底清除,戏才能演得下去!这个人死了,就不会再有人能窥探自己的心思,只要他死了,义勇军就没了大脑,那颗既坚强又脆弱的心脏孤零零地落了单,最终会成为自己的美食!

第三百三十六章 我要当王

锅子从瞌睡中猛然惊醒,一睁眼,发现床上的李天行不见了,赶紧叫醒趴在桌上睡着的独孤峰,两人慌慌张张出来,到马厩一看,蜜枣还在,锅子慌着说:“马在,人哪儿去啦?我们叫上人出营去找吧!”

独孤峰突然想起了什么:“跟我来!”转身就走,锅子小跑着跟上来,一直来到林秀川曾经住过的屋子,林秀川走后一直空着的。独孤峰推开门进去,外间没人,再进卧室,透过窗外的月光,赫然看到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猜都猜得到,是李天行。

锅子走近些,小心地说:“师长,你啥时候醒的?坐多久了?回去吧!明天天亮了再来。”

“你们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李天行的声音平静中透着无尽的哀伤。

锅子和独孤峰只好默默退了出去,在外间坐下守着。

李天行坐了很久,想了很多,他在想:林秀川的死是不是个意外,还是谋杀,是谁杀了他,南京?黄继仁?陈万成?杨凤举?郑治才?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许他们洞悉了我和先生之间的关系,为了打击自己,杀了他!但是不管谁是真凶,先生都是因我而死!先生不在了,当前的危局怎么办?他想起了先生临走前的那个晚上,两个人的彻夜长谈。

……

“天行,新疆乱局看似一团乱麻,其实最关键的几方势力也就是我们刚才说的那些,最紧要的人也不外乎是那几个人。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黄继仁看似窝囊,却是个牵一发动全身的关键点。他身处权力核心,却无兵权,为人又贪,最易遭人算计,迟早要在钱上栽大跟头!只要黄出事,立刻会掀起腥风血雨,而义勇军首当其冲,不仅不能置身世外,更会身不由己泥足深陷!唯一的解困就是铁腕的杀伐!趁义勇军士气尚在,必须背水一战,最直接的敌人就是陈万成!只要迅速降伏这个最具实力的对手,稳住杨凤举,联合郑治才,买通白俄军,立刻掌控迪化,把新疆财政、行政、军政大权抓在手上,逼南京就范,由此成为新一任的新疆王!义勇军就能站稳脚跟!然后再平衡各方利益,稳住局面,各个击破”

……

当太阳从地平线升起,天空又开始蔚蓝,李天行起身出来,看了眼在椅子上依旧熟睡的锅子和独孤峰,他走到门口,打开门,清晨的空气扑面而来,清新而寒凉,他在心里呐喊:兄弟们,跟着我,去打下属于我们自己的江山!先生,学生定不负先生一番心血,待到功成那日,再来拜祭先生!

冷风吹醒了锅子和独孤峰,他们睁开眼看到了一个背影,那个背影熟悉又陌生,那个背影,杀气腾腾!

两个人追了上去,李天行简短地吩咐:“一小时后,让葛钺带一个营的骑兵和我去到迪化。通知彭建中和廖文轩,立刻到指挥部见我!”

锅子和独孤峰对视一眼,觉得李天行和往常不一样,锅子问:“师长,你这是去哪儿?”

“找副师长!”

谭仲恺正在吃早饭,李天行推门而入,进门就说:“仲恺,有事说。”

谭仲恺赶忙咽下嘴里的东西:“师长,坐!什么事?”

李天行对锅子说:“把门关上,任何人不见!”

锅子赶紧出去,带上了门,守在门口。谭仲恺疑惑地看着李天行,怎么和昨日判若两人,那双眼睛,清澈而凌厉,甚至还有一股浓重的杀伐之气!

“仲恺,先生临走前的晚上,和我谈了很多。他断言黄继仁将来肯定要在钱上栽跟头,他一出事,我们义勇军不可能置身世外,也不应该置身事外,这会是我们义勇军变被动为主动的好机会!现在的形势,果然如先生所说。这样的局面,不是要钱讨债那么简单,一旦我们和黄撕破脸,黄就不能留了,他的位子一空,周边的狼群就是一场厮杀。这是我们的机会,迪化就在眼前,我要带着兄弟们打下属于我们自己的江山,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让我们义勇军作新疆的王!”

谭仲恺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一个从不把名利看在眼里的人,现在意气风发,雄心万丈,他要当王!谭仲凯不明白这个转变是怎么回事,有些疑惑,有点口吃:“师长,你,你还清醒吧?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们是东北子弟,要当新疆王?你……不打算回东北了?”

“回东北是以后的事!我说的是现在!义勇军要想活下去,就要有自己的地盘,自己的根基!现在就是时机!黄继仁自己把路走到死,你觉得我们还能容他这么作践我们吗?今天敢吞了我们的军费,明天就敢把我们逼上绝路!先生说,只要我们能战胜最强的对手,陈万成,就是新疆实际的霸主,把新疆财政、行政和军政大权握在手里,南京不得不承认我们的地位,我们就摆脱了南京的控制!在这片土地上,我们休养生息,一旦时机成熟,再挥师东北!仲恺,我想通了,这个乱世,不能太心慈手软,先生死了,我要让害他的人用尸山血海来偿还!”李天行的眼睛有些发红,有点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村庄,那个血色的月亮!

谭仲恺看着这样的一个李天行,尽管行走江湖多年,见过杀戮无数,竟然阵阵脊背发凉,心生恐惧,“尸山血海”这样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还是林先生口中那个拿着屠刀,留着眼泪的菩萨吗?还是,他根本就变成了一个索命的阎王?

李天行盯着谭仲恺,等着他的反应。谭仲恺压制了心中的惊诧和疑虑,整理了一下思路,觉得李天行的话也不无道理,试探着说:“师长的意思,是杀了黄继仁,和陈万成开战,然后,掌握新疆的大权?”

“是!”

“师长有把握可以战胜陈万成?还有扬凤举,郑治才和那些地方军队呢?他们能甘心?”

“事在人为!凡是不肯低头、硬要和我们抢的,那就你死我活!你同意的话,我们马上开始布置作战计划。”

“这个师长,你今天和从前都不一样。你不是讨厌杀人吗?你也不喜欢当什么王。你确定你要这么做?一旦决定了,就真的会尸山血海,你不后悔?”

李天行的眼神一瞬间回到了从前,带着伤感和迷乱,他不安地站起身走了几步,看着窗外,背对着谭仲恺说:“我只想带着你们大家找一条活路,我答应过师长要给兄弟们找个归宿!我不想杀人,可是在这样一个乱世,你不害人人要害你!我没有选择,除了杀人!或许我本就来自地狱,地狱才是我的归宿!”

他转过身,眼神又变得凌厉甚至疯狂:“仲恺,我不勉强你。你不愿意,可以带着你的兄弟们走。但我决定了,我要让新疆匍匐在脚下!义勇军就是这里的主宰!”

谭仲恺的眼神由犹疑和惊诧,继而变得坚定和激动,他猛地站起来,和李天行四目相对:“师长!大哥!我谭仲恺永远是你的兄弟!我们一起刀山火海,闯出自己的天地!”

李天行用手重重地按着谭仲恺的肩头:“好兄弟!我们一起走自己的路!”

第三百三十七章 兵变

门开了,锅子看着两个豪情万丈的男人走出来,两人并着肩,步履稳健却疾步如飞,害得锅子一众警卫跟着一路小跑,心里嘟囔着:“这一大早的,怎么跟赶集似的?昨天那样,今天这样,比老天爷的脸变得还快!”

到了指挥部,彭建中和廖文轩已经等着了,随即站起来敬礼。李天行让他们两人坐下,开门见山地说:“让你们来是有任务。土匪的事先放一放,我需要你们立刻密切关注陈万成的动静,不光是他的主力所在地塔塔尔,还有他在伊犁和其它地方的部属,任何调动立刻报给我。另外,密切关注扬凤举陈万成的联系。郑治才那边也要派人监视。”

两人对视一眼,彭建中说:“师长,林长官在的时候,这些事一直在做,并且也没有让南宫参谋长知道。师长的意思,是要加强侦查力度,还是需要什么特别的情报?”

李天行想起来了,林秀川的确跟他说过,不禁感慨,先生处处想在前面,随即克制自己的情绪说:“现在事情有变。我们因为军饷的问题要和黄继仁翻脸,至少赶他下台,陈万成一定会回来争夺政府的控制权,我们不能继续受制于人、坐以待毙!他在塔塔尔的兵力有不到三万人,加上在其它各处部署的军队就占绝对优势,武器装备也强于我们。我更担心他和扬凤举联合起来,就对我们非常不利。一旦他们优势明显,那些骑墙派也会顺风倒,我们就会陷入危局。所以我需要抢时间,不等他反应过来,打他个措手不及,局势就会有利于我们!你们要给我提供准确的情报,他调集各地军队需要的时间,扬凤举和他的关系,其他地方势力的态度,还有苏联人的反应。还有,不是说马仲芳和陈万成不清不楚的吗?甘肃青海的马匪也都要关注!“

廖文轩眼神一亮,忙问:”师长要占了迪化?“

“不是占了迪化,是占了新疆!黄继仁贪了军饷,自取灭亡,陈万成一定会借机联合各方势力驱逐甚至要吃掉我们,我们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先下手为强!擒贼擒王,先拿下陈家军,和其它势力达成妥协,占了迪化,南京也不得不承认我们,新疆就成了义勇军的休养生息之地!等我们养得兵强马壮,将来再打回老家去!”李天行说得气势如虹。

“对!师长,当断不断,后患无穷!那个黄继仁就是个贪得无厌的贪官,让他祸害百姓,还不如师长坐了江山,以师长的为人,新疆的老百姓应该额手相庆!”廖文轩不免很是兴奋。

“我们明白了,师长!侦查的事交给我们,从前林长官的底子打得厚实,我们一定完成任务!不过,土匪这边也别放松,局势这么乱,师长可一定不能出事!”彭建中老练而细致,到底还是不放心那些依然躲在暗处的危险。

“彭营长说得对,局势乱,师长的安全尤其重要。这样,如果你们人手不够,我让常旅长派人帮你们。一切情报往来保密,直接交给我和师长。你们有任何需要,也直接跟我说。”谭仲恺吩咐着。

两人领命而去,外面等着的葛钺走进来,上来就问:“什么情况?师长,咱带那么多人去迪化干什么?”

“你先等等。”李天行没回答,倒了杯水,边喝边想事情,又对谭仲恺说:“仲恺,你看看咱们还有多少钱能动的,暗中联系几家军火商购买弹药,咱们弹药储备不多,但是不要惊动苏联商人,他们和陈万成关系比我们深,小心泄密。军队外松内紧,加强防备,你先和三位旅长秘密搞出个作战计划,等我的消息。”

“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去迪化找黄继仁,要钱!”

“怎么要?钱不是被赔光了?”

“他不仅仅贪了我们的钱,今天我就好事做到底,不光是为咱自己讨债,还要替大家讨个公道!黄继仁的主席宝座快到头了!还有,找人暗中接触一下那个白俄军的什么斯基,看他是什么价码?我先收拾了黄继仁,控制住迪化,回过头来再专心对付陈万成!”说完招呼着听傻了的葛钺:“我们走!”很快马蹄声声,渐行渐远。

谭仲恺长吁一口气,心中暗想:先生,你的死,让一个菩萨变成了魔头,这是你的意愿吗?

李天行带着一个营的骑兵到了迪化,一半人守住各城门交通要害,领着另外一半人进了城,立刻把省政府和黄继仁的私宅围了起来。让人写了黄继仁贪墨军费的告示,贴在重要地方,明令通缉黄继仁,鼓励民众举报他的罪行和行迹。黄继仁本来就不得人心,这下子迪化城里的老百姓人人拍手称快,很多受过黄继仁祸害的民众纷纷前来检举揭发控诉,把李天行当成了替天行道的青天大老爷。

李天行在告示中限令黄继仁第二天中午前到省政府自首,否则立刻查封他的私宅家产、拘押所有亲眷,同时勒令立刻查封省政府帐目和库银,让专人负责清查帐目,调查黄继仁贪墨的证据。一时间,迪化城内风云突变,人们都拭目以待,迪化的天要变了。

黄继仁不敢出来,他躲在一个隐秘的宅院里,只有两个心腹知道,连他老婆都不知道。其中一个心腹就是曾经派去接待义勇军的那个杜参谋,他秘密来找黄继仁:“主席,情况不太好,您的家和省政府都被李天行围起来了,到处贴了告示,说您私吞军费,还撺掇大家检举揭发。还说,明日中午前您不去投案自首,就要抄家!”

“好你个李天行,忘恩负义!当初跟讨饭的叫花子一样,是谁赏你们一口饭吃!现在翅膀硬了,露出了豺狼的嘴脸!我就知道,南京让他们进入新疆没安好心!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信那个董骗子,十几年的交情了,竟然这么害我!枉我苦心经营这些年!唉……“几日不见,黄继仁好像老了十岁,惶惶如丧家之犬。

“主席,这么躲着也不是回事啊?得想个法子,要不明天他们可真要抄家啦!”

”他有什么权利抄我的家!我是新疆政府领袖,什么事都是我说了算!我还没治他个扰乱社会治安罪,侵犯民权罪!他敢动我?没王法了!他就是个丘八,一帮丧家犬而已!抄我的家!我还要把他们全赶出新疆去!“黄继仁气得破口大骂。

杜参谋说:”主席的话在理。不就是点军费吗?他有什么证据说是您贪了?他更没权利威胁您的家人,干预省政府的正常工作!您躲着不露面,不就给了他们口实?我看,您应该拿出主席的架子,反过来治他们擅自带兵扰乱治安的罪!理还是站在您这边的。只要您登高一呼,我们就联合起来对付他,督办处那边也不会坐视不理!唇亡齿寒,毕竟义勇军都是外乡人!“

黄继仁阴沉着脸想了想,咬咬牙说:”好!既然他李天行欺人太甚,我也豁出去了!我明天就到政府大楼见他!你给我支会那些人,该站在哪边,谁是他们的衣食父母,都要想清楚了!”

“是,主席!您就放心吧!大家都看不惯那些东北佬,肯定站在您这边!”

第三百三十八章 措手不及

第二天上午,李天行在黄继仁的办公室正看着报纸,门开了,黄继仁铁青着脸走了进来。李天行也不站起来,只是把报纸叠了两折,放在茶几上,微笑着说:“黄主席,我可是恭候大驾多时了!请坐!”

黄继仁进大楼的时候,看到了到处荷枪实弹的士兵,多少心里还是有些胆寒,此刻,又见到一向温和多礼的李天行一改常态,眼神凌厉冷酷,心里更多了些惧意,这年头,有枪就能决定一切,他突然开始后悔自投罗网了。可惜为时已晚,他脸上稍稍泛起了些尴尬的笑容,乖乖地走过去坐下,略清了清嗓子说:“李师长,怎么带着兵来了?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请黄主席明示?”

“这个,李将军说,我贪墨了义勇军的军费,不知可有证据?”

“黄主席的意思是,我要是拿不出证据就得乖乖回去,等着不知道哪辈子才能发下来的军饷?”

“这个,我已经答应将军要尽快发放了。这两天身体不好,耽搁了,再宽限两天,两天好吧?”

“不好!别说五天期限已到,你私自挪用军费跟姓董的商人炒货,被骗得血本无归的事,已经东窗事发了!要证据?可以,我这儿有你调动军费的人证物证,我也布下天罗地网去抓那个董毅章!可是你的贪墨不是这一笔,别说我们每次的军费都要被你扒几层皮,你的手伸到每个从你面前过的钱袋子里,你贪了多少,心里清楚。不光是我忍无可忍,你已经激起公愤,触犯了国法!现在是跟你好好算总帐的时候了!黄主席,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还是配合调查,老实交代你的罪行吧!”李天行直截了当,毫不客气。

“你!李天行!你忘恩负义!你有什么权利干涉省政府的行政!我是这里的最高领袖,你只是个带兵打仗的军人!你这是越权!懂吗!你擅自带兵包围省政府,还威胁抄我的家,你这是犯法!我要拘捕你!判你的罪!”黄继仁气急败坏,语无伦次地指责和威胁李天行。

“不错,你对我们义勇军有恩,就因为感念你曾经的好,我才一忍再忍,你贪了我们多少军费,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贪的是军饷,你是在喝我们士兵的血!这事我压着,如果让官兵们知道真相,你觉得你还有命在这跟我谈报恩吗?作为一省最高领袖,一省的父母官,你都做了哪些利民利国的好事!你自己看看吧!”李天行把桌上一打厚厚的文件扔在他的面前,“才一天的时间,就有这么多检举告发的材料,你竟然还有脸说你是最高领袖!你利用权力为自己生财,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无法无天!我今天不带兵来,你还坐在这里做你的发财大梦呢吧!我告诉你,我就是要越权,不仅我越权,我要让所有迪化的老百姓都越权,把你的贪墨罪行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让那些被你踩在脚下的老百姓给你定罪!对不住了,黄主席,既然你来了,就好好反省一下你的所作所为吧!如果你态度好,也许还能获得老百姓的一丝怜悯!不过,你主席的位子是没资格坐了!”

“李天行!你,你也太狠了!你要军饷,我,我给你就是了!我现在就发!我马上发!”黄继仁开始服软。

“军饷我当然要,不劳驾主席了!你还是在这里写写自己做过的丑事吧。我已经把你的问题上报南京,通告新疆各界,等材料齐全,再定你的罪。我就失陪了。”李天行站起来往外走。

“李天行!你算老几?凭什么审判我,定我的罪?你少在这儿假仁假义!你就是一头白眼狼,狼子野心要占我们新疆的地盘!你别以为大家不知道你的野心!别高兴得太早了,有人会收拾你,到头来,你还是一头没人要的丧家犬!”黄继仁绝望地咒骂着。

李天行停住了脚步,脸色阴沉,黄继仁的话如一根刺扎在了心上,但他什么也没说,眼神冷酷,继续往外走,将门关上,吩咐门口的士兵:“看着他,饮食照常,不许任何人见他!”

然而,几个小时之后,士兵慌张地来报告:“师长,黄继仁死了!”

李天行立刻站起来,冲进黄继仁的办公室,发现黄继仁倒在了办公桌旁的地上,嘴角是血沫子,人蜷缩着,似乎死得很痛苦。他试试鼻息,确认死亡,人还有余温,显然是服毒。然而他是自尽还是被下毒?李天行站起来环顾四周没发现异常,问士兵:“他要吃的喝的了吗?有什么人进来过?”

“本来送了午饭进来,但让他给摔了,水杯也碎了,我们收拾了就没再送。除了我们没别人进来过。我们每半小时开门看看,他要么坐着发呆,要么疯子一样的骂人。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死了。”

李天行沉声说:“送医院,查查是什么毒。通知他的家人,别为难他们,只要不过分,满足他们提出的要求。”

李天行暗自叹了口气,本来无心杀他,只想逼他下台,没想到死得不明不白。他看着士兵们忙着把死人抬走,心中产生疑虑:既然他来了,就应该是想扳回局面,不会轻易自杀!如果是有人谋杀,是怎么下的毒?会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他?

李天行叫来独孤峰吩咐:”你去医院监督医生尸检,问明死因。查查黄继仁来之前的藏身地,什么人和他在一起,凡是他的亲信都要查!“

又叫来葛越吩咐:”看着黄继仁的家人,别让他们出去胡说闹事!给仲恺发报,再派一个团过来,防范白俄军。尽快联系他们,用钱稳住巴甫洛夫斯基。迪化进入戒严状态,许进不许出。告诉仲恺,黄继仁暴毙,让他有所防范!“

吩咐完几个人,李天行坐在沙发上沉思,黄继仁的突然死亡打乱了自己的节奏,更让人担忧的事,如果是被人下毒,其用意何在?很可能是针对自己,黄继仁的死把自己拖入百口莫辩的被动局面,此时如果有人振臂一呼,就是口诛笔伐、刀兵相向的最佳时机。难道是陈万成?作为边防总督办,作为新疆真正的霸主,黄继仁的那些事他一定都知道,这么长时间对黄继仁放任不管,分明就是姑息养奸,等待下手的机会。难道一切都是他的幕后谋划?下一步他会怎么做

第三百三十九章 硝烟迫近

黄继仁死后的第二天,迪化的各个报纸就突然百花齐放般报出各种猛料,有说黄继仁被枪顶着喝了毒酒的,有说被逼着灌了毒药的,有说黄、李分赃不均内斗的,有说李天行要阴谋夺权的,竟然还有说是争风吃醋的,一夜间,青天大老爷变成了谋杀犯、野心家和阴谋家,李天行看着面前一堆大报小报,沉默不语。

葛钺脸红脖子粗地骂着:“造谣!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编排人,肯定是有人在后面捣鬼!一定是黄继仁的心腹,或者他们家的人!我先把报馆的人抓起来审一审,看看谁在找死!”

李天行面无表情地说:“报纸的事你不要管!说句话就杀过去要人命,你当我们义勇军是土匪吗?现在已经谣言满天飞,我们还要喊打喊杀,岂不是坐实了我们的罪名!黄继仁的死打乱了我们的安排,报界的消息也太灵通了,而且不是一家,必然是有人恶意而为!陈万成那边应当有所动作了!巴甫洛夫斯基漫天要价,看来他也是有意刁难!葛越,你的人都进城,把守城门和省政府部门,但尽量不要扰民,就说是为了调查黄继仁的案件。恽辉的一个团已经到达城外,防备白俄军。事不宜迟,我们要马上回去!”

留下了葛钺,李天行带着警卫们一路疾驰,才进指挥部,谭仲恺就递给他陈万成的电报:“黄继仁怎么死得那么突然?看看吧,陈万成发飙了!”

李天行接过来看,电文是:惊悉贵军率军占领迪化,逼死省政府黄主席,究竟意欲何为?如不立刻退兵,给新疆人民一个合理合法的交代,严惩凶手,我必尽起新疆边防军讨伐之,以捍卫我新疆政府和人民之尊严!

李天行放下电文,并不惊讶:“黄继仁死得蹊跷,第二天报纸和民间的谣言满天飞,紧跟着就是陈万成的宣战,这一步步还真是很紧凑啊!彭建中他们有没有消息?”

谭仲恺递给他一封电报说:“刚收到的电报,塔塔尔的军队在紧急调集中。陈万成是来真的。”

李天行接过来看,神情严肃地说:“陈万成既然挑明了态度,肯定会召集各地的军队合围塔城和迪化。我本来想先让黄继仁认罪,同时让南京出面把黄继仁革职,让我们名正言顺地控制迪化和政府,占得先机。现在黄继仁的暴毙却变成我们遭到攻伐的口实!黄继仁的死很可能和陈万成有关!这是贼喊捉贼!他召集各处军队也是需要时间的,别的好说,我最担心的是扬凤举的态度,廖文轩还没有消息吗?”

谭仲恺说:“还没有。黄继仁的死,的确让我们很被动,陈万成把屎盆子扣在你的头上,估计是早就谋划好了!如果这样,他们很可能早就联络各方,约为同盟。我看不如主动出击,先拿下陈万成,没了盟主,看谁还敢强出头!”

“陈、杨两家离得不远,如果他们联合,我们没机会和陈万成单独决战!两家的兵力是我们的一倍多,陈再调动各处军队对我们合围,形式就很严峻了。毕竟,我们很久没打大仗了,军队也刚刚整合不久,配合之间未必达到默契,最严重的是弹药不足。还有,迪化的三千白俄军队是个头疼的问题,就算暂时保持中立,也牵制着我们不少兵力,郑治才也不能不防,这样一来,我们是四面受敌,形势严峻。再者,不能把兄弟们的命都压在这场战役上,否则,就算惨胜,又有什么意义!你说的对,先拿下陈万成就能争得主动!但是前提是杨凤举的态度,哪怕保持中立,也能给我们喘息之机。”李天行有些紧张和焦急,形势如此不利,战机稍纵即逝,必须立刻决断。

谭仲恺听李天行的分析,也不觉皱起眉头,暗自感叹先生离去,军中竟然再没有能像他那样帮李天行的人了。谭仲恺一时也想不出对策,就说:“要不把旅长、团长都叫来,再加上作战参谋,大家一起想主意,没准就能碰上个好点子。”

李天行点头:“好,本来怕消息走漏,过早泄露我们的意图,现在既然陈万成的战书都下了,该是总动员的时候了。让团长以上的军官来开会。吴参谋,把作战地图贴上,所有收集的关于迪化周边各方势力的消息汇总一下,一会儿,你先说说这些情报,让所有人脑子里都有数。“

离开会还有一段时间,李天行独自来到林秀川的房间,突然想起今天依然是头七之内,自己连祭拜的香烛都还没有置备,不免极其内疚。他吩咐锅子:”我想给先生上柱香,你赶快帮我买些必要的东西回来。”

李天行进了那间空空荡荡的屋子,刹那间,思念的潮水涌上心头,看着熟悉的桌椅器具,先生的身影在脑海中出现:他坐在那里喝茶,伏在案头写字,和小林说笑,和自己彻夜长谈,恍惚中,身边到处是林秀川的影像,耳边都是他时而沉稳、时而高亢、时而犀利、时而幽默、时而文雅、时而豪放的声音。物是人非,斯人永逝!李天行心中阵阵绞痛酸楚,不知不觉走向卧室,扶着卧室的门框却不敢进去,整个人完全被失去良师挚友的悲哀所淹没。直到锅子抱着香炉、香烛、纸钱等物进来,看到他扶着门框泪流满面,赶忙放下东西来劝他:“师长,节哀吧!林长官要是在天上看见你这样,也不会放心。那么多大事还等着你,这样怎么行?副师长知道了,又得着急!”

李天行努力克制几乎失控的情绪,低沉地说:“把东西摆上,我要祭奠先生!”

锅子摆上了香炉、香烛,地上放着火盆和纸钱,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突然一拍额头,懊悔地说:“我怎么忘了,灵位,先生的灵位还来不及做,这可怎么办?”

李天行看着应该摆放灵位的地方发呆,突然想起来什么,伸手从兜里把一方叠得整齐的手帕拿出来,那上面还有已经干了的泪迹,是分别那天李天行情不自禁留下的念想,没想到,今天竟然要用它来暂时替代他的牌位,那日分别时难抑的悲伤,难道竟是冥冥之中的预感?李天行双手捧着手帕,轻轻放在香炉的后面,然后,点燃三根香,双手拿着拜了三拜,恭恭敬敬插入了香炉,在心里念着:先生,您的学生来拜祭您。先生,一路好走!

锅子把火盆和纸钱放好,李天行跪下来,给林秀川的“牌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然后,他点燃了纸钱,扔进火盆里,火光时明时暗,纸钱在火中变红变黑,化作灰烬。李天行突然想起多少年前,师父也是在火中化为灰烬,人的生命就是这样无常,前一刻是血肉之躯,后一刻灰飞烟灭,而活着的,徒留记忆和伤感,体味着生命消失的残酷和无奈!

门开了,谭仲恺带着吴参谋和警卫匆匆进来,刚要说话,看到眼前的一幕,也忍不住潸然泪下。他走过去点了三炷香,也恭恭敬敬地插进香炉,然后跪下来开始烧着纸钱,李天行低沉地问:“人都来了?”

“是,都到了。”

“我们走。”李天行站起身,却又想起什么,转回身收回那方手帕,小心翼翼地放进上衣内侧胸前的口袋里,好像手帕上还残留着先生的一缕魂魄,如此能让自己安心。

第三百四十章 内忧外患

指挥室里满满当当的,除了整军时有限的几次开会,有好一阵子大家没有凑得这么齐了,除了出任务的两位团长,几乎所有团以上的指挥官都到齐了,。

李天行用少有的严肃面孔面对大家质询的眼神,声音不是很高,但极为清晰地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今天召集大家过来,是因为我们义勇军面临着归国以来最严重的一次生死考验!事情的起因是新疆省政府的黄继仁主席,长期贪墨南京划拨给我们的军费,最近的一次,竟然变本加厉,挪用我们的全部军费去投机经商,结果血本无归!前日我带兵包围了省政府,勒令黄主席赔偿军费,交代自己的贪腐问题。没想到,昨天他竟然离奇中毒死亡。今天,我们就接到陈万成总督办的电报,不分青红皂白,污蔑我们逼死黄主席,声称要讨伐我们!大家都说说,该怎么办?”

所人的脸色骤变,愕然,惊疑,紧张,愤怒,大家忍不住交头接耳,指挥室里的气氛有些慌乱和躁动。李天行只是看着他们,等待着他们消化这个意外而惊人的消息,渐渐地,声音小了下去,谭仲恺说:“当前的局势,有必要先让大家有个全面的了解,让吴参谋把我们掌握的情报给大家说一说。”

吴参谋,吴笛,是林秀川从那些学生兵里挑出来的佼佼者,同学们给他起了个绰号“无敌”,无敌有三,其一,个子无敌,将近两米的大个,即使东北大汉里也少见,其二,文采无敌,写得一手好字,文思敏捷,才富五车,其三,记忆力无敌,可以说无论是文字还是数字,过目不忘,堪称一绝!李天行非常欣赏这个小伙子,林秀川也一直刻意培养,让他成为李天行最得力的助手,而自从林秀川卸任,吴笛就成了实际接任林秀川的人,时刻跟着他,寸步不离。

吴笛先把黄继仁贪墨军费的前后讲述清楚,然后,站在地图前,不用看任何稿件,把新疆各地驻军情况,各种势力关系,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就如同在每个人的脑海里植入了一幅详细的军事地图。吴参谋讲完了,大家终于找到了临战的紧迫感。

但最先开口的竟然是南宫术,他很是兴奋地说:“好!到底是一支无所畏惧的虎狼之师!师座的雄才大略令我佩服之至!我一定要向南京详细汇报黄继仁的贪腐罪行!毕竟新疆地处大西北,南京实在是鞭长莫及,所幸有师座这样忠于党国的革命军人,能够整饬一下这些无法无天之徒,以正党纪国法,委员长一定会很欣慰的!”

李天行心里清楚,南宫术的使命之一就是要让义勇军为南京收回新疆,紧要关头,南京支持的态度依旧是重要的,于是正色道:”总参谋长的支持,对天行本人,对义勇军上下都是至关重要的。希望总参谋长能向南京解释我们这么做的苦衷,实在是黄主席把我们逼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陈总督办不分青红皂白袒护黄主席,无视党纪国法,无视南京政府,我们义勇军绝不能姑息!请总参谋长务必向南京呈情,天行和义勇军上下感激之至!“

“哎!师座,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是为了党国,为了效忠委员长,我南宫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师座,现在的形势也不乐观呐,不知道师座怎么应付当前的局面呢?”南宫术只能给态度,却不能出对策,把球又踢了回去。

李天行淡淡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天召集大家来就是要商量对策,你们有什么想法,就请开诚布公,现在不是谦虚的时候!”他的目光迅速巡视了一圈。

“师座,早就听说陈万成无勇无谋,扬凤举只知道炼丹求仙,真正能打仗的只有一个郑治才,可是郑治才兵不过五千,而且还是我们东北老乡,老乡不会打老乡,就算陈万成和扬凤举联合起来,也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我们就据守塔城和迪化,修筑防御工事,以逸待劳,让他们有去无回!”唐绍坤信心满满地说。

李天行不置可否,心里却不免失望,看来这个唐绍坤带兵和打仗都有明显的弱点,眼高手低。

“师座,如果我们要同时守塔城和迪化,恐怕兵力不足。迪化有三千白俄雇佣军,他们的意向不明,我们不得不防,如果陈万成和扬凤举联合,光是两人在塔塔尔和柴尔木的兵力就是我们的一倍,如果再调集各地军队围攻我们,形势就很不利了!就算他们是乌合之众,但弟兄们也很久没有跟正规军对阵了,弹药储备也不足,未必就有必胜的把握。我看,不如赶走或消灭白俄军,据守迪化,只要击溃陈万成,塔城的失而复得是必然的。”恽辉不无担心地说。

李天行依然不置可否,但心里还是部分认可恽辉的话,至少是务实的。

“师座,我看陈万成不是要袒护黄继仁,他们本就不和,这次不过是找个借口,其实就是要驱逐我们,独占新疆。所以,陈万成肯定是要跟咱们拼命的。他也一定会争取其它地方势力对付我们,比如扬凤举、郑治才,一旦他们结成联盟,我们孤立无援,弹药不足,还有恽旅长所担心的战力问题,我方形势危急!虽然我们刚刚恢复了一些士气,可兄弟们一心只想回东北老家,如果和鬼子打,还能一战,可是现在让他们调转枪口打自己人,恐怕士气不足啊!好在陈万成调集兵力需要时间,我们最好能速战速决,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常心宽忧虑重重。

李天行虽依然不做评论,心里却明白他的话切中要害:他明白这场战役是权力地盘之争,也不讳言底层士兵的厌战心态,若无知己知彼,胜利只是空谈!速战速决的策略正和自己不谋而合。

“常旅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自己人打自己人?只要是为了党国而战,不管敌人是什么人,就是亲爹老子,也要勇往直前!刚才不是说了,陈万成袒护贪官,就是无视党纪国法,就可以人人得而诛之!军人就要服从,军人就不能怕死!你作为旅长,说话可要当心,不能扰乱军心啊!”南宫术沉着脸,一顶大帽子就向常心宽扣过来。

“我看,我们还是要先整肃一下军纪,最近,士兵们太散漫,尤其是自从屯田开始,大家都没心思练兵,只顾着地里的庄稼苗了!士兵不是士兵,农民不是农民,何谈士气!”唐绍坤言外有音,意有所指。

常心宽脸色一沉,毫不客气地质问:“唐旅长,你这话是在说我吧。我带兵屯田,是师座的命令,是为了义勇军的口粮!你这么说,是反对屯田,还是认为我带兵无能?”

李天行不想出面以避免内斗升级,尤其是当着南宫术,他看了眼谭仲恺,谭仲恺会意,朗声说:“军情紧急,别的事以后再说!几位旅长的意思已经明确了,其它人还有什么意见?”

大家看气氛不对,也都不敢畅所欲言,这场会议非但没有齐心合力找到对策,反而暴露出义勇军内部的矛盾和低迷士气。

第三百四十一章 当机立断

会议最终无果,等大家都走了,李天行叹息一声:“仲恺,义勇军不是一一五师,即便是,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想得没错,打鬼子是理所当然,为什么要在新疆和自己的同胞打,不都是中华民国的军队,不都一样的吃粮当差?黄继仁也好,陈万成也罢,贪官不贪官的,跟他们没关系,抓贪官是警察的事,犯不着打仗!他们一定在想,这些不过是上面的人争权夺利,是我李天行想鸠占鹊巢,想用他们的命换取龙袍加身!打内战不得人心!这场仗兄弟们不想打!”

“那是他们不知道真相!义勇军怎么活过来的?你为了兄弟们做的一切没人知道!要不是林先生告诉我们,你还真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谭仲凯此刻终于明白了林秀川曾经说过的话,如今的李天行在众人眼里就是个野心家,要用兄弟们的鲜血谋取个人的荣华富贵,然而,真相却不能揭开,李天行注定是孤军奋斗。

听到这番话,李天行的眼神变得坚毅:“你提醒我了!我们的今天是先生用命换回来的!我绝不能让他的心血付诸东流!仗必须打!既然士气不高,就要尽可能避免攻坚战,必须出奇制胜、速战速决!”李天行站起来,走到地图的旁边沉思。正想着,吴参谋过来说:“师座,廖营长的电报!”

李天行赶紧接过来看,然后递给谭仲恺,突然下定决心:“仲恺,我要去趟柴尔木,见见扬凤举!”

谭仲恺不免吃惊:“根据廖营长的情报,陈万成和扬凤举可能已经达成同盟,你孤身前往,太冒险了!万一陈万成动作够快,军情紧急,你不在,就怕有人不听调度,尤其是唐绍坤,这个人迟早是个雷!不行,要不你给廖营长发电报,让他全权代表你去见见扬凤举,探探他的口风?”

“我骑马昼夜赶路,即便是陈万成动作再快,大军也是两条腿走路,绝比不上我一个人来去迅速。我还可以给陈万成发封电报,表面上服个软,迷惑他一下。但是扬凤举要是能争取过来,哪怕只是中立,我们的局势就全然不同了!郑治才那边,我会发封电报说明事件缘由,看看他的态度,估计就算不帮我们,也不会帮陈万成。巴甫洛夫斯基那边,给钱稳住他,钱能解决的事就不要那命去换!同时,塔城周围的几处战略要地增派力量,增强防御工事,一切还是外松内紧。我的行踪务必保密,只说我去迪化处理黄继仁的案件。估计五、六天我就回来了!”

“五、六天!你受得了,马都受不了!”

“我让廖文轩安排人在沿途给我准备马匹,你就不用操心了!”

“扬凤举要是把你抓起来,送给陈万成怎么办?”

“扬凤举,我虽然只见过几面,但感觉他不是那种有野心的,既然没有野心,却能在局势险恶的新疆这么多年屹立不倒,当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我就是要让他看清我,看清义勇军,看清局势走向,陈万成和我,哪个选择对他最有利!所以,我必须亲自去当面跟他谈,让他看到诚意和实力。放心,仲恺,我不在,你也一定应付得来!”

谭仲恺见他心意已决,只好同意:”既然你一定要这么做,这边的事,你放心!你自己要当心!“

”好!“

李天行嘱咐吴参谋拟了几封电报,然后吩咐锅子秘密准备老百姓的衣服,假装去迪化,半路上换了便衣,秘密奔向柴尔木,一路上有廖文轩安排的人接应,换马不换人,昼夜兼程。

两天后到了柴尔木,廖文轩接到风尘仆仆的一行人。李天行见所有人都累得站不稳了,让他们去睡觉,赶紧向廖文轩了解扬凤举的情况。

”最近有什么动静?“

”陈万成的特使今天早上刚刚走,扬凤举就回到紫阳山玄通观去炼丹了!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恨不得三百六十天都在道观里。要见他,我们只能去道观了。“

”那里守卫怎么样?“

”一般人想都别想,明岗暗哨数不过来,不过,恐怕难不倒师长,现在还早,晚上我们可以去看看有没有机会。”

“你先详细跟我说说那里的地形和守备情况。”

“师长,离天黑还早,你两天两夜都在马背上,还是先睡会儿,我看着时间,走之前再说不迟。”

“谁说是天黑去?你跟我说说,咱们马上去。”

“白天去?进去的难度就更大了!”廖文轩很吃惊。

“我要尽快赶回去,白天也有白天的好处,人就更容易松懈大意,万一不行再等晚上。你给我准备两套衣服,一套他们的军服,一套道士服。”

紫阳山在柴尔木城南不远,因其山土色发红,远远望去,好似紫气蒸腾,就此得名,如此异象,当然成为道家理想的修炼场所,因此,山虽不高,有仙则名,道家真人纷纷聚集于此,香火久盛不衰。

所有道观中,玄通观居于顶峰,位置得天独厚,历年来得不少捐赠,不断扩建,其规模远超其它道观,而杨凤举一家向来笃信黄老,是玄通观最大的香火来源,由于杨凤举年事已高,又迷恋丹药,常年来久居道观,这玄通观几乎已经变成了杨家的家庙私宅。虽然道观依旧接纳寻常百姓的香火,可是常年有士兵在附近和观内驻守,其后院更是禁卫森严,别说进去,连靠近都难。

林秀川在一年前,就已经分别给彭建中和廖文轩布置了任务,派人潜伏在各地监视那些“黑名单”上的危险人物,杨凤举一直是廖文轩负责,他的行踪早就被摸得一清二楚,所以尽管这次事出仓促,廖文轩依旧给出了充足的信息,让李天行再次感受到先生的存在,就好比那次伊犁之行,无论先生离着多远,都能感受到他的力量在时刻保护和支持着自己。

一般人不能靠近玄通观里的禁区,是因为他们只能走一般人都走的路径,李天行当然选择的是一般人走不了的途径,悬崖。玄通观的后院连着紫阳山主峰的最高点,这里一面是悬崖,站在悬崖上,大有俯瞰天地,一览众生的豁达和飘飘欲仙的意境,因此,这里实际也成了玄通观的禁区,士兵们用军用帆布围起来一个巨大的空间,从悬崖直通玄通观的院墙。帆布墙外,每隔几步就是一个士兵,简直就是一堵人墙。

悬崖并非无人看守,悬崖下驻守着一个连,悬崖上按时有巡逻的士兵查看,廖文轩有两个方案,一个是在他们的水源饭菜里下药,一个只能是碰运气,在他们中午吃饭的时间爬上去,此刻岗哨和巡逻减少,只要速度够快,就有可能通过。李天行选择了后者,毕竟,让一个连的人同时被药迷晕的可能性很小,惊动他们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第三百四十二章 意外收获

廖文轩带着几十个人,引领着李天行悄悄潜伏到悬崖附近,他们打算先避开哨兵驻守的那面悬崖,从无人看管的地方上山,等快到山顶,再爬到那面悬崖上,尽可能减少被暴露的几率。

算好了时间,李天行穿着对方士兵的衣服,身上缠着树枝蔓草作为伪装,徒手攀上悬崖,廖文轩等人埋伏起来,枪上膛,以防万一好接应他。

李天行像是一只猴子,在山石草木间穿行,渐渐逼近顶峰,他开始平行靠近那片悬崖,向下望去,山脚下的兵营显得空荡荡的,果然连个值班站岗的都没有,大概都不会想到大白天的有人敢来这里!

李天行抓住时机,迅速攀爬,到了顶端,凝神静听,悄无人声,探头一看,已在帆布围墙边缘,左近无人,只有树影婆娑,不远处一个凉亭,亭外还有一处古朴的石桌椅,静悄悄的。

李天行用手一撑,人飞上地面,快速飞奔,来到院墙下,除下身上的树枝伪装,听听动静,翻过了院墙,找个僻静处脱下了军装,换上道士的衣袍,走没没多远,就看到几个兵巡逻过来,各个出入口也都有士兵把守。

他轻轻上了房顶四处观察,脑子里想着廖文轩告诉他的炼丹房的位置,在房脊上穿行,果然看到了一个独立的小院,这里的把守更加严密。他静静观察,不多时,一个士兵从正殿里出来,手里拿着个托盘,是吃剩下的饭菜。他正想着要靠近小院,门开了,里面走出了扬凤举,这是他的养生习惯,吃完饭要到院子里溜达溜达,消消食。紧接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青年从偏殿里出来,迎上去说:“义父,您要出去?还是就在院子里溜溜?”

“出去走走吧!”穿着一身石青色棉布衫的杨凤举说。

青年陪着扬凤举往院外缓步而行。等杨凤举散步回来,照例要睡个午觉,青年把他送到正殿门口就回去了。杨凤举走得血脉畅通,浑身暖洋洋的,睡意方兴,他缓步进殿,步入左侧作为卧室的偏殿,一进来就愣住了,但也只是瞬间而已,微笑随即堆在眼角眉梢。

“杨副总督办,李天行擅闯宝地,惊扰了您的清修,实在是冒昧,请副总督办见谅!”李天行先上前打招呼,行的是道士的作揖礼。

杨凤举上下打量着一身道袍的李天行,笑着说:“哎呀,想不到李将军穿着这身道袍,还真的是道骨清奇,不沾一丝凡俗之气呀!我老头子白在这里住着,就是换上道袍,也还是一身的俗气,真是惭愧,惭愧啊!”

“道在屎溺,道在凡俗!我们都是一副臭皮囊,无论是道袍,还是军服,唯有得道才是真自在,不是吗?”

杨凤举眯起了眼,笑得更为畅快:“好个得道才是得自在。将军请坐。老朽愿闻其详!”

两人坐了下来,李天行环顾左右那些熟悉的摆设,颇为感慨地说:“不瞒副总督办,天行在道观中长大,太师父自小教我《道德经》,从我学说话起,最先会的不是‘爹、娘’,而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其实,什么是道,我到现在也说不清。只觉得在这天地间,有一种存在,看不到摸不着说不清道不明,混混沌沌,却无所不在!无论是我们肉身一呼一吸、生老病死,还是我们的一言一行、成败荣辱,皆看是顺应它,还是背离它。有人刻意无视,有人诚心感悟,悟道者跟随它,终能大彻大悟,得大自在!”

杨凤举微微颔首:“将军是悟道之人!不过,《道德经》有云‘盖闻善摄生者,路行不遇凶虎,入军不被甲兵。凶无所投其角,虎无所用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将军孤身前来,把自己陷入死地,这算不算是背道而驰呢?”话将说完,暗中按下了一个扶手下的机关。

李天行立刻觉察出异动,头上一个网子罩下来,网子里都是带着倒刺的小刀,他迅速离开座椅躲开网子,几只闪着蓝光的毒箭射了过来,由于空间太小躲闪不便,他顺手抄起旁边的一个圆木墩椅子挡住毒箭,早就有个黑影从床边的秘道出来,挥刀斩向李天行。

李天行一眼认出这就是称杨凤举为义父的那个青年人,竟然功夫不赖,招式凶猛凌厉,杀气十足。李天行跟他过了十几招就发现了问题,他的所学极其庞杂,南拳北腿的,只要是被李天行化解了几招,就改弦更张换个套路。渐渐的,那人有点急躁,不免下盘不稳,李天行抓住机会夺了刀顺势一带,那人飞跌出去,还想翻身,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将军刀下留情。这是我的义子,冒犯了将军,请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不要伤他。”扬凤举赶紧上前拦阻。

李天行马上收了刀,淡然地说:“应该是我多谢杨副总督办没有真的要置我于死地,否则,就不是那么几个机关招呼我了!”

“将军好眼力!好胆识!颜平,还不赶紧给李将军陪罪,这下子你心服口服了吧!”

没想到颜平扑通跪下了,张口就说:“颜平冒犯了将军,请将军赎罪!颜平敬佩将军的武功人品,希望能拜将军为师,请将军收下我吧!”一个头就磕了下去。

这让李天行大为意外,哪里会想到前一刻生死搏杀,后一刻就磕头拜师。旁边的杨凤举赶紧说:“我这个义子是个武痴,常年在外寻访名师,拜师学艺。我就跟他说,与其学得那么杂乱,不如找位高人,认真钻研一门,能穷其精华妙义,就是大成了!他跟我说哪里去找这样可以追随一生的高人,我说有缘自会相见。今日,可是让我说中了?”

李天行有些为难:“并非是我不想收徒,我身为军人,东征西战,别说很难有时间静下心来教他习武,就是命都朝不保夕,跟着我,就怕耽误了他。”

“将军,颜平愿意追随将军左右,无论多艰难,只要将军不弃,情愿侍奉将军终生!”颜平言辞恳切,长跪不起。

李天行看他眼神坚毅,想想也是缘份,便说:“那好,我就收你为徒,跟着我免不了颠沛流离,委屈你了!”

颜平立刻面露喜色,恭恭敬敬磕头:“师父在上,受徒弟颜平三拜。”

李天行受了他的拜师礼,过来把他扶起来,旁边的杨凤举说:“颜平,茶是要敬的,礼数不能缺。”

颜平赶忙说:“是,我这就去奉茶。”转身而去。

第三百四十三章 共同利益

两个士兵进来收拾了屋子,李天行和杨凤举重新坐下,李天行心中一团疑虑,忍不住问道:“副总督办,看来,你算准了我会来?”

杨凤举笑道:“李将军,迪化那么大的事,你连那个白俄佬都知会了,唯独不理我这个老头子,你不是太看轻我,就是太看重我,我赌一定是后者。只是,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李天行心中骇然:这个“道士”可绝不是沉迷于炼丹求仙那么简单,这么短的时间内,消息灵通,判断精准,看来,恐怕他心里已有决断了,颜平拜师难道另有深意?

颜平端着茶回来,恭恭敬敬地给李天行敬了茶,杨凤举道:“你去外面守着。”颜平答应着去了。

李天行接着说:“既然杨副总督办知道我的来意,想必心中已经有决断了?”

杨凤举不慌不忙地说:“你不要误会,颜平拜师,和我的决定是两回事。我老了,只想多活几年,打打杀杀的事做不动,也不想做了。新疆风云变幻,死了太多人,罪孽啊!我手下的兵也跟我一样没出息,只要能喘气吃饭,就知足!恐怕,这一趟要让你白跑了!”

李天行暗自苦笑,没想到他和自己的想法竟是如出一辙,自己何尝不是想安安逸逸甚至苟苟且且地过日子,只要兄弟们都喘气吃饭,管他谁称王称霸,和自己无关!他想了想说:“说出来只怕你不信,我和你的想法一致,为此还曾经质疑,义勇军跟着我是跟错了人,一个不愿意打仗的将军,能给他们什么前途?我只想结束战争,打心里厌倦杀戮。”

杨凤举盯着李天行:”你不想打仗?那你为什么逼死黄继仁,出兵占领迪化?这可是一步狠棋,一颗子搅乱整盘局!“

”黄继仁不是我杀的。他死得蹊跷,验尸官说很可能是在见到我之前就服毒了,或者是被人下毒。可是我没有线索,没有证据,百口莫辩!陈总督办要讨伐我,其实是为了赶走我们,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们没有退路,南京不让我们回东北,也回不去,我们能去哪儿?去哪儿都是一样的境地!所以只能应战!我就是希望让九死一生的兄弟们有个立足之地,喘气吃饭!我曾经觉得,人要有尊严地活着怎么那么难,现在,即使失去尊严地活着,也那么难!既然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打就打吧!”李天行忍不住发了一通牢骚。

杨凤举一直在观察李天行,看他颇为沮丧,倒信了七八分:“没想到,我们两个不想打仗的废物将军碰到了一起。要是这天下都是我们这样的将军,那仗就打不起来喽!”

“是啊,要都是这样的将军,还要军队干什么!统统解散,回家种地打猎,老婆孩子热炕头,猪一样的日子,神仙一般的快活!“李天行没喝酒,却似乎醉了般口无遮拦。

杨凤举看着真情流露的李天行,心中一动,将茶盅里的茶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将军少年得志,在世人眼中是能征惯战的悍将,打日本杀土匪,屡立奇功,适逢乱世,正是你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我老了,颓废就颓废了,将军可不该像我老头子一样,暮气沉沉啊!”

李天行慨然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功名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知道新疆连年征战,老百姓活得可怜。我们义勇军不想打无谓的内战,打来打去都是为了那几个人的争权夺利,死的都是我们自己的同胞兄弟!可我没有选择,义勇军两万兄弟要活下去。可是黄主席要饿死我们,陈总督办要消灭我们,除了迎战反击,我们没有选择!”

“黄主席死得不明不白,陈总督办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毕竟是新疆最高军事领袖,下令各部出兵驱逐你们,军令如山,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知李将军要如何应对?”杨凤举试探着问。

“黄主席是怎么死的还没有查清楚,我没办法证明我的清白,陈总督办也没证据认定我是凶手。所以应该先调查真凶,打仗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如果一定要打,义勇军只能背水一战!从人数上看我们虽然是劣势,可义勇军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以逸待劳。而陈总督办能直接调动的只有他在塔塔尔的主力,其他兵力分散各地,劳师远征,我们有把握速战速决,各个击破。义勇军并非怯战,而是不好战!所以,今日我来拜望副总督办就是要澄清事实,表明态度,争得你的理解。希望副总督办能从中斡旋,平息这场战乱。”

“不是我不理解你,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除非你们义勇军主动退出新疆,或者你能让陈总督办回心转意。塔塔尔的军队已在路上,李将军,看来这一仗是避免不了了!”

“既然不可避免,我们只能一战。不过,天行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杨副总督办动作慢一点,给我个机会去说服陈总督办,如果能免去一场血光之灾,也是积德行善之事。”

杨凤举会意,却不点破,含混地说:“那好,希望你能‘说服’他!将来,新疆地面上盘踞着不嗜血好战的将军和军队,倒是新疆百姓的福气!”

李天行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拱手说道:”李天行在这里先谢过副总督办!我们一言为定!”

“将军军情紧急,我们来日方长,就不留将军了。”杨凤举淡然地说。

“打扰了,天行告辞!”李天行随即站起来告辞离去。

门外的颜平见他要走,忙说:“师父,我刚游历回来,等我陪义父几日,就去找师父。”

李天行痛快地应道:“好!多陪陪你义父,等我那边战事结束,你再过来。”

颜平送走了李天行回来,对杨凤举说:”义父,您果然算准了,他竟然真的敢独闯龙潭,而且是大白天,要不是我们早有防备,今天就落了下风了!“

”艺高人胆大!这一年多,他的那些事都是这个套路,一个人敢匹马独骑闯入敌阵,到我这个区区道观里来,有什么不敢的!这不就是你要寻找的高人吗?怎么样,没委屈你吧?“

”他的功夫没的说!只是,他毕竟是义勇军的将领,义父不怕我拜他为师,得罪其他人吗?“

”我说过了,你拜他为师和我跟他的关系是两码事!你小子一根筋扎在武学上,不肯来帮我,还让我操心!算啦,我也不怪你,也许让你浪迹江湖,比混迹官场要好。你父亲在天有灵,也想让你平安一生吧!”

“对不起,义父,颜平让您失望了。不过,几个哥哥都很能干,他们比颜平强多了,有他们帮着义父,颜平就偷懒做个没出息的孝顺儿子吧!”

“好!不过,这个李天行,武功人品都不错,可是我就担心一点,他不知道惜命惜身,你跟着他,可要悠着点,除了习武别的都不许掺和!否则,我就把你绑在腰带上,哪儿都别想去!“

“是,义父。我现在就在您的腰带上,赶都赶不走!”

杨凤举张口打了个哈欠:”不行了,我得睡会儿。不管它外面闹哄哄,我且好好做我的神仙梦!“

颜平赶紧服侍着他睡下了,悄悄出去关上大门,然而才一转身,就立刻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竟然孩子般地手舞足蹈,跳下高台,冲站岗的卫兵挤眉弄眼,一溜烟跑出了院子。

李天行下了山,一见到廖文轩就忍不住兴奋地说:“成了!我们回去!”

回到了藏身之地,独孤峰他们还没睡醒。

李天行问廖文轩:“仲恺那边有消息吗?”

“没有。”

“赶紧给副师长发电报,两个字,事成。另外,这边不需要太多人,留下必要的,其他跟我回去。让独孤峰他们睡吧,你带着人跟我走。”

“是。”

这天傍晚,谭仲恺在指挥室里正看地图,突然,马蹄声疾驰而至,谭仲恺立刻迎出去,看到李天行跳下马,风尘仆仆走过来,忍不住激动地问:“师长,我接到电报了,杨凤举真的愿意支持我们?他有什么条件?”

“他保持中立,但希望咱们赢,没有任何条件。”李天行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没有条件?就那么容易?你怎么说服他的?”谭仲恺还是不敢相信事情那么顺利。

“我们都不想打这种无谓的乱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当然希望我掌控新疆政局,从此有个安定平稳的局面,这是共同的利益。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李天行依然很兴奋。

“真是这样就太好了!你觉得可以相信杨凤举的诚意吗?”

“我们不能两线作战,该冒险的时候就要孤注一掷!郑治才和巴甫洛夫斯基那边怎么样?”

“郑治才回电,完全支持我们,主动要帮助我们阻击伊犁驻军。巴甫洛夫斯基收了钱,说这是新疆内乱,他们会保持中立。不过这小子只认钱,和你又有过节!我们不得不防!”

“陈万成呢?到了什么地方?”

“估计前锋明天就到我们的第一防线了!”

“这么快,你怎么不告诉我!”李天行有些吃惊。

“告诉你,你还能长翅膀飞回来?放心,是常心宽的阵地,他虽然不能理解,但绝对不会当甩手大爷!我把葛钺调回来了,他带着两个营的骑兵也在,明天我也赶过去,你就在大本营坐镇!”

“陈万成带了多少人,分几路,什么意图?”李天行追问。

“吴参谋,你来说说。”谭仲恺招呼着。

等吴参谋说完了,又说了一下大家研究的对策,李天行觉得还算妥当,便想再琢磨琢磨,可是眼皮突然沉得像是被粘上了一样,谭仲恺和吴迪眼看着他闭上眼,身体靠在椅背上,头微微歪着,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吴迪诧异地要上去叫他,被谭仲恺拉住:“几天没睡,几乎都在马背上,人没散架就不错了!现在就是打雷他都听不见。让他好好睡吧。”看着他睡着的样子,谭仲凯猛然间想起多少年前似曾相识的一幕,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不久,他也是疲惫地靠在树上睡着了,后来是庞五一路背着他走。现在,他又是疲惫至极地睡着了,可是庞五,还有很多熟悉的面孔都不在了!一想起那些面孔,谭仲恺心中阵阵酸楚。

吴迪拿过一块军毯,轻轻盖在他身上,然后冲其他参谋打个手势,大家悄悄出去。谭仲凯独自琢磨了一会儿战事,抬头看了看沉睡的李天行,外面夜色深沉,不久,硝烟又要弥漫,天上的兄弟们,保佑这些活着的弟兄吧,别让他们战死异乡!

第三百四十四章 定策

李天行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周围静得可怕,在迷雾般的硝烟里,他惊慌地寻找:人呢?他们都在哪儿?地上全是死人,鲜血汪成一滩滩的血水坑,他的脚踩在这样的血水里,留下一个个血色的脚印,那些死人的面孔好像认得,又好像不认得,他焦急又惊慌地找着,谭仲恺,葛钺,常心宽,独孤峰,锅子,庞五,抖机灵,你们在哪儿?隐隐约约听到一声马嘶,迷雾中一个模糊的黑影出现,一个人骑着马,手里擎着一柄大刀,是铁匠,旁边又冲过来一匹马,马上的人挥舞着大刀,是刀把子,他们往前冲,李天行跟着跑,可是人影很快就消失了,他四顾茫茫,想喊又喊不出来,然后,他看到了一匹马的影子,黑子,是黑子,他惊喜地冲过去,却猛然发现马背上有个人,先生,是先生,先生冲他笑笑,缓缓拨转马头,向迷雾深处走去……他急了,要追过去,双脚却不能动,低头一看,陷在了流沙里,流沙如漩涡般旋转着,把自己吸入恐惧的深渊……

李天行猛地睁开眼,觉得好像是要窒息,深吸一口气,片刻之后,他看看周围,还是在指挥室里,原来只是个噩梦,可是噩梦带来的心悸,却一时间挥之不去。

门外马蹄声由远而近,让他完全清醒过来,才发现天已大亮,竟是第二日的清晨,猛然想起今天陈万成的前锋就到了,他赶紧整理衣服出门,看到独孤峰等人刚刚下马,一见他就急赤白脸地说:“师长!为什么不叫醒我们!扔下我们自己回来,急死我们了!马都要跑死了!我这个警卫连长是干不了了!现在也没地儿去告状,先生不在,没人能管得了!”话一出口,独孤峰就后悔了,他也是一肚子怨气,说话没过大脑。

李天行的脑子里迅速出现梦境中骑着黑子的先生渐行渐远,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黑子认了先生做朋友,在那个世界,他们可以互相做伴,也算是令人欣慰的事。有了这个想法,他的心反而平静了,看着一脸汗渍尘土的独孤峰和锅子他们,不免有些愧疚,忙说:“你们辛苦了,赶紧去洗把脸,好好睡一觉。回来就好!休息去吧!”

独孤峰本来害怕又惹得李天行为林秀川的事伤感,没想到他格外平和,堂堂师长被一个连长劈头盖脸的训一顿,还这么好脾气,自己还能怎么样?只好应声“是”,带着大家去休息了。

吴迪赶过来:“师长,怎么不多睡会儿?您可是累坏了吧!”

李天行没看到谭仲恺,便问:“副师长呢?”

“去第一防线阵地了,走时还特意嘱咐,让您就在这儿,哪儿也别动。”

“陈万成的前锋到了?”

“刚刚传回的消息,他们到了,在构筑阵地。估计要交火也得明后天了。”

“陈万成的后续部队到哪了?其他各地的调兵状况怎么样?”

“陈的中路大军估计明天上午就能到,右路军带着辎重还要等一两天,其他地方驻军谁也不想当出头鸟,都磨磨蹭蹭的,估计是在观望,伊犁军队走到哈密附近就停了,郑治才果然言而有信,出兵拦阻,帮了我们的大忙。”

“立刻致电郑治才,表示感谢!恽辉那边怎么样了?”

“迪化在控制之内,恽旅长牢牢看住了那三千白俄雇佣军,可是,黄继仁的案子还是没有眉目,省政府也处于瘫痪状态。街面流言四起,有很多对您不利的说法,百姓真假莫辩,人心惶惶,一些民众甚至开始出逃避祸。”

“这样不行!让恽辉张贴告示安民,以我的名义,保证治安、物价和市民人身安全。省政府要恢复正常,让副主席主持工作,撤走政府大楼的士兵,黄继仁的案子要抓紧。告诉恽辉,军队是防敌军的,不可兹扰百姓。另外,让廖文轩暗中调查什么人故意造谣,扰乱民心。严惩故意散布谣言、滋事捣乱的,重要的是安定民心!”

“廖文轩呢?让他来。”李天行补充道。

很快,廖文轩来了,脸上依旧有疲惫之色,他毕竟是个文人的体质,从没有跟着李天行这么疯过,两昼夜大部分时间都在纵马狂奔,所以到现在还觉得是在马背上,看到马都想吐。

李天行也不免歉疚:“文轩,抱歉,没时间让你好好歇着,又得让你出任务了!”

“师长,我睡得挺好,什么任务,你说吧。”

“迪化的情况不太好。我怀疑有人暗中捣乱,你去查查,严惩造谣生事的,不要惊扰老百姓,帮着恽旅长维持迪化的稳定。另外,黄继仁的案子是警察局经办的,但迟迟没有进展,你去查。”

“是,我立刻出发。“

”好,辛苦你了。“

廖文轩走后,李天行盯着地图陷入沉思:虽然杨凤举保持中立,但如果让陈万成调集各地兵马造成合围,必然会陷入苦战,必须找到方法速战速决,绝不能陷入被动!

“吴参谋,你把关于陈万成的所有资料都给我。还是你讲给我听,比看资料更快!“

不久之后,李天行到了第一防线,一进指挥部,谭仲恺面色一沉:”不是说让你在大本营待着,你怎么就是不听!好,既然你来了,我待这儿碍眼,我走!“起身就走。

李天行一把拽住谭仲恺,附耳道:”兄弟,我想到好点子啦!当着这么多人,给个面子!回头我给你陪罪!“

谭仲恺心里叹口气,冷着脸走了回去坐下。李天行赶紧过去挨着谭仲恺坐下,卫兵倒过来一杯茶,也亲自双手捧着给谭仲恺,让谭仲恺哭笑不得,虽然恨他作为主帅还要自蹈险地,却也无可奈何。

李天行招呼其他人:”都坐下,我有个新的想法跟大家商量商量。吴参谋,把图挂上。“

大家转头看着挂好的地图,地图上有两个蓝色的圈,八个红色的圈,圈的都是城市名称,两个蓝圈是迪化和塔城,剩下的红圈都是陈万成的势力,塔塔尔是大本营,其余七个城市是他最主要的兵力分布。

李天行走到图前对大家说:“陈万成在塔塔尔有两万多人,此次出兵估计有两万人左右,他在其他七处的兵力,每处有三到五千不等,除了伊犁军队被郑治才部拦截,其余估计能至少调集一万五千人左右,在兵力优势上他们就超过我们,而迪化的三千白俄雇佣军是一颗钉子楔在我们身边,即便中立,也牵制我们不少兵力。所以,时间是我们成败的关键。我们必须在被合围之前就打败陈万成的主力,陈万成的帅旗一倒,其他力量就随之烟消云散。因此,我们的第一战至关重要,不能是简单的攻防战,而是要主动进攻、一鼓作气,打掉陈万成的锐气和信心,继而乘胜反击,争取一战定成败!”

大家听了,没有兴奋,反而茫然和疑虑,常心宽说:“师长,理论上是讲得通的。可是,陈万成两万人,我们这里只有一个旅,就算立刻把二、三线的步兵骑兵都调过来,兵力上也就是个平手,我们的武器装备还不如他们,尤其是重型武器。还有,如果他们采取阵地战,故意拖延等待合围,我们由守方变成攻方,陷入消耗战,以我们目前的士气和实力,只怕是打不起消耗战。”

对于常心宽的反应,李天行早就心里有数,他不急不躁地说:“常旅长了解自己的士兵,不错,他们很久没打大仗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打这场仗,不想面对无畏的死亡。可是你们想想,我们寄人篱下,忍气吞声,如果忍能让我们活下去也行!可是现在连忍的机会都没有了!我们只有两个选择,打或者降。如果你们愿意降,从今后跟着陈万成,我可以降,只要你们心甘情愿,我听你们的。”

常心宽立刻红了脸说:“师长,我们的士气虽然低,可我们是义勇军,不能投降!既然不得不打,我们就豁出去了,师长说吧,要怎么打!”

李天行继续说:“好,既然决定要打,我们就打出义勇军的气概来!打仗要知己知彼,要拼命但不能玩命!我们面对的这个陈万成,虽然是一省军队的统帅,但这个人擅长的是官场钻营之术,为人胆小多疑,势力刻薄,任人唯亲。他军中的主要将领不少是和他有裙带关系,军官贪污严重,官兵矛盾很大,下层士兵怨气最重,这样一支军队,他们的士气能高吗?士兵肯用命吗?若论士气,对方不比我们强!”他做了个停顿,看着在坐的军官们,他们的脸色开始放松,神情专注。

然后继续说:“陈万成在作战上一向胆小,所以总是仗着人多才敢动手。这次,他必定是不急于进攻,而是等着各处军队完成合围,来个群殴。我们偏不能如他的愿!要趁他们立足未稳,主动出击。我已经把能调集的兵力都调过来了,所有库存的武器弹药全部拿过来,今天晚上就让他们尝尝鲜!”

“今天晚上!是不是太仓促了!”

“侦查连已经派出去了,再仓促,不是还有比我们更仓促的吗?明天上午,陈万成的大路人马就到了,我们要一气呵成,打他个措手不及!”

气氛开始活跃起来。常心宽眼睛亮了:“师长,具体部署是什么?”

李天行露出了笑意……

第三百四十五章 欲擒故纵

等部署完毕,大家都回去准备,李天行单独留下常心宽说:“还有个事情,为了保密,不方便在会上说。彭建中带着人早就潜伏在塔塔尔,我已经命令他在城中制造混乱。陈万成的家眷都在那儿,他的大本营一乱,陈万成的心就乱了!常旅长,现在,你心里有底了吧!”

“是,师长。我说了不少扰乱军心的丧气话,还请师长责罚!”常心宽真心敬服。

“那不是丧气话,是真心话。我理解!我也说实话,这场战争的确是为了我个人的地位之争,我的地位,就是义勇军的地位,说我鸠占鹊巢也好,狼子野心也罢,我不能让弟兄们一路跟着我,最后连忍辱偷生都做不到!我想速战速决,唯有如此,才能尽可能避免陷入苦战,多死一个兄弟,就是多一份孽债!但愿这一战就吓破了陈万成的胆,双方都少死些人!”

常心宽很是感动,站了起来,双脚一磕:“师长,常心宽一定不辜负师长,您就等着我的捷报吧!”

“好!活着回来!”李天行凝视着他。

夜深了,陈万成的一个独立旅都猫在刚刚修筑的工事内,干了一天的活,大家都累了,除了站岗放哨的,全都放心睡大觉。他们的旅长是陈万成的心腹,也是他的亲侄子,陈仕中,少壮派军人,年轻气盛,少年得志。今天一早到达的时候,从望远镜里看到对面修筑的重重防御工事,认为义勇军志在防守。他的任务就是先期到达,选好地形构筑工事,等着主力赶到和各部合围,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天上的月亮和星星静悄悄地看着地上那些狸猫般移动的黑影,已经是后半夜,睡着的睡得正香,站岗放哨的正在和难忍的困倦进行着拉锯战,一个出来撒尿的士兵恍惚间看到黑影一闪,激灵一下醒了,以为是鬼影,吓得就要往回跑,不知道哪儿一声枪响,正愣神,身后一个黑影冲过来,寒光一闪,如同一段木头似的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枪声让整个营地开始骚动起来,但为时已晚,数不清的黑影瞬间就包围了整个营地,枪声、惊呼、惨叫刹那间如沸腾的水响成一片,月光、星光和血光交织在一起。

陈仕中从沉睡中被惊醒,警卫们惊慌失措地护着他往外冲,营地已经混乱不堪,手下的军官没几个在眼前,根本没办法集合部署反击,卫兵们只求护住长官一起逃命,好在司机开着吉普车过来,接上陈仕中夺路而逃。一路上虽也有冷枪追着车屁股跑,但竟然没有被大队人马拦截过,有惊无险地驶出了营地,他却不知道,对方士兵是接到命令有意放行的。

终于驶出了沦陷的营地,陈仕中回头一看,跟着车狂奔的不过几百个士兵,跑了一会儿停下来,等后面的士兵追上来,陈仕中气急败坏地问:“多少人逃出来了?袭击我们的有多少人?”

士兵喘吁吁地说:“不知道,旅长,天黑看不清,人不少!就我们跟着,也许后头还有吧!”

陈仕中又急又气,一夜之间,自己几乎成了光杆司令,回去怎么交代!他咬着牙下令:“回去看看,怎么回事?我一个独立旅,不可能就这么没了!”

士兵面面相觑,没人动换,陈仕中掏出手枪,对着士兵大吼:“你们敢违抗军令,立刻枪毙!”

一个小头目赶紧推搡着几个人,大喊:“还不快去!快点!”

那几个士兵苦着脸只好往回走,过了一会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来了!来了!”

陈仕中急问:“说清楚,谁来了!”

“都,都来了!我们的人往这边逃,后面,后面还跟着义勇军在追!”

陈仕中的脸登时白了,急问:“义勇军有多少人?”

士兵哪里知道,又怕挨骂,随口说:“很多,比我们的人多!”

陈仕中心中一寒,赶紧催促司机:“还等什么?开车!”车启动了,直奔着来时的路往回开,他希望陈万成的大军就在不远处,自己就有救了!

然而,飞驰了一阵子,车没油了,气得陈仕中大骂司机:“昨天怎么不加满油!都是一群废物!”

司机也委屈,心中暗想:我又不是神仙,能算准有人夜袭!要不还能这么狼狈?

没办法,一行人弃车疾行,连跑带颠,满身大汗,累得狗一样吐舌头喘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走不动了。突然,有士兵大喊:“追上来了,后面的追上来了!”

恐惧带来的力量也是惊人的,士兵们搀着一向养尊处优的旅座大人继续狂奔。天已大亮,也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追兵不够卖力,他们终于有惊无险地和行进中的主力人马碰上了。陈仕中赶紧掩饰自己的狼狈相,来到坐在吉普车上的陈万成面前,不无惶恐地说:“报告总督办,我们遭到了敌军的夜袭,激战一夜,实在是寡不敌众,不得已退了下来。现在,敌军还在后面穷追不舍,请五叔救救我的士兵!”

陈万成看着一身尘土,脏兮兮的陈仕中,心中恼火:“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们有多少人?”

陈仕中哪里知道多少人,为了减轻罪责,随口胡说:“很多,至少有我们的两三倍!”

“三倍?你这个独立旅就五千人,你说他们出动一万五千人来偷袭?要真是一万五千人,你还有命站在我跟前?你说瞎话也得编得靠谱!我现在没时间计较,等打完了仗,再办你!”

立刻吩咐传令:“就地准备迎战,先放过逃过来的自己人,骑兵团在前,冲击敌军。轻重机枪压制敌军攻势。”

想了想又补充说:”让胡旅长去看看,对方多少人,如果人数不多,就以优势兵力反冲锋,全歼义勇军!“

胡旅长奉命来到前线,因这里是一片戈壁,一马平川,他站在军用卡车的顶上用望远镜看,不远处大批自己的士兵们正疯狂地跑着,后面义勇军在追,哪里有一万五千人,顶多一个营,逃命的竟然比追击的人数还多,心中暗自冷笑。胡旅长是军中的老人了,平时就看不惯少壮派的飞扬跋扈,陈仕中的狼狈让他解气!

败兵们远远看到自己人,都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跑,一跑进自己的阵营里就都瘫软了,有的翻着白眼倒着气,有的哇哇地吐,有的干脆就晕了,搞得阵地上一片狼藉,胡旅长气得大骂:”还不滚远点!耽误了军情,一律枪毙!”

士兵们赶紧帮着他们往后面疏散。追击的义勇军见势不好,早早掉头就跑。

胡旅长冷笑一声:“既然来了,就走不了!让骑兵上!”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一战而屈人之兵

胡旅长一声令下,早就等着命令的骑兵立刻扬鞭策马,潮水般向逃命的义勇军追去,就在他们刚刚跑出阵地的时候,一个负责侦查的参谋从望远镜里看到对面一支骑兵也出现在地平线上,飞速接近,同时,大批的义勇军似乎是从地下冒出来,从三面向自己靠拢包抄,立刻紧张地大叫:“旅座,不好了,义勇军要包围我们,我们中埋伏了!”

胡旅长立刻爬上车顶,用望远镜一看,刚才一马平川空空荡荡的戈壁,现在竟然到处都是义勇军,立刻头皮发麻,赶紧大叫:“快,报告总督办!快去!”

但骑兵已经是射出去的箭,收不回来了。正在他们眼看着要追上前面的义勇军时,意外发现数不清的义勇军好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正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就算把前面的义勇军杀光,自己也会被义勇军包围!骑兵们胆怯了,正想着是不是要掉头回去,正前方一支骑兵冲着自己撞过来,速度快得惊人!

前面被追赶的义勇军突然分成两半,如同分开的水波,向两边涌去,显然是要让出战场,这里将是骑兵的战场!现在想掉头,已经来不及了,指挥官一咬牙,挥舞着军刀杀向对方,眨眼间,两支骑兵如两相撞击的巨浪,马相错、刀相交,惨叫声声,血肉横飞!但见一匹枣红马上的人刀刀夺命,身后一匹马上的人箭箭封喉,还有匹马上的人一杆黑缨铁枪直导乌龙,一枪就将对方穿透挑下马去!但是,这支骑兵飞速前冲,没有人停下来缠斗,两支骑兵仅仅一个回合,义勇军的骑兵就径直往对方的步兵阵营冲去,丢下被一招打得失魂落魄的陈氏骑兵茫茫然如在梦中,等他们清醒过来,已经陷入了无数条枪口的包围中。

就在胡旅长命令参谋去报告陈万成时,自己的阵地枪声骤起,子弹在身边乱飞。胡旅长的卫兵赶紧围过来保护他,胡旅长惊慌地质问:“怎么回事?哪儿打枪?什么人开的枪?”

部下过来报告:“旅座,那些逃回来的人里有不少奸细,他们正在争夺咱们的前沿阵地,你赶快往后撤吧!”

胡旅长气得大骂:“陈仕中!王八蛋!败家子!死还要拉着我们当垫背的!”边骂边被卫兵护着往后逃。长官们先逃了,士兵们给谁卖命?于是一哄而散,阵地很快就变成义勇军的阵地,当李天行带着骑兵冲过来,那些轻重机枪已经枪口冲后了。

陈万成惊讶地听参谋报告敌情之后,还有些难以置信,很快自己阵营里枪声大作,部下慌张报告说那些逃回来的士兵是义勇军装扮的,紧接着前面有报告说陷入义勇军的包围,耳边更是枪声大作,厮杀震天,于是也顾不得细想了,立刻下令:“撤,往后撤!”

司机一个打把,汽车掉头,带着一溜烟尘往后跑,帅旗向后,谁还向前?一支近万人的大军浩浩荡荡的来,齐心合力地退,跑得慢的,很快就被义勇军追上,要么投降,要么死在刀枪之下。

李天行和谭仲恺勒住战马,看着滚滚烟尘渐渐远去,谭仲恺用马鞭指着退兵说:“真没想到,这个督办大人就是个草包将军!我就不明白了,这副德行,竟然能是总督一省军队的将领!要我说,当个排长都是长脸了!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哈哈哈!”

李天行暗自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看身后的战场,有的雀跃,有的疲惫,有的哀嚎呻吟,有的血肉模糊,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战,屠刀下生灵涂炭,只为能换得一个太平人间!

陈万成狼狈后退,终于稳住了阵脚,不免极其窝火,把陈仕中绑了起来,可是毕竟是亲侄子,也不能怎么样,正想着等右路大军赶过来合兵一处,再进逼塔城,等待各路军队造成合围之势。没想到祸不单行,很快传来大本营的坏消息,城内四处起火,总督办处、县政府、甚至自己的家都被暴徒袭击抢劫,城内人心惶惶,都传说是马匪要趁着塔塔尔空虚来打劫!

然后,又接到杨凤举的电报,陈万成接过来一看,肺都气炸了,电文里说扬凤举旧病复发,柴尔木附近也发现马匪行踪,建议大局为重,为防止马匪趁机入侵,各自按兵不动,更提出黄继仁之死事有蹊跷,应先彻查真凶,再做决断。

陈万成好容易吹鼓了的气球瘪了一半,杨凤举中立观望,其它各路军队本就磨磨唧唧,一旦知道杨凤举的态度,和义勇军的这次初战告捷,只怕更不肯出血卖命了!

陈万成只好扎住大营,进退两难,就在此时,接到李天行的来信,来信说明黄继仁的所作所为,以及离奇死亡的经过,希望双方消除误解,共同调查黄继仁事件,提议大家到迪化面谈,尽快解决目前的混乱局面。

陈万成举棋不定,只好和大家商量:“你们说说,是战?还是坐下来谈?”

“总督办,我们是不是再去探探扬凤举的意图,怎么说变卦就变卦?难道他倒向李天行了?他们之间好像没什么交情啊!”

“交情?那个老道跟谁谈交情?他是见风使舵的老手。我看,他八成是想坐收渔翁之利!我们赢了,他自然就贴上来!现在我们暂时失利,这时候,只怕连面都见不上!”

“没想到李天行这么狡诈!夜袭也就罢了,还假扮我们的人直接跑到阵地里!这帮东北胡子,和小日本打仗都打精了,阴险狡诈,比土匪都狠!”

“他们都是胡子出身!和土匪有什么两样!邪得很!”

“你们说这些屁话有什么用!是不是土匪胡子也得打交道!都说点有用的!别扯那些废话!”陈万成心烦意乱,突然发了怒。

“嗯,我看,战也有战的机会,和也有和的好处。要不,先打一打,要是不行,我们再讲和。”

“先打?要是打不赢,我们还拿什么去讲和?到时候,人家恐怕连讲和的机会都不给了!”

“不就是一次失利,着了他们的暗算,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人多,一旦合围塔城、迪化,看李天行还嚣张不嚣张!”

“可是,塔塔尔已经不安全了,万一马匪趁机下手,我们后院起火,得不偿失啊!”

“没准是李天行捣的鬼,怎么这么巧,这边中伏,那边后院起火!难不成他跟马仲芳还有一腿?”

“要真是和李天行有关,不管是不是和马仲芳联合,都说明这个李天行很会用兵,我们可不能轻敌!”

“塔塔尔只有五千人,万一真被马匪惦记上,可就后悔莫及了!”

“马仲芳被国军绊住了脚,没那么容易脱身!这一定是李天行的疑兵之计。”

“塔塔尔是咱们的大本营,不容有失。马仲芳主力虽然在和国军对峙,可北边还有两个旅的兵力,不能不防啊!如今杨凤举坐山观虎斗,万一我们和义勇军战事胶着不下,塔塔尔一旦有事就很难回防。”

“是啊,看来李天行和义勇军都不容易对付,这场仗只怕会陷入苦战!等我们两败俱伤,扬凤举、马匪、甚至郑治才都能扑上来咬一口,我看,还是谨慎为妙!”

“这个,打仗是有风险的,和李天行、义勇军这样的百战之师打,风险就更大。我看,不如先讲和!李天行是个军人,仗打得好,我们都见了。可是,要掌控新疆局势,李天行一个东北胡子,既无根基人脉,也没有政治头脑,兵书上也说,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上上策。要除掉李天行,何必劳师动众?迪化的泥潭就是蛟龙的死穴!没了李天行,义勇军不就是砧板上的肉!”

“世贞兄说得有道理。何必和李天行在战场上争一时之利,我们大可扬长避短。在新疆,我们是主,他是客,在迪化,我们是百年大树,盘根错节,他连脚跟还没立稳!不是说到迪化坐下来谈吗?咱们把大家都召回来,把黄继仁的屎盆子死死扣在他的头上,把他彻底搞臭!煽动民众,联合各方把东北军赶出新疆。再不济,大不了暗中买个杀手杀了他了事!他一死,义勇军群龙无首,到时候要杀要打还不是总督办一句话的事?”

“嗯,这样稳妥,我看可行!”

“兵不血刃,贼首就擒,我看也可行!”

于是,多数人都偏向了议和,陈万成当然也想”扬长避短“:战场上不如你李天行,那就官场上见真章!

第三百四十七章 以退为进

陈万成接受了李天行停战议和的建议。震动新疆的李、陈之战竟然就这样一战定乾坤!李天行成了新疆当之无愧的战神!

消息传到了柴尔木的紫阳山上,颜平兴奋地说:”义父,我师父太厉害了,一战就把陈万成打服了!看来,我不光是要学功夫,还要学打仗!遇上这样的师父,我是走了大运!“

“别高兴得太早!下棋不能只看一步,至少要看三步!李天行,该狠的时候不狠,就是堵了自己的气,给自己下套呐!”

“义父,怎么说?”

“他不该放陈万成一马,这么好的机会,不打死他,还和谈,给他机会翻身!看来,李天行也就是个军人,领兵打仗是个人才,脱了那身皮,也就适合教人拳脚而已。硬要去官场上混,迟早死得很难看!”

“义父,您的意思,和谈对师父不利?”

“李天行初涉官场,在新疆根基太浅,为人又太重情义!等着吧,陈万成一定会利用黄继仁的死搞臭李天行,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昏招等着往上招呼!陈万成打仗不成,可却是个耍阴谋手段的好手!否则洛河图又怎么会死在他的手上!何况,迪化的水深着呐!黄继仁是不是陈万成毒死的还没有定论,若不是,那就更有好戏看喽!”

“义父,能不能帮帮师父?您不是也希望他赢吗?他要是能主政新疆,咱们不就高枕无忧了?”

“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他不适合官场,今天你帮他上台,能不能坐稳龙椅,也很难说!所以,我不去迪化争那个位子,因为我有自知之明,我也不够狠不够黑!但李天行比我还差得远!他一方面锋芒毕露,树敌太多,一方面心慈手软,妇人之仁!虽是英雄的根基,可惜却正值枭雄、奸雄当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怕是只能乌江自刎、不得善终!”

“义父,人都是会变的!以后的事很难说。不如赌一把,万一成了呢?就是不成,对我们也没什么坏处啊!”

“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罢,好歹他是你师父,就当是我替你送他的拜师礼,我帮他一把,至于能不能成,就看他的造化了!”

陈万成接受了停战的建议,义勇军官兵雀跃不已,常心宽却不解地问:“师长,我们刚刚有了士气,为什么不趁胜追击?现在议和,不是太便宜了陈万成,会不会养虎为患?”

“我明白,从战术上看,这么做的确是放弃了一个大好战机。可是,兔子逼急了还要咬人!陈万成手下的一些部将战力不弱,真被逼到生死关头、背水一战,我们就会陷入苦战,即便赢了,也要伤元气!再者,毕竟我们在新疆是客,客大欺主不得人心,何况还有黄继仁的黑锅,陈万成占了道义的上风,我们太强势,唇亡齿寒,反而会激起新疆各方势力的围攻。更重要的是,陈万成的军队是抵御马匪的主要防线,真要打残了他们就是自毁长城。这一仗已经达到威慑的目的,只要他肯服软妥协,我和陈万成共同执掌新疆大权,新疆的几股力量相互制衡,才能给新疆百姓和我们义勇军一个休养生息的安稳局面!”

“可是师长,您觉得和谈能谈得拢吗?陈万成能甘心屈居人下?毕竟他们在新疆根深叶茂,那些人玩起手段来,咱可未必是对手!”

“我想过了,关键在黄继仁的案子上,就算我找不出杀黄继仁的真凶,但他们也没有证据证明人是我杀的!迪化和塔城都在我们的控制下,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名义上,南京还是上级政府,南宫术的态度明确,南京没理由不支持我们,只要南京承认我是继任政府主席,扬凤举应该是向着咱们的,至少也是中立,郑治才态度鲜明地支持咱们,有了他们的支持,其他地方势力就会分化。只要杨凤举、郑治才,再加上南京,站在我们一边,我们就胜券在握。大不了最后翻脸,以南京的名义再开战,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讨逆!那时候我们才占齐了天时地利人和,局面就完全不同了!”

谭仲恺略感惊讶:“没想到你想得那么远,先生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不过,万一他们是缓兵之计,暗中还在调兵合围,我们不得不防!”常心宽提醒着。

“你说得对,我会让人密切监视各处军队的情况。仲恺,你负责监督各个防线,不能松懈!我会立刻督促陈万成,各处军队立刻返回驻地,否则,就视为挑衅,我们立刻开战!”

大家商议停当,李天行和谭仲恺回到了大本营。陈万成同意让各处军队原地待命,同时要求义勇军撤出迪化,由白俄军接管迪化,并召集各地大员汇聚迪化,商讨黄继仁的事件,时间在十日之后。

李天行一面督促调查黄继仁的案件,一面和谭仲恺等人准备迪化之行的对策。这一天,士兵进来报告:“师长,营门外有个年轻人要见你,还说是你的徒弟,叫颜平。”

大家都一愣,谭仲恺笑着说:“我可从没听说你有徒弟。你现在是声名在外,徒弟都送上门来了!”

李天行赶忙说:“让他进来。他是我刚收的徒弟。”

然后对着惊愕的众人解释道:“他是扬凤举的义子,叫颜平。那天去见扬凤举,和他过了几招,他是个武痴,当时就拜我为师!我看他诚心诚意的,也就收了。”

“你怎么不早说!这么说,扬凤举肯定是我们这头的了!你也太能藏了!这么大的事你还瞒着我们!”谭仲恺又惊又喜。

“虽然他是扬凤举的义子,可是他拜师和我和扬凤举之间的关系不能混为一谈。扬凤举也说得清楚,这是两回事,颜平的身份,你们还是保密的好。”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不可能完全没关系!哈哈,你的柴尔木之行,收获颇丰啊!”

大家说笑着,士兵带着一个年轻人进来了。颜平看着屋子里的人,对大家笑笑,径直来到李天行面前,恭恭敬敬跪下说:“师父,颜平见过师父。”

李天行赶紧扶起来:“颜平,以后不用这样。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谭副师长,这是吴参谋,田参谋,周参谋,廉参谋。以后,你慢慢就熟悉了。”

颜平和大家一一打了招呼,李天行说:“你刚来,我让独孤连长带你去你的住处休息一下,再到各处熟悉熟悉,等我这边完了事,我们再谈。”

“是,师父!那我就出去了。”颜平恭敬地答应着。

等李天行忙完了手头的事,过来找颜平,竟然不在屋里,问警卫,说是在独孤峰那里。李天行过来一看,颜平正拉弓呢,见他进来,忙上前说:“师父!你来啦!你这军营里能人不少啊!这位独孤连长是个神箭手,刚才我见的谭副师长还是洪帮的堂主!听说也是一身横练的硬功夫!我可真是来对啦!”

独孤峰在旁边耸耸肩:“是锅子,老太太的嘴,见了人就唠叨,我给他排了班,这会儿站岗去了,耳边才清净点!”

李天行笑笑,就问:“颜平,你义父还好?”

“好,他让我代问师父好!”

“谢谢!你的住处还满意吗?”

“满意,谢谢师父!”

“这里是军营,一切都很简陋,比不了你义父那里,委屈你了。”

“师父别这么说!我是来拜师学艺的,师父肯收我就是我的运气好!再说了,我常年在外面游历,比这里还苦都不怕!我能吃苦!”

“好,那就好!你是我徒弟,不是军人,可是这里毕竟是军营,有些规矩你也要守。回头,我让吴参谋跟你说说,希望你能理解。”

“是,颜平一定谨尊师命。”

第三百四十八章 针锋相对

两个人从独孤峰那里出来,来到李天行的住处,李天行坐下,颜平赶紧侍立一旁。

李天行看他很是拘谨紧张,微笑着说:”颜平,你坐,我们说说话。“

颜平忙说:”师父,徒弟不能目无尊上。徒弟就应该站着听师父训示。“

李天行只好随他,说道:“你的功夫主要是外家功夫,学得也很庞杂。既然你要跟着我学,我就要从基本功开始教你。你要学习呼吸吐纳,内功心法,我教你太极,等你练到气定神闲的境界,再教你些外家功夫,你以前学的那些功夫也必定会有所进益。你现在的问题是浮漂杂乱,所以先要沉稳下来,做到专一,你的境界必然会更上一层。”

颜平很是服气:“是,师父说的就是我的症结所在。这些年我只图学那些招式技巧,杂而不精,内功更是完全不懂。师父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好,既然你认可,我今天晚上就开始教你吐纳呼吸之法,你不要心急,越急于求成,越不得法。”

“是,师父。”

“每天早上五点起来,跟我打太极。”

“是,师父。”

李天行看他一直恭恭敬敬、诚惶诚恐的样子,不觉笑了:“颜平,你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早知道徒弟这么乖巧懂事,我就多收几个,看着就高兴。”

颜平心里却着实感动,他多年来到处拜师学艺,受了多少刁难白眼,很多时候师父根本就不会亲自教他,而是由师兄代劳,学的也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架子。李天行是他见过的功夫最高深的人,竟然如此真诚温和,忍不住说:“师父,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话就直说。”

“师父,你为什么要讲和?失去这次机会,后患无穷!“颜平忍不住要提醒李天行。

李天行立刻意识到这里面有扬凤举的意思,想想说:“颜平,有些事不亲身经历过,是无法理解的。我的一句话,一个念头,就是多少条性命攸关!战事一起,生灵涂炭!如果少流血能达到目的,就少造孽!以后,也许你会明白。”

颜平不甘心,争辩道:”可迪化政局险恶,师父虽是百战悍将,却不熟悉新疆政局,陈万成那些人都是盘踞新疆多年的奸雄,绝不会让师父轻易上位。何不先下手为强,陈万成兵败身死,没人再敢对抗义勇军,岂不更简单稳妥?“

”凡事都有利弊,就算我趁胜追击打败陈万成,结怨陈家军,边境门户大开,谁来防御马匪?更有唇亡齿寒,其它势力人人自危,新疆人心浮动,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陈万成冒出来,义勇军将会有打不完的仗!留着陈万成达成妥协,维持新疆势力均衡,才能让新疆免于战乱。等到南京决心抗日,义勇军绝不会在此贪恋一日!我不是为了给自己争什么新疆王,而是要给义勇军争得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义勇军得到新疆百姓救助爱护,不能以怨报德,让他们陷于战乱!事在人为,何况现在形势对我有利,值得一拼!除非万不得已,义勇军不会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兄弟!“

颜平回味着李天行的这些肺腑之言,心中更是感佩:”师父,徒弟受教了!比起武功,师父厚德,高山仰止!颜平得师父教诲,必铭刻在心!“

几天后,李天行带着南宫术、吴参谋、独孤峰等人到迪化,开始另一场不熟悉的战争,一个人的孤军奋战。

迪化,新疆政局所有大佬们都来了,唯独缺了一人,扬凤举,说是旧疾复发,卧床不起,委派了长子杨文健代表他出面。

李天行一到迪化就派人去见陈万成,提出私下见面,想先探探陈万成的意图,为和谈做铺垫,却被陈万成拒绝了,便知道想说服陈万成息兵,看来只能显示出自己的实力,以势压人才能让他就范。

这一天,省政府的会议厅里,坐满了人,人气足,气氛却是剑拔弩张。主席的位子是空的,下手坐着的是副主席邵远山,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坐在右手的陈万成、杨文健、郑治才等盘踞在各地的大大小小的实权派,再看看左手的李天行,以及省政府的一众官员,觉得嗓子发干,喝了口茶水想润润,却被刚沏的热茶烫得差点没吐出来。

他忍着被烫得刺痛的唇舌,不得不开了口:“哎,既然都到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这次大家来,主要是为了黄主席的案子,这个案发前后,李将军是亲身经历的,要不,让李将军先给大家说说经过?”

李天行扫视了一下全场,接过来身后吴参谋递过来的厚厚的文件,放在桌子中央,不缓不急地说:“好,我就简单说说事情经过。我们义勇军的军费一直被黄主席以各种名目贪污,层层盘剥下来,我们领到的军费竟然还不足实际军费的一半,我们一忍再忍,甚至不得不靠屯田来自谋生路。但是,黄主席竟然变本加厉,将全部军费挪用投机牟利,被一个董姓奸商骗得血本无归!我忍无可忍,来找黄主席索要军费,但是他背弃承诺,还躲着不见我,不得已,我带兵围了省政府和他的私宅,张贴告示,逼他出来见我,可是,他当天就中毒暴毙。我把尸体送到医院检查,说是服毒,是慢性毒药,推断在来见我之前就自己服毒或者是被人投毒。黄主席不仅贪污我们义勇军的军费,在调查期间,还发现了他更多的贪墨罪行,所有贪污证据和医院证明都在这里,你们可以查看。事情就是这样。”

屋子里一片静默,一个军官伸手拿起了那摞文件,随便翻了翻,不阴不阳地说:“人死了,说什么他都听不到也辩解不了。一个堂堂的省政府主席,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到现在凶手还逍遥法外,这是给我们所有新疆人难堪啊!”

“是啊,一定要抓住凶手!予以严惩!否则何以对得起民众和维护我政府之威严!”

李天行静静看着,等着他们的主子出来。

陈万成阴沉着脸,盯着李天行说:“李将军,黄主席是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而你的兵把守着办公室,围住了整个省政府大楼,他的死,将军脱不了嫌疑吧!”

“陈总督办,黄主席一死,你立刻就起兵讨伐我,我倒要问问总督办,你是未卜先知,还是千眼千手?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凶手?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置于死地?”李天行立刻针锋相对,会议室里的火药味蹿起来了。

“将军带兵围住省政府大楼,和黄主席私人住宅,这是蔑视国法!私自拘禁政府主席,导致其惨死!难道,我不能讨伐你!你忘了当初我们新疆人民和政府是怎么待你们的?给你们吃、给你们住,黄主席还费尽心血为你们的烈士修坟立碑!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恩人的吗?你们这是忘恩负义!狼子野心!”陈万成的脸涨得通红,怒不可遏。

“陈总督办,我们义勇军自从到了新疆,从不扰民!你可以问问新疆的老百姓,我们义勇军有没有做出对不起新疆人民的亏心事!就因为我们感恩戴德,所以,我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抗击土匪,就因为我们感恩戴德,才对黄主席的贪得无厌一忍再忍!但是,凡事都有个限度!不能因为我们感恩,就一再作践我们,士兵们也是人,他们也要活下去!你也是带兵打仗的,每次从你们督办处领的那点军费够不够养活我们的兄弟,你心里应该清楚!军费这么长时间被贪墨克扣,陈总督办不会完全不知情吧!”

“你血口喷人!好!先逼死黄主席,下一个就是我了!你要干什么?你要霸占整个新疆吗?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别装可怜!告诉你,有我在,你想鸠占鹊巢,休想!”陈万成用拳头砸了一下桌子,震得茶水溅了出来,把邵远山吓得一哆嗦。

“总督办,原来你关心的是谁当新疆的霸主啊!何必打着黄主席的幌子!既然你想要那个位子,可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这里这么多人,是不是也该问问大家的意见啊?”李天行冷冷地说。

众人看着两边各不相让,心里清楚,刚刚结束的陈李之战,陈万成落了下风,而这场唇枪舌剑,陈万成也没有占什么便宜,现在是大家站队选边的时刻了,各自都想往后躲看准风向,谁也不吱声。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一个渔翁

陈万成没想到从前那个不善言辞的李天行竟然变得伶牙俐齿,自己在战场上先输一场,不曾想连口舌之争也败落下风,心中恼恨不已。他心里清楚,必须控制住政治局面,不能再让李天行惑乱人心!他用眼神严厉地扫视着在坐的人,暗自盘算:督办处的人基本上都是自己人,最关键的还是郑治才和杨文健,省政府的官员里,至少一半应该站在自己这边,其他人虽不是自己人,可至少和李天行也没什么交情,都是随风倒,不足为虑。

他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用手拍了拍坐在身边的杨文健的肩膀,亲热地说:“世侄,虽然你父亲因病缺席,可是杨副总督办的威望是无可争议的。我提议,省政府主席的位子,由你的父亲,杨副总督办担任!”说完,扫视了一下周围,立刻不少督办处的人就随声附和起来,但省政府的官员却应者寥寥。

这时候,杨文健站起来说:“谢谢陈总督办和大家对家父的厚爱!不过,临行时家父嘱咐过我,他老人家年事已高,病体缠绵,不适合占据高位,副总督办一职已经是勉强为之,再不可有非份之想,应该让更加年轻有为的人来为新疆出力!陈总督办的提议,我代家父心领了!大家还是另选高明吧!”特意冲着李天行微微一笑才坐下。李天行心中会意,这是个天大的人情,应该是看在颜平的面子上。而其他人也从他的话和笑中体会出了言外之音。

陈万成脸色很难看,暗骂:这个老狐狸,竟然撤我的台,去贴李天行的屁股!无论如何,这个位子不能给李天行,他咬了咬牙说:“既然副总督办如此高风亮节,我提议,让邵副主席继任,也是理所应当啊!”

邵远山一听,吓得赶紧说:“这这怎么行!我哪有那个资格,就是个副职都是抬举我邵某人了!不行,不行,还是再选才德兼备的人吧!”

突然,一个声音说道:“要论才干,李将军文武双全,如果能坐镇迪化,必然让觊觎新疆的势力望而生畏,可保我新疆一方平安。李将军是最合适的人选!”说话的是政府办公厅主任秦川,他和林秀川私交甚笃,和李天行关系紧密,黄继仁的贪墨材料也是多亏他和机要秘书室主任钟雨山的协助,才能查办得那么准确翔实。李天行再次想起了先生,他的力量仍然活跃在自己的身边。

秦川的话立刻得到一些政府官员的附和,这令陈万成勃然大怒,开口就骂:“真是家贼难防!黄主席尸骨未寒,你们就改弦更张了!李天行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他们都是东北胡子,你们这是引狼入室!”

李天行身后的独孤峰恼了,拔枪对着陈万成怒吼:“陈万成,你说谁是东北胡子!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你骂我们师长,羞辱我们义勇军,信不信我崩了你!”

陈万成身后的四个警卫立刻掏枪针锋相对,吴参谋和锅子也立刻拔枪加入,这下,大家不仅嗅到火药味,还嗅到了血腥味。

李天行和陈万成对视片刻,挥手说:“把枪收起来!擦枪走火,死的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了!”这话里的威胁,谁都听得出来,迪化城外可还有几千义勇军随时待命呐。

陈万成也挥挥手,身后的警卫收起了枪。一时间,屋子里静得如同凝固一般。

一个怪味的中国话冲破寂静,让人一激灵:“我觉得,郑旅长为新疆剿匪,非常尽心尽力,他是留学日本的,学的是政治经济,也是文武全才,很适合主持政务,他做政府主席很合适。”大家不用看就知道,说话的是这里唯一的一个洋人,驻军迪化的白俄雇佣军首领巴甫洛夫斯基。

目光开始聚焦在郑治才的身上,陈万成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已经落空,虽然郑治才也是东北人,和李天行素有往来,毕竟也只有区区5千兵马,政府主席的宝座与其让李天行抢了去,不如让郑治才拿走,再慢慢收拾,于是主动说:“好,我同意!郑旅长多年来剿匪屡立战功,尽职尽责,我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这个主席的位子非他莫属!”

李天行心中明白,巴甫洛夫斯基跟自己有过节,成心来搅局,然而却不好反对,毕竟郑治才在此次陈李之战中,立场鲜明地帮助自己,就算是依然有戒心,也不是破坏结盟的时候,更何况陈万成的表态已经把自己逼到角落里,否则就会把郑治才推向陈万成的阵营。他只能也表示赞同:“我也同意。郑旅长的功绩有目共睹,必能胜任政府主席一职。我们义勇军一定支持省政府的工作,保新疆一方平安。”

郑治才吃惊且惶恐:“我?我资历尚浅,到新疆才三年,在诸多元老面前,再怎么样,也不该轮到我吧!感谢大家抬爱,还是推举贤能吧!”

陈万成和李天行此刻心里都不甘心,因此都不说话,用眼神暗示自己人出面争论,岂知一向胆小的邵远山竟然迫不及待表态:“哎!郑旅长就不要推脱啦!你是留洋的才子,又带兵打仗,能文能武,这个主席的位子,你不坐谁来坐?现在是非常时期,新疆的安定最要紧!郑旅长,来来来,赶紧坐下来!大家都同意了,你就不要让我们继续六神无主啦!”一边说一边亲自过来,连拉带拽的,把郑治才按到了主席的位子上。

巴甫洛夫斯基紧跟着说:”你们中国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郑旅长不该推辞,否则新疆又要打仗了!新疆才平静了几年?我想大家都不会选择战争吧?“

郑治才赶紧说:”我人微德薄,如何担得起主席大任。李将军才是真正的德才兼备,如果他能主政新疆,和陈总督办化干戈为玉帛,携手共治,那才是新疆之福啊!“

他这一席话,听在陈万成的耳朵里,自然不舒服,显然郑治才选择投靠李天行,可是刚才已经公开赞同,一时找不到反悔的理由,总不能反对郑治才,却给李天行制造机会!而李天行听了他的表态,更不能自己站出来反对郑治才,同时也听出郑治才希望双方罢兵言和的意图,既然郑治才愿意站在自己一方,理念也和自己契合,不如顺水人情,看看他是否真的和义勇军一条心,也算是缓兵之计吧。

于是李天行笑着说:”郑旅长就不必自谦了!为了新疆百姓有个安稳的日子,政府主席的大任非君莫属!“于是带头鼓掌,掌声从稀稀落落到噼里啪啦,不管心甘不心甘、情愿不情愿,掌声就是认可、就是妥协,郑治才受宠若惊地成了新疆名义上的王。不过,王座的左右是两只虎,所有人都清楚,危险还没有结束,除非两只虎分出胜负。

掌声刚刚平静下来,一个人咳嗽了一声,说:“诸位,既然大家推举了新一任的政府主席,鄙人一定会向南京通报实情。另外,南京关于黄继仁的贪墨案,已经有了批复。我给大家念念。”说着停顿了一下,等着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此时大家才发现,原来这里还坐着个南京的钦差,南宫术!堂堂南京政府,只能马后炮地承认新疆政局更替,所谓的钦差不过是个传话筒,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事。不过,这个钦差居然还煞有介事地要念圣旨,大家看笑话似的看着,权当笑话听。

南宫术本以为李天行能被推举为政府主席,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颇为失望,但南京的指令他必须办到,于是清清嗓音念着:“新疆省政府主席黄继仁贪墨一案,已上达行政院,批复如下:兹令当地有关部门查清实据,依法办理。命令义勇军师长李天行协助调查,并负责维持新疆治安。”念完了,志高气昂地扫视众人,继续说:“南京的军费被长期贪污,这是个严重的问题,而且,不仅仅是黄继仁一个人的问题!我们还要继续调查,凡是参与涉案人员,一定严办,绝不姑息!为此,还要请郑主席和在座各位能够大力协助!这样的蛀虫不挖出来,还会继续危害新疆的!”

大家立刻不自觉地把目光瞟向陈万成,这不是明摆着宣战吗,李天行不会善罢甘休,陈李之争必然要你死我活!

陈万成扭曲着脸,冷哼一声:”查?要查你就查吧!老子军务繁忙,不奉陪了!“说罢,站起来就走。

李天行对于南宫术此举暗自恼怒,这是南京明摆着要逼自己和陈万成翻脸。他不事先和自己商量,擅自就公布南京的电文,就算自己有心和陈万成讲和,自己的诚意也会大大被打折扣。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南京是不会让义勇军休养生息的!也看不得新疆风平浪静!

南宫术对着陈万成的背影露出不屑的表情。郑治才看了眼邵远山,邵远山赶忙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散会,散了吧!”

大家纷纷往外走,郑治才特意留到最后,拉住李天行说:“李将军,其实,主席的位子应该是你的。今天是形势所迫,不过,我一定会坚辞不受,新疆只有李将军才能震得住!”

既定事实如何能改?李天行忙说:“郑主席,你谦虚了!天行不过就是一介武夫,实在是没有治国之能,在这个位子上是误国误民!况且,我毕竟是客居此地,总要回东北的。你坐这个位子,对新疆,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选择。你放心,我们义勇军只希望暂时有个地方安身,一旦时机成熟,我们还是要打回东北老家去!希望在你的治理下,新疆百姓安居乐业,都过上好日子!”这也是他真实的期望,真诚的祝福。

郑治才感动地说:“将军,治才自知德才都不如将军,有将军驻守迪化,我和百姓们都安心。新疆也是义勇军的家乡,希望我们携手,共同让新疆和平安定!”

“好!我们一言为定!“李天行伸出手。

”一言为定!“郑治才伸手和他紧紧相握,眼睛里漾着晶莹的液体。

第三百五十章 又一笔血债

回寓所的路上,南宫术心有不甘地说:“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眼看就要成了,那个俄国佬真是可恶!他一定是被郑治才给收买了!他一个洋人,有什么资格参与我们中国的内政!哎!可惜啊!可惜!就差一步!师座,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郑治才那几千人不足虑!陈万成才是心腹大患!当初我们就不该讲和!应该一鼓作气,全歼陈万成!现在也来得及,趁陈万成还在我们的掌控,咱们可得当机立断,不能纵虎归山!”

李天行心里明镜一般:自己当上政府主席,南宫术就是大功一件,南京就可以通过操控自己来操控义勇军,先清除各路军阀,再把自己变成傀儡,甚至杀掉,收编义勇军,用南京的嫡系完全掌控新疆。虽然事与愿违,郑治才当了政府主席,但只要杀了陈万成,坐上总督办的位子,还是可以达到南京的目的,这就是南宫术针对陈万成的原因。当然,李天行却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南京为幌子,利用陈万成等新疆势力和南京的对抗,为义勇军寻找生存空间。因此,陈万成这些”兔子“不能死,否则兔死狗烹!

李天行想了想,故意说:“陈万成毕竟是政府官员,总要坐实了贪污罪行,依法审判定罪!如果他不明不白地死了,所有矛头都会指向我,让我如何服众?别说总督办的位子难坐,就是我们义勇军的声誉也会受损。我看,得不偿失!还是先定了他的罪,再杀他就出师有名。”

南宫术不以为然地说:“陈万成肯定不甘心,放虎归山终究是个祸患!师座,这事也好办,杀了他,再找个替罪羊一顶,谁敢说什么!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人都死了,谁还不长眼地跟着?杀了陈万成,收了他的军队,那个郑治才就是第二个黄继仁,听话就留着,否则,黄继仁的下场就是他的结局。新疆,就是师座的万世基业啊!师座,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南京可是对师座寄予厚望啊!只要师座能收复新疆,委员长一定会对师座委以重任,像师座这么年轻的将军,可谓是凤毛麟角,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我这可都是为了师座着想,机不可失!师座可要三思啊!”南宫术极其语重心长地开导着。

李天行的心里泛起了一阵恶心,林秀川也总自嘲自己是阴谋家,可两人是完全不同的路数,一个把义勇军救出泥潭,阴谋算计也有底线,一个要把义勇军推向深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装作沉思,不做反应。南宫术看着,心中颇为失望。

第二天一早,惊人的消息再次掀起滔天巨浪,陈万成死了!就在会议结束的当天,他和部下密谈了一阵子之后,就匆匆出城要返回军营,可是当天晚上,突然毒发身亡,死状和黄继仁很像。

李天行接到消息,立刻感觉到有一支幕后黑手操纵着一切,两人竟然都是中毒身亡,而两个人的死都把矛头直接指向自己。他陷入沉思:到底是什么人,他的目的是什么?是南京?要不择手段搅浑新疆的水,把义勇军推向战争的漩涡?还是郑治才?黄继仁的死,直接导致自己和陈万成的冲突,他却得到了主席的位子,如果陈万成暴毙,自己就是最大嫌疑人,黄继仁和陈万成两条人命,让自己声名狼藉、千夫所指!那么,陈万成空出来的总督办的位子,又将会是谁受益?

正当他沉思的时候,南宫术连门都不敲,闯进来兴奋地说:“师座,你的动作好快呀!这就对了!就是要当机立断!现在,总督办的位子空出来了,放眼新疆,谁能跟你争!太好了!太好了!我要恭喜师座,不对,恭喜李总督办!哎呀!真想不到,师座的手段高深莫测、高深莫测啊!”

李天行暗自冷笑,自己身上的血债已经数不清,也不在乎多一个两个!谁知道是不是南京的暗箱操作,南宫术还真是好演技!

“师座,下一步要怎么做?我建议,把报社和记者都控制起来,谁敢乱说,先抓起来告他们诽谤!还有,那些陈万成的心腹,我们也要先下手,能拉拢的拉拢,脖子硬的就找个罪名抓起来!对了,陈万成的兵马还在塔城外围,主帅死了,军心必乱,我们趁机杀他个片甲不留!斩草除根,陈万成就彻底灰飞烟灭了!”

这话倒是提醒李天行了,陈万成的大军依旧在塔城之外,必须赶快通知谭仲恺防备他们要报仇。于是立刻说:“吴参谋,赶快给仲恺发电报,告诉他陈万成暴毙,让他防备陈的军队有异动!”

随即,他站起来说:“南宫参谋长,我们去见郑主席。”

李天行带着南宫术和警卫来到省政府大楼,所有人见了他们都非常不自然,有人惧怕,有人胆怯,有人厌恶,有人冷漠,看来无一例外都认定自己是凶手了。

郑治才没有在黄继仁的办公室,而是在一个小会议室临时办公,中国人的忌讳大家都理解。

一见面,郑治才很坦然地说:“将军来,肯定是为了陈总督办的事吧!”

“是。陈总督办死得离奇,他一死,我成了最大的嫌疑人,所以,我希望郑主席主持调查,还我一个清白!”李天行也开门见山,看郑治才的反应。

“将军,就我个人而言,我绝对相信将军是清白的。不过,为了让世人知道和相信将军的清白,我一定会亲自主持调查,尽快查明真相,让真凶伏法,不辜负将军的期望。”郑治才的眼神很真诚。

“郑主席,你相信我是清白的?现在,恐怕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凶手,主席为什么认定我是无辜的?”

“将军,虽然我们接触时间不长,但将军的事迹,将军在新疆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得清楚。将军想杀陈总督办,方法多的是,何必选这个时候引火上身?这明摆着是有人要陷害将军!我一定会查出幕后真凶,否则,此人还会兴风作乱,新疆政局必然深受其害!于公于私,我都会查清楚!请将军放心!”郑治才言辞恳切。

李天行的内心有些动摇了:难道真的不是他?那就是南京?于是不动声色地说:“感谢郑主席的信任。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南宫术笑着说:“还是郑主席眼明心亮,你的公正不阿我们师座会记在心上。那就拜托郑主席了!”

”这是我职责所在!两位放心。不过,我有个担心,陈总督办走得蹊跷,他的部下会不会一时糊涂,误会李将军,要起兵报复?新疆百姓可要遭殃了!“

李天行趁势说:”这也是我的担心。所以我想立刻赶回塔城,不知郑主席是否照准?“

”将军说得哪里话?军情紧急,就是将军想滞留,我也要厚着脸皮恳请将军回塔城主持军事!将军放心,一旦案情有进展,我立刻给将军致电。“

”郑主席就不怕纵虎归山,将来想抓我归案都做不到了?“

郑治才正色道:”将军,我知道治才腆居高位见疑于将军。苍天可鉴,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若我对家乡子弟怀有异心,必遭天诛地灭!“

李天行虽然存疑,但不能过份露骨,缓和下来说:”郑主席言重了!我也是被人冤枉一时激愤、口不择言,还请主席见谅。既然主席如此心胸,天行即日回塔城严阵以待。“

”好!我也会致电陈总督办的家人和部下,通告他们陈总督办被害经过和我们立案调查的事宜,也会努力劝阻他们保持冷静克制,在案件查清之前不要轻言开战!否则战火一起,生灵涂炭,百姓何辜!“

李天行突然想起先生的话”郑治才是个极端的人,不是君子,就是个极其险恶的小人“,他也一时无法判断眼前的郑治才到底是君子还是小人!但愿是个君子,否则

第三百五十一章疆王

郑治才果然没有让李天行等得太久,陈万成的案子破了。

郑治才亲自带着调查资料来塔城找李天行,一见面就说:“将军,治才不负所托,终于查明真相,真凶已经认罪伏法,所有的资料我都带来了,请将军过目!”

李天行翻看了一下,毒杀陈万成的竟然是他的一个心腹,动机就是陈万成有意要打压他剥夺军权,所以铤而走险下毒杀人,嫁祸李天行。人证、物证俱全,犯人认罪伏法,一切完美,无可挑剔!

李天行虽然还有着一丝的疑虑,但调查报告所陈述的动机、手段、人证、物证严丝合缝,没什么可质疑的。不管是不是真实的,至少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于是说:“郑主席,非常感谢你的帮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破了案!还麻烦你亲自送材料过来,天行感激不尽!”

”李将军,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将军为新疆百姓做了那么多,我们不能眼看着将军被人垢陷!我此次来还有两件事,一个是黄继仁贪墨的那笔军费,理应由省政府负责赔付。将军,这是银行支票,请你查收。我代表省政府向将军道歉,都是我们工作失职,才给义勇军造成重大损失!照理说,我们应该赔付利息,可是,我刚刚接手政府工作,还没理顺,等我一旦理顺了,一定按照正常利率赔偿损失!”说着双手递过来一张银行支票,上面的数额是南京划拨军费的数额,一分不少。

李天行有些意外,心里也不由得感动,接过来说:“郑主席,没想到你的效率这么高,我代表义勇军官兵感谢郑主席!既然郑主席还了我一个清白,天行自当一如既往带领义勇军拱卫迪化。郑主席有何差遣,天行义不容辞!”

“将军,实不相瞒,确还有一事相求,望将军义不容辞!”

“郑主席请讲。”

“陈总督办一走,这总督办的位子空下来,必然对新疆政局造成动荡。为了安定军心、民心,还请将军义不容辞,担起这个重担!有将军主持大局,治才才能放心大刀阔斧地革新吏治,整饬不良之风,让新疆政局有个崭新的局面!”郑治才目光灼灼盯着李天行,一片赤诚之心人人可鉴。

李天行愕然,南宫术激动,抢着说:“哎呀!郑主席这番话实在是感人肺腑、感人肺腑啊!师座和郑主席一见如故,你们又是老乡,如果能兄弟携手,必然是珠联璧合,新疆的局面一定会改天换地呀!好!太好了!”

郑治才面对欣喜若狂的南宫术表现得淡定而恳切:“南宫总参谋长,希望你能向南京汇报这里发生的事情,向南京请求任命李将军为边防总督办,我们新疆百姓和政府一定会共同努力,为南京建设好大西北,守住每一寸边疆国土!”

“人才,真是人才啊!好!我马上发报给南京,向他们汇报这里发生的一切!没想到,我到这里短短月余,新疆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真是有幸,遇到师座和郑主席,你们是我的贵人呦!”南宫术好像捡到了天上掉的大元宝,高兴得无以言表!

李天行不置可否,本来,总督办的位子自己是志在必得,正在想如何谋划来达到目的,现在竟然唾手可得,何必假惺惺推辞,何况就目前形势来看,也没有人能比自己更有威望更有实力来争夺这个位子,唯一能和自己争的扬凤举都已经卖人情退出角逐了,再让就太假了。但是,这个台阶竟然是郑治才主动来铺的,的确意外,难道,自己是小人之心了?

南宫术见李天行迟迟不表态,怕他犯傻,赶紧催促着:“师座,郑主席这么有诚意,你是不是也表个态?可别寒了主席和新疆政府人民的心!”

李天行终于开口:“郑主席,这的确让天行意外!天行说过,我们义勇军毕竟是东北子弟,客居于此,将来还是要回去的。不过,既然主席如此胸怀,天行承诺,在新疆一日,就为新疆的安定富饶出一份力!总督办这个位子,天行愧领了!今后,我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说着伸出一只手,凝视着郑治才。

“将军说得好!别忘了我也是东北人,收复家园也是我的奋斗目标!那我们就兄弟携手,共创辉煌!”郑治才激动得紧握李天行的手,继而上来互相拥抱,场面令人唏嘘不已。

南宫术慨叹着:”没想到,新疆的军政首脑都是东北人,这还真是一段传奇佳话!东北白山黑水出豪杰啊!“

迪化,变了天,李天行成了真正的王,新疆王。

好消息传遍军营,义勇军一片沸腾,他们从此再不用寄人篱下,从此再不必忍气吞声,新疆真的变成了家乡,所有人都被干燥的风吹得醉了,上演着千年前似曾相识的一幕: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南宫术立刻发了电报,南京立刻回复了电报,正式任命郑治才为新疆省政府主席,李天行为新疆边防督办处总督办。虽然,这次任命依然是马后炮式地追认,但李天行是自己的空降兵,总算是一个牵着线绳的风筝,只要线不断,风筝是飞不出手掌心的!

这之后,就又开始没完没了的“登基大典”,庆祝应酬,郑治才应酬得体,李天行苦不堪言,南宫术醉生梦死。陈万成的军队却没有血性地悄悄退却了,一切都美好得不像是真实的。

在所有应酬里,唯有维克托莉娅的舞会能让李天行感到轻松,象征性地跳了几支舞后,李天行像是回家一样溜到了偏厅里,享受着维克托莉娅早就特意安排好的那份宁静。他在上次因交不了货款而上门道歉之后,再也没有见过维克托莉娅,虽然不曾刻意想念过她,但是此时此刻,他竟然忍不住想早点见到她,不是刚才那种应付场面的见面,而是像朋友一样轻松地会面。

终于,脚步声近了,是她,他听得出来,忍不住望向门口,那个熟悉的窈窕身影翩然而至,手里还是拿着两杯酒,笑盈盈地走过来,她眼中:这个年轻的王子,已然王冠加冕,皇袍在身,变成了国王!

他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她把酒杯递过去,两人目光相交,会心一笑,酒杯轻碰,发出悦耳的脆响,然后两人仰头一饮而尽,不需要说话,语言已经多余,原来这就是心有灵犀!

“好久不见!夫人风采依旧!”这次是李天行先开口,说着很少说的恭维话,但却是真心话。

“其实,时间不长。但将军已不再是将军,我看到了你头上的王冠,光芒万丈!”维克托莉娅有些醉意。

“我不喜欢戴帽子,军帽就已经够重了,再加上王冠,别人看着好看,但我觉得不舒服!”

“帽子?这个世界真是奇妙,为了一顶这样的帽子,多少人丢了性命掉了脑袋,将军却还嫌不舒服!将军这话也就是说给我听,说给别人,是要挨骂的!”

“我知道,这些话当然只是说给你听的。”李天行脱口而出,随即就后悔了。

维克托莉娅的眼睛从微醉的迷离,似乎猛然清醒了,凝视着李天行,让李天行慌乱地避开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推到维克托莉娅面前说:“这是拖欠的款项,和下一笔货款,我想不如一次都给你的好!再次为拖欠货款的事道歉!类似的情况,以后应该不会发生了!”

维克托莉娅看了眼信封,没有动,微笑着说:“将军,哦,不,应该是总督办,你的那顶王冠就是最好的承诺!我相信,我们的订单会变得更大!总督办可是我们名副其实的上帝!用中国话说,是赏我们饭吃的衣食父母,对不对?”

“夫人,你真是精明的生意人!你们公司应该给你一顶王冠戴!”

“我只是个灰姑娘,我最想要的就是一双水晶鞋。将军能送我一双吗?”维克托莉娅情不自禁地说。

“水晶鞋?那是什么鞋?哪里有卖的?我愿意买一双送给夫人,感谢你对我们义勇军的支持!”李天行傻愣愣地回答。

维克托莉娅突然有些伤感,幽幽地说:“不用了,将军,那只是一个梦,世上怎么会有水晶鞋?我也不是灰姑娘。”

李天行看着她,感觉出她话里有话,但实在是猜不透灰姑娘和水晶鞋的意思,只好默默地坐着,他知道,这时候,她需要的是无言的陪伴。

须臾,维克托莉娅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将军,不,是总督办,我有些喝醉了,实在是失态,真的抱歉!”

“你还是叫我将军吧,听着更像是老朋友,我还是我,没有变。”李天行温和地说。

维克托莉娅压抑的情感忍不住往外涌,努力克制着,转换话题说:”将军,听说郑主席和你是东北老乡,你们从前就认识吗?“

”不,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还是在你这里。郑主席从东北出来得早,在东北军里资历比我老。没想到我们都到了新疆,还能一起共事,这就是缘份吧!“

”是啊,这世界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有缘份的走得再远还是能碰到,没缘份的就是坐在对面也不相识。用中国话是怎么说的?嗯好像是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是这样吗?将军!“维克托莉娅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抑制不住的伤感,虽然知道他们的谈话有人在听,可是竟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李天行搞不明白灰姑娘和水晶鞋,但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有什么寓意还是能懂的。他看着眼神充满伤感和无奈的维克托莉娅,一时间无以作答,只好避开她的眼神,低头不语。

维克托莉娅挣扎着露出笑脸说:”将军,我们很久没有跳舞了,能陪我跳一支舞吗?就在这里。外面太吵了,吵得我头痛!“然后就站起来,向他伸出手,手背朝上,又是吻手礼!

李天行本来犹豫,在这个密闭的屋子里,两个人搂抱着跳舞,似乎不妥,本想拒绝,可是看着神色黯淡伤感的维克托莉娅,实在不忍心。于是,他选择了拒绝吻手礼,陪她跳舞。

两个人听着外面依稀的舞曲,面对面轻轻随着节奏摇摆,维克托莉娅感觉到李天行身上男人特有的气息,瞬间如海啸一样将她淹没:他是海浪,她是一叶孤舟,随着海浪起伏飘荡。可是孤舟永远不能融入海浪,要么被搁浅在沙滩,要么被打翻沉入海底,在泥沙里腐烂。维克托莉娅在痛苦中绝望,真爱就在眼前,牵着手共舞,可他的心给了别人,自己的命又被握在他人手中,这就是命运的残酷,他们两个注定有缘无份!

李天行有些紧张,他不愿意像亲近苏珊娜一样亲近别的女孩,这让他有负罪感。但是,今天的维克托莉娅一反常态,安静极了,甚至连头也是微微垂着,可是很快,他就感觉到她在发抖,准确地说是因为啜泣而发抖,不免慌张地要问,刚刚说出”夫人“两字,嘴就被维克托莉娅的手捂住了。紧接着,维克托莉娅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别说话,抱着我,求求你,就这一次!“然后两只手搂着他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肩上,哭得发抖。

李天行慌神了,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伤心,于是停住舞步,任由她抱着自己哭泣,双臂轻柔地拥抱她,轻轻拍着她,以示安慰。

李天行的温柔让伤心欲绝的维克托莉娅得到了慰藉,他的拥抱,他的抚慰,他的陪伴,他的温情,哪怕只有一刻,也让她甘愿付出所有甚至生命。她原本不相信爱情,就像是蝴蝶,你越追逐越得不到,你无视它,它却落在了你的肩头!爱情落在了李天行的肩头,可惜不属于他!但并不妨碍,蝴蝶的美丽,不妨碍鲜花的绽放!那一刻,定格在了时间的隧道,因真爱而永恒。

第三百五十二章 情伤

泪水沾湿了李天行的外衣,维克托莉娅终于渐渐止住了哭泣,只是因为拼命压抑哭声几乎窒息,她的头有些发晕,把身体的全部重量靠在李天行的身上,李天行感觉到她体力不支,赶紧抱起她轻轻放在沙发上,把了把脉,没有大碍,随即在她手上和头上的几个穴位按揉着。

闭着眼的维克托莉娅起初觉得酸酸胀胀的,很快就觉得胸口不憋闷了,头也不眩晕了,睁开眼,眼睛不再发涩,甚至有被凉水清洗了的感觉,不免又幸福又惊奇,坐了起来,真的是神清气爽。

“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还觉得晕吗?还有哪里不舒服?”李天行关切地问。

“好多了,很舒服!将军,这真是太神奇了,你真的懂医,还是个妙手!”维克托莉娅的理智也回来了。

“谈不上妙手,我只是会点点穴按摩之术,粗浅得很!中医博大精深,只怕穷我一生之力,也只能窥视一二就不错了!你为什么……“李天行想问她为什么伤心,可是”伤心“两个字还没出口,嘴又被维克托莉娅堵住了,然后看到她冲他摇摇手,然后指指耳朵,再摇摇头,又故意说:”将军,没什么,我刚才喝得多了点,有点醉了,真是不好意思,没吓到将军吧!“

李天行终于明白了,他想到林秀川曾经断言,维克托莉娅是个很专业的间谍,看来是真的,这个屋子不安全,他们的话有人可以听到!可是,维克托莉娅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不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也暴露了这个公司的实质?她是善意?还是故弄玄虚,别有企图?李天行一时头大,本来自己已经把维克托莉娅视为朋友,一个和自己心灵相通的朋友,如果她是间谍,他们之间还能作朋友吗?

维克托莉娅看到李天行的反应,茫然、惊疑和戒备,她的心再次被刺痛,可是这也是意料之中,既然自己决定放弃一切来守护这份不可能的爱情,无论什么都必须承受!她故作平静地说:”将军,我觉得有点胸闷,想出去透透气,你能陪陪我吗?“

“好!”李天行会意。

两人挽着胳膊出了偏厅,从露天阳台进入花园,花园中有一个很大的喷泉,喧哗的水声是很好的掩护。一路上,两人说着无关痛痒的话,到了喷泉边,维克托莉娅小声说:“将军,你还能相信我吗?”

李天行默然。

“将军,不管你信不信我,我想对你说,我爱你,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李天行沉默片刻说:“我信你。我当你是能够心意相通的好朋友。”

维克托莉娅的眼睛湿润了,她挽着李天行的胳膊挽得更紧了,身体不自觉地紧紧挨着他,呢喃着:“我爱你,李天行!”

他们的身后,有眼睛在窥测着他们,不止一双,有的阴沉,有的嫉妒,有的色迷迷。

当“登基”的喧嚣终于落下帷幕,李天行借口处理军务回到军营,稍作交代之后,带着吴参谋、独孤峰等警卫,乔装改扮,秘密登上了去西安的列车,他要去祭拜先生。

坐在行驶的列车上,窗外的树木、荒草、田野、房屋不断被抛到身后,李天行陷入了沉思:当初,先生也是坐在列车上,他带着特殊的使命而来,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和林木秀在谈论着自己?他们一定收集了很多关于自己的情报,探讨着怎么按照南京的指令,对付自己,分化义勇军。可是,事情是如何逆转的?现在想来简直不可思议!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打着官腔,自己从热望变成失望。然后,他去看望义勇军官兵,可能最初的想法只是探探义勇军的底细。记得有一天,先生很憔悴,他来找自己,将所有真相和盘托出,后来才知道,那是因为文先生!和先生相遇相知,他的温润如玉,他的幽默机智,他的洞察世事,他的运筹帷幄,即使他已经离去,自己依旧可以感受到他的智慧和力量还在支持自己,支持着义勇军!

火车在旷野中疾驰,李天行一直望着窗外,默默无语,陷入回忆。独孤峰和锅子等人都明白他的心情,不去打扰他,他们也同样伤感,很少讲话,整个旅途就是一辆记忆的列车,直到终于到达了西安。车一进站,锅子就在窗户边看,很快就嚷嚷着:“小林,是小林!看,他在那儿。”然后开了窗户,冲林木秀又喊又挥手。

车停下来,李天行快步下车,林木秀也疾步走来。李天行几个健步冲过去,张开双臂紧紧拥抱着林木秀,这让林木秀觉得意外,随即泪水夺眶而出:“将军!先生,再也见不到了!”

李天行已经泪流满面,哽咽难言,后面跟上来的人个个凄容满面,泪洒衣襟。李天行忍住悲痛,放开林木秀,低声说道:“小林,带我去拜祭先生。”

一行人来到了林家,路上小林已经解释,由于林先生的老家在湖北,只能将先生火化,等两三个月后,举家迁回老家再下葬。林家住在一个不小的院子里,人口不是很多,上有父母高堂,还有弟妹,夫人和三个孩子。显而易见,林秀川是家里的顶梁柱,他的离去,无疑是对全家的沉重打击。一家人已经得到消息,开门迎入这个最近报纸上的风云人物,没想到竟是一个身穿黑色中山装,带着黑色礼帽的年轻人。

李天行向林家人道了节哀,便迫不及待地来到灵堂,一眼看到先生的遗照,牌位和骨灰坛,脑子里竟然空空荡荡,只有铺天盖地的悲哀,让他如失魂落魄般来到灵前,抬手去触摸那副遗像,觉得先生在看着自己,那么亲切,可是又那么遥远!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吗?先生!

李天行潸然泪下,哽咽着说:”先生,学生对不起你!你是为了我,为了义勇军!本以为先生离开新疆就安全了!却还是……“李天行已经泣不成声。屋子里哭声一片。

良久,李天行依旧悲痛不已,林家人只好过来劝:”李将军,秀川已经去了。他在天有灵,看到将军能来,一定会很欣慰。将军请节哀,秀川也不忍将军如此啊!“

李天行知道自己不克制,林家人也会更加难过,只好抑制住悲痛,来到林秀川父母面前,双膝跪倒,恭恭敬敬地磕头,林秀川父母大惊,赶紧过来搀扶:”将军,这怎么敢当。你能来送送秀川,我们就很欣慰了,将军快请起来!“

李天行站起来,把老人扶着坐回去,恭敬说:”林伯父,伯母,秀川去了,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只要我活着,我来赡养二老和全家人。我现在驻军在新疆,你们愿意跟我去迪化吗?“

林家二老有些意外,也很感动,其实,他们对这个林秀川曾经共事的军官并不熟悉,甚至,也是在昨天才听林木秀简单介绍了一下,以为不过是尽同聊之谊,但看今天的场面,才知道他和林秀川关系匪浅。可是,李天行要替林秀川供养一家人的举动,却还是让全家人感动和意外。

二老对视了一下,林父说:”李将军,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是,我们已经决定要回湖北老家,等把这里的产业变卖,就回老家养老。无论如何,还是感谢将军的这份情意啊!“

“林伯父,伯母,以后,在您二老面前,我就是你们的孩子,就叫我天行吧!既然,你们全家要回老家,我尊重二老的决定。不过,路途遥远,一路也不太平,我会派士兵护送你们回去。”

“不用,我们坐火车,很安全。不用这么麻烦了!“

李天行很坚持:”伯父伯母,我不能代替先生在您二老跟前尽孝,已经良心难安!无论如何,我要尽我所能,保护你们一家周全。否则,我寝食难安,先生在那边也不安心呐!“

林家二老看李天行诚意拳拳,感动之下,只好说:“那好吧,就麻烦将军了!”

“还是叫我天行吧。伯父伯母,我会派士兵在你们出发前一周过来,帮你们打包搬行李,然后一路护送你们到老家。今后有任何需要,就给我发电报,你们就当我是儿子,千万别委屈着自己。要不,我就更对不起先生了!”

“好,好!将军,哦,天行,秀川能有你这样的上司、朋友,是他的福气!”

“先生是我和义勇军的恩人,是我的良师挚友。我和我们义勇军永远不会忘了先生!”

“好,好!”林伯父不觉落下泪来。

“这个,伯父伯母今后都用得到。先生一生喜欢教书育人,他一定希望自己的孩子得到最好的教育。您就当是为了孩子,为了完成先生毕生的心愿,请收下!”天行双手递过来一个小布包,沉甸甸的,一看就知道里面是金条。

林伯父脸色一变,立刻拒收:“天行,你这是干什么?”。李天行含着泪说:“伯父,这是儿子在尽孝!是我们义勇军官兵报恩!先生对我、对义勇军有再造之恩!先生的大恩并非金钱可以报答!如今先生走了,我们只能略尽绵薄以求心安!二老回乡,或许我不能亲自来践行,天行就在这里代表义勇军全体官兵给您二老磕头了!”说完恭恭敬敬给他们磕了头,双手捧着布包递过来,泪流不止。

林伯母也不断抹泪,林伯父叹了口气,接过来扶起他说:“好,我收下。天行,没想到,秀川能有你这样不是兄弟胜似兄弟的朋友!”

第三百五十三章 引狼入室

从林家出来,李天行问小林:“先生的车祸是怎么回事?”

小林说:“我也怀疑不是意外,可是当时我不在场,肇事的车辆已经逃逸,到现在都没有线索。警察局认为就是意外,虽然立了案,可并不上心。我们也没办法!“

”先生遇难前后,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异常的情况?“

”没有,将军认为是什么人害了先生?“

李天行神色黯然:”我也不肯定,只是推测。害先生就是冲着我和义勇军来的,南京,陈万成,黄继仁,郑治才都有可能。土匪也不排除。但我觉得最可疑的就是南京、陈万成和郑治才。南京那边对先生的态度有什么异常吗?“

”南京也发了唁电,给了抚恤,还算优厚,看不出什么。我觉得,不像是南京干的,就算他们知道了先生的事,随便找个理由撤职处罚都行,犯不着用暗杀。何况人都回来了,暗杀有什么意义?“

”害了先生,就是断我一臂,谁都可能,可是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

“可能是因为在义勇军军营里,他们很难下手。回到西安就容易多了!”

李天行陷入沉思,低沉地说:“小林,带我去看看先生遇难的地方。”

小林看看他,低声说:“将军,你要节哀!”

“走吧!”

几个人来到一个“y”字形的路口,小林指着接近交叉口的地方说:”就是那里。”

李天行看着那个地方,人们从附近过来过去,车辆在先生倒下的地方穿行,血腥早就散去,灰尘掩盖了血迹,一个生命曾经在这里消失,可世界照旧如常。李天行缓缓走过去,在出事地点站住,仰望苍天,想象着先生倒下时,苍天在他眼中也是这样灰蒙蒙的吧。一辆拐弯的车辆开过来,冲着他猛按喇叭,独孤峰猛地把他拽到一边,李天行瞬间恍惚着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师长,师长!”独孤峰压低声音叫着。

李天行呆呆地看着那个地方,心里阵阵绞痛:到底是谁,是谁!先生,我来了,您的学生来了!

他推开独孤峰,直愣愣地往那个地方走,被锅子和几个警卫拦住,架到了一个角落。

“师长,你节哀!先生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很伤心!”林木秀哭着说。

李天行靠着墙,用手遮着眼睛,无声地恸哭,卫兵们围着他,引得旁边的路人好奇地探头探脑。须臾,他忍住悲痛,擦干了泪,对独孤峰说:“你们去问问,有没有人在那天出事的时候看到什么,不管看到什么,只要能提供当时的情形,我们都有酬谢!”

士兵们立刻散开去问,李天行靠着墙,扭头还是看着那个地方呆呆出神。过了好一会儿,大家陆续回来,多数人都没有问出什么,有个士兵说:“一个擦鞋的说,那天看到一辆车速度很快,把一个人撞到了,还从身上轧过去,就逃了。”

李天行瞪着眼说:“那个人呢,我去问问!”

独孤峰一把拦住说:“师长,你在这儿等着,我把人给你带过来问。”转身就带着那个兵去了,时间不大,一个擦鞋的半大孩子跟着来了,有些战战兢兢地。

李天行说:“小伙子,别怕,我只想知道那天发生的经过。你仔细想想每个细节,越细越好!”然后对锅子说:“先把钱给他,多给点!”

锅子掏出三个银元递给他,小伙子喜出望外:“谢谢!谢谢!是这样,我每天都在那儿擦鞋,我记得清楚,那天早上,上工的点儿,我就看见一辆车速度特别快开过来,就在那个地方,眼睁睁把人撞了,还继续开,从人身上轧过去,就逃了!”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李天行追问。

“因为一般要是车撞了人,撞人前也是要刹车的,谁还能眼睁睁看着人在前面不按喇叭、不刹车啊!那不就是故意撞人了吗!可是那辆车没按喇叭,速度特快,好像冲着人去的。撞了人也不下车来看,也不绕路,就冲着人轧过去!我当时也看傻了!没见过开车这么凶的!所以,我记得特清楚。”

“你有没有看到车里人的样子?”李天行追问。

“没有,我也吓坏了,再说,我在对面,也看不清。”

“那车呢?什么样的车?”

“是个黑色的轿车,就是大街上常见的那种。”

“还有没有其它的,再想想?比如什么特别的记号,数字?”

“没有!车跑了,大家都吓坏了,后来听说,那个人的脑袋都轧坏了!”

独孤峰赶紧捅了一下小伙子,已经晚了,李天行的眼睛一下子变得空洞,神情呆滞,独孤峰赶紧劝着:“师长,该问的都问了,我们回去吧!”

李天行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绝不是意外!他们杀了先生!一定要查出来!让他偿命!”

李天行带着人又呆了两天,因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警察局是指望不上了,只好找了两家私家侦探社试试,等回去再交给彭建中他们来调查。西安的事告一段落,李天行想着趁此机会回崆峒山看看太师父,毕竟已经不远了。没想到却接到了谭仲恺的电报,说彭建中传回消息,陈万成在塔塔尔的旧部和马匪正在密切接触,马匪军队正向新疆边境集结,速归。

李天行只好放弃计划,带着人赶紧回到了塔城外的大本营。一进指挥部,谭仲恺正在和几个参谋看地图,气氛很是紧张。看他回来,谭仲恺说:“陈万成的旧部要给他报仇,竟然不惜和从前的对头结盟!彭建中说,马匪的前锋已经离塔塔尔不远,看来,他们又要卷土重来了!”

“他们有多少人?”

“陈万成旧部在塔塔尔还有两万多人,马仲芳的军队号称十万,不过他的主力还在甘肃南部和国军交火,这次调动的军队只有驻防北部的两个旅,不到一万人。不知道陈家许诺了什么好处给马匪,也不怕引狼入室!所幸马仲芳现在正和国军打得欢实,可一旦腾出手来,巴不得趁机吞了塔塔尔!我们还真要小心了!”

“马仲芳是要渔翁得利!陈的旧部毕竟还隶属于边防督办,我就不信他们都死心塌地只跟着陈家!不把他们争取过来,只能白白便宜了马仲芳。塔塔尔是边防重镇,绝不可有失!”

”他们这是反叛!正好有借口彻底拔了这个眼中钉!“

”我刚刚接手边防督办,人心浮动,如果打起来,未必能让新疆各方势力齐心协力一同迎敌,到头来还是义勇军独挑大梁!万一战事胶着,保不齐有人趁机添乱取利!我们备战不能只盯着陈家军和马匪,还得防着身后!“

谭仲凯皱眉:”以为你当了边防总督办就是当了新疆的土皇帝,没想到还这么艰难!“

李天行苦笑:”那个位子看着至高无上,坐上去才知道高处不胜寒的滋味!陈家军起兵的理由是给陈万成报仇,甚至不惜引狼入室,依我看他们这么孤注一掷,应该是觉得我一定会斩草除根,他们无路可退,干脆铤而走险!“

”陈万成的死和咱们无关!郑治才不是查清了吗,凶手也认罪了!他们这么不依不饶地认定你是凶手,我看是故意挑衅!打就打,草包将军能带出什么兵?索性来个一了百了,永除祸患!“

李天行没说话,微微低头陷入沉思,良久才说:”陈万成死了,他的旧部不止塔塔尔一处,更重要的是,咱们处置塔塔尔的方式必然影响其他各路势力的判断,不可草率。这样,我让郑治才和我联名发出声明,重申陈万成的案件,我再以总督办处的名义安抚他们,塔塔尔群龙无首,总要提拔出继任的魁首。让他们知道我不会赶尽杀绝,有坦坦大路可走,何必孤注一掷!“

”你的意思是先礼后兵?你要提拔谁当塔塔尔的头把交椅?“

”这个人很重要,既能服众,还能识大体。我对陈万成旧部所知不多,可惜彭建中在塔塔尔,电报上说不清!“李天行沉思片刻,断然说,”我亲自去塔塔尔,见见几个关键人物,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感受到我的诚意,也能看清谁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去塔塔尔?你疯了!陈家把你当头号仇人,他的部下人心难测,你这不是自投罗网?何况还有马匪,他们巴不得你死,好趁乱打入新疆。风险太大,不行!”

“如果任由他们结盟,就不可避免一场大战,甚至是乱战!我带着兄弟们趟这趟浑水,不就是想有个安稳的局面,想保全兄弟们!如果为了几个人见不得光的恩怨权力之争,又要血肉横飞,堆尸如山,我争这个总督办有什么意义!既然我坐了这个位子,就得对得起它。他们孤注一掷的目的是什么?不还是为了活着、为了权力?可以用谈判、用手段解决的事,何必非要搭上那么多人的性命!成不成,总要试一试!”

”你要见他们,可以,让他们来迪化!“

”有陈万成的前车之鉴,你觉得换作是你,你会来重蹈覆辙吗?“

”那就找个中间的地点,我们正大光明地见面谈!何必偷偷摸摸!“

”可以,我可以向他们提出这个建议,可是必定会拖沓时间。根据彭建中的情报,他们已经和马匪结盟,马匪已经动身。必须在马匪到达之前让他们悬崖勒马,否则就算咱们谈妥了,请神容易送神难,会出什么乱子很难说!“

“我说不过你!也管不住你!好,你要去,那我也去!次次把我留在这儿,我又不是女人,给你守着家!”谭仲恺赌着气。

李天行无奈,坐下来出了会儿神,低沉地说:“这次去西安拜祭先生,先生的死绝不是意外!那个凶手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内忧外患!仲恺,有你在,我踏实!我们两个都不在,形势凶险、群龙无首,兄弟们怎么办?”

谭仲恺看着神色黯淡的李天行,叹口气说:“我是怕了你了!行,我留下,让你放心地去自投罗网!先生的事,有眉目吗?”

“小林说,南京的可能性不大,我觉得有道理。剩下的就是咱们这边那几个,最值得怀疑的是陈万成和郑治才,陈万成已死,那就要查查郑治才了。如果真是此人,他的心机的确可怕!我不明白,他完全可以借着陈万成的死打击我,一手把持整个新疆军政大权!就算他担心自己实力不够,也能顺理成章让杨凤举继任总督办,没必要让我得到实权,他岂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到底是我小人之心,还是他藏得太深?”

“唉,先生要在,就能解答你的疑问了!我们都不是那块料,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到门路。你既然坐了新疆的土皇上,就踏踏实实坐稳,谁敢来阴的横的,我们的枪也不是吃素的!是不是给彭建中发个电报,让他有所准备!这次可跟柴尔木那次不一样!我知道你艺高人胆大,可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放心!”

李天行想了想说:“关键在于时间,吴参谋,给彭建中发报,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不论是设伏骚扰,还是堵路炸桥,务必让马匪行动迟缓!让葛越派一个营骑兵乔装改扮,用最快速度驰援协助彭建中,多带地雷、炸药,这东西拦路炸桥最管用。仲恺,你备战,万一不成,唯有一战!走之前我会发出调令,调集附近兵马归你指挥!马匪这两个旅的大本营在华县和俪泉,我会让离得最近的张掖、土库尔驻军佯装进兵攻城,围魏救赵,马匪一旦回头,陈家军的这把火就不好烧了!“

谭仲凯听着他的调度指派,不由得乐了:”怎么有时候觉得你老实憨厚,可有时候一肚子坏水!“

李天行笑笑:”才知道!我是见人下菜碟!现在你放心了吧?我就是一个阴险小人,我不害人就是烧高香了!“

谭仲凯却笑不出来,心里好像是压着块大石头,透不过气。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夜访塔塔尔

李天行忙完了发布命令、调集军队,正和几个人商量着塔塔尔之行的关键点,听到门口葛钺和独孤峰说话的声音,李天行便喊了一句:”葛钺,进来吧!“

又听到一个声音:”师父,我能进来吗?“

“进来。”

两个人鱼贯而入。

葛钺进来就问:“师长,先生那边的事怎么样?”

“我见了先生的家人,代表大家拜祭了先生。先生的家人要回湖北老家,先生也要回去入土安葬。过阵子我派些士兵去保护他们回湖北,替我们仅仅心意吧!”然后看了眼颜平,又问:“颜平,在这里还习惯吗?”

“太习惯了!我这两天都跟葛团长在骑兵团,葛团长的枪法真是神了!简直是杨七郎在世!我还听了好多原来骑兵团的事,真是可惜,我没机会亲眼见见那些传奇英雄!要不是见识了葛团长的枪法,都有些不敢相信是真的!”颜平很兴奋,但很快发现大家的神色都有些黯淡,赶紧打岔:“师父,你的蜜枣能让我骑骑吗?”

“蜜枣就在马厩,怎么,他们还不让你骑?”李天行努力撇开那些阴霾。

“不经过师父同意,我怎么敢骑?那我这就去了?不打扰师父的正事了!”

“去吧!”

“葛钺,抱歉,这两天你被他缠得够呛吧!”李天行问葛钺。

“这小子好学,人也直爽,一点没有公子哥儿的娇气样,师长,你这个徒弟收得好!听说他是扬凤举的义子,这下好了,有了这层关系,新疆的大局就在我们的掌控了。”

“哪儿那么容易!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看,这浑水是趟不完了!”谭仲恺的牢骚让李天行心中一沉,他不禁担忧,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袍是加身了,可它真能给兄弟们带来安稳的日子吗?

葛钺大声说:“兵来将挡,打就打!上次饶了他们,这次打得他们再也爬不起来!”

李天行站起来说:“仲恺,这边就拜托了!我现在就走,保持联络。”

“师长,你又要去哪儿?回迪化?”葛钺问。

“去塔塔尔。我有任务给你,详细的让副师长告诉你。”李天行边说边往外走。

“去那儿干嘛?那可不行,太危险了!他们正找你报仇呢!你这不是送上门去吗?副师长,你就让他去?”

“他又没人管了!我只配给他看家护院,哪儿敢管他!”谭仲恺的气又上来了。

李天行站住了,回身陪着小心地说:“仲恺,你就给我个好脸行不?等我回来,我就坐到你门口,给你看家护院,你就是用链子拴着我,我都没意见!”

谭仲恺气得乐了:“你们听听,有这么赖皮赖脸的吗?你们作证啊,我可等着你回来蹲在我门口,链子一定给你准备好!”谭仲恺一语双关,李天行自然听得明白。

换了便装,李天行带着人上马要走,颜平骑着蜜枣回来了,见状忙问:“师父,您又走?去哪儿?我也去!”

李天行刚说了:“不用,你……”

“让他跟着去吧,跟你历练历练!没坏处!”谭仲恺站在门口说。

李天行只好乖乖就范:“好吧,那就跟我走吧。”

颜平立刻冲谭仲恺拱手道谢:“谢谢谭副师长!”然后说:“师父,我们换马吧!”说着就下了马。

李天行却说:“蜜枣留下吧,太扎眼!你去换一匹。”

颜平立刻会意,不免兴奋:一定是秘密任务,肯定刺激!赶紧换了一匹马,倒也不必换什么衣服,跟着李天行策马出营,边跑边问:“师父,我们去哪儿?”

“塔塔尔。”

颜平立刻明白了,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像柴尔木那次,能如愿以偿?

依旧是几日疾驰,李天行见到了一直潜伏在塔塔尔的彭建中。彭建中不免很紧张:“师长,陈家发誓要报仇,不光是和马匪勾结,甚至还联系黑道雇杀手要暗杀你,你这个时候来塔塔尔,太危险了!”

“他报他的仇,我做我的事。我需要见几个人,你能尽快找到机会吗?”

“是谁?”

“陈万成的部下。胡汉风,向亭卫,姚书衡,陈仕科,王显宗。尤其是胡、向、陈这三个,越快越好。”

彭建中皱眉:“胡、向、姚毕竟不是陈家人,还好说。陈仕科是陈万成的侄子,王显宗是陈万成老婆的表弟,见这两个是不是太冒险了?”

“这是我们反复商量过的,胡、向、姚都是督办处的老人,和陈军中的少壮派有矛盾,可以争取。陈仕科和陈仕中有矛盾,他们不是一路人,为人口碑还不错,我想见见。王显宗虽然也是因为裙带关系上来的,可是留过洋,专门学炮的,是个人才,也要尽力一试。怎么样,能尽快安排吗?”

“好,我去安排。师长还是先待在城外吧,塔塔尔戒严,凡是生面孔就先抓起来。你等我的消息吧。”

“我让你去拖延马匪行军,情况如何?”

“我已经派出两拨人,一拨破坏道路,一拨打埋伏,就是弹药紧张。好在师长派了增援,我已经让他们抄近路赶往我们的伏击地,有了地雷炸药,拖他们几天没问题!”

”好!我让人佯攻他们的大本营,如果那边卖力,马匪就不得不回援。几天的时间也够了!“

翌日,彭建中打探消息回来说:“胡和姚都在军营,不好办。但向亭卫在城里,现在正是个机会。”

“好!陈和王呢?”

彭建中有些为难:“他们也在城里,这些人的家眷都在塔塔尔。师长还是先见见那几个旅长稳妥些。”

“既然见了一个,行踪就藏不住了,能尽快见面最好。你帮我安排一下,能见就都见了!”

“是!今晚可以见向亭卫,陈和王都在深宅大院,我明天再探得详细了才行。”

”向亭卫不在深宅大院?“

”他最近在城里包养了一个歌妓,正打得火热,不出意外今晚还是在歌妓那里。“

“怎么进城?”

“等天黑爬城墙,我们有人在上面接应。”

“我跟你走,其他人留下!”

“那怎么行,师长,我必须跟着!”独孤峰跟上来。

“师父,我也去!”颜平也凑过来。

“也好!就你们两个,其他人留下。”

等天已经黑透,几个人来到了一个城墙拐角处,等了一会儿,上面垂下了三条绳子,李天行低声说:“我先上。”一个纵身,借着墙面往上登,中途借着绳索再次发力,两三个纵身就翻过了墙垛。

颜平看着兴奋又羡慕,当然他的身手也很敏捷,另外两位也不落后,很快大家汇合,神鬼不知地到了城里。此时,早已经宵禁,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人,彭建中带路,李天行听着动静,没怎么费劲就到了一处院外。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不出所料

几个人来到了一个挂着灯笼的院落门前,有人从暗处出来,小声说:“营长,他在里面。两个警卫,车停在后门,司机在车里。”

彭建中点头,对李天行说:“我带路。”

“你们找个地儿藏起来等着。”李天行吩咐独孤峰和颜平,然后跟着彭建中顺着墙来到一处,李天行听着动静,先上了墙,伸手把彭建中拽上来,两人悄悄摸到一处很靠里的独立屋子后面,屋门口不远处有两个士兵站岗,屋里隐约传出说话嬉笑的声音。

李天行对彭建打个手势,示意他等着,然后纵身上了房顶,从士兵身后跳下来迅速靠近他们,两个人莫名其妙地昏睡过去,彭建中把他们拖到屋后。李天行听了听屋里的动静,直接就推门而入。

屋里的向亭卫正和一个女人吃酒调笑,眼角瞥见人影进来,刚要呵斥,人影快得来不及反应,身边的女人已经被放倒了,赶紧要掏枪,手臂一麻,枪已经被下了。来人站到对面,声调平和:“对不住,向旅长,李天行冒昧前来,多有冒犯,还请向旅长见谅!”

向亭卫愣了一下,定了定神,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人:不错,李天行,就是他!他稳住心神,冷冷地说:“李将军,真是难得,怎么也好这口!迪化的美人看不上眼?大老远到塔塔尔来找新鲜的?”

李天行听着话音不善,也不生气,坐下来说:“我当然不是为了美人来的。为了见向旅长,出此下策,实属无奈。我就开门见山,向旅长,听说马匪的军队已经离塔塔尔不远了,而且是要和你们结盟,然后调转枪头打自己人的,是否确有其事?”

“自己人?谁是自己人?李天行,陈总督办尸骨未寒,他死得不明不白,我们要为他讨个公道,那是天经地义!你要是怕了,就到总督办的灵前自杀谢罪,我们也许还能放过你们义勇军!就算你现在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你们的命运!”

“你们是督办处的官员,你们的兵是守卫新疆的士兵,马匪是盘踞在甘肃的土匪,你们驻守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不让他们染指新疆。可现在,你们认敌为友,带着土匪来自己的土地上祸害,向旅长有没有想过将来?马仲芳的军队号称十万,他会甘心白白帮你们?一旦我们打起来,谁是鹬蚌,谁是渔翁,向旅长不会想不通吧!”

“那也是你逼的!难道让我们坐视老长官就这么被你害死,还要对你俯首称臣!你做梦!以后的事听天由命,至少先给总督办报了仇,就对得起良心!”

“不管你信不信,陈总督办不是我杀的!我要想杀他,当初我们第一次交锋,我何必讲和?案子已经查清,凶手已经伏法,郑主席明文发布公告,你们凭什么认定就是我?”

“凭什么?就凭你坐在了总督办的位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找个替罪羊还不容易!”

“总督办的位子我不得不做!向旅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义勇军的处境大家都知道!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你不是不清楚,你是带兵的,你扪心自问,如果换作是你,你该怎么办?新疆政局险恶,义勇军客居于此,本来不想趟这个浑水,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即便如此,我根本就没有想害死谁,但有人暗中推动事态发展,我也想知道,这个幕后黑手是谁?黄主席和陈督办的死都把矛头指向我,我要是真想害他们,能这么傻,把凶手的牌子往自己身上挂?我如果真想害陈督办,最好的办法就是歼灭他的军队,怎么会明火执仗地杀了他,再引火烧身!我主动讲和,还把俘虏的士兵连人带枪都放了,就是不想自己人打自己人!你觉得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怕了?是!我是怕,我怕打到最后,马仲芳踩着我们的尸体在新疆作威作福!向旅长,我给你交个底,只要你们不勾结马匪打自己人,什么都好谈!你们可以不承认我,可以不来迪化述职,我保证给你们的军饷照发!只要我们枪口一致对外,我们就还是自己人。将来,南京要收复东北的时候,我们还给新疆百姓一个完整的新疆!天行肺腑之言,还请向旅长三思!”

向亭卫心动了,这个帐谁都能算得清楚:马仲芳经常骚扰新疆,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投靠马仲芳的确是走投无路的下下策,只因认定李天行铁定不会给大家一条活路。现在,这个人孤身一人犯险来劝自己,不能说没有丝毫诚意,何况,义勇军的实力都是有目共睹,真打起来,未必能赢,万一扬凤举、郑治才和其他势力联合起来共同反击,难免身败名裂,十几年的辛苦经营就此付诸东流了!果真李天行能言而有信,那不妨给大家一个机会,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打定了主意,向亭卫故意说:“李将军,你的话只是空口无凭,但你敢一个人到这儿来,这份胆量我向某佩服!再说,我一个人做不了大家的主,你敢不敢跟我到军营,我召集他们过来,你能说服他们,我就没意见!你的人身安全,我来负责!信得过我,就跟我走!”

李天行察言观色,感觉出向亭卫已经动摇了,说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只要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未必甘心投靠马匪,于是毫不犹豫地说:“好!求之不得!有劳向旅长。”

向亭卫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心中不禁佩服此人胆略超群,对李天行倒多了几分敬意。

向亭卫起身说:“好,将军跟我走吧!”出了门,彭建中闪身出来跟上,李天行说:“不用跟着我,你们等我回来。”

彭建中怎么肯,向亭卫出门,钻进自己的车里,独孤峰和颜平也蹿出来要跟着,车里太挤,李天行严令彭建中和颜平下去,最终彭建中只好留下,颜平死活挤上了车。

车出了城,往向亭卫的军营开,到了军营,李天行在他的指挥部等着,向亭卫一个个打电话,把几个旅长和主要指挥官全部叫了过来,只说紧急军情,十万火急。很快,就听到一辆辆的汽车疾驰而来,指挥部坐满了人。站在指挥部门外的独孤峰和颜平看着到处荷枪实弹的卫兵,和那些神情严肃的军官们,浑身都紧绷绷的,手心不住冒汗,感觉就是在阎王殿里,只怕凶多吉少!

第三百五十六章 孤身犯险

李天行坐在一个角落里,多数人都没在意,也有人狐疑地看了看这个没穿军服的人,但毕竟是在向亭卫的指挥部,也没有深究。等大家都到齐了,胡汉风说:“亭卫,这大半夜的,啥事啊!十万火急的,义勇军打过来了?”

向亭卫冲副官打了个手势,一队卫兵进来站在每个军官身后,但并没有配枪。

”亭卫,你这是何意?“胡汉风立刻质问,其他人的脸色也紧张起来。

向亭卫扫视了一下大家,表情严肃地说:“放心,他们没有配枪,只是防止有人动武。深夜叫诸位来,是因为有个不速之客,要见见各位。”

“不速之客?谁啊?面子不小,还要见我们所有人?”姚书衡年纪大,最为稳重。

“是我,李天行。深夜打扰,请诸位见谅!”李天行从角落里走出来,站到了会议桌的前面,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之下,毫无惧色。

陈仕中拨出了枪,还没来得及开保险,就被身后的卫兵下了枪,其他有意拔枪的,见状也就只好作罢。

陈仕中大骂:“向亭卫,我五叔尸骨未寒,你就敢认贼作父!我看你到了下面,还怎么有脸去见他!我就是死,也不放过你!”

向亭卫冷冷地说:“我要是反,你们现在还能坐在这儿吗?我叫你们来,只是想让你们听听他怎么说。他已经是瓮中之鳖,要杀他,也不急于这一时!再说,他敢孤身犯险,我们不至于连听他说几句的胆都没有吧!”

“他还能说什么?不就是让我们认贼作父!想都别想!我五叔的魂魄还没走远,就看着你们!看你们谁这么无耻,要给他李天行当狗!”陈仕中破口大骂。

“如果陈总督办的魂在这儿,我倒想问问他,害他的真凶是谁!我要想害他,必然要消灭他的军队,剪除他的羽翼,以此免除后患。就算我要用暗杀的手段,也要掩人耳目,嫁祸于人!我还不至于傻到当着你们的面杀了他,激怒你们起兵报仇!黄主席和陈督办的死表面上我都无可争议地成了最大嫌疑人,你们冷静下来想想,真有心要害人,这么做岂不是最傻的方法!”

“你少来装蒜!你就是丧心病狂!你想霸占新疆,谋取主席和总督办的位子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丧心病狂,能忍饥挨饿一年多,宁可屯田养兵也不出兵占了迪化?我真是阴谋夺权,能笨到当着大家的面杀人,激起公愤?你们冷静下来想想,难道就没有任何怀疑?难道除了我,就没别人想坐那个位子?”

“你说谁是真凶?”

“杀害陈总督办的人已经认罪伏法,就算你们不信,也该努力去查清真凶!可你们竟然勾结马匪、把新疆拱手献敌,难道这么做就对得起陈总督办的提携栽培之恩?引狼入室,必然自食恶果!如果你们这么做是因为怕我李天行对你们赶尽杀绝,所以你们没有选择,孤注一掷。现在,我可以承诺你们,只要你们愿意枪口一致对外,我给你们最大的容忍,你们可以不承认我,可以不去迪化述职,但你们的军费,我按时照发,一分不少!就一个底线,你们是新疆的军队,必须抗击包括马匪在内的任何来犯之敌!我的承诺是,将来南京要抗日,我李天行和义勇军撤出新疆,完璧归赵!”

“说得比唱得好听!我们凭什么信你!”

“凭我今天一个人来这儿的诚意!难道你们更信狼子野心的马仲芳?你们逞一时之气,招致后患无穷,真打起来,新疆所有军民都是你们的敌人,你们才真成了认贼作父的叛军!还有,马仲芳的主力被国军绊住脚,不可能分兵北上。我想你们应该已经得到情报,张掖和土库尔的军队正在接近马匪的华县和俪泉,如果他们力量不够,我可以继续增兵,索性夺了兵力空虚的两个县城,马匪的两位旅长要是丢了大本营,就等着被马仲芳枪毙吧!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凭你们这两、三万人,对阵义勇军和身后的新疆势力,有几成胜算?何不信我一次,就当是给大家一个机会,如果我李天行食言,你们再走这最后一步棋也不迟!”

指挥室里一时间安静极了,但每个人的内心却极不平静。李天行的话切中要害,他的部署调度也显示了不凡的军事指挥能力,何况马仲芳不可信,每个人都在担忧,打败了自不必说,即使胜了,依旧担心被马仲芳过河拆桥。

陈仕科忽然冷笑一声:”李将军真是文武全才,连口才都这么出色。可惜你智者千虑,还是漏算了一招!“

”愿闻其详!“

”古语说擒贼擒王,我们杀了你,义勇军群龙无首,也不用借马匪之力,我们既给陈总督办报了仇,也为新疆铲除了心腹大患!将军只怕后悔莫及吧!“

李天行微笑道:”我不妨实言相告!我来之前,我的周围是一片喊打喊杀之声!是我一意孤行,因为我相信你们不想背叛新疆,我相信你们是误会我要赶尽杀绝,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你们杀了我,就是义勇军不共戴天的死敌!我们这两万人都是身经百战、九死一生的患难兄弟,我一死,你们就会看到一只被激怒的东北虎跑出了牢笼!你们将再无退路和生路!“

李天行的话让大家想起了一千条枪打败六倍于己的悍匪,想起了一夜间陷沙堡灰飞烟灭,想起了曾经风传的抗日传奇!于是,这样不温不火的一席话竟然让在座者不寒而栗!

陈仕中看大家都开始动摇了,他心里清楚,陈家能直接掌握的军队主要有三个,自己的独立旅,陈仕科的骑兵独立团,和王显宗的炮兵团。如果其他人向李天行妥协,那陈家就会失去控制权,陈家军将四分五裂,风光不再!

他猛地一拍桌子,恼羞成怒地吼道:“李天行,你就是东北的胡子,比马匪更狠!谁信你的鬼话!今天,我就杀了你给我五叔报仇!”他猛地站起来推开身后的卫兵,抄起一把椅子就往李天行头上砸过去,大家就觉得人影一闪,椅子被安然放在地上,陈仕中不知怎么就让他按在椅子上,坐在那儿竟然动弹不得,又惊又怒地骂着:“你敢动我!你们大家都看到了!他要当着你们的面杀人!你们就这么看热闹吗?”

众人不禁骇然,怪不得李天行敢孤身一人独闯军营,此人果然如传言所说是一身武艺,在这个屋子里,他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随便抓个人质就能堂而皇之脱身而去!连向亭卫都有些后怕,真要是冲突起来,这一屋子的人岂不是让李天行一网打尽!

陈仕科不得不出面,站起来说:“李天行,你干什么?你也太目中无人了!放开他!”

李天行冷静地说:“我们的决策关乎着几万兄弟的性命,陈旅长过于冲动,你们放心,我只是点了他的穴道,两个小时后行动如常,这样对他有好处。”

”你们还有什么疑虑和要求尽管提,只要不触及底线,一切好商量!“李天行补充道。

屋子里一片沉默,但大家的眼睛都望向资格最老的胡汉风,胡汉风终于开口:“陈总督办对我们有恩,他的仇我们不能不报!凶手是谁,不能听你一面之词,我们自己会查,一旦证据确凿,别怪我们翻脸无情。马仲芳那边可以暂缓,你要是食言耍花招,那就自求多福吧!”胡汉风是陈万成的心腹,威望最高,他一吐口,多数人都松了口气,毕竟开战是下策,何况并无胜算。

“五叔,你老人家在天上看到了吗?这就叫世态炎凉啊!您尸骨未寒,你最信任的人就变了心!仕中无能,仇人就在眼前,不能手刃仇人,死不瞑目啊!”陈仕中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仕中!你到底要怎样?我们还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害了总督办的凶手,如果杀了他,让真凶逍遥法外,也是对不起总督办的在天之灵。我说了,只要证据确凿,我第一个起兵报仇!”

“说得容易,他杀了人,能留下证据让我们查?就算将来找到证据,也没机会了!”

“你到底要怎样!”胡汉风不得不看在陈万成的面子上,让陈家人保留脸面。

“我要他死!用他的头来祭奠五叔在天之灵!”陈仕中死死瞪着李天行恶狠狠地说。

事情越来越僵,没人愿意出面劝解,胡汉风只好看着陈家的另一个重要人物,陈仕科,他和陈仕中面和心不和,只有他出面最合适。

陈仕科会意,心中已有成算,站出来说:“五叔的死的确还有疑点,但李天行也是最大嫌疑人。既然他有胆一个人来,开出的条件也可以接受。我看,最后就让我五叔来决定吧。”

此话让大家面面相觑,向亭卫问道:“陈团长,你还是把话说明白,陈总督办已经去了,怎么能知道他的意思?”

“我五叔是被毒死的,如果李天行问心无愧,那就喝了毒药,要是没被毒死,就是我五叔有意放过他。我们可以暂定城下之盟,以观后效!”

大家都疑惑地看着陈仕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立场,陈仕中立刻大叫:“好!砒霜,让他吃砒霜!五叔,害你的人来了,你好好看着,我们给你报仇!”

陈仕科却说:“军营不是药铺,哪来的砒霜?再说,要给他一样东西是大家都不知道毒性的,这样才能知道我五叔的意思。你们大家想想,什么东西能用?”

众人觉得这个主意匪夷所思,面面相觑,没人回应,陈仕中不满地嚷嚷:“你到底搞什么鬼?我可告诉你,要是放了李天行,你就是陈家的罪人!”

李天行感觉陈仕科不像是有心害人,就差这最后一步,一场大战就能消灭于无形,不能功亏一篑,于是横下一条心赌一赌:“陈团长,你说吧,不管是什么,我愿一试。”

陈仕科面无表情地说:“李将军,这军营里一时找不出什么,我倒是想到一个东西。诸位的汽车停在外面,汽油多得是。那玩意不知道人喝了会怎么样,我想大家也都不知道吧。将军可愿一试?”

所有人都不免忐忑,万一李天行死了,义勇军一定要拼命!马仲芳的那两个旅万一不靠谱,麻烦就大了。

陈仕中愣了一下,立刻大叫:“不行!那东西毒不死他!”

李天行冷着脸说:“可以,我喝!既然陈旅长质疑,要不我们一起喝?”

陈仕中哑了。

陈仕科对卫兵说:“去拿一桶汽油来。”

士兵拎来一桶汽油,陈仕科让人拿来三个喝水的军用搪瓷杯,士兵倒上了三杯,汽油刺鼻的味道立刻充斥着整个空间,大家都被熏得皱眉,同时心里担心,但愿这个陈仕科别弄巧成拙,万一李天行死在塔塔尔,义勇军真会变成吃人的猛虎!

陈仕科冷冷地说:”就算你不是真凶,我五叔也是因你而死!这三杯毒物,就当是三炷香,喝了毒给我五叔赔罪!“

外面的独孤峰和颜平要冲进来阻止,被门口士兵涌上来绑了。

李天行上前,脸色郑重:”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陈总督办,李天行对不住你!这三炷香是我来祭奠你!希望你的英灵保佑塔塔尔不会陷入战乱!“说罢伸手拿起杯子,望空而拜,放到嘴边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呛人的味道令人作呕,他勉强忍住,再拿起一杯。

放下最后一个杯子,李天行抹了一下嘴角,依旧不急不躁地说:“三炷香祭奠了陈总督办,我想他已经收到了我的讯息。我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大家是不是也该有个表态?”

所有人不得不服气,即使陈仕中也傻在那儿没了刚才的凶悍劲。胡汉风几个人对视了一下,当即说:“好,既然是陈总督办显灵,我们就信你一回。但有言在先,一旦我们查出真相证明你是凶手,或者你言而无信,日后变着法的排挤打压我们,就别怪我们孤注一掷,鱼死网破!”

“好,我说到做到。各位今日的成全,天行铭记在心。那就告辞了!”李天行转身离开,身后是陈仕中破口大骂,却没人再理会他。

第三百五十七章 迪化的家

向亭卫派车把李天行三人送出军营外,三人下车,李天行赶紧在路边大吐,那股子汽油的味道飘出去老远,虽然把汽油差不多都吐出来了,可胃里依然灼烧一般,人就像喝醉了一样晕乎乎的。

这是城外荒郊,天黑地暗,独孤峰看看左近寂静无人,急着说:“不行,得找水喝,把那东西吐干净了!”

两人架着李天行顺着土路走,走走停停的,终于看到了人家,半夜敲门,要了水给他喝,李天行灌了一肚子凉水,再接着吐,胃里一会儿冰凉,一会儿灼热,折腾了半天,实在不想再吐了,找了棵大树靠着休息。

独孤峰说:“颜平,你看着,我去探探路。”说完就走了,此时已经是后半夜,颜平心里犯愁,人生地不熟的,万一那个陈仕中带人来追就麻烦了!正焦急着,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不断接近,立刻警觉起来,扶着李天行就跑,却听到有人叫:“颜平,我回来了!”是独孤峰。

很快一群黑影跑过来,彭建中赶紧来看李天行:“师长,你还撑得住吗?塔塔尔有医院,可是不安全,最好赶紧走,等天亮了找个大夫先看看。“

李天行张口就是汽油味:”没事,只是胃有点不舒服,别的没什么。你们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叫人在向亭卫军营附近等着,看到汽车出来就跟着,然后就一路找到这儿,碰上了独孤峰。”

”好,我们回塔城。“

大家回到藏身处,骑上马一路星夜往回赶,彭建中害怕陈家人追杀,抄近道小路疾行。路上也没有像样的医院,李天行只喝水,什么都吃不下,终于回到塔城,先到医院,医生听天书一样不信还有人喝汽油,但已经过去几天了,任何措施都为时太晚。

检查之后,医生说:“胃粘膜已经糜烂,造成萎缩性胃炎,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慢慢养着,平时饮食注意,不能吃刺激的,戒烟戒酒。”

李天行不想在医院耽搁,拿了药就带着人回军营,并且嘱咐大家:“汽油的事谁也不能说!否则以后别跟着我!”

李天行赶回军营见到谭仲恺,笑着说:“这一趟没白跑,我们达成口头协议,他们终止和马匪的结盟,我默认他们的独立,底线是他们依然要给新疆把守边防,防范马匪。”

谭仲恺拱拱手:“师座大人,我真是服了!要说扬凤举那次,他和你无仇无怨,又圆滑世故,不害你是说得过去的。塔塔尔那些人可是恨死你了,你怎么做到的?”

“无非是‘利害’二字!和咱们想的一样,他们走这一步也是顾虑重重,被逼无奈。所以,我对他们的承诺,算是给他们指了条活路,既然有路走,何必背水一战!再加上义勇军的威慑!仲恺,暂时我们可以喘口气了!”李天行身心都很放松。

“好,真是太好了!先生不在,倒把你的能耐都激发出来了,他在天有灵,一定会非常欣慰!”谭仲恺感慨地说。

“先生用自己的命给我们创造的机会,我们一定不能辜负!”李天行也是唏嘘而叹。

“之后怎么办?你给他们那么大自由,将来难免尾大不掉。”

“人心都是肉长的,来日方长,我再慢慢把他们争取过来。这次除了化解危机,也了解了主要的几个将领,向亭中、胡汉风和陈仕科都是可以争取的!陈家军已经分化,我要让他们向我们靠拢,最终回到总督办处的监管。这个我们回头再好好合计合计。”李天行一放松,不免有些疲惫,就想去好好睡一觉,刚站起来,谭仲凯想起一事,忙说:

“对了,有件事跟你说一下。郑治才派人把古丽亚母女接到迪化了,他派人通知我,说是在迪化给你置办了一个住处,听说你认了个妹子,就先接过去住。他也是好意,我也没拦着,反正你也要常住迪化的,有个家是应该的。这是地址。”

李天行闻言一惊,难道郑治才嗅出了什么味道,他怀疑古丽亚的真实身份了?赶忙趁势说:“那好,仲恺。塔塔尔那边别放松监视,有什么事咱们再通气,我就去迪化看看。”

谭仲恺笑着说:“看把你紧张的,你还真挺上心你的这个干妹妹!你呀,待人太实诚,但愿别人待你也是一样的!”

李天行自然不敢戳穿秘密,边走边笑着说:“有个妹子不容易,那是缘份!行了,我走了,接着留下你看家护院吧!”

谭仲恺把脸一沉,随手抓了根铅笔就冲他扔过去,李天行信手接住又扔了回去,随即出门上马,往迪化飞驰而去。谭仲恺露出微笑,只要见到他安然无恙地归来,就放心了。

颜平和独孤峰一行人跟着李天行回了迪化,按照地址找到新家,吓了一跳,要不是门前站岗的就是一直跟着古丽亚的那些卫兵,真的以为走错了。这是个很大的西洋式别墅,门前是巨大的铁栅栏门,院墙高筑,院内是三层青白色洋楼,周围庭院也是西式的,喷泉、花圃、暖房、洋亭一应俱全。

才下马,那只叫“黄黄”的大黄狗就摇着尾巴扑过来,哼哼唧唧的兴奋不已,进了高大华丽的楼门,女人已经迎上来说:“哎呀呀,天行,可回来了!我们被那个郑主席接过来,也不知道怎么办!这么大的地方,做梦都不敢想!也不知道这么住着合适不!你要是不高兴,我们就搬回去!原来那个小院住惯了,挺好的!”

李天行没看到古丽亚,就说:“我也是刚知道,回头我见了郑主席再说。大婶,古丽亚呢?”

“她在屋里呢。这个地方大,她还不熟悉,轻易不敢出来,怕碰着磕着的。我这就带她来见你。”说着转身要走。

李天行赶紧说:“不用,我马上出去,回来再说吧。”

离下班还有点时间,李天行要找郑治才,除了通告塔塔尔的情况,必须退掉这样的房子,太奢华了!

郑治才一见李天行,赶紧迎上来:“总督办,你什么时候到的?我听说,马匪突然调转头回去了,不知道现在塔塔尔那边情形怎么样了?”

“暂时平息了。陈万成的旧部已经同意一致对外,我特许他们相对独立,军费照常,他们可以不来迪化述职,但是必需坚守边防线,抵御入侵敌军。”

“这样啊!解决目前的危机倒不失为一个良方。可是长此以往,恐怕尾大不掉,也不利于新疆的治理,那些有野心的不免效仿捣乱,也是隐患。”

“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先解决眼前的危机,绝不能让马匪找到机会渔翁得利!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会努力消除误解、争取他们,慢慢来吧!不过,我没事先和你商量,也实在是事出仓促,希望郑主席谅解!”

“总督办,我们是共同进退!你这么做,挽救了新疆的危局,倒是我坐享其成,才是该惭愧!”

“既然我总督边防,这是我的职责,郑主席坐镇迪化,新疆政局才能稳定。我们是各司其职,各尽其能。还有,我来是要谢谢郑主席的关心,为我置办家宅,安置家人。可是那个房子太奢华了,我们就几个人,实在是受之有愧,也住不习惯。我想,还是让他们暂时搬回塔城,以后再找合适的。”

“总督办,先听我解释啊。我知道总督办为人正直简朴,可是你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代表我们新疆人民和政府。这就好比,蒋委员长代表中国一样。所以,你的衣食住行就不仅仅是你个人的事,就拿房子来说,无论是我的住房,还是其它政府官员的住房,也都是要体体面面的,我可以带你看看他们的住房,和你的差不了多少。如果你住的差了,你让他们就难堪了。而且,将来会有些中外贵宾,到家里礼节性拜访,这可关系着新疆的体面,中国的体面!不能不重视啊!这样行不行,你要实在不满意,先暂时将就着,我再帮你找着,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按照你的要求盖一个。总之,一定要让你满意,也让大家都满意。你看这样行不行?”

李天行没想到一个房子竟然还那么多讲究,还关系着大家的脸面、甚至国家的脸面,沉吟片刻只好说:“我不知道一个房子关系那么大。我就是想要个普通的,住着够住,舒服就行了。既然郑主席这么说,先这样吧,没必要为个房子那么费事。这房子多少钱,我买。”

“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政府有相关政策,回头我做个价,按时从你的津贴里扣除,我不会让总督办有任何污点!看总督办风尘仆仆的,一定很累了吧,不着急来上班,回去好好休息几天,也和家人团聚团聚!我也是才知道总督办认了个妹妹,可喜可贺啊!对了,内人说已经看准了好几个姑娘,等总督办有空,就约个时间见见,你的房子里有了女主人,就不冷清了!”

李天行立刻不自在,赶紧告辞:“再说,再说。那我就不打扰郑主席了,告辞。”

第三百五十八章 古丽亚的困惑

李天行才出政府大楼,庭院里一辆小汽车的司机小跑着过来,恭恭敬敬地说:“总督办,我是郑主席派给您的专车司机,我叫雷方霆,主席说,您坐车出行方便,也安全。请您上车!”说着打开车门,站在门边。

独孤峰也劝说:“师长,要不就坐车吧,你在马上颠了太久了,坐车也安全。”

李天行没拒绝,钻进了车里,独孤峰和锅子跟了进去,颜平骑马骑得很爽,就跟着其它卫兵走了。

坐在舒适的座椅上,李天行终于松懈下来,立刻就觉得的确累了,几天没吃东西,胃也很不舒服。

锅子坐在旁边,看他露出疲态,手放在腹部上,忙说:“师长,是不是胃疼?我带着药呢,要不吃点药吧。”

李天行接过药吃了,闭目养神,很快就回到了家。他看着这个跟宫殿一样的家,很是别扭,脑子里很想念那个小院,觉得那才是家,一时又想起了元公馆,是啊,元公馆,跟这里差不太多,可是自己好像再找不到那个家的感觉了,心里不免有些茫然和伤感。

但无论如何,这里是有家人的地方,是可以让自己放松的地方。李天行进入客厅,大厅很大很高,显得空空荡荡,那些陈设豪华而陌生,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

女人很快出现了:“天行,你回来了。正好,晚饭快好了,我们一家人还从没一起吃顿饭呢!你先坐着,我马上就做好了!”

李天行没有胃口,随口应道:“好。”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困倦让眼睛发涩,不自觉地靠在沙发椅背上,闭目养神。

锅子问:“师长,你想吃什么?医生说你只能吃点面汤米粥,我去给你做点。”

李天行眼都懒得睁开,蔫蔫地说:“算了,不是说快做好了,有什么吃什么吧,我吃一两口就行,没胃口。你告诉独孤峰,给大家都安排好,缺什么去买,我看房子这么大,应该够住的。”

“师长,你就别瞎操心了。我去厨房看看。”锅子转身走了。

李天行继续闭目养神,就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一睁眼,古丽亚正摸索着走过来。李天行赶紧走过去,明知道她是看得到的,也装着扶着她的手臂说:“古丽亚,你喜欢这儿吗?”

古丽亚没有任何表示,他又问:“你的毛球呢?”

古丽亚摇摇头。

李天行让她坐下来,看看四周,有些绝望:我的天,这么大的地方,这得多少间屋子,走都要走晕了,怎么找毛球!

李天行只好说:“古丽亚,这个地方我还不熟悉,等会儿再帮你找毛球好吗?”

古丽亚点点头。

李天行想着要是天天找几回毛球,自己简直要疯了!不由得慨叹:“这个地方太大了!要不,咱养一群猫,总能抓到一两只,要不,就只能给毛球找个链子拴上了!”

面纱下的朱唇露出了笑意。

饭菜很快就端上来了,李天行带着古丽亚来到巨大的餐桌边坐下,锅子站在旁边看着一桌子的菜,有些皱眉,那些饭菜算是丰盛,可都是大鱼大肉的,不免油腻,为了表示庆祝搬入新居,又是第一次一起吃饭,还特意准备了酒。

女人热情地给三人斟满了酒,锅子坚决地制止:“师长,医生说你绝对不能喝酒,你不听,我就让副师长来劝!”

搬出谭仲恺绝对是王牌,李天行只好说:“大婶,今天酒就算了吧,要不,我以水代酒,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女人紧张地说:“天行,咋了,病了?啥病?你看看,我不知道,酒不要喝了!你想吃啥,我再给你做去?”

“不用,就是要戒酒。给我倒杯水吧,我以水代酒,碰个杯,图个喜庆!”

锅子倒了杯水过来,三人算是碰了杯,李天行心情很好,一边给两人夹菜一边问:“这里还住得惯吗?”

“好是很好,就是太大了!有时候屋子都走错了!屋门长得都差不多!那个毛球认生,不知道天天都躲哪去了!从昨天到今天,都没见着!”

“没关系,一会儿我去找!我看这个院子那么大,咱们可以多养点小动物,古丽亚还喜欢什么,咱让这个院子热闹起来。”

“哎呦,这么漂亮的屋子,再让这些个畜生拉屎拉尿地弄脏了,那可咋好!这就够了!太多了,我也照顾不过来!”

“古丽亚还喜欢什么?喜欢养花吗?院子那么大,能种不少花,种葡萄怎么样?我看这里差不多家家院子里都种葡萄……”

几个人说着话,吃着饭,真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吃完饭,李天行把古丽亚扶到客厅沙发边坐下,又说:“古丽亚,你在这儿等等,我去找毛球。”说完转身去找,楼下找了一圈没有,便想着到楼上找,才上了几步楼梯,突然觉得腹痛如割,一把扶住楼梯扶手,疼得弯着腰直不起来。

锅子赶忙过来问他:“师长,怎么了?”

李天行压低声音说:“别嚷嚷!锅子,我的药呢?”

锅子一边扶着他走一边说:“药在我这儿,我先扶你进屋。”

上了二楼,随便进了一间卧室,李天行吃了药,实在难受得撑不住了,躺在床上吩咐锅子:“锅子,你替我去找毛球给古丽亚,就说我累了,先睡了。”

锅子见他额头冒出冷汗,精神委顿,不免担心,出来就去找独孤峰:“连长,师长胃疼得厉害,我看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别像上次一样给耽误了!”

独孤峰立刻紧张起来,赶紧让人去医院请来医生,果真是严重溃疡出血,打针输液一通折腾,李天行早就昏沉沉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任由人摆布。

女人和古丽亚看着慌乱的人群来来往往,终于等人们散去了,女人才带着古丽亚战战兢兢来到卧室探望。

锅子、独孤峰和颜平都在,看到她们来了,锅子不无戒心地说:“师长刚睡了。有我们看着,你们放心吧。”

女人问:“到底是啥病啊?要紧不要紧啊!”

锅子说:“师长胃不好,不能吃油腻的,只能吃米汤面汤。等养好了,才能吃点别的。”

“哎呀,我不知道!这都是我的错!这可怎么好!”女人自责着。

“不怪你们,你们也不知道。以后,师长的饭我们来做吧,你们不用担心,医生说,只要慢慢调养,就没事了!”独孤峰说。

古丽亚隔着面纱朦朦胧胧地看到睡着的李天行,最近新疆的翻天覆地她知道了,没想到这个人现在竟然成了新疆王,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对的,这个人,对于自己,对于新疆,真的是值得托付的那片天空吗?

第三百五十九章 死灰复燃

第二天,古丽亚过来看李天行,锅子看护了一晚上,去休息了,只有颜平在。颜平只知道这是个被土匪毁容的可怜小姑娘,师父认了妹妹带在身边,心里很是同情。他把自己的位子让给古丽亚,女人问道:“小兄弟,天行好点没?还没醒?”

“师父烧得厉害,醒过一次,又睡了。”

“哎呀!都是我的错,这可怎么好!”女人又自责着。

“您别这么说,你们不知道,不是你们的错。师父不会有事的,就是需要时间调养。放心吧,有这么多人照顾,很快就能好起来。”颜平好心地安慰着。

女人呆了一会儿,就想走,可是古丽亚摇摇头,摆摆手,女人只好自己出去了。古丽亚静静地坐着,看着沉睡的李天行,恍惚间,觉得躺着的是阿卜力汗,他也曾这样昏昏沉沉很多日子,古丽亚的心针扎般地痛!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心里熄灭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杀了他,是他毁了阿卜力汗,毁了我的天空,杀了他!

颜平看着古丽亚静静坐在床边,以为她在担心,在伤心,觉得应该让他们兄妹单独待一会儿,便悄悄出去了。门关上了,屋子里就剩下两个人,这无疑给熊熊的火焰再浇上热油,古丽亚站了起来,迈步上前,犹如被施了魔咒,被头巾遮住的眼睛里都是仇恨的光芒。

不知道那股仇恨的意念是否波及了李天行的意识,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回到了被阳光炙烤的沙漠,他微微睁开眼,依稀看到了那个被仇恨吞噬的人:“阿依丽古娜!”李天行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古丽亚瞬间泥塑般被定住了。

“阿依丽古娜!”李天行似醒非醒地叫着她。

古丽亚刹那间慌乱了,自己到底是谁?是古丽亚?还是阿依丽古娜?

门被突然撞开了,孤独峰冲了进来。他在外面看到了颜平,一问才知道屋子里只有古丽亚和李天行,立刻不顾一切地冲进来,看到古丽亚站在床前,一猛子冲到床边看李天行,见他微微睁着眼,含混不清地说着:“药,解药……“

独孤峰上前叫了两声:“师长,要什么!你要什么?”

“解药,水……”李天行回答,他依旧在沙漠的幻觉中,只觉得浑身燥热,干渴得要命。

茫然地跟着冲进来的颜平赶紧倒了水过来,两个人扶起他喂了几口水,李天行合上眼,继续回到沉睡中。独孤峰试了试他的额头,又仔细听着他的呼吸并无异状,抬头看着呆立不动的古丽亚,心中虽有狐疑,也不能怎么样,只好说:“古丽亚,师长我们看着就行了,你不用担心,我让颜平带你回房间吧。”

独孤峰给颜平使个眼色,颜平有些不解,但还是过来扶她的手臂:“古丽亚,我送你回去。”

古丽亚听话地跟着他出去了,独孤峰还是不放心,把隔壁的医生叫过来看,医生说除了高热,其它并无异常,他才放下心来。

一会儿,颜平回来了,不解地问:“独孤大哥,怎么了?你还不放心古丽亚?她是师父的妹妹啊!”

“我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但以后你记住,师长身边必须时刻有我们的人在,其他人都不能完全信任,包括古丽亚母女!”

“这是为什么?师父不信她,为什么还认她?还像家人一样住在一起!“颜平追根问底。

”就因为师长心太好,我们才要多个心眼!这个古丽亚天天裹得严严实实的,万一有人冒充怎么办?或者,万一她别有企图也难说!总之,多个心眼没坏处!现在要害师长的人太多了!他可不能出任何意外!”

回到屋内的古丽亚终于恢复了理智,女人说:“我看刚才那个兵那么紧张的样子,是不是怀疑我们了?我们这么待下去,恐怕迟早露出身份。您还要待多久?”

“走,马上走!”古丽亚脱口而出,她必须离开,不是因为害怕自己暴露身份,是害怕自己做出后悔的事,自己刚才差点杀了他,她以为可以忘掉以前的一切,可事实证明,那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那得找个机会,我尽快和自己人联系上。”女人天天提心吊胆的,也希望早点脱离险境。

到了下午,郑治才来看望李天行,古丽亚站在窗边看到了他,突然心乱如麻。

女人走过来说:“首领,我去买菜,您有什么要交代的?我让他们尽快准备。”

古丽亚瞬间做了决定:“我不走了!”

“为什么?”女人愕然且失望。

“因为李天行的命必须是我的。如果别人杀了他,我就要被迫嫁给那个人!我不想再嫁给任何人!”

女人哭笑不得:“首领,那就取消你的诺言好了!要是我们一时半会儿杀不了他,岂不是还要保护他不被别人杀掉?”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你跟他们说,给我暗中监视着,看看哪些人在迪化,有什么企图,尤其是那个雷诺!想到他就恶心!还有郑治才,务必要盯紧了!但是一定不要惊动他们,尤其是我们的身份要保密!以后,你出去也要格外小心,联络人和地点要经常更换!”

”是,首领。“女人只能顺从。

古丽亚看着离开的郑治才的背影,对自己说:”李天行的命只能是我的,你们休想杀了他,休想得到我!“

李天行终于清醒过来,只有锅子在跟前,锅子还没说话,门开了,颜平进来,立刻兴奋地说:“师父!你可醒了!从昨天睡到现在!你感觉好点了吗?”

李天行起身坐起来,看看窗外,天还是黑色的,要不是颜平这么说,还以为就睡了一会儿,竟然已经一天一夜了。

锅子忙说:“我去端点面汤来。”转身出去了。

李天行问:“古丽亚呢?没吓着她吧?”

颜平神情有些古怪,忍不住说:“师长,你相信古丽亚吗?你身边的人都防着她呢!今天我把她一人留在这个屋里,独孤大哥紧张坏了,跑过来看你没事才放心。我就是觉得她挺可怜的,没想到要提防她。”

李天行也不能明说,只好说:“他们是尽自己的职责,我理解。但我相信古丽亚,她不会害我!”

第三百六十章 热闹的新家

翌日上午,李天行睡醒了一睁眼,刚好看到女人扶着古丽亚要出去,赶紧叫了声:“古丽亚。”

古丽亚转过身,透过垂下的头巾,看到李天行坐了起来,于是走了回来,女人扶着她坐下。

李天行说:“古丽亚,对不起,没能给你找毛球,它回来了吗?”

女人赶紧说:“回来了,回来了,那天晚上就回来了!不知道跑那儿疯去了,弄得脏死了!这个小畜生,都成了你们的心病了!”女人话糙,“小畜生”的称谓让大家听着别扭。

“天行,你想吃啥,跟我说,我给你做去!”女人殷勤地说。

“米汤就行,麻烦大婶了。”李天行也不客气。

“不麻烦,容易得很。我这就给你做去。古丽亚,走吧,让你哥哥多休息。”女人最近有些紧张,就怕露出破绽,催着古丽亚离开。

古丽亚因为昨天的事也有些心病,纵然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脸,自己也总有些心虚,于是站起来急于转身,忙中出错,身上的纱丽绊了脚,身体一歪撞到床沿,李天行反应快,一下子抓住她的手,扶稳了她,忙问:“撞到哪儿了没有?”

古丽亚觉得从那只手上传过来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自己全部的力量在它面前就像是小草之于大树。顷刻间,脑海里闪现出她曾经拼尽全力用匕首刺他,却根本沾不到衣角,沙漠里,他抱着她在黑风暴里,替她遮挡风沙,甚至,在悬崖坠落的最后一刻,他竟然能够把自己推开……

女人也赶紧问:“古丽亚,碰到哪儿了?”

古丽亚如梦方醒,赶紧摇头。李天行确认她站稳了,放开了手说:“没事就好!别着急,慢点走。”

李天行的力量消失了,古丽亚表面上平静下来,跟着女人出去了,可内心却慌乱异常,那股力量就像是磁石,让她不自觉地想靠近,想依傍,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捉弄人!古丽亚再一次想逃避。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李天行就醒了,刚好颜平在,李天行就要下床:“颜平,我们去院子里,我教你太极拳法。”

颜平吓了一跳,忙说:“师父,那怎么行!你可还发着烧呐!不去!回头独孤大哥他们还不骂死我!”

李天行也怕被骂,想想说:“那好,就在这儿练,反正就咱俩,他们来了,我们就收。”

“不行,我不能就顾自己,不顾师父你。日子还长着呢,过两天你好了再教我也不迟。”

“谁知道过两天又会有什么事,从你来了,就事情不断,没时间静下来好好教你。这样清闲的日子可不多,你可别不珍惜。赶快,待会他们来了,你后悔都来不及!”李天行不由分说下床来到外间。

颜平很是感动,只好跟着李天行一招一式地学,李天行把要领讲得很透,如何导引运气,如何开合衔接,颜平顿时感悟到什么叫高人指点,武学的真谛原来如此玄妙!不知不觉,天已大亮,颜平学得如痴如醉,李天行也教得兴致盎然,猛然间,他低声说了句:“来人了!”赶紧上床盖好被子,颜平帮他在后面垫了个靠枕,门开了,锅子和独孤峰走进来,锅子眼贼,盯着李天行说:“师长,你不是又热起来了,脸怎么发红?”

李天行赶紧说:“没有,我感觉挺好,还觉得饿了!能给我端点吃的吗?我想吃点咸的。”

锅子狐疑地看看,说:“行,我这就去拿饭,早就做好了,我再放点盐就行。”说着转身出去了,他人刚走没多久,隔壁留守的护士急急忙忙进来,一进来就测体温,看了看,放了心:“比昨天好,锅子紧紧张张的,吓我一跳。”

李天行跟颜平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笑。吃了带咸味的热面汤,李天行觉得精神好多了,望着窗外,想起那天吃饭跟她们说的美好规划来,于是问颜平:“颜平,你觉得我们再养些什么小动物好?这个院子那么大,怎么才能热闹起来?”

李天行是不喜欢热闹的人,他的心思颜平立刻心领神会,心里正想着好好报答师父的恩情,可算抓到个机会,殷勤地说:“师父,这个容易,你就交给我,我一准儿办的漂漂亮亮的!”

果然,院子里开始热闹起来了。先是在八棱形玻璃花房里住进了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面十几只五颜六色的鸟雀。由于花房几乎全是玻璃的,人们从外面就可以看到奇花异草中,鸟雀翻飞。古丽亚透过低垂的头巾看到那些鸟雀,忍不住让女人带着她过去,站在笼子前,欣赏它们灿烂奇异的羽毛,听着它们唧唧啾啾的鸣叫,一颗心都要融化在这一片鸟语花香里了。李天行站在二楼卧房的窗前,看着人们围着花房赞叹兴奋,看着古丽亚伫立的身影,惬意地笑了!

大家的兴奋劲还没过,颜平就带着工匠开始捣鼓喷泉了。喷泉本来就不小,颜平让人把中间喷水的机关改了,原来巨大的水柱,变成花洒般的小水流,周围的池塘里放上睡莲,里面还放养了很多鱼。颜平带着古丽亚来到池塘边沿,让她坐下来,引导着把她的一只手伸到了水里。古丽亚已经看到了水里游来游去的鱼,可是,当滑溜溜的鱼儿碰到了自己的手,竟然忍不住差点叫出了声。她迅速收回了手,有些后怕当着那么多人差点露出破绽。颜平误以为她被鱼儿吓到了,赶紧解释:“古丽亚,水里有鱼,别怕!是不是滑溜溜的,很好玩儿吧!回头你把脚伸进去,又凉快,鱼蹭来蹭去的,更好玩!不信你试试!”古丽亚摇摇头,往后缩,但其实心里却很是向往。

这之后,颜平又带着人叮叮当当了大半天,盖起了一个长廊,对大家说:“等开春前,移过来几棵葡萄藤,夏秋结了葡萄,咱们伸手就能摘新鲜的葡萄吃,够爽的吧!”这样的画面对于一群东北佬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于是大家都仰头望着还是个木架子的长廊,鲍璞说:“以前做梦都没想过还能这么吃葡萄!想得我嘴里直冒酸水!”

“那是口水!我说颜平,你再给弄块地,种上西瓜、哈密瓜什么的,那我们可就解馋了!”

“你们打算把这里改成农田啊!我看,还是找常旅长去种吧,他那儿地大!”

“那不一样,种在自己后院里,还不是想吃就吃,自己种,自己吃!”

“你还真把这儿当家了!打算住一辈子?要不要连老婆也给你找好了!颜平,你当不当媒婆啊?”

……

第三百六十一章 露出端倪

李天行的烧退了被允许出来走走,他信步来到了花房外,古丽亚独自抱着毛球在里面“看鸟”,毛球第一次进来,立刻眼睛溜圆地盯着那些个蹦蹦跳跳的小东西。它开始兴奋,悄悄弓起身子,猛地一蹿,跳到了铁笼子上,伸出邪恶的爪子就去抓鸟,鸟儿扑棱着翅膀呼啦啦飞跑了,只有半空中飞舞飘落的鸟毛在毛球的爪子边盘旋,戏谑地作弄着它。

古丽亚立刻愤怒地上前,一把抓住毛球脖子上的皮毛拎起来,重新抱入怀中,双臂搂紧了不放。她的下意识动作被身后的李天行看在眼里,他迅速看了眼周围,幸好没有别人,否则一定引起怀疑。

李天行没有惊动古丽亚,悄悄走开,转到喷泉边去看鱼。没多久,脚步声从后面传过来,古丽亚摸索着墙边往这边而来。

李天行迎上去:“古丽亚,怎么你一个人出来了?你想去哪儿,是不是想到池塘那儿去?”

古丽亚自然是看到了李天行在喷泉边,脑子里想躲可一双脚却不听使唤地“背道而驰”,等被李天行发现,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

来到了喷泉边上,李天行说:“古丽亚,你坐下来,把手伸进去就能‘看’到鱼了。来,这里。”边说边扶着她坐稳。

“把毛球给我吧。”李天行伸手去抓还有些愤愤不平的毛球,古丽亚顺从地放开毛球,俯身把手伸进水里,鱼儿在手边蹭来蹭去,有些痒痒的,面纱下的红唇微微上翘。这天,虽然云多遮日,但两个人的心无比晴朗,李天行抱着毛球站在一旁,看着坐在池塘边把手伸进水中感受着鱼儿游动的古丽亚,这一刻的两个人,没有仇恨,没有阴谋,心灵纯净如水,温情暖如春日,生活如此美好,如果时间静止,一切完美如画。

可是,汽车驶近的声音打破了美好,李天行抬头望去,停下的轿车里钻出一个人,郑治才。李天行俯身对古丽亚说:“古丽亚,有客人来了。我要去一下,你坐着别动,我让人过来陪着你。”说完就快步迎着郑治才走过去。

古丽亚也看到了郑治才,面纱下的红唇消失了甜美的笑意,微微侧身似是躲避。郑治才也看到了古丽亚,迎着李天行紧走几步,眼睛却瞟着古里亚的侧影。

李天行笑着打招呼:“郑主席,真是过意不去,让你天天来看望我。“

郑治才脸部肌肉有些僵硬,神情不自然,竟然没有回应。

李天行有些奇怪:“郑主席,怎么脸色不好?要不要让医生看看?”

“哦,没,没什么。我,我是怕猫!”郑治才尴尬地站住了。

李天行略感意外,赶忙说:“真抱歉,我一时忘了,还有这个小东西在。”转身叫来警卫,把猫递给他,吩咐着:“帮我照看一下古丽亚,别让她一个人待着。”士兵抱着猫去照看古里亚。

李天行赶紧把郑治才往屋里让:“郑主席,里面请。”

郑治才又看了眼古丽亚的侧影,恢复了正常:”让总督办见笑了,我堂堂一个军人竟然害怕猫!真是让人笑话了!“

”有人生来就怕一些东西!我记得在东北的时候,有个小伙子怕桃子上的毛,别说不能吃桃子,就是听见人说桃子这两个字,他就能浑身起疹子!其实怕猫的人还不少呢!“李天行心情格外好,话也多起来。

”那个就是你认的妹妹吧,叫古丽亚?“

”是。还要感谢郑主席把她们接过来住。“

“听说她被土匪毁了容貌,眼睛也瞎了?真是可怜呐!“

”是,她的确很不幸。“李天行不愿多说。

“不过,能和李总督办成为兄妹,也算是一段奇遇啦!“

”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尽我所能,希望她一生平稳,安度此生吧。“两人在客厅坐下。

”是是,人活着都不易啊!看李总督办的神色,已经好多了。“

”是,这两天我就去督办处,已经耽误了不少正事。这段时间真是辛苦郑主席了。“

”哪里,你的身体要紧。不着急,等完全康复了再去督办处,现在倒也没什么急事,如果有事解决不了,我过来和你商量就好。“

“这怎么行!郑主席已经够忙的了,不能为了我这么辛苦奔波。我没事了。”

等郑治才离开的时候,古丽亚早就回到房间里,她有个不好的感觉,郑治才一定认出她了,他该如何反应呢?

果不其然,没多久,郑治才通过找到土城的人向她发出了见面的要求,古丽亚清楚:他无非就是想知道我对李天行的态度。就让他慢慢猜吧!古丽亚拒绝了见面的要求。

郑治才收到了阿依丽古娜拒绝见面的回复,面色沉郁地独坐苦想:自从阿依丽古娜以自己为悬赏要李天行的命,整个新疆的土匪都疯狂了,云集塔城寻找暗杀机会,可是万万没想到阿依丽古娜竟然更加疯狂,想出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计谋,摇身一变成了他的干妹妹!连自己也一直不敢相信,直到得知李天行在沙漠遇险,就已经断定所谓的古里亚很可能就是阿依丽古娜,今天终于见到她,那个熟悉的身影,不会看错!阿依丽古娜沙漠行刺未果,李天行居然还没有怀疑古里亚的身份,这次他刚到家就生病,会不会也是阿依丽古娜下了药?如今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以阿依丽古娜的性子,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保不齐哪天就会得手!她又不肯见我,一年为限的约定也过了,她要是要求我实践诺言该怎么办?李天行还不能死,时机不到,不能功亏一篑

李天行的大家庭日子红红火火,不仅因为他的病一天天康复,更因为颜平花样百出地添置各种有意思的玩意,他自小家境富裕,也是名副其实的公子哥,更周游各地,见多识广,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因此,花房附近又多了个秋千架,秋千的旁边是一个类似于秋千的长椅,也可以坐在上面轻轻摇晃,上面还有顶棚遮阳避雨,长椅是欧式沙发,简直就像是给大人定制的变相摇篮。

花房里又多了个架子,架子上有一只巨大的白羽黄翎大鹦鹉,一来就开口说话:“饿啦!饿啦!”所以,大家不约而同地叫他“饿啦”。“饿啦”来到的第二天,黄黄就有了新伙伴,一只白色的京巴。颜平抱着它对大家说:“别小看这个小不点,价格比一百只黄黄还贵,这可是宫廷里慈禧太后的专宠,狗里的皇族贵胄!”

“不会吧,慈禧可死了好几十年啦!这狗还活着?那还不活成精了!”

“谁说是同一只了?它才半岁还不到!顶多算个末代小格格!”

“小格格?这名字不错,水灵!就叫它小格格怎么样?”

“谁是小格格?”李天行听见热闹也凑过来。

颜平举着小京巴卖乖:“师父,古丽亚一定会喜欢。怎么样,够可爱吧?”

京巴瞪着圆圆的眼睛,黑黑的鼻头激动地抽动,小舌头伸出来不断哈气,李天行不由得也乐了,接过来抱在怀里说:“这下子毛球惨了,有人来争宠,看它还敢摆架子不回家!走,我们找找古丽亚!小格格,名字不错!”说着往门外走去。

身后大家看李天行高兴,不禁议论着:“师长是真疼这个干妹子啊!”

“咱师长待人多实诚!她摊上我们师长这个哥哥,比有八个十个亲哥哥都强!”

“可不,咱师长多会疼人,将来有了媳妇,还不知道怎么疼呢!”

“唉,师长是会疼人,疼的都是别人,就自己个不知道心疼!”锅子嘟囔着。

“颜平,赶紧着,张罗着给你找个师娘啊!”

“咱师长不是有中意的人了吗?就是离着远点!”

颜平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谁呀?告诉我,远点怕什么?我去接!”

“在苏俄呢!你能给接来?真给接来,师长肯定教你绝招!”

“什么?俄罗斯姑娘?咱师长啥时候认识洋妞了?”

“这故事可长喽!”有人卖着关子。

“讲讲,讲讲,我请大家吃好的!”颜平急不可耐地央求着。

……

第三百六十二章 上任

李天行抱着“小格格”到院子里找古丽亚,正如他所猜测的,古丽亚在荡秋千,李天行走过去笑着说:“大婶,我来推她。麻烦你先抱着它吧。”说着把“小格格”递给了女人。

女人抱着“小格格”走到长椅边坐下,抱着狗,轻轻晃着长椅,看着李天行推着古丽亚荡秋千,忍不住心里感慨:要是她是我的古丽亚那该多好!有这样一个好心肠又有权有势的哥哥,这样一座大房子,这么多人伺候着,这么舒服的日子,哪怕是过一天,死也值了!

古丽亚以前别说没有荡过秋千,就是见都没见过。自从有了第一次荡秋千的新奇体验之后,她疯狂地爱上了这个神奇的东西。应该说,发明秋千的人一定有着浪漫的情怀和冒险的精神,尤其对于被禁锢在家里的女孩子来说,这是最刺激的竞技,最浪漫的游戏。古丽亚在空中飞翔,唯一的痛苦就是不能放声欢笑,可是她的心在笑,她的每一根神经都被释放在浪漫的飞舞中。她看着天空一会儿近,一会儿远,看着地面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当人摆脱了地面的束缚,真实地感觉到了自由的快乐。

古丽亚看到了李天行的到来,也知道背后推着自己的是他,他的力道很稳很均匀,似乎永远也不会穷尽。渐渐地,她飞得越来越高,超出了以往的高度,背后是李天行的声音:“古丽亚,怕不怕?怕就摇摇头,我就不推了。”

古丽亚没有摇头,李天行继续推,眼见那种高度有些令人担心,便停下来,秋千凭借惯性荡了一会儿,越来越慢,渐渐停下来,李天行稳住秋千,一只手扶着古丽亚的手臂说:“古丽亚,下来歇会儿吧!老这么晃着,你不晕吗?”

古丽亚的确有点腿软,她刚才其实挺害怕的,可是又想挑战更高的高度,现在才知道后怕,从秋千上下来,李天行就感觉到她有点发飘,赶紧放慢脚步,古丽亚靠在他的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女人身边,坐在了长椅上。

女人半责怪地说:“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那么高,我看着都晕,要是掉下来可怎么好!以后可不能由着性子来了!”她有些真把眼前的人当成古丽亚了。

李天行笑着说:“是我的错,不怪她。”

“哎呀,天行啊,你是太纵着她啦!古丽亚有你这样的哥哥心疼,可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份!”女人的话是真心的,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些日子的相处,真心假意如何能看不出来呢!她只是惋惜,如果自己的女儿能有这份福气该多好!偏偏这一切都是源于仇恨和阴谋,可惜了这份机缘!

李天行伸手来抱“小格格”,笑着说:“有古丽亚这样的妹妹,是我的福气!你看咱们这么一大家人,多好!大家也都喜欢古丽亚,都想让她开心。古丽亚,这是一只小狗,颜平说是京巴,是原来皇宫里那些贵人喜欢的宠物。他们还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小格格’。来,你抱抱,它不大也不重,很乖巧,不咬人。”说着就把“小格格”放到她的身上。

古丽亚透过低垂的头巾,看到了这只纯白色的小狗,毛茸茸的,抱在怀里,感觉和毛球不一样,毛球安静,它很热情,好像早就熟识,竟然还用舌头舔自己的手,那种亲昵如孩子一般的感觉,让古丽亚喜不自禁。

“古丽亚,它喜欢你,还舔你的手。看来它和你有缘!你喜欢吗?”李天行高兴地问。

古丽亚抬起头,朦胧地看着微笑着的李天行,微微点点头,头巾遮住的眼角,滑落了晶莹的泪水。她赶紧低头,抚摸着“小格格”,抑制着内心的波动:真主啊,我该怎么办?他毁了我的天空,可是又为我撑起了一片美丽的天空!我该怎么办?

这天一早,李天行坐车来到边防督办处,这次来,不是来领军饷,而是成为那个宝座上的新主人。督办处的人事先没有得到通知,只知道他还在养病,没想到这么快就突然来了,一时间慌乱起来。

李天行下了车,一身崭新的军服,笔挺的身姿,矫健的步伐,一边微笑着回应跑过来打招呼的下属,一边往大楼里走。很快,负责日常事务的秘书长,余鹏程,一路小跑着迎上来:“总督办,你这么快就来了?身体康复了吗?怎么不事先知会我们,怎么也要有个像样的欢迎场面呐!”

“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大家都熟悉,不需要那些客套。我没能及时来主持事务,耽误了不少正事吧!有什么急务要办的吗?”李天行直截了当地问。

“这个,总督办要不先熟悉熟悉情况,特别急的暂时没有,我一会儿就把整理好的工作安排给你送过去。我们先看看总督办的办公室,如果不满意,我们马上按你的要求改。”余秘书长边说边牵头带路,引着李天行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前,光是看那扇巨大的门,以及门的奢华程度,就知道里面该是何等奢华了。

余秘书长亲自开门,把李天行让进去,首先看到的是个方形的大会客厅,黑色皮沙发一大两小,成半圆形,中间一个长方形实木雕花茶几。经过一个雕梁刻栋的月亮门,内室是一个办公室,一张巨大的紫檀办公桌自然是主角,后面是高靠背的紫檀木座椅,再后面靠墙,是一溜紫檀木书柜。它们的斜对面是两张单人黑皮沙发,中间一个方形茶几,另一面则立着一个衣帽架。

在紧里面的墙角还有一扇门,打开门,是一间不算小的静室,里面宽大的双人床,沙发,衣柜,浴室一应俱全,是专门休息用的。李天行觉得过于奢华,但已经如此,不想在这上面纠缠,就说:“既然已经准备好了,就这样吧。不过,以后凡事不要奢华,够用就可以。”

“是,总督办崇尚节俭,值得我们尊崇,今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余秘书长顺从地应着。

时间不长,余秘书长亲自送来了工作安排,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军装的女子,对李天行说:“总督办,这位是田秘书,田心怡,她是新疆军事讲习所毕业的高材生,还曾经留过洋,会讲英语和德语,是我们督办处最年轻最有才的青年,特意甄选出来,作为总督办的秘书,希望她不负众望,能成为总督办的得力助手。”

田秘书立刻利索地敬了一个军礼:“卑职田心仪,见过总督办!”

李天行没想到给他配了个女秘书,觉得有些别扭,但既然已经这样了,总不能当着面拒绝,只好说:“田秘书,你好!我今天第一天来,需要熟悉一下各方面的情况,还要麻烦你给我安排一下。”

余秘书长客气了几句,随即离开。

田秘书人如其名,人长得很甜,可是一脸严肃,做事干净利索,很快就拿来一摞大本子,别看瘦瘦的样子,力气倒不小。李天行看了眼锅子,锅子赶紧过去要帮忙,田秘书却说:“没事,我可以。”说着把本子放到了桌子上,拿出最上面一个软皮大本,放到李天行的面前,翻开来,里面用镌秀的钢笔字写着一些提纲性的文字,同时口头解释:“总督办,需要了解的主要是这几项,第一,是总督办处的机构和职能,第二,是人事,第三,运作程序,第四,是所有外围下属办事处的情况,第五,是和办事处经常接触的机构和人员。所有以上的内容都在这里,总督办是想自己先看看,还是我来给总督办详细介绍?”

李天行略有意外,看来这个秘书真的很干练,起码做事井井有条,准备充分,是个有心人,于是说:“很好,我先自己看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再问你。谢谢你,看来你事先做了很多准备。”

田秘书没有丝毫喜色,一脸严肃地说:“这是我的职责。如果没什么事,那我就出去了。我就在门外,总督办需要我,就用这个电话,拨‘1’就能接通我桌上的电话,有什么需要,吩咐我就是了。”

“好!你去吧!”李天行觉得满意,他喜欢做事干净利落的人。

田秘书刚要转身,想起什么,又问:“总督办,你是要茶?还是咖啡?”

“热水就行。谢谢!”

田秘书应了声“是”,这才转身出去了。不大会儿功夫,敲门声响起,锅子开了门,田秘书端了一杯热水回来,锅子伸手说:“我来吧。”

田秘书没有拒绝,把水杯递给他,返身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锅子嘀咕着:“咱又没惹她,冷冰冰的,真是!”

李天行正翻着大本在看,闻言抬头看着锅子不满的表情说:“怎么冷了?人家办事挺利索的,非要跟你笑嘻嘻的才行?”

锅子只好不再言语。

李天行看他别扭的样子,笑着说:“行了!别站着啦!这么多东西,我且看不完呢!你要不出去和独孤峰他们待会儿,省得在我这闷得慌!”

“不,我得在这儿,你身边不能没个人,谁知道这些人肚子里都想什么!”锅子立刻拒绝。

“行,你去那儿坐着吧!要不睡会儿,那屋子里有床,这段时间你也没睡好。”李天行边看边说。

锅子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刚才的不快也就消失了,于是开始四处看看,摸摸的,然后坐在客厅里松软的皮沙发上舒服得不行,干脆躺下来,头枕着胳膊,望着华丽的吊灯,觉得一切那么美好,美好得不真实!曾经的苦难似乎已经走远,真的如老话所说,苦尽了,甘就来了吗?眼睛不由得发涩,不知不觉就入了梦乡。

第三百六十三章 古丽亚的挣扎

李天行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头大,想了想,还是伸手拿起电话,拨了“1”,听筒那边立刻传出田秘书的声音:“总督办,什么事?”

“田秘书,我看不太明白,你能过来帮我吗?”

“好,我马上过来。”

放下听筒,田秘书开门进来,眼前一幕却让她愣住了,那个卫兵竟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还打着不大不小的鼾声。李天行看到她,放下大本,压低声音说:“来,我们小点声,别吵醒他。“

田秘书心里纳闷:谁是官谁是兵?哪儿有卫兵睡大觉,上司还要陪着小心怕吵醒的!

田秘书走到办公桌前,办公桌很大,不方便两个人同时看到文字,不得不站在他身边,弯腰帮他解释。李天行抬头看到那对沙发,放下大本,说:“这不方便,我们到那儿坐吧。”

李天行把放在两个沙发中间的小茶几拿出来,放到沙发的前面,将两个沙发挪了挪,成为夹角,正对着茶几,然后把那几大本搬过来放到茶几旁的地上,把自己正在看的那本放到茶几上,对站在一旁的田秘书说:“好了,田秘书,坐。这样我们都舒服。”

田秘书的心有些被触动,眼前的这个传闻中是战将、是野心家、是杀人凶手的人,似乎没有那么可怕,反而心思细腻,体贴下属。于是坐下来,开始回答李天行的疑问,帮着他了解那些千头万绪的东西。

时间过得很快,有人敲门,田秘书才要站起来,李天行已经跨出几步去开门。

锅子也醒了,揉着眼还有点迷糊。李天行打开门,是独孤峰,手里提着个食盒:“师长,该吃饭了。”然后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睡眼惺忪的锅子,立刻火冒三丈:“锅子!你倒真行,跑这睡大觉来了?我说怎么是师长开门!”

李天行赶紧说:“是我让他睡的,这两天他没睡好,反正也没什么事,少说两句。”

独孤峰进来,把食盒放到桌上,锅子也不好意思,赶紧说:“连长,我错了,保证不再犯!这沙发也太舒服了,本来坐着,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嘿!还是沙发错了!你小子,越来越会偷懒!什么时间了?师长的药吃了吗?”独孤峰问。

“还没,在我这儿。我倒水去。”锅子赶紧到里面来拿杯子,一眼看到屋里还坐着田秘书,愣了一下,讪笑着拿了杯子转身出来,李天行吃了药说:“我也忘了时间,你们去吃饭吧,也给田秘书买一份回来。”然后进来问:“田秘书,你想吃什么?让锅子一块买回来。”

田秘书赶紧说:“不用了,我自己去买。”

锅子不能再被骂“偷懒”,赶紧探头殷勤地说:“田秘书,我去买,你就别动换了,你吃什么?”

田秘书只好说:“好吧,只要不是羊肉,什么都行。谢谢你。”

李天行笑着说:“新疆的羊肉那么好吃,田秘书却不能吃羊肉,真是可惜了!”

田秘书说:“因为我家里人也从不吃羊肉,所以我也不习惯那股膻膻的味道。”

“你是新疆人?家在新疆?”

“我是河南人,全家跟着父亲到新疆的。”

“你父亲是军人?怎么会让你一个女孩子从军?”李天行早就有些好奇。

“父亲是军人,所以,我可能是从小就习惯了,没觉得从军有什么不好。总督办,我想出去一下,你的饭再不吃就凉了。”

“好,吃完饭休息一下再过来,不着急。”李天行感觉她不想说得太深,当然不能勉强。

下午,田秘书继续过来,直到下班,算是差不多把所有需要了解的东西全部过了一遍,这一天下来,李天行觉得田秘书果然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思路清晰,思维敏捷,说话也简练清晰,实在是一个不错的助手。本来,他还想把吴参谋从军营里调出来,现在看来,还是留给谭仲恺吧,毕竟田秘书是督办处的人,比吴参谋更熟悉也更合适。

一天就这样忙忙碌碌过去了,车行驶进了自家的大院,黄黄飞奔着过来,李天行拍了拍黄黄的头,回应着大家的招呼,进了门,突然觉得这里终于有了家的感觉。他缓步徜徉在大厅里,看着周围的一切,熟悉而亲切,那些奢华的东西褪去外表的华丽,散发着家的味道。

“天行回来了。”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

李天行回过身,笑着说:“大婶,我回来了。古丽亚呢?”

“她呀,长在秋千上了!我去叫她去。”

“不用,我去吧。”李天行说着就往外走,来到秋千旁,看到古丽亚抱着“小格格”坐在长椅上,微微晃着。旁边陪着的卫兵看李天行过来就走开了。

“古丽亚,毛球呢?”

古丽亚摇摇头。

“看来毛球失宠了!现在,小格格是你的小宝贝了!”李天行走近,蹲下身,一只手伸到小格格嘴边,小格格使劲用鼻子嗅嗅,然后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开始舔他的手,湿湿痒痒的,李天行忍不住笑了:“这个小东西,还真挺惹人爱!怪不得,古丽亚有了你,就不要毛球了!小心毛球回来跟你拼命!”

李天行不经意的话却刺痛了古丽亚,她不禁想着:难道我已经忘了阿卜力汗?阿卜力汗在天上看着,会不会心痛、愤怒?我怎么能跟他在一起?他是凶手!是仇人!

古丽亚突然控制不住内心的折磨,猛然将小格格扔到了一边,站起来就走,斜前方是玻璃花房,花房前有几个台阶,古丽亚为了避开面前的李天行,只能直接冲着台阶而去,她看得见,但不能躲,干脆就撞过去,即使摔个骨断筋折,也不能饶恕自己的背叛!

李天行一惊,冲过去拉住了她的胳膊:“古丽亚,前面危险。你怎么了?我说错话了?那我道歉。我扶你回去吧。”李天行以为说毛球失宠的话让她不高兴。

李天行的道歉却让古丽亚心中更加难过,她使劲想挣脱李天行,李天行一松手,看到她继续往台阶而去,赶紧再次冲过去用身体挡住去路,只要不让她撞向台阶就行。

古丽亚突然发力要推开他,自然推不动,头脑一热,竟然绕开他和途中的障碍物往回跑。李天行看她情绪失控,这样会让所有人怀疑她没有瞎,继而怀疑她的身份,于是赶紧挡在她的前面,抓住她的双肩说:“古丽亚,你清醒一下!你这样,会让大家都看到!我刚才说错了话,我跟你道歉!诚心诚意地道歉!你能不能冷静一下,别让别人看见!”

古丽亚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同时从李天行的话里感觉到他在警示自己,难道他知道自己是谁?古丽亚彻底慌了:他真的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什么不揭穿?为什么还要继续配合自己装下去?

李天行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会让她生疑,赶紧打圆场:“古丽亚,他们见你这样,一定以为我欺负你了!那我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以后,我一定说话小心,要不这样,我这就给你把毛球找回来,行吗?”

古丽亚半信半疑,但只能装着点头,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李天行看她安静了,赶紧扶着她的手臂说:“你在椅子上坐一会儿好吗?我去找毛球。”

古丽亚顺从地坐回到秋千椅上,小格格早就跑了,李天行叮嘱道:“你坐着别动啊,我找人来陪你。我一定把毛球找回来。”

古丽亚没任何表示,李天行走了几步,却又转回身故意不厌其烦地嘱咐:“我叫人来,你坐好,千万别动!千万别动啊!”

古丽亚看他这么紧张,真的是担心自己乱跑摔倒,暂时打消了疑虑,而且必须打消疑虑,她不想离开他,离开这里,哪怕是自欺欺人。

很快,士兵过来陪着她,时间不长,女人过来喊她吃饭,边走边说:“这天行怎么了,他跟疯了似地到处找毛球。你不是有了小格格了吗?那小格格多可人疼,老粘着你!这猫和狗不一样,猫可不粘人,它想回就回,想走就走,随它去,你非要把它抓回来,它还不乐意呢!“

女人的话竟然让古丽亚心中的乱麻一下子释然:是啊,有些事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也许,这就是天意!

第三百六十四章 萧墙之祸

饭菜已经摆好了,李天行还在找毛球,不仅自己找,还让所有人都去找。大家也奇怪:自从小格格变成古丽亚的新宠,毛球好像可以忽略了,每天随它自由来去,不回家也没人着急。今天怎么了,李天行不仅一回来就找,简直急得要上房揭瓦,并且真的已经蹿到房顶上去找了!其他人则在屋子的各个角落里搜寻,搞得都不能按时吃饭,有人恨恨地打算找个时候要小小报复一下这个小恶魔!

饭菜都快凉了,李天行还没回来,女人有些抱怨:“哎呀,搞得大家都吃不了饭。这样不太好吧?是不是你说一句,别找了!它自己会回来。”

古丽亚暗自叹口气,点点头。女人赶紧出去叫:“你们师长呢?赶快去叫他来吃饭,古丽亚说了,她不着急找毛球,你们也都吃饭吧!真是对不住,姑娘任性不懂事,耽误你们吃饭了!”

于是,大家又都去找李天行,李天行不知在哪儿弄得灰头土脸地回来,悻悻地说:“毛球越来越聪明了,这么多人都找不着,要不,回头给它栓个铃铛,看它还怎么藏!”

古丽亚看着李天行沮丧的样子,有些不忍,也有些幸灾乐祸:谁让你说话不当心!活该!

草草吃完了饭,李天行又去找毛球,弄得锅子有些不高兴,一边帮着找,一边嘟囔:”这哪是认个妹妹,简直认了个奶奶!她一句话,师长都得上蹿下跳!“

终于,李天行抓住了那个狡猾无比的毛球,抱着它献宝一样来找古丽亚,把毛球放到她身上,说:”总算找到了!小东西躲在一个大花盆里,好在露出了它的尾巴尖!古丽亚,要不要给它栓个铃铛,只要它一动铃铛就响,这样就不难找了!“

女人笑着说:”哎呀,天行,真是难为你了,你说说,为了只猫,让你回家来也不得闲。我看,不成就给它栓个绳,更方便。“

古丽亚突然有种厌倦的感觉: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在乎毛球?毛球也好,小格格也好,它们是它们,我是我,为什么那么在乎?她突然把毛球一把推开,毛球正要打呼噜,冷不丁被推落到地上,很不满意地”喵“了一声,灰溜溜地跑了。

女人见状,心里立刻害怕起来,古丽亚从没有当着李天行发那么大的脾气,吓得再不敢吱声。

李天行也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古丽亚竟然连最喜欢的毛球也扔开了,只好陪着小心说:”古丽亚,是不是我又说错话了?对不起,我今天可能看文件看得脑子木了,老是说错话。对不起,你别生气!还要毛球吗?我再把它抓回来?“

古丽亚越听越烦,索性站起来,摸索到床前,合衣上床,脸靠里躺下,再不理人。

李天行和女人面面相觑,女人陪着小心说:“天行,真对不住,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你别跟她计较,兴许明天就没事了。”

李天行只好讪讪地出来,接着花了点功夫把毛球找回来,给了女人,就蔫蔫地回房了,晚上,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今天古丽亚到底是怎么了。

刚刚熟悉了督办处大致的情况,麻烦的事就接踵而至。毕竟江山初定,李天行只能算是空降的”皇上”,陈万成的旧部虽然悬崖勒马,但陈仕中却依旧要挑头闹事,几个地方势力趁机也闹独立,更多的则是在观望。

李天行明白,如果不压下这股势头,新疆的政局将面临分崩离析。他立刻召集会议商量对策,但是让他失望的是,这些人都是唯唯诺诺,没有人肯明确表态,更没有什么实际有用的建议。李天行心里清楚,自己是一个人来上任的,如果说省政府的一些官员还能算有私人交情,督办处的人基本都是泛泛之交。他们有怕自己的,恨自己的,有观望等待的,有胆小怕事的,要想让他们放下包袱用心办事,只怕还要费一番功夫。可是军情紧急,没办法,他只好叫来田秘书:“田秘书,把所有各地带兵的督办处官员的详情给我,越详细越好,除了军情,还要有他们个人的履历,家庭,关系网等等,只要沾边的,哪怕是传闻,都给我。”

田秘书立刻调阅档案,组织人手调查收集,两天后将厚厚的资料呈给了他,李天行看着也有点傻眼,自己仗打得不少,看文字还从没这么疯狂过,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说:“放着吧。辛苦你了。”

当天晚上,李天行没回去,点灯熬油地看完了,第二天早上,田秘书一上班,发现锅子坐在沙发上还睡着,李天行依旧坐在那儿写着什么,不觉吃惊地说:“总督办,你一晚上都在看吗?”

李天行抬头看了她一眼,依旧低头忙着,说:“田秘书,我这有些问题,你帮我查查,越快越好。”

田秘书走到近前,李天行从一个大本上撕下了几页纸递给她,她接过来迅速看了一眼,很明显,李天行对所有内容作了整理,并且已经有了解决问题的思路,所以,需要进一步有针对性的信息。田秘书看了眼聚精会神的李天行,带着些敬意地问:“总督办,你还有事吗?”

“没有了。”李天行抬头礼貌性地笑笑,眼睛神采奕奕,不像是一夜未睡的人。

田秘书再问:“你要茶?还是热水?”

“热水,谢谢。”

田秘书转身出去,一会儿端了杯热水进来,看李天行对着写的东西出神,没有打扰,悄悄退了出去。

第二天,田秘书把能找到的消息汇总了,进来汇报:“总督办,我完成了一部分,先给你送过来,剩下的我继续抓紧。”

李天行接过来迅速看了一眼,站起身说:“好!我要回塔城,可能明后天回来。”边说边带上军帽,锅子拿着些文件跟着,两人匆匆而去。不一会儿,外面的汽车发动声响起来,田秘书从窗户望下去,汽车驶出了大门。田秘书愣了片刻,对这个上司的印象再次改观:一直以来,总以为自己做事高效完美,没想到这个上司的节奏让自己都有些吃力,不禁觉得有了些压力,也多了点兴奋。

谭仲恺见到了李天行很高兴:“我的总督办大人,迪化的日子不错吧?怎么还想起回来看看?”

李天行快马赶路口渴了,拿起桌上的茶就灌了下去,坐到椅子上感慨:“说实话,还是这儿舒服自在!咱俩能换换不?”

“想得美,我才不换!坐在你那个位子上,累得慌!你要的那些消息,我已经让廖文轩去查探,时间太紧,没那么全,给你看看,就打听到这些。”

李天行接过来,同时对屋里人说:”锅子,把文件拿出来,仲恺,吴参谋,你们大家都来看看,咱们商量商量。“

谭仲恺看着那厚厚的文件就皱眉:”咱这眼睛,打枪瞄准还行,看这些东西,眼晕。你们几个看吧,说给我听就行了。“

趁几个参谋看文件的时间,李天行对谭仲恺说:”陈仕中挑头闹,还撺掇着几个地方军嚷嚷着独立,还要为陈万成讨公道。不尽快解决,恐怕现在观望看热闹的,也会趁机一哄而起,局面就不好控制了。所以,必须找到对策尽快把这个势头压下去。“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陈万成一死,不管是不是他的人,都会蠢蠢欲动。你想的对,不把出头鸟打掉,他们就会一窝蜂冲上来,要乱拳打死老师傅!哼,以为你好欺负,义勇军好欺负!也简单,找个脖子硬的,我带人灭了他,看看谁还想不顾死活地强出头!”谭仲恺霸气地说。

“必要的时候当然要打!不过,先礼后兵,打之前还是要努力争取,恩威并重。我让人把各个地方势力的情况摸了个底,差不多都在这儿了!我想分别跟他们通通气,我看了材料,知道他们的弱点,知道他们想要什么,让他们联不成同盟,即使打起来,也能各个击破。”

“通气,怎么通气?你不是又要单枪匹马去人家的军营吧!还想被人家灌汽油?”谭仲恺脸色阴沉了下来。

李天行一愣,原来谭仲恺早知道了,尴尬地笑笑说:“我瞒着你是怕你担心,你别生气!现在情况不同了,我没必要再去冒险。可以用电报、写信,或者通过中间人传话,这样行吧?”

“总督办大人,你可要时刻记着,我可是洪帮的堂主,我想知道的,什么也瞒不住!”谭仲恺毫不客气地威胁着。

李天行马上想到了古丽亚,做贼心虚地心跳加速,只好掩饰性地笑笑,笑得很扭曲、很难看。

第三百六十五章 再赴塔塔尔

几个人一直忙乎到第二天中午,大致商量出了一个方案,谭仲恺负责唱红脸,武力征服,只要李天行一声令下,就挥师直捣黄龙。李天行负责唱白脸,要一个一个地说服,因此,他还是带上吴参谋回到了督办处,有他在,那些千头万绪的资料就变成活的,随时要随时有。

快下班了,几匹快马冲进了督办处,李天行下了马,匆匆带着一行人上楼,来到办公室,对田秘书说:“田秘书,你帮我联系几个人,尽快约着分别见面,要隐秘安全。忙完了你回去吧。”

等田秘书办完了事,大楼已经静悄悄,多数人都已经走了,她进了办公室,看到李天行桌子上摊着十几张文件,他正对着它们沉思,那个新面孔的高个子军官正在看自己刚呈报的信息,还有两个军官在一张地图上描描画画,办公室里一派紧张气氛。

她走过去汇报:“总督办,已经都约好了,具体时间地点都在这里。”说着递过去一份行程安排。

李天行接过来看了看,很满意:“好,很晚了,抱歉耽误你下班。我让小雷送你回去。”

“总督办,你还要做什么,我可以留下来做。”田秘书说。

李天行笑笑:“一会儿天就黑了,你家人一定不放心。今天就算了,以后需要我会提前说。锅子,你让小雷送送田秘书。”

田秘书只好作罢,走的时候那个高个子军官也礼貌地冲她笑笑,田秘书突然觉得这里更像是作战室。

之后的几天,督办处的那个豪华办公室静悄悄的,只有田秘书在门外孤零零地待着,也只有她心里清楚,总督办此刻在什么地方见什么人。虽然,李天行的全盘对策田秘书不清楚,但也隐约猜出了他的思路,他是针对每个对手的情况和弱点在打心理战,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上策就是如此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迪化又爆出了一个大新闻,义勇军出兵征讨擅自拥兵独立的白慕云,结果大兵压境,义勇军攻势迅猛,白慕云抵挡不住,部下内讧,白暮云几乎孤身逃跑,家眷都扔下了,义勇军可谓是风头一时无两。

塔城指挥部里,李天行和谭仲凯等人也接到前线捷报,虽在意料之中也不由得心头大喜。

“恽旅长到底是马将军的悍将,这一仗打得漂亮、解气!”谭仲凯大声说。

“恽旅长劳师远征,还能有如此的攻势,不仅仅赢了一场胜仗,也让所有不安份的人都输了,输了气势、输了信心!我们要的就是这样的胜仗!”李天行心情大好。

“看来那些闹腾的人都要老实了!出头鸟一死,看哪只鸟还敢乱扑腾!”一个参谋官兴奋地说。

“白暮云还不是罪魁祸首,真正的出头鸟还在!”吴参谋接口道。

“你是说陈仕中?我们下一个目标是他?”另一个参谋官问道。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望向李天行。

李天行看着地图上被标注出来的塔塔尔,沉思片刻说:“这不是一般的鸟,是一头鹰!是时候该收服它了!”

“你想怎么做?”谭仲凯问。

“我要去塔塔尔吊丧!”李天行平静地说。

此言一出,大家面面相觑。

“师长,这太危险了!上次他们竟然下毒,这回可不能再冒险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谭仲凯虎着脸问。

李天行平静地解释:“这回我不是一个人去,我要带着得胜的大军去!上一次去,我给他们看的是我的诚意,这一次,不仅有诚意,更有威慑力!我要让陈家军不再姓陈,更要让新疆人都看到,只要在新疆境内,所有的军队都只能隶属于边防督办处!”

“你有把握?他们可还是把你当凶手,而且你不是默许了他们的独立吗?”谭仲凯问。

“那只是默许,大家心照不宣而已。可他们一边拿着边防督办处的军饷,还要大张旗鼓地搞独立,既然没有了默契,挑战我的底线,那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师长,那你是要开战?”

“开战不是目的,我要的是臣服。我相信只有陈仕中领头的一部份人在闹事,只因为他和陈万成的特殊关系,其他人碍于脸面不好反对,也是在观望投机,但他们绝不是一条心!我亲自去拜祭陈万成,用我的诚意争取多数人,同时也要明确我的底线,如果那些人冥顽不灵,我就不惜开战!趁现在马仲芳那边还顾不过来,此时动手不至于让马匪有机可趁!何况我们刚刚打了胜仗,气势正盛!现在天时人和都在我们这边,机不可失!”

“好!我同意!咱们风头正盛,索性一鼓作气,拔了这颗眼中钉!”谭仲凯目光灼灼,高调赞同。

于是,义勇军大军东进,战争的阴云排山倒海般压向了塔塔尔。

就在义勇军大军步步逼近之际,一封正式公函先期送到塔塔尔军营总指挥部,公函内容大意是声明义勇军师长、新疆边防总督办李天行前来拜祭前边防总督办陈万成。而与此同时,部分主要将领,比如向亭中、胡汉风、陈仕科等人也收到了李天行的一封私信。大家各怀心事地来到指挥部参加会议。

由于陈万成死得突然,手下的亲信谁也不服谁,基本是各自为政,虽然名义上有个总参谋长姜南渡临时居中坐镇,也不过是充当粘合剂而已。

姜南渡看大家陆陆续续到齐了,拿出那封公函说:“召集大家过来,是因为收到了李天行的公函,我给大家念念。”说完略提高音量,逐字逐句地念了公函内容,扫视了一眼在座的军官,说道:“根据最新报告,义勇军明天下午就到,你们说,让不让他来拜祭陈总督办?”

他的话音方落,坐在他左手的陈仕中就厉声说:“猫哭耗子!想来拜祭可以,除非提着脑袋来给我五叔献祭!”

“这回他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可是刚打了胜仗的义勇军!”一个军官冷冰冰地说。

“上次没杀了他,放虎归山!现在你们后悔了吧?他李天行几句话就把你们忽悠得团团转,现在是让你们吐血偿命的时候了!”陈仕中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胡汉风等人。

“公函上说得明白,他是来拜祭陈总督办的。我们如果不让他拜祭,就是给他借口开战。义勇军士气正盛,我们有把握赢了他?”王显宗更加务实。

“他就是凶手!让他站在我五叔灵前就是最大的侮辱!”

“凶手?你有什么证据说他是凶手?”胡汉风终于开口。

“没证据我也敢断定!要不是他,我就不姓陈!”

“你没有证据,可郑治才以新疆政府的名义明发通告,凶手伏法,人证物证动机口供一应俱全!你要推翻此案,就凭你空口白牙,谁能信服?”胡汉风言辞俱厉地反驳。

“哼!郑治才什么东西!我五叔在的时候他连个屁都不敢放!他当上那个傀儡主席也是我五叔给他脸!现在和姓李的狼狈为奸,他的话就是个屁!”

“陈旅长,你这些话也就背后骂给我们听!当初是谁丢盔弃甲一触即溃,还连累主力大军溃败?现在义勇军兵临城下,有本事在这骂街,倒不如出城迎战,才是有胆色真英雄!”向亭中忍不住讽刺道。

陈仕中最不能碰触的地方被狠狠刺了一下,立刻铁青了脸,怒目而视:“向旅长,你这话是成心针对我吧?是,我让李天行算计了,打了败仗,所以我跟他势不两立!可向旅长不声不响地和他搭上了关系,胳膊肘往外拐!你不会是想出城迎接义勇军进城吧?不知道姓李的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上赶着往上贴!”

向亭中也不发怒,冷冷地回应:“上一次是大家一致同意的,这一次我也是听大家的。”

屋子里突然安静了,气氛冰冷中带着不安。

第三百六十六章 明争暗斗

姜南渡看冷了场,只好出来打圆场:“以前的事先不要提了吧!义勇军就要到了,我们必须马上拿定主意,让不让李天行进城拜祭陈总督办?”

屋子里的空气更加沉闷。

姜南渡接着说:“诸位,大军压境,时不我待呀!如果要战,我们必须即刻拟定作战计划,这样的会开了几次都没有结果,眼看义勇军近在眼前,不能再拖了!”

还是没人吱声,姜南渡无奈,只好求助于胡汉风:“胡旅长,论资历威望你是当仁不让,你就先表个态吧?”

胡汉风心里早就有了主意,趁势说:“既然姜总参谋长让我说,我就分析一下当前的形势,大家一起讨论。如今就两个选择,其一,让李天行进城,看看他的意图再做打算。其二,拒绝他进城,那就意味着公开撕破脸,必有一战。先说第一个,李天行要拜祭陈总督办就是做给所有人看的,我们让他拜祭,就是告诉世人我们承认他不是凶手,承认他边防总督办的地位。而李天行自然会跟咱们罢兵休战,维持现状,无非就是维持多久的问题。再说第二个,他上次是孤身一人而来,这次却带着义勇军大兵压境,意图明显,我们明着要搞独立,就只能你死我活!问题是,现在我们群龙无首,士气低落,孤立无援,如果开战有几成胜算?”

“哼,现在怕了?当初要是联合马仲芳,未必就没有胜算!”陈仕中毫不留情地怼了一句。

“当初?马仲芳的人才越过边境就烧杀抢掠,民怨沸腾,然后自己后院失火,掉头而去!和这种毫无信义的人结盟,就是引狼入室,那群狼崽子回过头就得把咱们啃得骨头都不剩!”向亭中立刻怼了回去。

陈仕中一时语塞,看了眼旁边的几个人。

一个军官赶紧说:“可是义勇军也是外来户,陈总督办死得蹊跷冤枉,李天行的嫌疑最大,我们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们鸠占鹊巢!否则将来一样被这些野狼吃掉!”

“李天行已经名正言顺地当上了新疆边防总督办,义勇军一战就拿下了白暮云,这是做给我们看的。我们要独立,他就师出有名,没人能帮我们,就算我们人数上不是劣势,毕竟也是孤城一座,能坚持多久不好说。”另一个军官委婉地说。

“我们经营了塔塔尔这么久,不能轻易放弃!城里粮食充足,弹药也不少,有的一拼!我就不信义勇军那么可怕?”另一个军官激情满满地说。

“白暮云的西凉城也不差,义勇军只派了一个旅,也只守了七天。一旦开战,开弓没有回头箭,打仗不是人多,有吃的有子弹就能赢!可一旦败了,白暮云的家眷都丢下了!凡事别只往好处想!”

“两军相搏勇者胜!怕了还当什么军人?”陈仕中再次跳出来。

“这么说,陈旅长有勇气有把握?那敢问你有什么对策?这次还要拜托你当先锋主力了?”向亭中立刻针锋相对。

陈仕中被打到了七寸,他和他的五叔一样胆小,从前可以狗仗人势、青云直上,自从被义勇军狠狠揍了一回,他一直都没缓过劲,自己的一个旅好容易刚刚补足了兵员,打死他也不敢用自己的家底再对阵义勇军了。

军中的老派人本来就瞧不起以陈仕中为首的少壮派,一看陈仕中哑巴了,心中都在窃笑。胡汉风知道陈仕中怂了,立刻说:“大家别忘了,三国时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要的就是师出有名!李天行已经是总督办,我们跟他对抗就是叛军。何况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指正他和陈总督办的死有关。不让他来拜祭陈总督办,我们没有理由。不如让他进来,再见机行事。”于是大家纷纷附和,不赞同的也不敢再强出头。

陈仕科看形势一边倒,终于打破缄默说道:“进来可以,不能带大军入城,这总合情合理吧。”

陈仕中心中一动,立刻说:“对,只能带二十个亲兵进来。他敢来,我就让他拜祭我五叔!”

胡汉风看了两人一眼,不动声色地说:“好,既然是来拜祭,这个要求不过份!我看他不会不敢。不过,我们必须保证他的安全,否则,城外的义勇军不是带来看热闹的!”

“只要他是真心来拜祭,当然不会伤害他!”陈仕科平静地说。

“我丑话说到前头,他要是来恶心人的,别怪我不客气!”陈仕中恶狠狠地甩出一句。

“我也有言在先,大家要以大局为重,无论如何不要轻举妄动,有事我们商量着来,不能鲁莽行事!”胡汉风盯着陈仕中警告着。

陈仕中冷笑一声,没有回应。

胡汉风对姜南渡说:“既然大家不反对,那就这么定了。请姜总参谋长给义勇军回复,可以来拜祭,义勇军在郊外札木尔一带驻扎,我们出城迎接李总督办进城。”

会议总算有了结果,一散会,陈仕中拉着陈仕科避开众人,故意问:“七弟,你怎么打算的?咱们一家人,这个节骨眼上可要拧成一股绳啊!”

陈仕科面无表情地说:“三哥,这架势你还看不出来?五叔走了,现在是大难来时各自飞!这场仗打不起来!打仗不是靠嘴,是靠命!你看现在谁愿意豁着命往上冲?谁愿意豁出自己的家底给别人挡子弹?你愿意?既然打不起来,那就只能让他进来。”

陈仕中眼神闪出一道凶光,阴冷地说:“好啊!进来容易,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咱们就来个瓮中捉鳖,杀了姓李的!到时候胡汉风那些人不打也得打!义勇军群龙无首,也是有来无还!”

陈仕科看着自己的这位三哥,心里感慨着:五叔啊五叔,你是白疼这小子了!就因为他生了一副好模样你就栽培他,怎么没看出他是个人头猪脑!

陈仕科不动声色地说:“世事如棋,随机应变吧!李天行这次是有备而来,我们要么静观其变,要动手就要一击必中!三哥,胡汉风有句话还是要听,不可鲁莽行事!”

“哼!我看胡汉风、向亭中他们一定早就让李天行暗中收买了!五叔的心血不能喂了这些白眼狼,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总要想个法子把军权夺过来!”

陈仕科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说:“先过了眼前的这一关吧!如今光凭我们几个的力量根本不能和义勇军抗衡。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三哥,该低头的时候就低头吧!”

陈仕中望着陈仕科离去的背影,心中暗骂:废物点心!还以为你有什么花招,原来就是认怂!低头?让老子低头是要付出代价的!

陈仕科坐车回去,副官看他的脸色阴沉,关切地说:“团座,你是不是担心陈旅长会下黑手?”

“我是担心他连累我!上次我卖了个人情给李天行,也算是给胡汉风他们一个台阶,两边都承我的情。这次李天行来拜祭,他敢来就有把握应付危局!老三的道行根本降不住他,只能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自作自受没什么,可他要是完了,胡汉风他们就更猖狂!兔死狐悲,我们也会更艰难!”陈仕科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那你提醒一下陈旅长,别让他轻举妄动!”副官建议。

“我说了,可看他那样子,狂妄自大,根本听不进去!走一步是一步,你给我盯紧点。”

“是。不过团座,上次你虽然是帮了李天行一把,可听说他的胃给喝坏了,你说他会不会记恨你。这次来,不知道他会打什么主意?会不会挟私报复?”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要是这点度量,那就不足为虑!只是可惜,仅仅喝坏了胃!”

副官不解:“团座,当时你不是有心要放他一马?”

“是要放,那是形势所逼,投靠马仲芳绝对是自寻死路!李天行至少为人仗义,没那么狠!可只要他觊觎新疆,终究还是死敌!那日实在是仓促,我本来希望既能明面上救他一命,还能害他半条命,给我们多争取时间。没想到天不助我!”

“团座,我还是想不明白,那天可是杀他的一个好机会啊!白白错过了,才有今天的困局!”

“哼!李天行不是普通人,那天他旁边都是军中大员,向亭中、胡汉风、包括陈仕中都离他近在咫尺。此人身负武功,早就听说他的种种传奇,我们真要动他,他随便制住任何一个人当人质,我们只能乖乖就范!何况本来大家就对投靠马仲芳心怀疑虑,正好趁这个机会悬崖勒马。不是我们不敢杀他,而是这个人来得正是时候!此人胆量过人,文武全才,不得不服!陈仕中除了那张嘴敢放肆,跟他比简直差十万八千里!”

“这么说团座是故意卖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听说他重情义,这次来应该有所表示吧?”

陈仕科露出一丝苦笑:“陈仕中不争气,胡汉风他们本来就看不起我们,如今他们可以攀上高枝、耀武扬威!我们最好夹着尾巴做人,等待时机吧。”

“团座是说,胡旅长会受到李天行的器重?”

“你就拭目以待吧!”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晨风猎猎,塔塔尔城门洞开,胡汉风等一众军官整装列队,静候李天行的到来。终于马蹄声声由远及近,众人注目张望,当先一匹枣红马上,李天行一身戎装威风凛凛,和那日夜入军营的神秘低调全然不同,当一人一骑来到众人面前,李天行在马上扫视着他们,那种高高在上的王者气势无形无影却让所有人感到自己的渺小。

胡汉风迎上去立正敬礼,大声道:“卑职胡汉风率新疆边防第三军团官兵和塔塔尔城县政府官员前来迎接李总督办!”身后所有官兵也都立正敬礼。

李天行立刻回礼,然后下马上前说道:“有劳大家出城相迎!因最近政务繁忙,没能前来参加陈总督办的葬礼,心中有愧,这次我是特来拜祭陈总督办的。不止是我,邵副主席和不少政府官员也都来了,郑主席实在脱不开身,让他的内弟仇言彰代为拜祭。杨副总督办因卧病在床,特意委派他的大公子杨文建代他拜祭。还望胡旅长尽早安排拜祭事宜,无须惊动地方扰乱民生。”

胡汉风闻言看了一眼李天行身后的那些随从大员们,心中明镜一样:谁说这个李天行只是个匹夫草莽!这一手玩得漂亮!他把新疆军政大员都带来当保命符,还能见证我们的俯首称臣,从前还真是小看他了!

胡汉风身后的那些军官们个个心态复杂,却有一点是一样的,如今真是骑虎难下,就算有人有贼心,可不得不投鼠忌器,这一仗李天行又赢了!陈仕科看了看陈仕中,但见他腮帮子颤动,想必是咬碎了槽牙往肚里吞。而自己又何尝不震惊?他也收到了李天行的密信,除了言辞恳切阐明他此次的目的,感谢当初的出手相助,其它则只字未提!李天行,绝不是一介武夫那么简单!看来,新疆竟然要被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东北佬玩弄于股掌之间了!一时间,陈仕科竟然有些心灰意冷。

于是两天后,一个隆重盛大的拜祭仪式惊动了整个塔塔尔城。普通百姓对陈万成没什么特别感情,却更对新任的总督办感兴趣,纷纷围观看热闹,然而,塔塔尔城的政要们却在经受着心理地震,这一天意味着塔塔尔不再姓陈了!躺在坟墓里的陈万成感受不到地面上的喧嚣,也不知道这做给活人看的拜祭是多么虚伪和可笑,是啊,人死了,给死人的一切都是为了做给活人看的!越是位高权重的人死后越是不得安宁!

李天行站在陈万成的墓前不由得暗自慨叹:人生如戏!当初你为我办庆功宴,而后又兵戈相向,最后死得不明不白,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知道,就算你不是被毒死,我们之间也必将水火不容!不管杀你的凶手是谁,我们之间的怨仇此生注定。今日我来和你道别,我只能说,一路走好!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家人。人生在世,处处是不得已!希望你在那个世界能够得到真正的安宁。

拜祭完毕回到指挥部,李天行单独召见胡汉风:“胡旅长,你们果然信守诺言,不再和马匪接触,坚守新疆边陲,足见胡旅长和所有将士对新疆的忠贞不二。我个人和新疆百姓都对诸位心存感激和敬重!”

“总督办言重了,守土安民是我们军人的指责,理当如此。”胡汉风随口应对。

“胡旅长,我知道,你在塔塔尔的时间比陈总督办还长。虽然这里不是你的家乡,但你对这儿的感情不亚于家乡。我也知道,你是第三军团最有资历和威望的人,陈总督办对你有栽培之恩。现在,陈总督办走了,第三军团群龙无首,虽然大家还是以你为马首是瞻,但名不正言不顺,长此以往,必然军心离乱,让外敌有机可乘。所以,我希望你继任第三军团的军团长,有你在,塔塔尔防线还是让敌人生畏的防线!希望你不要推辞。”

对于李天行的任命胡汉风并不意外,就目前形势而言这是明智的选择,但李天行的话依然触动了他的心,自己的大半生戎马生涯都在塔塔尔度过,从内心深处讲,他是可以把这里当作埋骨之地的,自己也梦想着有一天能成为这里真正的主宰,李天行似乎能窥测到自己的内心。

胡汉风还是按照传统模式假意推辞:“卑职感谢总督办的赏识提拔!只是卑职才疏学浅,唯恐辜负总督办的信任!”

李天行微微一笑说:“胡旅长,你为人老成持重,经验丰富,又是跟随陈总督办多年的爱将,唯有你是最合适的人选。重整第三军团就靠你了,别让我失望,更别让你的老上司失望!”

“是!卑职一定不辜负总督办的厚望!”胡汉风立刻起立立正。

李天行示意他坐下,却话锋一转:“胡旅长,我知道,陈总督办的突然离世还是让你们如鲠在喉。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承认我和陈总督办因各自立场不同必有一战!但我李天行杀人无数,都是真刀真枪明着干,那种下三滥的手段我李天行绝不会做!你们不信可以接着查!但不能因此惑乱军心、甚至勾结外敌背叛政府。”

胡汉风赶紧说:“陈总督办的案子已经结了,我相信和总督办无关。今后再有人造谣生事,卑职一定严办!”

“杀人易,诛心难!谣言止于智者,可普通的老百姓却易于被蛊惑,该怎么做你看着办吧。这次我带着大军来,是何用意想必你一定明白。有人蓄意煽动造反,让新疆陷入混乱!如果放任不管,新疆不久就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有些人就是不明白!我李天行言出必行,当初许你们最大的自由度,依然有效。但你们隶属于新疆边防督办处,必须听我调度,尽责守边不可懈怠!再有拿着军饷还生事背叛的苗头,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李天行的目光变得凌厉。

胡汉风当然懂得其中的利害,立刻起身立正,一脸严肃地回应:“请总督办放心,卑职一定严加约束,但凡有生异心者杀无赦!”

“好!请胡旅长召集军事会议,我即刻宣布你的任命。先恭喜你了,胡军团长!”李天行微笑着说。

胡汉风这一刻真是心潮澎湃,他多年的夙愿终于如愿以偿,不知不觉中觉得面前的李天行已经不那么可恶可怕了,随即多少带着些感激和恭敬地说:“是!总督办请稍侯,我这就去办!”

军事会议在平静中散会,当然每个人的内心都是暗潮汹涌,大致上以胡汉风为首的老派大获全胜,陈仕中的少壮派跌落谷底。会后,李天行特意单独召见了陈仕科温言抚慰,特意感谢他的相助,陈仕科心情复杂,以往的自信竟然在李天行面前悄然退去。

安抚了塔塔尔的军政官员,李天行带着众多大员启程回到塔城和迪化。消息传遍新疆,李天行带着大军兵临塔塔尔城下,一枪未发,塔塔尔上下臣服,义勇军的威望可谓是如日中天!自此,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被义勇军的强势所威慑,也被李天行最大程度的宽容所折服,一场风云变幻就这样烟消云散。

第三百六十八章 危机暗伏

督办处的紧张气氛终于得到彻底缓解,李天行也回到了办公室,大家的眼神里都透出了敬佩或者敬畏,不得不承认,他是真正的王者。

郑治才坐在阳光里,把腿翘在茶几上,背靠着松软的沙发靠背,头仰着,闭着眼,听着屈秘书关于各地势力归附的汇报,脸上没有表情。

屈秘书小心地说:“您把李天行推上了这个位子,他也算是没让您白忙活,好歹做了点事,给您省了不少心。”

郑治才沉默半晌方喃喃地说:“义勇军,的确是一支百战雄师!”

屈秘书陪着笑说:“那是当然,那可都是东北子弟兵!东北人自然是一条心!”

郑治才睁开了眼,出了会儿神说:“是啊,我们都是东北人,东北人的子弟兵,一条心能是一条心就好了!”

“主席,那边成功平叛,我们是不是要有所表示?”

“当然,我要去劳军!让你准备的东西都齐了?”

“齐了!都是东北人爱吃的,连烧刀子都有!夫人说,特意请了几个东北厨子,还有唱二人转的艺人,保证让您的老乡们都感动得落泪!”

“那几个特殊的礼单也都备好了?”

”您放心,不仅备好了,夫人说早就想好如何送出去,既不张扬,也会让人心里有数,记着您的好!“

“我那个内弟还没回来?”

“没有,不过传回话来说,事情还算顺利,只不过不能心急,他会给您办妥当。”

“我不急,可有人急!我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小心,眼看到了关键时刻,就是有人不让我省心!”

“主席的意思是土城那位?她不肯见面,要不再让他们的人传个话,让她提条件,不过是多等些日子,还能多捞些好处,何乐而不为?”

”她是一根筋!你就试试吧!就说什么条件都答应!“

“是,我这就去安排。”屈风开门出去了,郑治才突然皱皱眉,站起来坐回办公桌后面,看着桌上的文件发愣,拿起笔想签发文件,却又神使鬼差地在一张废弃的文件空白处写下了几个字,东北子弟兵。

李天行终于可以喘口气了,早早就回到了家,可是秋千架旁,花房里,喷泉边都没有古丽亚的身影,女人也是迟迟出现:“天行回来啦,今天这么早?”

“是,今天没什么事,就早点回来。古丽亚呢?”

“她在屋里睡觉呢。”

李天行觉得奇怪,这个点,不当不正的,于是问:“她怎么了,不舒服?”

“不是,大概玩累了,你找她有事?要不我叫醒她?”女人故意说。

“不用,让她睡吧。我没什么事。”李天行赶紧说。

女人回到屋子里,古丽亚坐在床沿上,小格格在古丽亚怀里,可是古丽亚的手却僵硬的放在它的身上,人也僵硬地如雕塑一般。

女人走过来小心地说:“首领,您看,我们该怎么办?”

“你让我静一静,我要想想。”古丽亚的心在紧缩,女人刚刚告诉她的消息,让她心慌不已,有人要在几天后的一个庆典上暗杀李天行。

“到底是谁?郑治才?雷诺?陈万成或者黄继仁的人?”古丽亚问着自己,从前自己想杀李天行的时候没意识到,今日却突然发现,想杀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的仇人,他的政敌,甚至他身边的人。不管是什么人,那些人都是有枪、有军队、有权势、有强烈欲望的人,土匪也好、政敌也罢,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古丽亚突然想笑,嘲笑,嘲笑自己:曾经,自己那么想让李天行死,拼尽了全部力量也没杀了他,如今,自己又想让他活,却发现根本无力保护他。她不能动用土城的人,否则自己也会死无葬身之地。如今,她想走出这个院子都不容易!该怎么办?

古丽亚放下小格格,缓步走到窗前,呆滞地望着窗外的景致,陷入了沉思。女人悄悄开门出去做饭,小格格借机溜了出去,跑到了客厅,李天行坐在沙发上正在看着报纸,小格格跑过去殷勤地摇着尾巴,两只前脚搭着沙发,粉红的舌头哈着气,讨可怜地看着他。

李天行放下报纸,把小格格抱上来放在怀里:“没人理你了?小东西!黄黄在外面,你为什么不找它?”

小格格会说话的眼睛赖兮兮地看着它,李天行笑笑,一手拿着报纸看,一手把他抱在怀里,抚摸着它蓬松的长毛,生活如此闲适,让李天行的身心放松到了极致。

终于,晚饭好了,女人来叫李天行,然后带着古丽亚也来到餐厅,古丽亚坐下了,李天行关切地问:“古丽亚,才睡醒?是不是那儿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古丽亚摇摇头,李天行颇为愉快地说:“前一阵子我太忙了,现在终于能放松一下,你们想去什么地方?我可以带着你们出去轻松一下,别天天闷在这个院子里,趁天气不错,也该出去走走。”

古丽亚默默地吃着饭,没有任何表示。女人忙说:“这院子里的玩意就够多了,出去也没什么新鲜的。还是家里好!”

李天行不甘心,继续问:“古丽亚,你想出去吗?换个环境,散散心?”这一刻,他似乎忘了古丽亚又瞎又哑,一心想着阿依丽古娜是个正常人,应该出去走一走,放松心情,忘记痛苦,过正常人应该有的日子。

古丽亚心烦意乱,摇摇头,饭也不吃了,起身要回去,女人赶紧过来扶她回去,李天行看了眼她的饭,几乎没动,望着古丽亚的背影,轻松的心情往下沉,看来,让她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并不容易。

一会儿,女人回来打圆场说:“天行,别介意,孩子是和我闹别扭呐!过两天就好了!你慢慢吃,我一会儿过来收东西。”说完又走了。

李天行一个人,面对着大大的餐桌,空空的椅子,心里落寞而孤寂,味同嚼蜡般吃了饭,一个人到院子里散步。卫兵们也大都在吃饭,院子里空荡荡的,黄黄和小格格都跑过来围着他,他坐在喷泉边上,逗弄着两只狗,神情有些沉郁,这一切都被站在窗边的古丽亚看在眼里,她被遮住的眼睛里有着更深的忧郁。

“明天去跟他们说,务必查清楚到底是谁,什么计划。还有这几天李天行的行踪,尤其是庆典当天的行踪,越细越好。”古丽亚吩咐女人。

“您要去阻止吗?”

“我怎么做不需要让他们知道,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是,首领。我懂。”

“这是我要的东西,给我备好。”古丽亚递给女人一个小纸条,女人小心地收好。

第三百六十九章 底线

第二天,古丽亚开始恢复了正常,还是经常出现在花房、秋千架和喷泉旁,李天行的心情也随之好起来。然而,平静的日子对于李天行来说总是那么吝啬。这天一早,李天行刚到督办处,田秘书神色严肃地进来呈上一份苏联领事馆的公函,说:“总督办,昨天在边境线,我们的牧民和苏联人发生了冲突,双方都动了手。今天收到苏联的照会,提出严重抗议,要求我们道歉赔偿。”

李天行接过公函看了看,问:“怎么回事?郑主席知道吗?涉及和苏联的外交,是不是省政府出面更合适?”

“这是从省政府转过来的公文,郑主席批示说,因为涉及武力纠纷,由您出面解决更妥当。”田秘书递上郑治才批复的公文。

李天行看了看文件说:“我需要知道事件的细节。让当事人和当地负责官员来见我,我当面问清楚。你回复苏方,就说我们一定会详细调查,查清后再做正式答复。”

“是。”田秘书赶紧去办。

两日后,当事人到了,是当地县长和两个牧民,其中一个还鼻青脸肿,吊着胳膊。

李天行见他们风尘仆仆,尤其是两个牧民,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赶紧说:“你们远道而来,先去吃饭,休息好了再来。”

哪知一个上了年纪的牧民竟然匍匐跪地磕头:“求大老爷救救我的儿子,他们抓了我儿子,几天了,会被活活饿死的!”

李天行赶紧双手搀起老者,让他坐在沙发上,问道:“老人家,您别着急,说清楚是怎么回事?”随即吩咐田秘书:“田秘书,拿些吃的喝的过来。”

老人在路上就被县长警告他们要见的是新疆最高长官,要守规矩少说话,本来还心里打鼓,如今看到这个军装笔挺的年轻长官竟然如此谦恭有礼,心中顿时有了希望,为了儿子豁出去了,大着胆子说:“几天前我们去牧马,遭遇到野狼,马群被冲散了,我儿子达木尔汗带着两个人去追马,跑到了苏俄境内,没想到一匹马驹被苏俄人抓了不肯放还。达木尔汗和他们动了手,结果他们的军队赶来把达木尔汗抓了,马也都扣了,只放了一个人回来,说让送钱赎人赎马。可是,那可是一大笔钱,我们实在没办法。我求求长官,大老爷,马我们不要了,求您借钱给我把两个人赎出来,今后我们的命都是大老爷的,我们给您为奴为马,干什么都行!”

李天行听了有些愕然:“你确认是苏俄的士兵抓了人?他们明知道你们是中国人,不仅抓人还要赎金?这不像是军队,倒像是土匪。”

县长忙说:“总督办,这事其实不是第一次了。边境上两边的牧民常有过界的事,闹些纠纷也是难免的。不过,近来咱们国势衰微,苏俄人不免骄横。扣人扣马要赎金的事也发生过几次,都是我们这边交钱了事。所以,我们都警告大家远离国境线放牧,不要招惹是非。这次事闹大了,打伤了人,还被扣下那么多马,怕是难善了。”

老人看李天行默然沉思,赶紧再次跪下说:“他们抓了人不给吃的,要是晚了,就没命了!求求大老爷了,救救达木尔汗吧!”

另一个牧人也跪下说:“长官,苏俄人心狠,以前就真饿死过人!您要是救了他们,我们几个一辈子给您为奴!”

县长看李天行脸色阴沉,以为他对牧民的求告恼怒,赶紧说:“你们几个说得轻巧,这里是新疆政府,是你们哭诉借贷的地方?今天给你们钱,那以后凡是这样的事,都找来,这不是给政府找麻烦吗?你们自己不听劝告,才惹了大祸,当然后果自负!”

李天行听这话不免皱眉,上前先把两人扶起来,问:“救人要紧,他们要多少赎金?”

老人一听,眼泪都出来了,带着颤音说:“一个人500银大洋,他们抓了两个人。”

李天行立刻叫来田秘书说:“准备1000大洋,立刻给领事馆打电话,我要和公使见面,现在。”

然后问县长:“以前有人被饿死在那边?怎么善后的?”

县长正因刚才的言辞有些尴尬,赶紧说:“是,因为付不出赎金,人被饿死了,后来还是给了些钱才抬回尸体。事情也就这样了。”

李天行怒容满面:“就这样了?他们这是强盗行为!你们就这样什么也不做?”

县长惶恐地说:“我们也向上面报告了,上面说不要为这样的事影响两国邦交,让我们以后别惹事生非。”

李天行冷哼一声:“怪不得!苏俄人看我们都是好欺负的!原来是我们把人家惯成这个样子!”

田秘书敲门进来说:“总督办,公使在领事馆等您,钱也备好了。”

李天行起身说:“你给他们安排个地方休息。”

又对老人说:“我去领事馆交涉,你们等我的消息。”说完匆匆带着人出门。

同时间的苏俄领事馆里,谢尔盖公使和瓦西里在办公室里轻松谈话。

“你看,这不是很明显,李天行不过是徒有其表,接到我们的公函就乖乖地来低头了?”谢尔盖抽着雪茄,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说。

瓦西里打心里看不起眼前这个只会溜须拍马的人,毫不客气地说:“我敢打赌,他不是来低头的,而是来示威的。否则,不会等着听当事人的陈述,要来早就该来了!”

“好,100卢布,我赌他低头。”

“你会心疼的,我的公使大人!”瓦西里带着揶揄的笑说道。

李天行跟着接待秘书进了公使办公室,谢尔盖微笑着迎上来说:“欢迎你,李总督办,你是第一次来这里,让我深感荣幸!”

李天行也回报以微笑说:“感谢公使先生这么快就约见我。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打扰了!”

谢尔盖伸手示意:“总督办客气了,请坐!不论无事还是有事,我都欢迎你的到来。”

李天行开门见山地说:“我来是为了边境牧民纠纷的事。贵方发给我们的公函上所提之事,我已经调查清楚了,据当事人说,我们的牧民为了追受惊的马群,越过边境跑到贵国一方,又因为你们的牧民无端扣留我们牧民的马驹而起冲突,双方都动手打伤了彼此。然后你们的士兵把我方人和马都扣留了,要求我们的牧民支付巨额赎金,否则人质就会被活活饿死。不知道这些细节公使先生是否清楚?”

谢尔盖不置可否地说:“我所知道的是你们的人越过边境,还打伤了我们的公民。这是很严重的国际事件,我们要求凶手赔偿医药费,还要郑重道歉。这就是事实。”

李天行心中有气,抑制情绪说:“医药费?这么说你们的人要赎金的事并非属实了?我也疑惑,贵国泱泱大国,怎么可能如强盗一般,干些绑架勒索的不齿勾当!既然没有绑架索要赎金一事,那就好办了。不管是何缘由,伤了人赔偿医药费是应该的。据说伤的只是皮肉,我这里带了1000大洋,我在贵国生活过,这些钱足够伤者在家歇上一年的,就算是养一家人过半年也没问题。不过,我听说曾经有我们的人被贵方饿死的先例,我希望公使先生能立刻通知有关人员,请务必保护我们的人的生命安全。我不希望一个民间的纠纷酿成民族间的血腥仇恨。远亲不如近邻,安定的边境线对我们双方都至关重要,不是吗,谢尔盖先生?”

谢尔盖被李天行抓住话柄一番抢白,又全数给了补偿,反倒让自己不能理直气壮,不免恼羞成怒地说:“李总督办,你的话里有威胁的成份,这让我很不舒服!你来这里是要兴师问罪吗?”

李天行不卑不亢地说:“公使先生误会了!要不,我换个说法更容易理解。我们两国相邻,就好比是两家邻居。孩子们在一起玩,难免有发生口角争执的事,这时候如果让孩子们自己解决,他们很快就能和好如初,如果有一家大人出来护犊子,另一家的大人也会出来维护自己的孩子,最终酿成两家人的争吵甚至仇恨。想让我们两国保持友好邦交,彼此必须互相尊重,教导子民友好待人,才能生生世世亲如兄弟。公使先生以为如何?”

谢尔盖冷冷地说:“我当然希望我们两国做好邻居,所以希望你们能好好约束自己的人,越过边境是很严重的侵犯行为,我们有权保护自己国家的领土和公民不受侵犯!如果不惩戒越境的人,类似事件一再发生,必然会造成国际冲突,就不是用钱能解决的了!”

李天行立刻说:“公使先生说的有理,不过国境线上没有栅栏,人可以自控,可是牲畜难免乱跑。这样的事双方都时有发生。我建议是否由双方政府出面,在一些常出事的地方设置栅栏或铁丝网,再设置专门机构,负责寻找归还越界的牲畜和受理一般民间纠纷。老百姓只要有人能出面沟通管理,自然就避免了不必要的冲突。回去我就立刻着手做这样的事。这些医药费请转达伤者,我代表我方人员向伤者表达诚挚的问候和歉意。也请公使尽快送归我们的两个牧民,还有马匹。两国友好,首先是民间的善意。那就拜托公使先生了!”

谢尔盖心中不悦,但对方已经按照照会赔了钱,道了谦,找不到拒绝的借口,只好说:“那好,我会通知他们放人。那就辛苦总督办亲自跑一趟了。”

李天行识趣地站起来告辞:“感谢公使先生的理解和斡旋。天行告辞。”

李天行一走,从旁边一个窄门内走进来面色冷酷的瓦西里:“公使阁下,你领教了这个人的厉害了吧!他看着不善言辞,温和谦恭,实际上很有主见,不是能被轻易吓唬住的!巴甫洛夫斯基就因为说他是战俘,被李天行当场灌得烂醉!你要是触动了他的底线,他可是敢玩命的!”

谢尔盖从抽屉里拿出100卢布放到桌上,点了根雪茄,抽了几口,恨恨地说:“底线?他玩得起吗?以前也有想跟咱们翘尾巴舞拳头的,结果怎么样?我看他的宝座能坐几天,头上的那顶王冠没有我们的护持,会压死他的!”

瓦西里笑着收了钱,说:“我们要不要再赌一把,看看他什么时候会被压死?”

在浓浓的雪茄烟雾中,谢尔盖露出一丝冷笑。

李天行回到总督办处,吩咐田秘书:“你去通知他们,对方答应把人和马都送回来。我估计他们会有些损失,只要人没事,别的就忍一忍。你给牧民一些钱作为补偿。再拟发个公函,让边境线附近地区呈报容易发生类似事件的地域,我想设立一些栅栏尽可能减少类似事件发生,同时设立专门部门负责受理类似的民间纠纷。你让他们做个预算给我。”

田秘书有些惊讶,忍不住问:“总督办,你用1000元把人和马都赎回来了?以前各届长官对类似的事都是予取予求,难道他们就这么轻易让步了?你是怎么讨价还价的?”

李天行皱眉说:“讨价还价?这又不是买卖!他们也知道要脸面,不敢明着要赎金,说是医疗费。我就趁机堵住他们的嘴,赔了医疗费,给伤者道了谦,他们理屈词穷只好答应送还人和马。真是窝囊!怪不得说弱国无外交!我有心要讨个公道,明明是我们吃亏,可还是忍了,真要闹僵了,不仅那两个人性命难保,和苏俄交恶也对我们不利。我只是让他们知道我们是有底线的,别太过份了!”李天行的内心其实颇为沮丧。

田秘书却很感慨:“总督办,你长了我们中国人的志气。新疆历任官员,能挺起腰板跟苏俄人平起平坐的,就我所知道的,你是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咱们被东洋人、西洋人欺负得太久了,想真正直起腰杆,不知还要等多久。”

李天行没再说什么,默默拿起文件继续工作,田秘书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第三百七十章 蜜饯

这天,李天行回来,大家都在院子里说笑玩耍,古丽亚坐在长椅上晃着,似乎很悠闲自在。李天行走过来,看她边晃着边吃蜜枣,笑着说:“古丽亚,什么好吃的,那么开心?小格格眼巴巴的看着呢!”

古丽亚竟然冲着他招招手,抓了把蜜枣伸手递过来,这让李天行很惊喜,跟前几日备受冷落的境遇比起来简直是受宠若惊,赶紧上前接过来:“谢谢妹妹!我还真馋了,一定特别甜吧!”边说边放了一个在嘴里,这不是新鲜的枣,是蜜饯,果然酥软甜蜜,非常好吃。

“我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枣!真甜呐!”李天行赞叹着,不由得一个接一个地吃,还没吃完,古丽亚就把剩下的连同碗一起递过来。

李天行只拿了两个:“我够了,古丽亚,你吃吧。”

古丽亚本来是一只手递过来,听他说完,竟然改成双手递过来,李天行赶忙接过来:“妹妹,你不吃了?那我可真的都吃了?”

女人在旁边笑着说:“这可好了,姑娘家,一会儿刮风下雨,一会儿日头高照!这下可好,没让你哥哥白疼你!”

李天行吃着蜜枣,甜在嘴里,更在心里。

当天晚上,李天行突然觉得胃不太舒服,以为吃多了蜜枣,枣本身就不好消化,也就没太在意。第二天下午,李天行在办公室正和田秘书说着事,突然胃疼得厉害,田秘书看出他神情有异,忙问:“总督办,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麻烦你把锅子叫进来。”

锅子在门外和独孤峰他们聊天,听田秘书说,两个人赶紧进来,李天行忍着疼说:“锅子,带着药吗?我胃有点不舒服。”

锅子赶紧把药倒出来,田秘书动作很快,已经端了热水送过来,李天行吃了药,心里觉得应该没什么了,就说:“没事,好多了,可能这两天贪吃,回头吃清淡点就好了。”

锅子不太放心:“师长,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已经没事了。你们忙去吧,我和田秘书还没说完,田秘书,你接着说。”

田秘书说的是军费的事,历来,钱的事都是最让人头疼的,永远都是出去的多,进账的少,本来就是千头万绪、捉襟见肘的事,李天行越听越心烦,胃也越来越难受。

田秘书看出李天行状态很不好,赶紧中断谈话,劝道:“总督办,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耽误了就麻烦了。”

李天行也实在不能集中精力,就说:“我歇会儿就好,要不明天再说吧。”

“明天?明天是迪化商会成立二十周年庆典,中午是庆祝活动,晚上是宴会,应该是没有时间。”

“那就后天吧。”

“总督办,你要是不舒服,我帮你取消明天的活动吧?”

“不好,早就定了的,临时取消不合适。没事,吃了药睡一晚就好了。”

田秘书看看他,只好站起来离开。锅子、独孤峰和田秘书也混熟了,看她出来赶紧问:“事说完了?师长好点没?”

“不太好,我看最好还是让医生看看。明天还有一天的商会庆典,还是当心点。”田秘书担心地说。

锅子和独孤峰赶紧进来,看李天行一手捂着腹部,半伏在桌子上,很难受的样子。独孤峰当机立断,过来搀他说:“师长,走,去医院,要不你明天哪儿也别去!”

李天行只好站起来:“好吧,我去。我能走,不用扶。”

到了医院,检查完毕,医生说:“幸亏来得早,再晚点,就怕是胃出血!最近太累了?还是喝酒了?吃不好消化的了?”

李天行想了想,除了蜜枣,都是平日里常吃的东西,当着独孤峰他们,他不想说蜜枣的事,含糊地回答:“没什么特别的。可能吃得太多了,不消化。”

医生嘱咐了几句,开了药说:“除了饮食注意,最好静养几天。”

独孤峰让司机小雷直接开车回到家里,女人迎上来说:“天行,怎么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李天行轻描淡写地说:“没事,胃有点不舒服,躺会儿就好了。”

女人忙说:“是不是累的?快上去吧,我给你熬点米汤。”

李天行回到卧室休息,女人熬上稀米汤,抽空回到了屋里,对古丽亚说:“成了,他的胃病是老毛病,应该没人怀疑。您确定那个药放在米汤里他们试不出来?”

“那又不是毒药,你不是用银针试过了,只要米汤里多加点糖,吃不出来,怕什么?”

李天行本来吃了药已缓解了症状,喝了甜米汤,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却更严重了,赶紧叫了医生过来,总算处理得及时,但要求他必须卧床休养三、五天。

听了医生的要求,古丽亚面纱下的嘴唇满意地向上微微翘了一下:让他犯病总比丢掉性命的好。

第二天一早,女人又熬上米汤,见了锅子就问:“天行好点没?今天不出去了吧。”

锅子满脸的不高兴:“他是属牛的,不对,属驴的,倔得打着不走赶着倒退!待会儿就出去。”

女人忙说:“医生不是说让静养几天?”

锅子赌气说:“不就是个破商会庆典,非说答应了就得去!医生的话管屁用!去就去!他不心疼自己,我们着什么急!反正难受的又不是我们!”

女人赶紧抽空来找古丽亚,古丽亚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突然停下来说:“我们出门。就说要给我做衣服,到裁缝铺去。”

“首领,您要怎么做,这样很容易暴露身份。再说,也来不及通知自己人。”

“与其让别人抢先,不如我先杀了他!不需要通知,我自己去拿枪。”古丽亚恶狠狠地话让女人一头雾水,只能听命行事。

李天行带着大家出门了。古丽亚刻意化了妆换了衣服,很快也和女人出门,身后几个士兵跟着。她们选的裁缝铺也在闹市,离李天行出席庆典的地方不远。

到了裁缝铺,两个人挑了不少衣料,古丽亚到里面去量尺寸,借故说去茅厕,偷偷溜出来,到了自己的联络点,一个卖菜的杂货店,伙计见是她,惊喜地说:“首领,您怎么来了,昨天没跟我们说你要来啊。”

古丽亚说:“事情紧急,没时间解释。我需要枪,快点。”

“首领要干什么?我去通知人过来。”

“来不及了。就你们两个跟着我,快点!”古丽亚催促着。

第三百七十一章 爱与杀

古丽亚带着两个人来到商会大楼的附近,迅速看了眼周围的情况,很快就发现一些熟悉的面孔,他们是李天行的警卫,换了老百姓的衣服,装成普通民众占据了有利位置。商会大楼前搭了个台子,张灯结彩的,台上摆了几张桌子,都是最重要贵宾的席位,台上已经坐满了人,郑治才和李天行坐在了最中央的位子,两人正交头接耳说着话。

古丽亚化了妆,但事出仓促,虽然露出了修饰过的眉眼,依旧惹人注目。她顾不了那么多,必须在李天行出来讲话前打乱暗杀计划。手下虽然得到雷诺要行刺的消息,可不知道雷诺的杀手藏身在何处,而自己又不能对空鸣枪示警,否则就骗不过跟着的自己人。

台上的商会主席开始了他的开场白,没时间了!古丽亚看到临街的商铺,其中一个的位置很好,是个卖皮货的铺子,如果埋伏在屋顶上,视野很好,还能避开手下的视线,唯一的缺点就是容易暴露。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立刻对两个手下耳语几句,手下有些紧张:“这行吗?到处是他们的人,很容易被发现,也不好逃走,我们人太少了。”

“怕就别跟着我。”古丽亚扭头就往皮货店快步走去。

古丽亚进了店铺,门外拥挤着的都是看热闹的,里面反而没有客人,老板估计也看热闹去了,只有个小伙子抻着脖子在门口张望,一见有客人进来,赶紧跟过来说:“姑娘,你想看什么?帽子?还是皮袄?自己穿,还是送人的?”

他话音才落,身后的门被关上了,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一支枪顶在了太阳穴上,还没说一个字,脑袋被重重打了一下,晕倒在地。古丽亚直接往里走,里面的小院很安静,迅速看了一眼,除了个老太太守着个睡着的婴儿,没别人。老太太也立刻被打晕了。

古丽亚踩着手下的肩膀爬上墙,再上到房顶,对手下说:”你们看好门,我这边枪一响,你们过来接我,趁乱逃出去。“

等她上到房顶探头一看,郑治才刚刚讲完话,正在微笑示意,转头往回走,商会主席大声说:”现在,请李总督办致辞,大家欢迎!“李天行已经起身要从一排座椅后走出来。

古丽亚猫着身体伏在房顶上,小心翼翼抬头望去,高台下人头攒动,除了政客商人,还有穿着各式民族服饰的庆祝队伍,人员很杂,防范刺客根本没有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示警。

她悄悄架好狙击步枪,瞄准李天行,就在他侧身而行,即将转身面对众人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一枪打到他身旁的幕布上。李天行反应敏捷,立刻将身边坐着的人扑倒,大叫:”趴下,都趴下!“猫着腰迅速把附近坐着的几个人一个个连人带椅子拽倒。

古丽亚故意连着打了两枪,然后伏下身冲下面的手下说:”接住我!“直接从房上滚落下来,手下接住她。而外面已然枪声大作,不仅有手枪、步枪的声音,还有炸弹的爆炸声。那两枪触发了真正的刺杀,转眼间会场实实在在成了战场。

古丽亚虽然依旧担心,但局势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她能做到的只能如此,现在,要尽快赶回裁缝铺,回到家里。

等她回到裁缝铺,女人在厕所外面等她,看她过来故意说:“这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了,怎么闹肚子这么厉害!”

外面已经乱成一片,人们四散而逃,枪声依然紧密。外面的两个士兵正等得焦急,看到她们进来就说:“外面打枪,我们别出去,等等看。”店主也赶紧关上门,几个人就在裁缝铺里,过了一会儿,枪声稀落下来,一个士兵说:“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过了好一阵子士兵才回来,慌慌地说:“不好了,是有人要刺杀师长,我们先别出去,一会儿他们来接我们回去。”

女人觉得自己的衣角被拽了一下,立刻会意,问道:“你们师长在哪儿?有没有事啊?”

“师长没事,不少人死伤,师长在忙着处理现场呢。他说让我们待着别动,一会儿过来接我们,还派了人在外面守着,你们别怕!”

古丽亚心中松了口气,和女人坐下来,静静等待。

终于,听到汽车戛然而止的声音,门开了,李天行快步走进来,女人赶紧站起来:“天行啊,你没事吧?身上怎么有血啊!”

李天行说:“没事,不是我的血。你们还好吧?古丽亚没事吧?”

站起身的古丽亚摇摇头,她透过头巾看到李天行,神情自然,似乎对自己出现在这里没有丝毫疑心,他身后的独孤峰却阴沉着脸,眼神分明是带着疑虑。

李天行走过来伸手去扶古丽亚:”我们回去吧,古丽亚。“

女人、古丽亚和天行坐在了后面,独孤峰坐在副驾驶座,他透过后视镜看着古丽亚,脑子里想着,一个士兵说,曾经看到斜对面屋顶上有个穿纱丽的女人,出事后就不见了,那个人所说的纱丽的颜色和古丽亚现在穿的是一致的。这话还没来得及跟李天行说,他也不打算说,没有证据,李天行不会信,可怎么才能确认古丽亚就是杀手?独孤峰一路在暗自思量着。

独孤峰和古丽亚却都没想到,李天行表面上的平静是装的,就在第一声枪声之后,他下意识扫了一眼周围,看到了屋顶上持枪的古丽亚,虽然衣服不是早上穿的那身,却正是现在穿的,就在他进来的第一眼,就断定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影一定是她。但他也断定,那一枪不是要杀他,而是救他。很明显,第一枪打得很不是时候,他在快步行走中,侧着身,为什么不等他走出来,胸膛暴露在枪口下的时候下手?而这之后,枪声爆起,还有手雷从台前准备舞狮的人群中扔向主席台,火力虽猛,但已经错失先机,不仅目标已失,周围的警卫迅速反击,封杀了刺杀路径。由此可以断定,那第一枪绝对是刺杀的败笔,换句话说,就是救了自己。

再联想到前日古丽亚那么热情地让自己吃蜜枣,转日就犯了胃病,本来,因病在家休养也可以避开今天的一劫,但因为自己的坚持,最终还是让她不得不临时冒险,用那一枪救了自己。一切都想通了,李天行内心感慨万千,身边的古丽亚,再不是从前的阿依丽古娜,而是可以为自己舍命的家人。

第三百七十二章 无处容身

车开进了自己的庭院,下了车,女人带着古丽亚走在最前面,李天行紧跟在后,刚上了台阶要进客厅,独孤峰突然抢上几步蹿到了古丽亚的前面,猛回身伸手就去掀她的面纱,手已经触到了面纱,李天行如影随形一手抓住他的手腕,独孤峰立刻觉得手有些麻木,丝毫动不了。

李天行低吼一声:“独孤峰,你干什么?”同时一把将古丽亚拽到自己身后。

独孤峰豁出去了,毫不相让地说:“我想看看她的脸,是不是真的瞎了!今天太巧了,你被行刺,她偏偏也在附近!有人看到一个穿纱丽的人在房顶上开枪!那个人的衣服和她一样!我断定她就是刺客,我们都被她骗了!”

李天行不得不承认独孤峰心思够细,但还是立刻装成恼怒的样子说:“她要是想害我,机会多得是,每天都有机会,犯不着跑到外面屋顶上去打冷枪!你想歪了!今天我跟你们所有人都说清楚,古丽亚是我妹妹!亲妹妹!你们要认我是你们的师长,就必须承认她是我的家人!以后,再怀疑她,就别怪我不客气!”

大家看到李天行真的恼了,都不敢说什么,独孤峰一只手还被李天行攥着动弹不得,极其不甘心地争辩:“师长!看一眼又能怎么样?如果她眼睛真是瞎了,我宁可你枪毙我!”

”不用看!我信得过她!到此为止,你要跟着我,就要信我!“李天行少有的严词厉色,独孤峰咬着牙不再吱声。

李天行对女人说:“你们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怀疑你们。他们也是过于紧张了,你们别害怕,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大婶,扶着古丽亚回去吧,睡一觉就没事了。”

女人心惊胆颤地带着古丽亚回房去了,李天行放了独孤峰,独孤峰脸涨得通红,跺了一下脚,就往门外走。李天行在后面叫他:“独孤峰,跟我上来。”说着就往楼上走。

独孤峰只好也跟上去。到了卧室,李天行看看独孤峰因委屈和生气变得扭曲的脸,语调放得平和:“独孤峰,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怀疑他们,你是为了保护我,我都明白。但是,我也给你交个底,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古丽亚绝对不会害我!至于是什么理由,现在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古丽亚的一些事,只有我和先生知道,如果你信不过我,总信得过先生吧。你想想,如果她真想害我,这么长时间,她找不到比今天更稳妥更方便的机会吗?”

独孤峰终于冷静下来,想想李天行说的话不无道理,而且,他的意思很明白,古丽亚的确有秘密,并且林先生也知道,就算李天行心软,林先生不会不顾他的安危,放任一个危险人物生活在他身边。于是只好让步:“既然师长这么肯定,而且林先生也认为古丽亚不会害你,我没话说。但是该做的安全措施不能省,除非我知道所有的事,确认她真的完全放心!”

李天行拍拍他的肩说:“我理解,希望不再发生类似刚才的事。今后有什么问题,你私下跟我说,别像今天这样,好吗?”

“是!”独孤峰蔫蔫地应着。

“刚才没弄伤你吧,我一时心急,劲大了,抱歉!看看伤着没有?”李天行看着他的手腕。

独孤峰的手腕的确生疼,但有李天行这句话,也就消气了,故意说:“师长再狠点,废了我的手,我这个连长当不成,大不了找常旅长种地去,换个更听话的来!”

李天行知道他算是想通了,坐在椅子上不无感慨地说:“种地是个简单的事,我也想去。”闭上眼,靠在椅背上。

独孤峰了解这句话后面的无奈,只好说:“师长,累了吧,去躺会儿。行刺的事我们去查。你就在家里好好静养几天再说。

李天行没说话。独孤峰出门,锅子在外面正听动静,见他出来赶紧问:”没事吧?“

“你问谁,我?我能有啥事!这都什么点了?我看他累了,你去让他吃了药睡一会儿。”

“那古丽亚怎么着?你觉得她真是奸细?你看见她打冷枪了?”

“师长一口咬定她不是奸细,我也没办法。反正小心归小心,没有证据还是别撕破脸,师长是真心当她是妹子。”

“天天住在一个屋子里,怎么防?深了不是浅了不是,够别扭的。”锅子嘟囔着。

“行了,别啰嗦了!看好他吧,我还得去查行刺的事。”独孤峰说完匆匆走了。

古丽亚一回到屋里,就坐在床上,一头冷汗,心还扑通扑通地乱跳。

女人小心翼翼地说:“首领,咱让他们怀疑了,这可怎么办?要不,找个机会尽快脱身吧。”

古丽亚心里有些乱,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站起来缓缓走到窗前,窗外的景致入眼不入心,心里全是疑虑:李天行为什么这么相信自己?他的手下说得很明白,难道他一点都不生疑?还是在做戏?他真的这么在乎一个丑陋残废的女孩子?凭什么?仅仅是好心?善良?就算他不生疑,他的手下已经有了戒心,是不是该离开了?我就这么待在他身边,多久?一辈子?可是,离开这里,我去哪儿?土城?没有了阿卜力汗,那里不再是我的家……

古丽亚心里千回百折,觉得天下之大,竟然无处容身,越想越灰心绝望,把女人支出去,蜷缩在角落里痛哭流涕,晚上也不出去吃晚饭。

第二天一早,女人慌慌张张来找李天行:“天行,古丽亚病了,烧得厉害,怎么办啊!”

李天行立刻让人去叫医生,自己过来看她,用手隔着头巾试了试温度,果然火烫,伸手把脉,火旺攻心,应是思虑太过所致。心里暗自叹口气,有心想开解她,可是又不能挑明了说,甚至不能透露一点自己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意思,怎么才能让她安心地作古丽亚,作自己的妹妹,忘了过去?

医生过来看了,按照西医的方法,无非是打针吃药,李天行亲自守着,必要的时候才会叫女人过来。第二天中午,古丽亚才真正清醒,看到床边坐着李天行,心里阵阵发慌。

李天行感觉到她已经醒了,忙说:“古丽亚,好点了吗?我去叫大婶过来,你等等。”说完,起身去叫,女人很快就过来了,把古丽亚扶起来靠在床上,李天行知道自己在不方便,就说:“那我出去了,需要我就叫我。古丽亚,好好休息,我过一会儿来看你。”说完就出去了。

女人紧张地问:“首领,你可是醒了,真吓坏我了。你饿了吧,我给你拿点吃的去。”

古丽亚问:“他什么时候来的?就一个人在这儿?”

女人有些害怕,嗫嚅道:“你睡了一天多,他就在这守了一天多,喂水喂药的都是我,他说我年纪大了,不能累着,一定要在这儿守着,我实在没办法。不过,我特意在您的面纱角上作了记号,没发现他动过你的面纱。”女人也是害怕古丽亚怪罪,言辞凿凿地说。

古丽亚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因为她确信李天行绝不会偷看自己,这种确信是如此自然而然地在心里生根,没有根据说不出道理,好像真的是同根同源的兄妹那样,拥有溶于血液的信任。

女人见古丽亚不说话,赶紧去端了碗热面汤过来,古丽亚摘了面纱,她的美丽即使是日日陪伴的女人也觉得耀眼夺目,不敢正视。喝了面汤,古丽亚没有立刻带上面纱,她突然很讨厌面纱,很讨厌自己的容颜,躲躲藏藏的日子她烦透了!

过了一会儿,伴随着敲门声,是那个熟悉的口吻:“古丽亚,你睡了吗?我能进来吗?”

女人赶紧示意她带上面纱,古丽亚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表示,女人只好说:“天行啊,古丽亚刚躺下睡了!我看着吧,你也该歇歇啦!”

门外李天行的声音:“那好,我晚点过来。”

等脚步声消失,古丽亚木然地说:“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女人顺从地出去了。

古丽亚索性把头巾也摘下来,露出一头深栗色自然卷曲的长发,她有种强烈的冲动,想就这样走出那扇房门,走到阳光下,作回曾经的阿依丽古娜。她缓缓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眼睛闪烁着不顾一切的热望,然后,她看到一辆车驶进来,车上走下来一个人,瞬间冰冻了她的热望和冲动,那人是郑治才。

第三百七十三章 隐忧

古丽亚没有想到的是,那天第一个发现她的人就是郑治才!那天他一眼就发现了人群中的她,尽管只露出了化了妆的眼睛,可他日日都会想起曾经的惊鸿一瞥,那双眼睛更让他难以忘怀!而同时他也意识到了,她的出现必定是为了刺杀李天行,于是,他盯着她的行踪,可惜中途被商会主席遮住了视线,又不得不上台致辞,竟然失去了她的踪影。等再次发现她出现在房顶上,自己正要向李天行出声示警,可惜晚了一步,枪声响了,然而那两枪不仅打偏了,还打得不是时候,随后那些更为猛烈的袭击就因为那两枪而丧失最佳时机!郑治才一开始没想明白,为什么阿依丽古娜要在容易暴露的屋顶行刺,要在李天行侧身行走的不当时机开枪,为什么不等几秒钟之后的万枪齐发,否则李天行凶多吉少!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现出来,除非开枪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救人!救人?怎么可能?那是她不共戴天的杀夫仇人!她为了报仇不惜同归于尽,为了报仇用自己当赏金!赏金?难道是为了这个?她不想让别人得到自己?那何必还要悬赏?郑治才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个要命的谜团!他快要丧失耐心和理智了,无论阿依丽古娜杀不杀李天行,都让自己发狂!纠结万般,冥思苦想之后,终于他钻进汽车,驶入了李天行的庭院!

李天行得到报信正从二楼下来,快步迎上来说:“郑主席,又麻烦你来看我,刺客还没抓到,你也要多加小心。”

“总督办,那天的安全工作没做好,怪我,怪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好,怎么出来了?我是来探病的,你带着病工作,还遭到暗杀,我心里实在是不安呐!”

“我没事,明天就回督办处。这次因为我连累那么多人死伤,我一定要抓住凶手,给大家一个交代。”

“案子已经查出些眉目了,被捕的刺客承认是飞鹰堡的土匪,可惜那个匪首只是被打伤,还是给他逃了。就目前的调查看,应该还不止这一股土匪,有人说看到在房顶上一个身穿纱丽的女人拿着枪,据那家皮货店的伙计说,一个身穿纱丽的女人打晕了他,可惜那女人只露出眼睛,看不到全部样貌!我让人画了像,请总督办过目。”说着递上来画像。

李天行看着画像,那双眼睛分明就是阿依丽古娜!

”总督办,我猜测这个女人一定就是土城的匪首,阿依丽古娜!我记得总督办说见过她的眼睛,请总督办仔细看看,她是不是阿依丽古娜?“郑治才紧盯着李天行。

李天行不动声色地说:”的确有些像,但我那日看得也不真切,何况光看眼睛也无法辨认是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是普通人的眼睛,的确不好说,可这双眼睛举世无双!既然总督办说像,那就十有八九了!土城和飞鹰堡向来走得近,自从阿依丽古娜用自己悬赏你的人头,新疆的土匪更是为之疯狂,尤其是这个飞鹰堡的首领雷诺,早就垂涎她的美色和土城地盘。这次刺杀竟然闹出这么大动静,很可能是他们联手所为!要不是土匪急躁了些我想想就后怕!“

郑治才说得有凭有据,李天行不得不附和:”郑主席分析得有道理,今后我们都要格外小心。“

”被动防御未免是下策,都说暗箭难防!依我看,要彻底消除这些隐患,不如釜底抽薪!剿灭了土城和飞鹰堡,看他们还有什么赏金可拿!这两个土匪的领头羊一死,谁还敢强出头!还要不知死活,那就统统剿灭,新疆老百姓一定会额手相庆!“

李天行沉吟片刻说:“郑主席说得也有道理,清除新疆匪患是我们督办处的职责。不过,这些土匪遍布新疆各地,并不集中,如果要剿匪,需要当地驻军通力合作。土城和飞鹰堡都在哈密附近,郑主席和他们交战多年,经验丰富,我还要跟你讨教。另外,只要出兵,钱粮就是问题,督办处的财务真是捉襟见肘,让人头疼!”

“总督办放心,剿灭土匪,哈密驻军责无旁贷,必定不惜代价、全力而为!我会把军费支出作为最优先的级别对待,以剿匪为工作之首要!何况只要是打土匪,新疆商会民众也一定会鼎力相助。当然,总督办还是先养好病,我们再好好商量如何剿匪!”。

李天行感谢着:“郑主席,有你这样支持我和督办处的工作,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剿匪是新疆要务,我一定会好好考虑,回头我们一起定出可行的计划,尽快实施。”

郑治才走后,锅子嘟囔着:“这哪是探病,简直是催着去上工!还静养?哪天静了?哪天养了?官越作越大,还不如以前在塔城舒心。”

李天行神情木然似乎全没有听见锅子的牢骚,他此刻的心情极其沉重:剿匪理所应当、势在必行,土城更是首当其冲!可土城对于阿依丽古娜来说,那里是她的家!我杀了她的丈夫,还要屠了她的家!我们注定只能作仇人!

带着无尽的纠结,李天行竟然不想回到督办处,人的本能就是绕开过不去的障碍!但两天后,他还是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李天行继续和田秘书讨论财务支出的问题,当看到武器购买的历史记录,发现大部分的武器都是从维克托莉娅的西伯利亚贸易公司购入。他如今已经知道维克托莉娅是间谍,那么这个公司的背景就显而易见了,一旦中苏关系出现问题,苏方可以通过西伯利亚贸易公司掐断供应,或者做什么手脚,新疆军队就不可避免地受制于人。而且,通过订单信息,苏方能轻易获取新疆军队的各种详细情报,实在是太危险了。

他问田秘书:“关于武器供应商,你知道多少?我说的不是我们现有的,而是除苏联之外的其他供应商。”

“武器采购主要是军需部负责,我了解的只是大概。除了苏联之外,捷克、英国、德国、美国都是武器供应的大国,但是因为我们离苏联近,西伯利亚贸易公司的综合性价比优势明显,所以我们的主要供应商一直是他们。”田秘书只回答问题,其它的三缄其口。

李天行接着问:“你能联系到其他各国的供应商吗?”

“总督办,你是要通过军需部去找,还是私下找?”田秘书小心地问。

“先不要下达给军需部,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各国武器性能和价格的资料。如果你能帮我找到,我先看看,之后再和这些商家作一般性的接触。需要的时候再通知军需部。”

“是,我明白了。”

“军费支出,塔塔尔那边的都优先。刚才我们谈到的一些不必要的行政开支,你拟个详细的报告,这两天开个会,大家讨论一下。有些钱与其花在面子上,不如花在正经事上,哪怕是摊在每个人身上养家糊口都更实惠。”

“是。我去安排。”

“田秘书,我在行政方面很生疏,你觉得我有什么不对的,就请直言不讳!你是不是怕我?我很可怕吗?”李天行发现田秘书虽然做事干练,但也很小心谨慎,基本都是奉命行事,很少提意见,猜着是不是怕自己,索性今天就说开了。

田秘书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白,略显慌乱,很快镇定下来说:“总督办,我也不是怕你。只是作为下属和军人,服从是天职。如果你需要听一些不同的意见,我会尽我所能。但我只是秘书,人微言轻,你为什么不多问问各部的长官呢?”田秘书在内心并不敢轻易信任这位流言满身的争议上司。

李天行感觉她说的不是真心话,但人人都有自己的执着,何必强求,也就含糊地说:“这倒是个好建议,看来我习惯下命令,做事方式要改改了。那就这样,刚才我们讨论的财政支出问题,你把详情整理一下,我先和各部长官碰一碰,看看大家都有什么意见。你看可以吗?”李天行放低姿态,一切是商量的口吻。

田秘书忍不住笑了:“总督办,我是你的秘书,还是直接下命令的好,要不我都搞不清谁是我的上司了!“

李天行半开玩笑地说:”是,我明白了。“

田秘书笑出了声,赶紧转身出去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笼中之鸟

独孤峰和锅子他们看着田秘书笑着走出来,这倒是少有,赶紧问:”田秘书,啥事啊?你笑成这样?“

田秘书忍住笑说:”你们师长有时候挺幽默的!“

“我们师长?不就是你们的总督办?咋改称呼了?你想当义勇军啊?我们那儿除了卫生队,还没有女兵呐,你想不想给我们师长当参谋?”锅子逗她说。

“参谋?也没什么了不起!我想当就能当!”田秘书一向不示弱。

“那感情好,我们就缺你这样的人才!干脆,跟我们师长说说,你本来就是军人,不过换个头衔。将来到我们师指挥部,我们‘无敌’排第一,你排第二!”锅子故意把吴笛抬出来。

“谁是‘无敌’,这是个人名吗?”田秘书好奇。

“也是名字,也是绰号。他的名字是吴笛,口天吴,笛子的笛,绰号是‘无敌’,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无敌。怎么样,名号够响亮吧!”锅子夸张地说。

“怎么个‘无敌’,我倒想知道!”田秘书好胜心好奇心都往外冒。

“第一个,个子无敌。你见过,上次来过的那个大高个,怎么样,够高的吧!到现在都没见着有比他高的人!”

田秘书想起来了,不免有些泄气,这是无论如何没法比了!

“第二个,写得一手好字,还有好文章,都不用草稿,笔一挥就成了,一字不改,那叫一个漂亮!”

田秘书撇撇嘴。

”第三个,好记性,那叫一个过目不忘,就跟那个照相机一样,看什么都啪啪啪,用脑子照下来,倒背如流!怎么样,够牛的吧!”锅子得意洋洋。

田秘书不以为然地说:“除了傻大个,别的没什么。”

“喲呵,田秘书,不服?行!改日有机会让你们比试比试,看看你们谁是师部的一号大才子!”

田秘书一笑:“比就比,不过,我可没说一定会去你们师部!”

“你不来,将来后悔!我们义勇军可不是想当就当的!”锅子高傲地说。

田秘书故作不屑,转身离去时,脑子里还在想着:什么无敌,起了这么一个目中无人的绰号,没水平!

几天之后,李天行的办公室来了不速之客,虽然没有预约,但几乎没人敢拦,她就是一直以来武器供应商西伯利亚公司的老板娘维克托莉娅夫人。

李天行接到了田秘书的电话:“总督办,西伯利亚贸易公司的维克托莉娅夫人来了,想要见你。”

李天行立刻意识到,这几天和其他武器供应商的频繁接触,一定惊动了西伯利亚贸易公司,这是不可避免的,于是淡定地说:“请她进来。”

门开了,李天行迎上来笑着说:“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和夫人见面,请坐。”

维克托莉娅没有走向客厅沙发,而是环顾四周:“将军,我能参观一下吗?”

“当然可以。”

维克托莉娅走入内间看了看,然后坐在了内间里的小沙发上,田秘书端上咖啡和热水,就退出去了。

“将军应该更喜欢军营里的那个指挥部吧?这里虽然很是奢华,却和将军的风格不协调。”

李天行笑着说:“什么都瞒不住夫人的眼睛。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只能慢慢适应。”

“将军的办公室我见识了,将军的家可还没有机会拜访呢?早就知道你有个干妹妹,什么时候让我也见见?”

“当然,我应该早就邀请夫人到家里做客,是我失礼了。不知道夫人哪天有空?”

“哪天都行,要不,就明天?”

李天行发现维克托莉娅进来后就没有笑容,这很反常,看来她的心情不好,心里觉得对不住她,要不是她主动表露心迹、暴露身份,也许自己还没有开始警觉西伯利亚公司,自己的行为一定给她造成了压力。

两人的谈话突然中断,沉默片刻,李天行开门见山地说:“夫人,我知道你今天的来意。最近我的举动,给你和你的公司造成压力,我表示道歉。”

“你不需要道歉。将军,站在你的立场看,你做得是对的。别说是关系国家命运的军购,就是普通的买卖也是货比三家,要至少留有第二家供应商以防万一。买卖是自由的,你是买家,是我们的上帝,我们能做的,只是提供最好的货物和价格。所以,希望将军能够给我们一个公平的机会,让我们公平竞争。”维克托莉娅有点像是背书一般机械地说着。

“当然,其实我们合作这么长时间,是有信任和感情的,我们的合同也依旧有效,你们的优势仍在。感谢夫人的理解,将来即使有什么变故,我也会事先和你沟通的。”

“将军,这个办公室真的不太适合你。它有点像一个漂亮的鸟笼子,即使这只鸟锦衣玉食,可是它的周围都是邪恶的眼睛,任何一支罪恶的手伸过来,都可以把它掐死。将军有没有想过,带着你的蜜枣,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跟自己的爱人自由而快乐地活着?”维克托莉娅突然改变了话题,明显话外有音。

李天行听着有些心惊,显然她在警告自己,周围有强大的力量在威胁自己,强大到只有放弃一切才能保全生命。他看着忧郁的维克托莉娅,不无安慰地说:“夫人,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那么忧心。至于这间办公室,我不可能永远待下去,迟早,我要带着兄弟们回东北去。但是现在,我必须在这里,坐在这个位置上才能保全我们所有人。夫人放心,鸟有翅膀,有尖嘴,它不会任人宰割。终有一日,它能冲破鸟笼,回到自由的蓝天。”

“将军,要想让鸟儿活着等到那一天,最好的办法就是乖乖做一只温顺的八哥,放弃自尊,懂得讨人欢心。我怕有的鸟儿只会唱自己喜欢的歌,就会招惹无端的厌弃。”

李天行觉得这话的意思似曾相识,和先生曾经的教诲异曲同工,不由得感慨地说:“夫人的金玉良言,天行受教了!只不过,天行在其位谋其政,尽本份而已。”

维克托莉娅用异样的眼神望着他,微微叹了口气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中国的文字,字字珠玑,我实在是叹服!”

李天行笑了:“夫人的中国话才是令我们叹服!不知道夫人是不是从小生长在中国,从小就被老先生严格教出来的?”

“我?我出生在法国,后来在英国、德国、意大利、埃及、美国、非洲、日本、印度,也包括中国,都生活过,去过多少地方都数不清,会讲很多种语言,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国人,家乡在哪儿?甚至,我到底是谁?”维克托莉娅带着一丝苦楚和无奈,说出了不为人知的身世。

李天行震惊了,她说的国家名字,有的自己都没听过,想想自己到过的省都没几个,她竟然到过那么多国家,并且会说不同国家的语言,仅仅是中国话的造诣就已经让人叹为观止,可见,她至少在语言上是极有天赋的,不光是语言,从语言折射出的是文化的底蕴也非同一般,如果维克托莉娅其它国家语言的造诣也和汉语一样程度,那么,她的学习能力简直难以想象!

看着被惊得目瞪口呆的李天行,维克托莉娅露出一丝苦笑:“将军,别像看着怪物一样地看着我。以前我很骄傲,以为我是天下最聪明的人,聪明的同时还拥有美貌。可是现在,我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个笨笨的普通乡下姑娘,就算没有王子出现,也能找个爱我的人安度一生。你们中国话不是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以前不明白,现在明白了,为什么红颜薄命,因为,一个人的福气就那么多,有人细水长流慢慢享用,有人不知惜福拼命造,所以就不长久。我懂了,可是晚了。将军,我就是前车之鉴,你可要引以为戒啊!”维克托莉娅的言辞愈发地悲哀和绝望。

李天行觉得这话怎么这么不祥,赶紧安慰说:“夫人,我为给你带来的麻烦再次道歉。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忘掉那些不愉快?要不这样,夫人喜欢蜜枣,我把蜜枣送给夫人,经常骑着它出去兜兜风,也许能放轻松。”

“你愿意把蜜枣给我?”维克托莉娅有些不敢相信。

“我看得出来,夫人爱马,非常喜欢蜜枣。蜜枣跟着你一定会得到最好的关爱。希望你看到它能快乐起来。”李天行诚恳地说。

维克托莉娅瞬间泪水滑落,用手捂着嘴哭了起来,李天行慌乱地赶紧找手帕,可是自己除了先生留下的遗物,从不带手帕,也不敢出去管田秘书要,想起来里面屋子里可能有毛巾,于是赶紧进去,在浴室里找到了一小方毛巾出来递给她。

维克托莉娅很快止住哭泣,擦了泪,补了妆。可能哭泣是最好的调节剂,维克托莉娅压抑的悲愁总算得到了排解,委婉地说:“将军,抱歉,我又失态了!我刚才实在是太感动了,将军愿意将自己的坐骑送给我,我真的是没想到!可是,很遗憾我不能接受,蜜枣是罕见的宝马,宝马配英雄,它跟着将军才是最好的归宿。将军的心意,我一辈子不忘!打扰将军多时,我应该告辞了!”说完起身要走。

李天行内疚地说:“夫人,我是真心希望夫人能摆脱困扰,重现变回原来的样子。”

维克托莉娅深深注视着他,勉强笑笑说:“将军,我觉得现在的我比从前的我活得更真实、更坦然。你放心,我很好。”

“那这样,明天你到我家,把蜜枣先带走,什么时候你想让它回来,我就接它回来好不好?”李天行总觉得不为她做点什么不安心。

“那好,感谢将军对我的关心。那我们明天见。”

“好,明天见。”李天行送维克托莉娅出来,伸手抓住门把手要替她开门之际,维克托莉娅的手迅速握着他的手,深情地望着李天行:“将军,就听我一句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新疆政局险恶,恐怕超出将军的能力!急流勇退才能自保!”

李天行只好含糊地回答:“好!我尽力!”

维克托莉娅欲言又止,终于放开了手,李天行打开门,她的脸瞬间变得高傲美艳,优雅地回身向他微笑示意,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

李天行站在窗前,目送维克托莉娅上了轿车,她此次而来明显不是兴师问罪,却是来示警的!看来苏联人对自己很不满,无论是民间纠纷还是军购合同,自己都得罪了他们!一面是国家尊严和安全,一面是外交关系和安全隐患,这中间的分寸该如何把握……

第三百七十五章 秋千上的表白

第二天,维克托莉娅带着礼物如约而至,李天行迎出来:“夫人,欢迎之至,请!”

维克托莉娅看起来精神比昨天好多了:“将军,以你今天的地位,应该住更大宫殿,这里有些普通,委屈将军了!”

李天行不觉笑了:“夫人,昨天你说我的办公室像个漂亮的鸟笼子,这里比办公室更华丽,怎么又说委屈我了?”

两个人进了客厅,维克托莉娅只是不经意地四周扫了一眼,毫不客气地说:“将军,我就直说了!我到过的地方多,见过的达官显贵也多,以将军拥有的地盘和权势来说,你应该住宫殿,宫殿内的陈设价值连城,妻妾成群,奴仆成群!可是,将军住的不过是富商也住得起的洋房,这些摆设华丽俗气、毫无品味,没有娇妻美妾,好像连个仆人都没有!将军的宅邸如同将军一样,明明是向往自由的鸟儿,却来错了地方!”

李天行淡然一笑:“奢华、宫殿、妻妾、奴仆,想想都头疼!人的精力就那么多,花在吃喝玩乐上多了,关注自身的机会就少了,伤身伤神,岂不是自讨苦吃!反正这里也不过是临时的,郑主席说我的体面关系着政府国家的体面,要不我才不会住。”两个人在客厅坐下,锅子上了茶。

“将军志在山林,身在庙堂,这样的尴尬境地可是将军自己造成的。将军想彻底轻松,随时都可以呀!”维克托莉娅盯着李天行说。

李天行只能尴尬地笑笑:“夫人真是伶牙俐齿,天行拜服!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回归山林,只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那怎么算是时候?”维克托莉娅步步紧逼。

李天行无奈地说:“什么时候我的存在与否不会影响我的兄弟们,就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将军,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要自己去拼搏的,你的兄弟愿意接受你赐给他们的命运吗?”

维克托莉娅尖锐的言辞让李天行难以招架,只好说:“也许你是对的。可是,我已经把他们带上了一条路,不领着他们走下去,就这样抛弃他们,我良心难安!”

“将军,你有没有想过,这条路走得通吗?也许你要赔上性命!你甘心吗?”

“路是要一步步走出来的,放弃了,就永远不知道是否能走通。我没有选择,因为已经没有退路。”

“没有退路,也会有其它的路。不是没有选择,而是你坚持自己的选择。将军,我不能预言这条路通不通,可是,我清楚这条路绝对很难走。”

“我们以前的路也很难走,可是,我们走过来了。可能注定我们的路一直都是那么艰难,不管多难,我都要和兄弟们一起走下去!”李天行言辞坚定。

维克托莉娅不再说什么,只是用欣赏和痛惜的眼神看着他,李天行回望以坦然和坚定。

脚步声渐近,李天行知道是谁,笑着说:“古丽亚来了!”说完站起身迎着古丽亚过来,维克托莉娅也站起来。

女人带着古丽亚缓步而至,李天行介绍说:“古丽亚,昨天我跟你说的客人,维克托莉娅夫人就在你面前。”

古丽亚透过面纱看到了面前风华绝代的维克托莉娅,点头示意。

维克托莉娅笑着说:“古丽亚,你好!”

“这是古丽亚的母亲。”

维克托莉娅抢先打招呼:“您好!老人家。”

女人也忙说:“夫人,你好!我们古丽亚不能说话,有失礼的地方请你见谅!”

几个人坐在沙发上,维克托莉娅打开礼物盒子,里面是漂亮的布料,推过去说:“这是给古丽亚的,这是给您的,您看看,还喜欢吗?”

“喜欢!喜欢!让你破费啦!谢谢!”

“不用谢!第一次来,不知道古丽亚和您都喜欢什么。这个是我们苏联的民间小吃,这个是巧克力,女孩子都爱吃,来,你们尝尝,保证你会忍不住一个接一个吃上瘾,没关系,只要爱吃,我保证不断货!”边说边打开一盒巧克力,拿出两块伸手递过去。

女人忙接了,放到古丽亚手上,古丽亚默默放到嘴里含了,入口即化,微苦中带着甜蜜,回味浓郁,真的很特别!女人也接了一块放在嘴里,很快就惊讶地说:“还有点苦呀!这个味道从没尝过!越吃越甜!”

“你们还喜欢这个味道吗?”

女人抿着嘴笑,礼貌性地说:“还行,吃得惯!”

“古丽亚,你呢?”

古丽亚点点头,维克托莉娅把整盒放在她的膝上:“喜欢就好。下回我给你带我最喜欢的巧克力慕斯蛋糕来,你哥哥也爱吃!”说着看了眼李天行。

透过纱巾,古丽亚以女人的直觉立刻捕捉到维克托莉娅暧昧的眼神,她看了眼李天行,而李天行刚好想起了那次撑死人的便饭,不觉会心地笑着。

“将军一定想起那次的午餐了?”维克托莉娅心有灵犀。

“是啊,想起来还觉得撑得慌!不过,那个巧克力蛋糕真的好吃。古丽亚,下次你尝尝,一定爱吃。”李天行笑着说,“夫人,离吃饭还有段时间,我们出去走走?”

“好!”维克托莉娅站起来。

李天行过来扶古丽亚,对女人说:“大婶,我带她去吧。”

“也好,我去做饭。饭好了叫你们。”

几个人到了后花园,两只狗立刻扑过来,维克托莉娅看着可爱的京巴在脚边转悠,俯身抱起来说:“好可爱!你叫什么呀?”

“小格格。”李天行说。

“小格格!名字也可爱!你看它的眼睛,可爱又可怜,让你忍不住心疼它!”维克托利亚把小格格搂在怀里不住地抚摸,看了看古丽亚,把小格格递给她:“我猜,小格格一定是古丽亚的专宠吧?”

古丽亚抱着小格格,心里惊讶:这个维克托莉娅不仅中国话说得好,更是聪明,很会揣摩别人的心思!

几个人来到玻璃花房附近,维克托莉娅看到秋千架,花房和鸟笼,眼睛亮了:“将军,这是我看到的最有情趣的家了!我可以荡秋千吗?”

“当然可以!”李天行笑着回答,然后对古丽亚说:“古丽亚,坐到长椅上好吗?我去帮夫人荡秋千。”

古丽亚点头,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抱着小格格,透过纱巾看到维克托莉娅走到秋千旁,竟然脱下了高跟鞋,光着脚上了秋千,两只手抓着秋千的绳索,站在秋千上!李天行一回身,看到她如此就傻了,这可怎么推?可是维克托莉娅根本就没有让他推的意思,双腿弯曲用力,秋千就荡了起来!古里亚羡慕不已,自己早就想这样玩,可惜所有人都阻止她这么做。

维克托莉娅渐渐地荡得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兴奋,自己都不记得最后一次荡秋千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小时候的事了,那时父母还在,纵然漂泊也是最幸福的时光。

李天行已经不得不仰着头看她了,秋千的绳索快和顶端平行,不觉有些担心,喊了句:“夫人,小心,太高了!”

维克托莉娅内心充满了对父母家人的怀念,听到李天行提醒她,低头看着这个改变了自己人生的人,一种冲动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大声喊:“李天行,你愿意吗?”

李天行一愣,没明白,脱口问道:“什么?”

“你愿意吗?”维克托莉娅更大声地喊。

“愿意什么?”李天行大声问。

“爱我!”维克托莉娅用尽力气大喊。

李天行耳朵听得清楚,脑子却发懵,正不知道要不要装傻不回答,却见空中的维克托莉娅在最高点松开了双手,仰面朝天坠落了下来,李天行立刻箭一般冲过去,一跃而起在空中接住了她。

维克托莉娅迷醉地看着李天行,终于时隔很久再次感受到他安全温情的臂弯。李天行接住她时悬着的心也落下来,可是当他看到她的眼神,心立刻再次悬起来,本想立刻放下她,却又发现她光着脚,只好抱着她走到了古丽亚的身边,把她放到长椅上,返回去把她的鞋拿回来放到地上,这才说:“夫人,没伤着哪儿吧?”

维克托莉娅很自然地穿上了鞋,抬头看着李天行,温情脉脉地说:“将军,这是你第二次救了我!中国人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该怎么来报答你的两次救命之恩呢?”

李天行明知道这个事故其实不是事故,也只能含糊地说:“只要夫人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以后再荡秋千,千万抓牢,也别荡那么高了。”

维克托莉娅微笑不答,却对旁边的古丽亚说:“小妹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有这么一个哥哥疼你爱你、日日陪伴着你,你的每一天对你来说都很平常,对我来说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好珍惜吧!”

古丽亚听了,心中砰然一动:是啊,自己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拥有的平常日子,对得不到的人来说是多么珍贵!

李天行默然,维克托莉娅的话没法接口。维克托莉娅站起身,又对古丽亚说:“古丽亚,我们去看看鸟好吗。”

古丽亚点点头,也站起来,维克托莉娅扶着古丽亚的手臂一起走,李天行抢上几步给她们开了花房的玻璃门。

第三百七十六章 爱的约定

维克托莉娅一进来被那只大鹦鹉吸引,走近来看,大鹦鹉冲着她就嚷嚷:“饿啦!饿啦!饿啦!”

维克托莉娅扑哧就乐了,逗它说:“原来将军这么坏!竟然虐待你,饿着你,要不你跟我走吧?好不好?我给你吃巧克力慕斯!”

大鹦鹉又嚷嚷:“瘪犊子!瘪犊子!瘪犊子!”

维克托莉娅回头问李天行:“将军,什么是瘪犊子?是它爱吃的食物?”

李天行登时很尴尬:“这个意思抱歉,那是东北话,不太好听!夫人就当没听见吧!”

维克托莉娅笑笑,并不在意,接着逗大鹦鹉:“看来你语言天赋不错啊!你跟我学,我教你说各国的语言,俄语、英语、法语、德语、拉丁语、日语,保证让你变成全世界最神奇的鹦鹉!”

李天行在旁边听着,不觉上了心,看来,大鹦鹉能够成为维克托莉娅的忘忧果,暗自计较着,回头让颜平再弄一只送给她。

维克托莉娅还真的就开始教起来:“今天,我就先教你俄罗斯语,听好了,????。”果真说了一句打着卷的俄语,古丽亚听不懂,大鹦鹉更不懂,可是,李天行却像是被雷击了,那句话他太熟悉了,曾经有个人在他耳边说了很多很多遍,那是俄罗斯语的“我爱你”!刹那间,苏珊娜的影像占满了他的脑子和心,尘封的记忆海啸般袭来,李天行怔怔地站在那儿,面对维克托莉娅的背影,看到的却是苏珊娜。

维克托莉娅教了几遍俄语的“我爱你”,大鹦鹉居然说得是模是样,然后她回身看李天行的反应,果然如她所料,李天行魂不守舍的样子证明他听得懂。维克托莉娅的心被刺痛了,她明白他为什么听得懂,她早就掌握了李天行在伯塔的经历,他此刻的心里一定在想着那个苏珊娜吧!

维克托莉娅的心情黯淡下来,她过来对古丽亚说:“古丽亚,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古丽亚点点头,两个人往外走,李天行神不守舍地给她们开门,默默跟着她们在院子里闲逛,直到卫兵来叫他们回去吃饭,三个人才回到了餐厅里坐下。李天行打起精神,尽可能地谈笑风生,维克托莉娅也配合着,让大家都觉得气氛很好。用过了午饭,维克托莉娅要告辞离去;“将军,这是我一生最快乐的一天,因为这里让我有了家的感觉。如果将军不介意,我可以再来拜访将军和古丽亚吗?”

“当然,既然夫人觉得这里有家的感觉,那就常来,古丽亚也能有个伴,是吗?古丽亚?”

古丽亚点点头。

李天行让人把蜜枣牵来,送走了维克托莉娅,立刻神情黯淡,找个借口回到卧室,忍不住思念远在异乡的苏珊娜:一年的约定已经过了,苏珊娜是不是正在望眼欲穿地等着我去接她!现在,既然我开始稳定下来,至少暂时要在新疆住一段时间,就应该去接苏珊娜,我不能辜负她!一想到自己终于可以实现承诺,即将见到心爱的人,他激动得忍不住站起来,一边不住地踱步,一边盘算着启程的日期。

古丽亚坐在床上沉思:这个维克托莉娅的意思太明显了,尤其是制造那场事故,她直呼他的名字,大声表白心迹,她的言语和举动如此露骨,真的当自己是瞎子!不过,她是俄罗斯人,这么做是出于真心?还是别有目的?李天行不可能对她的意图丝毫没有察觉,他的态度也有些说不清楚,至少他不反感,似乎也不意外,难道,他喜欢她?古丽亚的心有些烦乱,干脆躺在床上睡觉,却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正在李天行百爪挠心地算计着尽快去接苏珊娜的时候,颜平过来敲门:“师父,我能进来吗?”

“进来。”

“师父,那个维克托莉娅教‘饿啦’说的是什么话?什么‘牙留不留击毙牙’,‘饿啦’说个没完没了的。”颜平好奇地问。

“俄罗斯语。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李天行含糊地回答。

“哦,师父最好帮我问问,别是什么骂人的话,我们吃了亏还不知道!”颜平狡黠地说,怀疑他没说实话。

“人家是女士,怎么会跟你们一样,随便讲脏话!‘瘪犊子’是谁教的?”

“这个,其实也没有意教它,偶而一说,它就会了!‘饿啦’实在是太聪明了!”

“颜平,你还能再买一只吗?”

“行,我跟老板去说,弄一只应该没问题,就是要等等,这种鸟儿不是随时都能有的。师父要送人?”颜平一点就透。

“是,送维克托莉娅夫人。”

“师父,蜜枣都让她带走了,您舍得?”

“她只是骑几天。颜平,你帮我打听一下去苏联伯塔的路线,要最快的路线。”

颜平立刻眼睛发亮:“师父,你要去接师娘来?啥时候去?我也去!”

李天行一怔,随即意识到师娘的称谓是在说苏珊娜,很明显,锅子他们的嘴早把该说不该说的统统倒了个干净。知道也好,反正是迟早的事,于是回答道:“你先帮我打听着,如果这边没什么要紧事,越快越好。”

“太好了,师父。您带上我行不?我想看看义勇军以前生活过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早点见到师娘!”

“知道了,哪儿都少不了你!”李天行微微一笑。

颜平欢欣鼓舞地出去了,李天行的一颗心已经迫不及待地飞向伯塔,突然间想到颜平说的话“义勇军以前生活过的地方”,脑子里出现了那雪地上的一座座坟茔,曹团长、抖机灵,然后就是他最不敢触及的那条死亡之路,就像是被无形的魔爪把自己从山巅猛然推落深渊,他只觉得空气凝结,令人窒息,迅速起身出去,逃一般地来到院子里,黄黄跑过来,嘴里叼着一段木棍要跟他玩。他把木棍扔得远远的,好像是要把心头浓浓化不开的阴霾一同抛开。

第三百七十七章 釜底抽薪

田秘书觉得总督办最近做事的节奏更快了,快得让自己都有些吃力,好容易终于把一些急务要务办完了,松了口气,看到锅子和独孤峰交头接耳,打趣说:“你们可真悠闲!这年头,真是官难做,兵好当!你们师长跟上了弦的发条似的,你们除了聊天侃山,什么事也没有!锅子,你不觉得你最近脸都吃圆了吗?”

锅子嘻嘻笑着说:“田秘书,你辛苦!我们看得出来,也就是你,换个人真做不来。不过,很快你就能好好放个假轻松轻松了!”

“别糊弄我了!事还多着呢!不过是暂时歇口气,我可不指望像你们一样悠闲!”

“只要没急事,别的事都得往后放放!等我们走了,你好好悠闲悠闲!”

“走,去哪儿?”田秘书疑惑地问。

“远着呐,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锅子凑上来神神秘秘地说。

“我是碎叨的人吗?要说就痛快点,要不就算了!故弄玄虚!”田秘书激将道。

“我告诉你,我们要去苏联,伯塔,去接我们师长的媳妇!”锅子压低声音说。

“总督办有夫人了?在苏联?”田秘书大吃一惊。

“还不算正式的。可我们师长是认真的,你不知道,他们分开的时候还那个来着。”锅子用两个手指比划了一下,接着说,“追我们师长的可不止一个,可师长心里就认那一个人!现在日子好了,当然要把人接过来。这就叫‘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个姑娘你见过?是苏联人?”

“我没见过,我们连长见过,那可是蓝眼睛的大美人!也会说咱中国话,反正很快就能见着了!”

“是俄罗斯姑娘?他们怎么……”话没说完,治安科的科长包参谋急匆匆过来问:“总督办在吗,我有急事。

田秘书拨通了电话:”总督办,包参谋有急事要见你。“

”请他进来。“李天行的声音。

”包参谋,请进。“田秘书打开门。

李天行正在整理手头的事务,打算分出一部分让各部长官处理,剩下的等自己回来再处理。抬头看到包参谋立正行礼,微笑示意:”包参谋,什么事?“

”出大事了!最近土匪活动猖獗,不是商队被劫,就是村庄被屠。我们已经按照总督办的意思,一方面追查凶手,一方面加强军队巡查。可是,刚刚接到报案,一队到新疆考古探险的俄罗斯人遇害,还有两个中国人,其中一个背景很硬,他是行政院副院长的公子。恐怕南京那边很快就有反应了。“

”探险队?不会是挖坟盗墓的盗墓贼吧!“李天行皱眉,很多外国人到新疆丝绸之路沿途以考古为名,盗取中国宝藏甚至干尸到国外高价贩卖,这种缺德事李天行不想管。

“就算是盗墓贼,可我们没证据,但是人死了,责任我们却推不掉!苏联和南京那边都要有个交代!我刚刚接到苏联领事的质询,要求我们尽快破案,打击土匪,整饬治安。”

桌上的电话响了,李天行接了电话,说:“进来。”

田秘书走进来,递过来一份电报:“是南京来的。”

李天行接过来一看,果然就是关于考古探险队被土匪杀害的事,措辞严厉,要求他限期破案,清剿土匪。

案件引起苏联和南京的双重重视,看来不得不把行程推一推,先把这些老爷们打发了!他继续问:“现在有什么线索?”

“因为现场被发现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没有找到明显的线索,破案的难度很大。但是事情发生在土城土匪盘踞的区域内,也不排除飞鹰堡的人干的。自从土城匪首阿卜力汗死后,土城势力减弱,飞鹰堡的人常常越境作案。所以,这两股土匪的嫌疑最大。”

李天行沉思片刻说:“郑主席驻守哈密,熟悉那边情况,我先找他商量商量。你先把死者的后事处理好,收集一切可能的证据,召集安全科、情报科和作战科明天开会,议题就是这个案子。”

李天行打电话接郑治才办公室,那边却说:“郑主席刚刚送往医院。”

李天行一惊:“什么?怎么回事?”

“郑主席的坐骑受惊,坠马了,已经送到医院急救。”

李天行放下电话,驱车赶往医院,在病房里看到头上缠着纱布,昏睡不醒的郑治才,问身边的医生:“医生,郑主席的伤势如何?要紧吗?”

“郑主席的头遭到重创,颅内出血,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现在很难说,也许很快就醒过来,也许要很长时间,也许醒不过来!“

李天行大惊:”怎么说?怎么会醒不过来?“

“郑主席颅内出血,如果血块能尽快吸收,就能醒过来,可是要是结块严重,就很难说了。也许还需要动手术,可是开颅手术危险性很大。保险起见,还是看看情况再说。”

李天行问屈秘书:“怎么回事,郑主席怎么会坠马?”

屈秘书说:“主席喜欢骑马,今天和几个人约着到城外骑马,不知道那马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惊了,然后主席就掉了下来,后来我们发现,主席的马鞍被人动过手脚,用刀子几乎割断,只要稍一用力就断了。要不,凭主席的骑术,就算是马惊了也不至于落马啊!”

李天行脸色阴沉:“查出什么线索了?”

“还没有,总督办,医生说主席可能醒不过来了,这可怎么办啊?”

“通知他的家人了吗?”

“还没有,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含糊一点,别吓着他们,医生也只是说可能。马上联系省内外的医院和医生,不管多大代价,也一定让郑主席醒过来。破案的事,我来负责,你只要负责主席这边,有任何问题立刻来找我。”嘱咐了屈秘书,又看了看郑治才,李天行疑惑事情怎么这么突然和凑巧,难道,祸不单行真的是铁打的定律?

李天行走后,屈秘书关上房门,到病床边凑在郑治才耳边说:“主席,他走了。”

郑治才睁开眼,眼神很亮,哪里是重伤之人?屋子里窗帘也拉上了,被特意放到远处角落里的一个落地台灯开了,灯光极其昏黄模糊。

“主席放心,所有的证据都会指向土城,李天行和土城之间没有余地了。”

“要及时把消息透给阿依丽古娜。她一定急着赶回土城,一路上你们要好好保护她,绝不能出任何意外!”

“是。等她亲眼看到土城被李天行踏为灰烬,我们就把她藏起来,她再也不会碍您的大事,等着将来的好日子就行了!”

“雷诺那边,把握好节奏,让他以为阿依丽古娜被李天行软禁,该帮的时候就帮一把,留着他有用处!土城必须要灰飞烟灭,该让她清醒清醒了!”

“主席这招釜底抽薪真是厉害!杀夫灭门之仇,绝对不共戴天!哈密那边安排好了,伊犁也是,李天行调不动一兵一卒!只能派义勇军去,您就等着看好戏吧!”

昏暗中没有回应,郑治才头脑里出现了他期望的结果:土城的残垣断壁、尸体枕藉,让无处容身的绝代佳人不得不投入自己的怀抱!

模糊的光影中,屈秘书分明看到郑治才的嘴角上扬,眼神熠熠闪光。

“和那些人的接触要抓紧,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暗中见面。”郑治才突然出声。

“是。”

“报社那边要肯花大价钱,口水可以淹死人的!”

“是。一定照办。”

“让你找的人找到了?”

“找到了,都安排好了。南宫术这两天正因为和李天行闹意见心烦,我马上安排他们见面,一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好,记住,还不到摊牌的时候,没我的指令,让她藏起尾巴来。”

“是。”

……

第三百七十八章 旧恨新仇

李天行忙着召集紧急会议,商议考古探险队遇害的善后处理和抓捕凶手。

”凶手一定是土匪!考古队二十来人,都有枪,普通小贼能对付得了?土匪杀人劫财,我们想找他们可就难了!还不如剿匪,给苏联和南京有个交代就行了!“

“我认为首先要搞清楚凶手是什么人。也许不是土匪,即使是土匪,是哪一股土匪。新疆大大小小土匪这么多,总不能因为这一个案件就要全面剿匪,动静太大,也办不到啊!”

“谁说全面剿匪!离事发地点近的土匪脱不了干系,正好有个理由,苏联和南京也能搪塞过去!”

“离得近的就是土城和飞鹰堡。土城匪首已死,剩下个女人掌舵,势力大不如前了,柿子还是要找软的捏嘛!”

“历来剿匪都是就近的驻军负责,那边可是郑主席驻军的地方。可是,郑主席刚刚住院,现在还昏迷不醒,越过他指挥他的军队不太好吧,而且前些日子哈密正在闹时役,军队里也被感染,战斗力大打折扣,有点麻烦啊。”

“土城可不是小股土匪,就算实力减弱,也不可小看,何况还有个飞鹰堡,保不齐两股土匪会合力顽抗。沙漠里作战,难度更大!哈密一处的驻军不够,也可以从伊犁调军。”

”伊犁以东,还有铁头马帮的土匪,最近他们也不安分,伊犁军队顾东顾不了西,也难以全力以赴!“

“这两处土匪都是盘踞多年的悍匪,阿卜力汗虽然死了,土城的实力也不能小看!飞鹰堡不仅有枪,还有大炮,易守难攻,雷诺这个杂毛更是狡猾!郑主席带兵剿了多年也奈何不了他们,何况郑主席还不能亲临指挥。不派大军过去就无功而返,反而惹了笑话!”

说到这儿,大家都不说话了,因为派谁去都不是好差事,而义勇军离得也不算远,但谁也不敢直接提议让义勇军去,打土匪是费力不讨好的事,谁都不想往前靠,也不想得罪义勇军和李天行。

李天行明白大家沉默的原因,于是说;”南京限期破案,所以,首先要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做的。卢少校,你负责查案,和当地警署配合,二十天为限,查出凶手。然后根据调查结果,再做打算。托合提警长,你负责郑主席的案子,也是二十天为限,找出凶手。“

十几天后,两个案子,一个完全没有进展,一个水落石出。没有进展的是郑治才坠马事件,水落石出的自然是考古队被杀案,罪魁果然就是土城土匪。

剿匪势在必行,然而哈密驻军因为时役严重、郑治才重病无法出兵,伊犁驻军也因为铁头马帮闹事的缘故只能分出少部份兵力,李天行思量再三,策马到军营来见谭仲恺。

谭仲恺笑着说:”你现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听说郑治才遭人暗算,到底怎么回事?“

李天行很是郁闷:”真是祸不单行!郑治才现在在医院里昏迷不醒,一个考古队又全部被杀,主要是苏联人和两个中国人,其中一个竟然还是南京行政院何副院长的儿子。现在苏联和南京两方面施压,限期破案和剿灭土匪。我就是为这个事来讨主意的。“

“剿匪?那股土匪?”

“南京的意思是要彻底清剿新疆土匪。这是无风不起浪!南京要借着剿匪搅乱新疆这池水!我好容易刚刚安抚各地势力,新疆匪患无处不在,让他们去剿匪,只能是给他们借口管我要钱要粮。如果派义勇军去剿匪,还不人人自危,激起兵变!何况我也不想让义勇军东征西讨!不过我们还没站稳脚跟,不是和南京翻脸的时候。调查结果说是土城土匪所为,所以剿灭土城也就罢了。”

谭仲凯站在沙盘前,用指挥棒指着哈密说:“那就剿呗!那里一向是哈密驻军负责,让他们去剿。”

“郑治才病了,谁来指挥?越过他调动他的军队,就是给郑治才心里扎根刺!何况哈密正在闹时役,官兵大批病倒,士气低落,就算调用也撑不起大梁。”

“他倒病得真是时候!真的假的?不是事先得到消息,躲了吧!”

“坠马摔伤是大家都看到的,我暗中查了,摔破了头,流了很多血,不是假的。剿匪而已,不至于自残避战吧!”

“那就让伊犁驻军去。”

“伊犁驻军还要防备铁头马帮,只能勉强抽出少量兵马,没什么意义。虽说是剿灭土城,为了防备飞鹰堡和土城联手,必须要有绝对优势兵力速战速决才稳妥。”

“你是想让我们去?”谭仲凯面沉如水。

“与其从伊犁、哈密和其它地方抽调人马拼凑成一支军队,还不如我们去,胜算更大。我也不想让义勇军给人当枪使,可是除了哈密、伊犁,就是我们最近,其他军队不是战力差、就是离得远。如果这时候我往后躲,那不是冷了大家的心?土城实力已经大不如前,而且没有了阿卜力汗,就如同群龙无首,只要我们动作快,应该不比陷沙堡更难。”

谭仲恺把指挥棒一扔,低着头没说话,片刻后,抬头看着李天行说:“大哥,我跟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自从你当上了新疆的土皇上,义勇军的兄弟们都松了口气。他们觉得如今是御林军了,总算可以喘口气,过两天安生日子!咱们这些兄弟可怜,让南京的王八蛋算计了都不知道!他们能从鬼门关爬出来的,就因为心里想着打回东北,赶走鬼子!你这么拼命不也是为了带着他们回去!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你说出兵我也没意见,我带着兄弟们去!可是,今后呢?还要被谁算计,还有多少冤枉仗要打?如果连当了皇上都不能保全大伙儿,我劝你还是早做打算,别一条路走到黑。我们不是怕死,是怕死的不明不白,让那些黑心的混账王八蛋给玩死!”

谭仲恺的话字字如锥扎进李天行的心里,他面如死灰,在心里质问自己:这条路走得通吗?我还要搭上多少条人命才能看得清?

谭仲恺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放缓:“师长,你在这儿歇会儿,我召集人来开会,商量出兵的事。”说完出去了。

李天行站起来默默走出去,来到林秀川的那间屋子,屋子很干净,一尘不染,必定是天天有人来打扫,想必是谭仲恺的命令。到了内室,桌子上的牌位、香炉和香、纸钱也都在。李天行恭敬地上了香,然后默默地烧着纸钱:先生,您在那边还好吗?我当上了新疆王,可是,这真的是一条生路吗?为什么涅槃重生的世界依然杀戮不断?我怎么才能知道是对是错,怎么才能保全他们!

摇曳的火光映照着他雕塑般的面庞,找不到答案的眼神显得空洞和迷茫。

谭仲恺回来,看到李天行不在,立刻来到林秀川的屋子,见他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火盆里燃烧的纸钱,暗自叹口气说:“师长,刚才我的话重了,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都是为了大家,只是这个世道太残酷,好人没好报,恶人倒大行其道!”

李天行低沉地说:”仲恺,能对我说实话的人不多了,你的话我永远往心里去。先生不在,我真的是力不从心!那个官场,我尽力了,可是那不是我熟悉的战场。叶枫大哥曾经跟我说,打仗要知己知彼,现在,我在打一场不知己不知彼的战争,可能注定了要失败!你说,我该怎么办?“

谭仲恺很无奈:”我只会冲你发脾气,轮到自己头上,还不如你!大哥,原来我不明白为什么皇上都叫自己孤家寡人,看看你,我明白了。你放心,你的背后是我们整个义勇军,大家都是过命的情义,活一起活,死就死一块,没什么大不了的。走吧,人到齐了!“说罢向李天行伸出了手。

李天行伸手相握,谭仲恺略一用力,李天行借力站起来,两人相视无言,并肩走出了屋子。

从军营回来,虽然出兵的事已经定了,可李天行一点都不轻松,反而一颗心沉到谷底:土城,阿依丽古娜的家,我杀了她的丈夫,如今还要屠了她的家。就算旧恨已解,还要添上新仇!这样的事不可能瞒住她,一旦她知道了,该怎么办?李天行一向喜欢回家的感觉,可是如今,他不敢回家,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田秘书敲门进来:“总督办,下班了,我走了,你还不走吗?”

李天行魂不守舍地说:“我再等一等,你先走吧。”

“好,总督办,那明天见。”田秘书敏感地觉察到李天行心事重重,却又不好去问。

“明天见。”李天行木然地回应。

等到夜深了,李天行才回去,做贼一般悄悄上了二楼,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饭也不吃,洗漱之后赶紧就出门了,搞得锅子他们莫名其妙。没想到,一连几天天天如此,锅子看李天行情绪低落,也不敢抱怨,背后跟独孤峰嘀咕:“这是做贼呢?两头不见天日!躲什么呢?也没见师长做什么亏心事?连长,要不你问问?”

“你咋不问!踩雷的事找我来了!你可真会作人啊!”

“我面子哪有连长面子大!这种关键时刻,才能看出连长在师长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呐!”锅子撺掇着。

“少给我灌迷魂汤!师长心情不好,我可不去触这个霉头。不就是晚点回去早点出来,也没什么。过两天就好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放手的痛

这天,李天行依旧很晚回来,刚要上楼,背后是女人的声音:”天行啊,最近怎么这么晚回来?“

李天行赶紧说:”吵醒您了?抱歉!最近我很忙,您有事吗?”他竟然不敢提古丽亚的名字。

“哦,有点事,我想明天带着古丽亚去裁缝店,那个维夫人送的衣料一直放着,我想做身衣裳。”

“可以,去吧,让人跟着,早去早回。”李天行赶紧答应着。

“哎。那你也赶紧睡吧。”女人说完,回屋去了。

李天行回到卧室,暗自琢磨:为什么突然要出门?土城那边正打着,肯定是得到消息了,她要回土城!回去,凶多吉少!拦住她?怎么拦,还不能让古丽亚的身份暴露?李天行在房间里坐卧不安地想了一夜,却没有任何办法能两全其美,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生硬地拦下她,软禁起来,两人之间再没有那层缓冲的身份,要么就放她走,听天由命。最终,他选择了后者,尊重她的选择,或许上天能有更好的安排,强行留下她,无疑斩断了两个人所有的努力和希望。

第二天早上,李天行没有早早出门,而是和大家一起吃了早饭,装作若无其事地对古丽亚说:“古丽亚,今天我送你去裁缝铺。外面乱,你自己当心!”

古丽亚点点头,她一样的心乱如麻:土城,阿卜力汗留给她的最后归宿,曾经安全美好的家,现在大兵压境,那只罪恶的手依然是面前的这个爱恨交加的李天行!她必须走,即便下不了手杀他,也要和家园同归于尽!该回去了,梦总有醒的时候!

坐在汽车上,李天行和古丽亚各自装着表面平静,内心却极为震荡不安,这一刻,他们是兄妹,下一刻,便将以仇人的身份天涯永隔!古丽亚双手缩在纱丽里,微微颤抖,浑身紧张,指尖发麻。李天行面无表情,望着窗外,实际什么也没看见,心阵阵紧缩,呼吸都不能保持规律。

车终于停下了,李天行下车,亲自扶着古丽亚下来,送到裁缝店里面,老板吓得赶紧亲自过来招呼。李天行说:“这是我妹妹,想做身衣服,麻烦老板了。”

“哪里,贵客光临,是我们小店的荣幸!您放心,我们一定让小姐满意。”

“古丽亚,我走了。你自己当心,早点回来。”李天行凝望着她说。

古丽亚看着面前的这个生命中纠缠不清的人,忍不住眼泪盈满了眼眶,木然地点点头。李天行放了手,转身回到车里,车发动了,他看着屋里古丽亚的身影一闪而过,只好咬着牙,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窗外,强忍着的那口气凝结起来,胃开始胀气难受。

锅子是个敏感的人,看李天行神色不正常,转头问:“师长,你没事吧?看着脸色不好。”

“没事。”李天行不想多说一个字。

锅子狐疑地看看他,也只好不再作声。

下午,李天行终于按时下班回家,独孤峰冲锅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怎么样,说准了吧,过两天就好了,能有啥事!

回到家,没有在院子里和客厅看到古丽亚,李天行有些坐立不安,可是,他竟然没有勇气去问古丽亚在哪儿,一直挨到晚饭,古丽亚才出来。李天行立刻迎上去,却首先去看她的手,不一样,那双手变了。李天行像是被雷击了一样站在那儿,女人也看出异样,心虚地问:”天行,咋了,胃不舒服?“

这句话就像是诅咒一般,李天行立刻觉得腹痛如绞,勉强说:”没事,吃饭吧。“伸手来扶古丽亚,暗自对自己说:她也是你的妹妹,她也很可怜。

可是,小格格跑过来,冲着古丽亚一个劲地叫,女人慌张地说:”这个小东西,今天是怎么了,闹个没完没了。走啦,出去吧,搞得都吃不好饭!“边说边过来抱起小格格,放到门外,然而依然可以听到小格格的狂吠。

李天行故作常态地吃饭,没吃几口,就觉得堵得慌,胃里绞着疼,只好起身,女人见状忙问:”天行,怎么没吃几口?“

”没事,我胃不舒服,上去躺一会儿。“李天行觉得这顿饭实在无法下咽,连自己的胃都拒绝反抗。

女人忙说:”那你歇会儿,我给你叫人来。“说着就去叫锅子。

锅子、颜平几人急急赶过来,李天行说:”别大惊小怪的,你们吃饭去吧,锅子跟着我就行了。“也不让扶,自己扶着楼梯扶手上了楼,独孤峰看了看李天行的背影,转身看着坐在那里吃饭的古丽亚,眼睛里闪着疑惑的光。

李天行吃了药,就支开锅子,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想着阿依丽古娜如今正在赶往土城的路上,可惜,只怕已经晚了。这次攻击土城,无论是情报还是武器兵力都准备得非常充分,谭仲恺亲自指挥,葛钺带着骑兵团和唐绍坤带着一个步兵团,兵力绝对优势,方案有三个,他参与制定,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不出意外的话,十天之内,战事就结束了,就算不能全歼,至少也能毁了土城,阿依丽古娜绝对赶不上了。当她回去,看到残垣断壁,血染黄沙,尸横遍地,会怎样?李天行不敢想!曾经天真地以为仇人可以成为家人,没想到竟然是个白日梦,因为自己再次举起屠刀,把家人变回仇人!战争,即便是以正义之名,到底还是杀戮!李天行望着虚空之处,心痛到没有知觉,杀戮,难道就是自己的宿命?

敲门声响起,响了三遍,都没有反应,门被撞开了,是独孤峰。他惊疑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李天行,走近说:”师长,我敲了三遍门,你听到了吗?我以为出了什么事!你还好吧?“

李天行低沉地说:”我没事,没要紧事,就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有事,要紧事!”

独孤峰先把门关上,回身说:”师长,你说过,古丽亚的事我要先私下跟你说。我觉得不对劲,今天古丽亚有点反常,小格格不仅不像往常一样和她亲近,还老是冲着她叫,好像不认识一样。士兵说,黄黄也是一样,她从外面一回来,黄黄扑过去狂叫。狗是认人的,这个古丽亚有问题!”

李天行知道瞒不住他了:“独孤峰,既然你知道了,我就告诉你,但你要保证,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副师长,也不能采取任何行动,否则,你就是辜负我们兄弟间的信任!”

“好,我答应你。”

“现在的古丽亚是真的古丽亚,一个被毁容的可怜姑娘。之前的那个,她的真名叫阿依丽古娜,土城匪首。”

“什么?她就是阿依丽古娜!那个悬赏要你命的那个?和你拼命一起跳崖,把你带到沙漠里差点渴死的那个?怎,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装成古丽亚?要杀你?可是,她有机会杀你,这么长时间没动手,为什么?”独孤峰问了一连串问题,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她本来是要杀我,在沙漠里,我们都快渴死了,我给她喝我的血,她就此放弃了报仇的念头。然后,她想以古丽亚的身份作我的妹妹,从此过平凡的生活。可是如今,土城被我们清剿,我毁了她的家,把她又推到仇恨里。所以,她走了。走了好,远离一个屠夫!人做天看,我迟早是要遭报应的!”李天行说完了,反而平静下来。

独孤峰的眼睛和嘴都张着,一脸的不信,好容易冷静下来想了想从前的事,终于想明白了:“怪不得从沙漠回来,医生说你失血过多。驼队的人说是一个女人让他们送你回来,那肯定就是阿依丽古娜,她那时不杀你,就是被你感动了,放弃报仇。还有,你昏睡的时候,就她一个人在屋里,要杀你,你也早没命了。要杀你,下毒的机会也多得是!但是,那次她跑出去打冷枪是怎么回事?”

“那一枪是提醒我,没有那一枪,后面的刺杀很可能就成了!”

独孤峰彻底明白了:今天早上阿依丽古娜和古里亚交换了身份,李天行明知道她要走,也只能放手,眼睁睁看着变成家人的人再次成为仇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独孤峰理解了他的痛楚,明白了他为什么无端端地又犯了胃病。

独孤峰也想不出可以安慰的话来,只好说:”师长,我明白了。事情也不是师长能控制的,剿匪是迟早的事,她毕竟是土匪,这是没法子的事。你别想那么多了,也许,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坏。你还是早点睡吧。“

李天行淡淡地说:”我想一个人待着,你跟锅子他们说,别打扰我。“

”是。”

“拴上黄黄,别让它咬了古丽亚。熟悉几天再放开。”

“是。”

第二天,李天行又是早早出门,疯了一样地工作,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不光是边防督办处,省政府那边由于郑治才还没有醒过来,邵副主席竟然累得犯了心脏病,大事小事全推过来。李天行也是毫不嫌多,事无巨细,甚至很多还要从头学起,干脆就住在了办公室里,那间临时休息的小屋子倒是显得很有先见之明了。

第三百八十章 我是谁

捷报如预期的一样来到了,李天行有些茫然地坐在那儿,田秘书以为他是累了,就说:“总督办,剿匪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你也可以放轻松了。我马上拟个电报稿,回复南京,苏联那边再发一封公函,正式答复关于此事的全部处理过程,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剩下的不是急务,你还是歇歇吧!你这几天夜以继日,省政府和督办处的事太繁重,要是再把你累坏了,迪化可就真乱了。”田秘书的担心当然是合理的,正副省主席都病倒了,边防督办处的副总督办是个逍遥派,形同虚设,要是总督办再病倒了,迪化可不要六神无主、乱成一团了!

李天行应付式地笑笑:“不会,你放心。麻烦你叫独孤峰进来。”

很快,独孤峰进来了,李天行问:”伤亡情况怎么样,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伤亡不大,说是很顺利,土城群龙无首,飞鹰堡见死不救,不过,到底是从前的土匪老大,那些手下够凶悍,要不是咱们数倍于敌,还真是一场硬仗。副师长说索性把沿途周边的小股土匪也都收拾了,所以回程至少还要半个多月。”

李天行默然,低头接着做手头的工作:“知道了。你去吧。”

独孤峰明白他的心情,却也无可奈何。

漫漫黄沙中,阿依丽古娜带着从迪化跟着的十几个随从像是游魂一般,个个面如死灰,土城已经沦为鬼蜮,除了尸体就是黄沙!阿依丽古娜跌跌撞撞来到阿卜力汗的埋骨处,如风中残烛,拿出手枪要自尽,被身边的人拼死拦住。

一个手下哭着说:”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们死了,谁给他们报仇!“

”阿依丽古娜,你不是没暴露自己吗?我们回去,杀了李天行!“

”阿依丽古娜,你是我们的首领,只要你在,逃走的人还会找回来,我们还能东山再起!“

”只要杀了李天行,凭你是沙漠的太阳,我们一定还会再有一个土城!“

阿依丽古娜伸手抓了一把黄沙,嘶声大喊:”阿卜力汗,把我带走!阿卜力汗,带我走!阿卜力汗!“然而四周一片死寂,连风都消失了,只有沙子,延绵不尽的沙子,吸干了人的血,吸干了人的泪,还要吸走人的灵魂!

当阿依丽古娜睁开眼,似乎魂魄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土炕上,一个手下坐在一旁却睡着了。她怔怔地如同一具干尸般不死不活,直到有人开门进来,看她睁着眼,把她扶起来喂了水。

”首领,你可一定要振作。我们都会跟着你。“

”跟着我?去哪儿?“阿依丽古娜茫然地问。

”迪化。把古丽亚换出来。杀了李天行,我们跟着你重建土城!“

”首领,以前在塔城,李天行住在军营,机会不好找。可是现在你们住在一起,总能找到机会!我们想办法去找银针试不出来的毒药,我就不信找不到办法!“

阿依丽古娜心里清楚,李天行对自己已经放下戒心,从自己手上递给他任何食物,他都直接入口。为什么他对我毫无戒心?因为古丽亚?我是不是古丽亚?他叫我古丽亚!可我不是,我叫阿依丽古娜!但他当我是古丽亚!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手下见她不说话,忍不住又说:”首领,阿卜力汗活着的时候那么疼爱你,不为了土城,也要为了阿卜力汗杀了仇人!“

阿依丽古娜的心已经空了,如同空谷回音一般喃喃地说:”杀了仇人!“

于是十几个人离开村庄往迪化方向行进,行至黄昏,突然迎面一队人马疾驰而来,迅速围住了他们不由分说就开枪,阿依丽古娜等人仓促反击,身边的手下一个个中弹下马,然而没有人对阿依丽古娜开枪。当阿依丽古娜环顾四周,看到刚刚还在一起的人全部死去,自己一人一马被几十骑围在中间,突然放轻松了,原本浑浑噩噩的状态,如今却异常清醒。

对方一个人开口:”我们不杀你,只要你乖乖地跟我们走。“

”你们是什么人?“阿依丽古娜冷冷地问。

”以后你会知道。放心,我们会保护你。“

”你们知道我是谁?“

”你的问题以后都会有答案。土城没了,你的手下都死了,今后我们来保护你。“

阿依丽古娜突然抬手一枪打中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骑手,那人中弹落马,所有人举枪对着她,却听到一人大喊:”别开枪,不能伤到她!“

岂知话音才落,阿依丽古娜又是一枪,又一个人落马。靠近她的人赶紧后退。

对方领头的一头冷汗,忙说:”你别逼我们!我们这么多人,你逃不掉!“

阿依丽古娜毫不畏惧:”除非杀了我!我的子弹比你的人多!“说完一枪接着一枪,旁若无人,自己根本不躲。

那群人谁也不敢开枪,都曾被严令过,不能让她有一丝伤害。结果大家不能还击,只好纷纷退开,已经让开一条通路,哪知阿依丽古娜竟然不依不饶,从容换了弹夹继续开枪,这回不仅杀人,还杀马。领头的只好带着人仓皇跑开,阿依丽古娜疯了一样在后面追,追了一阵才掉转马头回到原地,默默看着那些手下的尸体,随即打马而去,马蹄声声似乎如单调的鼓点回响在茫茫暮色之中

一个月后,谭仲恺带着大军回来了,李天行去塔城迎接,谭仲恺意气风发,葛钺却是大腿上缠着绷带。李天行一惊,赶紧过来问:“怎么回事?有多严重?”

葛钺大大咧咧地说:“嗨!一颗流弹,流年不利!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没事!师长,土城完了,就是可惜那个匪首没抓住!本来我还想看看那个阿依丽古娜什么样,敢拿自己当赏金要害你!就该把她挂在旗杆上,让大小土匪们都没戏唱!”

李天行敷衍地笑笑,看着满面尘沙的官兵们,知道还有不少兄弟已经留在了漫天黄沙里,再也踏不上东北的黑土地!他的心往下沉,胜利的喜悦似乎从来都不属于他,心中暗自发誓:土匪就像是杂草,靠剿靠杀只能治标不治本!不能再让兄弟们这样东征西讨,陷在新疆和南京明争暗斗的泥潭里!否则,还不如解散,让他们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回到迪化的家里,李天行看着真的古丽亚,心里忍不住担心阿依丽古娜,不知道此刻她在哪儿?会不会痛恨自己?妹妹,哥对不住你!

这一天,李天行外出办事刚刚回到办公室,家里的卫兵等在门口着急地说:“师长,古丽亚被绑架了,我们到处找你。”

李天行急问:“怎么回事?说清楚。”

“今天她们说要到裁缝铺去修改衣服,跟着的兄弟等了好久也不见出来,进去一看,店老板被打晕了,古丽亚母女也不见了。我们四处找人找不到,后来,有人让个孩子送来一封信,让你去救人。”说着递过来一封信。

李天行接过来看:古丽亚在我手上,李天行一人到城西过马店来领人,否则收尸。没有落款。

李天行立刻拔腿就走,直接命令司机小雷下车,自己坐在驾驶座上,独孤峰要跟着,李天行命令:“你们晚半小时出发!”

独孤峰急道:”师长,她不是那个古丽亚!“

”不管是谁,都是一条命!“车轰鸣着绝尘而去。

独孤峰跺着脚,急着赶紧叫人上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追上去。

李天行一路猛踩油门,到了过马店,这是一个很大的车店,简陋肮脏,里面静悄悄黑乎乎的,李天行走进去高声道:”我是李天行,我来领人!”屋子里没人回应,李天行进了后院,后院很大,可以存放不少大车,他赫然看到在一个拴马柱上绑着古丽亚,头巾已经没了,面纱还在,头发披散着,半遮着被毁的容貌。她的身上竟然拴着炸药,引线被拽着,另一头在后面的屋子里。

屋子里一个男人的怪腔调传出来:“李天行,想救她,就告诉我,阿依丽古娜在哪儿?”

李天行心中疑惑,怎么听着是像个外国人,回答道:“我不知道。”

“你骗不了我,她一直用古丽亚的身份住在你家里!她的行踪你一定知道。”门口突然被推出一个人,倒在地上,是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女人。

“我是阿依丽古娜的仇人,她报仇不成就走了,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你敢杀了古丽亚,你们就休想活着离开。”

“好,你不说也没用。只要我杀了你,她就必须嫁给我!土城没了,下一个就是飞鹰堡,我要让你……”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雷诺,他的命是我的,你杀了他,就只能看到我的尸体!”阿依丽古娜用枪顶着自己的太阳穴从阴暗处走出来。

“阿依丽古娜!真的是你!我的女王,我是来救你的!听说你被这个李天行抓住了,好不容易想个办法引他出来。太好了,终于能见到我的女王陛下!”雷诺的声音高亢起来。

“你只敢躲着说话吗?胆小鬼!嫁给你这样胆小的人,要被所有人耻笑!”古丽亚站在和李天行并排的地方。李天行望了望她,却没说话。

雷诺从屋里走出来,拿枪指着李天行,殷切地对阿依丽古娜说:“女王陛下,你想要就是你的,我怎么敢跟你争?你要报仇,现在就是时候,杀了他,完成心愿,我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你的土城虽然没了,可我的飞鹰堡还在,我把它献给你,永远追随着你,我的女王!”

阿依丽古娜的枪突然指向李天行,对雷诺说:“好!这个人情我欠你的,你想娶我也可以,那就跪下,匍匐在我的脚下!”

“现在?”雷诺疑惑且惊喜。

“趁我现在高兴,杀人前的那一刻最兴奋,人死了,就没兴致了!”古丽亚盯着李天行说。

雷诺狡猾地眨了下眼睛,那只没拿枪的手举起来,身后的窗户里立刻伸出几只枪口对着李天行,然后,雷诺这才放下拿枪的手,缓缓屈膝要给阿依丽古娜跪下。

李天行突然闪电般冲过去,快得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雷诺已经在他的掌控中,而且被用来挡住后面的枪口。屋里的土匪慌了,没想清楚该怎么办,李天行就带着雷诺冲过来,手里拿着雷诺的枪,以雷诺做挡箭牌,土匪慌乱中打中了雷诺,然后被李天行趁乱打死。那个守在窗边拽着导线的土匪慌乱下拽了导线,才发现绳子断了,窗棱上插着把飞刀。形势瞬息万变,转眼间雷诺和他的手下尸横一地,李天行迅速确认再没有危险,赶紧出来。

当他刚刚迈出门槛,阿依丽古娜迎面走过来。李天行才说了句:“古丽亚,你怎么……”

阿依丽古娜的枪就顶在了他的胸口上,抑制不住地激愤,怒斥道:“我不是古丽亚,我是阿依丽古娜!我以为我可以作古丽亚,忘掉仇恨!可是,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他们都死了!都死了!你一次又一次地毁了我的希望!你怎么还能让我作回古丽亚!”

李天行觉得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阿依丽古娜的声音更加狰狞:“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要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让我作回古丽亚!”

“如果杀了我能让你找回希望,就别犹豫。作回你自己,你不是古丽亚。”李天行平静地说。

“好!让真主决定我是谁!这一枪,你活,我是古丽亚,你死,我是阿依丽古娜!”她的人疯狂而绝望,她的手却迟疑不决。

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传来,李天行猛然抬眼望去,独孤峰已经带着人冲过来,士兵们看到一个裹在纱丽里的女人拿枪顶着李天行,赶紧举枪瞄准女人的背后,独孤峰喊了句:“别开……!”然而,一个士兵已经触发了扳机。

看到士兵们举枪,李天行立刻双手抓着阿依丽古娜的双臂急速转换位置,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后面的枪口,没想到自己人真的开枪,子弹射入的冲力让他的身体撞击了阿依丽古娜的枪口,她的手指在撞击中扣动了扳机。一后一前两颗子弹相继射入他的后背前胸。

李天行下意识地抓紧阿依丽古娜的手臂勉强站住,然后放开手转过身说:“放她走!”

独孤峰心急如火,冲过来背着他就跑,大叫:“让开!去医院。”。

后面的士兵傻了眼,有人茫然地喊道:“连长,她怎么办?”

独孤峰吼了句:“放她走!”

大家赶紧跟过去,没人再理阿依丽古娜。阿依丽古娜扔了枪,竟然也跟上来,等独孤峰把李天行放到了后座上,惊奇地发现阿依丽古娜竟然趁乱从另一侧钻进来坐到后座上,士兵们慌忙涌上来拿枪对着她。

独孤峰拔枪对着她的脑袋,愤怒地质问:“已经放你走了!你还要干什么?下车,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李天行伸手按下他的枪管说:“放下,去留都随她!”

独孤峰不敢再耽搁,收了枪,赶紧上车猛踩油门,疯狂地往回赶。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东窗事发

阿依丽古娜看着李天行艰难地喘息,胸前的血窟窿鲜血泉眼般往外涌,她开始崩溃了,上前用手按住,可是不管用,手上立刻全是粘稠鲜红的血。她想找布堵住伤口,情急之下只有头巾和面纱可用,于是伸手去摘面纱,却被李天行一把抓住胳膊,制止道:“别摘。”

副驾驶座的锅子从身上拿出急救包打开递给阿依丽古娜:“用这个!”

阿依丽古娜赶紧把厚厚的纱布捂在他的胸前,另一块放到后背,很快纱布就被血浸透了。

李天行开始觉得浑身发冷,眼前发黑,努力说:“独孤峰,万一我死了,别为难她,要是她愿意留下来,替我照顾她。”

阿依丽古娜忍不住泪落如雨:“我说了,你活着,我就作回古丽亚。你要是死了,阿依丽古娜也会死。阿依丽古娜什么也没有了,可是古丽亚有哥哥,我愿意作古丽亚,只要你活着。”但李天行已经闭上了眼,不知有没有听见。

独孤峰听到后面的哭声,回头看李天行闭着眼不知是死是活,急得几乎要把油门踩断了,车嚎叫着拼命冲,进入城内,街市上人来人往,急得独孤峰一路狂按喇叭,终于到了医院,赶紧跳下车到后面,背上他就往医院里冲。

急救室外站满了人,除了独孤峰,大家都以为阿依丽古娜是古丽亚,虽然很多士兵都看到那个被绑着的毁容了的姑娘而心存疑惑,可是,独孤峰这么叫她,大家也没心思细想。

直到谭仲恺、葛钺几个也闻讯从塔城赶过来,急救室的门才打开,谭仲恺赶紧问:“医生,怎么样?”

医生说:“两颗子弹都打在肺部,肺伤得很严重。危险期还没过,我们一定尽最大的努力挽救他!”

谭仲恺皱着眉重重叹了一口气,恨声道:“不把自己弄死就不甘心!“眼看着李天行被推出来,只好跟着到病房。众人散去,阿依丽古娜死活不走,站在病床前。

谭仲恺阴沉着脸说:”独孤峰,到底怎么回事!“

独孤峰只好把情况讲了个大概,别的能瞒,可阿依丽古娜的一枪是有目共睹,只能实说。

谭仲恺恶狠狠地盯着阿依丽古娜,大声质问:”你为什么开枪打他?师长待你如亲妹妹!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依丽古娜没做声,缓缓抬起双手解下头巾,才露出一双眼睛就让所有人惊呆了,然后,她摘下面纱,屋子里如同打开天窗,阳光夺目。谭仲恺、锅子、葛钺、颜平、独孤峰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全都呆若木鸡!

很快,谭仲恺反应过来,冷冷地说:“你就是那个沙漠的太阳,阿依丽古娜?”

“是!”

“好!够胆色!那就给我们师长偿命吧!”说罢眼露寒光走向她,谁都知道,谭仲恺即使不用枪,弄死阿依丽古娜就是一甩手的事。

独孤峰赶紧挡在前面,对谭仲恺说:“副师长,师长认她是妹子,你杀了她,师长醒了怎么办?”

“他认的是古丽亚,这是假冒的!不杀她,她要杀师长!你也糊涂了!”谭仲恺怒斥着。

独孤峰急得死拉硬拽地把谭仲恺拽到一边,在耳边耳语几句,谭仲恺瞪大眼睛说:“什么,他们都知道!先生也知道!先生怎么能……不可能!”

独孤峰说:“副师长,这里面有很多事我也不知道。还是等师长醒了跟你说吧。但是古丽亚和阿依丽古娜都不能杀。这样,我们看着她,绝不让她接近师长。你就是信不过师长,还信不过先生?就算杀,也等师长醒了再说,成吗?”

谭仲恺回身看着阿依丽古娜,目光凌厉:“你听着,不许接近他!他醒了,怎么处置你再说,他醒不过来,你就偿命!滚!”

阿依丽古娜面无表情,带上面纱和头巾,回身看了眼李天行,跟着独孤峰出去了。屋子里一时静寂无声,过了会儿,独孤峰回来说:“副师长,我们看着吧,师长醒了我告诉你。”

“不用,我就在这儿守着,他醒了,我再走。”谭仲凯坐在椅子上,盯着昏睡的李天行,紧张得浑身紧绷,心中默念着:大哥,你得活着!必须活着!

两天后,李天行睁开了眼,由于肺部伤得过重,只能靠着吸氧维持,话都说不出来。混混沌沌地过了几天,总算撤了吸氧机。

屋子里是颜平守着,李天行问:“古丽亚呢?”

颜平眨眨眼说:“师父,是哪个?真的?还是假的?”

李天行立刻意识到东窗事发了,只好说:“两个,在哪儿?”

颜平说:“真的那个和她母亲被安置在另一个院子里,假的那个在家,被软禁了。”

“都谁知道?”

“其实大家都猜出不对劲,不过知道假古丽亚就是阿依丽古娜的只有独孤连长、锅子、葛团长和谭副师长,还有我。师父,您也真放心,她几次差点要了你的命,还敢留在身边。谭副师长起了杀心,要不是独孤峰拦着,那天她就没命了!不过,沙漠的太阳,真的是名不虚传啊!”颜平想起那天的惊艳一幕就由衷地赞叹。

李天行看着颜平一脸神往惊叹的样子,问:“你们看到她的样子了?”

“看到了!那天,她自己摘了面纱,真的是太美了!不说别的,就是那双眼睛,就足以让人永生难忘!我想不出,一个人还能长得这么美,连画都画不出来!我现在明白了,传说她永远都裹在纱丽里,眼睛都不露出来,就是因为实在是太美了。想想也挺可怜,有时候,美也是危险和负担,她一定活得挺累的。”颜平自从那一眼,心里就有点放不下了。

李天行没说话,他在想今后怎么办:显然,阿依丽古娜的那一枪,赌上了两个人的命,她想完全改变命运,古丽亚活了,意味着世上再没有阿依丽古娜这个人。我可以给她想要的日子,可是纸包不住火,她的行踪必然有被暴露的一天,别人依旧只当她是阿依丽古娜,都会觊觎她的美貌,怎么才能让她平安一生?我真能保全她吗?无论如何,先要跟谭仲恺他们说清楚,取得大家的谅解是第一步。

“副师长呢?”

“在这儿守了几天,看你脱离危险了,就先回塔城看看,这两天还会回来。”

“葛钺他们呢?”

“他们昨天守着,回去睡觉了。下午就来。师父有事?”

“跟你们说说阿依丽古娜的事,说清楚了,省得你们担心,她的行踪和身份也必须保密。”

“师父,以后她真的要和咱们住在一起,就真当作是古丽亚了?您真放心?”

“真的古丽亚可怜,因为丑陋,不敢见人。阿依丽古娜同样可怜,因为太美,跟了土匪,也不能过正常的日子。其实,她要的很普通,就是平淡的日子,一个安全的家。但是,她的美貌,注定让她成为猎物,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成全她,简单的愿……”李天行说着说着就觉得胸闷憋气,说不下去,费劲地喘息着。

颜平赶紧去叫医生,医生重新安上输氧管,嘱咐着:“少说话,不能激动,要绝对静养。”

于是之后的几天,葛钺几个都严格遵循医生的嘱咐不让他说话,李天行也只好把事情暂时拖下来,等谭仲凯回来,李天行才跟大家都解释清楚了,几个人震惊且感动,也就谅解了他的决定,允许阿依丽古娜以古丽亚的身份生活在李天行的身边,成全这对爱恨纠缠的兄妹。

第三百八十二章 福祸共担

谭仲恺和葛钺几个回军营了。阿依丽古娜在众人的眼里依旧是古丽亚,但是,女人没有回来,阿依丽古娜遵循自己的诺言,放她们自由。李天行给她们买了个小院,还给了一大笔钱,够她们一辈子吃穿不愁,从此她们就可以过平静的日子了。同时,李天行又让人找了个朴实的中年女人来陪伴阿依丽古娜,当然也是为了掩饰她古丽亚的身份。

刚刚能坐起来,李天行就执意回家,考虑到他这次伤重,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恢复期,回家静养更安全舒适,于是大家也就同意了。

回家的当天,古丽亚来看李天行,她静静地站在床前,屋子里的人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李天行笑笑说:“古丽亚,这几天委屈你了,不过,我跟他们说清楚了,知道你身份的谭副师长、葛钺、独孤峰、锅子和颜平,他们都不会计较以前的事。从今往后,只要你愿意,你就是古丽亚,我的妹妹。你的身份他们会保密。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是一家人。”

古丽亚没有回应,只是缓缓抬手,摘掉了头巾和面纱,阳光照在了李天行的脸上,他笑了:“这样好,不需要遮掩,呼吸都畅快!我的妹妹这么美,是我的福气!”

古丽亚看着眼前这个人,那么质朴纯净,眼睛里没有丝毫邪念,有的是温情和欣赏,她近前两步说:“我的美貌,不是福气,是祸水!将来一旦我的身份被人发现,他们会为了得到我,先杀掉你。你不会后悔?”

李天行淡然道:“美和丑我们选不了,祸福共担是自愿的。你说自己是祸水,你觉得我是什么?我双手沾满血腥,身上的血债已经数不清,也许我这一生都活在杀戮中,最终也会被杀!跟着我的人,也时时处在危险中!我现在能承诺给你一个平静安稳的日子,但能持续多久,我不知道。你还想和我成为家人吗?”李天行越说越激动,开始气喘。

古丽亚不由得泪如雨下,走过去跪在床边,伸手握住李天行的手,笃定地说:“好,我是祸水,你是魔鬼,注定我们是兄妹,是家人!不管将来如何,哥哥,我们选择祸福共担!”

李天行伸出一只手为她拭去泪水,情不自禁地说:“我又有个妹妹了。真好!”

古丽亚追问:“又?你本来就有个妹妹吗?”

李天行暗自叹口气说:“古丽亚,起来,坐下。我曾经有个妹妹,你想知道,我讲给你听。”

“好!明天再讲!你才回来,一定累了,睡会儿吧。”古丽亚站起来,帮他去掉后面的靠垫,扶他躺下。李天行的确累了,很快就睡过去,古丽亚静静地坐着,看着他,觉得内心无比平静温暖,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一个自认为是魔鬼的人,带给她天使般的安详。

第二天,田秘书来了,本来是探望,李天行一见她就说:“田秘书,你来了,我还想让人去叫你。我行动不便,麻烦你每天到这里上班行吗?我让小雷天天接送你。”

田秘书有些为难:”总督办,你是养病,天天办公,会不会太累了!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我天天闲待着,除了吃就是睡,时间都浪费了。没事,我能办多少就办多少。这些天已经耽误了不少事,将来越积越多。就这么说好了。明天开始,你来上班。郑主席还没醒,省政府和督办处的事都要办。”

田秘书只好答应着。

翌日,田秘书果然来上班,独孤峰他们虽不乐意,可也没办法。李天行让人在床上支了个小炕桌,坐着看文件,很快看完了,田秘书撒谎说没了,李天行明白,于是干脆每天规定了数量。

这天中午,古丽亚抱着小格格来看李天行,田秘书起身去吃饭,锅子刚好端了饭过来,古丽亚接过来看四周无人,就小声说:“我来,你也吃饭去吧。”

锅子已经把古丽亚当神仙看,乖乖地应着,转身出去关好了门。古丽亚把饭放到床头柜上,摘了头巾和面纱,走过来看李天行还在看文件,抱起小格格,放到文件上。

李天行只好抬起头,笑着说:”这么快,又是中午了!”然后抱起小格格,小格格热情满满地伸着粉红的小舌头就要舔他的脸,李天行躲开了,却把手伸过去让它舔。

古丽亚迅速收拾好小桌上的文件,把饭端过来,然后把小格格抱过来,说:“哥哥,吃饭吧!”

李天行刚要拿筷子和馍,古丽亚突然叫了一声:“别动!”

李天行吓一跳,诧异地看着古丽亚,古丽亚放了小格格,跑过去在脸盆架上取下毛巾弄湿了,拿过来说:“擦擦手,小格格的口水在手上,还不都吃进去了!”

李天行接过毛巾吁口气说:“吓我一跳,以为什么大事!行了,现在能吃了吗?”

古丽亚故意说:“不行!你不用银针试试,下毒了没有?”

“毒死我吧,比饿死强!放着吃的让看不让吃,歹毒心肠!”

古丽亚抱着小格格忍不住笑了,李天行听着笑声吃得更香。

午饭后,是规定的休息时间,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床上热哄哄的,蒸腾出一股昏昏欲睡的氛围。李天行本来想看看报纸,才看了几眼,倦意袭来,就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靠着靠垫睡着了。

古丽亚坐在沙发上逗小格格玩,一抬头,看到他睡着了,一只手还拿着报纸,阳光下,那张年轻的脸那么亲切,好像前生前世也曾相识,好像他们真的是一母同胞。她不禁想起了沙漠里,他的血流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心中涌起浓浓的感动,忍不住走过去看那只手腕,却已经完全没有了旧日的痕迹,可是,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生命和自己早已融为一体。

古丽亚伸手轻轻把报纸拿走,轻轻扳着他的肩头抽取靠垫。李天行迷糊着睁开困倦的双眼,朦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古丽亚,古丽亚轻声说:“哥,躺下睡吧。”

李天行顺从地躺下来,闭着眼喃喃地说:”有妹妹真好!”

古丽亚帮他盖好了被子,怔怔地看着,回味着他的那句“有妹妹真好”,心中滋味复杂:他是唯一一个不垂涎我的美貌的男人,真心当我是亲人。可是,如果,我真的能忘了曾经的我,他也不记得自己的过去,我们会相伴一生吗?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不测风云

李天行在缓慢地恢复中,对于李天行和古丽亚来说,这是一生中最美好的宁静时光。由于伤病,李天行暂时取消去接苏珊娜的计划,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病痛的模样。

然而,这段日子对郑治才来说,简直就是最黑暗的日子。土城剿匪的设想本来很完美很毒辣,可以让阿依丽古娜和李天行势不两立,引出阿依丽古娜再软禁她,然后适时向无处安身的她伸出救援的手,美人鱼就不得不上钩。可是,美人鱼不仅跑了,竟然养在了李天行的池塘里,奇耻大辱!情何以堪!

屈秘书最近很小心谨慎,就怕有任何一个小毛刺都能让敏感的郑治才暴跳如雷。夜已深,屈秘书看着坐在角落里的郑治才,恭顺地说:“主席,很晚了,您该吃药了!”屈秘书拿出一个小瓶,里面是安眠药。自从阿依丽古娜重回李天行身边,他的安眠药分量就不断增加。

水和药放到了他的面前,郑治才却没有动,站起来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往外面望了望,黑漆漆的,估计也看不到什么,但是,他终于开了口:“加快,所有的事都加快速度,不计代价!塔城那边马上照计划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李天行不是很能干吗?那就让他再多点事做!武器供应的事也敲定下来,钱再多也要花,把苏联人惹急了,一定有好戏看!南宫术的网子也可以收了,让南京施压,逼他们反目!现在,就看马仲芳那边了,只要他能腾出手来,就是我们借东风的时候到了。李天行,你好事占尽,活到头了!”

屈秘书忙答应着:“是,主席,我立刻去安排。您还要继续病下去吗?李天行趁您不在,假仁假义可是笼络了不少人心啊!咱不能放任不管。”

“哼!人心?都是墙头草,人心是要花大价钱买的!他以为靠自己那点勤政爱民就能收买人心?幼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让他多做,做得越多死得越快!等办好了那几件大事,他会尝到苦头,到时候,再让大家看看他藏污纳垢的丑恶嘴脸,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郑治才望着黑漆漆的夜,突然想到李天行和阿依丽古娜一定在共度良宵,脸色不由得阴沉得比夜色还浓。

屈秘书小心翼翼地退出去关上门,才一转身,就听到屋里传来一声瓷器被摔碎的声响

这天,李天行和锅子、颜平、古丽亚在屋子里谈笑风生,突然有人敲门:“报告,吴参谋到。”

古丽亚赶紧把头巾和面纱带上,锅子开了门。吴参谋大步进来,见了李天行说:“师长,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李天行笑着说:“好着呢!被他们当猪一样养,没看我胖得快变成猪了!”大家笑了,可吴参谋竟然笑不起来,李天行立刻看出不对,问道:“吴参谋,什么事?”

吴参谋的脸色一下子有些慌张,急急地说:“师长,出事了。常旅长出事了!他杀了人,被塔城警察抓起来,不让我们见,常旅长的部下急了,把警察局围了,两边开了火,死伤了人,事越闹越大。谭副师长派兵强行进入警局保护常旅长,让我来请示师长,怎么办?”

李天行觉得头嗡了一下,努力冷静下来,追问:“常旅长人呢?”

“我们想要带他回军营,可是常旅长不走,说他没杀人,走了就说不清。谭副师长怕常旅长让人害了,就干脆占了警察局,监督警察局办案。”

“事不宜迟,我们回塔城。锅子,备马!”李天行起身去穿外衣。

独孤峰拦住说:“师长,你伤还没好,骑不了马。要去,也得坐车去。”

“吴参谋,你跟我坐车,路上给我讲清楚。告诉田秘书,有急事给我发报。”边说边往外走。

一上车,李天行就急着问:“怎么回事?细节,越细越好!”

吴参谋说:“这事很突然,里面很多具体情况只有常旅长本人知道。我就说我了解到的。常旅长在塔城认识了一个东北老乡,那人是前清的时候奉命戍边到新疆的,后来在新疆娶妻生子,有个儿子,两个女儿。这家是开粮店的,也算小富之家,据说,他家的小女儿还没有婚配,喜欢上了常旅长。可是当地有个富户的少爷也看上了他女儿,上门提亲,大概是这家图财就答应了。可是那家的女儿不同意。前天,那家人稍信让常旅长到他家,发现一家子除了出嫁的大女儿,失踪的小女儿,老两口和儿子一家都被杀死在家里,常旅长发现凶手,拿着枪冲出屋子去追,凶手没追到。常旅长返回到屋里,然后被闻讯赶来的警察抓了。可恶的是,警察竟然刑讯逼供,有人来军营报信,大家急了,要抢人,双方开了枪,警察死了一个,伤了三个,咱们伤了两个。谭副师长为此找警察局长理论,没想到他们一口咬定常旅长杀人,拒不放人,谭副师长觉得事情蹊跷,就派兵强行进驻警察局,保护常旅长,监督警察办案。”

李天行眉头紧锁,就他了解的常旅长为人,和吴参谋所说的情况来说,他觉得凶手不会是常旅长,否则还能等着被人抓?

”常旅长没带警卫吗?“

”带了两个。都给扣了。他们说警卫和常旅长是一伙的,证词无效。“

“谁看过现场?”

“除了常旅长,还有那些警察。谭副师长到的时候,现场已经破坏了。”

“尸体呢?”

“应该在警察局。”

“那家的小女儿有线索吗?”

“不清楚。警察局和咱们僵着,很多情况都不说。”

“常旅长人怎么样?伤得重吗?”

“谭副师长和我见过,不轻,这帮人下手够狠。谭副师长气急了,这才派兵进驻警察局,现在牢房被我们控制了,也找了医生给治疗,没性命危险。”

李天行突然忍不住开始咳嗽,肺部的伤口被震得刺痛。独孤峰赶紧递了个水壶过来,又递过来两个药片,李天行接过来吃了,压制住要咳嗽的感觉,闭上眼,靠在椅背上。

吴参谋见状担心地问:“师长,你还好吧?副师长就是怕你着急,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事情搞大了,不光是要保住常旅长,还要平息军队和县政府的冲突,不得不让你出面。你别着急,咱们一块商量,总能找出办法吧。”

李天行只是说:“你让我静下来想想。”

车辆在土路上颠簸,车内一片安静,良久,李天行突然说:“先去警察局见常旅长!吴参谋,你就说奉命来问案情,别说我来了。独孤峰,我们把衣服换一下,然后你坐车直接去师部,告诉副师长,我先查案,晚点回营。”

独孤峰不乐意:“师长,我得跟着,你身边没人不行!”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这里到处是咱的人,怕什么!少啰嗦,让你走你就走!”李天行火了,独孤峰也不敢再坚持。

第三百八十四章 迷雾重重

吴参谋带着两个士兵到了警察局,说明来意,局长无奈又冷漠地说:“警察局都是你们的兵把着,你们想干什么还需要和我们打招呼吗?这位长官,您随意,跟在自己家里一样,请便!”

吴参谋不跟他纠缠,带着士兵进了牢房。牢房里阴湿霉臭,李天行被呛得咳嗽,只好用手捂着口鼻,尽可能忍着。到了一间牢房,牢房前有两个士兵持枪站岗,里面还有个警卫是常心宽的贴身卫兵。

士兵见了吴参谋立刻敬礼,牢房门是开着的,卫兵也站起来敬礼,床上躺着的常心宽听到动静要起身,卫兵赶紧过来扶。李天行看到他的衣服血迹斑斑、破损多处,还可见里面的白纱布,脸上青紫浮肿,眼角尤为严重,贴着纱布,一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一条腿被夹板夹着,显然是断了!李天行一股怒火往上冲,猛烈咳嗽了几声,赶紧用手捂住嘴,使劲憋着,还是引起了常旅长的关注,可是李天行低着头,捂着嘴,帽檐压低,让人很难看清面目。

吴参谋赶紧说:“常旅长,您有伤就别动了。我奉谭副师长命令,过来再问一下详细的案情,烦请常旅长说得越详细越好。我们还要做一下笔录。”

李天行过来坐在长条板凳上,拿出本子,开始笔录。大致情况都和吴参谋说得差不多,又补充了一些细节。等他说完了,李天行迅速在脑子里分析着,然后划出关键点、可疑之处,在本子上列了个思路提纲和一些关键的疑点问题,然后,把本子递给常旅长,压低声音说:“心宽,是我!”抬头和常心宽面对面。

常心宽听到声音就是一震,和李天行对视的刹那,刚要惊喜地叫出来,“师”字刚出口,李天行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常心宽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李天行指着本子低声说:“你看这个思路对不对,这些疑点你认真想想,补充细节,或者你的看法,写下来。”把笔递给他。

常心宽会意,心里颇为感动,认真地补充了细节和自己的想法,把纸笔递给李天行。李天行看了看,抬头看着常心宽,压低声说:“你放心,你的清白我还给你,你的公道我也要给你讨回来!安心养着,到时候我亲自来接你!”

常心宽感动得说不出话。李天行起身使个眼色,吴参谋带着他们出了警察局。

李天行立刻对吴参谋说:“监狱条件太差,常旅长还不是犯人,凭什么关进牢房!警察局里找间屋子,让常旅长搬进去养伤,一日三餐饮食自己送,防止人下毒,多派卫兵守着。反正已经做了,索性就再霸道些,让他们知道我们义勇军不可欺!”

吴参谋满脸的激动:“是!师长,跟着您就是底气足!我早就看这帮人不顺眼!就该来点横的!”

李天行若有所思地说:“明知道他是我们义勇军的旅长,还敢迫不及待地刑讯逼供,里面一定有问题!”

“师长,我们回营吧,副师长一定等急了。”吴参谋说。

“我还有事,你赶快去安排常旅长的事。”

“师长,你要干什么?我得跟着啊!”

“你跟不了。我去验查尸体。还要看证物,可能的话再去找找那个失踪姑娘的线索。你回去告诉副师长,恐怕今天晚上回不去了。”

李天行心里盘算着:首先要找出证据证明凶手另有其人,一是要验尸,看看枪伤和常心宽配枪比对结果。二是要找到配枪,据常心宽说,他的配枪被捕的时候就被收走了,自己一弹未发,枪内子弹应该是满的。警察局如果主持公正,只要查枪就能断定凶手另有其人,但是依旧严刑逼供,可见配枪很可能会被动手脚。三是找到唯一可能的幸存者。四是找到真凶的线索。

李天行让跟着的士兵去打听警察局长的住处和那个富户的地址。然后等到天黑,先潜入警察局,让值班人员昏睡,找到存尸房,带着常心宽来验看,发现子弹型号的确和常心宽所用配枪的子弹一致,五个人一共中了八弹,都是近距离射击,有三枪明显是近身补枪,死者手上还有绳子的勒痕。

常心宽说:“我到的时候五个人都死了,身体还是温热的,手腕上都有绳索的痕迹,明显是死前被反绑了双手射杀的。”

李天行脸色铁青,沉声说:“子弹和你的配枪型号一致,如果成心栽赃,你根本说不清!”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陷害我?就算我对他家的女儿有好感,可杀了她父母兄弟对我有什么好处?”

“警察局一口咬定是你杀了人,看来他们一定是有证据有把握!就算你不承认,铁证如山你难逃一死!”

“师长,我常心宽光明磊落,绝不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就算他们定我的罪杀了我,我也不服!”

李天行看着满身是伤的常心宽,平和地说:“人做天看,害人者必遭天遣!心宽,这些人做得不漂亮,漏洞百出,摆明了就是要凑足证据定你的罪!至于这么做的动机何在,我们还要看后面会发生什么。你回去吧,剩下的我来办。”

接下来,就是要找到配枪。李天行想了想:敢下命令动义勇军的人,只能是警察局长,枪很可能就在他的办公室里。于是他到警察局长的办公室里翻找,表面上没有,但有些抽屉和柜子是上锁的,没有钥匙。

李天行随即潜入警察局长的家,轻易就取到一串钥匙,回办公室打开锁着的抽屉,果然找到了放在档案袋里的配枪,拿出来一看,子弹夹里只有两发子弹。他暗中思索,如果他们急于结案定罪,明天一定就会接到田秘书发来的电报,警察局会逼着他出面,然后当面拿出证据,让他也没办法翻案,眼睁睁看着常心宽被定罪枪毙,而且义勇军也会因此声誉大大受损。他隐隐猜疑,常心宽的案子并非仅仅针对个人,而是针对着整个义勇军。若果真如此,那么解开疑团的第一步,就要从警察局长开始,这么大的事他只能是个被利用的工具!

李天行用钥匙打开所有锁着的地方,翻看着,发现了一个保险柜里有不少金条,还有一些文件和信件,其中有几封信是和一个叫仇异度的私人信件,然而内容隐晦含混,虽看不出真正的内容,却能令人玩味。

“仇异度?”李天行念着这个名字,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姓仇的人,郑治才的夫人仇月敏,毕竟姓仇的不多见,很容易就能联想到。难道此人和郑治才关系不一般?李天行将所有东西回归原位,匆匆赶回军营,找了一把外观类似但型号不同的手枪,弹匣上满子弹,放回到文件袋,上了锁。然后悄悄把钥匙放回去,回到警察局去见常心宽:“心宽,你的枪里只有两发子弹。如果我估计得不错,他们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要求我出面,然后当着我的面出示铁证,定你的罪,如此一来,连我也束手无策。我必须争取时间调查,所以我把枪换了,子弹不一样。只有这个办法,先救你出来,再查出凶手。”

常心宽不安地说:“师长,这可是担着大干系啊!你就真的相信我?”

李天行断然说:“真查出你是凶手,你偿命,我入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是就目前看,这事明摆着是有人算计你!你要是凶手,还能杀了人跑到大街上让大家看到,然后束手就擒?警察局匆匆刑讯逼供,更为可疑!那个警察局长不干净,与其信他执法公正,我更信你的为人。况且这个事还关系着义勇军的声誉。放心,明天我接你出去,这事没完!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手段这么毒!如果真是处心积虑陷害你,就决不是争风吃醋那么简单!五条人命,连警察局长都能摆弄,此人的来头不小!”

常心宽听着心惊:“师长,我不是没这么想过,可还是想不透。针对义勇军就是打击你!你已经坐稳了总督办的位子,手里有权有兵,还有谁敢挑战你?难道想取代你?陈万成死了,郑治才已经是政府主席,他还要靠着你,新疆能跟你抗衡的也就剩杨凤举,可他已经放弃了,难道出尔反尔?他干儿子还在咱手里呐!”

李天行心里有一个名字如迷雾般盘桓不去,但他不想再说下去,只是说:“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心宽,你好好休息,我明天来接你!”

第三百八十五章 渐露端倪

李天行回到军营,天刚刚放亮。果然,吴参谋立刻送上电报,电报是昨天下午就到了,李天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还真是迫不及待!走,去塔城!”

到了塔城警察局,警察们也才刚上班,李天行在门口迎着姗姗来迟的警察局长,他看到李天行赶紧下车,赔笑着迎上来:“总督办,这么早!我是昨天发的电报,估摸着您今天中午会到,您可真是神速啊!”

李天行面无表情,有意施加压力:“马局长,这是大事,我当然要赶过来。常旅长在哪儿?”

“常旅长就在羁留室,我们哪敢怠慢!总督办,请,我们到会议室慢慢谈。”

“不用,马局长,就在你办公室就行。我要看口供和证据。”

“这个,也好。总督办,请。”马局长也不坚持。

李天行坐下,马局长亲自上了茶,笑着说:“总督办,我知道常旅长是义勇军的高级将领,也是总督办的心腹爱将。遇上这样的事,实在是遗憾,唉,历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常旅长血气方刚,做下这样的事,实在是辜负了总督办的悉心栽培啊!”

“马局长这么说的意思,是认定常旅长就是凶手了?证据呢?口供呢?”

“总督办,我们当然是依法办理,人证物证俱全。只是这个口供,常旅长坚持不认罪,我们劝说无效。但证据确凿,他不认罪也没用啊!”

“你说的人证物证呢?”

马局长从抽屉里拿出文件袋,取出几份文件,递过来说:“这是证人证词,他们都看见常旅长拿着枪从被害人家里冲出来,身上还有血迹。常旅长和被害人的小女儿有私情,至今那个姑娘都没找到,可是常旅长就是不肯供出她的下落。”

李天行看了那些文件说:“这只能证明常旅长到过现场,而且疑点很多。凶手杀了人应该是逃逸,扔掉或者藏匿凶器,怎么会拿着凶器在大街上招摇,再回到杀人现场,让你们轻易抓住?”

“这个,我想,常旅长是一时冲动杀人,可能脑子有些不太正常。可无论如何,他的枪就是铁证,子弹和被害人身上的弹头是一致的。”说着,就取出钥匙,从抽屉里拿出文件袋,李天行接过来取出手枪验看一番放回去,拿在手中说:“带我去看尸体,我要亲自查验。”

“好,总督办办事一丝不苟,在下钦佩之至。”马局长答应得痛快。

来到了停尸房,看到尸体身上的伤口和取出的子弹,李天行从文件袋里拿出手枪,故意问道:“这枪肯定是常旅长的?”

“是,当场从他手中缴获的。”马局长一口咬定。

李天行掏出枪,因为两款枪外形相似,马局长没仔细看,李天行用镊子夹起一个取出的弹头看了看,说:“马局长,你们这儿的验尸官工作不认真啊!简直就是玩忽职守,草菅人命!”他的言辞突然凌厉凶狠起来。

马局长忙说:“总督办,我们认真比对了,确实是符合的!”

李天行啪地把弹头扔回到盘子里,然后取出文件袋里的手枪退出弹夹,弹夹是满的,从里面退出一颗子弹,举起来说:“马局长,看看吧!是一致的吗?而且弹夹是满的!”

马局长这才仔细看子弹和枪,发现不是那天的枪,一时发懵一时发慌,结巴着说:“不对,不,不对,那天缴获的不是这把枪!肯定让对让人给掉包了!我这就去查!”

“胡闹!掉包?怎么掉包,我看着你开了锁拿出来的!难道,你随便再拿来一把枪就能当证据?你就是这么办案的?我要见常旅长,立刻!马上!”李天行一脸怒容,声色俱厉。

马局长只好回到办公室,常旅长被带来了,李天行一见他就猛地一拍桌子,怒斥道:“马局长,你就是这么劝说他认罪的?别说他是义勇军的上校旅长,就是普通人,证据不足,把人伤成这样,这不叫劝说,这是刑讯逼供!你想干什么?要制造冤案?还是想制造义勇军和新疆民众的矛盾!你不是冲着他一人来的,是冲着我,冲着义勇军来的吧!”

马局长浑身血液几乎都涌到了脸上,眼见事情不可收拾,干脆一咬牙死扛到底:“总督办,你这么说,卑职是百口莫辩。我发誓,那把枪绝对被人掉了包!我可以让见过枪的都过来,他们能作证,那把枪的子弹和被害人身上的一致!”

“常旅长,把事情始末说一说!坐下说!”李天行不理睬他的辩解,转而对常心宽说。

常心宽把事情发生的过程说了一遍,李天行故意问:“这么说,你是发现有个可疑人影就追了出来,但是未发一弹?”

“是!”

“到了警察局,马局长他们是怎么劝说你的?”

常心宽又把警察不分青红皂白,刑讯逼供的事情都说了。李天行立刻大声命令:“把常旅长提到的那几个参与逼供的都叫来!”

几个警察很快被带了过来,一看屋子里的架势,都有些胆怯。

李天行扫了他们一眼,冷冷地问:“他的那一身伤是你们几个弄的?”

几个人不敢说话。

李天行冷笑:“怎么当初敢下死手,就没想到还有今天这个场面?是不是认定这个人是死定了!谁给你们的担保!谁给你们的胆子!”李天行的声调不高,但句句让人心惊肉跳。

几个人哆哆嗦嗦,偷眼看着马局长却不敢说话。

“来人!把刚才常旅长说的情况记下来,你们几个签字画押!执法犯法,那就依法严办!”

几个人不敢辩解,只好认了罪被带下去,李天行瞪着马局长说:“现在证据证明,那几个人不是常旅长杀的。马局长还要非法拘禁、严刑逼供吗?”

马局长知道事情很难善了,这个梁子也是结下了,自己收了钱办砸了事更不好交代,只好咬牙说:“总督办,你一定要带人走,我也没办法!这案子蹊跷,我还会查。不过,义勇军围攻我警察局,死伤数人,有目共睹!总督办不会也不认账吧!”

“哼!真相我也想知道!不仅你查,我也要查!我很好奇,敢栽赃陷害我们义勇军的人,到底长了几个胆!至于围攻警察局,起因就是你们刑讯逼供!双方都开了火,各有伤亡,并非蓄意!”

“总督办,我们警察依法办案,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围攻警察局,打死了人,老百姓可都看见了!杀人偿命!总督办执意要偏袒凶手,那可就是忘恩负义,寒了新疆百姓的心!”

李天行盯着马局长,冷冷地说:“公道自在人心,不是装门面的!马局长,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你好自为之!”说完带着人往外走,身后的马局长眼神中闪出一丝慌张,似乎真有神目如炬照到了他心里阴暗的角落。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天行的车刚出警察局的大门,就看到门外人山人海,身穿孝衣的男女抬着棺材,拦住了去路。一个老人扑过来拦住车头哭喊着:“大兵打死了我儿子,让我们一家人活不下去啦!长官,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几个穿着孝衣的亲属大声喊着:“交出凶手!杀人偿命!”

”你们义勇军不能草菅人命,你们忘恩负义啊!“

”不交出凶手,就滚出新疆!滚回东北去!“

有人大喊:“义勇军杀人啦!他们忘恩负义,滚回东北去!滚出新疆!”很多人跟着大喊大叫。

事出匆促,卫兵们也不知所措,人群拥挤,群情激愤,旁边就是警察局,却没有一个警察过来维持秩序,甚至站在门口冷眼旁观。卫兵渐渐被愤怒的人群挤压在汽车周围,士兵们拼命地护着汽车,不让人群靠近,有的人竟然大着胆子要抢枪。

眼看局势混乱失控,李天行立刻开了车门出来,人群往上涌,他返身跳上了车顶,冲天鸣了一枪,人群立刻安静下来,他高声说:“乡亲们,事出有因,希望大家给我时间,我一定严查此事,如果真是我们义勇军开枪杀人,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立刻有人大声质问:“交代?什么交代?”

”杀人偿命!我们要一命抵一命!“

“杀了我们的人,还想抵赖!”

”我们都看到了,你们开枪杀人!就是你们干的!马上交人!“

”不交人就别想走!我们供养你们吃喝,你们掉过头来杀人!没有心肝!“

“什么义勇军,忘恩负义!滚出新疆去!”

……人群一阵义愤填膺的喧嚣。

李天行听着这样的指责心里难过,运气发声:“义勇军官兵对新疆人民的恩情永世不忘!这次包围警察局事出有因!士兵们的长官被刑讯逼供,他们为了救人不得已起了冲突。请大家给我时间,我会查清此事,给大家一个交代!”

”你们救人就要杀我们的人?这是糊弄我们!不交人就别想走!“

”你是义勇军的最大官,你现在就给个交代!“

”找出凶手就是你一句话的事,你现在下令,见到凶手就放你走!“

这时,车门开了,常心宽从车里下来,大家看到他的样子,安静了不少。常心宽大声说:”我的士兵开枪都是为了我!我就是凶手!我留下来偿命!放我们师长走!“

不少人无言以对,然而有人大喊:”他是杀了老莫一家的杀人犯!他们义勇军真是没人性,杀了人还能站在这儿看笑话,说风凉话!打他!打死他!“

紧跟着就有人从人群里投掷土块、石头,士兵们赶紧护着常心宽,几个士兵立刻被石头打得头破血流!李天行再次冲天鸣枪,三声枪响后,人群安静下来。李天行运气发声,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乡亲们,做人要将心比心!你们看看那些士兵,当初是你们捧着食物捧着水给他们,他们才活了下来!可土匪围城,也是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誓死保卫你们的家人!我们多少东北子弟埋在沙漠里再也回不了家乡!他们和土匪拼命是为了谁?义勇军在新疆驻军以来,有没有滋扰地方百姓?我们的官兵有没有做忘恩负义的事?大家凭良心说句公道话!“李天行最后一句声如洪钟,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很多人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丝愧疚和宽容。

李天行接着说:”我们义勇军懂得知恩图报,但是我们的官兵也不能含冤受屈、眼睁睁看着让人刑讯逼供、命悬一线!你们要公道,好,给我一天时间,我找出开枪杀人的士兵送到你们面前,你们要是说应该偿命,我就亲手杀了他,给大家一个公道!“说完跳下车,在车前迎着人群走,警卫立刻围过来用身体分开周围的人群,不少塔城老百姓看到李天行,依旧念着他的好,纷纷主动让路,混在人群里闹事的也摄于他的威严不敢冒头。车跟着李天行慢慢开出来,道路逐渐通畅,李天行回到车里,车里的氛围颇为沉重。

常心宽忧心地问:“师长,他们是为了救我才开了枪,真的要把自己兄弟交出去?那可是死路一条啊!再说,双方都开了枪,子弹不长眼,也没想要谁的命!真要偿命,冤啊!”

李天行阴沉着脸,半响才说:“死的那个不冤吗?不该死的死了,最该死的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回去查查,到底是不是我们的人打死了那个警察。”

“如果是,怎么办?”

李天行的眼睛看向窗外,觉得胸口憋闷,沉默,车里的空气有些窒息。

谭仲恺见李天行竟然带回了常心宽,又惊又喜:“师长,你怎么做到的?他们肯放人?那个马局长混不吝,怎么就低头了?”

李天行简单说了经过,谭仲恺笑了:“师长,你也学会见人下菜碟了!这就对了,对这种人,只能黑吃黑!我还想着,你要是也不行,我就带着兄弟们去劫狱!明摆着是给常旅长下套,不能让他们这么张狂!大不了咱脱了这身皮,也不受这个窝囊气!”

常旅长此时很是不安,扶着桌子站起来说:“师长,副师长,都是我惹出来的祸!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连累了义勇军,连累师长、副师长。我早想好了,大不了一死,也不能让兄弟们被我连累得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师长,这个事要还是有麻烦,就拿我的命了结吧!只要义勇军好,我死也值了!”

李天行对旁边的警卫说:“扶你们旅长坐下。心宽,你坐下。别说连累不连累的话,我们义勇军所有兄弟都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没杀人,要是被冤死,义勇军一样背黑锅。没做就是没做,做了就要承担。我信你,这里面的事很蹊跷!马局长为什么参与进来,他和你没有私人恩怨,明知道这么做会得罪义勇军,得罪我。他一个警察局长,背后没人唆使撑腰,借他胆子也不敢!这不是你个人的事,一定要查出背后的内幕来!”

“你怀疑什么人捣鬼?”

“我说不好,有个叫仇异度的跟他有信件往来,里面说的事用的是暗语,肯定见不得光。我想查查这个人,也许能找出线索!”

“对,查,挖地三尺也要查出真凶!这是要绝义勇军的活路,谁这么狠毒?”谭仲恺恨恨地说。

“心宽,你回去养伤吧,凶手的事我们来查,但是,我要让廖文轩去你那儿调查开枪杀人的事,希望你能配合。”

常心宽脸色苍白,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勉强应着:“是,师长。”

卫兵搀着常心宽出去了,谭仲恺问:“查开枪杀人?什么意思?查自己人干什么?”

李天行叹口气说:“一个警察死了,这事得有个交代!”

“什么交代?是他们刑讯逼供,我们才不得不救人。双方可是都开了枪,那个倒霉鬼被打中了也是命不好!怎么,还要把自己兄弟交给他们?你做官做糊涂了吧?这么明显的理都不明白?”谭仲恺自从知道南京的阴谋算计之后,脾气开始变得火爆。

李天行阴沉着脸没说话,吴参谋替他解释:“副师长,师长的位置在那儿,必须要给老百姓一个交代!老百姓想不了那么多,他们看到死了警察就闹开了,我们要是包庇杀人凶手,义勇军和师长的名誉威望都受损。这是没办法的事!”

“副师长,今天塔城的老百姓抬着棺材堵了路,一定要师长交人,要杀人偿命,师长不答应的话,会出大乱子!肯定是那些警察故意的,要不怎么让人堵着警察局的大门?说我们忘恩负义,他们才忘恩负义,忘了当初是谁挡着土匪,保全城平安的!”独孤峰愤愤不平地说。

谭仲恺看着低头不语的李天行,叹口气说:“让我说中了吧,这个土皇上当了也是白当,照样遭人算计!自己的兄弟都保不住!你要交人就交吧!用一条人命去堵住那些人的嘴!可是你想没想过,这么做让兄弟们怎么看你?”谭仲恺猛地站起来,满脸悲愤地出去了。

吴参谋看看谭仲恺的背影,再看看一直沉默的李天行,刚想说些宽慰的话,李天行突然开始咳嗽,独孤峰赶紧倒了杯水过来,见他咳得停不下来,担心地说:“师长,我去叫军医来看看吧?”

李天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等终于渐渐缓和下来,喘着气说:“他说得对,我费尽心力争到这个位子,到头来,要调转枪口杀了自己的兄弟!我到底在干什么?你们说,我是不是变了?再不是从前的那个人,变得冷酷无情、利欲熏心?”

大家一时无语,门外有士兵大声喊报告,吴参谋让他进来,士兵说:“师长,不好了,哗变,哗变了!”

李天行睁大眼大声问:“哪儿?哪儿哗变?”脑子里闪现的是常心宽的二一二旅。

“是唐旅长的二五五旅。有人跑来报信,就在外面。“

”进来说!“

第三百八十七章 枪不是用来打兄弟的

一个士兵慌张地进来报告:“师长,全乱了!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说清楚!为什么哗变!“李天行急着追问。

”这回发饷,又少了不少,大家心里都不痛快,有人就闹起来。唐旅长抓了几个闹事的,还说要枪毙。大家都乍了,有人说旅长贪污军饷,要告到师部来。唐旅长就命令抓人,那些人不服,两边就打起来了!师长,你快去看看吧。“

李天行猛地起身要走,就觉得肺部一阵钻心的疼,下意识扶着桌子,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独孤峰赶紧说:”这不行,必须让军医看看。“

李天行推开独孤峰就走:”吴参谋,通知谭副师长,去二五五旅。叫特务营立刻到二五五旅营地待命!“

李天行上车赶往唐绍坤旅的营地,半路上果然听到枪声密集。车在营地外停下来,营门口空无一人,他回头看看,跟上来的是自己的警卫骑兵,只有三十多人。

独孤峰就怕他冲进去,赶紧说:“师长,等等吧,咱们人太少了!副师长带着人在后面,很快就到!”

李天行断然说:“多等一刻,就多死人!都是自己兄弟,还真要打么!”

他下了车,打开汽车驾驶座的车门,命令司机雷方霆:“你下车!”然后对独孤峰说:“去拿上轻机枪跟着我,鸣枪示警!”说完坐在了驾驶座上。

独孤峰只好照办,从后面的卫兵手里接过轻机枪,坐在副驾驶座上,枪伸出车窗,枪口冲天鸣枪。李天行开着车往里面冲,同时喇叭长鸣,不避枪弹直接往旅部开去,后面的骑兵也纷纷鸣抢示警,跟了上来。

汽车的喇叭声极其刺耳,交火双方看到一辆轿车后面跟着骑兵鸣枪而至,知道是师部来人了,一方立刻停火,另一边自然也打不下去。李天行在指挥部前停了车,开门下车,士兵们一看是他,有的面露喜色,有的眼有怯意。

李天行径直往指挥部里走,士兵们纷纷让路。进了指挥部,里面的唐绍坤一脸怒容,看他来了,也有些惊慌,屋里除了他的几个部下,还有几个被绑着的人,明显被打过,鼻青脸肿,嘴角渗着血,一见他进来,立刻大叫:“师长!旅长贪污军饷!我们忍了好久,现在更是明目张胆、变本加厉!我们实在是忍不下去,要把事情捅出去,他就要杀我们!师长!你要给我们大伙一个公道啊!”

李天行再看唐绍坤,他惊慌中还有一丝狰狞,闷声道:“师长,他们血口喷人!这几个人犯了军纪,挑头闹事!”。

李天行紧盯着他,冷冷地说:“来人,下了他的枪!枪是用来打鬼子的,不是打兄弟的!”卫兵们冲过去把屋里所有人的枪都收缴了。

外面马蹄声声,很快,谭仲恺大步进来,一进来就怒斥:“好!真好!嫌自己命长,等不及别人杀,自己杀自己!死就死,别浪费子弹!找死的法子多得是,可就一条,别穿着义勇军的军装死!丢人!死了也没脸见地下的兄弟!”

屋子里没人敢出声,谭仲恺气势如虹,大喝一声:“还愣着干什么?都绑了!”

于是卫兵们一拥而上,迅速把唐绍坤等人绑了个结实,唐绍坤慌了,忙说:“师座,他们以下犯上,我是自卫。就算有什么事,也不能煽动士兵造反!要是姑息不管,我就没法约束部下。我也是没办法!”

李天行坐下来,盯着他说:“以下犯上?看看外面,兄弟相残!为什么只有你的兵以下犯上?不错,他们是下,你是上,你的命令他们必须服从,不能以下犯上!可是别忘了,打起仗来,你一声令下,你的兵就得往子弹上冲!当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射向你的子弹,他们不仅是兵,还是你的兄弟!他们跟你我一样,都有父母兄弟妻子儿女!他们也想活!活得有人样,活得有尊严!你让他们活着如猪狗一般,还要遵循军令如山,不能以下犯上,你的良心呢!你还有没有心!”李天行痛心疾首,忍不住捂着嘴咳嗽,手心里都是血沫子。

谭仲恺看看李天行,皱着眉,旁边的独孤峰赶紧给他倒了水,递过来两个药片。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彭建中带人冲了进来。

李天行立刻下令:“你来得正好,把二五五旅所有人都下了枪,凡是参与哗变的,都关押起来,等候处置。”

彭建中转身出去了。唐绍坤是彻底没了底气,看着李天行,勉强狡辩着:“师座,我也不是克扣他们,这些人有了钱就造,与其让他们花天酒地,不如我给他们存着,用得着的时候就发给他们。我也是一番苦心,他们不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旅长大人,那点钱填饱肚子都不容易,谁能花天酒地?就算是我们要造,那也是我们自己的卖命钱,不趁着有命的时候花,难道还要等到死了,用那些钱给自己买香烛纸钱?你自己说,你天天吃肉喝酒玩女人,花的不是兄弟们的卖命钱?”一个被绑着的连长说。

“就是,你不把兄弟们当人看,凭什么让我们给你拼命!我们忍够了,就算是死,也要有种,不能让你踩在脚下窝囊死!”旁边的一个兵说。

唐绍坤脸红脖子粗地脱口而出:“我花天酒地?我还不是在这里住土炕,天天跟着你们在沙子里打滚?我又没住洋房、养女人!吃肉喝酒怎么了?官大一级就是天,你就是卖命的,只能认命!”

李天行听着这话刺耳,还没说什么,谭仲恺上去就是两巴掌,唐绍坤立刻踉跄着退了几步,满嘴是血,这还是谭仲恺手下留情,他大声呵斥道:“你说谁住洋房、养女人!你说话要讲良心!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他好端端一个人,为了我们义勇军,都成了痨病鬼!他不在,你们早成了一堆白骨!你有本事撑起我们这些兄弟的天,兄弟们甘心情愿跟着你,你就是穿皇袍坐龙椅也该当!”

唐绍坤被谭仲恺的两巴掌打得眼前发黑,两颗牙也掉了,吐了带血的牙,心有不甘但不敢造次地说:“我没说任何人!我就是委屈气不过,窝在这个鬼地方,有家不能回,不知道哪天就没命!拿了兄弟们的钱,我认!这年头,不喝兵血的有几个?我不喝,也有人喝!反正活一天少一天,没死在雪地里,多活一天就是赚了!你们要杀就杀,讲情份的,回头给我家里人稍个话,告诉他们我死在这儿,把我的骨头带回去!”

李天行心里明白,他所流露出来的情绪恐怕是多数官兵的心态,有家不能回,生死不自控,所以苦闷、消沉、放荡、醉生梦死!他低沉地说:“唐旅长,我理解你的心境。我也在等,等着带大伙回家的时机。可是,不能因为你自己的情绪苦闷,就发泄到兄弟们的头上。他们可是和你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是九死一生从雪地里走出来的,这份情义你忍心糟践?你的事,还要等查清楚了再决定怎么处罚!暂停你旅长的职务,暂时由谭副师长兼着,全旅整顿,查清了,处置完毕,再发还枪支。”

唐绍坤别着脸不说话,谭仲恺说:“行了,这边的事交给我!独孤峰,带他回去,让军医看看,不行就赶紧回迪化,别耽误了。”

李天行起身说:“好,仲恺,这边就交给你了。兄弟们心里有怨气,你多开解吧。军饷要及时补发,有困难就告诉我。”

第三百八十八章 兄弟

李天行坐在车上想着唐绍坤的话,意识到自己忙于迪化的争权夺利,疏忽了义勇军自身的问题,他们不愿意羁留异乡,一心想回东北老家,更不愿意没完没了的打仗,死得不明不白。可是,偏偏自己无能,不能带他们回家,不能阻止没完没了的战争!先生,我一步一步地按照我们设想的路去走,可是,怎么看不到希望?李天行闭上眼,希望冥冥中能得到先生的指点,却就此陷入黑暗,什么也没有。

车停了,独孤峰以为李天行睡着了,想把他背到屋里,一动他,他就醒了,睁开眼看到回来了,从车里下来,进了指挥室,问吴参谋:“廖文轩那边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要不要我去催催?”

“不用,我去休息一下,他那边有结果了就叫我。”

李天行到旁边的屋子里刚躺下,军医就来了,看了后很着急:“情况不好,应该赶紧到医院看看,要是感染了就麻烦了。”

李天行睡眼朦胧地说:“明天回迪化再说。不是有药吗?我先睡会儿。”

天色黑下来,李天行醒了,觉得精神好多了,一见锅子就问:“廖文轩那边还没结果?”

锅子说:“他已经到了,在指挥室等着呢。”

李天行赶紧起来到指挥室,廖文轩立正敬礼:“师长,我把人带来了。”

李天行一看,竟然是两个人,问道:“怎么两个人?”

两个士兵也立正敬礼,一个说:“报告师长,我是警卫班班长,叫杜济远,人是我杀的。”

另一个士兵说:“报告师长,我是警卫班上等兵邝域,人是我杀的。”

李天行立刻明白了,一颗心往下沉:这就是兄弟!把生留给别人,死留给自己的兄弟!

他克制着内心的感动和愧疚,低沉地说:“都坐下,慢慢说。”

李天行看着两人,两人毫无惧色和胆怯,眼神清澈坚定,心中越发不忍,却口是心非地说:“说吧,给我一个赴死的理由。”

两人一怔,邝域抢先说:“我杀了人,我偿命。”

杜济远赶紧说:“我一枪打中了他的要害,没错,我去偿命。”

“师长,真是我!班长就是要救我,他撒谎!”

“当着师长的面,我赌咒,要是说谎,天打雷劈!”

李天行暗自叹了口气,用手示意他们安静,沉声说:“你们没听明白。我是说给我一个赴死的理由。你们不是去偿命,是为了我,为了义勇军的生存,去平息民愤!你们本不该死,但是我无能,没办法保全你们,只能用你们其中一个的命去平息事件。所以,我需要选一个人,给我选择的理由。”

廖文轩面容惨淡。两个人互相对望一眼,杜济远抢先说:”师长,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犯了事,给大家给师长带来麻烦,我要是当缩头乌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是我杀的,我死了,大家都没事,我死也瞑目!“

邝域说:”班长家里有父母、老婆和孩子,他家就他一个男丁,要是死了,一家人怎么办?我家里兄弟多,我光棍一条,没牵没挂。班长救过我,要不我早就冻死在雪地里了!我能报恩,这辈子就是条汉子,没白活!班长,就成全我吧!“

“我救你,不是让你给我顶罪的!你这么做,让我怎么有脸活着!我死了,你一定会帮我照顾我的家人,拜托了!”

“你的家人你照顾!就是一百个我,也不抵你一个!孩子没了爹,不心疼?”

两个人说着说着都是泪流满面,旁边听着的人也都眼泪汪汪。李天行咳嗽着,心里难受得想打自己的嘴巴,为什么就必须让这样的人去死!突然,杜济远激动起来,冲向旁边的一个参谋要抢他的手枪自尽,参谋猝不及防,枪已经到了杜济远的手里,手腕被一个东西击打了一下,手一麻,枪掉在地上,附近还有一枚飞镖。杜济远的手完好无损,李天行只是用飞刀的刀柄击中了他。

两个参谋抓住杜济远的胳膊让他动不了,李天行站起来走向他,对两边的人挥挥手:“放开他。”

然后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吧,既然你认了,敢作敢当,是条汉子。你回去,和你们旅长、兄弟们道个别,明天一早跟我去警察局,用你一命,维护我们义勇军的尊严和声誉!”

杜济远平静下来,立正敬礼道:“谢师长成全!师长,我杜济远最佩服的就是师长,如果有来世,我还给你当兵!”

李天行凝望着他说:“如果有来世,我们还是兄弟,别当兵,作个农夫、猎人、商贩都行,我们安安静静过自己的好日子!”

“是,师长!我们生生世世都是兄弟!来生再见!”杜济远立正敬礼,李天行也郑重地回了军礼,杜济远的眼圈有些发红。

杜济远跟着廖文轩要出去,回身示意邝域让他跟上来,李天行却说:“你先走,这小子我挺喜欢,还想问问当天的事,问完了就让他回去。”

杜济远有些疑惑,廖文轩过来说:“我们先走,我送你回去。”杜济远带着疑惑和不安走了。

邝域看他们走了,立刻立正敬礼:“谢师长成全!我也想和师长来世再作兄弟,一起过安生日子!”

李天行痛惜地看着他:“你猜到了?不后悔?”

“师长,我不后悔!没有班长,我早死了,能活到现在,看着咱义勇军雄风再起,称霸新疆,知足了!”

李天行说:“邝域,你坐下。我选择你,一是成全你报恩的忠义,还有就是顾忌你们班长的家人。可是,你的父母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他们!将来,有机会见到他们,我会跟他们说,你牺牲在战场上,是我们义勇军的英雄!你的父母兄弟就是我的父母兄弟。你放心走吧。”

“师长,有你这句话,我安心!出来当兵,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早想开了,我的父母好歹有几个兄弟奉养,我也放心。就是班长,他知道了,一定不好过,还望师长能劝劝,别让他再干傻事!”

“好,你放心。我会。邝域,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邝域愣了一下,似乎没心理准备,低头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平时好像想做的事不少,事到临头了,咋都想不起来了!要不,师长能跟我吃顿饭吗?我也不挑,有酒有肉就行。”

李天行突然想起了断头饭的说法,心里一阵难受,低头咳了几声,吩咐吴参谋:“弄一桌好吃的来,要好酒!”

第三百八十九章 以德报怨

李天行和邝域的面前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是自小贫困的邝域从没有见过尝过的饭菜,也是他人生的最后一顿饭,有个不好听的名字就叫“断头饭”。

邝域恭敬地给李天行斟上酒,独孤峰过来要阻止,李天行用一种悲哀到极点的眼神看着他,他竟开不了口,扭头出去了,屋子里只有两个人。

李天行举杯说:“邝域,我们相见恨晚,这一杯,我敬你!”

邝域坦然,死人为大,这一杯也没什么当不得的:“师长,那我就先干为敬!”一仰脖就喝了。东北汉子,喝酒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酒入腹中,就化为血液,浑身血脉贲张起来。

李天行也一饮而尽,再给两人斟了酒,邝域举杯说:“师长,我敬你!我就敬佩师长这样有仁有义的英雄豪杰!”

李天行苦笑:“我惭愧!让你去死,何谈仁义!就是个冷酷无情的混蛋!这一杯,是罚酒!”说完仰头喝尽。

邝域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师长,别当回事!不是说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来世我们能做兄弟,想想都美!”

李天行豪气生发:“好,别叫师长,叫我大哥、兄弟、天行!这辈子我是你哥,下辈子你是我哥,你罩着我,我替你死!为了兄弟,干!”

邝域见李天行豪爽如此,也放浪形骸,大声说:“大哥,干!”

两个人吃喝谈笑了大半夜,终于醉卧在残羹冷炙间。李天行再一睁眼,天已大亮,他挣扎着起身,觉得头重脚轻,锅子过来说:“师长,你就真这么作践自己!你烧得厉害,军医说再不去医院,要出大事!”

李天行觉得胸口堵着东西,喘气都疼,缓了缓,问道:“什么时候了?”

“十一点了。”

“邝域呢?醒了吗?”

“醒了。常旅长来了,和他在一起。”

“杜济远呢?来了?”

“来了。”

“跟他们说,出发吧。”

“是。”锅子出去了。

李天行来看邝域,杜济远满面泪痕,看到他就下跪:“师长,求求你,让我去吧。”

李天行俯身扶起他,他不肯起,就觉得一股力量托着自己,不由自主就站了起来。

李天行低沉地说:“杜济远,就成全你兄弟的情义吧!他不光是为了你,为了你一家,也是为了我,为了义勇军!他先走一步,或许我们很快就在下面见面!不过是早晚的事!你要怨要恨,就恨我吧。不能保全你们,是我无能!”

邝域说:”班长,别争了。人这一辈子没几年,能做件让自己骄傲的事不容易。我能为大家做件事,大家都能记着我,念着我,我真的觉得值!将来回东北,可能的话,带我回去,看着你们好好活,我就瞑目了!“

杜济远万般无奈,泪流满面过来拥抱邝域,哭着说:”兄弟,我这辈子欠你的,只能下辈子还!好兄弟,你一路好走!来世,我们做亲兄弟!“

李天行觉得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旁边的廖文轩神色黯然,他也想起了多少年前,石墩子死前也这样对彭建中说过。

李天行没让杜济远和常心宽一起去,那样的场面只能是一辈子的噩梦,这个噩梦还是让自己来做吧。李天行和邝域坐在车上,快到的时候,邝域还是有些紧张,他想起什么,对身边的李天行说:”师长,大哥,我还有个心愿,希望大哥能成全。“

”你说。“

”我不想死在那些人手里,如果能死在大哥手里,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李天行看着他略显紧张的脸,心血翻涌,尽量平静镇定地说:”好,我送你最后一程!我的枪法好,你不会疼。“

邝域故作轻松地笑笑说:”那太好了,我不怕死,还真有点怕疼。谢大哥成全!“

李天行只觉得窒息,他的心竟然一阵悸动,他更紧张,他真的害怕。

车驶进了警察局的大院,门外是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民众,院内是警察和死者的家属。

李天行一下车就吩咐:“把邝域绑上!”周围的士兵愣了一下,赶紧把邝域反手绑上,邝域略有意外却并不在意。

李天行带着邝域走到死者家属面前,沉声说:”大叔、大婶,他是我的兵,叫邝域,他承认开枪打中了你们的儿子,所以我带他来认罪伏法。既然他是我的兵,我的兵犯错,首先错在我,我治军不严,罚他前,当先罚我!独孤峰,你来行刑,50军棍!“

众人皆惊,马局长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独孤峰慌了,忙说:“师长,不行!我没有军棍。”

邝域冲过来给李天行跪下大喊:“师长,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甘愿偿命!请师长成全!”

李天行对邝域说:“你还想当我的兵就给我闭嘴!罚了我,再罚你!”然后他对马局长说:“马局长,可否借你的刑具一用?”

马局长冷冷地说:”李总督办,这又是何必呢?你无非是想给你的兵脱罪说情,何必还要演这么一出苦肉计?“

“我们义勇军都是上下一体,士兵犯错,就是长官治军无能!我的兵竟然无视军法国法,带兵围攻警察局,我李天行该当受罚!罚了我,看今后谁还敢做这种目无法纪、伤害百姓的错事!独孤峰,拿马鞭,以鞭代棍,50鞭子!”

独孤峰含泪说:“师长,你还带着伤病。我代替师长受罚!”旁边的士兵都急了,纷纷抢着要替李天行受罚。

李天行拔出手枪打开保险对准左臂说:“要么50鞭子,要么自断一臂,我数5下。”

独孤峰吼了一句:“拿鞭子!”

李天行收了枪,脱下外衣,跪在死者父母面前说:“我李天行治军不严,导致士兵围攻警察局,让二老白发人送黑发人,自罚50鞭子,鞭鞭带血,血的教训,警示全军!若二老觉得不够,你们不喊停,就绝不停手!”然后对警察说:“因为我治军不严,让你们失去一位好兄弟,你们监督他行刑,若哪一鞭不见血,就不作数!”

“独孤峰,行刑!”

独孤峰听得清楚,咬着牙,一鞭子下去,一声脆响,众人的心都哆嗦了一下,但见白色的衬衣开裂,一道血痕鲜红夺目。警察局大院内外一片寂静,只听到一声声鞭子的脆响和一声声清晰的报数,李天行的后背衬衣破损不堪,殷红一片。

终于,两位老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满心的惶惑不安,忍不住说:“别打啦,别打啦!”

独孤峰赶紧停下来,李天行却说:“没到50鞭,继续!”

独孤峰只好咬着牙打够了50下。

李天行站起来,对邝域说:“邝域,你过来!”

邝域走过来,李天行对死者父母说:“大叔,大婶,他是开枪打中你们儿子的人,我带他来认罪。也容我说几句,凡事不过情理二字,他杀了人,当不当死罪,还请二老慎重思量。他和您的儿子无冤无仇,他是军人服从命令来救自己的长官,双方都开了火,他的子弹射中了您的儿子,可他不是有心要杀人!你们痛失爱子,因而生恨,要他偿命,他死了,你们的儿子也活不过来,义勇军却少了一个打鬼子的好兄弟!世间又多了一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怜父母!你们看看这个小伙子,他是罪该万死的恶人吗?天行恳请二老三思,留下他一命,报效国家,将功赎罪!”

两位老人原本就是善良之人,只因受到蛊惑,被人们推到风口浪尖。如今事情的原委也更加清楚,看着眼前一个活生生的人,”偿命“的话说不出口,心里委实进退两难,不知所措。

突然,马局长的声音传过来:“李总督办,这就是你治军爱民的样子吗?你偏袒杀人凶手,威逼可怜的老人!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瞎,看得出你这是演的什么戏码!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今天,我们就是要个公道!”

李天行走过去和马局长对视,大声说:“杀人偿命?谁说杀人一定偿命?警察是执法人员,就该执法公正!自古以来,杀人者未必就是死罪!若恶意害人、蓄意谋杀自当明正典刑!可是,也有过失杀人、防卫杀人,根据情节量刑受罚!既然大家都要公道,好,那我就请律师,咱们在公堂之上,把你们知法犯法、刑讯逼供,导致军民冲突的真相公之于众,让所有受害人都讨回个公道!”

李天行的话让不少同样受到蛊惑的普通民众心中的天平开始改变倾斜方向,李天行和义勇军抗击土匪的事实,平日里军民和睦的事实都重新浮上水面,即便是那些安排好的别有用心之人也在李天行无懈可击的言辞下找不到口实。

马局长哑口无言,强撑的气势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正气作为基石,手心已经都是汗,面对李天行和义勇军官兵的怒目而视,越发恐惧,毕竟是面对新疆最高长官,身后还有一支军队,自己再对抗下去,简直是不知死活!怎么就信了那个仇异度的鬼话!他后悔又恐惧,眼睛不再敢和李天行对视,不得不想着补救和自保,变了口吻说:“李总督办,卑职也是因为失去兄弟而痛心失神!这次事件卑职没有处理好,也是卑职的失职!事已至此,人已经没了,李总督办削发代首,令人感佩。至于怎么处置肇事者,就看两位老人的意思吧!希望今后军民还是一家,才是新疆之福!”

李天行见他退让,也不咄咄逼人,说道:“马局长能这么想当然好!这次死伤人员的抚恤我会即刻批复,希望马局长妥善安排,恢复塔城的安宁。”

“当然!卑职自当照办。”

于是,所有人的眼睛都望着两位老人,老人抹着泪说:“算啦!人都没了!做什么都没用了!他是死是活,和我那可怜的孩子也没啥关系!算啦!我们回吧!”

两位老人要走,邝域抢上去跪倒在地,流着泪说:“大叔、大婶!我错了!我不求你们原谅!我邝域发誓,只要没死,将来不当兵了,我给二老养老送终!”

两位老人只是哭,却说不出话来。

李天行过来说:“邝域,两位老人宽厚待人,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他们以德报怨,必有上天庇佑。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回去当众打五十军棍,警示全军。如果老人肯让你养老送终,我许你随时卸甲归田,赡养二老,实践你的誓言。”

邝域和两位老人都呆了,围观的人群中不少人留下了泪水。李天行亲自送两位老人回家,拜祭亡人,同时奉送了丰厚的奠仪,派官兵帮着打理丧事。几日后隆重发丧,塔城百姓心中的那杆秤都是公平的。

邝域也被带回军营,一顿军棍,让义勇军将士都长了教训,也对李天行的处置无不心服口服。然而,谭仲凯却收到了独孤峰发出的李天行病危电报,带着人飞速赶往迪化。

第三百九十章 失落和困惑

谭仲凯赶到医院,看到李天行又插着氧气管子毫无知觉。独孤峰哽咽着讲述那天的情形。

祭奠了亡人,李天行上车赶回迪化,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却不及肺部伤口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痛彻心肺。

独孤峰不断回头看着他,听着他的呼吸越来越艰难,不断催促雷方霆:“快开,油门踩到底!快!”

雷方霆也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往后看,就见李天行微微张着嘴,呼吸不畅,神情痛苦,眼睛半睁半闭,赶紧提醒独孤峰:“快看看总督办,他好像喘不过气。”

独孤峰回头看,急得从副驾驶座蹿到后面,晃晃他:“师长,你醒醒,别睡,我们快到了,你再撑一下!”边说边把车窗摇开了一条缝,让新鲜空气吹进来,同时解开了他的衣领扣子。

李天行痛苦地喘息着,疼痛得近乎麻木,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窒息的感觉开始模糊他的意识,在煎熬中,他终于坠入无间地狱。

他发现自己走在旷野里,浑身湿淋淋的,身上不是水,都是血,他举起双手,手上也都是血,看不到肉色的皮肤,全是黏糊流动的血液。然后,觉得头上也往下哗哗地流血,血顺着口鼻流下来,堵塞了呼吸,于是,他张着嘴呼吸,血流进嘴里,全是咸腥的怪味,往咽喉里灌,他猛然睁开了眼,眼前是刺眼的一片强光,周围影像晃动,什么硬硬的东西往嘴里插,让他觉得自己不是活人,而是一具被随意摆弄切割的尸体。很快,白光发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一人在哭泣:”我后悔,就是抗命也不能……副师长,你处罚我吧,要不我饶不了自己……“

等睁开眼,看到了天蓝色的眼睛,以为是幻觉,看到了苏珊娜,闭上眼又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明白过来,那不是苏珊娜,可再睁眼,却是葛钺和颜平。

颜平长吁一口气,说:”师父,你这回真把我们吓坏了。心都不跳了,急救了两次才活下来,医生说你是奇迹。“

李天行心里很烦,莫名其妙地厌烦,眼前惨白色的一切让他尤为厌烦,漠然地说:”我要回家。马上。“

葛钺叹气,央求着说:”师长,你就消停点吧!副师长把独孤峰都关了禁闭了。这回你命大,可老这么折腾,你受得了,我们都受不了。你就配合点,只要医生说行,我们立刻就回去,行不行?“

李天行不说话,闭上眼,不再理人,两个人面面相觑,只能静静守着。

晚上,葛钺回去,古丽亚来了,颜平到门外守着,古丽亚放心地掀开面纱。李天行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古丽亚那双惊慌忧郁的眼睛,歉意地说:”古丽亚,抱歉,跟着我总要担惊受怕。你出门不方便,我过几天就回去,别来了。“

古丽亚凝视着他说:“有人让我担心也是福气。我都是晚上来,好多人跟着,不会有事。”

李天行兴味索然地说:“古丽亚,你跟我说实话,你觉得我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我觉得我很失败,军队内讧,心腹爱将被人构陷,我竟然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为什么我拼尽全力,事情竟然越来越糟!”

古丽亚第一次看到李天行的颓废和脆弱,沉默片刻说:“我只知道你在,对我很重要,看到你,我就觉得生活有意义。你想保护的人太多了,可你不是神。想害你的人也太多了。以前,我觉得你很难对付,想尽办法都杀不死你,可是现在,我觉得你身在险境,却没有力量保护你。人和事总是不尽如意,哥哥,别想那么多了。珍惜眼前的人和时光吧,也许它现在看着很糟,以后却是美好的回忆。”

古丽亚的话如清澈的溪水,淘荡着李天行蒙了灰尘的心,他静静地看着古丽亚绝世的容颜,像是在欣赏自然的奇迹,禁不住说:“古丽亚,你真美!你的美就像是太阳的光芒,让所有人仰望、赞叹。你是人世间的奇迹!”

古丽亚听过无数赞美,李天行的话是唯一让她心澜波动的,那是一种纯粹的欣赏,不带任何企图,她颇有感触地说:“太阳能放射光芒,是因为有广阔的天空。我曾经失去了天空,但是,你为我撑起了一片更广阔的天空!也许,这是我们注定的命运。我感谢真主对我的馈赠!”

李天行听出这话似乎超出了兄妹的范畴,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含糊地说:“感谢上苍给我这样一个美丽聪慧的妹妹!我知足了!”

古丽亚捕捉到话里的意思,心里有些失落,表面上只是淡淡地笑笑:“我也知足。”

古丽亚离开后,李天行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到底是谁在策划这一切!郑治才,是不是他?构陷常心宽,紧接着就是军队哗变,这两件事怎么这么凑巧?构陷常心宽,是要剪除我的羽翼,降低我在军队的威信和控制力,诋毁义勇军的声誉,动摇我主政新疆的根本,好狠的一步棋!而军队哗变同样可怕,唐绍坤本来就不称职,被撤职是迟早的,可是暴露出的军官贪腐、官兵矛盾、思乡反战问题很是严重,一些官兵怨气重,跟自己不是一条心,如果被人利用,哗变还是轻的!新疆各方势力只是暂时臣服,一旦知道义勇军内部混乱、士气低迷,只怕战端再开,我如何保得住这个位子?为了这个位子,还要死多少个兄弟!没有这个位子,兄弟们怎么生存?李天行只觉得脑子里一片乱麻,更觉得浑身伤痛不适,高热不退,几天后才逐渐好转。

这天,李天行从混沌的状态一清醒过来,脑子里再度想起了仇异度这个名字,他立刻吩咐锅子:“把给郑主席治病的主治大夫叫来。”

“郑主席的病怎么样了,为什么还没清醒过来?”李天行问医生。

“是这样,郑主席的脑子里有个血块,压迫了周围的神经,我们正在用药物一点点清除,让血块被人体吸收,这样对人的伤害最小。目前来看,还是乐观的,但是暂时,郑主席还醒不过来。”

“大概还要多久?”

“这个,不好说,也许一两个星期,也许几个月。我每天都会到主席家去看他,情况在好转,一旦清醒过来,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总督办。”

“好,那就辛苦医生了。”

“这是我们医生的本份。总督办也请多保重。”

李天行看着医生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后放低姿态恳求锅子:“锅子,你再帮我好好说说,我能不能回去养着?这里乱哄哄的,回家更安静安全,你能不能帮我再问问?”

锅子只好说:“好吧,我去问问,医生说不行,我也没办法。”

“还有,让廖文轩和彭建中来见我!”

“是。”

第三百九十一章 毒瘤

转天,李天行终于回到了自己家里。廖文轩和彭建中也奉命赶到。

李天行问道:“我知道,先生在的时候,给你们布置了一些秘密任务,其中有两个人你们是不是一直在关注,一个是郑治才,一个是南宫术。你们还在监视他们吗?”

廖文轩和彭建中对视一眼,彭建中说:“师长,先生在的时候,给我们俩分了工,我主要负责陈万成、扬凤举和黄继仁这条线上的人。”

廖文轩说:“我主要负责郑治才、南宫术和咱们内部的动静。”

“好。你知道仇异度是什么人吗?”李天行问廖文轩。

“是郑治才的内兄。师长怎么问起他?”

“我在塔城警察局马局长的保密柜里发现了几封书信,通信人是他。里面说的话明显是暗语,可见他们关系匪浅,不知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仇异度是干什么的?”

“是个生意人,仗着郑治才的势力,皮货、茶叶、军火、鸦片、马匹,什么生意都做。其实,这些生意是仇家出面经营,仇老爷子名义上是主事的,三个儿子出面跑事,而他唯一的女儿就是郑治才的老婆,能力比她的三个兄弟都强,她才是真正幕后的主事,连郑治才都要让她三分。”

李天行立刻回想起那次到郑治才家里的情形,仇月敏的形象的确和廖文轩说的很符合。他接着问:“你监视郑治才这么久,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廖文轩说:“这个人行事谨慎,深居浅出,连他的办公室大白天都常常挂着厚厚的窗帘。他外出应酬也少,外面的交往应酬多是他老婆出面。郑治才几乎不去风月场所。传闻,他和土匪有暧昧关系,但我们没查出证据。不过,他剿匪三年,可是他管辖区的土城和飞鹰堡一直安然无恙,总能说明点问题。他和陈万成、黄继仁的关系面和心不和,备受两人排挤,可是,自从陈、黄出事,竟一下子成了省政府主席,让人生疑。我查过他和巴甫洛夫斯基的关系,表面上没有往来,但有个叫宗盛的生意人和两边都很熟。巴甫洛夫斯基是个只认钱的人,他出力帮郑治才,只怕是无利不起早!”

“这么说,有这个可能,郑治才用钱收买巴甫洛夫斯基,帮助他当上省政府主席。可是,从黄继仁突然暴毙,到我和陈万成到迪化见面,时间不算长,他的动作不慢,恐怕不是临时起意吧!”李天行在整理思路。

“是,不仅动作快,判断还非常准。当时所有人的焦点都在你和陈万成身上,你们僵持不下,巴甫洛夫斯基这个最不起眼的局外人竟然能一锤定音!真是渔翁得利的最好实战了!而且,那个副主席也够积极的!郑治才当了主席后,这个副主席可是听话得很!连生病都紧随其后!虽然我们查不出确实的证据,可这些事透着可疑。”

李天行追问:“你有什么推断?”

廖文轩说:“两个。要么,是郑治才的应变能力很强。要么,这就根本是他一手导出来的好戏!”

李天行低头略一想,继续问:“说细点。”

廖文轩说:“即使是郑治才的应变能力强,也足以说明他时刻关心着政局,也有随时趁乱上位的谋划和人脉财力准备。否则,怎么能一下子切准脉,及时收买那个白俄佬?如果是后者,那就可怕了。师长,我们一直找不到黄继仁、陈万成被毒死的真相,可见背后的谋划是极其严密的,这两件事最直接的受益人都是郑治才,黄继仁的位子给了他。虽然师长坐了总督办的位子,可是陈万成的部下认定师长是凶手。虽然这两个案子不能定你的罪,可是谣言满天飞,你的声誉已经受损!所有的事件,师长有失有得,却一直处在众矢之的,而唯一受益又没有损失的人就是郑治才。”

”可是,他如果真要害我,为什么把总督办的位子拱手相让?当时我被两个案子困住,这是阻止我上位的最好机会。如果他把总督办的位子让给扬凤举,两人联合起来,再借助陈万成的部下对抗我,岂不是最好的选择?陈万成的案子可是他破的!是他在关键时刻拉了我一把。否则,只怕我们和陈万成的军队必有一战,想当总督办,也要付出血的代价!“

”我也一直想不透彻。也许,他怕你!他怕万一你赢了,容不下他,倒不如主动投靠你稳当些。也许他另有谋划,风险越大,收益越大。人心险恶!我很惭愧办事不力,要是先生在,他洞察人心,一定会看得穿。“

”他坠马昏迷,至今不醒,很是可疑!你们查过吗?“

”当时他坠马摔破了头是很多人看到的,没查出破绽。我也查过他的病例,看过x光片,监视病房,没发现疑点。后来他被仇月敏接回家,我们只能在他家外围监视。但我总觉得为什么这么巧!本来土城剿匪是他哈密驻军的份内事,偏偏事到临头他就出事了!连哈密都在闹时役!要不是我们灭了土城,阿依丽古娜也不会找师长拼命!师长也就不会伤成这样!“

李天行惊疑地问:”阿依丽古娜?你都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先生临走前告诉我和廖文轩,古丽亚就是阿依丽古娜。先生也早就嘱咐过独孤峰,师长身边的事就算瞒着副师长,都不能瞒着我俩,我们就是师长的眼睛耳朵,所以独孤峰把一切也都告诉了我们。可惜,我们还是办事不力,明明觉得很多事情都有疑点,可是就是找不到确凿的证据,抓不住郑治才的把柄。我们也正要把这些事报告给师长,就是着急没有真凭实据,师长或许不信。“

李天行想了片刻,喃喃自语:“难道郑治才坠马就是为了躲着不去剿匪?“

”我不能断定。他的那个秘书屈风天天去陪护他,而仇家人似乎没受太大影响,表面上很紧张,到处请医生诊治,却不影响到处跑生意和应酬,他老婆也不闲着,虽当着人常哭天抹泪,照样频繁出门应酬。细想就觉得有问题!仇家人的商铺遍布新疆各地,有仇家商铺的地方就有他们的关系网,军政大员、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包括陈万成以前的那些个旧部,不少人都和仇家有往来,唐绍坤也和他们有往来,副师长知道这件事,正想着要办他,就出事了,军中还有不少人也是,我们都密切监视着,师长要办他们,保证他们跑不掉。郑治才虽然病了,可他的势力人脉仍然在扩张。反观我们这边,又是剿匪,又是杀人命案,甚至军队哗变!省政府和督办处偏偏老是大小麻烦不断,都指着你去灭火,师长你忙得焦头烂额,伤病都不能静心调养,郑治才却睡个没完没了!这一切都让人嗅出不好的味道!我和彭建中真是着急,也没想到师长伤得这么重,就拖了下来。”

李天行皱眉:“我们哪些人和仇家有往来,给我个名单。副师长知道吗?”

“知道。已经找借口办了几个,其他的不是很明显,就先放着慢慢来,要不会动摇军心。”

李天行很警觉地追问:“胡汉风、向亭中他们也和仇家走得近吗?”

“他们还好,至少我们没看出他们有什么密切往来。塔塔尔那边的几个重要人物,我们盯得紧,目前看他们和仇家、郑治才没有太深的交情。和仇家过往甚密的人我们都在监视,不过,仇家在当地的根基早几年就打下了,我们动手调查已经滞后,不排除表面是客商关系,暗地里勾结紧密!如果纯粹从生意角度来看,仇家的触角无所不在!”

李天行想了片刻说:“你们把关于郑治才的所有情况汇总一下,我看看。南宫术那边呢?最近很少见他。”

”他?还能忙什么,忙着女人的事呗!在军营里整日挑三拣四,挑唆离间,简直就是个祸害!一有空,不是去维克托莉娅的沙龙舞会,就是包养女人,还常常烟花柳巷,真是奇怪,他不累吗!简直是往死里造!还有,最近他常常流露出对你的不满,觉得你没给他足够的重视,他为你上位出了大力,也没有论功行赏。先生提醒过,这个人会是个绊脚石,是不是该搬掉!“

”论功行赏?我已经对他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不是因为先生的嘱咐,他早就该被枪毙了!难道还要让他把军营变成妓院吗?他不满意,那就让他赶紧滚蛋!“李天行心中的怒火终于喷发出来。

”先生说过,如果这个人实在留不得,就在女人的事上搞臭他!让南京不信任他。“

”他和郑治才有接触吗?“

”只是台面上的接触。私下没发现什么。郑治才要是想拉拢他,那就证明郑治才一定有异心!“

”南宫术迟早是个雷,这个人是得动动,先生说的招数也好,想其它办法也罢,尽快把他搞臭弄走。”李天行不仅极其讨厌这个人,更觉得他是个潜在的危险变数。

“是。”

“陈万成部下最近有什么动静?”李天行问彭建中。

“陈一死,他的部下都是各有各的心思,别说少壮派和老派矛盾重重,就是陈家的几个人也分道扬镳了。分开也好,对我们的威胁就更小了!现在是胡汉风、向亭卫和姚书衡这几个人掌控着大部军力,他们对你是服气的,你言出必行,就是陈万成在的时候,也没有你这样待他们诚意十足!陈仕科和王显宗表面上不和任何一方起冲突,但暗自招兵买马、不甘人下!陈仕中还是那副德行,不甘心失势,到处拉关系,尤其重视杨凤举和郑治才,常派人走动,但目前都没人买他的账。”

李天行皱眉:“他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既然他这么贪心不足,找个把柄让他一无所有!”

彭建中点头:”是。师长,我总有不好的预感。最近发生的这些事看似彼此之间没有关联,可是对师长、对义勇军都是打击和受挫,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可恨我们的脑子不灵,怎么也理不出头绪,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师长,既然很多疑点都在郑治才身上,要不要干脆废了他,先下手为强?“

李天行也好像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袭来,阴影后面的脸依稀可见。但是,一切只是怀疑和推测,他毕竟是政府主席,何况还是个病人,即便是装病,无凭无据,把他从病床上绑起来,如何服众?动了他,哈密必反,难保没有趁乱渔利的,义勇军如今军心不稳,士气低落,但凡战事不利,局势可就难以控制了!可是危机迫近,该怎么做才能稳住大局,揪出那个阴谋小人?李天行陷入沉思、苦无良策。

彭建中和廖文轩觉得李天行应该是累了,要起身告辞,李天行抬头说:”二五五旅的事虽然告一段落,但它给了我们警示,我们自己的问题不能忽视。自己乱了,什么都免谈。文轩,既然你负责自己人的监督,你把军中的隐患查查,包括情绪、纪律、军事隐患等等。是时候整顿一下了。你回去和副师长商量着办。“

”建中,你继续监视塔塔尔那边的动静,尤其是陈仕中,尽快除掉这个祸害。还要留意马仲芳的动静。“

“那郑治才呢?”廖文轩追问。

李天行沉思片刻说:“我明天去他家探病,撕下他的伪装!先把他软禁在家,对外严密封锁消息,时机一到就废了他!还有仇家人,都要秘密逮捕!”

“师长还有顾虑?”

“我们军心不稳,士气低落,不得不慎重!动了他,哈密一反,如何应战?三个步兵旅,常心宽伤了,唐绍坤罢了,就剩下恽辉,现在官兵人心惶惶!如果还有人跟风起哄,你们觉得我们义勇军还能四面受敌、气势如虹吗?现在最要紧的是我们自己缓过来,才能应付各种不利情况!搜集郑治才的罪证不能放松,仇异度这个人和马局长的关系是重点,廖文轩,你来查!还有常旅长的案子和哗变的真相,这两件事必有关联!时机一到,就彻底清除这个毒瘤!”

第三百九十二章 心动和心忧

等他们走了,李天行靠在沙发靠背上,闭目养神,心里却无法平静:土皇上的位子坐不稳,不是一时坐不稳,这个位子就像是自己曾经在天门山走过的那块伸出悬崖的木板,看着高高在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而对面的目标再也不是一个稻草人,迫近的危险隐在云雾中看不清,冷枪暗箭却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原来自己才是那个被困在绝境的靶子!一直以来自己习惯于战场上敌我分明的厮杀,而现在被动复杂的乱象让自己有心无力、无所适从。此刻的李天行突然特别想见小格格,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毛球和小格格对古丽亚那么重要,原来,最简单的关系就是人最渴望的关系,那种简单的依赖,纯粹的欢愉,才是生活的真谛!

门开了,古丽亚抱着小格格翩然而入,李天行笑了,他的心立刻放空,轻的可以飘起来。古丽亚心有灵犀一般,把小格格递给他,他双手抱着它举起来看着它可爱的模样,小格格一边激动得摇着尾巴,一边伸着粉红的小舌头努力凑过来,李天行干脆把它放到肩上,它的湿漉漉,有点凉的小舌头不停地舔着他的脸,李天行也不躲闪,忍不住笑着说:“够了,够了,半边脸都洗了!”

“你把那半边伸过去,晚上就可以不洗脸了!”古丽亚摘下面纱,笑着说。

李天行索性躺在沙发上,放松地把小格格放在肚子上,逗着它玩,脸上露出了大男孩一样纯真阳刚的笑容。古丽亚呆呆地看着,这是李天行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放松,如同亲密的家人,可以非常随意。她的心怦怦乱跳,心头涌起一种羞涩而甜蜜的感觉,是她一生中从没有过的感觉。她静静地看着他,体味着那种奇妙的甜蜜感,生活太美了!

第二天上午,李天行借口探病来到郑治才的府邸,然而竟然扑了个空,府里只有郑治才的岳父。李天行立刻想到了那个医生,也或许自己平息哗变之后,郑治才就料到自己会怀疑他,早就逃遁。可是为什么留下老人,他就不怕我用他当人质?

廖文轩匆匆进来说:”师长,郑治才的几个孩子都在学堂。我已经让他们把孩子都带回来了。“

李天行更为不解:”郑治才跑了,为什么留下老人和孩子?“

廖文轩说:”郑治才一定知道我们在监视他们。他和他老婆平时都在府里,只有几个孩子每天按时出门上学堂。如果孩子突然不上学了,不就让我们察觉出问题了?虎毒不食子,郑治才够狠,孩子都能舍!他岳父可能是留下来照顾孩子的!让老人孩子给他们顶缸,还真是无耻到家了!“

李天行无语,果然郑治才是个极端卑劣的小人!

”师长,既然郑治才早有警觉,估计仇家兄弟也未必能抓到。怎么办?“

”让人看着老人和孩子,除了不能出门,别为难他们。“

”要不要换个地方关押?郑治才凭空消失,这个府里一定有暗道!“

”就怕他们不回来救人!暗道在哪儿,恐怕你翻遍了郑家也找不到,只能让他们自己告诉你!郑治才应该是料定了我不会对老人孩子下手,怕是根本不会回来救人!“

”那我们怎么办?不知道郑治才还要干什么?他会不会回哈密了?“

”你抓紧时间搜集他的罪证,既然撕破了脸,就只能你死我活!“

”是!“

李天行回到家,田秘书就奉命带来了一些急务,其中一个就是军购合同。李天行看着锁定的几家供货商的合同,综合对比,除了维克托莉娅的西伯利亚贸易公司依旧保持优势,另一家由华商代理的德国公司的价格优势竟然比维克托莉娅的报价低了百分之十到十五不等,不仅价格有优势,质量上也不差,最重要的是,李天行一定要找第二家和第三家供应商,以此来分割西伯利亚贸易公司的武器供应份额,达到不再受制于人的目的,如有必要,还能随时摆脱苏联人在武器供应方面的控制。

李天行对田秘书说:“田秘书,帮我分别约一下这三家供货商的老板,我要尽快定下来,拖了太久了!”

田秘书说:“是。你要先见哪一家?”

“西伯利亚贸易公司。”

两个人正忙碌着,锅子进来说:“南宫参谋长来了,在客厅。”

田秘书一听,脸色立刻冷下来,这个人每次见她都色迷迷的,赖皮赖脸没话找话。

李天行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让田秘书在书房继续工作,自己出来到客厅见他。

南宫术坐在沙发上,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翘着二郎腿,皮鞋也是油光锃亮,一身西服,怎么看也不像是军人。

南宫术见李天行来了,站起来笑得干干的:”师座,这么快就出院了?看样子恢复得很快呀!“

“请坐,总参谋长。多谢你来看我。总参谋长这是从哪儿来?看着真是精神抖擞啊!”

“唉,我这也是外强中干啊,最近身体也不太好,就休息了几天。今天,一是来探望师座,二是南京有了新指示,要向你通报,商量商量该怎么办。”

“什么指示?”

“委员长剿匪效果显著,各地都响应中央指示大力清除共匪势力。南京指示我们要把在新疆活动的共匪和亲共势力彻底消灭。师座,前一阵,我们清剿土匪的成绩受到南京表彰,如果能在清剿共匪方面再立新功,南京一定会对我们更加刮目相看,新疆必会成为地方政绩之典范,师座必然威名远扬啊!”

“共匪?你是说共产党?他们在新疆没有根据地,也没有武装力量,不过是几个文人写写文章,发几句牢骚,还用得着清剿?”

“总督办,此话差矣!共产党看似软弱,可是历来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些人虽然暂时还没有自己的军队,可是他们把目标锁在学校、新闻报业、工会团体,对党国政府口诛笔伐,煽动民心,用心险恶,其心可诛!师座千万不可掉以轻心。一旦他们蛊惑人心,甚至渗透进入军队,那就酿成大祸!还是要把祸患消除在摇篮里啊!”南宫术很严肃地说。

李天行心里烦心事一大堆,随便敷衍道:“总参谋长这么说也不无道理。这样,我下发个通知,让警察局关注一下他们的活动,如果确实危害治安,就依法办理。”

南宫术见李天行并不重视,不免失望,就继续劝说:“师座,南京可是对咱们期望颇重,咱可不能前功尽弃!剿共一事绝不可掉以轻心!我建议严查各报社、学校、工会,凡是宣传共党言论者一律抓起来定罪,情节严重者枪毙!不如此不能震慑那些赤色分子!对上面也好交代!”

李天行心中不悦,说话写文章都要定罪杀头,新疆岂不人人自危!但他不好当面拒绝,耐着性子说:“总参谋长的意见我会考虑!等我身体恢复了,一定督促他们认真办。”

南宫术见他一味推脱,心里也憋着火,拉下脸说:“我可是一心为了师座的前程!君心得之不易,失之后悔莫及!师座也要保重身体,那我就告辞了!”

送走南宫术,李天行回去顺口吩咐田秘书:“田秘书,让治安科给警察局下个通知,关注一下共产党的活动,如果有扰乱治安、违法犯纪的,就依法办理。”

田秘书答道:“是。”

第二天,在俄式餐厅内,李天行为维克托莉娅拉开座椅,维克托莉娅优雅入座。看着西服革履、英俊洒脱的李天行,她有些感慨,曾经青涩甚至木讷的李天行,如今在社交场合也是游刃有余了。侍者拿着葡萄酒给维克托莉娅斟了一杯,还要给李天行斟,被维克托莉娅拦住说:“请给将军上一杯葡萄汁吧。”

李天行领情:“多谢你,夫人。夫人总是那么心细如发,体贴入微。”

“将军刚刚出院,不该出来应酬,酒是不能沾的。”维克托莉娅用了“应酬”的字眼,让李天行觉得有些别扭。

葡萄汁端过来了,李天行举杯和维克托莉娅轻轻一碰:“夫人,最近还好吗?很忙吗?”

“还是老样子,不过是些场面套路,将军是知道的。”

“听说南宫参谋长是你那里的常客?”

“是,他可一点都没有军人的死板和拘谨,从第一天开始就是如鱼入水,是我们那里的风云人物!”维克托莉娅故意用“军人的死板和拘谨”暗指李天行,无非是想发泄心中的郁闷。

李天行笑了笑,自嘲道:“看来我还是少出现的好,破坏了夫人沙龙的气氛,真是过意不去。”

维克托莉娅半嗔半笑:“总督办大人,你现在是见一面都难,我哪有这么大面子敢请你来啊!今天急着见我,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希望是好事!”

李天行有点不自然,但不得不开口:“夫人,我约你来是想谈谈军购订单的事。贵公司的综合情况一如既往地好,但是,有一家公司的报价低于贵公司百分之十到十五,武器质量,公司实力、信誉也很好。出于我们一直以来的合作关系,我还是愿意和贵公司继续合作,但是我们也会向其它公司订购部分武器,所以和贵公司的订单要有所缩减,希望你能理解。”

维克托莉娅丝毫不惊讶,眼神却很忧郁:“将军,恕我直言,就算没有比我们性价比更好的供应商,你也会把订单分给别人吧?”

李天行没料到维克托莉娅不仅一眼看透实质,还那么直言不讳,只好说:“夫人,既然你都明白,我只能说,对不起!我必须这么做。”

维克托莉娅微微叹了口气说:“将军,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

李天行说:“这个决定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其中原因不必我言明,想必夫人一定了然于心。我说过,在其位谋其政,我要为新疆的安全、国家的安全考虑。希望你能理解。”

维克托莉娅面色凝重,眼神中带着更深的忧郁:”将军,自从将军就任总督办以来,在几件中苏边境纠纷上态度强硬,已经令人忧心。如今还要缩减军购订单,这可比民事纠纷的冲击更严重!我理解,将军坚守原则,维护自己国家的利益和尊严。可是,顾此失彼,将军,新疆和苏联历来关系不一般,苏联在新疆的利益受损,直接受冲击的是新疆政府,不是你们的南京政府。我是为将军担忧啊!希望将军多考虑新疆政府、你个人和我们的关系!“

李天行从没有看到维克托莉娅神色如此郑重,她的话已经和她的身份不相符,他知道她在暗示什么,苏方对自己不满,如果自己一意孤行,恐怕苏方会对自己的执政施压。

他也郑重地说:“谢谢夫人的警告,我会更谨慎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是,我有我的底线,不能出卖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尊严。之前的几件纠纷,我已经相当克制,如果还要突破底线,我的确难以接受。无论如何,谢谢夫人今天的话,夫人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天行心里都明白,感激的话不多说了。这次缩减订单的事,不知道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或者麻烦?我能做些什么,尽可能挽回对夫人的不利影响?”

维克托莉娅凝望着眼前的这个人,她心里担忧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他根本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多么残酷的势力。显然,自己的警告他还是没往心里去。可是,即便冒险跟他挑明了,以他的个性,恐怕适得其反。维克托莉娅心中那股不安的风浪翻腾不已,勉强应付了这顿沉闷的午餐,两人分开,李天行看着郁郁寡欢的维克托莉娅离开,心中也不好受。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临别赠言

几天后,吴参谋来了,李天行看他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军中出事了?"

吴参谋为难地说:"不是,师长,我是有个私事想求师长帮忙。"

一听军中无事,李天行松口气,忙说:"小吴,坐。什么事?只要我办得到,你说。"

吴参谋说:"其实,也不完全是私事。我的一个同学来找我,说是他的朋友是迪化新民日报的总编,叫章明远,几天前突然被捕,报社被封,罪名是通共。他的家人找律师去看都被拒绝,到现在人都生死不知。也托了关系想了解案情,可都石沉大海。实在没办法,才找到我,想拜托师长过问一下这个案子。就算有罪,也不能不让见律师和家人,不能秘密审判,这是非法的。"

李天行立即想到几天前吩咐要警察局关注共产党的活动,没想到他们动作不仅快,而且如此严苛,立即答应道:“好,我马上让田秘书去问。你先别走,等我的消息。”

然后他吩咐田秘书:“田秘书,你给警察局打个电话,问问新民日报的案子,被抓的章明远关在哪儿,为什么不让见律师和家人?”

田秘书答应着去办。

锅子进来说:“师长,维克托莉娅夫人的电话,问问今天下午能不能过来,她要把蜜枣送回来。”

“可以。告诉她任何时间都可以。”李天行回答。

下午,维克托莉娅骑着蜜枣来了,李天行招呼着她:“夫人,哪天你想它了,随时来牵走。只要你愿意,随时也可以留下它。”

维克托莉娅笑得有些勉强:“好,将军盛情难却,不过,可能以后没有这个机会了。”

“为什么?”李天行愕然。

“我要回国了。”维克托莉娅神情黯然。

李天行的心往下沉,默默和她往屋里走。维克托莉娅却说:“将军,我们到秋千架那儿坐坐好吗?”

“好。是不是因为这次订单的事,你受到公司的责难了?”李天行心怀歉意地问。

“生意买卖,讲的是你情我愿,中国话不是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将军不必为我担心。我很久没回去了,回去待一阵子也好。”

“你要回去呆多久?”

“不知道。将军会记得我,偶尔也会想起我吗?”

两个人走到了秋千架旁,维克托莉娅坐在了长椅上,然后抬头笑着对李天行说:“将军,坐啊!也许以后将军想我了,就坐在这里,回想今天的情景,也会露出微笑吧。”

李天行的神情黯淡,坐在她的身边沉声说:“夫人,对不起!我的决定连累了夫人。”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有些话,希望你能听进去。”

“夫人请讲。”

“离开这儿,离开迪化,离开新疆,不要当什么总督办,也不要当将军,找个爱的人安静地过日子。你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希望你能为自己活得快乐!”

李天行感动,却无奈:“夫人,谢谢你的建议,这也是我的心愿。只不过不知道何时才能实现。我也希望夫人能开心快乐地活着。”

“你为什么就放不下你的军队?他们有他们的意志,没有你,他们也能生存下去,也许能比你想象得更好!”

“他们是我的兄弟!我答应过我的师长,要给他们找个归宿。只要他们不再需要我,我就可以离开。可是,现在我一走了之,他们怎么办?我答应带着他们打回去,不能食言!”

“我承认,你是个优秀的将军,优秀的王,你护着你的士兵和百姓,可惜也会招来很多的嫉妒和仇恨。你记不记得遭到多少次暗杀,身边那么多人保护你,自己很有本事,还是躲不掉!数数你身上多少处伤?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你的义勇军也麻烦不断,不是你的兄弟们不优秀,是嫉妒和仇恨在作祟。你该学学那个副总督办,他活得很狡猾,很明白,很安全。”

李天行沉吟片刻说:“夫人,你的话也有个人跟我说过。我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凡事有得有失,做人就是要权衡取舍!说我执迷不悟也好,不自量力也罢!我不想放弃一直以来的信念和誓言,哪怕粉身碎骨,但求心安!”

维克托莉娅凝视着他,露出一丝苦笑:“将军,你说的那个人是林先生吧?林先生智慧谋略过人,可惜也是和将军一样的人,明知道选择了一条危险的路,可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下去!你们都是难得糊涂的明白人!将军,我怕将来没机会再见到将军,今天就不厌其烦地再说几句,就当是我的临别赠言。将军,知不可为而为之,意义何在?将军没有野心、不爱权贵,却要争权夺利!争权夺利的人必须利欲熏心、冷酷无情!将军却偏偏重情重义,悲天悯人!山林庙宇、桃园江湖才是你的天地!看看你的周围,土匪恨你,政敌算计你,南京利用你,还有我们也敌视你!你有一支军队,可你不是用它来为你厮杀征战,你竟然想用一己之力保护他们!知不可为而为之,有用吗?将军,放下一切,离开吧,去找你爱的人,为自己活得真实点、轻松点!”维克托莉娅满怀伤感,她多希望他能带着自己逃离,好好过一辈子。

李天行震惊之余,突然觉得,自己转了一大圈,竟然又回到了原点!曾几何时,自己和林先生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话,林先生让自己明白了真实的处境,危机四伏,给自己当头棒喝!如今,好容易带着兄弟们打下江山,称霸新疆,竟然又是四面楚歌,步履维艰。可是给自己当头棒喝的人竟然是一个外国间谍,她给出的解决方案竟然和林先生的预言何其相似!李天行觉得冥冥之中的那只命运之手,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李天行依旧沉默,他没法回答,他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知其不可为,却不得不为!

维克托莉娅其实也明白,让李天行一走了之是不可能的,于是突然转换话题:“将军,有个事我还要提醒你,千万不要碰触共产党的问题。实在躲不开,也要对共产党网开一面,至少也要暗中维护。”

“这是为什么?”李天行不解。

维克托莉娅解释道:“我们苏联信奉共产主义,共产党就是信仰共产主义的人的严密组织。你们中国的共产党是受我们苏联共产党的教育和支持的,反共就是对抗我们苏联。这是很严肃的问题,也是我们的底线。历任的新疆政府都对共产党睁只眼闭只眼,就是因为不敢得罪我们苏联。可是,你们南京政府是反共的。最近,迪化突然开始大肆打击共产党和亲共势力,是不是你授意的?”

李天行对共产党的概念一直很模糊,维克托莉娅的解释让他有了一个印象,共产党是亲苏的,或者就是直接受苏联政府派遣,在中国发展亲苏势力的组织,这让他暗自警觉。而维克托莉娅最后的质问也让他不太舒服,但他还是平淡地回答:“是,是我让他们查查有没有扰乱治安的情况。”

“你怎么突然开始关注共产党了?恐怕是南京授意的吧!”维克托莉娅是关心则乱,她间谍的身份已经挑明,这样做只能让李天行产生厌恶和警惕。

李天行有些不悦,但还是理解她的出发点是关心自己,照实回答:“是南京政府的命令。我也不过只是想敷衍一下,没想到下面做事那么激烈,我会亲自过问的。“

维克托莉娅突然意识到自己越界了,但还是忍不住叮嘱:“将军,对不起,我不该过问你的政事。我以朋友的身份再次忠告将军,南京可以敷衍,但不要激怒我们,我们的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万一突破底线,我担心将军的安全!”

李天行盯着维克托莉娅,面有愠色地说:“夫人,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做了让你们不高兴的事,你们会要了我的命?”

维克托莉娅的脸色惨白,果然她的试探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李天行不仅不怕,反而觉得自己在威胁他,真的是适得其反。她只好说:“对不起,是我失言。请将军原谅我的冒犯。”

李天行看她神情极其黯淡,于心不忍,立刻说:“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还是要谢谢你今天的话,都是肺腑之言。我会好好想想。”

维克托莉娅努力露出笑容,笑容优雅,优雅中带着忧伤,她看看旁边的秋千说:“将军,我想荡秋千,你能推推我吗?”

“好,乐意效劳!”李天行随即起身。

“谢谢将军!”维克托莉娅伸出了一只手,手背向上,深情地期待着李天行的一吻。

李天行却握着她的手,轻轻一拽,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带到秋千架旁,松了手,维克托莉娅内心极其失望,魂不守舍地坐下来,身后的李天行说:“夫人,两手抓稳了,我推了。”

维克托莉娅抓着绳索,李天行的手在自己的背上轻轻推,秋千荡了起来,他的手很轻,力道很稳,秋千稳稳地不断升高。但是,维克托莉娅的心情和上次的激动兴奋完全不同,有的只是悲哀、无奈和担忧。秋千静静地荡着,秋千上的人静静坐着,推秋千的人一下一下地推着。天地静谧异常,秋千飞得再高,也冲不破无形的牢笼。

第三百九十四章 疑案

维克托莉娅走了,带走了忧愁,留下了困惑。李天行回味着维克托莉娅的话,默默上了二楼,古丽亚很快走了进来,看着情绪不高的李天行说:“哥哥,今天维克托莉娅好像有心事,看着愁眉不展的,是什么事?”

“她就要回国了,来和我道别。”

“回苏联?去多久?“

“不知道。可能是我的原因,他们公司的军购订单被缩减,她一定是受到公司的责难了。”

“公司不是她和她丈夫的吗?一个订单而已,有那么严重吗?”

“不清楚,可能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吧。”李天行含混地回答。

“哥哥,她舍不得你,她喜欢你!你不会看不出来吧。”古丽亚索性说出心中所想。

“她有丈夫,就算没有丈夫,我们也不可能。”

“为什么?因为她是苏联人?可她的中国话说得很好啊?”古丽亚追问。

“因为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李天行决定都说清楚了,否则所有人都很累。

古丽亚感到震惊,忍不住追问:“是谁?我没见过还有比维克托莉娅更亲近你的姑娘了!”

“我在苏联的时候,有个姑娘叫苏珊娜,我很喜欢她。”李天行坦白。

“那你为什么不把她接来?”古丽亚心中酸楚。

“本来计划要去接她,可是最近一直事情不断,等我忙完了手头这些事就去接她。”

古丽亚的心乱了,她站起来说:“那你忙吧,我出去了。”说完转身匆匆走了,边走边戴面纱和头巾。

李天行看着她的背影,暗自叹气,想起先生曾经的话“你这辈子的情债还不清”,事情太多了!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李天行疲惫地躺在沙发上,用一只胳膊挡住眼睛,不想看,不想听,不愿想,什么都不想做。可是,偏偏脚步声急匆匆地越来越近,敲门声响起,李天行有气无力地说:“进来。“

门开了,田秘书看着躺在沙发上的李天行,愣住了,以为他累了,正犹豫着是进还是退,李天行坐起来说:“进来吧,田秘书,什么事?”

田秘书进来,脸色有异:“总督办,新民日报总编的事有了回音,警察局那边说,今天这个人刚刚悬梁自尽了!“

“什么?自尽了?我今天问,今天就自尽!未免也太巧了吧!”李天行既震惊也愤怒。

田秘书吓了一跳,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向温和的李天行发火,只好说:“总督办,你还要继续追查吗?”

李天行低头想想,腾地起身说:“走,去看看!怎么这么巧!”

带着田秘书、吴参谋等一干人,李天行来到警察局,托合提局长匆匆迎接:“总督办,你怎么还亲自来了?有什么命令吩咐一声就是了。”

“带我去看尸体。”李天行面色不善。

“你是说新民日报的总编辑章明远?总督办,这边请。”托合提顺从地在前面带路。

到了停尸房,李天行径直进去,田秘书的脚步放慢面带一丝犹豫,吴参谋拦住她小声说:“田秘书,你别进去了,在这儿等吧。”

田秘书感激地看着他的背影,站在门外等。

李天行看着那具尸体,衣服残破血污,到处是伤痕,脖子上一道青紫的勒痕。他伸手碰触了他的脖颈,触手竟尚有一点余温。

李天行阴着脸问:“什么时候死的?”

“嗯,今天中午巡视牢房的时候发现的。”

“这么巧?我一过问,人就死了?”

“这个,是下面人疏忽。不过,犯人是自尽的,这种事常有。死前他也认罪了,口供也有,一定是畏罪自杀。”

李天行知道,问是问不出什么,人死了,已经无可挽回,能做的只能是制止类似事件的发生。他想到了维克托莉娅的警告,看来共产党的事很敏感,而自己则处在南京和苏联的夹缝中,处理不好直接影响到新疆政局的稳定。

他吩咐了一句:“通知家属吧。把他的口供给我。”转身出去。

回到会客室,李天行坐下,托合提亲自端了茶过来:“总督办,我们接到你的命令,不敢不尽心!已经出动了我们最大的警力,先把迪化最不安分的一些共产党和亲共份子抓了起来。这个章明远,一直以来利用他的报纸大肆宣扬反动言论,我们早就注意他了。这个人可不是一般的共产党,他还是共产国际的重要人物,懂俄文,翻译了很多共产党的书籍文章,罪大恶极!他一死,对共产党的组织就是重创!”托合提在表功。

李天行暗自惊心,没想到警察局的动静这么大、效率这么高,不动声色地问:“共产国际?怎么回事?”

“共产国际是共产党的最高指挥部,苏联人搞出来的玩意儿,指挥全世界各个国家的共产党。要是让共产党掌了权,苏联人不就控制了这些国家,真是用心险恶,可怕啊!”

李天行心有所动,新疆有俄国的白俄军常年驻扎在迪化附近,如芒在背,还有苏联的军火商控制着整个新疆军备供应,他们的间谍网也深不可测,再加上共产党深入民间,如果任由苏联布局发展,他们就能随心所欲地渗透和控制新疆。此刻,曾经在苏联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也袭上心头,他想了想说:“我们对共产党的调查是必要的,但是,不能再发生章明远这样的事件!他真做了危害国家的事,也要公开审判,让老百姓都知道真相。否则,人不明不白地死了,身上伤痕累累,就是有口供,外人会怎么想?民众闹起来,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我让你查共产党,是要稳定迪化和新疆的治安,不是制造不安!类似的事绝不能再发生,抓起来的人不能用刑,更不能死人!否则,再有下次,我唯你是问!”

托合提为难地说:“这些共党分子嘴硬得很,不动刑,他们不肯认罪啊!”

“你们警察只会用鞭子吗?他们做了危害国家的事、就找出证据来,铁证如山,不认罪就是罪加一等!你把章明远的口供和犯罪证据,还有抓捕的其他人的名单,案宗都给我带走,我要看看!记住!不能再死人!”李天行严厉地告诫着。

李天行带着人和一大堆卷宗走了,身后的托合提有些慌张,赶紧进屋打电话:“仇老板,李总督办刚刚从我这儿走,他查验了章明远的尸体,虽然没看出什么,可他要亲自过问那些案子,还不让我对共党分子用刑,事情有点麻烦。”

“知道了,我们老地方,晚上七点见面谈。”托合提挂了电话,叫来手下:“你们看好了那些人,别再出事,先稳稳,看看再说。”

第三百九十五章 家书抵万金

李天行坐在车上,问吴参谋和田秘书:“你们对共产党了解多少?”

吴参谋说:“在东北的时候,也听过他们的演讲,我觉得他们都是有理想有思想的人。虽然,他们的主张和三民主义有不同的地方,可出发点都是让普通大众享受平等权利,有尊严有保障地生存下去。说他们危害国家,要有证据!不过是出书写文章,宣传自己的思想主张,就说危害国家,这是因言获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师长,不能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词!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到哪儿去讨公道?谁为他们主持公道?”

田秘书说:“总督办,新民日报在迪化还是很有影响力的,突然被查封,总编死在警察局,传出去怕是会引起舆论哗然。他们还抓了不少新闻界和教育界的人,有不少人也是有身份威望的,处理不好,迪化怕是会乱。而且,调查共产党的命令是你下的,真闹起来,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总督办,还是要谨慎些。我就觉得奇怪,平时办案,警察局就跟老牛拉破车似的,没好处的事,根本就是出工不出力。怎么抓共产党的事这么上心!手段这么强硬?我觉得不对劲!”

前面开车的司机雷方霆似乎不经意地从后视镜中看了看后面的人。

李天行也觉得这事不像是只针对共产党,最好尽快平息下去,想了片刻说:“田秘书,给我找些新民日报来,还有章明远写的文章书籍给我。你们回去,赶紧把那些卷宗看看,找找有什么问题没有,再挑出一些人,我要见见。”

吴参谋刚想说话,李天行咳嗽了几声,独孤峰立刻回身说:“师长,自从回来你就天天这么从早忙到晚的,我得让医生给你好好查查,要是不能好好养病,还是回医院吧。我可得天天给副师长打电报汇报你的事,再出篓子,副师长肯定换了我!你不会真我让去种地吧?”

吴参谋只好把话咽回去,田秘书也不再出声,李天行忍着咳嗽望向窗外,刚好看到两个蒙着纱丽的女人走过,心中一动,脱口问道:“古丽亚母女还好吗?”

独孤峰反应了一下,眼角扫了一眼旁边的司机,故意说:”古丽亚不是在家吗?她娘已经死了,师长犯糊涂了?“

李天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大意,他叹口气,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喃喃地说:”你打电报给副师长,就说我脑子坏了,把我换了去刨地吧。“

田秘书忍不住噗哧乐了,吴参谋冲她做了个鬼脸,独孤峰心生怜悯地回头看了一眼。

李天行回来睡了一会儿,起来到书房一看,吴参谋和田秘书还在埋头看卷宗。两人要站起来,李天行示意他们继续,看到田秘书带来的文件摊在桌上,那些都是等着他处理的,于是就一个个翻阅着。不经意间瞥见一个信封露了出来,上面写着自己的名字,觉得字迹有些熟悉,就拆了信封,抬头赫然几个字“大哥:你好吗?终于看到关于你的消息,我们都兴奋极了!……“

顺子,是顺子!李天行的血液瞬间加速,饥渴地读下去,里面讲述了他们到苏联的经历,顺子进入中山大学学习社会科学,元魁学习陆军科,元英是空军科,元智在另一所学校学习政治学,元义学习医学,元夫人身体也还好。大家一直打听义勇军的情况,但是一直没有准确的消息,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一张旧报纸,里面有关于新疆新任边防总督办的报道,才知道了关于自己的近况,欣慰之余,希望见信回复,尽快能够联络上云云。

李天行激动得又忍不住咳嗽,田秘书抬起头,赶紧倒了杯水过来,惊奇地发现他的眼角有泪,忙问:“总督办,你还好吧?”

李天行满脸喜悦地说:“我很好,很高兴,太高兴了!这封信是我二弟从苏联寄来的,我们终于找到彼此了!”边说,边看了眼落款的日期,竟然是三个月之前了。但无论如何,都是天大的喜讯!

田秘书还不是特别能体会他的心境,可是吴参谋是一同走过来的,立刻站起来激动地说:“师长,太好了!恭喜师长!虽然还见不了面,可是只要大家找到对方,知道都好好活着,就是天大的喜讯!”

李天行拿着信反反复复地看,每看一遍都忍不住还要激动。吴参谋跑出去给大家报喜讯,独孤峰、锅子等人几乎全跑进来,很多人不识字,急着让李天行给念念,田秘书主动接过信念给大家听。一屋子的人边听边流泪,好像那封信里传达着所有亲人的信息。田秘书看着这些又哭又笑,欢呼拥抱的小伙子们,也被深深感染了,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一样的哭着笑着。

李天行激动地大声说:“独孤峰,今天我请客,弄一桌丰盛的酒席,我们一起庆祝庆祝!田秘书,你给家里去个电话,告诉他们你在我这儿,回去晚点,我派专车送你回家。“

“好!”田秘书开心地应着。

“一桌酒席不行!独孤峰,给副师长拍电报,告诉他们好消息,让大家都知道!叫上葛钺、常心宽他们,咱115师的兄弟,能来多少来多少!我们一起好好庆祝!”李天行喜形于色,简直要手舞足蹈!

晚上,整个楼宇灯火通明,谭仲恺带着原来一一五师的不少老人来了,足有两百多人,要不是考虑房子的容量问题,恨不得把所有一一五师的人都带来。黄黄和小格格叫得腿软声咽,吐着舌头累趴下了,毛球早就吓得没了影,饭厅、大厅都不够用的,杯盘碗碟都不够使的,附近好几家菜馆子今天晚上都忙晕了,送菜的络绎往来,不知道今天总督办府是什么大喜事,满屋子满院子的人。

那封信不知道念了多少回了,田秘书也嗓子冒烟念不动了,吴参谋接过来念,然后就是识字的一个个被大伙拉着,这一伙、那一堆的念给大家听。等菜上的差不多了,李天行经过谭仲恺开恩点头,拿着一杯酒,站在二楼的台阶上,对挤得满满一屋子的人高声说:“兄弟们,都说家书抵万金!今天,我们终于接到了亲人的家书,他们不仅都活着,还活得很好!元师长在天有灵,我姐姐、姐夫在天有灵,可以欣慰了!这第一杯酒,我们敬苍天,苍天有眼,我们东北子弟杀不完!不管流落在哪里,都想着家乡亲人,将来必定还要打回去!“说完将酒洒在了地上,所有人也是一样。

李天行举起第二杯酒,继续说:“第二杯酒,我们敬元师长,敬所有先走一步的好兄弟!因为他们,我们活着,我们活着,就是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家园!“再次将酒洒在了地上。所有人亦然。

李天行举起第三杯酒,看着大家流着热泪的脸,大声说:“第三杯酒,敬所有活下来的好兄弟!终有一天,我们一定会打回老家去!”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大家举杯纷纷高声说:“敬师长!”、“敬大哥!”、“敬兄弟!”各自一饮而尽,随即大厅里一片喧哗热闹沸反盈天

古丽亚远远望着豪气毕现的李天行,如同仰望着广阔的天空,尽管这片天空实在太高太远,不属于自己一个人,可是,她爱这片天空,哪怕只做天空中漂浮的微尘,也无怨无悔!

田秘书看着那个不一样的总督办,看着身边这些真情流露、豪气干云的年轻军人,自己的一颗心也加速跳动,她喜欢这种氛围,喜欢身边的这些热血沸腾的真汉子!她也满饮了一杯酒,此刻她也是军人,是他们的兄弟!

第三百九十六章 疑云

总督办府的盛宴豪饮通宵达旦,当黎明到来,几乎所有人都醉了。

古丽亚醉了,差点自己摘掉了面纱,被李天行及时搀回了她的房间。田秘书醉了,李天行亲自开车送她回家,因为只有他没醉,谭仲恺冷酷地只让他喝了一杯酒,剩下的都是水。等大家都醉倒在地,整个屋子里站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女佣九婶,一个是李天行。看着到处东倒西歪的醉汉,九婶吓得躲回房间不敢出来。李天行拿着那封被念了无数遍的信,在楼梯上找个空地躺下来,把信盖在脸上,清醒地躺在一堆醉汉中间,闻着酒气臭气熏天,幸福得醉了!

谭仲恺终于带着大家骑着马,晕晕乎乎、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吴参谋留下来还要接着处理卷宗的事,田秘书来得也晚,头依旧有点酸胀。锅子、独孤峰等人多一半都还没醒透。李天行让九婶给大家熬醒酒汤。小格格夹着尾巴跑进来却一个劲地打喷嚏,大概是一屋子的酒气把它呛坏了。

热闹喧嚣已经退场,内心依旧热血翻涌的李天行在埋头写回信,他写了两封回信,一封让田秘书按照回信地址寄出去,一封留着,想让维克托莉娅夫人带回苏联再寄出,因为想到顺子的信在三个月后自己才收到,总觉得不踏实,希望维克托莉娅能更快更稳妥地把信寄到。

忙完了回信的事,李天行必须静下心来处理政事,中间插空看看新民日报和章明远的文章。他是先看了章明远的口供和卷宗里对他的指控,特意把最关键的指控所涉及的文章挑出来看,越看越觉得这些所谓的反动言论完全看不出反动在哪里。相反地,文章中所论述的关于为什么人受贫穷、被压迫,倒让他觉得豁然开朗,尽管他不理解把人分成这个阶级那个阶级的,但他觉得,这些共产党人是站在穷人的立场上为他们说话,为他们讨公道的,就算观点有争议,也构不成反动的罪名。再返回去看章明远的口供和卷宗,里面没有一个铁证证明他的行为危害治安,不过都是些莫须有的罪名,照吴参谋的话,就是因言获罪。

李天行正沉思着,锅子进来说:“师长,彭营长来了,在门外。”

“快让他进来。”李天行赶紧说。

彭建中进来敬了礼,李天行笑着说:“建中,坐。你晚来一步,昨天我这里热闹极了!我们收到了顺子的信,元师长一家在苏联过得很好!大家高兴,足足闹了一晚上!可惜你赶回不来!”

彭建中也面露喜色地说:“我刚听说。太好了!终于和他们联系上了!元师长在天有灵也该放心了!师长,等说完了正事,能让我看看那封信吗?”

“当然!塔塔尔那边有什么情况?”

“喜忧参半。先说好消息,陈仕中在杨凤举和郑治才那边都碰了软钉子,这个人脾气暴躁,为此大动肝火,竟然把自己的一个姨太太毒打致死,自己也日日酗酒,称病在家不理军务。”

李天行若有所思:“病了?真病假病?”

“他对外声称是旧伤复发,但我的消息是假装的,其实就是整日酗酒谩骂,颓废丧气,心病!”

李天行沉思片刻说:“心病?陈仕中心高气傲,不服气是肯定的。可是此时更不该荒废军务,扰乱军心,让别人有机可乘。你不觉得有些反常吗?”

“我不敢十分确定,但师长的分析有道理。他从前仗着陈万成的信任飞扬跋扈,得罪了不少人,现在靠山没了,更应该励精图治以求自保。装病能有什么好处?荒废了军务,军心不稳,为他人所趁,并非上策!难道他是别有用心?”

李天行淡然一笑:“不管他想干什么,咱们正要找他的错处,既然病了,正好给我们口实夺了他的军权,让他好好在家养病!其他人有什么动静。”

“没什么异样。胡汉风是春风得意,忙着拉拢各派势力,要让塔塔尔改姓胡。其他人也都忙着为自己的前程铺路。陈仕中是落了架的凤凰,他颓废也在情理之中。就连陈仕科和王显宗也都低调了许多,表面上不得不臣服。看来,胡汉风已经控制了局面。师长,你真信得过他?”

“要快速控制塔塔尔的局势,他是最好的选择。这个人根基很深,威望最高,而且他年纪大了,做事瞻前顾后,只要我许他偏安一隅,他不会冒然反叛。只要塔塔尔不乱,成为抵御马匪的屏障,我就能腾出手来先把位子坐稳了,将来就算他不安份,我也能对付他。你说的坏消息是什么?”

“马仲芳和国军停战了,双方打了个平手。南京集中力量剿共,暂时不想在他身上多花力气。现在马匪正在休整,我们还是要小心他们贼心不死,来打咱们的主意。”

李天行不由得脸色凝重,沉声说:“幸好我们先一步稳住塔塔尔,否则让马仲芳趁火打劫,就是一片混战,新疆怕是会血流成河。你要严密监视马仲芳的动静。现在局势不稳,强敌窥伺,塔塔尔必须在我们的控制之内。既然陈仕中病了,就不能让他再出来闹事。估计胡汉风他们也不会错失良机,除掉这个隐患,你帮我盯着,如果胡汉风准备动手,我就乐享其成,否则,我的军令就是他的屠刀!”

“我明白。可是师长,为什么不趁机安插咱们的人,你有权直接任命,以陈仕中重病为由把他换掉,换成咱自己人,谅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

“这么做就是摆明了不信任胡汉风。既然用他就要信他,谁也不傻,你安插自己人就是给他添堵,他心里有了这根刺还能跟你一条心吗?塔塔尔是胡汉风戎马一生的所求,他是会拼了命地去守护的。有他在,马仲芳就有所忌惮,不能轻易进犯塔塔尔防线,这才是最重要的。就放开手让他去干吧!”

“是!我会照你的意思办。”彭建中暗自佩服李天行的见识和心胸。

“你刚才说陈仕中在郑治才那儿也吃了软钉子?”李天行突然问。

“是,陈仕中的人主动接触郑治才的一些部下,但基本上都是接触一次就结束了,没达到目的,为此,陈仕中还当着下属的面大骂郑治才,看来的确是遭到了冷遇。”

李天行沉默不语,彭建中又问:“师长担心什么?”

李天行徐徐说:“塔塔尔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对那个人来说也是关键。陈仕中是我们的眼中钉,那就应该是那个人的突破口。为什么反而不接纳他的主动投诚?这里面有没有障眼法?”

“那就快刀斩乱麻,先办了陈仕中,一了百了。”

“嗯,也好。我先和胡汉风打个招呼,他没有异议,再发布军令。”

李天行打开抽屉,拿出书信递给他:“说点开心的事。先看看这封千金难买的家书!”

彭建中激动地接过来边看边落泪……

第三百九十七章 黑锅

彭建中一走,李天行立刻让锅子去叫田秘书,结果吴参谋来了:“师长,田秘书今天要在督办处处理些事,要晚点过来。你有急事吗?要不我去接她过来?”

“不用,等她来再说。我还是明天到督办处上班吧。”李天行脑子里一大堆事,有点急躁。

“那得问问独孤连长。”吴参谋嘟囔着。

李天行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说:“这是家?还是牢房啊?算了!小吴,不是让你们挑出几个被抓的共产党,办好了吗?我想见见。”

“我们挑出一些,我把他们的卷宗拿来你先看看。”

“好,给我吧。”

很快吴参谋就拿了六七份档案袋封存的文件过来,李天行打开一个一个地看,几个人不是文化界的知名人士,就是大学的教授。他看完了就说:“行,就这些人,不是说还有些学生吗?再加一两个学生。你让田秘书赶快安排一下,最好今明天就见。”

“是,师长。师长,你看了章明远的文章了吧?你觉得他是危害国家的罪犯吗?”吴参谋问。

“就文章而言,讲的是他们的理想世界,希望大家平等,尤其为穷人争取权益,谈不上反动。”李天行毫不讳言。

“是啊,师长!既然你也这么认为,那警察不分青红皂白抓人,查封报社,还让人莫名其妙死在监狱里,是不是应该为他翻案,讨回公道!”吴参谋一心要为章明远报屈。

李天行沉默片刻说:“人死得的确蹊跷,可是我们没有证据。至于翻案,也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只能先发回卷宗,批示证据不足,再派人调查死因,总要按照章程来。章明远的后事如何了?”

“这个事影响挺大。他的报界同仁们纷纷登报表示哀悼,谴责政府草菅人命、无视言论自由和司法公正。还有集会抗议政府查封报社,要求还章明远和新民日报清白,不过都被警察驱散了。章明远的追悼会来了上千人,明天下葬,估计会有更多的人参与送葬仪式。如果警察还要干涉,那就太不人道了。”吴参谋愤慨地说。

李天行惊讶道:“这些事我怎么不知道?报纸,对了,最近我好像没看报纸,只顾忙事了。锅子,这几天的报纸呢?拿来给我!”

锅子慢吞吞进来,手里拿了几份报纸,很不满地瞪了吴参谋一眼,把报纸交给李天行。李天行接过来翻看,赫然看到题目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报社被封,总编陨命,新疆最黑暗的一天!”,

“章明远先生受刑冤死于狱中,凶手是谁?大批教授学生被捕生死不明,司法何在?”

更有文章直接把矛头对准自己“省政府莫名瘫痪,督办处大权独揽,伪装的英雄终于露出狰狞嘴脸,章明远先生之死为新疆敲响警钟!”

“曾经变卖家产资助义勇军,如今惨遭以怨报德冤死狱中!”

“章明远先生死不瞑目,总督办大人冷酷无情!”

报纸上几乎是铺天盖地的谴责和声讨,点名或者不点名地把督办处和自己说成是杀害章明远的凶手,是搜捕大批进步人士的罪魁。

李天行没想到舆论如此一致地将矛头对准自己,看了报纸后,心中不免压抑,低头沉默不语。须臾,对大家说:“你们先出去吧。等田秘书来了,让她进来。”

锅子一出去就埋怨吴参谋:“不让你说,偏说!他看了那些东西肯定急!什么屎盆子都往他身上扣!他要是脾气上来了,又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事!你就不能忍着点!出了事你负责?“

吴参谋不服气:“能瞒得住吗?等事闹大了,更麻烦!早知道早解决,才不会出大事!”

“大事?还有什么大事!打脸不够还要杀人?”锅子瞪着眼说。

“这事真闹起来,整个迪化就乱了!舆论和民众群情激愤!真到那一步,师长名誉扫地不说,恐怕还会有人趁机闹事!怎么办?”吴参谋愁眉苦脸地说。

锅子也发了愁:“可师长是冤枉的!唉,他都是土皇帝了,怎么还受这个窝囊气?大不了,这个位子不坐了!反正也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

下午,田秘书一到就赶紧去见李天行。

李天行直截了当地质问:“田秘书,最近迪化发生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田秘书已经从锅子那儿得知实情,赶紧说:“对不起,总督办。是他们担心你的身体,所以,让我过几天再说!”

“你是督办处的人,是协助我工作的秘书,你应该知道事情的轻重!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会跟他们说,你只听命我一个人,他们无权过问你和督办处的事!明白了?”李天行严厉地说。

“是,总督办。我明白。”田秘书顺从地说。

“几个急事要办。第一,让警察局的托合提局长立刻来见我。第二,你和吴参谋挑出来的那些人,给我个名单,我直接给托合提局长,让他把人提出来我们见面。第三,我需要知道这些天发生的事,自从我下令调查共产党的行动,下面都有哪些举措,造成什么影响。第四,替我约德方的代理商,商谈正式合约的事。还有,明天开始,我到督办处办公。这些是处理完的文件,你拿走。把独孤峰叫进来。”李天行一连串的话,让田秘书立刻像上了弦的发条,出门就风风火火地说:“锅子,你们师长叫独孤连长进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到隔壁房间去做事了。

独孤峰进门,就见李天行脸色不善,才说了句:“师长,你叫我”

李天行声调不高,但语气强硬地说:“你们是义勇军的人,督办处的事,你们不能插手!田秘书该做什么,你们无权过问!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再有下次,你就回军营吧。从明天开始,我回督办处办公。你们只负责我的安全,其它的就不要管了。还有,最近事情很多,还都是大事,希望你们也谅解我的难处,副师长那边少说几句,放心,我不给你们惹事,不让你们难做,行不行?”

独孤峰看着李天行,李天行也看着他,两人眼神交锋,最终还是独孤峰软下来:“师长,那你说到做到,不让我们难做,安全的问题得听我们的,要不,我宁可回去,也不能不尽责地混日子!“

“好!没事了,你去吧。”李天行缓和了语气,说完就埋头在文件堆里。

独孤峰看看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锅子追着问:“咋了?挨说了?”

“迟早得让夹板气给气死!咱这位师长是苦命,没见过他这么当官的,好处没捞着,天天都是烦心事。早知道不当这个破官,咱在军营里又安全又自在!”独孤峰发着牢骚。

“你不是说,师长不当官,咱连饭都快吃不上了。”锅子嘟囔着。

独孤峰一愣,看了眼锅子,重重叹口气说:“唉,窝在这个鬼地方,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三百九十八章 越狱和劫狱

田秘书过来敲门,李天行头也不抬地说:“进来。”

听着脚步声就猜到是田秘书,李天行手里忙着,嘴里问:“什么事?”

田秘书神色有异,不知如何开口,李天行抬头问:“托合提什么时候到?”

“他到不了了,说是急性肠胃炎,昨天晚上就住院了。”

“什么?又病了?真是会挑时候!一个个的都病了!真打算让我做孤家寡人啊!”李天行无名火起,接着问:“那副局长呢?也病了?”

“我问了,副局长在,正在来的路上。”

“名单拟好了?”

“好了。这是九个人的名单。”田秘书递上一张纸。

“好。你去忙吧。”

“总督办,还有一件事,刚刚警察局赵副局长告诉我的。”田秘书有些吞吞吐吐的不痛快。

“什么事?”李天行怒气未消,没在意她的表情。

“昨天晚上,监狱发生越狱,死伤多人。我让他们查了几个名单上的人,无一例外都被击毙了。我觉得蹊跷,就没把名单上的人名都说出来。总督办,怎么办?”田秘书忧心忡忡地说。

李天行惊得说不出话,忍不住地咳了起来,田秘书料到他反应强烈,迅速倒了水,递上锅子给的药瓶。

李天行抄起水杯就狠狠摔到了地上,一声脆响,水杯碎成了无数的碎渣,大声怒喝道:“他们是拿着我当猴耍!越狱!好,好!那我就来个更干脆的,去劫狱!他们有胆连我也一起毙了!”说着起身往外走,田秘书听到“劫狱”两个字,吓了一跳,话都说不利落了“总督办,你,你要干什么?”

锅子听见声音也开门要闯进来,迎面碰上李天行冲出来,眼看要撞上,李天行一晃身就绕过去了,锅子急忙转身追着:“师长,师长,你要干啥?”

“给我集合所有人,我去劫狱!”李天行大声吼道。

锅子傻傻地跟着不知该怎么办,李天行边下楼边喊:“独孤峰,集合,都跟我走!”

独孤峰跑过来看着怒气冲冲的李天行,忙问:“师长,去哪儿?”

“劫狱!”李天行的脸有些扭曲。

“啥?劫狱?为啥?那,那不是犯法吗?”

“法?还有法吗?他们简直无法无天!我问了一个章明远,人就立马上吊了。现在我还没问出口,就集体越狱,被击毙了!我就……“说到半截,就开始剧烈咳嗽。

独孤峰过来扶他,被他一把推开:”集合,你,马上,集合!“边说边咳,边往外走。

独孤峰赶紧大喊命令集合,这边士兵们还没到齐,那边李天行的车就发动了,田秘书和吴参谋也急急地上了车,李天行问田秘书:”哪个监狱?“

田秘书说:”城西马甸桥监狱。“

李天行命令雷方霆:”听到了?开车!“

独孤峰嘱咐一个士兵,立刻去城外的兵营调集一个连赶过来支援,然后带着所有几十个警卫骑马追了上去。

其实,根本用不着那么多人,马甸桥监狱的警察再多,一看到荷枪实弹,气势汹汹的士兵就慌了,尤其是李天行亲自前来,监狱长腿肚子转筋地跟在屁股后头,一个劲地打冷战:”总,总督办。您怎么不通知一声,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准备?准备把人都杀干净了,让我唱空城计!”李天行厉声厉色,豪不留情。

“这,这是怎么说的?是卑职失职,以致发生越狱事件。好在措施得当,击毙了一些企图逃走的犯人,没有人成功逃脱。现在,我们已经加强四周的警戒,保证绝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件!”监狱长其实早有准备,说辞早就打好了腹稿,只不过没想到李天行亲自带了兵来,不知道要干什么,心中忐忑不安。

“保证?你拿什么来保证?几个手无寸铁的学生和先生,竟然也能徒手越狱!你觉得我还能给你保证的机会吗?来人,下了他的枪,捆起来!给我审,让他吐出实话!”李天行冷着脸说。

监狱长涨红了脸慌不择言地喊着:“总督办,这,这不合规矩。要处分我,也得是局长和郑主席下令。你不能无凭无据地处置我。”

“哼!规矩?跟我讲规矩?今天我就让你知道我是谁!告诉你,你运气不好!流年不利,政府主席都病了,你们局长也病了,整个迪化就剩我这个孤家寡人,我就是活阎王,让你三更死你就活不到五更!把他的嘴堵上,没工夫听他废话!”李天行今天的做派简直就是土匪,看得田秘书目瞪口呆。

“下了所有警察的枪,让咱们的人一对一给我审,越狱是怎么发生的!不许他们在一起串供。都要有口供画押,越细越好!”李天行雷厉风行地下令。

“把所有涉嫌共产党案件的人挑出来,分开关押。田秘书,你去找找那个名单上的人,有没有活着的,我要立刻见。还有,让所有犯人也把越狱经过都写份口供,我倒要看看,这个越狱是怎么回事!”李天行的眼神露出少有的凶狠。

于是所有人都忙起来,正着急人手不够,迪化城外驻军派的一个连也赶到了,这下让大家都松了口气。

李天行盛怒之下不免咳喘加剧,吃了药,躺在监狱长的寝室里闭目养神,直到敲门声响起,然后是田秘书的声音:“总督办,人带来了,在监狱长办公室。”

李天行出来到隔壁的办公室,里面站着四个衣衫褴褛的人,不由得心里一沉,九个人,就剩下他们了。他看着几个人冰冷厌恶的神色,心中不免愧疚,温和地说:“大家请坐。我请大家来,想了解一些事情。”

几个人没人动,其中一个年轻的学生,鄙夷地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们要杀就杀,想让我们低头,做梦!”

锅子忍不住说:“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李总督办,你们的命是他救的,怎么这么不识好赖!”

“你放屁!就是他下令抓了我们,还卑鄙地制造越狱,杀了那么多人!他就是刽子手,算我们从前看错了人,还以为他是个抗日英雄。呸!就是个虚伪冷酷的军阀,比他们更阴险狠毒!杀了人还伪装成无辜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恶心!”

锅子还要辩驳,李天行冲他喝到:“出去!这没你的事!田秘书和吴参谋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李天行见他们不肯坐,自己也站着,说:“下令调查共产党活动的是我,但由此而发生的这些事超出我的控制。以前发生的,我不想做过多的解释,从现在开始,这个监狱已经在我的控制中,我希望你们配合我,把越狱的事件原原本本告诉我,把你们和你们死去的人被抓的前后告诉我,只要查出你们说的是实情,证明你们是清白的,我还你们自由,还你们清白。”

“就算你还我们自由,那冤死的人呢?他们就白死了!谁来负责?”

“我会查出凶手,给你们个交代。”

“找个替死鬼混淆视听,搪塞民众而已!别把自己伪装得很公正,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

“随你怎么说!你们想骂我,也得留着命出去了再骂!你们不想对我说,也行,那就对他们说。”然后对田秘书和吴参谋说:“你们把他们说的写下来给我看。”说完就走出去,对门口的锅子等人说:“跟我去看看那些被打死的尸体。”

一共十七具尸体,全是共产党人和亲共分子,有的人明显是近距离枪杀,李天行心中暗自冷笑:偌大一个监狱,怎么就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敢徒手越狱!简直就是屠杀,再把杀人的罪名扣在我的头上!看来,警察局也被人控制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庐山真面

等口供逐渐都写出来,李天行一份份地看,越看越证实自己的判断,越看越气愤,还有那些被抓的亲共人士所披露的被捕经过,和遭遇的惨无人道的对待,心中也深感愧疚和愤懑。

锅子和独孤峰听着李天行不断地咳嗽,心急如焚,好容易熬到将口供全部看完,李天行叫来吴参谋和罗连长,吩咐他们:“罗连长,你现在全权接管这所监狱,要格外注意安全,尤其是共产党和亲共份子的人身安全。把他们和其他犯人分开关押,饮食上要注意。吴参谋也留下来,协助罗连长管理。几个涉嫌制造越狱的狱警也要小心,防止被灭口。总之,在全部案件查清之前,你们要保证这里的安全和协助调查案件。”

李天行问田秘书和吴参谋:“你们说说各自的想法。”

吴参谋说:“从口供上看,越狱事件就是一场预谋的屠杀。先是着火的警报,有很大的烟雾,然后几个身份不明的人打开牢房让大家去救火,可是一到空场上,就遭到枪击,被定为逃狱。能这么办的一定就是监狱长授意。可是,他一口咬定是越狱,拒不认罪。”

田秘书说:“我在想,为什么要杀这些人。我们想要见的犯人名单并没有通知警察局,他们怎么会知道,提前灭口?就算我们见了这些人,还他们清白,可是也和监狱长没关系,他为什么担着掉脑袋的关系搞这么大的动作?一定是有人指使。这个人是谁?目的是什么?”

吴参谋说:“我们要了这些人的卷宗看,那个托合提局长一定知道轻重,万一我们提审其中的人,就会露出马脚。所以,他干脆装病,背后指使监狱长杀人灭口,嫁祸给师长。这个人实在是太阴毒!”

“可是他为什么要对付总督办?就算那些人抓错了,他也就是挨几句训斥,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么狠毒的手段,好像跟总督办有深仇大恨,一定要借机扳倒总督办,连他自己也自身难保啊?难道他不怕?除非有恃无恐,背后还有人!”田秘书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田秘书分析得有道理。师长,一定有人在后面暗中捣鬼!不抓出来,是个心腹大患!”

李天行心中有数,不过,解决当前的危机是当务之急:“远的先不要说,越狱事件必须马上解决。监狱长首当其冲,一定要让他开口招供。你们说的没错,没有人指使,他不敢担这么大的干系!敢提着脑袋干这种事,要么就是有了巨大的好处,要么就是被胁迫。我们从这两方面入手去查,查他的财产,尤其是最近的大笔财务的来源,还有,就是查他们的家人,是否遭到威胁,并且把他们的家属全部控制起来。抓住了他的软肋,不怕他不就范。”

田秘书深以为然地点头:“好,总督办。我去查他的财产问题,还有关系网。”

“剩下的我来解决。吴参谋,你看好这里就行了。善待那些人,因为我的疏忽,让这么多人冤死,是我对不起他们。”李天行起身,带着田秘书等人往外走。

回到总督办府,那个警察局的副局长还在等他,李天行毫不客气地说:”赵副局长,马甸桥监狱的越狱事件很严重,我已经派兵接管了监狱,事件已经初步有了眉目,我直接负责调查,你们要全力配合!还有,今后警察局除了例行巡逻,任何搜捕行动都必须事先得到我的批准,不准擅自行动,尤其是跟共产党有关的案件都不能擅自处置,否则唯你是问!”

赵副局长唯唯诺诺地只有点头的份,打发了他,李天行吩咐独孤峰:“通知廖营长,抓捕托合提。”

忙完了要紧的事,李天行坐在沙发上独自沉思,他要把最近发生的事好好想想,郑治才下一步要干什么。

门外是古丽亚的声音:“哥,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李天行从沉思中抬起头来。

古丽亚抱着小格格走进来,小格格殷勤地冲他摇着尾巴,古丽亚把它塞给李天行,自己放下面纱、头巾。李天行敷衍着小格格的热情,心情丝毫轻松不起来。

古丽亚坐下来,对沉郁的李天行说:“我听说了,最近发生的事肯定是有人针对你。哥,你要小心郑治才!”

“古丽亚,你怎么看这个人?”

“他是一头贪婪阴险的狼!我早该告诉你,要尽早除掉他!最近这些事十有八九就是他做的。”古丽亚的话让李天行有些愕然。

面对李天行的惊讶,古丽亚带着惭愧的表情说:“哥哥,我早应该告诉你。那次在悬崖,用郑治才作诱饵引你上钩,郑治才虽然被我强迫,但我们是同谋。还有,你第一次在迪化遇刺,就是他通风报信可是却出尔反尔,他救你是骗取你的信任,需要你帮他脱离困境。郑治才跟我们土城和飞鹰堡早有盟约,我们配合他做做样子,他既能立功受赏,也能以剿匪为由招兵买马巩固地盘。这个人一贯阴险狡诈、贪婪无耻。都怪我,要是早让你提防他,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

李天行平和地说:“古丽亚,不用自责。其实,先生也早就提醒过我,我对郑治才也一直怀有戒心。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心机太深,他竟然敢铤而走险,扶我上位,让我放松了警惕。说实话,即便现在知道这个人的企图,我还是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干什么!”李天行有些烦躁和沮丧。

古丽亚安慰道:“哥,这么久了,我看得很清楚,你作师长,为了你的兄弟不顾性命,你作总督办,为了新疆百姓不计名利。你是没有某些人的心机深,野心大,可你真心诚意待人,堂堂正正做事,即便是像我这样曾经对你充满仇恨的人,都能被你感化,这个世上,还有第二个李天行吗?不管你和郑治才的这场争斗谁输谁赢,你就是我此生唯一的天空。“古丽亚的眼睛柔情似水,让李天行的烦躁平静下来,心中涌起感动和内疚。

“对不起,古丽亚,我从一开始就当你是妹妹,是亲人。我……”

“我知道。我就是你的妹妹,你的亲人。希望我们今生今世、来生来世都是亲人。”古丽亚凝望着他,露出一丝微笑,太阳的微笑。

李天行的心中充满温暖。

古丽亚收敛笑容,郑重地说:“哥哥,杀了郑治才!快刀斩乱麻。你曾拼了性命去救他,他却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你、害你,别为了这样的人发善心。杀了他一了百了。”

不用古丽亚提醒,李天行已经动了杀心,只是为时已晚,他微微皱眉说:“郑治才失踪了。按照你说的,郑治才早在两年前就开始针对我和义勇军谋划了,黄继仁应该就是他杀的,引起我和陈万成的冲突,他却渔翁得利获得省政府主席的位子。再杀了陈万成,助我上位,麻痹我,暗中要瓦解义勇军。不只如此,章明远自尽和共产党越狱事件,就是要让我丧失民心,同时激怒苏联!如今他的真面目藏不住了,我却不知道他到底还要怎么做来取代我?”李天行有些心力交瘁。

“郑治才早就知道我不是古丽亚,他就是要逼着我们反目,所以,一定是他指使人杀害考古队栽赃给土城,又故意装病,迫使你们义勇军前去攻打土城。现在想明白了,真后悔我那日昏了头,差点杀了你!你伤得那么重,现在都好不了!都怪我!”古丽亚眼中含泪,深深自责。

“古丽亚,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别往后看。既然想不出他要干什么,我们就以不变应万变。总之不违背良心,凡事无愧于心就好。”李天行安慰着她。

两个人在未知的凶险面前,彼此感受着对方亲人般的关爱和依赖,让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去嫉妒得发狂,让那颗充满阴险恶毒的心散发出阴沟般的臭气,阴暗的角落没有阳光。

第四百章 民变

第二天,李天行正在督办处办公,就听外面喧哗混乱,到窗边一看,大院的铁门已经关上,门外都是愤怒的人群,打着标语,挥拳喊着口号,李天行已经猜到是越狱事件引起的民众愤怒。

敲门声响起,田秘书有些慌张地进来说:“总督办,不知道什么人把越狱事件捅出去,还污蔑是你下令开枪的。很多报纸都编得有鼻子有眼的,肯定是有人捣鬼!怎么办?让警察来维持一下吧。”

“马上通知警察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动一个人。都给我在警局里窝着,否则一律严惩!”

“那,万一外面局势失控,造成混乱怎么办?”田秘书不理解。

“警察怕是靠不住,他们出动可能造成更大混乱。既然是有人成心捣乱,我们就趁乱抓住这些捣乱的人。我已经命令廖文轩带着人在城里待命。叫独孤峰进来。”

独孤峰进来说:“师长,你下令吧,我们拼死也保护你冲出去。”

“谁说要出去?你告诉大家,把枪都收起来,不许开枪,只要不让他们闯进来就行了。你派人换上便服,翻墙出去,到这个地址,告诉廖文轩,全部便服出动,凡是要闹事捣乱的都秘密抓起来,要人赃俱获,立刻顺藤摸瓜,抓住背后的主使。报纸的消息来源也要查,谁造谣谁负责澄清!外面的人,让秘书长去交涉,让他们推选几个负责人进来跟我谈。”

田秘书见李天行早有准备,丝毫不乱,心里也就踏实了。李天行接着忙自己的事,等过了一阵子,秘书长带着三个人进来:“总督办,他们就是游行队伍的代表,按照你的吩咐,来和你面谈。”

李天行放下手里的工作,抬头一看:一个人穿着长衫,年纪至少六十多岁,颌下一缕白色山羊胡,面色和善,却不怒而威,另一个是穿中山装的中年人,板着脸,眼睛还有充血,第三个竟然是个女学生,眼神犀利,满面悲愤之色。

他立刻起身说:“好,三位请坐。余秘书长,辛苦了。”几人在外间的沙发上坐下来,田秘书进来给大家上了茶。

李天行对老先生说:“老先生,不知该怎么称呼您?”

“这位是新疆教育界的泰斗,马云易老先生。我姓杜,单名萧,是新民日报的副主编。她是学生代表,谢日娜雅。“杜萧挑明了三个人的身份。

李天行平和地说:”马老先生,杜主编,谢日娜雅,请你们来,就是想用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我知道,你们是因为越狱事件而来,你们都有什么想法,请开诚布公。“

马老先生先开口:”李总督办,自从你登上新疆政坛,政策开明,对我们教育界的进步发展也非常支持,大家都以为会有一个崭新的局面出现,没想到你变得这么突然,大肆抓捕我们文化教育界的人士和学生,先是章主编,无罪而诛!现在又是血淋淋的十七条人命!敢问李总督办,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怎么处置那些被抓的人?你要怎么面对那些曾经诚心诚意帮助过义勇军的新疆百姓?你口口声声要报答新疆人民的恩情,这就是你报答的方式吗?“马老先生越说越激动,白胡子也颤动着。

“马老说得好!十八条人命!李总督办,这在新疆历史上,还没有这样的惨剧!你们义勇军是抗日英雄,可是为什么调转枪口来杀自己的同胞!你们大肆抓捕共产党和进步人士,我要问你,你以什么罪名抓他们、杀他们!拿出证据来!拿不出证据,就是屠杀,你就是犯罪,是刽子手!我们新疆绝不能容忍让这样狡诈冷酷的人来治理新疆!”谢日娜雅极其激愤地大声质问李天行。

李天行尽管有心理准备,面对这样言辞激烈的质问,也有些不痛快,他努力克制地说:“章主编和十七位人士的死,我很意外,也很痛心。现在,我已经派兵接管了监狱,确保被捕人士的人身安全。同时,我也在调查章主编自尽和越狱事件的真相,希望你们给我些时间,我一定给大家个交代。”

“交代?交出几个替死鬼就算是交代吗?你不要以为我们老百姓就是好糊弄的!”谢日娜雅咄咄逼人。

“那么,请你告诉我真相是什么?如果你咬定是我做的,是不是也要有证据?你们不是讲平等,虽然我坐在总督办的位子上,但我也有权利要求被公平对待,不能因为你想当然的理由就定我的罪吧!“李天行直言反驳。

谢日娜雅有些词穷,赌气说:”你敢发誓说,你没有下令抓捕共产党和进步人士?“

“我发誓,我没有下令抓捕任何人。我只是让他们去调查共产党有没有危害治安的行为。后来发生的事,我和你们一样意外和震惊。”

“既然总督办这么说,那请问你说的调查要多久?有什么样的交代?”杜主编问。

李天行想了一下,说:“十天,给我十天的时间。如果他们是清白的,我立刻放人,惩办凶手。虽然我没有直接下令抓人,但没有及时了解情况,造成今日局面,我会自请处分,向民众道歉。十七位人士的遗体,今日就送返,不论调查结果如何,政府发放抚恤金,解决家庭困难。”

“被查封的新民日报怎么办?”

“十天后,我给你明确答复。”

“李总督办,十天时间,我们可以等。但是,你的调查结果是不是有说服力,我们拭目以待!如果你敷衍包庇,我们会罢工罢课示威,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讨回公道,维护我们起码的权利和尊严!”马老严肃地说。

“你们的心情我理解,我一定尽快查清真相,还大家一个公道。”

“你真的理解吗?死的不是你的亲人!他们几天前还活在我们身边,转眼就变成尸体,这种失去亲人的心情你能理解吗!”谢日娜雅眼圈红了。

李天行脑海里瞬间出现了很多人,元师长、抖机灵、庞五……,他低沉地说:“对不起,已经发生的事我无法挽回,我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马老站起来说:“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我们走!”带着两个人起身愤然离去。

李天行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似有磊石沉甸甸的,曾几何时,他们笑脸相迎、热情似火,如今却横眉冷对、冰冷厌憎。他真的后悔当初在对待共产党的问题上疏忽大意,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调查就害了十八个人,造成今天民怨沸腾的困局。他用双手搓了一下脸,想借此让自己振作起来,不管前面是什么样的路,他都不能停下来。

第四百零一章 宿命

田秘书走进来说:“总督办,刚刚接到电话,今天中午原定的军购合同谈判会议,对方要求换个时间,担心不安全。”

“好,你看着办吧。我承诺他们十天后查出章明远案和越狱事件的真相。你这边进展得怎么样?”

“越狱事件我们处理得及时,那些口供已经证明越狱事件是有人蓄意谋杀。现在就缺监狱长和几个涉案预警的供词,就能定案了。”

“那些共产党人的调查呢?”

“正在一个个核查,不过,就目前看,都是莫须有。这些人主要是散布共产主义言论的罪名,或者以写文章出书的形式,或者组建一些社团组织进行演讲、集会。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扰乱治安,虽然口头批评政府,但没有实际的阴谋造反行动。”

“好,尽快查。如果都是这样,不能因言判罪,立刻放人。你打电话给吴参谋,让他们今天把那十七具尸体发还给家属。还有,你让省政府给他们发放抚恤金,按最优厚的级别。再派人去看看,有什么实际要求和困难,尽量满足。”

“是。可是,越狱的案子还没定案,这么做就是承认我们错了。”

“案情都已经清楚了,认错是迟早的事。人已经死了,认错也弥补不了什么!”

“可是,总督办,我担心,就算是那几个人认罪,可是幕后的人揪不出来,就怕那些不知情的民众会认为你找替罪羊敷衍他们,还会不依不饶地闹!”

李天行心里清楚,郑治才就是要让他身败名裂,丧失民心,翻案就意味着公开认罪,同时必然得罪南京,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黑白颠倒地继续错下去。他所问非所答地说:“我知道,论阴谋算计,我落了下风。我能做的,就是做好份内的事,问心无愧!田秘书,也许我是你见过的最可笑幼稚的上司了吧?”

田秘书笑笑:“差不多,可是,只要总督办不赶我走,我愿意给你当一辈子秘书。”

李天行阴郁的心因为这句话见到了一丝阳光,淡然地说:“好,一个幼稚的上司,一个傻乎乎的秘书,我们接着搭帮干活吧!”李天行说着起身走向办公桌。身后的田秘书深深看了他一眼,利索地转身出去忙了。

大门口的人刚刚散尽,一辆车就驶进了大院,南宫术从车上下来,晃悠着走进李天行的办公室:“总督办!你总是让人有惊喜啊!上次你轻描淡写地一句话,没想到竟然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我来跟你商量商量,给南京的汇报该怎么写啊!”

李天行心中涌起一股厌恶,但不得不敷衍着:“南宫总参谋长,请坐。给南京的报告,当然是你的专权,不用和我商量吧。”

“总督办的话重了!我是来协助你的,这次的汇报可是请功的!杀了十几个共产党的中坚分子,是大功一件!总督办下一步要怎么做?今天他们竟然敢围攻督办处,这是要造反的铁证,正好把带头造反的都抓捕归案!对这些人不能手软,否则就是养虎为患!南京的原则,一向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总督办可要乘胜追击,我好给你请功啊!”

李天行心中升起怒火,但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含糊地回答:“我会秉承南京的意志,认真调查共产党的问题。不过,也要考虑维持迪化和新疆的稳定,一旦激起大规模的罢工罢课和骚乱,也不是南京希望看到的。事情要办,策略也要灵活些。这次,死了十几个人,也是给他们一个警告,不过,迫于民众的压力,我也不能不做些让步,希望南宫总参谋长也体谅我的难处。”

“让步?你要怎么让步?”南宫术脸色有些阴沉。

“这些共产党人只是发表一些关于他们信仰的言论,没有实际的反动行为,就算定罪,罪不至死。可是,一下子闹出十几条人命,我很难交代。所以,我打算把剩下的人放了,对死了的出面安抚,制造越狱的几个人依法办理,先把民怨平息了,再继续调查共产党的问题。”李天行搪塞着。

南宫术脸色难看,调高嗓门道:“总督办,我得提醒你,你的做法很危险!你以为你这么做,那些共产党人就感激你,拥护你了?太幼稚!他们都是脑后长反骨的人,天生要造反!你杀了他们的人,再去摇尾讨好,你想过没有,南京那边你要怎么交代?你这是首鼠两端,两面都不讨好!你要是一意孤行,以前的努力可就付诸东流了!”他最担心的是连累自己。

“所以,还请南宫总参谋长跟南京好好解释一下,我也是有难处。南京也不希望新疆乱起来吧。”

“师座!南京不是瞎子聋子傻子!我解释他们就一定信吗?你这样害了自己,也害了我!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为了那些一心要推翻你这样的反动军阀的共产党,你值得吗?”南宫术猛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心中暗自骂道: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我不能千里迢迢到这个破地方,还要让你毁了我的前程!

看着南宫术怒气冲冲地走了,李天行的心往下沉:看来,南京也容不下我了!此时和南京翻脸虽不是时候,但只要完全掌控新疆,就不怕南京就范!我该怎么办?出兵占了迪化,剿灭叛军,武力控制新疆?只要心黑手狠,用枪炮和鲜血也能让新疆臣服!难道义勇军就逃不出东征西讨、客死异乡的宿命了?李天行觉得胸口发闷,深吸一口气,却引起一阵咳嗽。

锅子和田秘书赶紧进来,李天行止住咳嗽说:“没事了,你们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两个人退出来,锅子愤愤不平地说:“多长时间了,省政府、督办处就他一个人忙乎!现在又摊上这么一大堆麻烦事,别说养伤了,就是好人也得累趴下!这是当的什么官!

田秘书知道的内幕比他多,更加忧心地说:”山雨欲来风满楼!有人为了争权夺利,真的是天良丧尽。那么多意外接踵而至,那就绝不是意外,只怕更狠的在后头。”

第四百零二章 给姑姑风的信

这天傍晚,一个小孩子来到李天行私宅门前,递给卫兵一个信封,信封上没有字迹,孩子说:“是个奶奶让我给你们的,说是有个叫姑姑风的,是给他的。”

卫兵愣了:“姑姑风,姑姑风是谁?你听错了吧?我们这儿没这个人。”

另一个士兵突然说:“不会是独孤峰吧?你再想想,是不是叫,独孤峰?”

孩子想想说:“好像是,反正差不多,我送到了,我走了。”说完就跑了。

士兵还想再问,看孩子在人群中钻了两钻就没影了,只好作罢,进去把信交给独孤峰,独孤峰狐疑地拆开看,里面一张信纸,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有人暗杀李天行,明天不要出门”。

独孤峰立刻紧张起来,上楼找李天行:“师长,你看。有人给咱们报警,师长明天不要出门了!”

李天行接过来看了,问:“什么人送来的?”

“卫兵说,是个小孩子送来的,指名给我的。说是个奶奶让他送信,可是还没问清楚,孩子就跑了。师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总觉得不踏实,这些天太乱了,总觉得要出事!”独孤峰担忧地说。

李天行想了想说:“别的事可以推一推,可是,明天约好了谈军购合同,这个事已经一拖再拖,不能再推迟了。而且,我们也是在督办处里谈,很安全。明天多带些人就行了。你给田秘书打电话,让她取消明天除了军购合同以外的安排,我们只在督办处办公。”

独孤峰知道再劝也没用,只好照办。李天行拿着那张字条沉思:到底是谁报信?既然指名道姓,一定是熟悉的人。什么人要杀我?郑治才,这么迫不及待?或者是南京?土匪?陈仕中……真像古丽亚说的,要杀我的人还真是不少啊!

“哥哥,”古丽亚慌张地冲进来,“你不能不出门吗?杀你的人在暗处,防不胜防!”

“古丽亚,我不去别的地方,就在督办处里。你放心,我会多带卫兵,一路坐车也很安全。”李天行赶紧安慰着。

“那,我也去!”古丽亚心里发慌,她失去过一次,不能再失去李天行。

“古丽亚,你觉得我能让你替我挡子弹吗?你放心,我命大!别忘了,我是军人,枪林弹雨见惯了,打死我的子弹还没造出来呢!总不能因为那几个字,我就一辈子不出门!放心,那么多人保护我一个,不会有事!”

“是谁要杀你?郑治才?一定是他!你死了,整个新疆就是他的了!如果是他,我去了,就是最好的保护!他不会杀我!”古丽亚一时激动,脱口而出。

李天行一怔,随即明白了。古丽亚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干脆把话挑明:“哥哥,郑治才一直想得到我,他不会杀我。只要我挡在你面前,他的手下就不敢动手。相信我!我害怕,你要是有什么事,我真的没用勇气一个人活下去!”

李天行看着古丽亚慌乱恐惧的眼神,不由得心酸,认真地说:“古丽亚,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郑治才肮脏的手指碰到你一根头发!别怕,我发誓,一定活着回来,因为有你在,我要保护你一生一世!”

古丽亚哭了,无助而又感动,她把头靠在李天行温暖的胸膛上,李天行接纳了她全部的柔弱和依赖,轻轻抚摸着她蓬松柔顺的秀发:“妹妹,有哥在,不会让任何一片乌云遮住你的光芒。放心,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

古丽亚觉得太阳终于被天空拥抱,天空的无限广阔,包容了太阳全部的热度,天空的纯净清明,沉醉了太阳永久的归属。温柔的抚慰,耳边的誓言,温暖的胸膛,安全的臂弯,这一刻的古丽亚,用全部心神感受着人生最幸福的一刻,有了这一刻的爱,不在乎明天是否醒来。

第二天一早,古丽亚看着李天行的汽车驶出大门,她不再害怕,因为做好了死的准备,一旦他走了,她会紧紧跟随,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无论今生还是来世。

李天行坐在车里,周围的情况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安全到了督办处,忙完了军购合同的谈判,一切正常,直到下班,坐车往家走,大家依旧不敢放松。

在一个路口,几个小孩子在路边玩,一个老者在看着,突然对面一辆车驶来,冲着几个孩子撞去,老者立刻冲出去保护孩子,孩子吓得乱跑,老人跌倒在地。雷方霆不得不减速停车。对面车里伸出机枪就冲着他们的车扫射,好在大家时刻保持警惕,车窗被打碎,里面的三个人躲得及时,毫发无伤。后面跟着的骑兵们反应很快,纷纷举枪还击,那辆车的司机被打死,汽车撞到路边停下,很快其他人也被击毙。

枪声一停,独孤峰立刻说:“师长,这里让他们处理,我们赶紧回去!快,开车!”

可是,雷方霆看到车前不远,那个老头躺在地上不知死活,总不能从他身上轧过去。李天行也看到了,忙说:“快去看看,伤到了赶紧送医院!”

独孤峰只好说:“你别动,我去看看。”说完下车,已经有卫兵过去查看。

李天行看到独孤峰过去蹲下查看老人情况,突然一声枪响,独孤峰倒在地上,旁边的士兵连开数枪打死了那个老者,大叫:“这个也是杀手!”

李天行立刻开门冲出去看独孤峰,才出来,一颗子弹打在车顶边沿上,接着几声枪响,一个人从不远处的房顶上掉下来,士兵们纷纷向狙击点还击,几个人包抄了过去。

李天行不顾一切过来看独孤峰,看他用手捂住肩头,忙过来扶他:“怎么样?走,去医院!”

独孤峰急道:“你出来干什么?还有杀手!”

李天行把独孤峰扶进车里,旁边的士兵过来报告:“师长,那个维克托莉娅中枪了,在那边的院子里。”

“谁?”李天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是那个维克托莉娅夫人,伤得很重。是那些杀手开枪打的。”

“带我去!”李天行跟着士兵就走,急得独孤峰跌跌撞撞地跟上来。

第四百零三章 红颜知己

李天行进了附近的一个院子里,几个士兵让开路,他看到地上躺着维克托莉娅,左胸血流如注,旁边是一支狙击步枪。维克托莉娅看见他,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话!中国话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李天行立刻明白了,那封信是她向自己报警!他抱起她冲向汽车:“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你要坚持住,我送你去医院,你会没事的,像上次一样!”

上了车,独孤峰把急救包打开给他,李天行赶紧帮她止血,可是无论点穴还是按压,热乎乎的血液都不断涌出。

维克托莉娅的脸已经惨白,连她的双唇也已经透出灰青。可是维克托莉娅的眼神却是一种幸福的迷醉,她盯着李天行说:“你不用伤心,死对我是解脱。我厌倦活在阴谋里。他们选择了郑治才。李天行,你是个失败的政客!可是,你是世上最优秀的男人,最值得信赖的朋友。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被你吸引,这就是你们说的一见钟情吗?”

李天行越听越心酸,难过地说:“你不会死!要活着!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有个词你一定懂,红颜知己,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视你为红颜知己!只要你活着,我帮你摆脱那些人,让你像普通人一样为自己好好活着。我们快到了,再坚持一下!”

维克托莉娅深情地看着他,轻声说:“不,我祈祷,死在你的怀里,比孤独一生,要幸福!天行,把你的爱给我一会儿,就是现在,你爱我,只爱我!”她把自己的手伸给她,手背朝上,“我的将军,我能有这个荣幸吗?”

这一句让李天行瞬间被无边的悲哀淹没,他握住那只手,再无犹豫,低下头深深一吻,泪水同时滴落在她的手背上,那只手苍白而冰冷。

维克托莉娅的眼睛瞬间光彩四射,却又很快渐渐失神,弥留之际,她用梦一样的呓语说:“我的将军,离开这里。我们吻别吧。”

李天行心痛到几乎窒息,他抱紧维克托莉娅难以自制:“别走,维克托莉娅,别走,别走!医院到了,就到了!你不会有事……”

但是,维克托莉娅的眼睛缓缓合上,那一刻,李天行不顾一切地低头亲吻着她的唇,维克托莉娅的眼角一颗泪珠滑落。李天行就觉得怀里的维克托莉娅微微一沉,世界似乎突然静止,没有声音、没有颜色、没有空气!

车停了,李天行在混沌状态抱着维克托莉娅下车,冲入医院,然后是一片混乱,他木然地在急救室外等待,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多久,急救室的门开了,李天行隐约听到医生说:“对不起……”

他推开拦在身前的人走进急救室,看到手术台上蒙着带血的白布。他行尸走肉般地走过去,缓缓抬手掀开白布一角,看到维克托莉娅闭着眼,安静地睡着。那个曾经风华绝代、聪颖超凡、心有灵犀、一往情深的维克托莉娅再也醒不过来了!

然后,李天行像是一张纸片一样,被大家拥着,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怎么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直到看到那双天蓝色的眼睛。他掀开被子下床,古丽亚满面泪痕地问:“哥哥,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李天行问自己,很茫然地站起来走到外间,古丽亚过来挽着他的胳膊到沙发边,说:“你不想躺着就坐会儿吧。哥哥,你别这样,伤口再裂开怎么办!你要伤心,就哭出来,哭出来会舒服点。”

可是,李天行没有泪,他的心阵阵发紧,开始气喘,古丽亚赶紧叫锅子,锅子喊来隔壁等候的医生,医生赶紧给他注射了镇静剂。锅子过来想要扶他回去躺下,李天行似乎清醒过来:“独孤峰呢?他怎么样了?”

“医生把子弹取出来了,没打在要害。他也回来了,在屋里睡着呢。有医生在,师长放心。我扶你去睡会儿吧。”

李天行却不动,低声说:“你去照顾独孤峰。我自己待会儿。”

锅子只好看看旁边的古丽亚,古丽亚说:“我在这儿看着,你去吧。”

古丽亚看着李天行无力地靠着椅背,眼睛无神地看着某一处,怔怔地,知道他一定在想着和维克托莉娅的往事,渐渐地,李天行的眼角滑落了一行泪水,人却如雕塑般一动不动,也毫无声息。

古丽亚看着心酸,坐到他的身边,抱着他一同落泪。不知不觉,李天行因药物作用靠着古丽亚睡过去。古丽亚轻轻将他身体放平,拿来毯子盖在他身上,自己坐在旁边的地上,看着他出神。等李天行醒过来,发现夜已深,昏黄的灯光下,古丽亚的头枕在沙发边缘,和自己呼吸相对,睡着了。

他把她轻轻抱起来,放在自己的床上,盖好了被子,轻轻走出卧室,径直来到独孤峰的房间。锅子见他来了,忙起来说:“师长,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过来了?”

李天行看着睡着的独孤峰,小声问:“他怎么样?”

“醒了一会儿,吃了点东西就睡了。医生说就是失血过多,养一阵子就好了。”

“我来看着,你睡去吧。”李天行面色沉郁。

“那怎么行?医生说你状态不好,旧伤总不能愈合,再出事就有生命危险。不行,决不行。”锅子态度强硬地说。

“我刚睡醒,睡不着。我想在这儿待会儿,你要不在旁边打个盹,我悃了就回去。”李天行神情黯淡地说。

锅子看他情绪不好,也就不再坚持,到旁边的沙发上躺着打盹。

李天行看着独孤峰苍白的面容,有些后怕,那颗子弹要是打在要害,一个好兄弟,一个红颜知己,就在同一天离自己而去!他知道维克托莉娅一定是死在自己人的枪下,还要背负叛徒的罪名,想到她死前的那些话,再次心痛如绞。

第四百零四章 图穷匕见

等心情平静下来,李天行开始想最近发生的这些事:郑治才假装坠马昏迷,迷惑自己的判断,麻痹自己的戒心,同时迫使义勇军土城剿匪,逼自己和阿依丽古娜反目;垢陷常心宽,意图剪除自己的羽翼,打击自己在军中和民众间的威望,同时挑起士兵哗变,分化义勇军,制造内讧;章明远之死,新民日报被封,制造越狱屠杀共产党,造成自己反共的事实,激怒苏方,同时丧失民心。这一切都让自己措手不及!虽然没让郑治才的阴谋完全得逞,可依然让自己的处境越来越艰难。阿依丽古娜的身份恐怕瞒不了多久,一旦她的身份曝光,我要怎么保住她?义勇军内部士气低迷,种种积怨和隐患,随时可能成为被利用闹事的导火索。十八条人命既成事实,民众怨愤、苏联人被彻底激怒、南京也不满意,真的是四面楚歌!

李天行想得头痛,可是不得不逼着自己继续想:接下来,图穷匕见,郑治才还要干什么?他要让我失军心、失民心,就不怕我被逼急了,出兵哈密占了他的老巢,废了他这个主席?郑治才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敢做得那么绝就一定有后手!撕破了脸无非就是两军对垒,做最后一搏!谁会支持他?陈万成的旧部?南京?苏方?土匪也会趁机兴风作浪。扬凤举可能依旧中立,那些地方势力八成会选择坐山观虎斗。马匪一向对新疆虎视眈眈,到时候会联合郑治才分一杯羹,还是坐收渔翁之利?新疆乱局,不付出鲜血和生命不可能善了!义勇军必将是孤军苦战!义勇军,正是士气低落的时候,如同一只垂头丧气的病虎,落到了狼群里,就算拼死一搏,最好的情况就是惨胜!惨胜,意味着自己将站在兄弟们的尸骨上,带着沉重的王冠,孤零零地继续着孤家寡人的日子!有意义吗?

李天行越想越心灰意冷,他的耳边再次响起维克托莉娅的呓语”我的将军,离开这里“。离开?我怎么能抛下兄弟独自离开?要么带着大家离开新疆?出了新疆一切回到原点,南京必然抛弃我们,无粮无饷无处容身,更是群敌环伺!想要生存就要抢地盘,和马匪打、和阎家军打、和忠央军打,义勇军还是义勇军吗?既然无路可走,那就唯有一战!只要稳住塔塔尔的胡汉风,情况就没那么糟糕!一个哈密,即便是加上那些不安份的地方势力,怎么也要带着兄弟们杀出一条血路,不能让郑治才这个小人断了兄弟们的生路……

“师长,你怎么在这儿?”一个声音传来。

李天行从沉思中惊醒,这才发现独孤峰醒了,窗帘透出晨光,天也亮了。他强打精神说:“独孤峰,你好点吗?渴吗?我给你倒点水?”

独孤峰皱眉说:“师长,你怎么在这儿?锅子呢?怎么让你在这儿守着?”就想坐起来。

李天行制止他说:“你躺着别动!我才来一会儿,锅子看了一夜,刚到那边打个盹!就能你们照顾我,我就不能照顾你们?你等着,我倒水去。”说完就起身倒了水来,扶着他喝了水。

独孤峰说:“师长,你那么多事要办,别管我了!锅子不是在呐,有事儿我就叫他。你多歇会儿,今天别出门了!让田秘书到这儿办公吧!你的安全比什么事都重要。你可得听我的!你要出门,我也跟着!”

李天行苦笑:“好,我不出门。我去给你拿点吃的。”说完就出去了。

独孤峰觉得李天行的样子很疲惫,有些担心,就叫锅子,锅子从梦中惊醒,赶紧过来:“连长,你醒了?好点没?”

独孤峰埋怨着:“你可好,睡得踏实!师长什么时候来的?”

“半夜过来的。他说睡不着,过来坐会儿,让我去打个盹。谁知道我一下子睡到这时候了。师长啥时候走的?”

“刚出去,我看他精神不好,你过去看看。他说去给我拿吃的。你让医生给他瞧瞧,维克托莉娅的死给他打击不小,我瞧着不对劲。”

锅子答应着就出来,才到楼梯边,就看到李天行下到楼梯中间,扶着楼梯扶手站着。锅子赶紧冲过去,看他似乎站不稳,慌了:“师长,你咋不说!我……“话没说完,李天行就往前倒,锅子一把抱住他,赶紧喊人,背着他就往卧室跑。古丽亚刚刚开门出来,看到锅子背着失去知觉的李天行,也慌了。

医生过来检查完毕说:”肺部又有感染,我说了多少回了,他必须静养!总是刚有起色就折腾,怎么能好?迟早出事!“

李天行睁开眼,一眼看到廖文轩和彭建中也在,立刻有不好的预感,他坐起来就问:”什么事?说吧。“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很为难,彭建中还是开了口:”师长,向亭卫被暗杀了。陈仕科中毒身亡,他的军队被陈仕中控制了。姚书衡军中哗变,部下造反,姚不知所踪。郑治才公告新疆各部,说黄继仁和陈万成都是你毒死的,人证物证都有。不管真假,那些陈的旧部都是望风倒,陈仕中竖起大旗要给陈万成报仇,胡汉风的得力亲信一夜间被剪除殆尽,也不得不就范。看来,陈仕中故意做戏麻痹我们,其实早就和郑治才暗中勾结,图谋已久。我们罢免陈仕中的军令根本无效!现在,塔塔尔一夜变天,形势对我们很不利。“

廖文轩说:”师长,我们到处找不到郑治才的踪迹。还有,很多报纸今天刊登了一个消息,说土城匪首阿依丽古娜被你软禁在家里,收为妾室。还有很多不堪入目的造谣。这些消息都是匿名信的形式投递给报社,一些报社为了报纸好卖,不加审查就登上去,我看一定是郑治才在捣鬼。“

李天行的心一沉,郑治才果然够狠,处处往七寸上打,而且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他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对大家说:”这事不要让古丽亚知道,报纸都扔掉!马匪那边有动静吗?“

“目前马仲芳主力仍在原驻地休整,但其北方的两个旅正在向我边境开进,陈仕中以前就主张联合马匪对付我们,就算这次没有勾结,马匪也闻到腥味了。如果塔塔尔防线不攻自破,马匪长驱直入,周边驻军兵力有限,肯不肯出兵也难说!更糟糕的是,万一他们不帮忙还落井下石,我们就要面临前有虎后有狼的困境!师长,我们要早做准备。”彭建中忧心忡忡。屋子里的气氛紧张而沉闷。

李天行沉默着,危机骤然迫近,一直以来备受打击的郁闷化作一股恶气冲上心头:郑治才,既然你把我往死路上逼,那就拼一拼,大不了同归于尽!

抬起头,李天行眼神寒光毕露:“关键是两处,第一个是郑治才,擒贼擒王,一定要找到他,死活不论!把他勾结土匪、毒死黄继仁、陈万成的罪行公诸于世!让他连主席也做不成!第二个就是塔塔尔的驻军。只要稳住他们,不让马匪有机可乘,就可以专心对付郑治才。不惜一切代价,杀了陈仕中,暗中联络胡汉风,想办法帮他夺回军权。向亭中和陈仕科、姚书衡的部下不会铁板一块,彭建中,你尽可能挽回局面,哪怕是让他们内讧,也不能让陈仕中一个人说了算。“

“是。”

廖文轩面带愧色地说:”是我失职,这么久都抓不到郑治才,请师长严惩。“

李天行面无表情地说:“不意外,他早在两年前就算计我们了,早就挖了连环陷阱等着我们,自然也不会让你找到他!建中、文轩跟我马上回塔城,商量备战。”说着就下了床。

锅子忙说:”师长,医生说你不能动,要不然,有生命危险。“

李天行穿上外衣说:“你让我坐以待毙?到时候,死的不是我一个!你留下照顾独孤峰。我去打几个电话,你们等一等。”

李天行先给田秘书打了电话:“田秘书,几个急事你帮我马上办。第一,给各地方军政府发报,命令他们没有督办处的命令,不可随意调动,否则军法处置!第二,发布公告,陈仕中已经被解除旅长职务,不仅抗命还煽动军心,交由军事法庭审判,其职务由胡汉风兼任。塔塔尔各部如能浪子回头既往不咎,否则势必平叛,军法无情。第三,我让人把郑治才通匪和毒死黄继仁、陈万成的材料给你,你写个通告,在政府机关内部和公众报刊上发布。第四,给南京发报,马匪意欲西进犯境,望南京派国军在南边牵制其部。我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回来。有急事给塔城师部发电报。”

然后给马甸桥监狱的吴参谋打电话:“吴参谋,你把共产党结案的文件给罗连长,让他协助田秘书处理。你马上跟我回塔城。”

最后给城外驻军打电话:”冀团长,密切关注巴甫洛夫斯基,如有异动,立刻电报塔城师部。派一个营进驻迪化主要要道,宵禁。重要机关部门加岗,防备有人制造混乱。”

出来又对廖文轩说:“让你的便衣全城巡查,继续找郑治才,同时派人保护田秘书和一些政府要员,防备暗杀和混乱。再给副师长发电报,派一个团移防迪化南面。让主要指挥官下午一点到师部开会。”

第四百零五章 定策

李天行带着一行人回到塔城大本营,进了师部,谭仲恺已经等着他,直接就问:“出了什么事,还要调一个团去迪化?”

“郑治才招招要致我们于死地,让吴参谋说说最近发生的事。”

吴参谋一边说,李天行做了必要的补充,谭仲恺眉头锁得越来越紧,听完了整个过程,他怒上心头:“没想到,我们东北人竟然出了这么个狡诈无耻之徒!亏你当初还舍命去救他!他不光是要过河拆桥,还想赶尽杀绝!他奶奶的,惹上洪帮的人,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他全家、灭他满门!

李天行说:”当务之急,我们要有对策和准备,现在形势不利,要有最坏的打算。我最担心的是,他联合马匪,引狼入室,我们就会陷入包围,孤军作战!仲恺,我知道咱们内部最近发生很多不顺心的事,你也一直在整顿,你觉得我们的士气怎么样,能当此一战吗?“

谭仲恺面色阴沉地说:”自己人,实话实说!现在,一一五师的老人不多了,就算人不多,你一声令下,他们都能豁出命去!可是有些人就不好说了,到底不是一块混出来的兄弟,总觉得隔着层肚皮。这些日子整军真是一肚子气,你待他们不薄,可有人照样背地里打自己的算盘。到时候真打起来,他们能使出几分力就难说了。保不齐里面还有郑治才的人!如果和任何一支新疆地方军队打,应该不是问题。咱们再不济,也比他们强。可是,要是他们联合起来来个群殴,那就是苦战,如果马仲芳也掺和进来,不要说他的军队号称十万,就是来个三、五万,我们可就遇上生死劫了!所以,咱们不能陷入被围攻的局面,必须采取主动以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才有胜算!“

李天行默默不语,谭仲恺说的,他何尝不知道!只是听着谭仲恺当面说出来,更觉得现实残酷,来时的一腔热血也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李天行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郑治才是有备而来,他知道仅凭自己的兵力远远不够,塔塔尔的反水不光让我们腹背受敌,保不齐还有引狼入室的可能。你说得对,咱们士气不高战力不强,最好的选择就是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可我们能想到,郑治才不会想不到。我担心除了塔塔尔,他还有陷阱等着我们。“

吴参谋接口说:”师长的意思是郑治才收买了那些地方军队?”

“郑治才忍了两年,现在要摊牌,他手里的牌不会只有一张。最坏的可能就是他收买了不少地方军队,甚至杨凤举,一旦我们出兵哈密或者塔塔尔,他们就会对我们分割包围,至少拖住我们,让我们陷入苦战。偏偏我们士气低迷,最怕的就是苦战!”

”士气低迷也是因为郑治才,构陷常心宽和哗变,郑治才一枪未发,折了我两员大将,乱了军心,时机把握得好啊!“谭仲凯愤怒地捶着桌子。

吴参谋说:“我想,郑治才也未必敢打。就算他联合新疆地方军队,也不是所有人都站在他那边。扬凤举不是和师长志趣相投,就算不帮我们,也至少会保持中立吧!郑治才自己的军队只有一个旅,现在这个世道,谁不会打小算盘,谁不是明哲保身,就算名义上听郑治才的,也未必肯卖力气,真打起来,胜负难料。如果郑治才放马仲芳入疆,确实对我们很不利。可是,这是引狼入室、饮鸠止渴的一招,我们要是完了,郑治才也未必能收拾残局,马仲芳可不会把到嘴的肉让给他。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应该不会走这步棋。我想他这是在造势,其实想和师长谈判,逼迫师长让步下台,否则玉石俱焚!“

李天行深以为然:”我觉得吴参谋分析得有道理。他造势就是想在谈判中占得先机。既然他要谈,那就谈,不妨看看郑治才到底有多大实力敢最后摊牌,也算是缓兵之计。“

廖文轩却说:”郑治才已经把事情做得很绝,他是要让师长身败名裂,务必除之而后快。谈怕是谈不出好结果!他想要师长的命,难道我们也能答应?“

李天行说:”谈一谈才知道怎么打!我们士气不高,仓促出兵哈密,对方的军力布置不明,一旦郑治才派兵增援哈密,我们陷入被分割包围,就更不好控制战局。不如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底牌,谈一谈总没坏处。“

“如果他逼迫让师长下台呢?”

“恐怕不是下台那么简单!郑治才杀了黄继仁、陈万成,他也绝不会让师长活!这个人这么阴毒,肯定会摆鸿门宴!”

“郑治才下了这么大功夫,连塔塔尔都反了,形势对他有利。他要不把师长置于死地,一定担心师长带着义勇军东山再起!他不会真心谈判,就算谈也一定是陷阱!”

谭仲恺瞪着眼说:”一山不容二虎!像郑治才这么阴险冷酷的小人,你要是让他得逞,他绝对会让你死得很难看!到了这一步,没什么可谈的,只有打个你死我活!“

彭建中也说:“郑治才这么处心积虑地对付你,招招阴狠,让我们防不胜防,他知道在战场上未必能赢,所以一定会用阴谋诡计害你。你跟他谈,危险性更大!干脆战场上见胜负,我们拼了!”

李天行沉吟片刻说:“跟他谈是探他的底,也是缓兵之计!郑治才所有的坏事都沉在水底,民众不知道,我们义勇军的兄弟也不知道。现在我们互相指称对方是杀人凶手,在大家眼里就是权力之争,更何况我现在是民怨沸腾、谣言缠身!郑治才反而干净得很!我若出兵哈密,民众能理解吗,咱自己兄弟能理直气壮、斗志昂扬吗?攻打哈密,出师无名,士气低迷,劳师远征,又是攻城战,这样的仗谁愿意打?常心宽伤病未愈,唐绍坤的旅哗变伤了元气,上次征讨白暮云就是恽辉去的,这一次再让他出征,他会不会心里有不平和怨气?你们就真的有信心能打胜仗?我不能用兄弟们的性命去赌!”

谭仲恺几乎吼起来:“你是我们义勇军的人,你是我大哥,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那个卑鄙小人的陷阱里跳!他做的这些事都是要往死里整你!他能跟你谈出什么结果?一定是设个套让你死!打仗你行,可那些阴谋算计,郑治才是老手!我谭仲凯宁愿战死,也不能让那个小人再算计你!”

李天行默然,他知道郑治才狡猾奸诈、狼子野心,更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为了权势卧薪尝胆数年,既然出手,就会孤注一掷,不惜玉石俱焚!难道真的让千万个兄弟和无辜百姓给他陪葬?应该何去何从?李天行的太阳穴胀痛得要炸开。

大家也都不再说话,这是义勇军称霸新疆以来的最大危机,稍有闪失,万劫不覆!但是,更准确地说,这个危机的矛头直接的指向是李天行,目的是他的那顶王冠。失去王冠,义勇军处境艰难,要保这顶王冠,代价就是成千上万兄弟的生命。如果戴着王冠的这个人不是李天行,选择就会容易些,但这个人,他们愿意用生命来交换。

等指挥官们都到了,李天行先让吴参谋把当前的情况说清楚,葛钺立刻就火冒三丈:“打!让这种小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宁可拼个你死我活!咱先占了迪化,撤了他的主席,出兵灭了哈密,谁敢说个不字,就叫他去见阎王!

常心宽说:”我们不怕一对一,单打独斗他们都不行。就怕他们联合起来,不算扬凤举的军队,光是陈万成的旧部联合起来就比我们人多。最好我们主动出击,先打掉郑治才的主力和陈仕中的部队,没了领头羊,就是一盘散沙,好收拾。“

“郑治才不是傻瓜,能让我们从容地把他们一个个吃掉?既然他忍气吞声地谋划了两年,选择现在动手,必然有一定把握。我们一旦出兵哈密,伊犁和其他地方驻军有可能联合拖住我们,不能速战速决,陷入进退两难。迪化的白俄驻军一定支持郑治才,如果陈的旧部联合其他势力攻击塔城大本营,我们首尾不相顾,就危险了。”恽辉说。

“一旦我们新疆军队自己打起来,马仲芳就会趁火打劫。马匪一直是新疆的大患,屡次进犯,上次因为他被南边的国军绊住了脚,丧失了一个好机会,现在他们双方停战,马仲芳虎视眈眈,咱们一乱,岂不是正中下怀?塔塔尔大部已经反水,陈仕中那帮人就算不倒戈,也不会替我们挡枪,必会放马匪长驱直入。新疆各地军队都会躲起来明哲保身。等我们和马匪打得筋疲力尽,郑治才就会带着那些狗崽子落井下石!现在开战,时机不对啊!”继任的二五五旅旅长辛岳说。

“我看,马仲芳会等着我们自己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再来收拾残局,新疆就是马匪的天下了。”第二骑兵团团长薛良友说。

“你们什么意思?怕了?我们义勇军就是这么一路打出来的。不打怎么知道谁会赢?不打就认怂?难道去找那个卑鄙小人晃白旗?”葛钺瞪着眼问。

“不是这个意思,事实就是这样。局势险恶,一旦打起来,我们独木难支,必然会腹背受敌,除非我们有援兵!如果国军能牵制马匪,或者杨凤举肯出兵,我们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国军刚跟马匪停战,老蒋一心忙着剿共,只怕顾不上咱们。杨凤举倒可以争取,不过那个老狐狸一向滑头,肯不肯出力也难说!”

“唉!咱们是东北军,到底是外人,用得着的时候哄着咱们去剿匪,用完了就过河拆桥,都他吗的翻脸不认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爷早就不想呆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咱走,回东北!”

“你扯远了!怎么走?灰头土脸地让人赶出去?就是回去,也要先摆平了眼前的事,耀武扬威地走!”

“怎么摆平?说的好听!我们是虎落平阳,那些狼崽子要玩阴的,一人一口也得把咱们咬的只剩下个骨头架子!”

“你们都什么意思!别忘了我们是东北抗日义勇军!当年跟鬼子打都不怕,怎么现在就怂了?”

“要真是打鬼子就好了!兄弟们九死一生能活下来就为了打鬼子,就盼着能把父母兄弟从没人性的鬼子手里救出来!可是鬼子不让打,先是打土匪,现在又是新疆边防军,听说他们有不少人也是早先从东北来的,打来打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异乡,死不瞑目啊!”

此话一出,屋子里一片寂静。郁积在大家心中已久的愤懑委屈绝望,化成无形的剑,狠狠刺穿所有人的心。他们想象着那个惨烈的景象,尸横遍野,死去的成为游魂,找不到归路,活着的撕心裂肺,成为行尸走肉,而期盼得到解救的家人们依旧遥不可及!

李天行的心更凉了,士气低落至此,仓促出兵,后果不堪设想!他看着这些面色惨淡的兄弟,不能想象逼着他们拿起枪,不情不愿地去赴死。那条死亡之路,还能再走一回吗?那座冰冷的墓碑,还能再添上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吗?这一次,该不该说“不”!

李天行强打精神说:“今天就议到这儿吧。你们先回去,散会!”

大家看着满面憔悴的李天行,心中不忍,但又能怎样,没有人能替他分担,这是他的宿命。

等大家都散了,葛钺和常心宽没走,葛钺尽管明白义勇军面临的困境,但为了李天行他甘愿赴死,看着李天行黯淡的样子,劝慰说:“师长,大家就是心里头憋闷,发发牢骚!真打起仗来不会含糊!我们是军人,军人不就是要打仗,打仗就得死人。比起死去的兄弟,我们已经是多活了几年。自从你带着兄弟们称霸新疆,我们还过了不少快活日子,够了!就是明天死了,也没啥遗憾!你就放心大胆地下命令,兄弟们不会认怂!”

李天行看着这个好兄弟,心里清楚,只要自己一句话,第一个冲上去的就是这些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他们却都会成为郑治才的陪葬品!他不想草率地把他们送上战场!

“我明白,如果对阵的是鬼子,兄弟们一定会士气高昂、视死如归。可是对阵的另一方和我们穿着一样的军装,本来属于同一个阵营,他们之间没有国仇家恨,甚至可以称兄道弟,一夜之间就要你死我活,军无斗志也在情理之中。何况,为了那争权夺利的几个人,整个新疆几万军队,还有无辜的百姓,横尸遍野,家破人亡!这个命令,让我怎么下!……”

“你和义勇军是一体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不让兄弟们为你死,难道你要一个人去挡住郑治才的枪炮和阴谋诡计?你死了,把义勇军托付给谁?给郑治才?兄弟们答应吗?郑治才能善待他们吗?你为兄弟们拼死拼活,兄弟们就不能为了你死?你别小瞧了他们!”谭仲恺痛心疾首。

“死?我一句话就会有成千上万人曝尸荒野!郑治才可以为了一己之欲掀起腥风血雨,你们要我也这样?郑治才是个小人,任何人在他眼里只是工具,不是兄弟!可我们是,我们是交心换命的兄弟!过雪地的时候,我替你们做了一次选择,两万个兄弟没了!这一次,我看得很清楚,手中的屠刀一旦挥下去,为郑治才陪葬的都是自己的兄弟!下一个命令很容易,就是一句话而已,可是阵前冲锋赴死的不是我!我怕我杀红了眼,黑了心,到头来只得到一个尸骨堆成的位子!”

“这么说,你想好了?你明知是陷阱也要跳?你死了,把兄弟们丢在两军阵前自生自灭?”谭仲恺冷冷地说。

李天行被这句话噎得心里阵阵发慌,他深吸一口气狠狠心说:“是!你们都看错我了,我无能,不值得你们性命相托,不配你们叫一声‘大哥’。我带着你们走出雪地,却走不出自己人的阴谋诡计!悔不当初听先生一言,散了吧!仲恺,你早就想走了,带着你的兄弟们走吧!越远越好!葛钺,带上独孤峰、锅子他们,常心宽,带上兄弟们,走!郑治才要杀的是我和我的亲信,你们走了,剩下的人去留自便、自谋生路、自生自灭!我李天行死不足惜,违背誓言,愧对师长,对不住兄弟们了!”最后一句话一出口,只觉得心中绞痛不已,血腥味往上窜。

谭仲恺猛地站起来,一言不发,脸色铁青,踹翻了椅子就往外走。李天行一口鲜血喷出来,大家惊呼着冲过去,谭仲恺返身回来,满眼含泪,扳着李天行的肩头说:“大哥!你这是何苦!好!我们走,一起走!你是我们的大哥,咱不当官了,咱立山头开香堂,一起义气江湖,一起去闯天下!”

李天行苦笑着说:“我当不起你们的大哥!跟着我,走到这步田地!我已经无地自容!你们走吧,让我也自生自灭!”

“大哥,我谭仲恺这辈子,就认你是大哥!不论你到哪儿,我都跟着!”

李天行抹了抹嘴角的血,紧握他的手说:“仲恺,我们都别意气用事!不是我不想打,关系着义勇军的生死存亡,两万个兄弟们的命,不得不慎重!你说心里话,你觉得以我们现在的士气和当前的态势,立刻主动出击能有几分把握?”

“就算咱们士气不高,郑治才也不见得就好到哪儿去!再说了,或许他也不过是虚张声势,那些投靠他的人也不见得肯卖力,至于马匪,也不一定敢贸然进犯。变数太多,不打怎么知道输赢?”

“你的意思是,赌一赌?”

“逼到这份儿上了,就拼个你死我活!”

“本来我也这么想,已经被逼到没有退路,那就拼了!可是刚才,你也看到了,有多少人是愿意以死相拼的?难道要用行刑队逼着他们冲锋陷阵?就算要赌,手中也不能没几张好牌。我们如今是军心涣散又毫无准备,对方的实力意图不明,仓促出兵很可能就露出破绽。我们必须争取时间整军备战,摸清对方实力意图。塔塔尔的局势很关键,胡汉风还在,就还有转圜的可能,务必要努力争取回来,再有,如果南京能在甘陕边境牵制住马匪主力,马仲芳就不敢贸然西进,还有杨凤举那边也必须让他至少能声援我们。三者有其二,就能稳住大局,不怕和他一战!”

“大哥,你要怎么做?我们是兄弟,你一句话,我们绝不含糊!”

“仲恺,你立刻整顿兵马,造出声势,要佯装出兵攻打哈密。”李天行的脑子逐渐清晰起来。

“这是为什么?”

“我要逼郑治才现身,想必他也要找我谈,他应该希望用最小的代价得到想要的东西。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能耐,探探他的底细!同时争取时间稳住大局,才能最后一搏!兄弟们的命不能随随便便赌上去!”

“郑治才肯见你?就算他有胆来见你,也小心有诈,他巴不得你死!”

“他还不敢让我死,比起我的命,他想得到的更重要!否则,我可能早就不明不白地死了。他怕我一死,义勇军找他报复,他怕新疆一乱,马匪进来,他也难以收拾。我就是要逼他现身,最好他有胆子见我,我就要了他的命,哪怕捅了马蜂窝,豁出去打一场乱仗,也要带着兄弟们杀出一条血路!”李天行的眼中透着杀气。

“好!我明白。廖营长,你跟着师长回去,务必保证他的安全。无论如何,要保证他毫发无损!”

“是,副师长,你放心!我一定保护师长的安全。”

第四百零六章 字条

李天行坐进车里,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何时回到家里,也不知道。翌日早上,一醒过来,就看到坐在旁边椅子上的古丽亚,可是,古丽亚茫然地看着某处,怔怔地不知想着什么,神情黯淡,脸上似有泪痕。

李天行没有惊动她,闭目装睡,心中疑惑,她是在担心自己,还是别有心事?过了一会儿,是开门的声响,然后是颜平的声音:“古丽亚,师父还没醒吗?”

古丽亚回应道:“没有。”

“早饭好了,去吃饭吧。我替你。”

等她出去,颜平一回身,看到李天行睁着眼,忙说:“师父,你醒了!我去给你端早饭。”

李天行问:“颜平,我不在的时候,古丽亚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出过门吗?报纸的事她有没有察觉?”

颜平想了想,答道:“是有点不一样。倒没出门,也没见外人,报纸都扔了,连收音机都被我们故意弄坏了。可是昨天下午,她好像心神不宁的,总是躲在屋子里,晚饭也没吃。我们都以为她是担心你。昨天晚上你回来,她哭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心你的病。怎么了师父,你怀疑什么?”

“昨天谁出去过?什么人跟她说过话?”

“你走了以后,大家都在家里。只有九婶带着两个卫兵出去买菜。回来后,他们跟古丽亚说没说话不知道,但九婶总是免不了和她说话吧。师父,你怀疑有人带信给古丽亚,才会让她反常?也许,她就是担心你才心事重重吧!”

李天行想了想,说:“找个借口把九婶叫来,别让古丽亚知道。”

颜平会意,不多时,九婶端着一碗面汤进来,放下东西,才要退出去,李天行叫住她:“九婶,古丽亚都跟我说了,你是不是也要当面给我个交代?”

这一句让九婶如同五雷轰顶,脸色骤变,不敢抬眼皮,慌得说不出话。李天行冷冷地说:“看在你这么长时间还老实辛苦的份上,我给你个机会,说实话,我立刻放了你,否则,你和你的家人,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九婶腿一软瘫在地上,哀求着:“长官,我没想害人。我一直都实心眼为你们做事。可是,昨天买菜的时候,那个卖菜的威胁我,让我带个字条给古丽亚,否则杀了我的孩子!我没办法,就只好把字条带给古丽亚。就这一次,我发誓,从没有做过任何害你们的事!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要杀就杀我一个人吧。”

李天行继续问:“字条上写了什么?”

“我哪里识字,就是识字也不敢看。”

“好,我信你一次,不过,放你走之前,你要带着我的人,悄悄去指认那个给你字条的人。”

“行!行!我去,我去!”

颜平带着她出去,一会儿回来,问:“师父,你怀疑会是什么人?字条会写什么?”

李天行面色阴沉地说:“还能是谁?郑治才!他想得到古丽亚,所以传递消息来威胁她,估计一定是用我来威胁她自投罗网!”

颜平愤恨地说:“这个小人!不能让古丽亚上当!怪不得她哭,一定是想用自己换你的命!就算那个小人得到古丽亚,照样会更加疯狂地害你!师父,……”

李天行抬头望向门口,打断他的话:“她来了。”

门开了,古丽亚走进来,关上门,拿下面纱,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哥哥,好点没?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李天行不动声色地说:“古丽亚,过来,坐到我边上,小格格呢?”

“在外面,我去抱进来。”

“不用,让颜平去吧。你跟我说说话。”

颜平会意,借机出去了。

古丽亚神色有些不自然,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李天行盯着她说:“古丽亚,那张字条呢?给我看看。”

古丽亚立刻呆住了,随即慌张地说:“什么什么字条?”

“郑治才给你的字条,让九婶传递给你的。给我看看。”李天行目光如炬,让古丽亚无处躲藏。

古丽亚慌张无措:“那不是郑治才的,是是我土城手下的,就是就是问问我好不好。”

李天行掀了被子坐在古丽亚的对面,伸手托起古丽亚因为紧张紧紧攥在一起的双手,两手握住,凝视着她的眼睛说:“古丽亚,别怕!有我在,郑治才休想靠近你!别做傻事!别相信这个小人,一旦他得到你,更不会放过我!不论我在哪儿,你都要跟着,我们是兄妹,要彼此信任,对吗?”

古丽亚浑身颤抖着,终于哭出来:“哥哥,我已经害了你!他们都知道我是谁!我是土匪,你留着我,所有人都骂你!你把我交出去,你就是清白的!”

“清白不清白,不是做给人看的,有良心才是真清白!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和我们无关!知道了也好,从此你不必蒙着面纱,用别人的名字躲躲藏藏。你就是你自己,可以像所有人一样,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晒晒太阳,唱歌跳舞,活得更自在!”

“不一样,我跟别人不一样,哥哥!我是土匪,我的容貌,对你来说就是灾祸!会给你带来灾祸!郑治才,还有所有想占有我的人都会来害你!为什么真主给我这样的容貌,我宁可变成真的古丽亚,我不要做什么太阳,我不想离开你,我更不想害你,我该怎么办?哥哥,我该怎么办?我要毁了这张脸,毁了它……”古丽亚变得歇斯底里,丧失理智地要抓伤自己的脸。

李天行抓着她的手腕制止她的疯狂,等她没气力挣扎,只有满脸的泪水,满心痛惜和酸楚,单腿跪在她的身边,拥着她,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肩上,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让她尽情地哭。古丽亚哭得浑身发颤,声音嘶哑,直到筋疲力尽,门外,颜平和锅子听得也忍不住眼含热泪,神情惨淡。

李天行把哭得精神涣散的古丽亚抱起来,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认真地说:“古丽亚,不是所有人都用龌龊的眼光看你,至少颜平、锅子、独孤峰他们都是你的朋友,你的好兄弟!你的美丽不是错误,虽然给你带来很多不便,可是,既然是真主赐给你的,必然有他的深意。珍惜你自己,古丽亚,就算你的美貌吸引着贪婪的恶魔,可是还有我在!跟着我走下去好吗?坚持活下去,一定会得到你期望的东西,相信我!”

古丽亚看着李天行,伸手触摸着他的脸庞,喃喃地说:”我相信你,只相信你!你活着,我跟着你,你死了,我也跟着你!“眼泪潸然而下。

李天行用手擦拭着她的泪水,将她的手放在被子里,再次吻了她的额头,说:”好!你在这儿睡会儿吧,一觉醒来,作回你自己,阿依丽古娜!“

李天行理了理阿依丽古娜鬓边的发丝,凝视片刻,站起身转身出去。门外的颜平和锅子跟上来,锅子问:“师长,你去哪儿?”

“独孤峰怎么样?”李天行问。

“好多了,刚才他要过来,我给拦住了。”

“我去书房一个人待一会儿,没急事别打扰我。让人看住大门,别让阿依丽古娜出门。她的身份不必瞒了,你们跟其他人打个招呼。”李天行走到书房门口开门进去,又关上了门,颜平和锅子面面相觑,无可奈何。

第四百零七章 心中的歌

李天行需要静下心来想想,这是一场另类的博弈,双方都在不断试探对方的实力和底线,不到关键时刻,谁都不想背水一战。郑治才的手里到底有什么底牌?最坏的情况就是他控制了塔塔尔,不惜引狼入室,玉石俱焚!到那一步,义勇军唯有死战!不能到那一步!我带着大家穿越雪原到新疆,是要找生路,不是来给郑治才这个小人当满足私欲的陪葬品!塔塔尔是关键!南京也很重要!我应该再去一趟塔塔尔,现在也不是和南京翻脸的时候,在剿共上装装样子争取南京的支持,杨凤举那边也要亲自争取他的支持!但愿时间还来得及李天行在屋子里不断地踱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有些累了,刚坐下来,有人敲门。

“进来。”

门开了,田秘书走进来:“总督办,抱歉打扰你,有两个事。一个是南京的电报,还有一个,是武器合同,对方在报价上出尔反尔。”田秘书递过来两个文件夹,有些担心地看着李天行。

李天行打开第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一张电文,南京的电文,措辞严厉,申斥自己对共产党的姑息和放纵,如果不立刻弥补错误,则要严肃处置。而关于是否能够派兵牵制马匪一事竟然只字未提。李天行明白,南宫术必定在其中没起好作用,南京已经对自己大为不满,绝不会痛快答应派兵配合的要求,正如先生说的,不听话的狗没有骨头吃。若不是郑治才背后捅刀,何至于再受制于人!

第二份文件是上次军购谈判的合同初稿,本来已经谈好的,不过就是等着在最终的正式文件上签字就生效了。但对方竟然出尔反尔,要把价格提高百分之十到二十五,也就是说,曾经的价格优势荡然无存。这是个骗局!现在,苏方订单已然缩减,要弥补军购的缺口,要么接受德方高价,要么只能继续寻找买家。看来,是有人暗中收买军火商,故意引诱自己在军购方面得罪苏联,然后再制造障碍让谈判破裂,让大家看自己的笑话!果然又是郑治才的手笔,还真是面面俱到,无所不用其极!

李天行低着头静静沉思,平缓地说:“军购合同的事先不必回复,你让军需处继续约谈备选的那两家公司,要抓紧。给南京回电,剿共之事必当秉承南京指示,但新疆局势不稳,尤其马匪意欲犯境,请求速派国军牵制马匪主力。一旦新疆形势好转,必当全力剿共。”

“是。”

“共产党的案件怎么样了?”

“都结了,口供俱全,监狱长和涉案预警伏法,共产党人也放了。就是内幕还没有证据。所以,市面上还是有不满言论,说我们找替罪羊。”

“随他们说去!但是明面上对共产党的报纸和组织还是要严格控制,凡是宣传共产党的文章和书籍都要禁止,拒不服从的人也可以逮捕,但必须事先有我的批准,不许虐待刑讯。这些是要做给南京看的,里面的分寸你要心里有数。帮我盯着点,别让人再给咱们下套栽赃!”

“我明白。”

“章明远的墓前,还有那十七个人,私下里替我上祝香,他们的死,也是因我所累。”

“是。”

“你替我明发公告,省政府主席郑治才失踪,迪化实行军管戒严,直到找出郑主席为止。还有,自省政府主席重伤昏迷之后,省政府工作长期无人主持,郑主席因涉嫌勾结土匪、毒死黄继仁和陈万成案件,已经不适合主席职位,提议改选主席,维持政府正常运转,让余秘书长负责安排改选会议。那个副主席不是一直病着吗,既然病体不支,让他主动辞职。还有警察局长托合提,越狱事件和章明远事件,他作为局长难辞其咎,再加上畏罪潜逃,发布通告通缉,让陆明接替局长。马甸桥监狱整顿,给我提名一个合适人选先暂代监狱长职务。田秘书,这两天,还要辛苦你到这儿来办公,最近事多,怕是要加班,也跟你的父母打好招呼。”

“是,总督办。我没什么辛苦的,辛苦的是你,整个迪化政府事情那么多,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恕我多句嘴,早就该换个主席,你带着病给他们当牛做马,他们还背后捅刀子!真是卑鄙小人!”田秘书愤愤不平地说。

李天行不无感慨地说:“我现在才意识到,不是什么人都适合从政,虽然我努力想做好,可却导致了今天这样的局面,我难辞其咎!田秘书,你说心里话,我不适合坐在那个位子上吧?”

“人心难测,官场里更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总督办,你别灰心,事情也没那么糟。共产党的事件虽然有些影响,但我们可以慢慢弥补。迪化还是你说了算,那个郑治才想捣鬼,你还有一支强大的军队,陈仕中也是你的手下败将,放眼整个新疆谁敢动你?”田秘书所知有限,自然不知道李天行面临的困境。

李天行觉得现在不是告诉她的时候,只能含糊地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以后再说吧。麻烦你把鲍璞叫进来。”

“好!”田秘书忧虑地看了眼李天行,转身出去了。

很快鲍璞进来,李天行说:“传我的命令,再调城外的一个营进城,实行军管。盘查各交通要道,挨户搜查。你们在明处找,廖营长在暗处找,凡是和郑治才有关系的,都监视跟踪。还有城郊和巴甫洛夫斯基的驻地都要监视。”

鲍璞说:“是。师长,你觉得郑治才还会在迪化吗?”

李天行靠在沙发上,沉默片刻,似乎自言自语:“迪化,离这个位子最近的地方,他舍不得离开!”

鲍璞从屋里出来,迎面看到对面走来的阿依丽古娜,她没有戴头巾和面纱,仿佛是天上的神女,带着太阳的光芒飘落凡尘!鲍璞呆若木鸡,直到她走到面前,轻声问:“他在里面吗?”

鲍璞脑子发木,愣愣地问:“谁?”

“我哥哥。”

“你是古古丽亚?”

“我还有个名字,叫阿依丽古娜。”阿依丽古娜的声音平静如水。

鲍璞木木地回答:“在在里面。”

阿依丽古娜说了声“谢谢”,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哥哥,我能进来吗?”

“进来。”里面传出李天行的声音。

阿依丽古娜开门进去,李天行从思索中抬头看去,门口白光耀目,光亮中阿依丽古娜飘然而至。

李天行温和地说:“你来了,阿依丽古娜,很好听的名字。坐吧,妹妹。”

“我不坐,你该回去了,医生快到了,锅子说他又要被骂了。”阿依丽古娜伸出一只手。

李天行笑笑,把手伸过去,阿依丽古娜轻轻一拽,李天行顺势站起来,两人走出房间,李天行道:“不急回去,我带你跟大家打个招呼。”

阿依丽古娜笑着说:“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就差花房里的那些鸟了!”

“好啊!等医生走了,我跟你一起去,我得教会‘饿啦’叫你的名字。”

“这个名字可不好学,叫不好,怪腔怪调的!你不许笑!”

“没准‘饿啦’喊得跟唱歌似的,你信不信?”李天行突然想起火车上那些学生唱的‘阿拉木汗’的旋律,于是按照那句‘阿拉木汗什么样……’的旋律唱着她的名字‘阿依丽古娜什么样……’,逗得阿依丽古娜“咯咯咯”地笑个前仰后合,两个人一个唱一个笑,引得锅子等人纷纷过来看傻了眼,最近这栋洋楼里到处是压抑沉闷的空气,被他们两个疯疯癫癫的唱和笑一下子冲淡了,好似明媚的阳光照进每个人心里,于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神奇的咒语“沙漠的太阳”。

医生走后,卧室里的窗帘拉上了,屋子里光线昏暗,李天行在晦暗中睡着,他心里坦然,给郑治才的箭已经发出去了,接下来就是等他从阴暗中自己跳出来,所以,他睡得很安详。

阿依丽古娜抱着小格格坐在旁边守着,看着安睡的李天行,心中依旧回响着刚才那欢快的旋律。她不自觉地嘴角微微上翘,一边逗弄着小格格,一边在心里唱着那首“阿拉木汗”,她浑身的血液都在跟着这首欢快的旋律飞舞,甚至幻想着,在一个繁星闪烁的晚上,围着篝火,大家一起唱歌跳舞,自己和李天行欢笑着旋转着,何时真的能有那样的一个夜晚,此生是否还能有那样的一个夜晚?阿依丽古娜忘情地看着李天行,在憧憬和期待中,伴随着莫名的恐惧和忧伤。

第四百零八章 孤注一掷

又是一个傍晚,漫天云霞灿烂,李天行和阿依丽古娜从花房里笑着出来,他们刚刚听“饿啦”说唱“阿依丽古娜什么样”的鸟语,出来坐在秋千上,李天行推着阿依丽古娜,她情不自禁地唱起了阿拉木汗的歌。

大家都吃完晚饭出来,听到这边的歌声,纷纷走过来,一开始只是一起拍着手打拍子,然后干脆也各自扯开嗓子一起唱和。

阿依丽古娜兴奋不已,也不荡秋千了,竟然当着大家的面,合着节奏跳起了欢快的舞蹈。小伙子们都沸腾了,围着她,欣赏她灵动欢快的舞姿,她柔美飘扬的秀发,她绝世惊俗的笑颜,她旋转流动的衣裙,所有人都忘我地陶醉在欢乐的海洋。

阿依丽古娜情不自禁地拉着李天行一起跳,李天行哪里跟得上她的节奏,笨拙尴尬地站在中间,阿依丽古娜像蝴蝶一样在他身边飞舞。李天行一眼看到了颜平,他好歹是半个新疆人,赶紧拉过来让他跳,果然颜平很新疆地跳了起来,大家更加兴致高涨,有人也开始是模是样地学起来,围着的人边唱、边打拍子、边吹口哨怪叫着起哄,热闹的晚霞映衬着热闹的院落,狂欢的空气包围着狂欢的人群,虽没有篝火,篝火早在每个人心中熊熊燃烧。

锅子悄悄钻进人群到李天行身边,附耳说了一句,李天行的笑容凝滞,悄悄走出人群,快步来到书房,独孤峰站在书房外,脸色凝重,李天行只说了句:“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进入书房关上了房门。

桌子上放着电话听筒,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坐下来,拿起听筒,沉声说:“我是李天行。”

听筒那边传出来的是个久违的声音:“李总督办,好久不见!”

“郑主席,的确很久没见了。你的苦肉计,让我们白担心了好一阵子。”

“我不在,总督办你大权独揽,皇帝的滋味很享受吧!”

“在其位谋其政,职责所在。至于滋味,各人有各人的体会,郑主席是不是很想亲身体会一下?”

“你这个位子可是拜我所赐!拿人家的,总是要还的!”

“我曾经承诺过,一旦回东北的时机成熟,我会完璧归赵!你就这么急不可待吗?”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安排?李天行,你不觉得你太狂了吗?你如果只是一个安分的军人,我可以容你。可是,自从你来到新疆,所有人的眼睛都跟着你转!你不就是跟土匪打了几仗,他们就把你捧上了天!我也跟土匪打了三年,战无不胜!三年!辛辛苦苦才混个旅长,窝在哈密无人问津!你却被人一口一个‘将军’地叫着,到哪里都是敬若上宾!凭什么?我在东北军风生水起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在日本留学苦读的时候,你在哪儿?你不过就是个东北胡子,和鬼子打了几仗就成了抗日英雄!带着一大群胡子败兵,竟然成了将军!这个世道,真是没有天理可讲!别人捧你,在我面前,少给我装蒜!你承诺,我就要当圣旨听吗?做梦!”

“别人怎么对待你、对待我,那是他们的事。天理?天理不是你能评判的!两年前,我们初次见面,都是东北老乡,你帮过我,救过我,我对你虽有戒心,却从没有想过要害你!可是,你早在一开始就处心积虑要利用我和义勇军,早就想要我的命!你跟我讲天理,你问问自己的良心,天理应该站在你那边吗?”

“是阿依丽古娜告诉你的?李天行,你卑鄙小人,虚伪无耻!吃着碗里的,还占着盘里的。天天有个洋妞陪着还不够,还霸着阿依丽古娜!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急不可待,你占了我的女人,还要我等你玩腻了才动手吗?”

“你混蛋!无耻!我警告你,别想碰她一根头发,你太脏!”

“看清楚现实,你没资格警告我!你保护不了任何人!你把她放了,我留你一命。”

“就算我身后没有义勇军,有我在,你休想靠近她!”

“拿义勇军威胁我!李天行,你的软肋就是义勇军。所有人都觉得你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撑腰,你是一个铁血军人。可是他们都看错了,好好一支军队被你惯坏了,天天做着思乡的梦,只剩下可怜的‘义’,早就没了‘勇’!你就像是一只老母鸡,成天护着他们吃食长肉,你就没想过喂得太好了,就等着挨宰?你根本不配当将军,甚至不配当军人!军人就要嗜血如命,军人就要冷酷无情!你和你的义勇军就是一群没出息的废物!”

“嗜血如命的,还是人吗?何为军人?都说吃粮当兵,可我们义勇军的兄弟来自山林、农田、学校、作坊、还有山寨,就算没有军装、没有枪炮,即便忍饥挨饿、艰苦卓绝,也要拿起刀枪杀向鬼子,面对凶残的日军也从不退缩!他们当兵不为吃粮,不为功名富贵,不是为了某些人的贪婪野心,为的就是要夺回自己的家园、捍卫做人的尊严!他们为了民族大义揭竿而起,奋勇当先!义勇军的称号,当之无愧!我们义勇军杀的就是嗜血如命、残暴冷酷的禽兽!你把你的兵训练成嗜血如命的禽兽,夸口自己百战百胜,好,那咱们就战场上见真章吧!”

“李天行,别以为我怕你。两年了,我忍了两年!这两年你都在干什么?出入维克托莉娅的沙龙舞会,追着沙漠的太阳到处跑!而我,一分钟一秒钟都不敢松懈,我在下棋,下一盘很大的棋!其实不止两年,从我到新疆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布局!将近六年!六年来,我花出去的钱可以堆满一屋子,我用的手段你想都想不到!实话告诉你,你风花雪月的时候,新疆大大小小的军阀,有一半都改姓郑了!只是没想到,向亭卫那几个,竟然首鼠两端!所以,他们全都得死!你也别再费心思去招降胡汉风他们,上上下下,早已经盘根错节,哪根弦不安分,我让他五更死,他就活不到六更天!我知道扬凤举跟你的关系不一般,不过,他的那几个不成材的儿子你就不熟悉了吧。老头子一门心思当神仙,你还想上紫阳山,比登天都难!还有那些政府机关、报社商铺、甚至三教九流,我的触角无所不在!我不过是稍稍动动手腕就让你焦头烂额!你以为,没钱没人脉没手段,就凭一个总督办的名号就能号令天下?我敢给你这个位子,就有本事连本带利收回来!“

“构陷常心宽,共产党十八条人命,都是你干的?”

“多此一问!”

“你要怎样?”

“简单,你一个人消失!属于你的一切都归我!”

“凭什么?”

“要么你一个人死,要么无数人陪着你一起死!”

”就为了你的贪婪,你要让整个新疆腥风血雨、尸横遍地?”

“别把自己装得仁慈高尚!你这个将军怎么来的?还不是用别人的命换来的!昨天亲亲热热地叫着‘兄弟’,明日就把他们垫在脚下,自己站得高高的!我倒要看看,你会怎么样仁义地让你的那些傻兄弟端着枪往前冲,一个一个死在脚下。我们比一比,谁脚下的尸体多,谁站得就更高!”

“你不把士兵当人看,你以为他们就甘心为你卖命?放眼新疆,哪支军队敢跟义勇军对抗?就算你收服了陈万成的旧部,且不说他们的战力如何,他们能挽救你的哈密?我端掉你的老巢不是难事,迪化已经在我的掌控中,到时候,你一个被废的主席,无权无兵,惶惶如丧家之犬,谁会听你的调度,谁给你当垫脚石?”

沉默。听筒那边的喘息声变得粗重。

”李天行,你知道你自己的致命弱点吗?你长了一颗女人心,你的魂不在自己身上,在你的兄弟身上,杀了他们就是杀了你!你能打,好啊,这是个乱世,只要你想打,我就让你有打不完的仗,打到你们义勇军死绝了为止!其实,我不想要你兄弟的命,好歹我们都是东北老乡。东北人来到这大西北,是为什么?我从东北到日本到新疆,辗转千里,上下求索,是为了什么?就是要一展抱负!我练出一身本事,上马打仗、下马安民,在这样的一个乱世,赤手空拳,殚精竭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可是眼看我就要登顶,你还是挡在了我的面前,我别无选择!掀起这场腥风血雨,是你逼我的!”

“郑治才,你处心积虑地算计了我两年,也是我逼你的?当初你主动替我调查冤案,力邀我出任总督办。我以为我们可以各取所长、携手合作!保境安民我责无旁贷,你兴邦治国一展所长。一定要你死我活吗?既然你了解我,你应该知道我没有野心,我和我的兄弟们都时刻想着打回东北去!我们是抗日义勇军只想打鬼子,不想打自己的同胞!我只想让我的兄弟们能活到回家的那一天!你也是东北人,东北人的痛你应该感同身受!既然你的抱负和我们的初衷并不冲突,为什么不能携手合作,而要自相残杀!”

“合作?你太幼稚还是太狡诈?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你不懂吗?只要你在,所有人心中眼中就只有你,李天行!可是你根本就不配坐在那儿接受他们的膜拜!你懂政治外交吗?你知道怎么跟政客打交道吗?你知道怎么控制经济,怎么驾驭官吏和民众吗?你以为凭良心、讲仁义就能政治清明、繁荣兴旺?你想想你办的那些破事!一个共产党事件都解决不了,把苏联、南京、民众、共产党全部得罪光了!连个南宫术都搞不定,让他牵着鼻子走!共产党是怎么回事,你竟然还不了解,就下了个模棱两可的命令,我不给你下套都对不住你!其实有那么难么?我教教你!秘密抓几个共产党暗杀了事,上报南京请赏,再栽赃给政敌搪塞苏方和民众,借机杀掉政敌赢得民心,私下再给共产党行个方便喊几句口号,全都摆平!这些你想得到、下得了手吗?苏联对新疆政权有多重要,你不仅不懂妥协圆滑,竟然露出要摆脱他们控制的意图,维克托莉娅就是你害死的,你知道吗?人贵有自知之明,李天行,你就是让人当枪使的命,非要穿龙袍坐江山,只能误国误民!”

沉默。

“新疆,只能有我没你!你非要赖着不走,那就玉石俱焚!我不在乎死多少人,我的岳丈孩子在你手里,那又怎样,杀了他们就是帮了我,就算我全家都搭进去,也在所不惜!你觉得新疆的军队你不怕,还要先灭了我的哈密。好!只要你敢来真的,我就让陈仕中他们全部撤出塔塔尔防线。一旦门户大开,马匪可不会坐失良机,你的义勇军就和他们先玩玩,等差不多了,我们一哄而上,那可真就是尸横遍野了。到时候,我给你的好兄弟们再立个碑,你再来一次哭祭,我供给你足够多的纸钱!好歹是东北老乡!够仁义吧!”

“你住嘴!引狼入室,你会自食苦果!”

“我没退路!你让我得不到,你更得不到!这一切都是源于你!用你一个人,换一个和平安定的新疆,要么就是一个人间地狱!你的情义和仁慈呢?退缩了?还是根本就是虚伪?不过我提醒你,我忍够了,现在已经忍到了极限!最多给你三天时间,我可以给你设计一个合理的死法,义勇军痛失师长,然后他们就是我郑治才的子弟兵,我会带着他们给你报仇,让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活到回家的那一天!”

“你做梦!就算我死了,义勇军也绝不会跟着你这个卑鄙小人!”

“话别说得那么绝!情义最不靠谱!义勇军早已不是你的李家军了!醒醒吧,人心是要花大价钱买的!你穷得只剩下情义,留着那点东西给你陪葬吧!对了,我早就下了几步好棋,你很快就会知道。你记住,得不到我想要的,我就带着你的兄弟们下地狱!”

电话挂断了,听筒那边传来刺耳的声音。李天行放下听筒,坐在椅子里,所有的疲惫集中在这一刻海啸般袭来。他望着天花板,脑子里竟然空空荡荡,直到屋子的光线越来越暗,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郑治才阴霾的声音开始在脑子里飘荡“你知道怎么控制经济,怎么驾驭官吏和民众吗?你以为凭良心、讲仁义就能政治清明、繁荣兴旺?只要你敢来真的,我就让陈仕中他们全部撤出塔塔尔防线。……到时候,我给你的好兄弟们再立个碑,你再来一次哭祭,我供给你足够多的纸钱!用你一个人,换一个和平安定的新疆,要么就是一个人间地狱!……他们就是我郑治才的子弟兵……让他们在这块土地上活到回家的那一天……义勇军早已不是你的李家军了!醒醒吧,人心是要花大价钱买的!……”。

李天行终于意识到,原来郑治才不仅仅要总督办的位子,还觊觎义勇军,要把义勇军打造成他的子弟兵!他毒杀了黄继仁,甚至陈万成,毒杀自己的机会未必没有,留着自己不光是利用自己清除异己,更是为了想得到义勇军!所以他一方面保持和自己的良好关系,另一方面分化收买义勇军将领!怪不得那次军事会议,不少人毫无出战之心!釜底抽薪,果然够狠!更狠毒的是,一旦打起来,真正冲锋陷阵的只能是和我同心同德的好兄弟!郑治才就是要把这些碍眼的人都清除干净,剩下的就是投靠他的子弟兵!真是讽刺,一支东北义勇军竟然让一个东北人的败类屠杀算计!我就是死也不能让他得逞!现在就要看他所谓的那几步棋是什么,如果猜得不错,应该是他真正实力的昭示。最坏的情况就是,义勇军被孤立,外无援兵,四面楚歌,甚至兵变内讧……

不好的消息果然从田秘书和彭建中那里接踵而至。

“向亭卫、姚书衡和陈仕科的部下拒绝移防的命令,陈仕科的骑兵团由陈仕中自行代理团长,向亭卫的职务被他的参谋长暂代,姚书衡的职务被他的副旅长暂代。胡汉风除了自己的部队,已经失去了指挥权。”

“发给杨凤举的电报是他儿子杨文建回复的,说杨凤举在闭关修炼,要等他半年后出关才能请示答复。”

“哈密周边的三处驻军不听督办处军令,擅自出兵增援哈密。迪化附近也有四处驻军违令向迪化进兵。另有两处驻军向塔城方向开进。”

“马仲芳留守西北部的两个旅已经陈兵边境,其东南部主力也陆续挥师西进。南京方面没有任何配合牵制的意图。”

李天行的血液几乎凝固,即使是一丝的侥幸也荡然无存。看来,这些年,郑治才真的是相当勤奋,竟然不发一枪一弹,用金钱和他的所谓心思手段就生生活吞了新疆的半壁江山,甚至连自己的义勇军都被他渗透进来。当初先生的提醒,再次应验,郑治才是个极端的人,小人中的极品!而自己却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没意识到脚下的根基太浅,对官场的尔虞我诈还没入门!郑治才布了六年的局,对新疆对自己都琢磨透了!我果真是走错了战场,打了一场不知己不知彼的战争!事已至此,如今的局面,战,死的是自己兄弟,替郑治才清除异己!不战,自己死不足惜,义勇军必遭清洗,死的还是自己兄弟!早知如此,不如听先生的,解散义勇军,让南京的算盘彻底落空,让郑治才之流无所贪图,兄弟们自谋生路或可保全!可如今就算我肯,为时已晚!也许还有一个险招可用,郑治才想掩盖他的真正嘴脸,不想让义勇军知道我死于他手,好欺骗愚弄义勇军追随他,这或许就是我唯一的机会

第四百零九章 同归于尽

敲门声响起,李天行不答,再次响起,李天行如梦初醒,站起身才走了几步,门开了,门外灯光刺眼。

“哥哥,你在哪儿?”是阿依丽古娜慌乱的声音。

然后有人开了灯,大家看到站在书桌前的李天行,独孤峰和锅子几乎同时问:“师长,没事吧?”

“哥哥,怎么这么久?你还好吗?”阿依丽古娜盯着他问。

“你们有事?”李天行避而不答。

“都很晚了!天都黑透了!你总不出来,我们都很担心!”

“这么晚了?我没看表。抱歉!独孤峰,你怎么也等在这儿,快回去休息。锅子,你带着他回去。”

阿依丽古娜追问:“你把自己关在这里很久,昨天晚上你也是这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有很多事要安静下来想想,太晚了,有话明天再说,都回去吧。”说着往外走。

阿依丽古娜心神不安地看着他上楼去,只好回到屋子里,坐在那儿乱猜。

独孤峰和锅子却跟着李天行进到卧室,立刻追问:“师长,昨天郑治才到底说什么了?今天田秘书也看着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

李天行只说:“以后会告诉你们,明天我回塔城,你们不必跟着。”

锅子和独孤峰只好退出来,颜平在门外,对他们眨眨眼,几个人到了独孤峰的房间。

颜平说:“你们别骗我,昨天到底是谁的电话?师父的安全重要,廖营长可嘱咐过我们。”

”是郑治才。不敢见师长,打电话来不知说了什么?师长接了电话就把自己关在里面,今天田秘书也苦着脸!”锅子说。

颜平说:”你们怎么没听听他们说什么啊!“

”师长关着门,声音也不大,只听到一点。“

“听到什么”

“骂人的话,大概是‘住嘴’,‘混蛋’什么的。”

“你们怎么不用别的听筒听啊!”

“啊?怎么听?我们不知道啊!”

“唉!真是服了你们!跟我来,我教你们!要是再来电话,你们就偷听。这是为师父好,出了事,就说是你们副师长授意的,他就没辙了!”

“颜平,还是你机灵!你要是想骗我们师长,一定一骗一准!“

”我帮你们,你们可不能出卖我!咱们是兄弟!“

”当然,好兄弟!以后多教我们点阴招,反正是为师长好!“

”行!反正有你们副师长当冤大头!“

翌日一早天不亮,颜平按照李天行的要求早早起来练功,李天行竟然也来了。

颜平惊讶道:”师父,你该多休息,怎么出来了?”

“好久没一起推手了,今天我们练练。”

颜平既兴奋也讶异,可是李天行已经拉开了架势,李天行指导得非常细,颜平觉得内容太多了,一时记不住,大大超出平时的练习。两个练了好久,至少是平时三倍的时间,这还不够,又指导颜平打了两遍太极,和两套外家拳法,直到所有人都吃完了早饭,两个人才收工。颜平的兴奋劲早没了,他已经嗅出不好的味道。

吃完早饭,李天行带着人回塔城大本营,颜平找独孤峰说:“我觉得师父不对劲。最近我们可得盯紧点。”

“咋啦?咋不对劲?”

“早上练功,他急于教我尽可能多的东西。不正常,最近,他肯定有重要的事,还不能带上我。”

“为什么这么想?不就是多教你点东西,不是你自己跟不上趟,疑神疑鬼吧!”锅子也不明白。

“你们想想,郑治才突然出现,总不会就是打个招呼吧。师父接了电话就回塔城,肯定是商量对策!他迫不及待地多教我东西,一定是觉得对不住我,可能有段时间不会见到我,才会尽可能弥补我。什么情况是连徒弟都不能跟在身边的?是不是要打仗了?”

“难道师长要带军出征?打郑治才?或者陈仕中?”

“打仗还用师长亲自去?副师长也不答应啊!就那仨瓜俩枣,副师长都用不着出马,常心宽或者葛钺就是抬举他们了!”

“就算师父去打仗,也不用那么紧张吧,打完仗就回来了,用得着为那几天就觉得耽误我了?”

“难道要赶你走?”

“你想多了!他就我这么一个徒弟,怎么舍得赶我走!我看也别瞎猜了,把这事告诉你们副师长,说得严重点,也许他有办法让师父招供!快!电报比汽车快!赶快发报!”

谭仲恺接到电报看了,不动声色,等着李天行的到来。

李天行一进门就让所有人都出去,神情严肃地问:“仲恺,咱们义勇军里有郑治才的人!廖文轩说你处置了几个和仇异度有关系的,还有一些没动!情况到底有多严重?”

谭仲凯没想到他上来就问这个,略一迟疑说:“咱们这儿人心不齐你也知道,我也怀疑郑治才捣鬼,让廖文轩暗中调查。没查到直接和郑治才有关系的证据,但是有不少人和仇家人认识,几个关系密切的让我办了,还有不少军官,平日里花钱大手大脚,查了他们,也只承认是贪了兄弟们的饷钱,都处分了。可谁知道他们还瞒着多少事,跟郑治才不清不楚也有可能!有些不太过份的也只能睁眼闭眼,一下子处置太多,我怕闹得人心惶惶的!你怎么确定我们这儿有郑治才的人?是谁?”

“把这些处分的,有嫌疑的军官明细给我看看。”

“我让吴参谋给你!”

李天行看了最近整顿军务的记录,发现中级军官有四分之一有问题,一部分已经被处分,一部分暂时搁置,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要解决隐患就应该把有问题的军官都换掉,可是大战之前走马换将是大忌!然而维持现状,则将有异心、兵无斗志,如何一战!不由得长叹一声说:“罢了,大战在即,我们又晚了一步!郑治才在电话里暗示我们内部有人被收买了。”

“他能把这个告诉你?不是挑拨离间吧?”

“我倒希望是挑拨离间。他承认构陷常心宽是他做的,哗变的事他也脱不了干系!他应该早就开始用金钱渗透拉拢义勇军的各级军官,如今发作出来,我们却投鼠忌器!郑治才还真是费了心思出了血本,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他都说什么了?”谭仲凯不由得眉头紧锁。

“郑治才摊了底牌,一旦我们出兵,他就孤注一掷,撤了塔塔尔一线的驻军,放马匪长驱直入,等我们两败俱伤,他们落井下石!他为了那个位子,彻底疯了!”

“这是最后一步,是让你屈服让步的砝码!除此之外,他想干什么?”

“还能怎么样?他要逼迫我下台,他军政大权独揽,把义勇军也收归旗下,从此,新疆改姓郑!”

“他还想收服义勇军?做梦吧?杀了你,就是义勇军的仇人!你不能踩在兄弟们的尸骨上活着,我们就能吗?”

“他这个梦还是他一贯的套路!他要做个局,就像是杀了黄继仁、陈万成,帐算在别人头上。我一死,他就带着义勇军给我报仇,从此,义勇军就是他的子弟兵。”

“无耻至极!他以为义勇军的人都是傻子?都瞎了眼?他敢动你,我灭他满门!”

“他是无耻,可也是动真格的!你也收到消息了吧?哈密、迪化、塔城周边的军队调动是真的!胡汉风自身难保,失去塔塔尔的控制权,杨凤举可能已被架空,马匪主力西进,南京隔岸观火!我们已是孤军!”

“我就不信他敢让马匪进来!调动军队是一回事,打仗是另外一回事。上次陈万成不也是气势汹汹,结果一战即溃!”

“郑治才不是陈万成!新疆各部,郑治才是最能打的!他可是卧薪尝胆数年,就为了今天的决战!郑治才不简单,他明明好色,却规规矩矩不近女色;有野心,却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他和土匪暗中结盟,又利用剿匪敛财养兵;他竟然从我到新疆的那一刻就开始算计我和义勇军!他在新疆利用金钱和手段收买地方势力,用了六年布了一盘大棋,用了两年把我和义勇军拖入这盘棋局中,可谓是蓄谋已久,志在必得!他连自己的老人和孩子都可以牺牲,士兵和百姓的命,他在乎吗?他是一个可以赌上一切的赌徒!我不想把兄弟们的命拿去跟一个疯子赌!不值得!”

“那你想怎么办?”

“我跟他赌!我一个人跟他赌!”

“你一个人?你一个人去挡他的千军万马?”

“他的底牌我已经摸清了,即便我在明面上是输了,可我手里还有一张牌是唯一翻盘的机会!这就是郑治才的贪婪,他不仅要总督办的位子,还想把义勇军打造成他的子弟兵,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借助我的威望才能降伏义勇军的人心。所以他必须遮掩他的丑事,不能让义勇军知道我是他害死的。他需要我的配合,配合他演一出戏,成全他的假仁假义!”

谭仲凯不可思议地问:“你什么意思?你要成全他,让他杀了你,然后猫哭耗子,让兄弟们跟着他?你也疯了吧?”

“我要让他眼看着登上顶峰,然后摔下来一无所有!就算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谭仲凯死死盯着李天行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同归于尽?你敢跳下去,我们所有人都跟着你跳下去!”

“仲恺!你能不能理智点!郑治才已经孤注一掷,哈密、迪化、塔城、塔塔尔,甚至柴尔木,这些新疆军队不是过来喝酒谈天的!我们义勇军出兵迎战,别忘了,被郑治才收买的人不会去拼命,出去拼命的都是我们真正的好兄弟!郑治才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清除不肯屈从他的义勇军官兵!就算我们再能打,让新疆军队溃不成军,郑治才一定会丧心病狂,引狼入室!就算他不这么做,马仲芳能放弃这个好机会吗?就算一场腥风血雨之后,义勇军惨胜,到时候我面对着空空的军营,还能回到迪化,去坐在总督办的龙椅上,若无其事、谈笑风生?”

“你要不战而降?”

“战或者散!开战的前提是先杀了郑治才!郑治才提出让我配合他做戏,三天后等我的答复,我答应他,引他现身,杀了他,让新疆各部群龙无首、联盟瓦解,同时也断了义勇军里某些人的念头,再一一平定各部叛乱。万一不成功,我死了,你立刻解散义勇军,兄弟们去留自便、自谋生路,总好过死于一场毫无意义的阴谋战!”

谭仲恺的脸色铁青,大声质问:“这就是你的对策?你要一个人去杀郑治才?你把我们这些兄弟置于何地?”

“一条生路,我只想给兄弟们开出一条生路!我说出去的话,就一定要做到,除非我死!先生曾经劝我解散义勇军,我没听他的话,事情的发展果真如他的预言一样!可我就是不死心,我还要最后拼一拼,拼上我的命,如果还是做不到,我见了师长和死去的兄弟们也能有所交代!我死后,你一定要解散义勇军,天意如此,不可强求!”

谭仲凯盯着他,终于仰天长叹:“罢了!既然事已至此,你决定了,我跟着你!你想怎么做?”

“具体怎么做,也要看他下次给我打电话时怎么说,临场应变吧。”

“那好!我信你,他敢露面,一定会死在你手里!”

“仲恺,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在前头。兄弟们跟着你,我放心。颜平毕竟有扬凤举罩着,也还好。阿依丽古娜无依无靠,万一我……”

“没有万一,你的人你自己照顾。阿依丽古娜的性子你清楚,你死了,她肯定不会活!你听着,我答应你去冒险就是赌你的命硬!赌注就是阿依丽古娜,想让她活着,你就要活着!否则,她也要自生自灭!”

李天行知道谭仲凯的真意,也不再说什么,又想起一事:“仲恺,你现在就遣散我的亲信,还要故意透出风声,我要让郑治才知道我妥协的意图。仲恺,一切都拜托了!我走了!”李天行心中涌起一阵酸楚,深深看了谭仲凯一眼,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面。

谭仲恺一把拽住他,手劲之大让他也有点吃不消:“大哥,无论如何你都要活着,只要你活着,我们就有翻盘的机会!你明白我的意思!”

李天行笑笑:“兄弟,你的赌注那么大,我怎么也不能让你赔!放心!我命硬!保重,兄弟!”

谭仲恺目送李天行的车疾驰而去,赶紧对吴参谋说:“给独孤峰发电报!”

第四百一十章 我要做你的兄弟

汽车行驶在熟悉的旷野中,李天行看着窗外的一切,曾经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重演,曾经的艰苦卓绝、传奇际遇和意气风发如烟云般倏忽而逝,继而他又陷入了沉思:既然下了决心,那就要把后面的路走好。不论成败如何,先要把身边的人安排好,以免万一失败,必然连累他们。郑治才一定在随时监控自己,发现自己在给亲信安排后路,也会相信自己被迫妥协就范的意图。义勇军那边的兄弟有谭仲凯安排,可以放心了,迪化这边可以让颜平带走部分人,以后跟着他也还是条生路,还有田秘书,可以安排她一家跟着谭仲凯走。一些跟自己关系紧密的官员也可以事先通知,帮助安排。唯一难办的是独孤峰等人,还有阿依丽古娜,他们绝不肯离开自己,该怎么办?还有……

李天行看着司机雷方霆,他曾经怀疑这个人是郑治才安插的,也让人查过,此人家境贫寒,一个人养活老老小小一大家子,跟了自己这些日子,平日里工作颇为勤勉,没抓到什么把柄,就一直没忍心辞他。

此时,他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不想殃及池鱼,就说:“小雷,感谢你这么长时间的辛苦。最近,我这边会有些变故,恐怕不能再用你了。回去我给你一些安家费,你再找一份工作吧,如果你想离开新疆,我也可以帮你安排。”

雷方霆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排的李天行,沉默片刻,似是下了很大决心,然后说:“总督办,你不怕我把消息透露给郑治才?”

廖文轩立刻掏枪对着他:“停车!马上停车!”

李天行镇静地说:“文轩,放下枪。他想害我们,还会说出来吗?”

然后平静地问:“你是他的人?为什么告诉我?”

雷方霆说:“我只是个小人物,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为了活命,我做了亏心事。有人找上我,用我家人的性命威胁,我没办法,只好照他们说的做。后来,我才猜出一定是郑治才。”

“你家人现在怎么样?我愿意帮你摆脱他们。”

“他们还好,但如果我不照他们的意思做,就会随时杀了他们。我一直犹豫是不是要告诉你,可是,我怕万一……不敢冒险。”

“那你为什么现在说出来?”

“我跟着总督办这么长时间,很羡慕你身边的人,我也希望有一天做你的亲信,做你的兄弟!只恨我没本事,胆子小,还做了很多害你的事。阿依丽古娜的事是我告诉他的,还有很多。我知道郑治才要害你,也不敢提醒你。可是,我怕再不告诉你,我一辈子良心难安!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冤!”

李天行动容,微微叹了口气:“不怪你,说到底,还是因为我连累了你和你的家人!要不,我派人把你和全家送到安全的地方,离开新疆。”

“不必了,总督办。你就别担心我了,他们应该会看在我听话办事的份上,放我们一条生路。”

李天行默然,心中却百感交集,真诚的付出并非没有回报!金钱和手段也不换到真心!所有人都不再说话,车内除了行驶的噪音,静寂无声。

一回到家,李天行就把田秘书单独叫到书房,把所有事情合盘托出,看着惊讶得说不出话的田秘书,李天行愧疚地说:“对不起,田秘书。因为我,让你和你的家人无辜卷进危险之中。在督办处,大家都知道我们合作得很好,你是我的得力助手,越是这样,你就越被郑治才嫉恨,你和你家人就会有麻烦。所以,我想把你和全家送去军营,找谭副师长,他能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再谋生路。这是安家费,你收着。时间不多了,你给家里打个电话,我已经派人在你家附近守着,直接护送他们和你立刻走。”

田秘书看着李天行潸然泪下:“总督办,为什么好人没好报!郑治才那么狡猾狠毒,你一个人怎么对付他?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李天行故作轻松地说:“单打独斗,我还没遇到有比我厉害的!我这么安排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十有八九是一场虚惊,到时候还要你回来给我当秘书。我还要给你涨薪水呢!”

田秘书不仅笑不出来,更是捂着嘴泣不成声:“总督办,就没别的办法了吗?你才是真心为大家好!他们都瞎了眼,跟着这个无耻小人,难道这个世道就是这么没有是非,只认金钱和权力吗?”

李天行默然,心中也在问自己:为什么我的真诚抵不上金钱手段、阴谋算计?罢了,人生一世,但求坦荡清白,何必为了那些妄念污了手脏了心!

他对依旧悲泣的田秘书说:“田秘书,我李天行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可毕竟浅薄无能,实在是愧对所有信任我、跟随我的人!你有什么要求告诉我,我尽我所能为你办到。”

田秘书止住哭泣,抬起头,用红肿的眼睛望着他说:“有。总督办,答应我,一定活下来!在我心目中,你是我最敬重的上司!不论成败,都要活下去!”

李天行淡然一笑:“谢谢你,田秘书。我会,希望我们很快重逢!多保重!”

“总督办,你可是有信义的人,答应我的就一定办到!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第四百一十一章 将相和与金蝉脱壳

田秘书走了,接下来就是颜平,不光是为了他的安全,也需要他给杨凤举带话,一旦自己杀了郑治才,首先要争取和杨凤举再度联合,才能迅速控制新疆局势。他清楚,杨凤举就是风向标,总会顺着风转动,郑治才如今赢面大,他就会躲着自己,一旦郑治才死了,风向标就会指向自己,同时带动其他大大小小的风向标也随之转向。

李天行知道颜平很聪明,也很重感情,实话实说,一定不肯走,正皱着眉踱着步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有人敲门,进来的竟然就是他。

颜平脸色焦急,一进来就说:”师父,我刚接到电报,说是义父病重,要我回去。我今天就得走!”

病重?看来是老狐狸担心小狐狸池鱼遭殃!正好,帮了我的忙!李天行装作毫无疑心的样子,关切地说:”副总督办病重?耽误不得,赶紧走!我让人送你。”

“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不行,我不放心。万一路上有事,我怎么向你义父交代!我派二十个人跟你去,就这么定了。我这边事情多,不能去看他,替我给你义父问好,我还要写封信你带给他。”

“也好。如果义父身体好转,我一定尽快赶回来。”

“不急着回来,多陪陪你义父,一定要把他的身体调养好。你等等,我去写信。”

李天行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扬凤举,一封是给颜平,却都装在给扬凤举的信封内。

他把写给扬凤举的信封交给颜平:“颜平,一定要亲手交给你的义父,带我问候他的病情,希望他尽快康复。”

又递给他一个普通的文件袋,嘱咐说:“你就不要急着回来了,多陪陪你义父,养好了身体再回来。这里面是我的一些习武心得,时间仓促,不能面面俱到,但都是我所体会的武学精华要义,你自己慢慢研习。颜平,你的资质和功底都不错,缺的就是名师指点。作为师父,我没有尽到责任,对不住你。不过,这世上藏龙卧虎,只要坚持,一定会有更好的际遇。”

颜平看着手里的文件袋,一脸茫然地说:“师父,你怎么说得好像再不要我了?我没做错什么吧?”

李天行自知一时动情,有些失言,赶紧掩饰说:“怎么会!我就是想到要分别一段时间,还真有些舍不得。好了,你赶快收拾一下启程吧!我让鲍璞带着人跟你走!”说着就出门去找鲍璞了。颜平看着他的背影,感动之余,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送走了颜平,李天行知道,身边的人都不会离开自己,包括阿依丽古娜,他们要一起生死与共,做最后一搏。

李天行整理好了一切,郑治才也准备就绪。他听完了屈风的汇报,眉头舒展,两天前的那次电话谈判,如今终于得到了满意的回音,果然如他所料,那个长着女人心的李天行,为了身后的那些人,屈服了!他收到线报,李天行身边的亲信一个个消失不见,这就是最好的证明。那些小喽罗跑了不足惜,只要李天行还在掌握中,只要阿依丽古娜还在,就是最大的战利品!

他看着桌上的电话,虽然听筒传送的只是声音,但声音一样可以成为看不见的利剑,杀人于无形!他拿起了听筒,拨了号码,每一次号码盘转动发出的声响,都是如此悦耳动听,让他简直要笑出声。接通了,听筒那边传来声音:”喂,这是总督办府,你找谁?“

”李总督办。“

”你是谁?“

”郑治才。“

很快,那边再次传来声音:”我是李天行。“

”咳,咳,李总督办,你的动作很快嘛!这么急着就把你的亲信都放生了,不愧是仁义大哥啊!咳,咳……“郑治才咳嗽着,声音低沉沙哑。

”他们都是小人物,对你的雄图霸业没什么威胁,我替你把这些眼中钉先清走,也好让你安安稳稳地坐上龙椅,好好施展你的抱负!“

“你的心还真细啊!不过,你还是对我有误解。好歹我们是老乡,我怎么会对老乡赶尽杀绝呢!咳,咳……”

“怎么两日不见,郑主席就病了?不是忧思过度吧?”

“不过是偶感风寒,又让你担心了!”

“不知道郑主席还有什么难题让你寝食难安?一定是和我有关吧?”

“李总督办果然是个明白人。我说了,咳,咳,你误会我了!虽然你的位子我志在必得,可是只要你肯让步,我也会投桃报李!”

“是吗?愿闻其详。”

“我说要你死,是因为只有你死了,义勇军才能对你彻底死心,咳,咳,否则,他们不肯合作,让我很难办。你不想我们东北子弟自相残杀吧!咳,咳,当然了,我不会真的让你死,只要你肯配合我做出戏,我找个和你身量差不多的替死鬼扮成你,让人扮成土匪劫杀,毁了容貌,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咳,咳,从此,你就彻底解脱了,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不需要保护那么多人,为了自己好好活着。咳,咳,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带着咱们东北子弟兵,在这块土地上大展宏图,将来一起衣锦还乡!岂不是皆大欢喜!”

“听着的确不错,原来郑主席这么用心良苦!你要我怎么配合你?”

“首先,你我都要发个公告,把我们之前指责各自毒杀黄、陈的事抹平了,恢复我的名誉和地位!”

“这种翻云覆雨的事郑主席最擅长,你说怎么办我可以照做。不过大家不是傻瓜,你以为这点伎俩就能让人相信我们是亲密互信的好兄弟?”李天行不动声色地要把郑治才往自己的路上引。

“当然,光是公告还不够,我们要让大家相信,我和李总督办已经冰释前嫌,彼此还是相互信任、亲密无间的老乡嘛!”

“郑主席这么做是做给义勇军官兵看的吧?”李天行知道关键点到了,继续点拨。

“咳,咳,我这也是为了兄弟们好!既然你已经决定让位,就要让你的好兄弟们能顺顺当当地过渡到我的手里。他们越是懵懂无知就越安全,对吧?”

沉默,两边都在沉默,先开口的便输了气势。

李天行故意示弱先开了口:“说吧,你要怎么做?”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要想打破关于我们交恶的传闻,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同出现在公共场合,在新闻记者、军政大员和普通民众面前演出一幕将相和,感人肺腑、催人泪下。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咳,咳,李总督办,咳,咳,你意下如何?咳,咳……”或许是过于激动,郑治才一阵猛烈地咳嗽。

李天行的心一阵加速跳动,他没想到,郑治才竟然自投罗网!事情出乎意外地顺利,然而却同时又让自己警惕,郑治才绝不会这么傻!他明知道自己起了杀心,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做戏?这必然又是一个圈套!真正的意图是什么?杀了自己?可没必要同时搭上他自己的性命!李天行猜不出,故意说:“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咳,咳,李天行,你知不知道你败在哪里?第一,你太自信!你以为你的能耐天下第一?要记住,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杀你,就是因为还有出戏要你来演,不是我身边没有能人!咳,咳,第二,你太心软!你以为你保护了身边的亲信就万事大吉了?实话告诉你,凡是和你有点关系的人,你从前的学生兵,甚至你从前的房东、邻居,凡是和你说过话的人都在我的手里,老老小小不下两百来口,我有什么事,他们就是陪葬!这一招对别人没用,对你可还算恰到好处?咳,咳……”

李天行的血液凝滞了,他的手几乎要把听筒弄碎!这个杂碎!他已经找不出能形容郑治才的词汇!

“咳,咳,不过,我这么做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只要你配合我,我就放了所有人,不论是你的好兄弟,还是你的好子民!因为他们从此就是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子民!咳,咳……顺着倡逆者亡,只要归顺我,我就让他们长长久久地快活!”

沉默。都在沉默。

这回是郑治才打破沉默:“李总督办,我答应给你三天时间,现在三天还不到,你可以好好想想,明天答复我。”

“然后呢?”

“什么?”

“我们的好戏结束以后,你怎么处置我?”

“处置就言重了!我们不过是再演一出戏,就当是金蝉脱壳。某一天,你在路上被土匪劫杀,很多路人目睹这次悲惨事件,我自会振臂一呼,带着义勇军荡平匪寇,为你报仇。从此,你安全谢幕,悠游江湖,你我天各一方,各自珍重!咳,咳……”

“郑主席真不愧是个天赋异禀的政客兼戏子!一切设计得入情入理、天衣无缝!我李天行自愧不如!”

“李总督办,这些都是雕虫小技,怎么能和你的大仁大义相提并论。不过,这一切都是为了新疆的平稳过渡,我们演一场戏就能避免新疆生灵涂炭,能让义勇军两万兄弟平平安安地活着回家!如果你同意,那我们就来一次真正的携手合作,如何?”

“好。我明天就发公告,向民众告示你的清白!至于其它的好戏,那就辛苦郑主席编排了!我一定配合到底!”

“总督办可真是痛快!看来我们会合作愉快的!那就期待着我们的见面了!咳,咳……”

“静候佳音!”

李天行放下听筒陷入沉思:郑治才真的会现身?人质,保镖,他就真的确认我不会动手?他若出现,杀了他的同时很可能也会害了两百条无辜性命!我还有选择吗……

第四百一十二章 郑治才之死

敲门声响起,廖文轩、独孤峰和锅子鱼贯而入。

李天行问:“什么事?”

锅子急不可待地脱口而出:“师长,别信郑治才的话,他说找个人替你死,肯定是骗你的!他就是要杀了你!”

李天行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你听到我们的谈话了?”

几个人互相看看,独孤峰说:“我们用另一个话筒听到了!是副师长担心你一意孤行,让我们一定看住你。师长,我们要是不偷听,你是不是又要瞒着我们?你把鲍璞他们支走了,我们可哪儿也不去!”

李天行苦笑:“我除了睡觉,哪一刻逃过你们的眼睛和耳朵?要不要晚上也睡一张床上?”

“师长,别打岔!你真要让郑治才牵着鼻子走?”独孤峰也着急。

李天行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缓缓地说:“这是郑治才唯一的破绽!无论如何要拼一下!”

“那是个圈套!他不是说身边有能人吗?还有人质!他敢出来,一定有把握保护自己。我看他是为了杀你才引诱你出来,咱不能上当啊!”

”文轩,你立刻去调查最近突然失踪的人,多少人,有没有可能找到他们!“李天行眉头紧锁。

”师长觉得郑治才是使诈?“

”我倒希望只是在使诈!他做得出来!“

”郑治才简直是丧心病狂!“

“无耻之徒!什么将相和、金蝉脱壳,明摆着是要害师长!”

“他竟然想收编义勇军,简直是做梦!师长你别去,我们去杀了他!”独孤峰恶狠狠地说。

“对,他敢露头,我们就杀了他!新疆还是咱们的!就这么干!”锅子愤愤地说。

李天行环顾大家一笑:“说得好,我们杀了他!杀了郑治才,免去新疆的无妄之灾!你们敢不敢跟我一起去?”

大家互相看看,虽然李天行故意曲解他们的意思,但他的话就好像是冲锋的号角,点燃了每个人的斗志,大家的眼神逐渐都被杀气占据,无言中达成了默契。

等大家都散了,阿依丽古娜走进来说:“哥哥,你们别瞒我,我猜到了。那个电话一定是郑治才打给你的!对不对?”

李天行知道她早起了疑心,不该再瞒着她:“是,是他的电话。他想跟我谈判,我想利用这个机会杀了他。”

“他肯见你?郑治才很阴险,他不会给你杀他的机会!”

“他有想得到的东西,不得不冒险!”

“他想得到什么?”

“义勇军。”

“他疯了!义勇军的官兵都敬你爱你,他杀了你,义勇军一定会给你报仇!”

“郑治才是个极端的人,贪婪到了极点!他想把这支来自家乡的军队当成他的子弟兵!所以他不敢明目张胆的杀我,而是用兄弟们的命胁迫我,杀了我栽赃给别人,再假仁假义带着义勇军给我报仇,骗取义勇军的拥戴!他逼我配合他,我将计就计引他露面,杀了他,才能控制住局面!”

“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怪不得他三分五次阻止我杀你,原来是为了得到你的军队!哥哥,你有把握杀了他?”

“只要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哥哥,我跟你一起去!”

“你就在家里等我,我一定回来。”李天行已经安排了好了警卫,如果自己回不来,就带着她去找谭仲凯。

“哥哥,我发誓,一日见不到你,我必死无疑!”

李天行心中感动也无奈,他站起来,拉着阿依丽古娜的手,边走边说:“我知道,相信我会回来。我们去找找毛球和小格格,再去看看鸟,听‘饿啦’唱歌。“兄妹两个走向了敞开的大门,外面的世界看着还是那个样子,可是在他们的眼中已经完全变了……

按照约定,李天行第二天就发布公告,澄清了郑治才所谓的清白,他的主席职务也恢复了。然后就传出消息,郑治才的病好了,他也发出公告声明有人趁他有病暗中捣鬼挑拨离间,澄清了李天行的清白。并且宣称,在三天后的一个中学校庆上,两位迪化最高领袖将携手出席,迪化政坛的混乱似乎要回到正常的轨道。

转眼就到了那个日子,早上李天行即将出门去参加庆典,阿依丽古娜跟上来:“哥哥,我也去。“

李天行只好同意,所有卫兵都跟着前往。

这是迪化的一所中学学校建校庆典,地点在中学校园内的礼堂。廖文轩早就在会场内外布置了明岗暗哨,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几遍,人员也严格盘查,为了防止有炸弹,桌子上连花篮都不让放。于是,布置会场的人就拿来一些小巧的透明玻璃花瓶,里面放上水,插了几朵绣球花,在贵宾席每个座位前摆了一个。

李天行步入会场,廖文轩特意临时把李天行的座位调整了一下,郑治才的座位被安排紧挨着李天行的位子。当两人终于面对面,李天行想起离最后一次见到”健康“的郑治才已经几个月了。

“郑主席气色不错,好像还发福了。”李天行打量着郑治才,突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人相识两年,如今才算是真正认识了!

“李总督办更是神采奕奕,到底是大将风范!咳,咳……”郑治才似乎病情加重,声音更加沙哑,咳嗽不断。

“郑主席带病工作,真是令人感动。”李天行讽刺道,同时迅速观察他身后跟着的几个贴身保镖,虽然能看出都是练家子,却也没什么特别,何况大家一旦就坐,那几个保镖也只能站到旁边,不足为惧。

“这不算什么。你看今天来的都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看到他们鲜活的生命我就有精神了!咳,咳,他们都是国家的未来,为了他们好好成长,我们付出再多都值得。你说呢,李总督办?”

李天行听出他话里有话,同时发现他带来很多保镖迅速遍布会场四周,廖文轩正在布置自己人看住他们。他立刻明白了,郑治才还要拿在场的所有师生当人质,怪不得选择了这个学校的校庆场合来做戏,真是无毒不丈夫!

两个人没有太多话,各自坐下来,其他主席台上的人也都就坐,会场安静下来,学校校长要做开场白,走到前面的扩音器前开始了他的一番激昂慷慨的演说。

李天行的面前是一杯茶,还有一个小玻璃花瓶,每个人面前都是一样的,茶水当然也经过卫兵验过的,李天行也绝不会碰。倒是那一股淡淡的茶香和花香令人清爽,似乎隐约还掺杂着很淡的杏仁味道。

校长的开场白之后就是郑治才和李天行讲话,然后就是学生代表讲话,一切都有条不紊,台下师生们热烈鼓掌,气氛看似一派祥和。接下来所有主席台的嘉宾被请到台下第一排贵宾席就座,观看学生们的演出。

李天行和郑治才依旧坐在一起,不时互相小声交谈,外人看来两人的确关系正常,不似传言那般的交恶。

”李总督办,你就别让你的手下满城去找人了!我的话你都不信?咳,咳,只要我安全,他们一定安全!“郑治才压低了声音说。

”郑主席这是不信我啊!有关我们交恶的传言早就沸沸扬扬,就这么一出将相和恐怕说服力差点吧!以后这样的好戏不妨多唱几回。可是要次次都让郑主席这么紧张,我都不敢再和主席见面了!“

”这都是下面人办事过于谨慎!这还是我让他们从简了!咳,好在两百多人的饭我还是管得起的!反正有吃有喝,咳,咳,李总督办不用担心!“

李天行按压着心中的怒火,拿起茶杯,装着吹了吹热茶,瞟了眼周围的情况,礼堂两旁过道里站着双方的便衣,几乎势均力敌,暗自盘算,找个机会点了郑治才的死穴,尽可能不让人发觉,让自己人先发制人制住郑治才的人,先保住礼堂里的师生,为了大局,只能对不住那些人质了

李天行一边观察周围情况,一边故意时不时凑近郑治才低声说几句,运气指尖,准备动手。

忽然,郑治才抬手揉揉眼睛,旁边作陪的校领导们也不断在揉眼睛,李天行也觉得眼睛有刺痛感,闭了一下眼,以为可以缓解。他旁边座位的一个上了年纪的学校领导也在揉眼睛,并且还开始有轻微的气喘,类似的反应,贵宾席上的人几乎人人如此,程度不一而已,却并没有人在意。郑治才似乎很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学生的演出,没有人知道他手心冒汗。

李天行浑身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更兼习武之人很敏感,就觉得全身有些乏力,眼睛又痒又痛,头也开始一跳一跳地疼,他开始意识到不对了。突然,头顶上的一排舞台照明灯发出异响,眼看着要坠落下来,下面就是几个学生,李天行下意识站起来要去救人,哪知旁边的郑治才反应比他还快,似乎未卜先知,大喊着“小心!”,竟然合身扑上来推倒自己。几乎同时,两个看似十一、二岁的女学生从幕后冲出来举枪冲李天行射击。李天行翻滚躲避。大厅里立刻枪声一片,尖叫声、呼救声、怒吼声乱成一团。郑治才的保镖要冲过来救郑治才,却被廖文轩的便衣暗中趁乱阻挡。

李天行顾不上子弹乱飞,冲向旁边的郑治才,发现他竟然左臂中枪,一手捂着伤处神色慌张地喊:“刺客!救我,快救我!我中枪了!”

李天行心中的杀意不可遏制,伸手假装去扶他,却闪电般在他脖颈处狠狠一拧,一声轻微的脆响,郑治才立刻瘫软下去,闭上眼不动了。李天行暗中摸脉,确认死亡无误,顺利得让自己不敢相信。

第四百一十三章 兄弟

会场大乱,会场内的刺客已被击毙,但更密集的枪声在会场外响起。两人的警卫们都纷纷冲过来,郑治才的保镖冲到郑治才身边背着他就跑,慌张地大喊:“主席负伤了,快送医院!”

独孤峰等人也围上来催促着:“师长,情况不对,快撤!”

谭仲恺也带着人冲过来:“大哥,伤着没有?”

李天行见他竟然来了,也顾不上别的,只说了声:“郑治才死了!”

大家听了都狂喜不已。谭仲凯一把拉起他说:“大哥,外面有埋伏,我们冲出去!”

一群人保护着李天行往外冲,刚刚冲出会场,就发现校园内四面到处是杀手,而且武器精良,虽都穿着老百姓的衣服,不少人拿着轻机枪,子弹如飞蝗般密集,打得大家躲在门廊间动弹不得。

李天行只觉得胸闷喘不上气,视线也有些模糊,知道这绝不是一般的病症。

谭仲恺发现他不对劲,忙问:“大哥,你怎么了?”

李天行揉着眼睛说:“不知道,看不清东西,可能可能是中毒了。”

“怎么中的毒?什么毒?”

“不知道,我没碰任何东西。”李天行的脑子里能回忆起的只有茶香和花香。

谭仲恺急了:“郑治才,够阴险!死了还要找垫背的。独孤峰,我们顶着,你们带着师长冲出去,找医生解毒!快!”

几个人护着李天行边打边冲,但对方火力太猛,没冲出去多远,身边的人纷纷中弹,危机中,突然伴随着刺耳的轰鸣声,一辆车冲过来,车上的阿依丽古娜一边开枪,一边打开车门,对着他们喊:“哥,上车!”

汽车减速,阿依丽古娜竟然不顾一切地跳下来,拽着李天行往车里钻。独孤峰和锅子等人拼命压制对方的火力,大喊:“我们顶着,快走,冲出去!”

车猛地打转掉头,向着校门口冲去,两边射来的子弹把玻璃打得粉碎,里面的人尽量压低身体,子弹钻入座椅里,发出噗噗的声音。雷方霆咬紧牙关,猛踩油门冲出了校门口,校门外的街道上大批义勇军士兵赶来,被不明身份的人拦截,双方也在激烈枪战。

车一路疯狂地冲过混战区域,不料后面竟然有汽车追赶。

阿依丽古娜扶起李天行,见他大口喘气,眼睛血红,赶紧喊:“去医院,医院!”

司机雷方霆喊道:“我们后面有车追,就怕到了医院也不安全。”

“那怎么办?”

“往城外开,那儿有义勇军驻地,他们不敢来。”

阿依丽古娜看着后面的车紧追不舍,子弹乱飞。再看李天行,眼睛红红的,艰难地吸气,慌张地问:“哥,你这是怎么了?你得坚持一会儿,我们到军营就安全了。”

然而情况越来越糟,接连有更多的汽车从岔路口冲出来,围追堵截,雷方霆的车不断急速打把躲闪猛冲,幸好城内主要路口都设了哨卡,今日也都特意增加了哨卡的兵力,那些士兵认识他们的车,赶紧阻击尾追的车辆,才让他们险险逃脱,一路开出城门口,身后一路都是义勇军士兵和匪徒的激战。

雷方霆才喘口气,就要往军营方向开,猛然间迎面两辆大卡车呼啸着撞过来,他赶紧打把夺路而逃,惊出一身冷汗。卡车随后尾追,同时车上的人冲他们开火,雷方霆已经被逼得偏离军营的方向,只能慌不择路往土路上开,在剧烈的颠簸中终于望见前面是一片村庄,雷方霆的身上已经半边都是血,两颗子弹早在冲出校门的时候就射穿了他,他知道今天自己难逃一死,咬咬牙,到村口处刹车,大叫:“下车,下车!快跑!”

阿依丽古娜明白他的意思,开了车门,拉着李天行出来往村子里跑,就听到身后汽车引擎轰鸣,她回头一看,小轿车嚎叫着冲着其中一辆卡车迎面撞去。

李天行也回头去看,看到的是悲壮惨烈的一幕,只能心里默默道声:兄弟!阿依丽古娜咬着牙拉着李天行往村里跑。

雷方霆在撞向卡车前就被乱枪打死,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车惯性地冲向卡车,卡车猛打把躲过了轿车正面冲撞,两车侧面刮蹭,轿车撞向旁边的树,卡车却翻倒在路边,车斗里的人呻吟惨叫着往外爬。

另一辆卡车在村口停下来,从里面跳下来十几个拿着枪的男人,往村子里追去。村里人纷纷惊恐地躲进屋里。追击者分成几组挨户搜查,突然几声枪响,等其他人循声而至,只看到了倒毙的同伴尸体,赶紧在附近搜索。

李天行和阿依丽古娜躲在一处院墙外,李天行尽可能集中精神听着动静,脚步声渐近,大概是四个人,李天行给阿依丽古娜打了个手势,然后悄悄翻墙进入院内,从后面包抄。几个追击者小心翼翼地往前搜寻,突然后面的院墙上伸出一只枪,三声枪响,两个人倒下,领头的两个人回身还击,背后却中了阿依丽古娜的冷枪。等其他人赶过来,还是只看到尸体和伤者,他们胆怯了,再不敢分开。

李天行和阿依丽古娜往村子的另一头跑,路过一家院子,听到了马在打响鼻。李天行进到院中,一匹马在马棚里,没有鞍子,只有缰绳。

李天行把马牵出来,让阿依丽古娜上马,然后狠狠抽了马一掌,马吃痛跑起来,自己飞身上马,很快冲出另一边的村口。追击者听到马蹄声,再追已经来不及,赶紧纷纷上车,绕道去追。

阿依丽古娜听着身后李天行急促的喘气声,心急火燎地问:“哥哥,我们去哪儿?”

“马跑不过车!我们往那边的山上跑,进了山,再收拾他们!”

“你能行吗?哥,你怎么了?”

“没事!”

马跑了一阵,后面的汽车开始追上来,子弹跟在马屁股后面乱飞,马被跳弹蹭了个血口子,受了惊,激发出所有的体能向前狂奔。渐渐地一座不高的土山就在眼前,马突然前蹄一软倒了下去,李天行及时把阿依丽古娜抛出去,自己却随着马倒在飞扬的尘土中。

马累得口吐白沫奄奄一息,阿依丽古娜冲过去看李天行,虽然他脸色难看,却神志清醒。阿依丽古娜搀扶着他站起来,两人往山上踉踉跄跄快步而行。后面传来卡车发出的刺耳刹车声,李天行咬着牙,把阿依丽古娜背在背上就往山上跑。他想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把阿依丽古娜藏起来,再去和追击的人周旋。可是这座山树木稀疏,很难藏身,跑着跑着,更加喘不上气,后面脚步声很多且越来越近。他情急之下,看到一块巨石,把阿依丽古娜放到巨石后面说:“你躲在这儿,别出来!等着我!”说完就迅速离开。

第四百一十四章 绝境

李天行跑了几步回头看追击自己的人影影绰绰,他凭着感觉甩手一枪打中一人,吸引着他们追击自己。身后子弹纷纷而至,由于没有很多树可供藏身,没多久李天行就被密集的子弹压制在一块岩石后面动不了,子弹也快打光了,对方还有八九个人。

李天行的视线一直模模糊糊,看得见人影却看不真切,影响了射击准头,眼见对方分头包抄而至,他打出了最后一发子弹,对方发现他不再还击,大声叫道:“他没子弹了!围上去,拿它的人头换金子!”几个人成半圆形围上来。

突然两声枪响,两个人应声倒地,阿依丽古娜冲了过来。一个人刚要还击,领头的那个大喝道:“住手!这个女人活着有赏金,死了你偿命!”

阿依丽古娜趁机冲到李天行的身边,李天行叹口气:“到头来,还是要你来救我!”

“哥,给你枪!”

李天行接过来打开弹夹看了看,只有三发子弹。

那个领头的冲他们喊:“姓李的,把那个女人交出来,我们放你一马!”

“既然你知道我是谁?还有胆来杀我!谁让你们来的?郑治才?”

“想知道,去问阎王爷吧!趁我们现在还没改主意,赶紧把沙漠的太阳献出来!怪不得她失踪那么久,原来让你金屋藏娇,还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够恶心!”

“想得到我,你们做梦!”阿依丽古娜怒斥着。

李天行高声道:“如果你们是郑治才的人,可惜你们的赏金没处领了!他死了,我眼看着他死的。死了主人的狗叫丧家之犬。奉劝你们赶紧自谋生路去吧!”

“少蒙我们!郑治才那么容易就死在你手里?否则你还能这么惨?”

“信不信由你!你想拼命我奉陪!就算杀了我,义勇军也会让你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你想想吧!”

“吓唬我!就算明天死了,只要能让我尝尝太阳的滋味,我也是乐死的。对不对,兄弟们!”

“是啊,郑治才没死,我们拿金子,他就算真死了,沙漠的太阳就是我们的!这笔买卖值了!”

突然枪声一响,一个人得意忘形的人应声倒地。吓得大家赶紧藏好了。

李天行把军帽摘下来用自己的手枪挑着递给阿依丽古娜,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这时,那边又开始喊起来:“沙漠的太阳,郑主席让大家给你带句话,只要你跟着姓李的,他就永无宁日。如果你肯跟着郑主席,他就放姓李的一条生路。你可要想仔细了!”

李天行一皱眉,高声说:“痴心妄想!”用手轻轻拍了一下阿依丽古娜的肩膀,阿依丽古娜把军帽慢慢伸出去。立刻引得一阵子弹乱飞,李天行在同一时间飞身跃上岩石,迅速从岩石上冲过去,打光子弹,再甩出飞镖击中一人,落在敌人中间,用一个中枪的当盾牌挡住飞过来的子弹,再用夺过来的手枪把周围的敌人一一击倒。由于视线模糊,没有全部击毙敌人,其中一个受了伤的还击打中了李天行的腿。一阵交锋后,几乎所有追击者都被击毙,剩下那个领头的,竟然毫不退缩,伤了一臂,依然动作敏捷,趁着李天行对付别人,欺身过来,和李天行面对面、枪口各自指着对方的要害。

阿依丽古娜冲出来,想找枪。那人眼角瞥见大叫:“你站住别动,否则我就开枪!”

阿依丽古娜只好站着,看着两个人生死一线,紧张得摒住呼吸。

那人瞪着李天行说:“果然名不虚传!真是好身手!要是咱俩一人一颗枪子就这么死了,实在是无趣!要不咱们比试比试拳脚,也不辜负一身武艺!输赢凭真本事!”

“可以,看来你是江湖中人,能报个名号吗?”因为是面对面,李天行看清了对方的模样,长方脸,满脸络腮胡子,人长得很是雄伟粗犷。

“我是宏运马帮的大首领,人称‘火雷手’马运宏。”

“你就是马运宏?新疆第一大马帮的首领?郑治才要用多少钱才能让大首领也甘做马前卒?”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什么稀奇。再说了,早就听说沙漠的太阳美得画都画不出来,岂止是我,哪个男人不动心!就算动不得,看一眼也行!”

阿依丽古娜攥紧了拳头,浑身轻微颤抖。

“只怕你有命想,没命看。”李天行冷冷地说。

马运宏咧咧嘴,扔了枪猛然上前一拳挥过来,李天行看架势就知道此人功夫不浅,移步闪开,也扔了枪见招拆招。马运宏左臂不灵光,攻势有损,但李天行一条腿也瘸着,更加上胸闷憋气,只能使出不足一半的功力,两人的打斗自然不精彩漂亮,但凶狠拼命却是货真价实。

阿依丽古娜被刚才那些人的话说得怒火攻心,两人打斗了一阵,她才猛然清醒过来,从地上捡了一把枪,对准马运宏,但他们的位置变换很快,投鼠忌器,阿依丽古娜迟迟下不了手。

马运宏自以为在新疆这块地上还从没有遇到过对手,可是李天行明明状态不好,处于下风却没有败落的迹象。他眼角余光看到旁边的阿依丽古娜拿着枪在寻找机会,心里不仅不怕,反而更加心痒难耐,传说中最美的女人就在眼前!他肯接受郑治才的委托,至少一半是看在有机会见到阿依丽古娜真容的份上。可是就差一点点,只要打倒眼前这个人,就能一睹芳容。所谓色胆包天就是如此了,生死之间,居然色心不改,他猛然提升攻势的极限,李天行看着似乎招架不住,下盘不稳破绽百出。马运宏一拳打向他的胸口,对方看似躲闪不及,眼看就要击中要害,他“火雷手”的名头不是说出来的,只要打中,就算不死,也站不起来了,可偏偏在刹那间拳头贴着胸口滑过,马运宏心头陡然一惊却已经来不及收势变招,李天行的手掌已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胸腹之间。

那一掌看似并不刚猛,马运宏高大健壮的身躯竟如风筝般飞起向后飘落,落下来撞到了岩石上,口吐鲜血,脑后也是血流如注。阿依丽古娜立刻走过来拿枪对着他,他似笑非笑,居然伸出一只手,努力地说:“你开枪,打死我,我不怨你!只要让我看一眼你的样子,我甘心死在你的枪下!”

阿依丽古娜浑身血液往头上冲,大声说:“为什么,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只是为了我的样子,容颜对你们就那么重要吗?我发誓,就是毁了自己,也绝不让你们看到!”连开数枪,直到枪里的子弹打光。当她克制了自己的愤怒,回身看李天行,他缓缓跪倒向后倒去。

阿依丽古娜跑过去,抱着李天行,见他闭着眼毫无知觉,抖着手放在鼻下,尚有呼吸,然后他慌乱地看看四周,只有死尸、树木和石头。

阿依丽古娜张皇无措地说:“哥哥,我们去哪儿?你醒醒,我该怎么办?”可是无论怎么摇晃,怎么呼喊,李天行也没有反应。

阿依丽古娜在附近找了个避风处,连抱带拖地把李天行弄过去,然后把所有的手枪和子弹收集起来,放在身边,不免绝望:再有追兵过来,能打就打,否则就和他一起死!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太阳的孤独

然而时间不长,就听到人声渐近。阿依丽古娜躲在岩石后,听到有人说:“这儿也有尸体,像是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九个人。”

“有活的吗?”

“死了,都死了。”

“看,那有一顶帽子,是军帽!”

“拿过来!师父!是师父的!快找,应该在附近!”

随即阿依丽古娜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师父,师父!”是颜平!她从岩石后闪身出来叫着:“颜平,他在这儿!你来了,快救救他!”

颜平跑过来,看到李天行腿上被布条裹着,鲜血渗出,其它地方没有枪伤,赶紧俯身抱起他的上半身,问道:“师父还哪儿伤到了?怎么昏过去了?”

“我也不清楚,他喘气喘得厉害,眼睛红红的,好像也看不清,从会场逃出来的时候就这样,腿上的枪伤是刚刚打的,快送医院吧!我看他很不好,是不是旧伤复发了?”

颜平赶紧背上李天行,带着人下山,山下一辆军用吉普和不少马匹,颜平把李天行放在车上,车开起来,方向却不是回迪化。

阿依丽古娜忙问:“颜平,我们不回去吗?要去哪儿?”

颜平说:“我从迪化出来的,现在迪化乱得很,白俄兵也出动了,跟义勇军对峙,还有很多警察和不明身份的便衣控制了城区,全城戒严。那边形势不好,回去怕是自投罗网!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看看形势再说!”

“那哥哥怎么办?要找医生啊!”阿依丽古娜看着李天行焦急地说。

“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去接医生了。“颜平似乎早有准备。

阿依丽古娜略微放了心,疑惑地问:”颜平,你怎么找到我们的?你不是回去看你义父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义父是心病,他那点心思瞒不过我。他是看迪化要乱,让我避一避。我是回去了,回去和他谈条件,他同意放我回来帮师父。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我一路追着你们的踪迹过来,还算赶上个尾巴。你还好吧?”颜平边问边回头看她。

阿依丽古娜依旧蒙着面纱头巾,只是低沉地答道:“我没事,谢谢!多亏了你,要不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想到,还是让郑治才给算计了!不知道独孤峰他们怎么样了。”

“你就别担心了,好歹城内外有不少义勇军,白俄兵也不敢跟义勇军开打。独孤大哥他们都是好身手,不会有事。”

车开到一处荒山野岭就停了,下了车,到了一处极其简陋的土房子外,只有几个人跟着,其他的车和骑兵半路上就离开了。土房子住着一家三口,中年夫妇带着个半大的孩子。男人看到颜平很恭敬的样子:“少爷,您来了!”

“我们要住几天,你带路吧。”颜平说得简单。

男子带着他们来到后面的小院,院子里一个灶间,进去后,把柴堆移开,推动灶台底下的一块土砖,柴堆下的一个石板移开,露出下面的台阶,男人提着个油灯领着大家进去,里面是一人多高的洞穴,还分出很多旁支洞穴,中间是甬道,甬道很长,竟看不出到底连着多少间洞室。

他们进了其中一间,把李天行放在土砌的床上,他的嘴唇已经青紫色,开始间歇性地抽搐。颜平也开始着急了,不停地走来走去。阿依丽古娜开始还着急,渐渐的竟然平静了,只是盯着李天行看,万一那一刻到了,自己也解脱了。

医生很快就赶到,腿上的伤只看了看,却对他的其他症状有些难以决断,不断问发病的前后情况,反复看了眼睛的异样,和皮肤上的红斑,有些不太肯定地说:“不像是旧伤复发,倒像是氰化氢中毒!”

颜平急着说:“那就赶紧解毒吧!”

医生为难地说:“我没带药啊!你们的人只说是肺部旧伤复发,也让备了治枪伤的药,别的都没有带。我得回去取药!”

“你说什么药,写下来,我让人去取。”

医生写下来,颜平吩咐手下:“发电报,让他们送过来!”

颜平问阿依丽古娜:“师父怎么中的毒?”

“我不知道。我在会场外面的车上等着,里面枪响了,看到他的时候,就喘不过气来,问他,他也没说。”

医生说:“幸好吸入或者摄入的浓度不很高,要不然当场就没命了!”

颜平有些惊奇地问:“医生,你是说不论是吃进去还是闻到了气味都会导致中毒。”

“是。这可是剧毒,溶入水中无色无味,闻着有点杏仁气味,一般人就是闻到了,也不会在意。”

颜平咬着牙恨恨地说:“看来,姓郑的真是精心准备,下毒,刺杀,劫杀,每一步都是志在必得!他是恨透了师父,不杀他决不罢休!”

阿依丽古娜怔怔地,再次想起那些人说的话:郑治才要杀他的原因,一半是因为自己,就算我们逃出新疆,我的美貌依旧会带给他灾祸。我甚至连脸都不敢露出来,在新疆还能用纱丽、面纱层层遮住,出了新疆,这样的我会更加引人注目!他带着我,无处躲藏,我迟早要害了他!真主赐给我这样的容貌,到底是为什么?他说我是一个传奇,传奇是给别人看到的,而我,有的都是屈辱和恐惧!什么沙漠的太阳,太阳注定永远孤独,它接近谁,谁就化成飞灰!即便是天空,也只能远远看着,我和他,只能远远看着!

药终于到了,医生处理完毕说:”好在中毒还不太深,没有性命危险。不过,这样的条件,我没办法给他洗胃。只能等他醒了,让他尽可能吐干净了。如果没有吃进去,只是吸入,就不用了。枪伤也缝合了,剩下的只是慢慢调养。我留下药,按时服用,如果高烧,赶紧来找我。“

“他什么时候能醒?”阿依丽古娜追问。

“睡一晚上,明天上午吧。”

医生走了。颜平安慰阿依丽古娜:“阿依丽古娜,师父没事了。你也到旁边好好休息一下吧。这里我来守着。师父要是醒了,我叫你。”

阿依丽古娜拿下面纱和头巾,神情憔悴不堪,看着昏睡的李天行,喃喃地说:“颜平,女人的容貌,对你们男人来说,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颜平一怔,立刻说:“当然不是!不管男人女人,人的心地是最重要的,即便是美如天仙,可是心如蛇蝎,男人至少是好男人不会喜欢。”

“一个善良的古丽亚,和一个恶毒的阿依丽古娜,你会喜欢哪个?”阿依丽古娜冰冷地问。

颜平有些为难,但还是不得不回答:“不要那么极端吧!古丽亚是好,可是说真心话,天天面对那样的脸,是有点……不太舒服。可是如果阿依丽古娜,不是说你,是说一个很美的女人,心肠恶毒,那至少我是不喜欢!一定要选,宁可选古丽亚。”

“那一个善良的古丽亚,和一个善良的阿依丽古娜,你怎么选?”

“当然是阿依丽古娜!又美丽又善良,简直就是神女的化身!女人的容貌不是最重要,但还是很重要的。我可是实话实说、就事论事,没有一点冒犯你的意思!”颜平看着阿依丽古娜,眼里是满满的倾慕和爱意。

阿依丽古娜精神委顿,丝毫没关注到颜平的神情,只是幽幽地说:“你不觉得美丽也是一种惩罚吗?”

颜平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认真地说:“美丽本身没有错。这个世界就是有善有恶,有美有丑。大家喜欢善、喜欢美是正常的。就好比一块美玉,大家都会视为珍宝,也会为了想占有它起恶念、做坏事。可是美玉本身不是恶。阿依丽古娜,你可千万不要想歪了!师父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疼,我们大家也都是你的好朋友。那些郑治才之类的恶人心术不正,我们不会让他们得逞!你放心,师父、我,还有更多的人都会保护你。看见你快乐的样子,我们也都快乐!等师父醒了,我们再商量怎么办,你别担心,一切还有我们!”

阿依丽古娜内心感动,看着一脸关切的颜平勉强笑了笑:“谢谢你,颜平。能遇到你们,是我最大的快乐!我想在这儿陪着哥哥,行吗?”

“好吧,你要是累了就到旁边睡会儿。我去给你拿水和吃的。”颜平有些担心地看看她,出去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永不坠落的太阳

等一切安静了,阿依丽古娜坐在床边,握着李天行的手,看着他,脑子里回忆着和他相遇的历历往事:她在望远镜里看到他,从狙击步枪的瞄准器中锁定他,他和八风同乘一匹马闯入自己的阵营,他进入伊犁城在自己的注目下走过,在那个悬崖,她和他一起坠落,他的眼神惊讶而迷惑,在那个村庄,他认了扮成古丽亚的自己作妹妹,承诺要照顾自己一生一世,在那个温馨的小院,因为他,自己过着平静如水又永生难忘的日子,在那片沙漠,他抱着她躲过了黑风暴,他生气着急,又爽朗地大笑,他的血从此流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在那栋漂亮的洋楼里,他们活在神话中,抱着小格格,听‘饿啦’唱着自己的名字,第一次荡秋千,第一次揭开面纱在众人面前欢快地唱歌跳舞,那一枪,打中了他的身体,击碎了自己的仇恨,还有,现在的他,安静地睡着,不知道传奇的结局已经到来,将来的他,没有我,希望活得宁静平和……

颜平突然莫名其妙地惊醒,一睁眼就看到了床前站着阿依丽古娜。他赶紧坐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阿依丽古娜,抱歉,我睡着了,什么时候了?师父醒了吗?“

“应该天快亮了吧。哥哥还睡着,睡得很沉,呼吸很平稳,应该没事了。”阿依丽古娜的声音很平静,静得让人心中有些凉意。

“你累了吧,快去睡会儿,我去守着师父。”颜平说着要站起来。

阿依丽古娜用命令地口吻说:“你坐着,不要动!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颜平只好坐回去,疑惑地看着她说:“好,阿依丽古娜,有什么话,你说,我听着。”

阿依丽古娜的眼神变得悲哀,声音不那么平静:“颜平,遇到哥哥,遇到你们,我们有过那些美好的日子,我没什么遗憾了。我求你,帮我给哥哥带句话,告诉他,只要天空在,太阳永不坠落!”说完背在身后的手举起来,手中拿着一支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后退几步。

这个举动让站起来想冲过去的颜平也不敢轻举妄动,急得只能用乞求的语气说:“别冲动!阿依丽古娜!放下枪好吗?有什么话,也得等师父醒了,你亲口跟他说!我……我脑子不好使,记不住你说了什么!放下枪,我求求你,放下枪!你这样,师父……师父得多伤心!你不想他有个好歹吧!求求你了,我我给你跪下了,放下枪行吗?”颜平果然跪在地上,满脸的慌张和乞求。

阿依丽古娜的眼泪流了下来,声音发颤:“颜平,把我埋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不要有任何痕迹。替我照顾好哥哥!”尖利的枪声划破寂静,刺目的鲜血染红记忆,颜平眼睁睁看着她倒在血泊里,突然发了疯似的扑过去,把阿依丽古娜抱在怀里,看着她双目紧闭,香魂消逝,撕心裂肺地哭喊:“阿依丽古娜,为什么,为什么要走,你让师父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我们都很爱护你,你为什么让我们伤心……”哭喊声在晦暗的甬道中徘徊游荡,哀怨被封闭在这幽暗的地宫中没有出口,一切都恍如梦中,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李天行悠悠荡荡不知身在何处,耳边传来那首优美的旋律“阿拉木汗什么样……阿拉木汗你在哪里……阿拉木汗什么样……阿拉木汗你在哪里……”,他看到阿依丽古娜笑着跳着,她是那么美丽,那么快乐,他想靠近,却反而离她越来越远,他赶紧大喊“阿依丽古娜,回来,你去哪儿?回来……”

李天行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切静悄悄的,周围没有人,他坐起来,心头莫名地紧张慌张,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去,眼前是个土砌的甬道,顺着甬道,有一处透出光亮的地方,他走过去,站在门口,看到颜平跪着,他面前的床上,躺着一个人,穿着纱丽,绝世容颜,安静地睡着,不远处的地上,一大滩鲜血。

李天行飘忽着不知道是如何到了床前,看着白玉雕成的阿依丽古娜,闭着眼,秀发上血迹斑斑。他颤抖着手,轻轻拨开脸庞的头发,一个血窟窿赫然出现在他的瞳孔,钻入他的大脑,扎入他的心房,他的腿软软的,跪在了床前,手扶着床沿,颤抖着碰触她冰凉的手,眼前阵阵发黑,心痛到窒息,却哭不出来,艰难地深一口浅一口地喘息着。

颜平满脸泪痕地嘶哑着说:“师父,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她!对不起!师父!”

李天行开始咳嗽,每一口都带出鲜血,咳得跪都跪不稳,被颜平紧紧抱着,身上本已沾着阿依丽古娜的血,现在新添了他的血,慌得手足无措,只能叫着:“师父,你别这样!她是为了你,为了你好好活着。你可别辜负她!她让我告诉你,她说,只要天空在,太阳永不坠落。你就看在她的份上,就,就节哀吧!”颜平这么说着,自己忍不住哭得浑身发抖,涕泗横流。

李天行的泪终于流了下来,眼中流泪,口中流血,心碎了,神昏了,在昏天黑地中陷入无边的悲痛。当以为他昏厥的颜平想架起他回去,他微弱的声音飘忽着:“颜平,让我陪她待会儿。她孤零零的,我……不忍心。”

颜平哭着拿了个椅子放在床前,让李天行坐着。李天行竟然坐都坐不稳,重心放在一侧的扶手上,眼睛凝视着安睡的阿依丽古娜,忍不住用手轻抚着她带血的秀发,肝肠寸断!过了好久,李天行低沉地说:“颜平,告诉我,怎么发生的。”

颜平啜泣着说了前前后后的事,李天行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地说:“为了我,她是为了我!妹妹,我答应照顾你一生一世,我没做到!但愿来生,我们还是兄妹,哥哥要实践今生的诺言!”

当天傍晚,李天行和颜平,在附近的一个荒野,埋葬了阿依丽古娜,没有棺木,只能用干净的白布将她重重包裹,李天行俯下身,亲吻着她的额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包裹好,轻轻安放在深深的坑内,用双手一捧一捧地盖上沙土。按照阿依丽古娜的意愿,没有坟包,没有墓碑,将土地压平整,好像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颜平和李天行呆呆地看着那片土地,阿依丽古娜睡在下面,愿她永享平静和安详。李天行的耳边再次隐隐约约传来那个旋律“阿拉木汗什么样……阿拉木汗你在哪里……”,然后,他一头栽倒在那片土地上。

第四百一十七章 真假难辨

医生被秘密送来了,检查完之后严肃地说:“肺部积水严重,要尽快送医院,否则随时有生命危险!”

可是,回来的探报却说:“迪化已经被郑治才完全控制,他宣称土匪刺杀了李总督办,尸体找到了,被烧得不成样子!座驾也烧毁了!郑治才让白俄军队和义勇军共守迪化,还调来大批军队驻扎在迪化城外和塔城附近,宣称要替李总督办报仇雪恨,还要给李总督办和一同遇难的义勇军士兵厚葬,并且任命原旅长恽辉为代师长,辛岳为副师长,还有不少军官都被提升,许诺他们,要把义勇军建成新疆最强大的军队。”

颜平冷冷地说:“真是无耻到家了!杀了人还要侵吞家财、逼良为娼!迪化肯定不能回了。谭副师长、独孤峰他们找到下落没有?”

“没有找到他们的尸首,应该都安全逃离了,估计不是躲起来,就是在找李总督办。”

“还好,谭副师长他们及时逃走,否则还会上演被刺杀的戏码!尽快找到他们,带过来。”

“可是,我们奉命只有十天的时间。时间一到,你就要跟我们回去。要不然,老爷子可要翻脸无情了!”

“翻脸就翻脸!我不能无情无义!他是我师父,我敬他为师,待他如父!他现在遭到连番打击,病成那样,我能一走了之?事有从权,你回去告诉老爷子,就说我得跟着师父,直到找到副师长他们,我才安心!”

“我的小爷、亲爹!你知道老爷子的脾气,好的时候是神仙,发起火来是阎王,他可放下狠话,你要听话,他帮你救你师父,你要是犯横,他真能下手杀了你师父!我看,你还是按时间回去,我们留着人在这儿照看你师父。回去你撒撒娇,多灌点好听的,你师父只要能有个栖身的地方养好了伤,就他那一身本事,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不是骗我?我一走,你们丢下我师父不管,我就是死了也没脸见他!不行,要不带着师父回去,要不就在这儿陪着他。已经没了阿依丽古娜,师父再有个什么闪失,不如杀了我!”

“我的爷,你跟我这儿要死要活的有什么用?你的师父我们敢怠慢吗?我发誓,一定照顾好他。你就别让我们难做了!回去见老爷子,事还有缓儿,要不,你可别后悔!”

“这不还有几天吗?再说!这话以后当心点,别说露了嘴,让我师父知道了,我也翻脸不认人!还有,医生说要去医院,迪化不能去,塔城也不行了。这附近还有医院吗?”

“就是有,能去吗?郑治才一定会到处找你师父,那不是自投罗网?我看,还是偷偷从医院弄来需要的仪器和药品,就在这儿养病最安全!”

“行,你快去安排。我去看看师父。”

李天行听得清楚,暗自叹口气,闭着眼装睡。他知道扬凤举怕惹祸上身,也不想让颜平跟着自己受牵连。其实,自己何尝愿意身边的人再有任何伤害?既然这场争斗自己一败涂地,结果必须一个人承担!只是他不明白,更不甘心,为什么明明亲手杀了郑治才,他竟然没死?他的脖子被扭断,不可能生还!他回忆那天的情形,想起了郑治才中枪后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隐约猜到,或许唯一可能的答案就是,那个人不是郑治才……

几天后,神情憔悴的颜平从阿依丽古娜的埋骨处回来,却发现李天行不见了,只有一封信留给他“颜平,不要找我。虽然我们师徒不过一载,无论资质、人品,我都以你为荣。可惜我们缘尽于此,望你不忘初衷、终有所成。如能联络到谭仲恺他们,请带句话,告诉他们也不要找我,我愧对兄弟,无颜再见。望大家善自珍重!愿有来生,再续兄弟之情,师徒之缘,偿今生之憾!“落款:李天行

“师父!”颜平含泪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心里念着:颜平有师如你,此生无憾!

二十多天后,这封信交到了谭仲恺、葛钺、独孤峰等人的手里,大家泪湿衣襟,谭仲恺仰天长叹:“大哥,兄弟们天涯海角,也要找你回来!我们这辈子,认定了你是我们的大哥!”

迪化经过了一场腥风血雨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纵然街头巷议中李天行的名字依旧热度不减,可上层社交中,这个名字已经是禁忌。而另一个名字却是如日中天,郑治才,如今已经是政府主席兼任边防总督办,频频出现在各种场合,如愿以偿地成为聚光灯的中心。

在一个盛大的舞会上,郑治才被众星捧月般地侍奉着,喝得也有些微醺,起身去洗手间,两个贴身保镖守在外面,郑治才进去完了事洗手,不过就是一低头,觉得被人碰了一下就动弹不得,一把匕首贴在咽喉处,吓得不敢吱声,然后被迅速带进一个单间里,插上了门。

郑治才听到身后那人轻轻咳嗽着,哆嗦着小声问:“好汉!你要什么?只管讲,我绝不说一个‘不’字。凡事好商量,杀了我,你什么也得不到!你说是不是?”

身后的人走到前面面对面,郑治才冒着冷汗,瞪大眼睛说:“你是,李,李天行?”

“郑治才,你够毒!你布下陷阱,害了我那么多兄弟!上次没杀了你,我看你今天还怎么借尸还魂!”

“别,别杀我!你杀了我,一定后悔!”

“不杀你,我才后悔!”李天行眼露寒光。

“我不是郑治才!”郑治才压低着声音,嘶嘶地“喊”出来

“你说什么?”李天行把匕首尖正对着他的喉结,郑治才紧紧贴着隔断木板,一动不敢动。

“我不是郑治才,我是他的替身!他说了,要是你来杀我,就跟你说,只要发现你出现在新疆,第一次,杀一百个义勇军的人,第二次,就是一千个,第三次,就是五千个。你要杀了我,他就大开杀戒,杀到……杀到……他,他高兴为止。李天行,只要你放了我,我绝不会说你出现过!实话告诉你,郑治才的替身多得是!上次,他用替身引你出来做局害你,那个替身已经死了。他知道你没死,提防着你!你找不到真的郑治才,连她老婆都搞不清他的行踪。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你仔细看看我,看看我,我真不是他!”

李天行揪着他的衣领仔细观察,果然细看之下的确有些不同。他想起来郑治才曾经因救自己,他的左臂中过弹,于是说:“给我看看你的左臂。”

那人赶紧露出左臂,皮肤完整,没有一丝疤痕。李天行恨怒交加:上次他用替身差点把我们一网打尽,这次我竟然还是被他用替身给耍了!郑治才,你就永远活在见不得人的阴沟里吧!

李天行把匕首往前送了送,匕首的锋刃几乎要刺破皮肉,厉声警告:“你知道该怎么做!要是我的兄弟们出事,我找到你,一刀刀剐了你!”

李天行来去如同鬼魅,假郑治才瘫坐在地上,一头冷汗,心里痛恨自己为什么偏偏长得像那个王八蛋!

第四百一十八章 心灰意冷

一辆向东行驶的火车在茫茫戈壁中孤独地奔跑,暮色降临,车厢内的人们已经没心思看外面的景致,要么吃了晚饭聊天,要么发呆犯困,谁也不曾注意,一个人影从地上跃起,蹿上车尾,然后利索地攀上车顶,在车顶上迅速行走,如履平地一般,直到一个封闭的货厢上,一手攀住车沿边,一手推开车门,迅捷地跳入车厢内,他侧身借助微明的天光看清了里面的情形,微明的天光也同时勾勒着他冷峻瘦削的脸,李天行。

车门从里面关上了,货车厢内黑漆漆的,他摸索着,在一堆杂物间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轻轻咳了几声,然后不再有任何声音。黑暗与沉寂围绕着李天行,他实在困倦不堪,闭着眼睛,却又不自觉地想起了在塔城的经历。

那日在迪化行刺失败,他易容化妆继续寻找机会刺杀郑治才却无处下手,于是潜回塔城想看看义勇军的境遇。

义勇军表面上看似很平静,传闻军队在迪化政变后失踪了不少官兵,上至谭仲凯、葛钺、常心宽等大批李天行的心腹将领,下至不少普通士兵,似乎一夜之间都悄然不见。政变后,郑治才出面安抚全体官兵,承诺要把义勇军打造成新疆最强大的军队,并且标榜义勇军是自己的东北子弟兵,用三个月的额外饷银犒赏三军以示同乡慰问之意。留下的多数中高级军官都晋升一级,尤其是恽辉、辛岳等主要将领还兼任边防督办处的要职。同时,以防备大兵压境的马匪为由,在塔城周围集结了两个旅,作为威慑。

这样的局势虽然令人感伤,却也让李天行庆幸。义勇军官兵走出孤军苦战的危局,闻风而至的马匪虽然重兵列阵在塔塔尔边境虎视眈眈,却看到郑治才已经迅速用铁腕控制了新疆局势,只能望洋兴叹、继续观望事态发展。

然而李天行不甘心也不放心:义勇军现在的臣服只是形势所迫,郑治才不会真心善待他们。现在形势逆转,我在暗处,郑治才在明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趁他立足未稳还有翻盘的机会!只要杀了他,新疆政局依然会免去战火、平稳过渡。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找到郑治才,务必要一击而中!他考虑再三,决定找恽辉商量一下,想办法把真正的郑治才引出来。

李天行发现自从迪化事变之后不到一个月,恽辉在塔城已经有了一栋洋楼,还有了女人,猜测这一定是郑治才的美意要拉拢他。这一天晚上,李天行潜伏在恽辉家附近,等整栋洋楼都已经熄了灯,直到夜深人静,悄悄来到恽辉卧室的窗口,可没想到恽辉并没有睡,还在屋里和他的女人说着闲话。李天行正犹豫着是不是后半夜再来,却听到屋里的人提到自己。

“……女人见识浅怎么了?我就是不想你有雄心野心!差不多就行了,我知足!李天行倒是有本事,当了总督办,那可是新疆的土皇上,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不得好死!”

“你错了,他就是死在没野心这上头!他带着一支虎狼之师,身处新疆政府高位,却没野心,不懂权谋手腕,我就知道他迟早要栽跟头!”

“你早就知道啊!那你怎么不提醒他?你不是他的心腹爱将吗?”

“心腹?那些跑了的才是他的心腹!我没那么傻,为什么要跑?这年头,手里有兵有枪才能混出头!我可不想去过落草为寇的日子!”

“你就不怕郑治才忌惮你,将来给你玩阴的,害了你?”

“我不是李天行,只知道情义当头!这世道,我什么也不信!说句良心话,李天行也算是个重情义的,我相信他不会害我,可跟着他干,没前途!想有前途,就要当官,有权才有钱有钱就有一切!可李天行不会抓权,又不爱财,甚至不近女色!简直就是当和尚道士的料,连带着我们这些人也念佛吃斋!他不贪不拿,我们都穷的叮当响!你说跟着他我们能捞到什么好?”

“所以你想跟着郑治才?”

“跟着他,我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权力、钱财、女人!人生在世能风风光光,也不枉辛苦走这一遭!”

“可也有人说李天行就是他害的!你不怕?”

“这世道,只有不想害人的才会被害!我知道李天行的死一定是郑治才贼喊捉贼,谁心里不明白?可谁又怎么样了?还不是该低头的时候就低头?怕?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可不是李天行,心慈手软,可惜了那一身的本事!他死了也好,义勇军在我手里只能更好!郑治才现在还得靠着我们,不敢怎么着。至于将来,只要义勇军在我手里,谁输谁赢天知道!”

“唉,你们男人啊就知道打打杀杀!明着真刀真枪,暗地里阴损狠辣!还说什么最毒妇人心!真是冤枉!”

“有这心思的又不是我一个!李天行不在,多少人蠢蠢欲动,可算是要熬出头了!没死在苏联是命大,谁不想醉生梦死地享受下半辈子!再说,男人不打打杀杀,不毒不狠,怎么能有黄金屋、美娇娘呢?……”

李天行默默离开,在荒郊野外坐了一个晚上,清冷的夜风把他的心彻底吹冷了。既然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只能放下,让所有人,包括自己,去自生自灭!

去哪儿,李天行四顾茫然,可是这个问题竟然并不纠结,很快就有了答案:崆峒山。因为,他厌倦了,厌倦了红尘的一切,他想过叶枫,想过孟根,甚至想过旗云山,可是他没脸去见他们!唯一让他有些纠结的就是遥远的苏珊娜,可是他很累,伤病缠身,肺部的创伤得不到治疗甚至休养,内外交困的境遇雪上加霜,这个样子去找苏珊娜,能带给她什么?是希望还是负担?现在,他只想回家,一个能够接纳心灰意冷、身心俱疲的游子的家,崆峒山不远,那个平静的小院,慈爱的太师父,养育了他十六年的道观,是他内心最温暖的期盼!此时的李天行,真的好想回去,好想太师父!

车厢在黑暗中摇晃着,李天行不断咳嗽气喘,还阵阵发冷,他自己知道如果不尽快治疗复发的枪伤,也许自己就会这么窝囊地自生自灭了!难道,自己会像师父那样,也是伤在肺,也治不好,即便是回去了,终将让太师父伤心?命运真的就是不断轮回?师父的命运,会在我身上重演?越想,李天行的咳嗽越止不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终于昏昏睡去。

当他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还是漆黑一片,身体随着车厢晃动着,单调而孤寂。李天行用手揉了揉眼睛,想尽快把那个噩梦从脑子和心中抹去,他记不清从何时开始,只要睡着就有噩梦不断!抑或是不论醒着还是睡着,自己都像是活在噩梦里!

他在估算着,列车应该已经出了新疆吧。曾经,自己和几万个兄弟奇迹般挣脱白色地狱的吞噬,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一点一点地站起来,活过来,活出了尊严,活出了霸气!自己曾经是那里的主宰,是新疆王,周围是两万个好兄弟,带着回家的梦,互相扶持互相依存!如今,新疆成为自己的禁地,孑然一身,怀着愧疚和伤痛,凄然如枯枝孤鸦,惶然如丧家之犬。先生,你的预言都应验了!学生愧对先生的教诲,愧对师长的嘱托,愧对兄弟的情义!

火车的铁轮飞速旋转,早把新疆抛在后面,承载着车厢里那些不一样的期待,一站又一站地停靠、离开、离开、停靠……

在一个叫天水的地方,李天行下了车,他知道,火车不通平凉,天水是最近的车站,剩下的路只能靠双腿了。

李天行走在街道上,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街市,自己如游魂一般麻木茫然,想着十几年前自己初出茅庐,一个人下山也没觉得孤独无助,而今一个人回来却倍感孤苦伶仃。他看到一个卖面的小摊,过来坐下歇脚,虽没胃口却觉得应该吃点东西,上一顿都不记得是何时吃的了。

“老板,要一碗面。”李天行咳了几下,觉得口渴,接着问:“有水吗?”

摊主是中年夫妻两个,没有铺面,在街头打个灶,摆两三张小桌子,女的忙活着下面,男的很快就端上一碗清水:“对不住,实在简陋,没有茶水,您多担待。”

“有水就好。谢谢!”李天行端起碗喝了几口。

不多会儿,面上来了,不过是清汤加上些菜叶和少的可怜的牛肉片,倒正和李天行的胃口,此时的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心中的事都是过去时,没有需要立刻解决的危机和困境,所以,他吃得慢条斯理、一心一意。

小摊生意清淡,就他一个客人,老板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前来搭讪:“小伙子,看你不像是本地人,从哪儿来啊?”

“新疆。”李天行含糊地说。

“新疆?新疆哪儿啊?”

“塔塔尔。”他随便说了个地名。

“去哪儿啊?”

“平凉。”

“投亲戚?”

“是。”李天行本不想多言,突然想起来正好打听一下路线,趁机问:“大叔,你知道去平凉怎么走吗?”

“我也没去过,倒是知道那儿,崆峒山下,对吧?你往北,打听清水县的方向,到了那儿,就再问问。”

“好!多谢你!这是面钱。”李天行结了帐,刚要走,又想起什么,返身问道:“大叔,麻烦你再打听一下,这里哪儿有便宜的住处?”

老板看李天行的打扮就心里有数,说:“顺着路往东走,走到顶头往北拐,那边有个大车店,你一问都知道。”

道了谢,李天行按照那人说的往东走,他的身后,两个短衣打扮的男人远远跟着也往同一方向走,另有两个男人到面摊坐下,老板立刻热情地上来招呼:“两位,您是要面、要混沌?”

一个人掏出钱放在桌上,冷着脸说:“老实回答我的问题,这些钱都是你的。否则,你的面摊就可以关张了!”

老板知道遇上黑道的了,赶紧陪着小心说:“我懂,我懂!您问,我一定说实话!”

“你和刚才那个人都说什么了?”

老板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刚才的那个小伙子惹上麻烦了,虽不忍心却不敢赔上身家性命,只好说:“就是唠唠琐碎的事。我问他哪儿来的、去哪儿。他说从新疆塔塔尔来,要去平凉。后来又问我哪家旅馆便宜,我就指给他东边的那个大车店。他就往那头去了。就说了这些,我绝不敢有任何隐瞒。我们小买卖小百姓,求几位爷高抬贵手,给我们一条活路吧!”说着连连作揖。

那两个人对视一眼,一人说:“去平凉,应该不会错!”两人起身也往东边而去。又有一个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跑到两人身边,耳语几句,又走开了。

等他们都没了影子,老板看着桌上的钱,皱着眉苦着脸,他老婆也是满脸慌张地过来,张望了一下,小声说:“不会出啥事儿吧?”

老板终于还是伸手把钱拿了,心怀愧疚地叹口气:“唉,这世道,人命还不如那石头缝里的野草,造孽喽!唉!”

第四百一十九章 迈不过去的咫尺之遥

李天行找到了那家大车店,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门前一个破旧的招牌,字迹都模糊不清,就“大车店”三个字。门前出入的都是衣着肮脏破旧,面容疲惫憔悴的苦力模样的人。李天行并不在意,他身上钱不多,更何况,对于一个了无生机之人,就是睡在大街上也无所谓。

他进去号了个铺位,进了内院就是几件破旧的平房,随便进了一间,里面是一个通炕,一个炕上要睡十来个人,被褥枕头脏乎乎的,他依旧不在意,对于一个活在地狱里的人,没什么香臭好坏之分。

还没到晚饭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拣了个靠墙的铺位合衣而卧。这些日子以来,不曾间断的低热咳喘一直消耗着他的体力,不曾消失的噩梦让他夜夜不能安枕,趁现在安静,他想躺会儿,毕竟明天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渐渐地屋子里已经不少人,也有人跟他随口搭上两句闲话,多一半上了炕准备睡觉,有几个不知还在进出忙碌什么。李天行起身出去找点水喝,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有双眼睛瞟向他的背影。外面已经黑了,借着朦胧的夜色,他在寻找一个地方可以让自己安静打坐,每天他都要如此,并非只是为了多年的习惯,而是为了活着,要不是自己的这点功夫底子,只怕早就挺不过来了。

在柴房的角落里,李天行静心打坐了很久,觉得气血活络了些,便起身回去,今天无月,星星也很稀疏,屋外屋内差不太多,都是黑漆漆的,料想辛苦了一天的人们早已入眠,便轻轻推开房门迈步进去,关门之后摸黑往通炕方向走,突然两束手电光束亮起,锁定在自己身上。李天行反应极快,立刻往旁边飞跃,子弹擦身而过。李天行身形鬼魅般从窗户撞了出去,院子里闪出六七个人边追边打。幸好天黑,李天行的动作敏捷,不过是几个腾挪就跳出了院墙。

不料早有人守在外面,立刻纷纷开枪,他仓促还击,飞身跳上房顶,下面伏击的人只能望洋兴叹。但很快李天行就发现竟然有几个人也在房屋上跳跃穿行,紧追不舍。看来杀手中还有高手,郑治才还真是花了大价钱要买下我这条命!

李天行一路跑到了火车站,火车站没什么人,站台灯光昏暗,月台下的铁轨静静卧着,几节货车厢停在最靠外侧的铁轨上。李天行飞身跳上了火车厢,再跳下去,跟着的人追过去却发现目标消失了,立刻将怀疑的目光聚焦在那几个夜色中黑乎乎的庞然大物上。四个人包抄过去,领头的指挥着另外三个人两侧包抄,自己去检查车厢。突然几声枪响,领头的赶紧出来,却看到手下中枪,同时发现了李天行,举枪就射。

李天行连打两枪,趁对方躲闪之际,借着夜色往野地里撤,身后子弹追着自己跑,只有一个人追上来,看来功夫不弱。跑到一个稀疏的灌木丛地带,李天行隐身于树丛中伺机解决对方。那人猛然失去追踪目标,意识到对方藏在暗处等待时机,于是小心地在树丛中搜索前进。突然一处树丛微微晃动发出声响,他举枪就射,却从另一侧一个人影箭一般冲出来,急忙想将枪口调整角度,却已然来不及了,手腕被来人一脚踢中,枪掉了,急忙往后疾退,躲过来人掌风,但依旧被动,只好继续躲闪后退,几招过去,险象环生,干脆抽出匕首,迎着对方而上,就算自己被打中,对方身上也要多个血洞!

李天行让开匕首,自然也就给了对方一个喘息之机,他停了手对那个黑布蒙面的人说:“阁下好身手!不知道郑治才要花多大的价钱才请得动你出面?”

“干我们这行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的身手也不赖。没想到你一个带兵打仗的,还有一身好武功!今天,我们只能活一个。对了,你身边的那个女人呢?一个叫阿依丽古娜的女人?”

“如果你有命回去,告诉姓郑的,他这辈子都休想再见到她!”

“我不知道我的主顾是谁,不过,那个人要我带话给你,把阿依丽古娜交出来,否则,你们走到哪里,就会把死亡带到哪里!谁敢庇护你们,谁就会有灭门之灾!”

李天行怒火中烧:“那就放马过来吧,看看你还有没有命花你的佣金!”

蒙面人动如脱兔,挥舞着匕首刺过来,李天行对此人的功夫已然有数,胜他没有悬念,但必须速战速决,争取时间摆脱后面的大队追兵。蒙面人也不傻,他果然采取了拖延战术,招式凶狠,但绝不冒险。两人纠缠了一会儿,李天行听到了追兵的动静,不得不兵行险招,装作被分神露出空档,蒙面人见缝插针一刀扎下来,眼看李天行避无可避,偏偏他的身体贴着刀锋逆势而上,一掌拍在他的左肋上,蒙面人本来还想将匕首顺势一划,李天行就会被剖开胸膛,可是,那一掌让自己的五脏六腑几乎被震碎,几根肋骨更是无可幸免,倒飞出去,摔在地上,浑身痛不可当。李天行这一掌是运足了力打出去的,只怕蒙面人不死也要躺上半年。

李天行走过来俯身说:“告诉雇你的人,只要他守承诺善待我的兄弟,我不会踏足新疆,否则,把我逼急了,就拖他一起下地狱!”

眼见一群人影影绰绰越来越近,李天行迅速隐没在茫茫的夜色中。

奋力奔跑了一阵子,李天行停下来贴着地面听了听,追兵一定是迷失了方向,放弃了。他松了口气,立刻觉得胸闷气短,旧伤阵阵刺痛。短暂的打坐调息之后,他不得不再次认真考虑自己的去向:看来郑治才早就料定自己要回崆峒山,在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如果坚持回去,不仅沿途步步凶险、自投罗网,也必然要给崆峒山带来血光之灾!崆峒山!太师父!没想到,十几年了,好容易从东北返回西北,可是这最后的一步之遥竟然就迈不过去!

李天行缓缓起身,面向西北方伫立,望向崆峒山的方向,心中念着太师父,可是夜色茫茫,他望不穿,相隔千里,他望不到,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是否还能走在那条熟悉的山路,回到那个常常入梦的小院,叫一声“太师父”?夜,漆黑的夜,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他双膝跪倒,缓缓以头触地,轻轻唤着:“太师父!天行不孝!不能回来侍奉左右!望太师父善自珍重!天行拜别!”李天行伏地叩首,恸哭失声,而后缓缓起身,辨别着方向,往东南方走去。

第四百二十章兵李健

李天行搭上了前往陕西的一列火车,在一个不起眼的小站下了车,漫无目的地随意走了几天,来到一个不小的城镇,城门楼看着很是古老,但依旧坚实雄伟,上面三个大字“中原镇”。走在古朴而陌生的街道上,他心情抑郁:身上的钱快花完了,该怎么办?不仅如此,从昨天起就开始高热,也许自己的命数到头了?

李天行感觉很是困倦,靠着一个墙角,咳嗽着,渐渐闭上眼睛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好像回到了齐齐哈尔,一时是元公馆里笑声不断,一时又是满街乱跑的人,四处枪声刺耳!正惊疑间,元师长大喊一声:“愣着干什么?冲上去!”他懵懂地骑着马,跟着很多骑兵呐喊着冲锋,前面都是熟悉的身影,是骑兵营的兄弟们,忽然一个人回过头来,竟然是叶枫,他大喊一声:“大哥!等等我!”猛然惊醒。

李天行定下心来,觉得很不吉利,梦里的都是逝去的人,怎么会梦见大哥?难道出了什么事?我该不该回东北去找他?随即自嘲着:我这副模样,就算不死在半道上,即使他有难,我还有能力去救他吗?李天行,你真的就到了穷途末路了?枉费大哥的看重和扶持!他在最艰难的时候让我站起来走下去,他不在身边,你连站起来的勇气也没有了?你答应元师长的,没有做到,答应兄弟们的,没有做到,可是,答应过大哥,只要活着就不能倒下,也做不到吗?李天行,至少,别辜负给你起名的太师父吧!

李天行抬头,环顾着四周,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甘心和最后一搏的意志,他站起来,边走边想自己要怎么活下去,也许应该暂时在这里住下来,找个活计养活自己,慢慢调养身体。可是,他仍有着一丝顾虑:郑治才不会善罢甘休,他说出的狠话不是用来吓唬人的,不见到我的头颅他绝不收手!我该怎样才能不连累雇佣我或者帮助我的人呢?一旦我的行踪被发现,就怕我难以保全他们!正想不出稳妥的办法,迎面一队士兵排成一列走过,他们穿着国军制服,背着三八式步枪,李天行站住了,回头看着那队士兵,突然有了主意,赶紧快走几步追上那队士兵,对领头的军官说:“请问长官,你们还要不要人,我想当兵!”

士兵们站住了,军官打量了他一下,有些不屑地说:“看你这模样,是混不下去了吧?这年头,不到万不得已,谁还上赶着干这卖命的行当!得了,你去那边吧,有个募兵处,正闲得慌,你去了,保管把你当宝贝一样!”说着用手一指。

李天行道了谢,很容易就找到那个募兵处,打老远就看到一个屋子,门前摆着长木桌,上面打着大横幅,上书“保家卫国,当兵光荣”,几个士兵坐在桌前侃山聊天,路过的人,尤其是青壮年男子都躲得远远的。

李天行突然想起了郑治才的一句咒语“李天行,你就是让人当枪使的命……”,他暗自苦笑了一下:好吧,我就让人当枪使。郑治才,你有本事来抄斩满门吧,收留我的可是那一支支要人性命的枪!

他径直向募兵处走去,到了桌子前,那几个说得正热闹的士兵才注意到他,一个兵上下打量着他问:“干什么的?”

“我来报名当兵!”

“嘿,可算开了张啦!好好好!你叫什么名字,年龄,籍贯,以前当过兵吗?会打枪吗?”一个士兵显得很热情,还是个急性子,张口就是一串。

李天行刚说了一半:“我叫李——”立刻打住了,马上改口:“我姓李,木子李,叫李健,康健的健。”

士兵将他的名字写下来,边写边问:“多大了?”

“二十六。”

“哪儿人啊?”

李天行顿了一下,说:“东北长春人。”

“会打枪吗?”

“不会。”

“识字不?”

“认得一些。”李天行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士兵抬头看看说:“看你面黄肌瘦的,不会有痨病吧?”

“我是饿的,到处流浪,有一顿没一顿的,要不能来当兵?”

旁边的士兵说:“算了,问那么多干什么,有一个就不错了。他是东北人,东北早让日本人占了,他一定是流浪多年,看着够惨的,咱还不得帮把手。你去屋里,领一套军服换上,我带你去新兵营。”

李天行进屋换了衣服出来,就听一个人叫着:“老杠头,今儿咋就你一个人儿?豆芽菜呢?”

李天行看到一个老兵,挑着个担子,里面鱼肉菜不少,很是丰富!

老杠头撇撇嘴:“那小子不中用,跟着我出来挑着空担子,等筐满了,人就跑肚拉稀了!我可指望不上他!”

士兵说:“要不叫豆芽菜呢?脚下无根站不牢啊!你老可挑得动不?”

“挑不动,你们谁给我担回去?”

“有酒有肉我们就去!”士兵故意要好处。

“有,有,回头我跟咱旅长说说,你们功劳大,拣好的留给你们成不?”

“别,你老嘴下留情!不是我们不想帮,实在是不敢擅离职守,一会儿我们连长就要来查岗!”

“我来挑吧。”李天行插了句嘴。

老兵本来就没指望这几个兵油子,刚想走,循声望去,那几个士兵也看着天行,一个兵趁机顺水推舟说:“我正想着让这小子去呢?这是我们招募的新兵,正好把你送回去,你让人带他去新兵营,两不误!”

李天行听了这话,径直走过来说:“大叔,把担子给我吧。”

老兵也不客气,就要卸担子,李天行伸手过去,直接把担子从他肩上接过来放在自己的肩头,说:“您带路吧。”

一路上李天行默默走着,老兵看看他,问:“你叫个啥?为啥当兵啊?”

“我叫李健。就为混口饭吃。”

“哪人啊?”

“东北人。”

“哦,东北让小日本占了,家里就你一人逃出来了?”

“是。他们都死了!”李天行咳了两声。

“唉,小鬼子,造孽啊!要说也快五年了,小鬼子不仅没给赶走,现在还接着要占华北,要是占了华北,往后还要占华南,整个中国就没喽!”

“不是还有我们吗?”李天行闷声说。

老兵看了他一眼,眼神透着赞许:“看你小子是个实诚的。你以前是干啥的?”

李天行脑子里转了一下,说:“下矿挖煤的。”

“那也是苦力活,不易啊。”

两个人说着闲话到了镇子外面的军营,李天行抬眼望去,营门口两排士兵站得笔挺,拦住他们:“老杠头,他是谁?脸生。”

老杠头把募兵处给的证明信递过去:“新兵,帮我挑担子的。”

“豆芽菜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八成是淹死在茅厕了!我赶着给旅长做菜,今天有贵客,可不能因为他耽搁了!”

“行!快去吧。我们也收到通知,人快到了!”

进了军营一路走,李天行立刻感觉到这支军队绝不一般,并非他们的武器如何精良,而是营房井然有序,官兵无论是衣着、行动、精神状态都带着军人应该有的气质,联想起即便是那几个募兵处的士兵,也不敢擅离职守,会有长官亲临查岗。相比较义勇军,军容军纪不是一个档次的,就是自己的做派也时常露出绿林的味道,想想的确有些汗颜。看来,他们的旅长很会带兵。

第四百二十一章 老杠头

李天行跟着老杠头一路走,来到一个四面敞开的棚子,地上砌了一个简易的土灶,旁边一张破旧的木桌,地上有几个木箱,里面是一些餐具和调料。李天行把担子放在地上,撤了扁担,把两个筐放到老杠头指定的位置。

老杠头看他干活利索,不由得说:“小伙子,你力气不小啊。今天旅长有贵客,特意让我弄几个菜,我手头缺人手,你留下来帮我一会儿,等豆芽菜回来了,我再让人带你去新兵营,你看成不?”

“行,您让我干什么?”

“你先把那边的柴给我劈出来,够用就行。那个臭小子给我拖到现在,回来我得敲他的脑勺!”

“好!”李天行过去拿起斧子,不敢太用劲,一个是不想露出本事,再一个也是怕引起咳嗽。但毕竟是体力活,李天行还是忍不住咳嗽起来。

老杠头开始收拾鱼和肉,眼角瞟着那边的李天行很利索地干着活,却不断低声咳嗽,看他脸色也有病容,关切地问:“小李啊,你怎么老是咳嗽?什么病啊?”

“没事,老毛病,肺上挨过枪,一直好不利索。”

“多久了?什么人打的?日本人?”

“街上碰上打枪,让流弹打中的,大半年了。”

“唉,这年头,没个安生地方!没招谁没惹谁的,就能让子弹惦记上!你还是命大的,能活过来!但愿你得着后福,以后子弹都能绕着你飞!”

“谢您的吉言了!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他们都叫我老杠头,你就跟着叫吧。我姓施,是这的伙夫长,其实就是个做饭的。我做的,王旅长吃着顺口,给个小班长,也就是赏个面子。我这一辈子,没别的本事,就只能围着灶台转了。”老杠头一边和李天行说着话,手里却一点不乱,鱼下锅了,不知道他放了什么,很快一股浓浓的鱼香飘了出来,连一直没胃口的李天行也控制不住地咽口水。

李天行不由得说:“老杠头,您这可是好手艺,将来不打仗了,开个馆子,生意肯定红火!”

没想到老杠头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只不过背对着他,李天行以为他忙着做菜没听见。

鱼很快就好了,李天行看到那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红烧鱼,立马猜着这个老杠头以前八成就是个开馆子的,不知怎么当了兵?

李天行主动帮着他刷锅,那口大铁锅相当沉,里面放上水,刷了锅,李天行用布垫着拿起铁锅就把脏水泼出去,干干净净,放了回来。一个有本事的人想不显山露水,有时候也很难,这个对李天行来说很简单的事情让旁边的老杠头吃了一惊,但他没有问,接着做菜。做到一半,一个瘦高的士兵苦着脸捂着肚子回来了。

老杠头看他像是真的病了,赶紧问:“咋啦?真吃坏了?”

豆芽菜说:“不行了,我是没力气了,刚找了杜军医,说是痢疾,还让我离大家远着点,怕传染你们。“

老杠头赶紧说:“咋又得上痢疾了?你去歇着吧!回头我给你弄点米粥送去。”

豆芽菜风飘杨柳般晃荡着回卫生队的营帐了。李天行见刚才老杠头还骂人偷懒,这会儿又嘘寒问暖的,可见是个嘴硬心软的好人。

等忙完了这顿饭,天已擦黑,老杠头坚持让李天行吃了晚饭走:“这时候过了饭点,你去新兵营也没饭了。吃了走,听我的。”

老杠头又给豆芽菜端了碗粥去,回来就说:“我估摸着旅长他们得吃好一阵子,我看豆芽菜挺厉害的,一时好不了,要不这样,我让人去新兵营打声招呼,就说我这缺人,临时借你几天。你在这儿帮我看会儿,等他们吃完了,你帮我收拾收拾,我看一会儿那小子。晚上你跟我睡一屋,成不?”

“行。”李天行答应着。

晚上忙完了事,他来到老杠头的营帐里,很简陋,地上铺着毡布,估计一个班的人就都挤在这儿了。根据李天行的经验,看来这支部队应该不是常驻本地的,可能到此地的时间也不长。老杠头指指靠边上的一个地方说:“这是豆芽菜的,他这两天不能回来,你就睡这儿吧,我就在旁边。你先歇着,我去看看那小子!”

然后对陆续进来的人说:“这是新兵,叫李健,在这儿帮我几天。豆芽菜闹痢疾,你们谁要是也闹肚子赶紧找杜军医看看。”

一个兵说:“咋闹上痢疾了?本来就跟豆芽菜似的,再多拉几泡,就皮包骨头了!别叫豆芽菜,叫火柴棒吧!”

“你小子不地道,人豆芽菜平时一口一个哥地叫着,你就这么咒他!不是你吃人嘴短的时候了?”另一个兵道。

“你眼馋还是嘴馋?那你也叫我声哥,等你得痢疾了,我照顾你成不?”

“别,我还要上赶着得痢疾去?你就乌鸦嘴!小心说多了,都应在你身上!”

李天行听着他们的一通胡说,心中升起异样的感觉,熟悉的感觉,但他只想躲得远远的,如同是一个鬼魂,闻到了活人的气息,他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你已经死了,别再有一丝一毫还魂的念头!

“喂!新来的,你咋进来的?”一个兵看着他问。

李天行觉得好像是在问犯人,只好答:“从募兵处来的。”

“感情是来吃粮的!你哪儿人啊?”

李天行心中苦笑,这是第三遍了,答道:“东北人。”

“东北?你逃难的,怪不得当兵!要说你们东北真够惨的!”

“惨的也不止东北人。你看看咱们,哪个是甘心情愿的当兵?没小鬼子不也是要打仗,哪一天消停了?”

“你说,咱们旅要扩编成师,是真的么?”

“我看有谱,没看咱最近招募了不少新兵!听说,旅长这回可是下了大本钱,走了上头的门路,要没点谱,能整这么大动静?”

“可不,咱们剿匪可是屡立战功,连共匪的军长都被活捉了,委员长都笑开了花!”

“你见着了,说得跟看见了似的!”

……

那些人开始热烈讨论扩编的前景,不再理会李天行。李天行也巴不得别人把自己当空气,他独自躺下来,觉得头痛发冷,在一片嘈杂声中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孤独的灵魂

老杠头进来的时候,大家都睡了。他悄悄躺下来,看了看身边的李天行,觉得他喘气粗重急促,像是做噩梦,就凑过来看看,轻轻推了他两下,李天行似醒非醒睁开眼,喃喃说了句:”锅子,把门关上,冷。”

老杠头以为他说梦话,暗自可笑:这孩子,做梦都梦见锅,难不成还是个当厨子的料?便倒头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刺耳的哨声把熟睡的士兵惊醒,大家赶紧起来穿好衣服出操。一个兵看李天行还在睡,过来踹了几脚:“新来的,赶紧的,晚了可得挨罚!”然后不再管他,兀自跑了。

老杠头不慌不忙地起来,他年纪大了,是被旅长特许不需要出操的。李天行头重脚轻地挣扎着起来,老杠头看他精神萎靡,也觉出不对了:“小李呀,你是不是不舒服?”

李天行想着自己是来帮忙的,总不能给人添麻烦,站起来说:“没什么。我出操去了。”

“你等等!”老杠头叫住他,“你已经晚了!晚了要被罚!可我看你的样子不太对。别撑着,命要紧!”

李天行的确很难受,只好说:“可能是旧伤复发了,就怕给您添麻烦。”

老杠头走近伸手试试他的额头,吓了一跳:“这孩子,咋不说呢?你躺着,我给你叫杜军医去。”

军医检查完,把老杠头叫到外面,小声说:“他是肺部感染,挺重的,也不是没的救。不过,得用特效药,贵得很!只有付医官那儿有,他一个小兵,够不上资格!我没办法!”

老杠头想想,断然说:“那成,就豁出去我这张老脸,我去求求旅长,你说那药是个啥名字?”

……

李天行在里面听到他们的对话,又听着脚步声急促地远去,心中既感激又不安。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似乎给自己注射了药物,耳边听到:“有这几支,命是保住了。不过,他的肺伤得太重,必须静养至少三个月。咱们保不齐什么时候开拔,看这小子的造化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天行被说话声吵醒,竟然已经是黄昏了,老杠头看他醒了,端了水过来,李天行坐起来喝了水,老杠头说:“你等着,我给你端碗粥!”说完就出去了。

旁边的士兵说:“新来的,你可走运了!你要是在新兵营,就等着挺尸吧!摊上老杠头,还能在旅长跟前说上话!还有小灶吃!”

“可不,你看他把豆芽菜宝贝的!现在又来了你一个病殃子!老头子咋老是自找苦吃!”

“我看他是想儿子了,要不你去叫声爹,以后旅长吃啥你吃啥!”

“你叫我声爹,我吃啥你就吃啥!叫,快叫!”士兵们只要有个话头就能找到乐子。

老杠头把白粥端来,李天行喝了第一口就吃到了被捣碎的淮山药颗粒,他惊诧而感激地望着老杠头,他会意地笑笑:“喝吧,喝了就接着睡。你这病就得养。”

“我是来给您当帮手的,这不是给您添麻烦吗?”李天行感激又惭愧。

“等你好了,一样能帮我。干脆,我跟他们说说,就把你留在这儿,跟我学做菜。我也老了,快干不动了。”

“老杠头,这就收徒弟啦!你咋就看上这个病殃子了,我们这么多,你都瞧不上?”

“咋啦,我教你们的还少啦?别得着好在这儿卖乖!徒弟要靠天份和缘份,你们差点!”

“那他有啥天份?哪天让他露一手给我们看看?”

“你们还别不服气,回头点拨他几天,让你们心服口服!”

李天行愣愣地听着,他本来不想再沾上活人的气息,也不想和任何人靠得太近,自己抛弃兄弟无情无义,再也不想跟情义有任何瓜葛。如今,老杠头救了自己,还有心要收自己为徒,如果是以前的李天行,此时就会跪在他面前磕头拜师。但此刻,李天行不再是从前的李天行,如今他叫李健,是一个心如死灰的人,何必再沾染恩怨是非?离得远一点,将来分开,各自都好过。

李天行默默地喝着粥,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大家都很诧异,一个兵不满地说:”看看,这也叫缘份?人家八成还不稀罕呢!“

老杠头也对李天行的冷漠感到意外,但并不在意:“你们别眼馋!眼馋也吃不到!啥时候了?睡觉!”

第二天,李天行一早就被刺耳的哨声吵醒,没多久,帐篷里就只剩下老杠头和自己了。

老杠头说:“小李,你躺着吧。我出去了。”

一会儿又回来,拿着一个水杯,一碗粥放在离他不远的地上:“待会儿,把粥喝了,杜军医一会儿来,哪儿不舒服就说,我去买菜去。”

李天行答应着,看他的身影远去,发着呆,直到军医来了又走了,他实在躺不住,起身出来,不远处就是那个棚子,空无一人。来到棚子里等了不多时,远远地就看到老杠头挑着担子回来了,他赶紧迎上去:“我来吧。”说着要接担子。

老杠头挥着手也不停步,说:“差几步就到了!你咋出来了?”

李天行只好跟着:“我没事了,闷得慌,找点事做。”

老杠头把担子放下,李天行抢过来把筐搬到合适的地方,老杠头一边擦着汗,一边说:“你病着还找事做?看你就是个操心的命,不会享福!要不,你给我摘菜。”

李天行从小就到山里挖野菜,回来洗菜做饭,尽管很久没动手了,依旧驾轻就熟,做得又快又干净,老杠头心头暗喜,忍不住叫他试着切菜。别说切菜自小就会,刀就是李天行延长的手臂,老杠头稍微指点一二,上手就来,一点即通,又快又好,哪里是生手,简直就是有多年功底的老学徒。搞得老杠头忍不住再三问:“你真的没学过?还是你家里人有干这行的?”

李天行表面上不想拜师,只因怕将来连累了他,也怕感情深了不舍得离开,但实际上并不想冷了老人的心,所以用心干用心学,见老杠头惊喜交加,便低调地说:“家穷,从小什么都干,凡事只要用心肯干,没什么难的。”

“好!好!我没看错你!用心学,我把手艺都教给你,将来回家开个馆子,靠手艺吃饭,日子不发愁!”老杠头看着李天行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晚上,身边早已经鼾声四起,李天行睁着眼,想着白天老杠头的话:也许,我将来就像他说的那样,找个小地方,开个小馆子,再把苏珊娜接来,两个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这样过一辈子。然而另一个声音冥冥中传来,李天行!难道你忘了被你抛弃的兄弟,忘了那些死在鬼子手里、死在异国他乡的兄弟,竟然打算自己躲起来过安稳苟且的日子!你不配!你知不知道你舒心快乐的时候,新疆的那些个兄弟们是怎么过的!你真能安心吗?

李天行坐起来,轻轻起身出去,捂着嘴轻声咳嗽,外面夜幕低垂,疏星朗月,他呆呆地看着月亮:不知道义勇军的兄弟们怎么样了?颜平还好吗?谭仲恺、葛钺、常心宽、独孤峰、锅子、廖文轩、彭建中、吴迪、田秘书、吕良诚、陶富海、鲍璞,你们还好吗?苏珊娜、元夫人、顺子、元魁、元英、元智、元义,一切可好?阿依丽古娜、维克托莉娅、邝域、林先生、文先生、元师长、姐姐、姐夫、玉英、二当家、三当家、铁匠、刀把子、容大有、庞五、抖机灵、曹团长、杆子、黑子……死去的兄弟们,你们在天上看着我吗?我很想你们!

清冷的月光下,一个孤独的人,拖着一个孤独的影子,陷入痛苦的回忆和难以自控的思念。一个人,拥有了二十六年记忆的人,即使改了名字,也无法清除他心中的岁月烙印!他现在开始明白,当阿依丽古娜用古丽亚的名字,想改变自己的人生有多么难!她的挣扎、反复、期待、愧疚,自己再一次重复地经历着。或许,这就是对自己的惩罚,一个沾满血腥的人,终于得到了报应!李天行,一个没了灵魂的躯壳,即使换了个名字,依旧是个躯壳!

老杠头一向睡觉很轻,李天行起身出去的时候他就醒了,听着外面刻意压抑的咳嗽声却越来越厉害,心中明了:从第一面见到他,看他的眼神,听他的言谈,见他的行事,就断定,这个人尽管年轻,可是一定不简单,有着不寻常的经历,也可能有着不寻常的身份。但他不想刨根问底,每个人都有不愿触及的伤痛,自己不也是一样?

第四百二十三章 我是李健,一个火头兵

第二天,老杠头死活不让李天行出门,一定让他躺到下午,才让他出来帮了会儿忙,吃完晚饭,立刻让他休息。李天行很感激,但心情抑郁,也懒得说什么,老杠头理解,但其他士兵见他永远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以为他摆架子,谁也不愿搭理他。

豆芽菜终于回被军医放回来了,如此一来,老杠头有了两个帮手,李天行干活不挑,豆芽菜体质瘦弱,不愿意干的干不了的,他都不吭声地默默做了,因此,豆芽菜以大师兄自居,对这个师弟还算满意,唯一不痛快的就是他整日里也不说几句话,从不和大家一起说笑,甚至没人见他笑过,日子一长,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冰坨子”。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老杠头日日熬着药粥,还让杜军医出证明免了他的操练,李天行不忍心辜负他的苦心,努力静心安养,两个多月后渐渐康复。只是,他还不敢就此离去,一个是担心郑治才埋伏在崆峒山的人不会轻易撤离,再就是不想让老杠头失望伤心。尽管老杠头一直悉心指导李天行的厨艺,可是李天行一句“师父”都没叫过,这让包括豆芽菜在内的所有人都在背地里骂他“白眼狼”,唯独老杠头心里明白,李天行嘴上不叫师父,可是敬意和感情早已融入他的一举一动,甚至眼神里。

这一日,传来了一个大家早就盼望已久的消息,扩编的命令终于正式下达,他们由一个不太好听的补充旅,成为有独立番号的简编师,番号是第十一师。尽管是简编师,也属正规军系列师级编制。原来的王旅长升为王师长,然后是一干爱将被提拔成旅长、团长的,大批军官因此官升一级,老杠头居然跳了两级,成为一百多火头兵的二把手,副连长。

老杠头私下对李天行说:“小李啊,你来的时间短,再熬一熬,把手艺练好了,我干不动了,就把你推出来挑大梁。你做的菜,旅长,不,师长也赞不绝口呢!虽说师长不是好吃的人,平日里也就那几样,可他吃顺了口,时间长了就信任你了。你年轻,好歹混个官当当,总算是个前程。”

李天行却脱口说了实话:“老杠头,我只想当兵,不想当官。你要是离开,我也走。”

老杠头大吃一惊:“小李,这话可不能乱说!当逃兵,是要被枪毙的!这话憋在肚子,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

“我知道,只对您一人讲。”

老杠头看看附近没人,压低声说:”小李,有些话我一直想和你说说。这些日子,我冷眼看着,你心里有事,你也不是个简单的人。我不问你,我知道人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事。我也有,可我老了,只能靠想过去的事混日子。你不一样,你才多大,不能总朝后看!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做过不少荒唐事,要是想不开,后来的人和事都碰不上了!就说你们东北,现在让小日本给占了,要是你们这些东北子弟不往前看,不好好活下去,将来谁去赶走小日本?听我一句,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槛儿!就看你肯不肯往前迈!”

李天行凝视着老杠头,他的每一句话都在击打着自己那颗麻木的心,他问自己:我还在乎将来会碰到什么人什么事吗?我还有期待吗?我真的甘心彻底放弃,永远活在地狱里?

他还不能给自己一个最后的答案,却心有所动地说:“老杠头,您的话我听进去了,容我再想想。您放心,暂时我只想跟着您学做菜,别的什么都不做。”

不久,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日本人发动“七七”事变,占了北平城。

“北平,那可是大清朝的国都!皇宫紫禁城在里头!多少宝贝,还不都让小鬼子红了眼!”

“你就知道宝贝,这可是亡国之兆!”

“可不,北平不光是清朝的国都,大明朝的时候不也是国都?民国几十年,也是!对了,打从元朝的时候起就是,这都几百年了!真是给老祖宗丢人啊!”

“娘的!咱们没完没了跟共匪打个什么劲!都让小鬼子欺负到家了!要打,也得打小鬼子!”

“你说打就打?东北不是咱的地?那还是大清朝的龙兴之地呢!龙脉都让人断了,多少年了,不也屁也没放一个!”

“说起来够窝囊!东北军几十万人,让两万关东军打得屁滚尿流!现在可好,窝在陕西打共匪。打也不好好打,不是吃败仗,就是跟共匪眉来眼去!都说东北胡子厉害,这东北军可是胡子出身,咋这么怂!”

“一代不如一代喽!以前咱管小鬼子叫倭寇,下了贼船就让咱祖宗给揍回去!现在竟然让倭寇占了祖坟!咱就是死了都没脸见祖宗!”

……

李天行默默地听着大家的议论,望着远处,心情沉重:东北人的痛,难道还要继续蔓延?成为北平人的痛,甚至中国人的痛?

一个多月后,尽管痛失北平的议论尚未平息,却又有一个天大的好事降临到了第十一师的头上,他们那位会带兵打仗,又老于世故的王师长,拿到了一个整编师的番号,第五十一师。全师官兵喜气洋洋,师长犒赏三军!所有人都变得闲散轻松,只有火头兵们忙得一塌糊涂。

等忙完了大碟小碗数不清的菜,李天行找了个灯火阑珊的地方,看着一轮明月,心中怅然若失:如果义勇军跟着这位王师长,一定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到底是自己无能,辜负了他们!罢了,李天行从此在人世间消失,从此以后,我是李健,一个火头兵。

夏去秋至,秋去冬来。五十一师在乱世中竟然踏实安稳地过了半年,李健的操练打靶都是中下等,一手厨艺倒颇有青出于蓝的架势。老杠头故意经常让李健给王师长做饭,只要吃得顺口,得到机会就当着王师长的面念叨自己的这个小徒弟。

第四百二十四章 王师长的疑惑

这一日,寒风料峭,大家操练完毕,都在屋里猫着聊天,李健如往常一样,立刻躲出来找事做。他坐在一个木墩上劈柴,看看左近无人,把劈柴当练功,也不见他用力,一斧下去,圆木段齐齐两半应声分开,然后再把其中的一半继续劈成两半,如同切豆腐一样,一个接着一个,每一斧用力均匀一致,简直就像是一台机器,永远重复一个动作,木柴整整齐齐,非常漂亮地越堆越高。

突然,他听到有人声渐进,也不抬头,放下斧子,赶紧把砍好的木柴往一处搬,直到脚步声到了近前,才装作刚刚发觉,抬起头来,面前两个军官,看军衔,一个是少校,一个是少将,不用说,面前的这位少将就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五十一师的灵魂,王师长。

他立刻立正敬礼:“师长好!”

王师长打量了他一下,眼睛扫了一眼地上的柴堆,平和地问:“你叫什么?”

“报告师长,我是辎重营三连一排二等兵李健。”

“你就是李健,老杠头天天把你挂在嘴边。我吃你做的饭很久了,今天终于见到了本人。你的手艺不错!听说你新入伍不久?”

“是,入伍七个月。”

“你是东北人?”

“是。师长。”

“哪个地方的?”

“长春。”

“长春,如今改成了奉天,成了伪满洲国的国都了!你为什么当兵?”

“为了活着。”

王师长微微一笑:“你倒是实诚!不过,你们东北老家让人给占了,你就不想着拿起枪杀鬼子,把他们赶出东北?”

李健顿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位方脸庞,浓眉似剑,双目有神,不怒而威的师长,简短回答:“师长一声令下,李健必当奋勇向前!”

“好,都说东北人豪爽,李健,要是有那一天,让我看看你们东北人的血性!”

“是,希望那一天不远!”

王师长微微一笑,带着人往营帐的方向走去。没多久,他带着人从又营帐里出来,看了一眼还在劈柴的李健,继续视察其它营地,边走边对身边的参谋说:“你觉得那个新兵怎么样?”

“看着不错,回答问题干净利索,不慌张,一般的士兵第一次见师座,几个不慌的?有的话都说不利落。”

“嗯,不仅不慌张,还不卑不亢,他的眼神冷静,看不透,是个有故事的人。你有没有注意他劈好的柴,都是一斧劈成,裂口齐整,大小均匀,手上是有功夫的!”

“这我倒没看出来。师座要不要叫过来问问,要是个人才,就别当火头兵了,用人之际,人才难得啊!”

“今天就算了。再说。”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操练场上,那天跟着王师长的参谋悄悄躲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看着,他只关注一个人,李健。但还不到五分钟,和负责操练的军官耳语几句就离开了,径直回到师部复命。

“师座,我去看了,那个李健看不出是有功夫的,而且恰恰相反,据朱连长说,李健无论是体能、格斗还是打靶,都是中下等。听说他刚入伍的时候,还有枪伤,军医开了三个月假条免操练。咱是不是高估他了?他是东北人,也许从小打猎砍柴,那都是看家的本事,没什么功夫。”

王师长若有所思:“也许吧,想多了。我倒记起来了,老杠头还为了他来求我批条子拿药。不过,那个人的眼神气质不一般,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桌上的电话响了,参谋官接了电话后递给他,王师长拿起电话,才听了几秒钟,脸色大变:”千真万确?南京什么反应?……知道了,我立刻到!“

放下电话,参谋官没见过师长如此神色慌张,忙问:”师座,什么事?“

王师长似乎依旧惊魂未定:”委员长在西安让张学良、杨虎城扣下了!“

”什么?兵、兵变?“参谋官汗毛都乍起来了。

“说是兵谏!马上去第一军军部开会。“

惊人的消息不胫而走,比一颗重磅炸弹还惊天动地,几乎所有人的第一个反应都是:”开玩笑吧!”

“谁敢拿这事开玩笑?找死啊!报纸、大喇叭里都说了!说是兵谏!”

“啥意思?委员长搁着以前可就是皇帝,把皇帝抓起来,那这是要改朝换代呀!”

“到底是东北胡子!还以为东北军让日本人吓尿了,鬼子不敢打,共匪打不过!看来这回是被惹急了眼,跟皇上也敢翻脸。难不成这天下要改姓张了?”

“张学良说,他不想打中国人,想抗日,可是委员长不让他抗日,他就要兵谏,逼着委员长要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抗日?这时候想起来了!早干嘛去了!东北丢了几年了?那时候放着两万关东军不打,现在小日本把北平都占了,还嚷嚷着要华北,兵强马壮的,他倒是知道着急了!”

“嗨,还不是让共匪给逼的,打不过人家,又怕把东北军都折进去!都是死,还不如跟小鬼子拼了,也算是报家仇国恨。要不,死在共产党手里,窝囊!到了地底下,还不让他老子揍死!”

“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杀了委员长?”

“哼!谁知道?上面那些人肠子打多少个结,你知道?这时候不狮子大开口?敢说个不字,咔嚓一刀,自己个坐了龙椅,不是更简单!”

“乱喽!乱喽!杀了委员长,他手底下的人能善罢甘休?那还不打成一锅粥?才消停几天?唉,死的都是咱们这些小百姓!你们看着吧,不管谁当皇上,都要用我们的命去换!”

李健的心“咯噔”一下,以为已经淡忘的记忆一下子海浪般拍在心头,他起身走开,走到一个听不到人声的角落,觉得异常压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道?阴谋、杀戮、权利、战争,同样生在天地之间,为什么有人可以操纵别人的生命,可以轻易地掀起腥风血雨?外患未清,内乱不已,还要死多少人才能换来一个清平世界?

第四百二十五章 望远镜的出卖

大家在猜测、紧张、混乱中没过两天,接到正式命令,大军要开拔,名义是“讨逆军”,看来是要和张学良、杨虎城开战。

平静多日的军营紧张起来,人跑马嘶的。军帐等沉重的物资都放在马车或者卡车上了,各自背着军被和枪支整装列队,走了没多久,李健就把老杠头的军被和枪支都背在自己身上了,大家都知道老杠头有了岁数,又是师长的御厨,自然没人敢说什么。

一路多山,山不高但道路崎岖不平,豆芽菜体质差,有些跟不上,李健伸手把他的枪和军被也拿过来,豆芽菜很高兴:“师弟,谢啦!”

“哎呦!看师弟师弟的叫得热乎!平时不都是叫冰坨子吗?”

“用得着叫师弟,用不着就叫冰坨子!”

“去!少离间人!你们眼热是吧?眼热也没用,我师弟就我这一个师哥。赶紧求求我师父,看他老人家还收不收徒!就怕赶不上趟儿了!”

“看把你得意的!你是喘过气来了!就你那小身板,还不如老杠头,再走会儿,还不得让你师弟背着你!”

豆芽菜故意甩开胳膊大步走:“哎呀!景色不错嘛!你们都跟上啊!”

后面的士兵一边冲他翻白眼,一边嘀咕:“平时‘冰坨子’操练不显山不露水的,你看看,这会儿一个人背着三个人的装备也不见累?打了鸡血了?”

对于别人的质疑,偶尔李健回答说:“小时候经常跟着大人上山打猎,走惯了山路,东北人都这样,不算什么。”

这么急行军三天,上面又命令暂时原地待命。几千人赶紧找地方搭建营帐,埋锅做饭,搞得跟演习一样。老杠头冷眼关注着李健,天天背着三个人的装备,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手底下还是那么利索,不叫累,也没看出有任何疲态,更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李健一直刻意低调和隐瞒自己的能力。这倒勾起了老杠头的好奇心。

正值寒冬,北方的冬天滴水成冰,为了做饭取暖需要大量木柴,各个部队只好纷纷组织人到附近山里砍树。李健不敢使出全力,只用三分力,但是毕竟技术一流,又省力又快,很多人跑过来跟他学。

“看人家李健,到底是东北人,下斧子够准够狠,四五下就能砍出缺口,碗口粗的树,两分钟就搞定!”

“这要砍多少树才能练出来的,咱可学不会。要不这样,咱跟他说说,他帮咱砍树,咱帮他劈成柴火。”

于是,李健成了砍树雇佣兵,只要上山砍树,老是有人叫上他,他也不推辞,默默砍树,少说话,多做事,倒是落了个老实肯干的评语。

这一日,老杠头也要跟着大家上山:“我去看看有啥野菜,走动走动,闷得慌。”

上了山,李健和大伙砍树,老杠头带着两个兵去找野物,各自忙了半天,突然一个兵跑回来说:“李健,副连长摔了,你快过去看看吧!”

李健情急之下,将手中的斧子一挥嵌入树中,急问:“在哪儿?带我去!摔哪了?”

“让树根绊了一跤,顺着坡滚下去,人没事,可是腿疼得厉害,怕是骨头折了!”

李健跟着那个兵来到出事地点,老杠头坐着,头上流着血,两手扶着一条腿,苦着脸咧着嘴,看他来了忙说:”没事!别着急!扭着了!没大事!“

李健蹲下来把他的绑腿松开,裤腿往上卷,问:”哪儿疼?”

老杠头指着小腿和脚踝相近的地方说:“就这儿。”

李健担心骨折,必须用木板夹上才稳妥,对士兵说:“你在这儿看着,别乱动,我去找木板回来。”返身往回赶。他不知道,此时几个士兵正试图把嵌入树干的斧子拔下来好接着砍树,谁知道一堆人轮流试,甚至两个人抱在一起用力都拔不出来。

大家正没辙的时候,李健赶回来,丝毫没注意发生了什么,过来单手拔出斧子,就赶紧到旁边把已经砍倒的树劈出几片木板,扔了斧子就跑。后面的人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发直,面面相觑。

给老杠头绑好了夹板,李健背起老杠头,对后面的兵说:“我先背着副连长下山了,你跟他们说一声。”

这次上山的士兵有好几拨,其中一拨是特务营的,副营长带队负责监控所有士兵。他得到报告说这边发生了一点骚动,特务营的副营长用望远镜观察事态发展,然后有士兵报告说有人摔伤,送下山去了。他继续用望远镜搜索下山的路,果然看到一个人背着伤兵往山下跑,但几秒钟之后,他就看得心惊不已,那个背着伤兵的士兵已经不能用健步如飞来形容,简直就是在飞,为了抄近路,那人可以在险峻的岩石间跳跃,如履平地,在崎岖的山路上,速度更快得惊人,甚至直接跳下至少两三人高的岩石,依旧不减速地奔跑。他拿着望远镜盯着目标不放,直到人影彻底跑出视线,立刻让士兵去查:“马上查清楚,那个送伤兵下山的叫什么?那个部分的?”

士兵很快回来报告:“伤兵是辎重营三连副连长,那个背他下山的是三连的二等兵李健。”

副营长马上就知道了,老杠头的名号全师大都知道,那是全师最好的大厨,也是师长的御厨,且跟师长还有私人交情,李健这个名字也听说过,最近都说他是个砍树的好手,也是老杠头教出来的徒弟。现在,这个名字在他头脑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这个人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功夫?老杠头既然知道他有本事为什么也帮着隐瞒?

其实,老杠头早被李健偷偷点了穴道,一路睡着下山,什么也不知道。可是李健也万万没料到,自己的一切都被一个望远镜出卖了。

回到营地,杜军医果然说:“是骨折,幸亏有夹板,要不然一路颠簸,正骨可要遭大罪了!也真是,都一把年纪了,就怕摔,怎么还往山上跑!”

“他头上的伤要不要紧?”李健担心地问。

“口子不深,缝几针就没事了。”

李健放了心,等杜军医处理完,背着老杠头回到营帐,他还睡着。

就在老杠头头上缠着绷带,腿上束着夹板动弹不得,日日让李健伺候养伤的时候,一触即发的战争阴云终于散开了,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张学良亲自送蒋委员长回南京,全国一致抗日,国民党和多年的宿敌共产党握手言和,内战终于停止了!

消息风一样瞬间吹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真的吗?不打了?”

“老天有眼,咱中国人自己掐架的日子可是到头喽!都是一个祖宗的后生,一家子打得死去活来的,干什么!这不是让外人看笑话!”老杠头很是感慨。

“可不光是笑话的事!小鬼子都进门了,咱再不枪口对外,那就是自己把祖宗的基业送给小鬼子!x他姥姥!这回看小鬼子还能蹦跶几天!”

“那咱就不去西安了?白折腾!我看该回去了吧!”

“回哪儿,江西?也不剿共了,回那儿干啥?”

“那我们就在这儿待着了?”

“上头让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你一个小兵豆子,操那份闲心!”

“我们不会去打小日本吧?听说他们不好打,有飞机大炮!就咱这破枪,也就剿剿共匪,打鬼子,悬!”

“哎,冰坨子,你是东北人,你见过鬼子没?他们的装备怎么样?”

李健含糊地说:“没见过他们打仗,但听说他们有飞机、大炮、坦克,先用飞机和大炮把对面炸得差不多了,然后坦克、装甲车带着步兵冲锋,骑兵冲锋也是惯用的手段。”

大家听了面面相觑,多数人都没见过坦克飞机,也想象不出那会是个什么阵势。

有人不屑地说:“我们也有飞机大炮,他们炸我们,我们就炸他们!小鬼子才多少人,听说他们那个小岛还没咱一个省大!咱一人一泡尿就淹死他们!”

“哎呀!还是你厉害,回头多吃点,坐飞机到日本国上拉一泡,没准直接命中日本皇帝脑瓜子上,砸不死也恶心死,回来委员长一定给你颁发青天白日勋章!你就是民族英雄啦!”

哈哈哈……

大家一片哄笑,乐得前仰后合。

李健无语,他只有悲哀:也许,只有付出成千上万生命的代价,兄弟们才能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命运!

第四百二十六章 王师长的贵客

半个月后,正式命令下达,让五十一师北上到宝鸡整军驻防。

消息传来,李健心中一喜:宝鸡离崆峒山不远,看来天意如此,我该回去了!

这天中午做了饭,李健心中盘算着归去的日程:怎么也要等师父的伤好利索了,三个月左右应该差不多了!估计郑治才的人不会等这么久,终于可以回去了!

两个士兵走过来说:“李健,师座叫你去?”

李健问:“什么事?”

“不知道,我们只管传令。”

自从老杠头卧床,给王师长的饭都是自己做的,没出过什么差错,而且王师长也不是挑剔饭菜的人。难道,今天我一高兴就出错了?李健倒也没多想,跟着士兵来到师部,这还是他第一次到师部。

士兵在门外喊着:“报告,李健到。”

“进来。”

李健进门,看到里面饭桌上摆着自己做的菜,因说今天有客,特意多加了两个菜,可是只有师长一个人,对面虽然摆着一副碗筷,但客人还未到。

李健敬礼:“师长!李健奉命报到!”他不想妄自猜测,等着对方的问题。

没想到王师长竟然笑笑,伸手示意,同时说道:“贵客到,请坐!”

李健立刻心中一凉:贵客?他知道我的身份了?怎么知道的?何时露出马脚,自己怎么毫无察觉?再看看王师长,似乎并无恶意,心中暗想:既然已经生疑,必定是看出了什么破绽,随机应变吧。于是坦然坐下,不卑不亢地说:“原来今天师长说有客,客人竟然是我。我不过是一个二等兵,不知道为什么让师长如此看重和礼遇?”

王师长看他波澜不惊,坦然而坐,更加确信此人不是泛泛之辈,注视着他说:“李健,也许这个名字不是你的真名吧?阁下的真名可否赐教?”

李健一听,心里多少松了口气:看来,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只是发现了我的一些可疑之处。但他也不是轻易骗得了的,何况自己本来就不善于圆谎,弄巧成拙就会让自己陷入险境,还会牵连到师父。他想了想,就承认了:“师长说对了,我的真名不是李健,可是,恕我唐突,我不想说出真名。”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王师长眼光灼灼,更加好奇。

李健神情略有黯淡地说:“我改名字,就是想忘掉过去,用另一个身份活着。恕我直言,知道了那个名字,我们之间的缘份也就尽了。”

王师长从这句话中得到了一个信息:这个人可能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人物,怪不得,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即便不是真人,也可能是照片。

“那好,李健,我们不谈从前,只谈现在。你有一身的好功夫,对吧?”

李健心中苦笑:找到问题出在哪儿了,一定是那次下山,情急之下露出功夫,以为没人发现,到底还是大意了!看来,他们在意的是自己的功夫,也许以为自己是江湖人士,想收服我吧!

他不得不承认:“是。我刻意隐瞒自己的功夫,只是不想引人注意,不想招惹是非。”

“恕我多问一句,你当兵,是不是为了躲避仇家?”

李健也一并承认:“师长看得真准!是,身在江湖,免不了恩怨情仇。我给师长添麻烦了。李健随时可以走,请师长放心。”

“哈哈哈……你也太小看我了!别说你的仇家,就是千军万马我有何惧?我还要感谢他们,让我们有缘一见。来,先干一杯,给壮士压惊、接风!”说罢亲自斟酒,先干为敬。

李健见他豪气,自己也一饮而尽,却说:“师长,也许你面前的人是个杀人凶手,是个在逃死囚,你的酒只怕敬错了人!”

王师长微微一笑:“我不在意你过去的事。我看重的是眼前的你,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老杠头这些日子,都是你像亲生儿子一样在身边伺候,对吧?中国人讲孝道,孝道有亏的人,德行必然有亏。你能如此对待老杠头,证明你不是恶人。我从军多年,阅人无数,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好人也会做坏事!”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不是不想纠结于过去吗?那就重新开始!男子汉大丈夫,当心胸广大、顶天立地,更何况现在国难当头,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你这一身的本事,不要辜负了!跟着我干,你也知道,我们刚刚有了整编师的番号,如今又是全国一致抗日的洪流,你是东北人,就应该拿出你的血性,将来我们和日本必有一战,我们可以一起打鬼子,收复东北,让你衣锦还乡!”

李健看着这位充满豪情的军人,心里很高兴:如果中国的军人都能如此,何愁东北不复!但是对于他的看重,自己却兴奋不起来,那颗死去的心对于豪情早已经如古井无波,任何激情都打不起水漂,只能沉底。

李健给两人斟满了酒,举起酒杯道:“感谢师长厚爱!这杯酒我敬师长!”说罢一饮而尽,看着对方也喝了,郑重地说:“不瞒师长,我已经心灰意冷,想要退隐山林。暂时留在这里,一是为了避仇,二是要报恩。本来就打算过些时候离开,恐怕要辜负师长的一番好意!”

王师长沉下脸:“你要当逃兵?这里可是军队,容不得你随意来去!你不怕我枪毙你!”

李健并无惧色,坦然地说:“师长,能说的我都据实以告。我敬重师长为人,相见恨晚!我也知道师长爱才,对我寄予厚望。可是我空有一身本事,却心如死灰,这样一个无心之人,不过是个躯壳,终将辜负你的苦心。即便师长要枪毙我,我也不能改变心志!”

“心如死灰?退隐山林?如果这话是老杠头说的,我没话说!你年不过三十,说什么死灰、退隐,不觉得羞耻吗?你师父教你这一身本事,就是让你在野地里等死的?老杠头教你手艺,也不是让你到树林里去当野人的吧!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什么,就是天大的事,你是男人就该扛下来!我话已至此,你愿走愿留,悉听尊便!”

李健被这番话说得面有愧色,起身说:“师长当头棒喝,李健惭愧!请容我想想,李健告辞!”说罢立正敬礼,出门而去。

参谋官进来说:“师座,你怎么说愿走愿留,悉听尊便的话。那不是放了他吗?”

“这样的人物,真铁了心要走,你未必留得住他,就算留下一副躯壳,有意义吗?”

“师座觉得他到底是什么人,江湖义士?草莽强盗?”

”他身上有江湖味道,但又不全是。你看他刚才的气势,和我平起平坐还能谈笑自若,没准,是个落难的枭雄。你想,他躲仇家,竟然要躲在军队里,可见他的仇家和他本人都不是小人物!不过,这么年轻的大人物,我还真想不出是谁?“

”那,以后怎么办?现在他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了,会不会真的一走了之?毕竟这么做可是触犯军纪,要对大家有个交代啊!“

”他不会很快就走,老杠头腿好之前,他不会走。至于以后,看看吧。“

”师座,你可是天天吃他做的饭啊!会不会……”

“他肯做,难道我还不敢吃!笑话!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能甘当一个炊事兵,围着灶台转,这份心胸非常人能比!如果他真能振作起来,就是大才,不可限量!你们不要打扰他,由他去!”

“是,师座。”

李健回到营帐,老杠头有些紧张地问:“师长叫你去啥事?好事?”

李健早就想好了说辞:“师长是问问您的腿伤怎么样了。我说伤筋动骨,得养一阵子。别的没事。”

老杠头疑惑地看着他,说:“就这事?”

“是。师长挺关心您的,嘱咐我好好照顾您。”李健面不改色地说。

第四百二十七章 去意萌生

大军很快起寨拔营,北上行军,李健和士兵们轮流抬担架,抬着老杠头一路到了目的地,宝鸡。这里是陕西西部重镇,三面环山,四通八达,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忙完了安营扎寨,王师长和几个作战参谋看着地图,一个参谋说:“师座,你看,北有共产党的红军,东有张学良东北军和杨虎城的西北军,西有马仲芳的马匪,南是乱成一团的川军。我们夹在中间,是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王师长说:“所以说,这里是战略要地。看着凶险,不过细细推敲,我们这根刺还是大有可为。共产党现在变成了友军,不过,就算回到从前的敌对关系,我们也不怕。张、杨二人现在已是笼中之鸟,没了主帅,他们的军队就是待宰羔羊,迟早会被上头拆得七零八落,不用咱们操心。马仲芳也是老对手了,现在他的眼睛正盯着新疆,贼心不死,暂时不会主动找咱们的麻烦。至于川军,他们只想窝里斗,你不入川,他们才不出来!西面、南面都不是重点,上面把我们放到这儿,重点还是它,它!再远点,还有它。”说着,用指挥鞭敲了敲标注着延安的位置,西安,还有山西。

一个参谋道:“如果北边、东边战事一起,马仲芳总是个雷!要不要趁现在这个机会,把它连根拔了,或者往西赶到沙漠里,永绝后患!”

另一个说:“马仲芳可号称拥兵十万,兔子逼急了还咬人,我们不到万人,力量不够。何况南边青海还有马延奎,二马合并,我们就真是捅了马蜂窝了。”

”东北军不用白不用!西安不还有第36师?那可是忠央军精锐,一水的德械装备。还有航空大队的轰炸机,要是争取到他们的支援还怕什么?何况还有新疆的牵制。“

“36师?那可是忠央军!你能指挥得动?”

“如果和新疆的郑治才联手,两边夹攻倒也有一搏。毕竟,二马也是他们的心腹之患。”

“新疆?名义上听命于南京,也只是名义上。原来的那个义勇军好歹还算是南京的空降兵,可是他们的师长突然被刺身亡。现在的义勇军成了郑治才的私人武装!郑治才不傻,马匪是隐患,南京对他来说,何尝不是隐患!他还指望着马匪能给他当盾牌呢!”

“可惜了,好不容易有义勇军回国的机会,南京这步棋是顺势而为,下得巧妙。可惜义勇军明明已经控制了新疆局面,怎么就一夜之间让郑治才翻手为云?否则,我们的局面就能大有改观。”

“不能控制的事不要浪费时间!我们最紧要的是整军!当前防范的要点是东面。配合忠央军,在东北军和西北军没被拆散之前,防止他们有异动。在西面构筑工事,军事演习放在那面,给马仲芳时不时来点压力,让他不安份的爪子老老实实收起来!别的都要看南京的意思,我们奉命行事就是了。”王师长一锤定音。

世间的事风云变幻,如果李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会不会后悔没有坚持和郑治才拼个鱼死网破,等到王师长的大力支援,那时,两人自当相见恨晚,把手言欢。可惜,更可能的是南京会等到义勇军全军覆没的时候,才大旗一挥,命令嫡系的忠央军趁机踩在无数尸骨上‘收复’新疆!李健也许连改名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面对空空的军营,万念俱灰地用枪打爆自己的头去追随先行的兄弟!

李健已经远离了这些阴暗血腥的屠宰场,义勇军的兄弟们并不知道曾经有一场乌云密布的腥风血雨笼罩在他们的上空。或许这是李健每每自责时唯一的一点欣慰。

然而李健稍稍平复了的心,又被王师长的话敲碎了平静。晚上的菜,他不是忘了放盐,就是丢三落四,一顿糟糕的晚餐送上了王师长的餐桌,王师长品出了特殊的味道,会意地一笑。

老杠头的腿在慢慢康复,李健给他做了一双拐,让他能拄着开始走动走动。

这天,老杠头坐在棚子下看李健摘菜,感叹着说:“这多好!咱也有了正经的房子住,看样子咱51师像是要常驻下去!有了房子,做菜吃饭,过日子!多好!”

李健抬头看着老人,他脸上的皱纹,满足的神情,温暖的眼神,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微笑着说:“您老是知足常乐!”

这是老杠头第一次看到李健的笑,有些小激动地脱口而出:“孩子!笑了好!往后的日子长着呐!将来,等你有了媳妇,有了孩子,就知道日子有滋有味喽!”

李健愣了一下,苏珊娜的名字和模样瞬间铺满心头,他低下头,默默摘菜,心中满满的思念,离开的欲望像被点燃的燃烧瓶一样腾起高高的烈焰!该走了,看看太师父,去伯塔把苏珊娜接回来,找个小地方,过有滋有味的小日子!

老杠头的眼神有些迷离,他也勾起了往事,竟然怔怔地落了泪,李健再抬头,看到老人正用衣袖拭泪,赶紧过来坐在老人旁边说:“老杠头,想家了,想亲人?”

老杠头叹口气:“唉!人老了,没出息,经不起事!家,早没了!剩一个儿子,也不知道他在哪儿?还活着不?你忙着,我回去了!”说完,要起身。

李健赶紧扶他起来,他却拄着拐,摆摆手说:“你忙你的,我慢慢走,不用跟,不用!”

李健看着老杠头弯腰柱拐的背影,倍感凄凉,突然见他一歪,赶紧冲过去扶住了,不由分说,过来背起他往回走。老杠头苍老的声音传来:“小李,这阵子多亏了你,老天对我不薄,老了老了,遇到你,比儿子都强,我知足了!”

李健心中涌起难言的感动,“师父”两个字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他害怕亲近,就算不再有危险,也会有离别,是生离亦是死别,自己都不堪忍受,何况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归去的烈焰被暂时熄灭,再等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他对自己说。

第四百二十八章 珍惜眼前人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这是个生发的季节,人的精气神随着阳光的明媚也变得明朗起来。老杠头的拐送给了杜军医,灶台边又看到了他拿着大炒勺的身影。李健的眼神开始有意无意地老是往西北方望,心事又多了起来,却全都瞒不过老杠头的眼睛。

这一日,趁只有他们两个人,老杠头压低声音说:“小李,你想走?”

李健惊诧老人的敏感,决定不瞒他:“是。我该走了。”

“你想去哪儿?”

“不远,平凉。”

“你有把握?逃兵抓住了是要被枪毙的!”

“我有把握。但是,我怕连累您和其他人。”

“我们不会有事!要逃就逃远些,别让他们找到!你是个有本事的,我知道,也放心!走了就别当兵,好好找个人过日子!这是我的积蓄,我用不着,你拿着,别嫌少!”老杠头递给他一个用布包起来的小包,塞到他手里使劲攥着他的手,眼角有了浑浊的液体,看豆芽菜回来了,赶紧走开找事做。

李健掩饰着内心的感动和伤感,收好布包,心不在焉地做事。当天半夜,他把布包悄悄放回老杠头的枕下,黑暗中看了看他模糊的脸,心中暗自道别:师父,珍重!他灵猫一般地出了营房,以为没有惊动任何人,可是,老杠头紧闭的眼睛渗出了泪水,他根本没睡!

李健没有出营,而是到了师部,在王师长的桌子上放了一封信。当他往西北方去,特意绕道经过辎重营地,经过那个相伴十数月的木棚,却相隔很远就停住了脚步,明亮的月光下,一个人影清晰可见,佝偻着腰背,坐在自己常常劈柴的小木墩上,一动不动。

李健的心在发颤,他好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再次软化:今日一别,怕就是天涯永隔!尽管一年不算长,但这是老杠头真诚的付出,他视自己如子!自己何尝不是敬他如师亲他如父!就这么走了?他咬咬牙要绕开,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影依旧一动不动!

他仰头望着月亮,今天的月亮格外圆格外亮,然后,他猛然转身往回跑,要去拿回那封信,他决定:不走了,既然军队驻守在此,自己就留下来陪着老杠头,何时要开拔,那时再离开!

老杠头觉得有人走过来,抬头一看,惊得说不出话。李健蹲下身,轻声说:“师父,夜深了,回去吧。我们明天还有很多事做。”李健想通了,既然两人已经亲如父子,何必还纠结于一个称谓!

老杠头有些口吃:“你,你叫我,师父?你,你不,不走了?”

“这声师父,我早该叫了。我想好了,只要51师驻守在这儿,我就留在师父身边。将来等大军开拔,再做打算。”

“你留下来是为了我?你的事要紧,别为了我留下,我是舍不得,可我不能耽误你!”

“您不是说,人要活着,才能遇到后来的人和事。我的命是师父救的,遇到了您,我得珍惜!您真舍得我现在走?”

老杠头老泪纵横,哽咽着:“孩子,我舍不得!怎么舍得!回来好,走,我们回屋去!”

第二天,三连的人都大眼瞪小眼地议论着:“听见没有,叫师父了?他脑子咋转过弯来了?”

“被门缝挤了?”

“被马蹄子踢了?”

“你们说啥呢!这不是好事吗?看咱副连长乐得,皱纹都多了一倍!”

“真是林子大什么鸟都有,当徒弟的架子也忒大了,手艺都到手了,才开金口叫师父!真是见识了!”

“摊上这么个徒弟,咱副连长一点脾气都没有,这就叫一物降一物,上辈子欠的!”

老杠头的腿好了,可是李健没有离开,王师长看在眼里。这一天,他去看特务营操练,官兵们都使出吃奶的力气发挥最佳水平,王师长心中一动,吩咐士兵:“去叫辎重营的李健来。”

李健跟着士兵到了特务营的操练场,心里就明白了:这是要试我的功夫,如果故意欺骗,那是当众给师长难堪,可是一旦露了功夫,就免不了要军前效力,以后都不好脱身。罢了,走一步是一步吧。王师长也是人中豪杰,相遇是缘,何必顾虑那么多!

见了王师长,他立正敬礼:“师长,李健奉命赶到。”

“好!叫你来,是想让大家见识见识你的本事,你要是不愿意,我不勉强。”

李健平静地说:“既然我是你的兵,师长的命令,李健自当听命。”

“好!那几个是格斗好手,你愿意下场比试一下吗?”

“是,师长。”李健转身下场,对他们说:“谁先来?”

一个士兵立刻出列,说:“我来。”

“请。”李健有种厌倦的感觉,只想速战速决。

对方拉开架势,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上来就想抓住李健来个背胯。李健让他得手,他没想到那么容易,卯足了劲要把李健从背后摔出去,就觉得这个人怎么轻飘飘的顺势飞出,却轻巧地落地,被自己抓住的手臂反手抓着自己的肩头,往前一带,自己就莫名其妙地五体投地。

李健伸手拉他起来:“抱歉,承让。”

大家几乎没看清楚,第一场就结束了。第二个士兵才上前一步,特务营营长出面:“李健,如果你不介意,我让他们三个一起上怎么样?”

李健巴不得快点结束,说:“好。”

那三个士兵立刻把李健围在中间拉开架势,李健和他们走了几招,一分钟内也将三人打倒在地,三人不服,还想继续挑战,王师长看出李健兴味索然,叫停:“行了!你们已经输了,再多几个,照样打不过。”本来,他还想看看他的枪法如何,看李健似有不情不愿的态度,不想强人所难,于是说:“聂营长,你们接着练。”再对李健说:“李健,你跟我来。”

李健跟着王师长回到师部,王师长客气地说:“李健,请坐!”

李健不坐,只是说:“师长,我是你的兵,不用这么客气。我站着好了。”

王师长看着他说:“今天让你当众展示你的本事,看来你并不情愿,是我强人所难了,抱歉!”

李健看他对自己很客气,并不想弄僵,说道:“师长,我只是厌倦打打杀杀。师长想知道我的本事,我可以告诉师长,无论格斗、枪法都不会让师长失望。但我厌倦了,提不起精神。辜负了师长的期望。”

“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做不愿意的事。你今后什么打算?”

“我暂时不走,只要51师驻守宝鸡,我就留下来陪着我师父。至于将来,恐怕还是会走,我有想见的人,还有承诺需要践行。不过,只要在51师一天,我就是你的兵,还是那句话,师长的命令,李健定当从命。”

王师长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眼里透出沧桑和冷寂的神情,暗自惋惜,只好说:“好吧!我说过,是走是留悉听尊便!我没什么事了,你去吧!”

“是,师长!”李健敬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参谋不解地说:“这个人还真是执拗!这么长时间都转不过弯来!可惜了他的好身手!”

“算啦!人各有志!看他的神情,不是做作,是真的心灰意冷!到底是什么事,把一个血气方刚的人搞得暮气沉沉,还真是吊足了我的胃口!”

第四百二十九章 国仇家恨,岂能袖手

历史的指针终于停在了1937年8月14日,中国空军的年轻精英在长空上演了一出出精彩绝伦的攻击,淞沪会战在中国人的欢呼声中拉开序幕!

当中日大战的消息刚刚在千里之外黄土高原中的军营爆炸,大家还在懵懂中猜测着战争可能的走向,一项从上海淞沪指挥部发出的指令已经以电报的形式传输到51师师部。

“报告,南京急电。”一个参谋进来,把一份电报稿递给王师长。

王师长看完,神情郑重,立即命令:“命令所有团级以上军官立刻到师部开会。”

就在师部军官们开会的时候,李健坐在木墩上砍柴,听着大家的议论。

“上海离南京很近的,小日本这是要来真的,要是占了南京,中国就亡了!”

“一致抗日都喊了大半年了,这可好,大清朝的国都丢了,民国的国都也快丢了?这抗日都是咋抗的,越抗越抽抽了!”

“我就不明白,小日本就这厉害?不是说他们国家就是个小破岛,能有多少人?咱就打不过?”

“谁说打不过,不是说开战第一天,我们的飞机就揍得小日本劈里啪啦地往下掉?以前是咱没动真格的,这回要来真的了,他们不是个儿!”

“呦呵,牛啊!赶明儿遇上小鬼子,你也杀几个小矬子给爷几个看看?”

“行,让你们开开眼!听说鬼子都是罗圈腿小个子,就咱这身板,抬脚一踹就踹趴下了!”

“你们都是闲的,没事找事,都痒痒了,嫌自个儿命长?打仗就得死人!真让你们上战场,你们就怂了!”

“不就是说说,哪儿轮得上咱们?上海远着呐,那会儿北平打起来都没咱的事,再调兵遣将也轮不到咱啊!”

……

然而,隔天晚上,正式命令下达,后天一早大军开拔,参加上海抗战!所有人再次懵了!

“连我们都要去参战,这得多大阵势啊!”

“上海可是个大城市,飞机大炮的,打了这些日子,还不全毁了!”

“这下让你们的乌鸦嘴说中了!唉,一年没上战场,这下好日子到头了!”

“打就打!小鬼子也猖狂够了!这回一下子把他们打回小岛上去!我们就真的能踏踏实实过太平日子喽!”

“想得美!就算打走了小鬼子,我们也安生不了!你看从前哪朝哪代,皇上不把乱臣贼子全弄死,消停不了!”

“谁是乱臣贼子?”

“谁不听话谁就是!功高盖主的也是!”

“就你读了几年学堂,看把你能个的!还想当刘伯温?”

……

也许是安静得太久了,大家完全没有战前的紧张和恐惧,反而有些兴奋,就好象即将参与的战争只是一场表演式的斗殴,何况是在自己的地盘上,理直气壮,人多势众,十拿九稳,简直就是八个月整军的汇报演习一样,几乎所有人根本就不知道将会是什么样的惨烈在等着他们!

只有一个人和他们不同,李健,此刻他心乱如麻:按照自己的计划,大军开拔也就是自己离开51师的时候。可是,他们是去战场,去打日本鬼子!自己现在走就是临阵脱逃!临阵脱逃,自己已经做过一次,把义勇军送到一个卑鄙小人的手中!现在,难道还要再一走了之,让小鬼子和同胞兄弟血战沙场,自己却袖手旁观!可如果留下来奔赴战场,就不能回崆峒山去见太师父!如果此去杀身成仁,就永远辜负了苏珊娜!走?还是不走?

身边喧嚣的纷纷议论,他没听见,身边鼾声四起,他依旧没意识,直到老杠头悄悄起来,拽着他出去,往他手里塞了个布包,小声说:“孩子,听我的,走吧!赶紧走!子弹不长眼,都是我耽误了你,你要是有个什么,我,我……”

老杠头的急切反而让李健定下神,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师父,我不走了!我要去打鬼子,我答应过很多人,要带着他们打回去!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不在了,可是我知道,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两军阵前,我曾经一走了之,这一次,我不会!”

老杠头含着泪:“孩子!是我害了你!都是为了我,我,对不住你呀!”

李健把布包放到他的手里,安慰道:“师父,天意如此!是老天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就算一死,也是报效国家,死而无憾!师父,这是我心甘情愿!您没有任何对不住我的!明天还要准备出发,我们回吧!”

老杠头叹息着,只好返回营房。李健抬头望着满天星辰闪烁,心里暗暗祝祷:兄弟们,你们看着我!我,李天行,要重返沙场,为了我们的家园,为了曾经的誓言,拼尽最后一滴血!

登上了南下的火车,李健看着身边的兄弟们,他们依旧没有临阵的紧张,互相取笑嘲弄着,或者看着窗外的风景谈笑风生,像是出门远游一般。

恍惚着,李健想起了那列行驶在冰原上的列车,当时也是类似的氛围,兄弟们全然不知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战俘的屈辱和严寒饥饿的折磨。但他知道,对于这列列车上的兄弟们,将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是战争,伴随着死亡,即使是胜利,胜利的背面还是死亡。他不在乎自己是否会死,他很想知道,自己死了,这节车厢里的人死了,甚至这列车上的人都死了,能不能换来一个太平日子,不敢奢求太平盛世,哪怕只是最平淡如水的日子!

几天的晃荡之后,火车在一个叫浦口的车站停下,命令传过来:“全体下车,领新军装!原地待命!”

大家兴奋地一边领新军服一边高兴地议论。

“嘿!不错啊!打仗前还有新衣服穿!不会是演习吧!”

“你当是唱大戏呐!新衣服!只要不是寿衣就行!”

“呸呸呸!乌鸦嘴,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这叫体面!到大城市里打仗,也得要个体面!”

“还体面!你以为那些太太小姐公子爷们还在旁边看着你,拍掌叫好?体面给谁看?给小鬼子看?他没工夫看你,管你是不是新衣服,照样给你个枪子吃!”

“看看,怎么样?穿上新衣服就是不一样,底气更足了!”

“底气足,打枪的准头就好,等打赢了,咱穿着新军装也去那个照相馆留个影儿,将来相亲的时候用,保管姑娘们排着队等我挑!“

立刻旁边嘘声一片,换装让大家的心情更加愉悦放松。李健默默无语,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心中涌起难言的情绪,脑子里却有两个字:兄弟。

“李健,师长让你去。”

换了装的李健跟着传令兵到了临时指挥部,进门敬礼:“李健奉命赶到!”

王师长看着他,神色严肃:“李健,你为什么没走?”

李健回答:“报告师长,国仇家恨,岂能袖手!李健愿上阵杀敌,虽死无憾!”

王师长面容缓和:“好个国仇家恨,岂能袖手!既然来了,就要人尽其才,让你抡炒勺是屈才,做我的副官吧。”

“谢师长厚爱!李健想上一线战斗部队,请师长批准!”李健毫不犹豫地请求。

王师长凝视他的眼睛,看到的不再是颓废和苍凉,而是坚毅和决绝,犹豫一下,有些不舍,因为,他看了最近的战报,知道上海那边的战事状况,其残酷惨烈超乎想象,日军的飞机、大炮、军舰、坦克、重武器构成了一个恐怖的杀人熔炉,一个营几百人在短短十分钟内就成了飞烟!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个谜,他很想解开这个谜,无论是基于经验的判断还是敏感的直觉,他都觉得这个人是个难得的人才,就这样送到熔炉里,岂不可惜!岂不遗憾!

李健看出了他的犹豫,再次立正:“师长,李健答应过死去的兄弟,要带着他们打回去,夺回属于自己的家园!他们在天上看着我,请师长给我实践诺言的机会!”

王师长听出话音,问道:“你当过兵,打过仗?东北军的?曾经是什么军衔?”

李健避而不答:“师长,如果此战之后我能活着,师长但有所问,李健一定据实以告!”

王师长见他如此坚持,只好同意:“好吧,那就去侦查营,当个副连长吧。记住你的话,给我活着回来!”

李健立正敬礼:“是,师长!谢师长成全!”转身出去了。

王师长对身边的参谋官说:”帮我想着,得空找找东北军的资料,看看有没有叫……有没有姓李的军官,也许不姓李,三十岁上下,有照片资料最好。”

”师座对这个李健可真是上心!他不是说只要活着就说实话。我们不让他上战场不就行了!”

“胡闹!我们是军人,军人岂可儿戏!我就是觉得这个人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事儿先放下,看看还有最新的战报吗?”

“是!”

第四百三十章 兄弟相称

李健再次换了军装,向老杠头辞别,虽然都在一支军队,可是战事一起,或许就是最后一面。老杠头看到穿着带有上尉领章的李健站在面前,胸章上写的是”侦察营一连副连长“,心一沉,努力克制着悲哀和恐惧,说道:“孩子,我知道,让你当个火头兵是委屈你了!你可要当心,一定要……要当心啊!”

李健装得轻松的表情安慰他:“师父,您放心。我打过很多仗,命硬,子弹都绕着我飞。您老也多保重,只要能天天吃到您做的饭,阎王爷都拽不走我。”

“好!我知道,你口淡,我少放点盐,你就能吃出是我做的了。”老杠头忍着泪。

“谢谢师父!我的兄弟们可能要骂娘了,不管他们,我一定会偷着乐的!我要去报到了,师父,保重!”李健面露微笑,立正敬礼。

“孩子!我做的饭你可要顿顿不落。”老杠头浑浊的泪水即将夺眶而出。

“是,师父,顿顿不落!”李健微笑着回答,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压抑地悲泣,前面的路有点模糊……

李健找到侦察营营长报到:“报告,李健奉命报到。”

侦察营营长,那连科,已经得到师部的通知,热情地说:“李健,你人没到,你的大名我听过很多人提起了,师座和聂营长都对你赞不绝口,我的运气好,把你等来了!来,坐!”

李健坐下,一个卫兵端了杯温水过来,有意无意地到了跟前,手一松,杯子掉下来,李健本能反应地伸手半空接住,立刻意识到这是试探,心里不太舒服,不动声色地把杯子放到桌上。

那营长瞪了一眼卫兵说:“多事!也不看是什么时候,还有心搞小动作!”卫兵吐吐舌头躲了出去。

然后歉意地对李健说:“李健,你别介意。他们听说你功夫好,好奇。咱们搞侦查的,和别的兵种不一样,手底下都得有点绝活。刚才那小子以前是戏班子里的,有些拳脚功夫,忍不住想试试你的深浅,没恶意,你多担待。”

李健一边听他说,脑子里却闪现出廖文轩、彭建中、老庞、石墩子的身影,那一丝不快变成了淡淡的凄凉,随即打起精神说;“我明白,不会介意。那营长,不管任务多艰巨,我李健一定全力以赴,不负大家的期望!”

“好!我们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跟我走,我带你去一连,和兄弟们认识认识。”说着站起来。

“兄弟”两个字钻入李健的耳膜,熟悉而又陌生,他跟着那营长,那颗麻木的心并没有苏醒,他不期待这两个字,他不配!

不管他期待还是不期待,那些将要和他一同面临枪林弹雨的弟兄们还是出现在了眼前。

“这是屈连长,屈怀楚,听名字就知道,书香门第!人称‘小屈原’。”李健想起了廖文轩,还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屈风。

他立正敬礼:“屈连长,李健奉命报到。”

“太好了!欢迎你,李健,李副连长!没想到,师座把你派给我们营,我们一连可真是要如虎添翼了!”

屈连长身后立刻围拢了一堆人,兴奋且好奇地看着李健。

“副连长,听说你把特务营几个格斗高手打趴下啦?太好了?看以后特务营还在咱面前怎么耀武扬威!”

“副连长,你学的是什么功夫,给我们露两手,让我们开开眼?”

“副连长,收徒弟不?你看我是不是习武的料?”

屈连长见他们七嘴八舌地,赶紧说:“就这么迎接咱们的李副连长?没规矩!集合!集合!”

刚才还乱作一团的人很快就排成整齐的队伍,李健看着那一张张热情洋溢的面孔,恍惚中是似曾相识的那些人,他的心一阵悸动,赶紧努力集中精神,暗自提醒自己当前的身份:李健,你是李健!李天行死了,已经死了!

屈连长大声说:“兄弟们,大战在即,师座给我们派来了李副连长!他可是特务营都眼红的人,现在,就在我们身边,将来带着我们冲锋陷阵!大伙高兴不高兴!”

“高兴!高兴!”大家高声大喊。

“好!那让李副连长给我们大伙说两句!”屈连长笑着示意李健上前。

李健在众人的注目之下,脑中竟然空白一片,却不得不上前说:“兄弟们,我嘴笨,不会说。我是东北人,穿上这身军装就是为了报家仇国恨!既然和大家兄弟相称,只要我李健一息尚存,必不负‘兄弟’这两个字!”说完立正敬礼,心中百感交集。

屈连长带头鼓掌:“说得好!说得太好了!”走过来接着说:“副连长,来,我给你介绍介绍!”

走近第一排,对着排在第一的人说:“这是一排长,晋忠,神枪手!外号‘报国’,和他的名字连起来就是‘精忠报国’。”

“副连长,我们连也有个东北人,就是那头第三个,邢东海,锦州人,待会你来我们排,咱唠唠!”

李健微微一笑:“好!”

屈连长对着第二排的第一个说:“二排排长,龚亮,机灵鬼,方言通,鸟语、兽语都会!”

大家哄笑着,龚亮说:“副连长,大家都叫我‘八哥’,没啥本事,靠嘴吃饭!我们二排有几个兄弟也练过,还请副连长得空儿给指点指点。“

“指点不敢当,互相切磋吧。”李健想起了“饿啦”,继而想起了阿依丽古娜,心中生疼。

“这是三排排长于鸿飞,是我们这儿的万事通,上过军校,别看年轻,办事老道着呢!”

“我入伍也才一年多,兄弟们看得起,叫我‘万事通’,其实我差着远呢。以后有啥不对的副连长多指教。”

“这么说你我是差不多时间来51师的,我们互相扶持吧!”

屈连长旁边冷眼看着,虽然知道这个李健也是新兵,可是看他言谈举止,那种内敛沉稳的感觉,自然而然透着一股指挥官的气度。他猜测着,也许这个人以前当过兵打过仗。

第四百三十一章 军人的使命

解散之后,屈连长叫着李健回到连部临时所在,正是晚饭时间,两个人吃着饭,屈连长趁机问道:“副连长,你以前在东北打过鬼子吗?”

“打过!”

“你是东北军的?”

“不算正规军。东北军奉命不抵抗,都撤了,剩下老百姓,只好自己拿起枪保护自己的家园。”李健真假掺半地说。

“我们和共匪打过仗,可从没和鬼子打过,不管怎么样,你比我们强。给我说说,鬼子和我们比起来,有什么不同?”

屈连长问的和即将上战场的兄弟们性命相关,李健不能有任何隐瞒,想了想说:“我先说他们的长处和优势。第一,他们的武器装备好,两军对阵,先用飞机侦察,然后飞机轰炸,再用重炮轰炸,然后是骑兵冲锋,步兵在后,或者坦克装甲带着步兵冲锋。第二,他们的部队之间配合也好,常常使用两路出击,钳形攻势。第三,他们的士兵训练有素,不光是在单兵射击和拼刺刀上,还有就是他们把这场战争,在我们看是不义之战,可在他们看是极其神圣的,很疯狂,宁可全部战死、自杀,也不投降。再说说短处。他们的战术死板,一成不变,永远都是先轰炸,再冲锋,左右夹击。只要想办法躲过炮火轰炸,近身肉搏,他们的炮火失效,就能拉近双方的力量对比。如果,再能利用天时地利设伏奇袭,会收到不错的效果。”

屈连长眼睛瞪得溜圆,放下碗筷,问:“你这些话和师座说过没有?”

“没有。”

“好!快吃!我们去找营长,你的消息很重要,一定有大用!”

两人草草地吃了饭,径直来找那营长,把刚才那番话对营长一说,果然营长也很重视,立刻带着他们来师部,王师长听了李健的经验之谈,更加认定此人不仅当过兵,还不是一般的低级军官,略一想,对身边一位面生的参谋官说:“把开战以来战报都给他们看看,地图打开,给他们讲讲现在的战况。”

几个人先看战报,越看越是心惊:淞沪战役一开始,是我方以明显优势兵力主动出击,两个装备最好的德械师拼尽全力,攻陷了部分日军据点,之后不断有忠央军精锐补充上去,日军也进行登陆增援,两军在巷战中激战,之后就扩大到一些战略要地的争夺,战争越来越惨烈,那些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让经过血战的李健也瞠目结舌!他不敢相信:一个军,不到三天,伤亡百分之八十!一个师,几个小时伤亡三分之二!一个营几百人,十分钟就灰飞烟灭!最先冲上去的都是忠央军精锐,几乎一天就消耗一个师!而陆续参战的已经有几十个师,整整齐齐地上去,被打残了下来。那些牺牲的高级将领,师长、旅长、团长已经是长长的一串名字,还有更多难以写在战报上的名字,只能呈现一个个冰冷的数字,基本每个师的营、连、排级军官都伤亡三分之二,士兵就更难以计数了!这才是战争真正的残酷吗?或者这只是残酷战争的刚刚开始?

王师长看着三个人震惊的神情,语气沉重:“你们看到了,这就是我们要投身的战场。作为军人,誓死报国是天职!但是,死也要死得值得。我们的目的不是死,是让敌人死!两军交锋勇者胜,但在此之前,还要知己知彼!所以,李健,我不关心你过去的身份,我需要你跟鬼子打仗的经验,你刚才说的对我很有启发。从战报来看,我们之所以伤亡重大,一个是丢失制空权,再一个就是日军炮火猛烈,多少士兵一枪未发就死在炮火下!血肉之躯,再多也不能这么白白地往火炉里填!你们过来看看地图,张参谋,你给他们说说敌我双方的态势!”

在圈圈画画的地图上,张参谋讲述了当前敌我双方交战的情况。

李健问:“我们的战场在哪儿?”

“现在还不清楚,要等上峰的命令。”

“师长有没有判断?”

“我师已被划归第15集团军,主要负责宝山、杨行、刘行、罗店、嘉定、浏河口、太仓、白茆口一线的防线,其中,罗店位置极其重要,不仅是几条公路的枢纽,而且如果日军占领了罗店,就形成对我军的侧翼包围,直接威胁上海市区、嘉定和沪宁铁路。现在,罗店已经多次易手,争夺极其激烈,我估计,这里很可能将是我们的战场。”

“师长,那能不能现在就开始收集罗店的相关情报?”那营长问。

“我让人把现有的情报都给你们看看,明天我去军部开会,我争取确认罗店的问题,你们等我回来再定。”

“是!”

“李健,你留下来。你能不能给我讲一个具体战例?尤其是对当前的战局有借鉴意义的?”

李健心中一沉,元师长和兄弟们的身影在心中时隐时现。王师长看他神情黯淡,刚要说话,李健说:“是。我想,齐齐哈尔之战应该让更多的人知道,它是东北人的痛,也是东北人的骄傲!”

王师长立刻说:“好!你等等,我让两位旅长和作战参谋都来听听!”

李健不得不强迫自己揭开那封存已久的记忆,从那条冰冷刺骨的凌江防线说起……他竭力重点讲述战役的攻防战术细节,尽量不提那些熟悉而又遥远的名字,可是他们的身影不断在眼前晃动,失去他们的那一刻无比清晰,他清楚地感受着那把不锋利的小刀,在一刀刀凌迟着自己的灵魂,他痛恨自己还活着!

大家静静听着,几个参谋在刷刷地记录,渐渐地,谁都不忍盯着李健看,谁都能看出李健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在滴血,也都断定这个人不仅是这场战役的亲历者,并且直接在一线指挥作战。

讲完了,屋子里静悄悄的,王师长站起来,眼圈发红,对着李健一个立正敬礼:“请你代表你的兄弟们,代表东北人,接受我们中国军人的最高致敬!”

屋子里的人全都起立,庄严地立正敬礼。

李健含着泪,站起来,郑重地回礼:“死去的在天上看着,活着的在人间地狱中盼着,盼着有一天,家园还是我们的家园,中国人可以有尊严地活着!”

王师长坚定地说:“一定会有这一天,这是我们军人的使命!”

大家看着李健消失在门外,那个身影苍凉悲怆中透出不屈的意志。王师长眼中的李健,终于要从迷雾中走出来。

“师座,没想到,齐齐哈尔打得这么惨烈,也打得非常精彩。我认为对我们今后有很大的参照价值!”坐在王师长左手的一个新面孔的年轻英俊的参谋官说。

“是啊,很有借鉴意义!看来,我们要扬长避短,尽可能避开鬼子的飞机大炮,用伏兵和奇袭的方式出奇制胜!”

”从罗店争夺的情况看,白天日军靠着飞机大炮坦克攻占罗店,而我们的友军也是利用晚上才能避开炮火轰炸,靠短兵相接夺回阵地。所以双方在白天和晚上不断拉锯。”

“可是,就算我们在晚上夺回阵地,白天还是不可避免地要遭受炮击,罗店也就3平方公里,没有战略纵深,听说镇子早就被炸成废墟,除非挖个地下永备防炮工事,否则只能是用血肉之躯当靶子任由他们炸!”

“是啊,听说一个营几百号人,十分钟就炸没了!我们有多少个营让他们炸!兄弟们死得太不值了!”

“岂止是罗店,整个上海,哪个地方不惨烈?这场战争就算是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我们也要提着脑袋往上冲!东北人的耻辱,不能再一次上演!张参谋,你把有关罗店的情报汇总,给那营长送去,让他们做好准备,等我的命令。”

“是!“那个英俊超凡的张参谋官应声答道。

王师长坐下来,伸手拿过一个参谋的笔记,翻看着,里面除了元龙这个名字,再没有其他的名字。他嘴里喃喃地念着:”115师,元龙。“

张参谋走过来说:“看来,这个李健的真实姓名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他一定是元龙的左膀右臂。但我不明白,他是东北军旧部,有必要隐瞒身份吗?”

“既然答案不远了,就耐心等等!先攻下眼前的难关!李健的谜底,自然有它水落石出的一天。”

第四百三十二章 奔赴罗店

第二天中午不到,王师长带着张参谋从军部回来,立刻命令:“命令各部准备,晚上出发!叫那营长来。”

李健因为昨天晚上在营部和营长、连长一起看有关罗店的情报,讨论到很晚才回去,所以,一大早起来,就被很多人围着,一刻不得闲。

“副连长,我就是邢东海,锦州人。可算是见着老乡了!可我听着你的口音,咋不是很东北味尼?”

“我是十几岁才到的东北,算半个东北人吧。”

“哎呀!感情是闯关东的,不容易!你是哪疙瘩的?”

“长春。”

“就你一个人逃出来了?”

“都失散了。”

“那你原来是干啥的?你咋会功夫尼?”

“山里打猎的,祖上传的保命功夫,也不算什么。”

邢东海刚要继续问,旁边有人耐不住插进来:“副连长,你打过鬼子不?”

“打过。”

“听说小鬼子一开始就两万人,东北军几十万,怎么就认怂了?”

“一开始是因为上面不抵抗的命令。后来黑龙江马将军竖起大旗抗日,也有几十万人响应,可惜还是败了。”

“小鬼子真那么厉害?你们几十万东北军干不过几万小日本?”

李健一时语塞,想想说:“我想,几十万人团结起来,应当有的一拼。可惜,几十万人,各自为政、一盘散沙,弹尽粮绝,输得不甘心啊!”

“那你跟小日本面对面打过?听说他们都是小矬子,好对付不?”

“狭路相逢勇者胜。你想赢,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小鬼子都训练有素,凶狠残忍,你要跟他拼刺刀,先要在气势上压过他,胆怯就是死路一条。”李健趁机想给大家提个醒。

“副连长,你杀过鬼子吗?杀了多少?”

“记不清了!”

“副连长,你教我们几招呗,虽说临时抱佛脚,没准就用上了!也让我们多杀几个鬼子!”

“好!找两个木棍来。”李健答应得爽快,希望真能帮上他们。

几个兵赶紧找了两根长木棍。李健说:“那我就当鬼子,他们的套路你们看清楚了。”

李健和一个兵一对一摆好架势,李健上步一拨一刺,木棍扎到对方身上,那个兵疼得叫了一声,李健冷酷地说:“如果是实战,刺刀穿入身体,小鬼子还要狠狠一拧,就算刺的不是要害,也会让你的血很快流干!也许明天、后天,你的面前就是他们,没时间玩!你们谁上来?”

大家轻松的笑脸都变得认真起来,于是,有个士兵接过木棍,凶猛地向李健刺去,李健招式不变,依旧是一拨一刺,士兵也被木棍戳得生疼。

又一个士兵上来,这个兵人高马大,大叫一声就冲刺过来,李健也不躲,两人对撞一起,两个木棍交叉角力,李健猛地一推,接着一脚踹过去,那人踉跄仰面倒地,李健赶上去用膝盖抵住他,双手握着木棍冲着士兵的咽喉就刺下来,士兵瞪大了眼,眼中是恐惧和无措,有人忍不住喊出了声“别……”

可是木棍毫不犹豫地刺下去,士兵闭上眼,只觉得脖子边缘冷风嗖嗖,睁开眼,木棍紧贴着自己的脖子刺入旁边的土地,然后,他看到李健的双手狠狠一拧,木棍裂开,顿时头皮发乍。

李健站起来,看了一眼地上那个魂飞了一半的兵,再看看旁边的那些惊魂未定的兵,冷着脸说:“不想让人开膛破肚,不想被人把咽喉戳个窟窿,就把我当成鬼子,拿出你们想活的勇气!谁敢来?”

士兵们互相看看,脸上的认真变成了被激怒的疯狂,一个士兵抄起地上的枪,大喊着冲过来,很快就被李健的棍子打倒在地,另一个夺了枪疯子一样冲他刺去,……,就这样,大家轮了一遍,所有人都捂着这儿那儿的呲牙裂嘴,但李健露出了微笑:“勇气有了,现在就缺技巧。你们学不学?”

“学!学!”

“不学我不白挨打了!”

“挨打也值!能学着救命的招式,值了!”

于是纷纷围过来,眼睛都不敢眨。

李健开始教他们,旁边的屈连长看得兴致勃勃,心中别提多高兴了,真是天上掉下了个大馅饼!

大家正学得热火朝天,传令兵来了:“报告,屈连长,李副连长,营长让你们过去。”

两人赶紧跟着传令兵来到营部。

那营长一见他们就说:“刚才师座刚回来,命令我们准备晚上出发。罗店战事吃紧,需要增援。师座让我们一下火车,先期赶到阵地侦查,协助制定作战计划。你们一连去。”

“是!”屈怀楚和李健同时立正答道。

“我们的攻击时间是什么时候?”李健问。

“现在是第11师和第67军在罗店和鬼子拉锯战,他们伤亡惨重,我们一到就得当生力军,你们的时间不多。”

黄昏时分,前往罗店的火车开动了,此时,官兵们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几乎没有人说话,随着夜幕降临,车厢里黑乎乎的,大家紧紧挨着,随着列车的晃动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也许,几天之后,这个车厢里的人将所剩无几。

渐渐的,大家听到了隐约的枪声,然后,枪声越来越密集,所有人的心立刻紧缩起来,握枪的手不自觉地握得更紧,这里的多数人是打过仗的,仅仅从枪声的密集度就可以判断战斗的激烈程度远超以往的任何战斗,而没有打过仗的新兵更是在懵懂中心惊肉跳。

李健望向枪声的方向,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密集的枪声了,他的血液加速流动,他的身心有了一种冲动,竟然渴望置身于枪炮之中,好像就可以让时光倒流,再次和曾经的兄弟们并肩作战!此时,他一个人,再无牵挂,拿起屠刀,杀死一切挡路的生灵,然后,在死亡中飞升,和天上的他们相聚,让灵魂彻底安宁!夜色中,李健的眼神精光暴射,穿透黑暗,穿越生死!

列车停了下来,前方铁轨被炸坏尚在赶修,剩下的路要步行。屈连长立刻带着一连,由一个向导领着,率先往罗店急行军,务必要在大军到达之前收集到可用的情报。

天刚放亮,天上飞机轰鸣,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大地都在颤抖,不用向导说,大家都知道,战场不远了。李健听着飞机的巨大轰鸣声,心中惊诧:那应该至少是几十架飞机。当初轰炸一个偌大的城市,不过最多也就十几架飞机,而今一个3平方公里的小镇竟然用几十架飞机!再坚固的掩体也受不住这么连番轰炸!

终于,大家看到前方滚滚黑烟遮天蔽日,烟尘中闪着爆炸的火光,脚下的大地不断震动,前方依稀望到了那个小镇,根本看不到房屋,只是从浓烟滚滚中判断那是战场。同时也看到天上密密麻麻的飞机,大概十几架形成一个双人字形,前后两排估计三十多架飞机,扔下一串串黑乎乎的炸弹,呼啸着冲他们飞过来,屈连长赶紧喊道:“飞机,趴下!”

大家就地卧倒在野地里,头上飞机盘旋而过,继续飞回去投弹。

看着飞机这么肆无忌惮低空飞行投弹,想象着阵地上兄弟们该是怎样的无助和悲壮,士兵们咒骂起来。

“他x的,算什么本事!有种的出来单挑!看我不劈死你们!”

“王八蛋!来阴的!炸不死,老子掏出你们的肠子喂狗!”

“就这么让他们炸?我们的飞机呢?不是说我们的飞机更牛吗?”

“小鬼子的影儿还不见就这么给炸死了!真他x冤!”

第四百三十三章 罗店,炮火中的焚尸炉

大家继续往前面推进,终于,飞机扔完了炸弹纷纷返航,李健对屈连长说:“炮袭马上就来了,看这阵势,至少要一个小时,我们分头行动,散开观察。”

屈连长说:“好!中午原地汇合。”

两人刚刚分别带着人各自行动,铺天盖地的呼啸声让李健心颤,剧烈的爆炸声充斥天地之间,空气中的硝烟味不断增加着浓度,离罗店越来越近,硝烟中夹杂着难闻的焦糊味道、甚至血腥气。士兵们看着排山倒海的炮弹如翻滚不断的潮水,吞没了整个罗店,没有人说话,甚至连愤怒咒骂都没有,只有震惊!李健,经历了血与火的老兵,也惊呆了!他难以想象,在这样密集如雨的炮弹下,还能有人活下来吗?十分钟,几百人丧生,他知道了原因。炮火中的罗店,就是个火葬场,血肉之躯进去,就像是在火堆里扔进一根枯草。这一刻,他很不安,因为身边鲜活的生命,这些刚刚被称为兄弟的人,姓名还不知道,就要被扔进这个焚尸炉!但只是瞬间的闪念,他甩掉脑子里的杂念,集中精力思考如何搜集情报。

李健看到前面不远处就是友军外围阵地,这里离罗店还有一大段距离,必然是为了躲避炮火,指挥部和预备队应该都在此处。

李健对身边的三排长于鸿飞说:“于排长,你带着三排的人在前面友军阵地散开,从友军兄弟那里收集消息,我带着一个班的人往前沿阵地搜索。”

于鸿飞说:“副连长,还是我带着人去吧。”

李健看了他一眼:“收集消息重要。如果情况危急,带着兄弟们后撤!”然后对几个人说:“你们几个,跟我来。”

李健带着几个人越过友军战壕和掩体时,发现壕沟很浅,里面还有积水,心中疑惑,便问里面的人:“兄弟,我们是第51师侦查营的。敌人的炮火这么猛烈,你们的壕沟怎么这么浅,也没有防炮掩体?”

一个士兵抬起头,脸上布满硝烟的黑色,双目都是血丝,嘴唇干裂,声音也带着沙哑:“这儿还算好的,有的地方就算这么深也得有一半积水。这是海边,到处是水,河水、海水,几铲子下去,水就冒出来!哼,防炮洞?炸不死也得淹死!”

“你们可来了,再打下去,我们军就没人了!”

“鬼子的炮击一般要多久?”

“至少一个多钟头,越打越凶!他x的打疯了!要没飞机大炮,怎么能那么惨!”

“你们什么时候占领罗店的?”

“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攻下来!晚上鬼子飞机大炮用不上,只能晚上进攻。”

“鬼子多少人?”

“一个联队吧!他们也在增兵,盯着罗店不放!”

“鬼子进攻是坦克装甲在前,还是骑兵?”

“骑兵就好了!再快也是血肉做的。都他吗是坦克冲锋,子弹打不透,只能靠兄弟们绑着炸药去炸!”

一句话让李健身边的几个人不禁变了脸色。他看了看身边的于鸿飞,说了句:“你继续。”带着几个人穿越壕沟往罗店而去。

为了避免陷入炮火中,他带着人慢慢搜索前行,顺便观察附近地形,这里地势平坦,大片荒芜的农田和野地,树木不少,但没有东北那样茂密高大,都是一丛丛的,不能隐藏大队人马,其间小水塘、小河沟遍布,土地泥泞。

在炮火射程的外围停下来,李健用望远镜望去,在弥漫的硝烟中看到了一些残垣断壁,没有看到一个屋顶,只有零散的一人高、半人高的残壁,在一片瓦砾中显得触目惊心,也几乎看不到路甚至地面,满眼都是砖石碎瓦烧黑的木头,混杂着遍地的残肢和尸体。望远镜往上看,漫天的炮弹黑压压撒豆子一样地砸在已经毫无人气的死地,到处硝烟弥漫、黑烟滚滚!这样的战场李健没见过,想都没想过!竟然有这样的战场!这就是成千上万的兄弟即将踏上的战场!李健觉得毛骨悚然!

他把望远镜递给身边的人,他们一个个看了后,只有沉默。炮击仍在继续,李健说:“我们到前面看看,应该可以看到鬼子的情况。”

几个人沿着炮火边沿往东南方搜索前进,按照自己的经验,炮击应该是由近及远依次推进,坦克和步兵应该在此期间开始向我方阵地逼近。感觉着距离差不多了,大家把杂草编起来戴在头上、身上伪装起来。当望远镜中开始出现坦克的影像,几个人开始在草丛中快速匍匐前行,终于,可以大致看清了:果然,望远镜中看到的就有三十多辆坦克、装甲车,后面是步兵,还有平射炮、迫击炮、重机枪、掷弹筒,密密麻麻压向我方前沿阵地。李健有些担心,他不知道我方阵地上经过了飞机轰炸和地毯式炮击之后,还有多少人活着,面对几十甚至上百辆坦克装甲的碾压,又要用多少血肉之躯去同归于尽!

李健对大家说:“我们回去!”

几个人往回走了不到一半的地方,漫长的轰炸戛然而止。几乎同时,身后的前沿阵地响起了枪声和炮声,但并不激烈。李健知道敌人开始用坦克带着步兵冲锋了,按照以往的经验,鬼子冲锋就是闷头冲,没多大声响,枪声不激烈,那一定是我方前沿阵地在等待时机、或者已经无法反击。一瞬间,李健做了个决定:“我们进去看看!”带着大家冲罗店的我方的二线阵地飞奔。没跑多远,就听到前沿阵地枪炮声骤然猛烈了起来,李健边跑边听声判断:我方一定是把敌人放近了打,主要是步枪和机枪。鬼子的还击毫不留情,坦克发炮,迫击炮,还有平射炮,从火力上讲是绝对优势。

接近罗店外围的二线战壕,地上弹坑遍布,所有的土都像是被翻过一遍,一股令人作呕的尸臭血腥冲入鼻腔,战壕前面不远就是一条小河,小河穿过罗店镇。河里浸泡着双方官兵的尸体,放眼望去,阵地前到处尸体枕藉,保留着死前那一刻的姿态,这场景李健似曾相识,同时也意识到,双方连尸体都来不及处理,可见阵地易手之快。

阵地上有人大喊:“什么人!”

李健赶忙回应:“我们是第51师侦察营的。”边说边往战壕跑,可是到了跟前他呆住了,只见战壕深不过一米,积水几乎近一半深,人人都站在水里。壕沟里层叠着尸体,泡在积水中,士兵们甚至是踩在战友的尸体上备战,一些被炸坏的地方竟然也是用战友的尸体堵起来。战壕内外呻吟声不断,刚才疯狂的炮弹雨反反复复就砸在这样全无防炮功能的阵地上,活着就是奇迹!

对于李健几人的震惊,战壕里的中尉排长没任何解释,看到李健上尉的领章,敬礼道:“长官!敌人进攻开始了,你们最好尽快撤下去!能不能把我们的伤员也带回去?”

李健扫了一眼左右,几个重伤员躺在战壕外呻吟,立刻说:“好!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那个中尉排长说:“谢谢长官!没有了!”

李健对身旁的兵说:“你们背上他们,立刻回去!”

几个人背起重伤员就往回走,战壕里一个兵对一个伤员喊道:“林子哥,我们来生再见!”

那伤员努力嘶哑着喊:“好兄弟,下辈子我还是你哥!替你哥多杀几个狗娘养的!”

李健的心抖了一下,看了眼战壕里还活着的人,那些硝烟满面的面孔,那一双双决绝而疲惫的眼神,心中越发沉重。顺着战壕边缘往罗店镇里走,一路上,不断让士兵背上伤员回撤,没走多远,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罗店的东北军

辨识罗店镇的方法还是有的,那就是废墟和土地的区别。硝烟还未散尽,就像是进入漫漫迷雾,浓重的硝烟刺激着眼睛,镇里没有大火,因为能烧的已经烧成了碳,偶尔有小火苗鬼火般躲在角落里跳跃着。激烈的枪炮声似乎就在耳边,一声巨大的爆炸让李健心头一颤,似乎瞬间让自己回到了东北战场,如果判断得不错,那应该是坦克的爆炸,至少一个兄弟同时粉身碎骨!

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幽灵在地狱中穿行,脚下除了碎砖烂瓦,还有血肉残尸,尸体不只是今天的,很多已经腐臭糜烂,到处是残肢肉块,踩在上面,让你觉得自己也不是活人!突然,传来纷杂的跑步声,他闪身在一处残存的矮墙边,硝烟中冲过来的是自己人,估计应该是67军的预备队,到前沿阵地支援,后面还有抬担架的。李健觉得镇子里面已经没有侦查的意义,干脆就跟着抬担架的往前沿阵地跑,能救一个是一个。

刚刚过了那条小河,已经听到前面喊杀声此起彼伏,凭声音就能断定,那是白刃战,间或有坦克爆炸的声音。李健的血液加速流动,好像置身于多年前的战场,前方是兄弟们的召唤!他甩开救护队跟在预备队后面往前冲。

终于,战场在眼前,这里是镇子和前沿阵地的交界,鬼子已经冲破了阵地,冲入镇子。原本镇子外的围墙和房屋早已在数天的轰炸中化为畿粉,坦克率先碾压进来。有几辆坦克着着大火,原因不言而喻。李健眼看着一个士兵身上绑着手榴弹,不顾一切地冲向坦克,可惜还没冲到跟前,被坦克后面的鬼子一枪击中,倒地后炸响,人在火光和巨响中飞散。

刚到的预备队官兵立刻潮水般涌去,和鬼子开始肉搏,坦克的大炮虽然失去目标,但机关枪却火舌喷吐,我方士兵一倒一片!李健只觉得血往上涌,自己只带了手枪,他看到地上倒毙的士兵,上去就找手榴弹,三个一捆,拿了两捆,腰上别了两个,站起身要去炸那辆坦克,却眼见着一个士兵翻滚着冲向坦克,当坦克压上他的身体,一声巨响,坦克被爆炸震得一跳,随即烈焰腾空而起!

李健咬紧牙关,立刻盯上了一辆装甲车,车顶部有三个机枪眼,火力很猛,如同移动堡垒,难以靠近,几个敢死队员冲过去,不是被机枪打死,就是被后面的步兵打死。李健冲向一个日军,那人挺着刺刀向他刺来,他看似不躲,只一侧身,刺刀擦身而过,他却趁机欺身而上,手中的一捆手榴弹扫过鬼子的脑袋,鬼子声都没出往后就倒。李健向装甲车后的鬼子扔出一个手榴弹,将两捆手榴弹中的其中两个拉开保险,拎起地上的鬼子当挡箭牌,迅速冲向装甲车。装甲车里的日本兵只是看到一个自己人奇怪地飞一样移动,反应了一下,下意识地开了枪,子弹打在漂移的尸体身上,李健却成功将两捆手榴弹扔到车下,随着一声巨响,装甲车冒着黑烟不再叫唤了。

李健不想跟步兵纠缠,他的目标是坦克和装甲,只要能多炸一辆,自己的兄弟就少死很多。但是,没有人等着他的救赎,尽管又有一辆装甲和一辆坦克相继报销在自己手里,可身边前仆后继的同归于尽更让他扼腕,更让鬼子胆寒。

我方的预备队不断投入阵地,人数明显占了优势,日军的步兵往往以一对三,渐渐不支,开始掉头撤退,李健趁坦克掉头,正是空档,赶紧收集手榴弹,追上一辆坦克,准确无误地扔到坦克底盘下,一个爆炸起火,履带断了动弹不得。要不是找手榴弹耽误时间,可以有更大斩获。

有个士兵看到了过程,赶紧把身上的手榴弹拿出来捆好了递给他:“长官,给你!”

李健接过来再次扔到那个动弹不得的坦克底下,坦克终于爆炸起火。

士兵兴奋地说:“长官!太准了!太准了!”

李健却一眼看到不远处一辆燃烧的坦克车底下,露出半截烧焦的身体,心中惨然,哪儿还有半分胜利的轻松。敌人退得很快,李健看到担架队的人正忙着抬伤员,上前帮忙。担架很快就满了,他背上一个伤员,最后看了一眼忙着救治伤员和布置防守的友军兄弟们,跟着担架队往回走。他知道,身后的那些兄弟们多数再也回不来。

把伤兵送到了临时救护站,李健赶回集合地,屈连长等人都在等他,看他身上血迹斑斑,忙问:“副连长,你没事吧?怎么一身的血?”

“没事,是伤员身上的血。”

“我们把各自收集的消息都汇总了,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我进了罗店镇,里面全被炸成了废墟,没有工事甚至房屋。友军在第二防线把鬼子打退了,鬼子几十辆坦克、装甲,我们完全靠兄弟们绑着炸药跟坦克同归于尽!看来,这种仗,我们拼的就是一样,命!”

屈连长也很沉重地说:“真是没想到,仗打到这种程度!敌人的火力太猛了。不光是陆战炮,还有海舰炮,口径比陆战炮要大一倍,他们是海陆空的火力,我们是步机枪,这仗怎么打!我们要接防的67军,冲上去的预备队是他们最后的生力军了。一个军,恐怕从罗店下去,也就剩下一两千人!对了,67军可是东北军!你们东北军!”

李健愕然:东北军!如此亲切的称谓,自己曾经的归属。他不禁又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些悲壮和惨烈,想起了不曾留意的乡音。他在心中呐喊,天上的兄弟们,你们看到了吗?我们的东北军,今天,我和他们并肩作战!我们东北子弟没给乡亲父老们丢脸!

屈连长看着沉默不语的李健,拍拍他的肩头说:“师座已经到了,我们回去复命吧。”

第四百三十五章 备战罗店

两个人来到临时指挥部,实际就是在一个小树丛里,几个麻袋摞起来当桌子,上面铺上地图,没椅子,所有人都站着。

屈连长喊了声:“报告!”

王师长下意识地说了声:“进来!”却立刻意识到哪里有门,但此时没人笑得出来。

两人走近,王师长打量着他们,一个浑身泥土,一个还有血迹斑斑,不动声色地说:”说说吧,你们了解到什么。”

屈连长把所有汇总的消息如实详述,王师长不由得眉头紧锁。

旁边的张参谋说:“看情形,67军已经不堪再战,罗店再次易手已成定局。我们只能今夜反攻再夺罗店。”

屈连长忍不住插嘴说:“师长,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冲上去,挡住敌人的进攻,保住阵地?”

一个参谋说:“我们一路遭到敌人的空袭,大队人马受阻,只能分散前进,不是不想,现在是无兵可用,没办法。”

屈连长一怔,无可奈何。

王师长看看李健,突然问道:“你上了前沿阵地?”

“是。赶上鬼子第一轮攻击的尾巴,鬼子几十辆坦克、装甲开路,冲破第一道防线,攻到了第二防线。67师的兄弟们绑着炸药炸坦克,用白刃战逼退了进攻。可是,他们没预备队了,恐怕顶不住第二轮进攻。”话音才落,有人指着天上说:“那是什么?”

大家仰头望去,就见天上飘着一个类似于船型,又像是炮弹形状的东西,下面好像还缀着个箱子似的东西,正纳闷,突然呼啸声震动耳膜,空中瞬间出现密密麻麻的炮弹,紧接着罗店前沿阵地被遮天蔽日的黑烟完全淹没,大家的心一沉:这么快,第二次进攻就开始了。

这次炮击明显是有更明确的目标,而不是像第一次覆盖了几乎整个罗店及周边地区,主要就是罗店的68军第一和第二条防线。

屈连长叫着:“万事通,你过来!”

于鸿飞跑过来:“连长,啥事?”

“你知道天上那是啥玩意?”

于鸿飞说:“应该是热气球。用来侦查情况,我估计,是给炮兵指示目标的。”

“怪不得!鬼子也太精了!气球都能派上用场!你知道咋能把它揍下来?”

“高射炮。”

“有炮还问你!用枪行不行?”

“不行吧,太高了,打不着!”

“人呢,在那个箱子里?”

“那是个筐,人在里面用望远镜看下面。”

提起望远镜,大家都想起来了,于是也用望远镜往那边看,终于看清楚很多,果然有三个人在气球下面的大筐里正用望远镜观测地面。

万事通却叫起来:“小心,镜面会反光,被发现指挥部就暴露了。”

大家赶紧放下望远镜。

王师长让人把罗店地形图摊开了,大家也都围拢过来。

王师长说:“一旦我们接手罗店,首先,要解决如何隐蔽保护自己,工事是很难指望了,那么浅的壕沟没什么大用,何况飞机、气球从天上一看就一清二楚,我们还没和鬼子交手就得挨炸!你们有什么办法?”

一个人说:“虽说这里地下水的水位高,可是就算泡在水里也比完全暴露在地上强。再说,树林稀疏也不能隐藏大队人马,只能靠工事,有胜于无。”

张参谋说:“前沿阵地必须有工事,可是后面的预备队窝在浅浅的壕沟里,没有防炮掩体,那就是帮着鬼子把自己人集中起来炸个痛快!这样的损失太可惜了。”

“要不,让工兵试试,看能不能挖出防炮掩体。”

“要是不行怎么办?得有对策,不能临时乱了阵脚。”王师长说。

李健想起了自己到前面侦查时用的伪装,有了主意,说:“如果我是鬼子,在飞机上看到下面的战壕一定会炸,除了战壕,还有那些可能藏人的树丛也是目标。所以我们可以迷惑敌人,挖战壕,用土堆放上军服迷惑敌人,让他们炸,树林里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引他们去炸。预备队在炮弹射程之外,飞机携带的炸弹总是有限的,炸了假的就炸不了真的。”

张参谋眼睛一亮,追问:“真的呢?怎么藏?那么多人,总不能就趴在地上?”

“为什么不能趴在地上?既然咱们认为不可能的,敌人也会这么认为。只不过我们浅埋在土里,并且身上绑上野草,一支大军就化成野地,他们想不到,就是我们的活路。还有,这里有大片的棉花地,里面也能藏人。敌人的炮击和飞机轰炸主要是在这个区域,我们可以沿着这个区域边缘埋伏预备队,看着危险,只要伪装得好,不仅可以避开轰炸,还能迅速有效地增援前沿阵地。”李健指着地图说着。

王师长盯着地图,不由得说:“好主意!这就叫灯下黑!我们就明目张胆地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晒太阳!让他们的眼睛盯着几条壕沟炸去吧!”

然后命令身边的人:“在这个地方,让工兵营立刻挖战壕,不用挖深,要长,用土堆罩上军服,放几条枪做伪装,总之,做得要像是能放下一个师的工事。”

“你去传令各部,让他们一路拨草放身上当伪装。”

“张参谋,你负责安排各部的隐身地。先在这三处,看情形及时调整。”

“是。”

都安排完了,王师长用欣赏的眼光看着李健说:“李副连长,你还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

“我建议组织敢死队,专门对付坦克和装甲车,我来带队。”

王师长的眼神黯淡下来:“敢死队?绑着炸药去炸坦克?”

“我曾经训练过炸坦克的敢死队,不是绑炸药,是用集束手榴弹、燃烧瓶和炸药去炸,也很有效。只要掌握好时间,先炸底盘,让它动不了,就好对付。可惜没有燃烧瓶,燃烧瓶能让坦克起火,里面的鬼子就不得不出来,杀了坦克兵,坦克就没用了。”

“很抱歉,师长。我应该提前想到这些,做足准备就好了!”李健很是懊悔。

王师长沉默了片刻说:“好,我给你一个连,你交给他们方法,不过,你只能做教官,不能上战场。“

李健立刻反对:“光是动动嘴就让他们上战场,我不在怎么行?”

“你在能怎么样?这是战场,不是操场,不是演习!不合格就是死,你能给他们一个重来的机会吗?”王师长厉声质问。

李健还要反驳力争:“师座……”

“你什么时候上战场,我说了算!”王师长不容置疑地说,心中却打定主意:果然是人才,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让他冒险。

“是。”李健只能从命。

第四百三十六章 惺惺相惜

就在51师的各部穿过敌人的飞机轰炸,陆续到达开始隐蔽的同时,罗店激烈的枪声和喊杀声也逐渐沉寂下来,罗店再次失手。伤亡殆尽的67军被调到后面补充兵员。他们刚刚撤离,敌人的侦察机就开始不断在头上低空盘旋,在寻找我方的后备队和援军。

工兵们还在挥汗如雨地挖着战壕,仰头看着头上大苍蝇一样嗡嗡的侦察机转了几圈飞走了,一个军官喊道:“赶快把伪装放上,敌人要轰炸了!”

大家赶紧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放在土人身上,帽子也扣在上面,拿着工兵铲就飞奔到远处的草地上,简单挖个土坑跳进去,互相帮着用土埋上,露出的脑袋上还戴着“草帽”,或者用手举着一堆乱草,远看就是一片杂草丛生的野地,近看,那些草下是一双双嘲弄的眼神望着天。果然,不大会儿功夫,那一只苍蝇换成了一大群苍蝇,对着战壕就是一通狂轰滥炸。他们却不知道,远处的一些野草在不断颤抖,不是因为风,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笑得花枝乱颤!

有人说:“这是谁的主意,我真想亲他一口!”

旁边的人说:“对鬼子就得使损招!这回是挖条沟让炸弹往里跳,下回,挖个坑让小鬼子跳,那才够阴损!”

“这任务就交给你了!真有这招,委员长一定亲自给你戴上青天白日勋章!”

浑身绑着杂草的王师长放下望远镜,笑着对张参谋说:“打这样的仗,才有意思。故布迷阵,还有点草船借箭的意思!这个李健,是个将才!”

“所以,师座不忍心让他上战场。”张参谋说。

“才堪大用,怎么能让这样的人去堵炮眼?”王师长说。

等敌机志得意满地返航,王师长命令传令兵:“去叫两位旅长、特务营、侦察营营长来开会,还有李健。”

等大家都到齐了,王师长说:“今晚,我们必须夺回罗店。两个问题,怎么攻,怎么守。”然后对张参谋说:“张参谋,先把我们掌握的情况说说。”

张参谋打开地图,大家围过来,张参谋头脑清晰,主次有序,很快将罗店地形,前几次争夺易手情况,以及敌军战术战力情况讲述得滴水不漏又简洁明了。李健想起了吴笛,只不过吴笛的个子还是比张参谋胜过一筹,而张参谋英俊潇洒的气质却也是吴笛所不能企及。

讲述完毕,一位旅长说:“天黑之后进攻,鬼子的飞机大炮失效,我们抹黑攻坚、拼的是勇气。既然前面的友军做得到,我们也一定做得到!师座,我去!”

王师长说:“我们前面的友军都是在晚上苦拼夺回阵地,相信我们也有同样的勇气和牺牲精神。可是,鬼子也熟悉了这样的打法,必然会想方法针对我们。我一贯的态度是,要打胜仗,还要打聪明的胜仗!惨胜也是败,因为我们牺牲的是最宝贵的人,阵地丢了可以再夺回来,人没了就是永远的损失!所以,我们必须尽可能掌握罗店的日军战力部署,就算我们摸着黑进攻,心里必须是亮堂的!”

王师长的一番话让李健由衷地佩服,心中更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那营长说:“可是罗店已经变成废墟,想进入其中侦查敌情,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就让鬼子告诉我们。”

大家惊讶地循声找到说这话的人,在多数人眼中那是一个生面孔,军衔只是个上尉,不由得好奇:一个上尉,竟然也来参加这么高层的作战会议。

很多人不解那句话的意思,可王师长和张参谋会意地对视一眼,他们当然明白那句话的意图,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

一个旅长问:“这话怎么讲?”可刚问出口,突然电光一闪,立刻笑了:“明白了,你是说佯攻,让他们主动暴露自己的火力部署?”

“是!长官!”

“你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一个军官问。

“报告长官,我是侦察营副连长李健。”李健立正答道。

“好小子!够机灵!”

“岂止机灵!用假战壕吸引敌机轰炸,让你们隐身在草地农田里,就是他的主意!”王师长说。

“这样的兵再多几个,咱师就有了成军的底子啦!”

“好了,言归正传。我们来制定一下佯攻计划,侦察营负责火力侦查……”

傍晚时分,落日仍有余辉,大地已经泛起了朦胧睡意。罗店内外一片沉寂,静得难以置信。按照以往经验,天不黑,国军的进攻不会开始,所以,鬼子也在抓紧时间休息和备战,而没有注意到外围草地上有一些草在悄悄地移动着。

当太阳最后从地平线刚刚隐没,天光尚未消退,草人突然变得立体,向鬼子的外围阵地冲来,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把沉寂立刻变成了沸水一般喧闹。鬼子有些猝不及防,但很快开始反击,轻重机枪疯狂扫射,然而子弹却打到厚厚的木头上,这些是工兵们临时砍树做成的厚厚盾牌,除了重机枪和炮,其它的还勉强顶得住。六七个士兵并成一行往前推进,有的被重机枪射穿就赶紧后撤,转而往相对薄弱的地方推进,推进到一定位置,身后跟着的工兵在盾牌遮蔽下迅速挖坑,士兵趴在坑里,被浅浅埋起来,然后故意把盾牌扔在上面,还能帮着挡些流弹,就这样一边让敌人暴露火力,一边暗自埋下了一些“钉子”。就这样试探了一阵子,鬼子的火力突然增强,继续佯攻一阵,等天色完全变黑,大家顺势就退了回去。

在佯攻的同时,那营长派出二连侦察兵标示敌人阵地的火力分布,李健却提出要求:“连长,我请求单独行动。”

屈连长不解地问:“你要干什么?”

李健说:“我想利用附近的树,在树顶上居高临下,应该能看到一些更多的东西。”

屈连长立刻同意:“好!你要小心。我给你派几个人,搭人梯上去。”

“不需要,最好我一个人,行动更方便。”

屈连长笑着说:“看来你不光会砍树,爬树也有一手。好吧,注意安全。”

李健早就看好了一棵很高的树,估计在树顶用望远镜,几乎可以看到大半个罗店。他得到许可,就径直往那棵树的方向飞奔,屈连长看着他的背影好奇,就用望远镜追随着他,发现他奔跑的速度惊人,很快就到了一棵高树下,一个纵跃,在树干上一蹬就站到了树杈上,接着如灵猴般东蹿西跳,竟然站到了树顶上,头冒出了树顶,拿着望远镜往罗店的方向张望。

屈连长张着嘴,呼吸都不自觉地停顿了,拿开望远镜,用手按了一下双眼,然后再次用望远镜观望,确信自己没有眼花,心中暗想:这小子什么人?还真是传说中的侠客?能飞檐走壁?草上飞?真有这样的人?

万事通于鸿飞刚好过来,见他用望远镜看天,好奇地问:“连长,你看啥呢?天上有啥?”

他把望远镜给了身边的万事通:“万事通,你看看,那边那棵最高的树,看树顶上。”

万事通看了一会儿,惊呼:“连长,树上有人,还用望远镜往鬼子那边看。他咋爬上去的?树顶上的细枝能禁得住人?太悬了!”

“你猜他是谁?”屈连长故意卖关子。

万事通眨眨眼问:“不会是副连长吧?咱这些人都没这本事!”

屈连长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说:“你见过谁有这本事?我一直以为也就是说书的吹吹牛,没想到菩萨还显灵了,让咱们遇到尊真神!这仗过后咱要是活着,可得跟他学两招,机不可失啊!”

万事通也兴奋了:“连长,咱连可是讨了大便宜啦!就冲这个,我也得多活两天,长长见识再死也就没啥遗憾了。”

“没出息,多活两天就够了?也不知道说点吉利话!”

第四百三十七章 攻克罗店

等佯攻结束,侦察兵纷纷回来把情况汇总,李健回来向那营长报告:“报告营长,我发现了日军的战力分布情况。”

那营长立刻问:“你说说。”

李健指着图上罗店镇靠近中间的地带说:“我发现,日军在三面阵地上放的兵力不多,估计每个阵地不到一个中队,可是,大批日军布置在罗店镇内这个中心地带,和三面阵地距离几乎相等,我们佯攻正面阵地的时候,他们就迅速派出了一个中队增援。我估计,这里大约有一个联队的兵力,不论我们主攻哪个阵地,日军都能迅速反应进行增援。”

那营长疑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能看到前沿阵地的火力点就不错了,就是用望远镜也不可能看到他们背后的东西。”

李健说:“我是在树上用望远镜居高临下看到的。”

那营长释然,将情况记录下来,急急就找师长汇报去了。很快,李健就被叫到指挥部,详细陈述看到的一切。

王师长眉头微蹙:“你的这个情报很重要!鬼子果然还是动了一番脑筋的。这样的话,我们即使掌握了他们的一线阵地火力部署,有针对性地进攻,可很快就会被他们的增援力量抵消,我们攻势越猛,他们的增援力度越大,我们的准备和部署岂不是白费了,没有取巧,只能硬碰硬!”

李健上前指着地图说:“不见得!我认为关键就是时间。如果我们能在日军增援到达之前就占领正面阵地,然后打个埋伏吃掉赶过来的援军。同时,强攻另外两侧的阵地逼迫他们向两侧派兵增援,趁他们大本营空虚,我们直捣日军指挥部,中心开花,夹击两侧阵地腹背,日军必乱!”

李健情急之下不自觉地恢复了从前指挥千军万马的状态,那种成熟稳重指挥若定的气度,不仅王师长、张参谋感觉得出来,所有在场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李健注意到了大家的眼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刚要说话。张参谋说:“你说的我同意。但是,按照你的情报,日军增援速度很快,估计三十分钟内就可到达。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我们不仅要占领阵地,还要设伏,难度很大。”

李健也不客气地回答:“就因为有难度,日军援军才不会想到阵地已失,被伏击的可能。日军正面阵地上只有相当于一个连的兵力,他们的轻重火力部署我们已经知道,除了刚才佯攻时埋伏在附近的“钉子”能出其不意,我们必须要集中重火力攻击,组织敢死队冲锋,完全有可能在二十分钟内夺下阵地。我愿意带着敢死队冲锋,请师长批准!”

大家都盯着李健,有些迷糊:他是个新兵?是个上尉副连长?怎么看都不像没打过仗?其见识和胆略,就是团长、旅长也未必赶得上。

王师长有些激动,斩钉截铁地说:“兵贵神速、出奇制胜!打得就是这种仗!我同意李副连长的提议,组织敢死队冲锋。正面阵地用两个营,集中轻重机枪。北侧阵地派一个营,南面是第11师负责,我会去协调。邱旅长,你来指挥这次进攻。”

等所有作战任务布置妥当,大家纷纷各自离开,王师长叫住李健,终于下定决心:”李副连长,我命令你当敢死队队长,你要保证,活着回来!”

“是!师长!”李健立正敬礼,不过,他没想活着的问题,这个问题早就没有了意义。

李健走后,王师长对着地图陷入沉思:他现在关注的已经不是夺回罗店,而是如何守住它,他很清楚,真正的残酷在后面。

已经是凌晨一点,阵地上的日军却都严阵以待,因为他们也都明白,中国军队的攻击一定会在晚上。照明弹每隔十分钟就升到夜空,将阵地在瞬间照得惨白。当一轮照明弹一头栽向大地,四周被黑夜重新淹没的时候,地面上一些快速移动的“草丛”悄无声息地迫近阵地。今夜的月牙很细,星星很少,还时不时有云遮住本来就可怜的光亮,似乎老天爷在有意庇护那群黑影。当又一轮照明弹升起,黑影变成草丛一动不动,阵地已经不远。

就在黑色回到大地的瞬间,最前面的那个黑影蹿了起来,猫腰前冲,箭一般的速度,却如幽灵般诡秘无声,紧接着,身后的那群黑影也都跳起来飞奔,很快,毫无遮掩一马平川的地面被无数黑影覆盖,一直紧张戒备的鬼子突然间看到了无数的黑鬼从地底下冒出,头发都要立起来了,一边叫着,一边开火。

就是这宝贵的十几秒种,拼劲全力的李健已经远远甩开队友,跑到了手榴弹可以接近对方阵地的距离,身上的集束手榴弹保险早已打开,鬼子一开火,他立刻拉弦把手榴弹扔向火舌最猛的地方,那是早就暴露的重机枪点,一声巨响后,那条火舌消失了。就在鬼子开火的同时,早就埋伏在附近的那些“钉子们”,也纷纷现身猛冲,尽管不少人中弹倒下,还是有人把手榴弹扔向了早就惦记着的那些轻重机枪火力点。

鬼子的机枪火力点在几分钟内就遭到重创,阵地前手榴弹如雨般洒落,就算不能打中目标,也制造了大量硝烟,趁此当口,李健冲入硝烟中,又扔出一个集束手榴弹,对面的枪声一滞,他一跃而起继续前冲,再次现身竟然身处战壕之内,旁边的鬼子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他的手榴弹已经出手,两侧战壕内惨叫迭起。李健一手抓住一个鬼子挡在一侧,另一只手一枪一个打倒了迎面反击的鬼子。

很快,后面冲上来的敢死队队员跟着跳进来,以这个阵地缺口处为基点,蜂拥向两侧进攻,他们多数都拿着轻机枪,一路横扫如入无人之境,就像是泄堤的洪水,大批国军由此不断涌入战壕,那不到两百人的日军腹背受敌,不到十分钟就被数倍的我军消灭干净。这边枪声未息,两侧阵地也开始发起进攻。此时,城内的日军正在调兵支援。

李健让一些人继续朝天开枪,迷惑援军驰援,负责打援的伏兵迅速就位。黑夜中皮靴踏地的声音越来越近,鬼子气喘吁吁心急火燎地往前赶,他们听着前沿阵地的枪声不是那么激烈了,不知道是敌人被打退了,还是形势危机,却完全没注意到两边废墟上那些贴着地面的黑影。眼看就要到战壕入口了,突然从战壕里蹿出了一些人,黑暗中看不出身份,带头的军官立刻放慢脚步大声质询,可惜话还没说完,一串子弹迎面飞来,紧接着愤怒的火舌从两侧倾泻而来,爆炸也在鬼子中间处处开花,三面罗网,把中间的这条长虫很快啃得惨不忍睹,彻底慌神的鬼子夺路往回狂奔。后面的国军借势潮水般呼啸着扑过去,又很快分成三个方向,左右两路从背后攻击鬼子的两侧阵地,中间一路追击日军、杀向他们的指挥部。

黑夜再次被枪声、喊杀声、惨叫声搅得沸反盈天!没了飞机大炮坦克的鬼子,最怕的就是夜战!更雪上加霜的是居然还在自己的阵地上被人打了埋伏!正面阵地一失,两侧阵地立刻陷入被内外夹击的绝境,丧失阵脚的鬼子丢下上百具尸体,只剩下逃命的念头,潮水般往东撤了出去。算起来,鬼子占领罗店也不过就是八、九个小时,这在双方易手的频次中,很正常。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国军能守几个小时。

第四百三十八章 腐尸的战壕

一场漂亮的突袭和打援,让51师官兵在胜利的那一刻欢腾雀跃,可是接下来打扫战场和布置防御,目之所及的惨像让所有人都懵了!

王师长带着一众高级军官来到我方外围阵地的战壕边,尽管听过李健的描述,可亲眼看到也是瞠目结舌!看着那泡在水中的层叠尸体几乎将战壕填平,腐烂的臭气令人作呕,就算来得及将尸体一一清除,士兵们也要泡在充满尸臭的水里坚守阵地,几小时后,天亮的曙光带来的会是暴雨般的炮弹和子弹,将他们的躯体撕碎,继续泡在这臭水沟里慢慢腐烂。

作为师长,他不必为这些“琐事”伤脑筋,可他看到了、闻到了,那样的战壕,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是永远的噩梦!

踩在罗店的废墟上,每个人心中有着难以言语的愤怒和苍凉。在晦暗的夜色中,一个三平方公里的繁华市镇,如今没有一栋房屋,放眼望去,只有残垣断壁零零星星,在瓦砾堆上投下恐怖悲凉的影子。没有房屋、没有路、没有地面,只有弹坑、碎砖瓦砾和残肢碎肉,到处都弥漫着硝烟、血腥、腐尸的臭气,罗店,已是鬼域。但这一切还没有结束,明天天一亮,成百上千的炸弹还要继续如雨般砸落,落在那惨不忍睹的战壕里,落在这惊悚恐怖的废墟上!罗店怎么守!

没有人说话,王师长终于开口:“各作战单位长官来开会。还有李健。”

很快,大家到了指挥部,还是上次作战会议的那几个人加上作战参谋,李健站在大家的后面,脸色沉郁,一言不发。

会议主题自然就是守罗店,其实没有什么值得商讨的地方,日军的招式显而易见,飞机轰炸和炮击是没办法,只能任他们炸,能活几个是几个。而后的坦克和步兵的冲锋,也只能组织敢死队贴身炸坦克,和鬼子近身肉搏。最多讨论一下留守是一个营还是一个团,谁作预备队。

当大家散去,和上次作战会议有着截然不同表现的李健,被王师长留下来:“李健,你有什么话要私下说吗?”

李健不得不佩服王师长的精明,坦然道:”是,师长。为什么一定要守罗店?”这一问,立刻让几个参谋用惊异的眼神看着他。

“罗店是战略要地,其重要性我早就说过了?怎么,你认为不该守?”

“不是不该守,而是守不住。既然守不住,再重要的土地也不如人重要!放进去一个营也好,一个团也好,白白让鬼子的炮弹炸死!炮弹可以无穷无尽,人没了,什么都没了!与其拼全力去守一块地,不如避其锋芒,采用灵活战术有效地消灭鬼子的有生力量,敌人没了,阵地自然就是我们的。”

王师长盯着李健,平静地问:“如果不守罗店,你认为要怎么消灭日军?”

李健想了想说:“敌人的弱点就是我们制定战术的出发点。他们的飞机大炮怕黑怕阴天下雨,也怕我们太分散,找不到目标。他们的坦克怕地势陡和狭窄,怕火怕炸。所以,利用夜战,多挖沟堑,制造路障,消弱飞机大炮坦克的杀伤力,也可以趁夜主动进攻日军营地。我们可以利用一切有利的条件,或者制造有利条件,避开无畏的伤亡,同时不断消耗他们。总之,不论是一个营还是一个团固守一地,任由他们炸,实在是让人痛心!”

王师长微微叹了一口气:“可是,我们是军人,军人就要服从命令。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守住罗店,不论何种代价!”

李健理解,他也没有解决困境的办法,立正道:“是!离天亮不远了,我要赶紧去训练炸坦克的敢死队,师长要是没别的事,那我就去了。”

“去吧。不过,没我的命令,你不能去前沿阵地参战。”王师长严肃地说。

“是!”李健无可奈何。

看着李健离去的背影,王师长心情沉重。张参谋走过来说:“师座,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死守阵地不是办法,以灵活战术消耗其兵力也是釜底抽薪的招数。当然罗店不能不守,不设防肯定不行,但也没必要在罗店放那么多人,留一个连守在一线,把更多的生力军放在外围侧翼,敌人突破防线是必然的,但不等他立稳阵脚,预备队就冲上去近身肉搏,就算几个人拼死一个鬼子,也比白白炸死强,毕竟还能消耗对方兵力,就算还是失守,那就等到晚上,我们再把罗店夺回来。这样,我们谁也不能完全占领罗店,而是把日军拖在这儿,对上面、对全局也有个交代。”

王师长回身看着地图思索片刻说:“灵辅,去通知邱旅长,阵地上留一个连,撤出来的人都布防在这两个地方,一旦敌人攻入罗店,快速从侧翼包抄,近身肉搏,以杀敌为目的。告诉他们,要隐蔽好,就算被炸弹炸,都不能暴露!”

“是!”张参谋转身而去。

当太阳刚刚透出一缕光亮,敌机就成群结队地飞到了罗店上空。站在战壕齐膝深的臭水中的一个我军士兵无处躲藏,眼睁睁看着天上一串串黑乎乎的炸弹从天而降,只能下意识抱着脑袋蹲在污水中,身体贴着战壕一侧,听天由命!转瞬间,爆炸的气浪将泥土泼洒在士兵头上身上,大地发生地震一般,士兵被震得倒在污水中,又有炸弹在不远处的战壕里炸响,一截血肉躯体落下来砸在那个士兵的身上。士兵从涌动的污水中抬起头,嘴里和鼻腔里都是腥臭的水,一眼看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那截残躯,吓得爬起来就吐。

身边接连不断的巨大爆炸震得他东倒西歪,泥土弹片四处乱飞。突然,后背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一口,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弹片击中了。天上的嗡嗡声远了,又近了,那个士兵抬头看去,又是一串串炸弹砸下来,他上半身趴在壕沟边的凹陷处,双手抱住头,接连不断的震荡,耳朵被巨响震得生疼,有个人好像狠狠撞到自己的身上,等这阵轰炸过去,他几乎被土埋了起来,好容易抖掉了土,脸上也都是土,睁了几次眼才睁开,看是什么撞了自己,身边几个人枕叠着泡在污水里,有的是放在战壕外的早就腐烂的尸体,有的是昨天还一起说笑的兄弟!悲哀都来不及,嗡嗡的声音再次放大,他也不往天上看了,继续伏在战壕边上抱着脑袋听天由命,还是天摇地动,震耳欲聋,土再次把自己埋起来,不知道什么撞击自己的身体,等震动停止,他从土里抬起头,睁开眼,不得不看自己身边,残肢、尸体,旧的、新的泡在污水里,昨天清理尸体的兄弟和被清理出去的尸体混杂在了一起!

飞机终于飞走去轰炸身后的罗店,士兵突然想起自己的武器,不知道被震到哪里去了,他只好拔出腿踩在尸体上,最上面的尸体仰面朝上,他认得那张脸,很熟悉,几十分钟前还在互相取笑的好兄弟,一起走过三年的兄弟,他受过伤,自己背着他逃,救了他一命。他心里哆嗦着,不敢再去看那张泡在污水中的脸,抬起的脚终于踩在了他的身上,觉得脚下发软,不知道是自己的脚软,还是脚下的躯体软,他扶着战壕边缘完全站在了尸体上,另一只脚迈向了另一具尸体。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脚下是什么,只想着枪在哪儿?刚刚找到了一支无主的枪,耳边的嗡嗡声再次开始放大,心头突然升起一股怒火,完全不躲,仰头冲着飞过来的飞机高声怒骂:“我x你奶奶!小鬼子!x你祖宗!我x你祖宗!”飞机没有投弹,却俯冲过来,突然一个人将他扑倒在战壕里,一梭子子弹打在阵地前的土里,飞机回到队形中飞走了。

两个人从尸体身上爬起来,士兵才发现扑倒自己的是排长,排长只说了句:“隐蔽!要打炮了!”话音刚落,尖利的呼啸声简直要刺破耳膜。他抬头一看,还没散尽的硝烟中,就像是老天爷用天大的筐洒下了无边无数的黑豆,密密麻麻砸下来!两个人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躲,只是本能地紧贴战壕一侧、抱头卷缩在尸体上。瞬间,大地剧烈颤栗,黑烟四起、遮天蔽日,爆炸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泥土夹杂着不知道什么东西铺天盖地不断砸在他的身上,突然,身后一股巨大的气浪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猛地将他推了出去,他撞向战壕的另一侧,然后眼睛一黑,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好像一只眼黏糊糊的睁不开,用手一抹,手里是血和土的糊糊,赶紧又抹了几下,使劲睁开了眼,原来眼睛还在。他猛然间意识到,怎么这么安静,随即觉得耳朵刺痛,头上也刺痛,伸手抹了一下耳边,手中是鲜红的血。他刚要站起来,大地一抖,一个人影飞过来砸到自己身上,再次倒在战壕里。他艰难地把身上的人推向一边,坐起来,发现身边一个侧身坐着的人,伸手晃了一下,没动静,他刚想喊,猛然发现他的后脑插着一块半个巴掌大的弹片。他惊恐地躲开,却看清了他的脸,是排长,刚不久还救了自己的排长。

士兵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处,这个世界没有声音,身边都是死人,大地在不断震动,不断有泥土和或完整或残缺的人被抛向半空,脚下、身边都是或腐烂或鲜红的尸体。他绝望地坐在尸体上,周围的污水泛着一汪一汪的猩红,我还活着吗?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使劲晃着他的肩膀,一抬头,一个人正弯着腰冲他张嘴大喊,可他听不到声音,但他认出了这个人,是自己的班长。他大声问:“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对面的班长愣了一下,终于注意到了他流血的双耳,回身抄起一支泡在水里的枪递给他,一把把他拽起来站在战壕边上,指着前方,比划了个射击的动作。士兵明白了,定神往前方望去,打了个激灵,只见几十辆坦克装甲浩浩荡荡杀来,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端着枪的鬼子。他看了看左右,大概十几米远处才有个兄弟,一百多兄弟,只怕多数已经没了!他继续盯着越来越近的庞然大物和望不到边的鬼子兵,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看到鬼子开始上刺刀,自己也赶紧上了刺刀,突然看到鬼子倒了几个,他听不到,但判断一定是兄弟在开枪阻击。同时,鬼子的坦克也在行进中开炮。

他赶紧拉开枪栓扣动扳机,可是子弹却没射出,赶紧检查子弹,子弹没问题,再次拉栓扣扳机,还是没反应,一定是卡壳了!他x的,什么破枪!他心里咒骂着!想起身上的手榴弹,拿出来拧开保险,挥臂扔了出去。一阵黑烟,几个鬼子倒了,可是随即又站了起来。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身上所有手榴弹一个接着一个地扔出去,同时,子弹和炮弹也向自己打来。

他躲进战壕里,翻找着尸体上的手榴弹,换了个位置,疯狂地一个接着一个地扔,几乎不看目标,因为战壕外已经全是目标。当他再次低头找了几个手榴弹,刚回身要把抱着的手榴弹放在战壕边上,头上一个两侧是履带的铁家伙迎头压下来!他魂飞魄散地卧倒在尸体上,等着被压成肉饼,但并没有,壕沟对面坍塌,尸体堆积得很高,坦克轧在那些尸体堆上,而自己被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他本能地迅速在污水和尸体间拼命爬行,刚爬出去,身后的坦克掉落在刚才的位置,接着碾压着尸体上到了对面。

士兵来不及喘口气,赶紧坐起来,手榴弹已经散落,他一眼看到了一支枪,伸手拿过来刚安上刺刀,拉开枪栓,还没站起来,一支明晃晃的刺刀出现在脑袋顶上。一个鬼子兵刚到战壕边,正往战壕里张望,人就暴露在他的枪口下,他的双臂略微摆动了一下,手就扣动了扳机,一枪打在鬼子的胸腹间,鬼子倒了下去,摔进战壕里,离他不远。他赶紧再次拉栓,几个日军身影在附近晃动,士兵慌忙扣动扳机却卡壳了,赶紧站起来,一个日军已经跳下战壕,举起刺刀狠狠刺来,他挥枪去挡,谁知鬼子速度极快,刺刀猛然一拨再往前一送,士兵腹部一凉同时剧痛钻心,他看到了对面狰狞的面孔,看到刺入身体的利刃,突然背后又是剧痛,一把刺刀的刀尖血淋淋地从胸肺间穿出,两把刀几乎同时猛地在体内旋转,士兵的喉头喷涌出腥甜的液体,随即陷入了黑暗,死寂的黑暗,没有尽头的黑暗。两个日本兵各自抽出了刺刀,士兵倒在了堆叠的尸体间,泡在浊臭的水里,污水立刻从几个血窟窿灌入他的身体,无情地宣告一个生命的结束,腐烂开始……

第四百三十九章 你们倒下了,我上

日军冲锋得极其顺利,只遇到了前沿阵地不值一提的零星反击,似乎闯入了一个无人之境,刚刚庆幸这意外的顺利,却惊讶地发现,左右两边,正有上千的中国士兵们潮水般冲杀过来。日军赶紧组织应战,坦克集群分成两队,各自冲向两边,不断开炮轰击狂奔中的敌人,但奔跑中的国军士兵很分散,炮击的效果并不明显。日军步兵更为抓狂,来不及构筑任何工事,干脆就地趴下射击,虽然敌人中不断有人倒下,但依旧如潮水般涌来,眼看要挡不住了,装甲车纷纷冲了出去,步兵也在军刀的挥舞下迎着敌人冲了上去。

一场短兵相接的混战就这样开始了!装甲车和坦克疯狂地用机枪扫射,中国官兵一片一片地倒下,但是就如同大象踩进了蚁群里,蜂拥而至的国军士兵转眼间就冲入了日军的阵营。护卫坦克的日军步兵已经大多被国军步兵缠斗上了,急红眼的中国士兵们浑身绑着手榴弹跟坦克同归于尽。更有不少士兵专门围着坦克装甲跑,伺机用炸药包或者集束手榴弹炸履带、炸底盘,一辆接一辆的坦克装甲如虎落平阳,被炸起火。

战场成胶着势态,我军数量虽有优势,可鬼子兵拼刺刀极为凶猛,我方士兵一对一很难得手,往往两、三个对一个才能取胜。邱旅长在望远镜中看到了我方后继乏力,立刻命令预备队火速增援,而日军也在增援,各自投入新生力量继续鏖战。

王师长得到邱旅长的战报,露出一丝笑意:“好!只要抓住他们的有生力量,就豁出命去决战!继续增兵,就算拼掉整个51师,也不能放掉这个机会!”

很快有人报告:“敌人出动轰炸机和战斗机拦截我方援兵!损失严重!”

王师长皱着眉:“手软了!昨晚应该多埋伏人,今天就不至于被动!再上去两个营,让他们分散开跑,越分散越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终于传令兵回报:“报告师座,日军已经退却。罗店失而复得,邱旅长已经让大部疏散隐蔽,一部分返回,留下一个连驻守前沿阵地。”

王师长说:“可惜了,这次没抓住机会歼灭他们的攻击部队,我们的意图暴露了,以后这招不再好使了!”

张参谋说:“也未必!日军主动撤退,说明他们的兵力也不足。他们只要敢再出来,趁他们立足未稳,我们还是故计重施,他们总不能立刻撤退不应战吧。”

“这次我们出其不意是因为埋了伏兵,能快速进入阵地,一旦暴露,这些地方都会先遭到轰炸,再远就会迟滞增援时间,不仅让鬼子站稳脚跟,还给他们空军和炮兵足够的反应时间,我们只有挨炸的份!”

张参谋沉默片刻:“那就只能回到老办法,晚上夺回罗店,白天能守多久守多久。”

王师长脸色阴沉,不置可否。

果然很快传来消息:“报告,敌人出动轰炸机和舰炮炮轰我军隐蔽地点,因我军有防范,伤亡不大,但只能撤得更远,不利于快速攻击。”

王师长沉默片刻,说:“命令他们返回,注意分散隐蔽。”

一个参谋说:“那罗店怎么办?如果还是留一个连,肯定守不住。”

“派多少人守得住?一个旅?一个师?白白让他们炸?”王师长心中窝火,用士兵的血肉之躯对抗钢铁炸弹,无异于把活人往焚尸炉里扔!不甘心,真的是不甘心!

大家也都默然。这样的仗从未打过,甚至从未想过,这不是人和人的对阵,是血肉之躯和钢铁炸药的对决。中国人能拼的只有命!

没有平静得太久,那个巨大的侦察气球又升起来了,很快,尖啸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刺激着每个人的心脏,攻击开始了。日军调整了战术,先用陆战炮、舰炮猛烈轰炸我方的罗店阵地,然后出动大批飞机轰炸周边地带,企图阻止我预备队的增援。尽管我军冒着密集的弹雨往罗店猛冲,一路上损失惨重,可还是晚了,到了罗店,鬼子已经站稳了脚跟,几个冲杀之后,伤亡殆尽,只好撤了回来。这天下午,再失罗店,我方守了十一个小时。

指挥部里气氛沉痛。邱旅长浑身泥土和血迹,刚刚从战场下来,眼神悲愤:“297团伤亡百分之七十,团长重伤,三个营长阵亡了两个,活着的也残了!288团伤亡过半,陆团长遭到炮击,阵亡了!底下的连长、排长几乎都没了!”

没人说话。

邱旅长眼中含泪:“才一天!这仗打得窝火!敌人没见着,就白白让炸弹炸死!这么打下去,咱51师好不容易攒的这点家当就都成炮灰了!”

“国亡了,哪还有家!不光是我们,下去的67军,旁边的11师,都一样!最精锐的36师、87师、88师都在战场上!国家生死关头,军人就一条路,死战!你们倒下了,我上!”

所有人都凝望着他们的师长,大家的眼神从沉痛、悲愤渐渐变得冷静和坚毅,邱旅长沉声说:“好!不就是一死!师座,今天晚上,我把罗店夺回来!”

“你已经打了两仗,下去修整。今晚,由方旅长率部夺回罗店。天一黑就开始,不让他们有时间喘息!”

通过天黑前的佯攻所侦查的情报来看,日军也改变了战术,他们不再用钓鱼战术,而是重兵据守各处阵地,照明弹频次改为每五分钟,甚至还常常随意性地增射照明弹,罗店阵地的黑夜几乎要变成白昼。

战争就这样进入了残酷阶段,没有花招可耍妙计可施,唯有你死我活。当前方阵地枪声响起,王师长凝望着前方一动不动。指挥部所有人,在夜色里沉默无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战斗打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枪声逐渐稀落,收报员报告:“报告,日军撤出罗店,罗店又夺回来了!”

王师长松了口气,却并不能真正轻松,天一亮,又将是日军飞机大炮的天下!这种仗的确令人撮火!不是士兵们没有勇气,他们不怕死,但死得太冤!

张参谋走过来说:“师座,我们这么打太被动,完全是靠消耗兵力来拖延时间,按照这个消耗速度,我们也就能支撑个三、五天,与其这样,不如以攻为守,能不能请示上面,调友军配合,我们夜袭日军,目的就是消耗对方的兵力。”

王师长说:“我也有这样的想法,可以向上面请示,但现在我方的兵力不足,各战场形势都很严峻,小小罗店,已经牵制了67军、11师和我们51师的兵力,恐怕再难调配兵力反攻了。我试试吧。”

第二天一早,敌人的轰炸随着太阳的升起又开始了。大地再次颤栗,黑烟遮天蔽日,已成焦土的罗店再次回到熔炉中冶炼,熔炉中还有很多鲜活的生命一同化为飞灰。国军预备队在敌人的炮火中飞奔增援,士兵们在陨石雨般的炸弹中搏命穿行,漠视着身边的战友残肢四散,侥幸活着的依旧拿着枪狂奔向前,向前!然而,坦克的履带碾压着不屈的意志和血染的废墟,罗店再次失守!

王师长接到失利战报的同时,又收到了一个坏消息,日军援军已经登陆,正在增援罗店,罗店形势更加危急!算算自己的兵力,两个步兵旅,伤亡损失都在百分之七十,手中的生力军就剩下直属的特务营、侦察营、工兵营、通信营,加上残存的步兵,也就两个团多点的兵力,就算警卫连和担架兵、炊事兵都送上去,也撑不过两天!自己这边如此,负责另一侧防线的11师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要求增援的电报没有回复,援兵怕是也没有指望了!可是,固守罗店的命令没有变!王师长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

第四百四十章 以死报国

事实比他估计得还要严重!当夜的攻击严重受挫。负责攻罗店的是特务营和拼凑起来的288团,然而罗店的日军兵力增加了一倍,照明弹不间断地升空,将日军防线前的阵地照得如同白昼,日军把平射炮也推出来,只要发现我方机枪火力,立刻用平射炮予以炮击。在疯狂的弹雨中,官兵们一个个倒下,一片片倒下,倒下的方向都是向前,闭眼的瞬间想着的只有冲锋!

前沿指挥邱旅长眼看形势极为不利,立刻联络师部:“师座,敌人火力太猛,照明弹不断,夜袭的优势全没了,他们用平射炮完全压制了我们的机枪,我们伤亡太大!请求增援!否则只能撤回!”

王师长立刻说:“不能撤!侦察营和工兵营马上出发!”放下电话,眼神杀气大增,命令:“命令侦察营和工兵营立刻增援。叫李健来!”

“是。”传令兵飞奔而去。

李健很快跑过来:“报告,李健奉命赶到。”

王师长眼神凌厉地看着他说:“你带着敢死队给我敲掉他们的火力点!”

“是!”李健敬个礼转身跑去,眨眼间消失在夜色里。

张参谋说:“刚收到11师电报,他们那边也攻击受阻,看来就是日本援军到了,动作够快!

王师长忧心忡忡地说:”敌我形势差距拉大,如果我们没有援军,撑不到明天晚上!”

“上面能让撤吗?”

“不让撤,我们就准备杀身成仁吧!”王师长眼中并无惧色,只有悲愤和无奈。

在前方激战的时候,李健在后面备战也一点没闲着,他让工兵营到处搜集钢铁碎片,甚至连部分工兵铲都利用了,拼凑做成了十几个铁盾牌,木板外面包着拼合的零碎铁片,让敢死队员两人一组,一个负责拿着盾牌掩护,另外一个负责攻击,专门找投弹投的远的和射击精准的。李健给自己配了两个人,自己负责拿盾牌冲,还有一个专门负责背手榴弹的。没有炮,手榴弹的重要性就凸显了出来,李健自己身上挂满了集束手榴弹,都是拧开保险盖的。

几十个敢死队员跟着李健一路狂奔,前面枪声密集,还夹杂着炮声,头上照明弹一个接着一个地升空,惨白的光线下,看到前面是一条尸体铺成的血路!血路上,冲锋的浪潮依旧滚滚向前!

李健看好了方向,决心用尽全力,一点突破。他在最前面,大喊:“跟着我,扇形分开。”

李健带着大家往前冲,子弹打在盾牌上发出“叮当”的声响,有队员倒下,旁边的捡起盾牌继续冲。李健带着大家冲到了己方冲锋的最前端,兄弟们都被强火力压制得动弹不得。李健毫不犹豫地扔出了两捆集束手榴弹,手榴弹爆炸,由于距离日军阵地仍有距离没有杀伤力,但爆炸激起的泥土、气浪和硝烟迷惑了对方的视线,就几秒钟的时间,李健已经箭一般冲到硝烟里,紧跟着又是两捆手榴弹扔了出去,手榴弹的弹片插进一个日军士兵的眼睛里,几秒钟后,一个集束炸弹就在一个重机枪手身后的战壕里爆炸。日军防线的一处火力锐减。

就是这宝贵的几秒钟,被压制的国军官兵疯了一样地冒着弹雨冲上来,敢死队员的手榴弹也纷纷扔向敌阵,头两轮制造烟雾,第三轮就开始直接危胁日军阵地了。

李健单枪匹马冲入了日军阵地,甩出盾牌砸向一边的鬼子,向另一边的战壕里扔了一个集束炸弹,一边掏枪射击,一边摘下一束手榴弹,用嘴拉栓,扔向另一侧的战壕,几个鬼子举枪对着他,还没来得及扣扳机,就被随即冲上来的敢死队员开枪打死。

看到来了帮手,李健摘下最后一捆集束手榴弹,奋力往远处战壕扔去,巨响后黑烟腾起,随着敢死队员纷纷冲上来,手榴弹雨点般往鬼子的战壕里落。这时,跟着李健的队员找到了他:“队长,我来啦!”

李健伸手接过一捆手榴弹,一边往一侧战壕跑,边说:“跟着我。”

李健不断扔着手榴弹,日军终于尝到了被轰炸的感觉,阵地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对于冲锋的国军来说,这一个口子就是生机,尽管日军的援军及时赶到,源源不断的国军也冲进了战壕,和鬼子开始肉搏,平射炮没用了,重机枪也没用了,夜色里,野兽般的双方呲牙狂吼,用刀捅、用手掐、用牙咬,像是一群魔兽饿鬼在一个叫罗店的废墟上,上演着人类最丑陋、最狰狞也是最悲壮的一幕。

李健的眼睛泛着红,好似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的手中拿着一把日本军刀,军刀的主人早已魂归天国。他就像是地狱使者,飘忽着突然出现,一旦看到他的影像,那个影像就成了对方瞳孔中最后的印刻。李健疯狂地杀着,太久的压抑和愤懑在这一刻爆发,曾经何时,自己是多么厌恶杀戮,可现在,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一个鬼子一刺刀当胸刺过来,他侧身一让,一手握住枪管,一刀斩落了他的头,夜色中断颈喷出的血一米多高,无头的尸体依旧握着步枪未倒,他用手一推,尸体倒向一旁,周围的几个鬼子疯了般地端着刺刀一起冲过来。李健鬼魅一般地迎着一个冲上去,那个兵觉得眼前一花,面前的目标不见了,就觉得脑后生风,锋利的军刀从后面把他的脖颈砍断,他的身体还没到下,另一个兵被刀从后到前穿透心脏,第三个兵看到了李健拔刀,扭转身冲杀过去,却眼看着李健把刀插入自己的胸膛没至刀柄,整个人又被巨大的力量推着倒飞,直至身后的另一个日军也被串在刀上,刀被迅速拔出,血喷溅到李健的身上,两个人倒地的同时,他已经杀向下一个目标……罗店唤醒了一个嗜血狂魔!

51师夺取阵地后立刻和11师对防御日军形成夹击之势,终于迫使日军全面撤退,再次夺回罗店。留下了防御部队,李健带着伤亡惨重的敢死队回到后面,很快就被叫到师部。

王师长已经得到了汇报,知道敢死队起了重要作用,而且战术很精彩,然而看到一身血迹的李健还是吓了一跳:“你这样子,简直像个屠夫!”

李健苦笑:“我就是个屠夫。”

“一个聪明的屠夫!此战之后,我一定要给你请功!”

“谢谢师长,功劳还是给那些战死的兄弟吧!”李健觉得悲哀,他的敢死队员只回来了五分之一,侦察营伤亡过半,他唯一的那个东北老乡再也没机会回东北了。

“国家和民族不会忘记他们!去休息吧,明天还有硬仗要打。”王师长温和地说,他自己的眼睛里都是血丝,自从接手罗店阵地,总共只睡了两个小时。

李健敬了礼,转身离去。

张参谋忧心地说:“上面还没回复!两个步兵旅就剩几百个能动的,几个直属营都伤亡过半,还能调动的只有通信营和警卫连了!”

“把辎重营能上阵的,和所有能打枪的合起来做最后预备队,通信营、警卫连和战斗部队剩余士兵做第一预备部队。没有命令撤退,就战至51师最后一兵一卒!”

王师长仰望星空,心情倒趋于平静了:人生不过百年,多活几十年又如何,不过白驹过隙,明日若能以死报国,不负此生!

第四百四十一章 作战参谋

51师已经拼到了最后关头,这一夜,对于多少人来说都是不眠之夜,但,李健睡着了,好像回到了齐齐哈尔,黑夜中远远望见火光冲天,枪声密集,杀声震天,这是命运的召唤,过去的一切都已经释然,一个声音冥冥中响起:兄弟们,我来了!

李健睁开眼,天光已亮,耳边炮声隆隆,身边的兄弟们正纷纷拿起枪准备随时出发。屈连长左臂负了伤,看着李健佩服地说:“生死关头,你还能睡得那么香,一觉到天明,果然是真英雄!”

李健淡然一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我终于要回去了!”

旁边一个兵不解地问:“回去?回哪儿?东北?”

李健笑而不答,起身整了整军装,朗声对大家说:“兄弟们,来生我们还是好兄弟!”

立刻很多人纷纷大叫:“这还用说!今天一起死,来生就是兄弟!“

“兄弟们,下辈子见!”

“黄泉路上我们做个伴!”

“谁活着,就给俺家人带个话,说二娃子没给他们丢脸!”

……

冲锋号响起,团长嘶声大喊:“兄弟们,报国的时候到了,跟我杀鬼子啦!”

原本站好的队伍立刻向前冲去,为了躲避轰炸,大家在奔跑中各自散开,李健很快就跑到了最前面。天上轰鸣声转瞬既至,几十架轰炸机还有几十架战斗机气势汹汹飞到上空,炸弹泼洒一般地落下来,刹那间,遍地黑烟与烈焰,泥土和血肉残肢飞上半空,可是飞奔的士兵们完全不躲不避、视若无睹,人不畏死,死有何惧!

战斗机嚎叫着俯冲下来,机枪疯狂扫射,子弹以每分钟几百发的速度射向血肉之躯,奔跑的人群被割麦子一样成片成片地倒下。李健身边几乎没有人,他像是一个孤独的战士,一个人冲向对面的千军万马。然后,他听到了尖利的呼啸,抬头看去,黑压压漫天的炮弹当头砸下来,炮弹在他附近频频爆炸,硝烟蔽日,让他几乎看不到两米之外,但他没有停,继续往前飞奔,一颗炮弹落在他前方不远,剧烈爆炸产生的气浪竟然将他高高抛起,李健仰面朝天飞向半空,在泥土和硝烟中坠落,落地的一刻便陷入了黑暗。

等他再睁开眼,坐起来四顾左右,看到不远处一个足有十米直径的巨大弹坑,到处是尸体和残肢甚至内脏,他的耳朵突然尖利地鸣叫着刺痛不已,伸手一摸,是血。他想要爬起来,感觉身上几处烧灼般地痛,看了一下,是几个弹片嵌在肉里,也顾不得这些,一手撑地站起来,硝烟仍然四处弥漫,他估计是炮击刚刚停止,不知道有多少活着冲到罗店阵地?他赶紧找枪,想继续往罗店冲,背后传来人声:“他活着,快看看去!”

李健回过头看,烟雾中几个身影出现,是担架兵,看到他,惊喜地说:“你活着!能走吗?跟他们回去!”

李健拒绝:“我要去阵地增援。”

担架兵却说:“罗店已经失守。上面命令我们往南边撤!”

李健怔了一下,又问:“预备队的其他人呢?冲上去了?还是退了?”

担架兵说:“敌人炮击太猛!就算有冲过去的,现在怕是也已经殉国了!我军已经开始撤退,我们最后来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兄弟!快走吧!鬼子追上来就走不了了!”

李健有些茫然:为什么他们死了,又留我一个孤零零地活着!

担架兵发现了一个伤兵,把伤兵抬到担架上,转身看他还站着,急得大叫:“你怎么还站着!你要有力气,看看还有没有伤员,能救一个是一个!”

李健猛然清醒,赶紧四处查看,翻过一个人,呆住了,是屈连长,试试鼻息,什么也没有!同时发现他的一条腿不见了!李健咬紧牙根,继续再找,死亡、死亡、还是死亡……,终于发现了一个还有气息的,赶紧背上他,往回踉跄而行,一路上到处是倒毙的战友,他的心在滴血!跟着担架兵到了临时救护站,过来接伤员的救护兵看到他身上几处淌血,惊呼道:“你也是伤员!跟我来,这么流血怎么行!”

等他们取出弹片做了简单包扎,李健问:“师部呢?其他人呢?已经撤了?”

“大部分伤兵已经往南撤了!师部还在,要等所有伤兵都撤了,其他部队才撤。你们是最后一拨伤兵了。”

李健站起来就走,后面的救护兵叫着:“你去哪儿?你要跟我们走!”

李健只说了句:“不用,谢谢!”就直奔侦察营所在地,迎面看到一个师部传令兵跑过来,传令兵认识李健,看到他就惊喜地说:“李副连长,你还活着!他们以为你死了!师座说了好几句,说”不该让你去,太可惜”,你赶快去师部吧。”

“侦查营的人呢?他们还在原地?”

“侦察营没多少人了,已经和剩下的所有战斗部队人员在师部外集合,准备南撤!”

李健听了,赶紧往师部来,果然师部外站着几百个劫后余生的官兵,认识他的人都惊呼:“李副连长,你活着!太好了!”

“副连长,连长呢?他们说看到他被炮打中了!”

“副连长,营长也殉国了!”

“我们排长也被飞机打中了!”

……

李健面对他们的悲伤,只好勉强安慰着:“兄弟们,我们活下来,就是要替他们去完成没有完成的事!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们!”

来到指挥部,王师长一看到他,忍不住走到近前,激动地说:“李健,你回来了!太好了!”

张参谋说:“你们冲上去不久,上面就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师座一直后悔,说不该把你派上去!”

李健明白,王师长是做好了今日以身殉国的准备,才痛快地让自己先走一步!自己这一生,曾经有幸遇到了元师长,如今又遇到了王师长,都对自己爱护有加,可惜,自己却有负元师长的期望和嘱托,心中暗自发誓:我当尽全力,不可再辜负了王师长!

李健冷静下来说:“李健谢师长厚爱!我能不能问一句,为什么上面让我们南撤?”

“我们已经获悉,日军在川沙口登陆两个师团,其中一个增援罗店,罗店失守难以挽回。所以我们只能全线南撤,等待援军,继续将日军拖在罗店一带,以保护身后的重镇,大场。”

李健想了想说:“日军不会满足占领罗店,他们惯用的战术就是两翼夹击。所以,他们一定会继续追击我们,同时迫近大场,和攻打大场的日军形成钳形攻势。在援军到来之前,我们的撤退必须要留有后手,防止他们穷追猛打,导致我们形成溃败,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我们想到一起去了!鬼子的飞机会发现我们撤退的意向,必然要在天上和地上对我们实施打击。我们只要一乱,就会被他们狠狠咬住,甚至一口吃掉!撤退,不比进攻轻松!”

“师长,我请求带人负责阻击日军追兵,请师长务必批准!”李健立正,神情严肃地说。

王师长看着伤痕累累的李健,心中感动,却断然拒绝:“从今天起,你当我的作战参谋,跟在我身边。你在指挥部的作用比在前沿阵地会更大!”

李健还要争取:”师长,我……“

王师长皱着眉说:“服从命令!”

李健只好遵命:“是!”

第四百四十二章 无悔的抗命

队伍开始南撤,三天前来的时候,一个八千人的整编师,穿着崭新的军装,斗志昂扬,三天后,只剩下满身血污、悲愤沉郁的一千多人。王师长看着眼前的惨状,心如刀割,最后望了一眼几千个兄弟们陈尸的战场,迈开了南撤的脚步。撤退,军人的耻辱!丢下了几千子弟兵的尸骸无法收敛,丢下了为之血战牺牲的国土,就这么败走,情何以堪,奇耻大辱!

所有人都不出声,默默地走着,尽管身心疲惫,尽管身心俱伤,却不得不加快脚步,死神随时都会降临。没多久,日军的侦察机从头上肆无忌惮地飞掠而过,大家都知道,空袭即将接踵而至!于是立刻散开队形,尽可能地快速行军。几十架轰炸机和战斗机乌云般飞来,可是大家身处一片旷野,无处藏身,只能不停地奔跑。

如同饥饿的老鹰扑捉受惊的兔子,轰炸机毫不犹豫地洒下一串串炸弹,炸弹带着死神的气息狠狠地向奔跑中的官兵扑去,狼烟四起,大地震颤,多少人瞬间被撕成碎块抛洒到半空,几轮轰炸之后,又是战斗机进行俯冲扫射,连伤兵也不放过,就像是一场狩猎活动,一支军队被无情残酷地随意屠杀,毫无反抗之力!

终于,敌机舔舐着血唇志得意满地开始返航,我方官兵稍得喘息,连收拾战友遗骸的时间都没有,搀扶着伤兵继续撤退。走了一段路,遇到一个废弃的村落,王师长命令停下来收拢部队,却收到断后部队的讯息:“发现日军骑兵追击,大概一百多骑。”

李健清楚,负责断后的只有不到两百人,挡不住骑兵,何况,日军骑兵后面一定有步兵跟进。如果不把这些追兵挡住,就很危险了。

他立刻对王师长说:“师长,这里一面临着大池塘,两边是坡,地势还算有利,我请求带一个连在这里阻击追兵,只要拖到天黑,主力就暂时安全了!”

王师长略一思索,随即同意:“可以,让通信一连留下。你跟着师部走。”

正说着,听到枪声响起来,卫兵报告:“敌人骑兵前哨已经到了,我们正在阻击!”

李健厉声说:“师座,快走!我知道怎么对付骑兵!我去拖住他们!”转身要走。

王师长大声说:“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敢抗命!”

李健回身说:“我后悔几年前没有抗命!这一次,我不想再后悔!张参谋,带着师座快走!骑兵后面一定有步兵跟进!没时间了!”转身走了几步,就听身后王师长的声音:“李健,给我活着回来!”

李健回头看了眼王师长,说了句:“保重!”就急急去布置防御。

由于刚才的轰炸,部队还有些混乱,正当李健组织人员和弹药的时候,就听到枪声马蹄声响成一片。李健往村口方向跑,迎面几匹马冲过来,马上的日军挥舞军刀砍向猝不及防的士兵,由于速度太快,两边的士兵纷纷开枪却都打不中。

李健迎着最前面的骑兵飞奔而去,那个骑兵眼见一个敌人竟然迎着奔马跑过来,挥刀要砍,岂知眼前人影一闪,来人身形诡异竟然从左侧出现,幽灵般飞到自己身后,右手的刀被夺走,咽喉被一支手铁钳般掐住,血腥味冲上来的时候,咽喉已碎,人被狠狠摔落马下。几乎同时,马被缰绳狠狠一勒,急停转身,和后面的那个骑兵几乎两马交错。日本兵的军刀已经到了眼前,李健身体后仰,举刀去挡,那人顿时觉得虎口发麻,刀竟脱手,还来不及反应,利刃划破了自己的咽喉。

李健催动坐骑向着迎面的骑兵冲去,没有一个不是一个照面就被一刀毙命,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进入村子的几个骑兵都只剩下空鞍的战马,大家望着李健纵马狂奔出村、孤身迎敌的身影,半天回不过神来。

王师长和张参谋也目睹了这一幕,两人面面相觑,张参谋不由得惊叹:“李健,到底是什么人?”

王师长感慨地说:“中华大地,卧虎藏龙!中国,亡不了!”

村外紧随而来的日本骑兵看到一匹空鞍的战马极速迎面冲了过来,正猜疑间,马腹下一个人影鬼魅般出现,当先一人还没看清来人的面目,就被劈开胸膛,随即,这一人一马一刀如破浪的战舰,马到人到刀到,死神到!寒光、血溅、惨叫、坠马,风卷残云般,狂妄的日军死在狂妄的孤军深入中,打前站的三十多骑骑兵本以为狼入羊群,可以肆意砍杀中国溃兵,却被一个中国士兵尽皆斩落马下。凡是目睹此役的中国官兵无不精神大振!

李健在一气呵成的杀伐后丝毫不敢耽搁时间,留了一匹马,其余的都让伤员骑着和主力迅速南撤,他带着一个连的士兵抓紧时间在村子里和旁边的棉花地修工事布防。

大伙正忙碌着,就听到马蹄声声,不过眨眼间,日军的骑兵潮水般涌来。

李健立刻大喊:“隐蔽!”然后提刀上马往村口的另一侧而去。村里的官兵立刻鸟兽散一般纷纷躲藏起来,村子转眼间就变得空空荡荡。

日军骑兵远远地看到了前面的村庄,村口两个老百姓扔了手里的木柴就往村里跑,日军毫不犹豫地就往村里冲。村子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没一个人影,领头的军官发现土路上有血迹,血迹往前延伸,立刻命令继续追击。骑兵穿村而过,才出了另一侧村口,突然发现前方一匹马一个兵在道路中间匹马独立,马上的人穿中国军装,却拿着日本军刀。

军官放缓战马,身后的队伍也慢下来,他知道那个中国兵必然是杀了自己人,抢了军刀战马还敢一个人来找死!他怒上心头,刚要挥舞战刀下令冲过去劈死眼前的士兵,突然身后枪声大作,两边的棉花地、村庄的房顶上、门洞里、村外的野地里,突然冒出很多黑压压的枪口喷射火舌,夹杂着手榴弹乱飞,把百人左右的骑兵队伍斩成三段,一顿痛揍!

群马惊慌嘶鸣,几乎难以控制,军官惊慌回顾,刚大声喊出半句话,冷不防对面的那单人独骑迅如闪电般冲过来,军官和旁边的骑兵赶紧策马挥刀迎敌,却已经输了气势和先手。李健如下山猛虎,刀快得看不清路数,人诡异无常,时而在马背上,时而在马侧,时而只看到马看不到人,但两马相交,那个人就突然出现,甚至从一匹马飞到另一匹马上,如履平地。

已经被伏兵打乱了阵脚的骑兵,前锋被李健拦截砍杀,中间被狭窄的村庄和密集火力困在绝地,后面被村外埋伏的重火力阻击。李健迅速解决了先跑出村口的二十多骑兵,然后冲入村庄,砍菜切瓜般解决掉没被打死的十几个,有几个会骑马的也捡起军刀,跳上马背,跟着李健马不停蹄地冲向在村外遭到伏击的骑兵。凡是冲过我军防线的骑兵尽数被杀,剩下的终于胆怯,纷纷后退。这一役毙杀六十多,加上之前的竟然一共杀了九十多个鬼子骑兵,还缴获了不少战马。

李健让几个会骑马的士兵带着大部份战马去追赶主力,剩下的人留下继续阻击追兵,他清楚,这里所有人的生还机会几乎是零。

第四百四十三章 燃烧的壕沟

士兵们已经把李健看成了神,大家早已不在乎生死,只是庆幸能和这样的人物一起战死也值了。

留下来负责阻击的是通信一连,连长邓文星对刚从马上下来的李健说:“李副连长,你以前是不是当过骑兵?你是我们中国人的这个!”说着竖起大拇指。

李健坦然地说:“我以前是东北军的骑兵。跟鬼子打过不少仗,我的兄弟们都是好手!”

“怪不得!你的兄弟们要都和你一样,小鬼子的骑兵哪是对手!看你刀劈鬼子,真是解气!痛快!”一个兵凑过来说。

李健对邓文星说:“邓连长,我估计,鬼子骑兵后面就是步兵,应该不远了。我们要布置好防御,争取让他们以为我们是主力部队,把他们拖在这儿,坚持到天黑,我们的主力就有了一夜的时间安全撤离。所以,要告诉大家,坚持到天黑,我们就可以突围。”

邓文星淡然一笑:“好!我们都听你的!突不出去就多杀几个鬼子!死也值了!”

李健说:“这个村庄不大,鬼子一定会分兵包抄。我们分头带人去设伏。村子里,让轻、重机枪手频繁换位置,除了防炮击,还会迷惑他们以为我们是主力部队。”

“好!我去安排。”

等李健刚刚布置好伏击地点,日本追兵就出现在了视野当中,刚才逃回去的骑兵闪在了一边,步兵走在前面,看样子,大概一个大队的样子。

一个中尉排长对李健说:“李副连长,这儿交给我们了,你回村吧!”

李健看着这个年轻充满生气的排长,明白这就是生死决别,沉声说:“兄弟,拜托了!”伸手握住他的肩头,深深看了一眼,然后猫腰退了回去。

回到村里,李健伏在一个房顶上望去,日军停住了,大概他们被骑兵的可怕损失吓住了,不敢贸然进攻,一定在研究进攻策略。

李健心中暗自好笑:还能是什么,不外乎左右包抄!用脚丫子都能想出来!就算所有日军军官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好歹也该有个变通的时候吧!

果然,日军的两个爪子伸出来,一个往左,一个往右,李健叹口气,翻身仰面躺在屋顶上,看着蓝天白云,心中自嘲着:就这么一些榆木脑袋,怎么我们就打不赢呢?还败得这么惨!

下面传来邓连长的声音:“李副连长,怎么样了?鬼子什么动静?”

李健轻松地跳下来,几乎没有声音,戏谑地说:“他们开始分兵包抄了。我们等着看好戏吧!这个位置不错,你也上去看看,免费的好戏,不看白不看。我去村口。”

“好!看小鬼子能演出什么鬼戏来!”邓连长笑着说,果真要爬上去看。

李健来到村口,这里架设了轻重机枪,村前挖了壕沟,因时间有限,壕沟不深,但足有三米宽,里面是能找到的一切易燃之物,破布、棉被、木头、门板、枯草之类,他对一个士兵说:“鬼子快到了,点火吧。”

士兵高兴地答应一声,叫着几个人,把早就烧好的木柴扔进了壕沟里,很快,整条壕沟里开始冒烟,继而噼里啪啦的声音渐渐响起来。当火苗蹿起来,鬼子也进了射程之内。李健冷静地看着,所有人都等着他的枪声为号。

然而,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却在村子的两侧先响起来了,鬼子的包抄计划被识破,就像是干了坏事被当场抓住一样,恼羞成怒的鬼子等不及两边的战果,军刀一挥,开始正面出击。

大家摒息看着鬼子端枪一步步走进,那是数倍于己的鬼子,但此时,所有人都没有数字的概念,心中只想着:杀死他们,来多少,杀多少!

看看日军的距离离壕沟不远了,李健掏出手枪,打开保险,看准一个鬼子兵,抬手就是一枪,鬼子应声倒下,随即身边枪声大作,鬼子前排倒了一片。大家想起在罗店的那几天,多少好兄弟死在他们的枪炮之下,都双眼喷火、疯了一样地报复!

鬼子的进攻看似没有激昂的气势,却丝毫不知退却,反而迎着弹雨往前冲,掷弹筒、迫击炮不断向我阵地发射炮弹,不断有战友倒在硝烟里,而平射炮专打我方的机枪,尽管我们已经有准备,不时移动位置,但轻机枪还好说,重机枪很重,移动频繁影响打击力度,一旦机枪手打红了眼忘了转移,就会被平射炮轰掉,为此,三个重机枪手牺牲,一挺重机枪被打坏。鬼子的重机枪也嚎叫着还击。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庄,在炮火和弹雨中很快墙倒屋塌,半成瓦砾,残垣断壁间,李健和兄弟们不间断地射出愤怒的子弹。

有猛烈炮火的撑腰,日军疯狂冲锋,李健拿着手榴弹,看准他们冲得猛的位置扔过去,手榴弹准确地在人群中爆炸,尽管遭到猛烈阻击,日军还是冲到了壕沟前,当他们看到里面的熊熊火焰就只能驻足了。

日军站在壕沟边上一时无措,我军士兵刚好能从容不迫地练习射击,战壕边沿的鬼子不断中弹,纷纷一头栽进了烈焰里。

然而,日军并没有退缩,竟然开始不断往壕沟里扔手雷,火势愣是被手雷炸散了,紧接着他们就不顾烈焰纷纷跳进壕沟,踩着烈火通过壕沟,有的浑身还冒着火苗爬上壕沟,继续前冲,不禁令我方士兵也不得不服气。当然,打是不会手软的。日军毕竟还是被火势迟滞了攻势,冲过壕沟的来不及组织有效攻击就立即死在我方的弹雨之下。双方胶着一阵之后,日军的两侧偷袭依然难以奏效,于是第一次进攻不得不就此罢手。

等鬼子一退,士兵们不用吩咐,赶紧跑到壕沟里去添柴。李健觉得这个火沟阻力不够,鬼子的手雷破解法的确有效。他凝神苦想,对身边几个人说:“你们去找尖利的东西,比如瓷碗打碎,铁钉,尖利的树枝、石子什么的,散到壕沟边上,鬼子从火沟里爬上来,手被这些东西扎烂,动作就会慢,枪也打不准。”

几个人立刻笑了,其中一个开玩笑说:“李副连长,你也忒阴损了!小鬼子惹上你,算是倒了血霉!”

李健无言苦笑,他也觉得自己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在这样地狱般的乱世,人和鬼之间有多少差别!

大家找到所有能找到的瓷器瓦罐瓦片,一通乱摔乱砸,把尖利的渣子洒在战壕边上,一脸坏笑地回来等着看热闹。

一个士兵报告说:“李副连长,两边的伏兵伤亡过半,怎么办?”

李健想了想,人员紧张,不可能同时再抽出兵力兼顾两侧外围防线,果断下令:“让村外左侧阵地所有人都增援右侧外围防线。左侧外围让出空隙放他们进来。抽调正面一个重机枪手到村内左侧防线加强火力,加强手榴弹攻击。”

第四百四十四章 文死谏,武死战

日军再次开始进攻,除了继续攻击两侧外围阵地,正面冲锋的还有扛着长梯和木板的工兵。当李健看到梯子,心里一沉,梯子的长度足够架设在壕沟上面,无论是火焰还是尖利的瓦砾都不管用了。

他立刻命令:“给我多拿些手榴弹,跟着我。”

冲锋的日本兵尽管在密集的火力网中不断倒下,依旧如海浪般后浪推前浪,李健眼看着一个个长梯架到了壕沟上,他瞄准壕沟内侧边沿地带和梯子的交叠处,算着距离和时间,扔出一个手榴弹,手榴弹准确无误地落在目标处爆炸,梯子碎裂,成了柴火加入火焰中。有两个士兵也赶紧扔手榴弹,可是准头差远了,不是偏了,就是掉进壕沟,白白把火焰炸散了,梯子却没事。于是,大家都不再扔了,看着李健扔一个炸一个,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架设的梯子基本上都变成了柴火,鬼子兵不得不采用手雷灭火的方法,跳下壕沟用身体去面对火焰和尖利碴子的双重磨难,即便过了壕沟也形成不了强大的攻势,不得不丢下上百具尸体再次铩羽而归。

小小的村庄暂时重回宁静,但已经绝对不是曾经的宁静,硝烟弥漫,不少地方被炸起火,大家脸色沉痛悲愤,有的在战友身边呼喊哭泣,有的负伤呻吟,有的默默准备着防御工事和弹药。

一个士兵跑过来说:“李副连长,我们连长,他……不行了,你去看看吧。”

李健心一沉,急忙跟着他走,望见几个士兵围着,近前一看,邓文星上身一大片殷红,胸腹部中了好几弹,看样子是被机枪打中所致,赶紧蹲下来,看着他失神的眼睛,沉声问:“邓连长,你有什么要交待的?”

邓连长努力说道:“从小父亲就……告诫我,文死谏,武死战!我……投笔从戎,死得其所!”遂含笑而终。

旁边的士兵们忍不住哭出声,李健站起身,立正敬礼,心中暗自说着:兄弟,一路好走,我随后就到!

当伤亡情况报上来,李健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西沉,心中了然:按照日军的习惯,他们不愿意夜战,日落前只能再做最后一次进攻,也一定是最猛烈的进攻。不知道,我们剩下的四十多个兄弟还能不能坚持到天黑。外围阵地的兄弟全部阵亡,下一次攻击很可能被全面突破防线,然后是白刃战,战至最后一人!

士兵们把所有能烧的东西都扔在壕沟里,沟里的火焰窜得老高。李健估计日军会把村庄团团包围,攻击重点放在两侧,还是钳形攻势的老路子,虽然不得不由低向高进攻,毕竟没有火沟,只要重火力猛攻,攻进来不过是时间问题。于是他加强了重火力在两侧的布防,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终于,这一刻随着枪声响起很快就拉开了帷幕。果然如李健估计的,鬼子在正面是佯攻,把两侧最为重点攻击目标。好在王师长留下了充足的武器弹药,李健也架起了重机枪疯狂扫射!山坡虽然不很高,但还是有点陡,并且几乎没什么遮蔽物,一马平川,机枪居高临下扫射最为痛快!当然,机枪的密集使用自然吸引敌人的炮火,掷弹筒、迫击炮和平射炮疯狂投弹,他们欺负中国士兵没有炮火反击,几乎把各种炮都推到眼皮子底下了。

李健也不客气,照样用集束手榴弹还以颜色,他几乎也是按照平射的角度把手榴弹扔下去,只要是在引爆时间的极限内,或远或近,精准无比。也许,这是生命最后的精彩,李健全神贯注,几乎忘我,变成了一具精准的杀人机器。

村子小,李健竟然东西两线不断穿插支援,这个小村庄正在上演着一出奇迹。两面的山坡已经是尸横遍野,当太阳将晚霞烧得光彩夺目的时候,日军大队长忍不住到前线督战,为了让这次最后的攻击一举成功,他特意拔出军刀,高高扬起,大声命令士兵们奋勇出击。军刀在夕阳下反射出夺目的金光,李健立刻判断出光线发源地是个军官,毫不犹豫地拿起集束手榴弹,动作娴熟地扔了出去,一口气连扔了三捆!

第一捆就在一人高的空中爆炸了,弹片四散,不知多少弹片插入了那个挂着中佐军衔的军官身体,用不着后面的补漏,他再也无法举起自己的军刀,倒在了进攻之前。没过多久,日军的第三次进攻竟然就这样虎头蛇尾地鸣锣收兵了。李健看着身边还能喘气的两个人,再看看日军撤退后的狼藉一片的血色土坡,似乎不知道战斗就这样结束了,只感觉自己浑身都被重机枪震得麻木,脑子还停留在疯狂杀戮的状态!

当那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将最后一丝阳光暖暖地投射在他的身上,李健终于意识到生命仍有一线生机!他对那两个人说:“能走吗?跟着我,我带你们走!”然后赶紧去找其他活着的人,却猛然听到了天上那令人憎恶的噪音,轰炸机!李健心中嘲笑着:就我们这几个人,用不着这么浪费吧!

也许是为了给那个倒霉中佐进行报复,也许真的以为这个小村庄有国军主力,也许只是为了所谓皇军的脸面,总之,轰炸机群飞来了,要对下面那个小小巴掌大的村落实施定点轰炸。

李健找到了连自己在内还活着的,一共七个人,所有人都挂彩,其中两个几乎不能走动。李健突然想起了自己还留了几匹马,本来是为了对付骑兵的。于是赶紧去找,死的死跑的跑,好在还有一匹马在。李健把两个重伤的放在马上,让一个兵牵着,大喊:“快走!”

飞机的轰鸣越来越近,李健跑到旁边去拿轻机枪和手榴弹,天上黑乎乎的一串串炸弹径直掉下来,爆炸声打碎了暂时的平静,小小村落顿时陷入火光和黑烟中。李健奋力往村外跑,然而,巨大的爆炸在身边接连炸响,自己就如同纸片一样飞了出去,那一刻,他觉得血肉之躯如此脆弱,一颗炸弹就此终结了他所有的强健和自豪……

然而,一切并没有结束。李健听到了“肌理哇啦”的日本话,声音时断时续,他猛然睁开了眼,却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可是,“肌理哇啦”的日本话不断传到耳朵里,李健坐起来,循声望去,不远处有几个火把,依稀可以辨认拿火把的是日本兵。

他很茫然地问自己:这是哪儿?怎么回事?可竟然找不到任何记忆能回答自己的疑问。

日本话的声音逐渐放大,三个日本兵往他的方向而来。他本能地俯下身,观察他们的来意,三人走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附身看着一个什么,说了几句,然后两人抬起了一个东西,火光下,李健看得清楚,是个日本兵的尸体。他立刻判断:这是在打扫战场,收敛尸体。

李健观察四周,自己好像是在一片野地里,不远的山坡上到处是拿着火把的日本兵在打扫战场,已经有些人在渐渐往自己这边靠近。于是,他悄悄地往反方向爬,才一动就感觉身上到处火辣辣地疼,头也尖锐地刺痛,脸上还黏糊糊地,伸手一摸黏黏乎乎,还闻到血腥味。

他咬着牙在夜色的掩护下离那些火把越来越远,然后努力站起来,在黑暗中,他辨不清方向,只能选择背对那些日本兵的方向走,一路走,他一路想,想知道到底发生发生了什么事,我在哪儿?可是脑子里竟然什么印象都没有,猛然间,又一个问题更加让自己发懵:我是谁?我叫什么?脑子里依旧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黑夜中,李健如同一个孤独的游魂,歪歪斜斜、跌跌撞撞地走着,要去哪儿?干什么?他不知道,只是本能地要逃离危险,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夜,如此漫长,路,伸向何方?记不清跌倒了多少次,他咬着牙一点点站起来,摇摇晃晃,机械地迈着腿,一步一步往前挪……

第四百四十五章 我是谁

黑夜再长也终将过去,太阳的光芒把黑暗一点点退去,李健环顾四周,看到了自己身处荒野之中,没有人烟,没有道路,天地茫茫,只有渺小而摇摇欲坠的自己!他觉得很渴,喉咙里都是血腥和烧灼的刺痛,他沮丧地想:也许,下一次倒下,不会再有站起来的可能。他还是继续迈开腿,方向是前方,走到不能再走,就是生命的尽头。

太阳不断爬升,李健的眼睛呆滞,看到的景象开始发虚,大地在晃动,一切都在晃动,然后,他听到了炮声、爆炸声,觉得脚下的地在震动。也许是觉得一切太安静了,他竟然向着炮声的方向走,至少那里会有人的踪迹。就是这最后的一个念头,让他奇迹般地又走了好一阵,眼前,出现了一条路,本来应该是一条平整的公路,现在路面上到处是弹坑,不远处的路边,一辆卡车翻倒在野地里,车身冒着黑烟,车体似乎着过大火,黑乎乎的,周围的地上还有很多倒毙的人,不知死活。

当李健走近,看到地上的人很多都是血肉模糊,肢体不全,他们都穿着军装,身上绑着血污的绷带,应该是伤兵,再靠近那辆带斗的大卡车,车体有巨大的破损,车斗里的人,驾驶舱里的人都几乎被烧得不成人形。李健猜测着,这辆车应该是遭到了轰炸,不幸中弹!

他突然注意到地上倒毙的士兵穿着和自己差不多的军装,身上胸口处有一个标章,上面有字迹,赶紧凑近去看,上面写着部队番号、人名和军职。李健心头一颤,自己也穿着军装,也应该有同样的胸章,那上面会有自己的名字!他正低头去看自己的胸章,却听到了汽车行驶的声音,抬头望去,一辆大卡车迎面开过来,他下意识想招手,转念又想到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是不是该躲?但什么也来不及了,汽车已经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开到最近的路边戛然而止,车上下来三个人向他跑来,其中两个穿着和自己类似的军装,他松了口气,是自己人。然而,这口气一松,立刻浑身发软,天旋地转,踉跄着要倒,被来人抱住,耳边听到那人说:“兄弟,坚持住,我们送你去救护站!”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的眼前有一个面孔出现,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很年轻,很漂亮……

两个军官把李健抬上了卡车后的车斗里,里面全是伤兵,极其拥挤,但李健已经毫无知觉了。然后,女孩子跳上驾驶室,一踩油门,车呼啸着往前开去。

车厢里,两个军官挤在副驾驶座上,他们的军衔,竟然一个是少校,一个是少将。

那个少校沮丧地说:“一车人,就活了他一个。”

少将脸色沉郁,没有说话。

车里沉默片刻。

少将问女孩子:“你们童子军除了救护,还做什么?”

“除了不让拿枪打仗,我们什么都做。宣传抗日,募捐筹款,侦查敌情搞情报,修工事,抓汉奸,只要能抗日,什么都做!”女孩子一脸的兴奋和无畏。

“抓汉奸?你们还能抓汉奸?”少校以不信地神情追问着。

“当然!你不知道,那些汉奸太可恶了!鬼子飞机轰炸的时候,他们用镜子往天上照,给敌机报信,把我们的炮兵阵地,步兵阵地,重要设施都暴露了!真是该杀!该千刀万剐!”女孩子恨恨地说。

少将惊讶地说:“还有这种事!他们竟然临阵投敌、残害同胞!是该杀!”

女孩子继续说:”听说,要不是汉奸出卖最高机密,那些停在黄浦江上的日本军舰就一个都跑不了!为了炸毁军舰,我们自己凿沉了那么多商船,付出那么大代价,可惜都让汉奸给葬送了!如果不是这些汉奸,我们都能一致对外,仗一定会打得更好!“女孩子一边说,一边熟练地绕开一个又一个弹坑,技术相当娴熟老道。

少校见状不禁又问:“小姑娘,你这么年轻就会开车,是为了进救护车队才学车的?”

“不是,我家有车,我十五岁就会开车了。车队需要人,我就来了。”

女孩子一说,两位军官心中有数,从小家中就有车的人家可不多,可见这个女孩子家里非富即贵。

少将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做这么危险的事,你父母知道吗?”

女孩子笑了:“名字我可不能说!回头你要是认识我父亲,去通风报信我可就麻烦了!我开一趟车就能救几十个士兵,我要是被他们关起来,那就得有多少人因为救治不及时白白牺牲!”

军官很感动,少校问:“这一路很危险,常有飞机轰炸和炮袭,你不怕吗?你没想到你父母得多担心吗?”

“怕?我生下来就天不怕地不怕!很多人怕我爹,可我爹偏偏怕我!我知道我要是有事,他会很伤心,可是也会很骄傲!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就要顶天立地,为大义牺牲,不惧生死!”女孩子说的话,听着没有女人味,到极为阳刚豪爽。

两位军官又好笑又钦佩。少将感慨地说:“好!中国有你们这样的青年,绝不会亡!”

“谢谢将军夸奖!有我们在,中国不仅不会亡,还会蒸蒸日上,将来照旧是泱泱大国,坐全世界第一把交椅,什么德英美苏,都得管咱们叫大哥!哼!小日本,连叫我们大哥的资格都没有!”女孩子越发的牛气哄哄,听得两位军官相视而笑,少将心中一动:这孩子,怎么江湖味道那么重?难不成,她有黑道的背景……

李健睁开眼,只觉得周边一片嘈杂,呻吟声、哀嚎声、惨叫声、哭泣声、说话声、叫喊声混成一锅沸粥,还有很多人走来走去,穿军装的,穿白大褂的,穿工装的、穿学生装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臭气和刺鼻的药味。

他闭上眼,回想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一辆烧焦的车,满地的死尸,两个军官和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孩子。再睁开眼看看左右:都是伤兵,躺在简陋的床上,这里不像是医院,倒像是个仓库,窗户很高很小,光线阴暗,好在还有电灯,灯光泛黄,总还算是光亮。

李健觉得口渴,看看床头,只有一摞方砖垒起来的“小桌”,上面空空的。他试着想坐起来,稍一动,浑身上下到处都疼,觉得软软的没有力气,只好作罢,但还是想找人要水,一扭头,突然头痛欲裂,眩晕恶心,只好闭着眼,咬牙忍着,过了好一会儿,觉得没那么难受了,睁开眼,感觉自己的头被纱布紧紧包裹着,想用手摸摸头痛的地方,一抬胳膊才发现,胳膊上缠着绷带,继而又感觉到,被子底下的自己好像什么都没穿,浑身上下几乎让绷带裹满了。

猛然间,他有些发慌:军服呢?要是军服没了,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还有部队番号,找不到部队怎么办?慌乱间,他看见一个穿着灰色工装的年轻姑娘走过来,对他说:“大哥,你醒了。我是负责看护这一片伤员的童子军队员,叫我小薛好了。你需要什么吗?”

“我的衣服,我的军装呢?”李健慌慌地问。

“哦,就在你的床头啊。”说着从床头枕边拿了一套叠好的军服,放到他的面前。

李健拿起来看,军服应该是洗过的,但依旧血迹斑斑,很多地方还是缝补过的。他看到胸章还在,可是已经破损,也被缝补过,上面的字迹被污渍和破损弄得模糊不清,似乎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仔细辨认,很费劲地认出一个名字:李健。部队番号只依稀看出一个5或者8的残体,职务倒可以连看带猜地推断出:侦查营副连长。

他对“李健”这个名字没什么感觉,有些疑惑地抬头问:“你能确认这件军服是我的吗?”

小薛赶紧说:“怎么,不是你的?那也许是他们弄错了!对不起了,我拿去换,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部队番号,我帮你找来,行不啦?”

李健很尴尬,只好照实说:“我不知道军装是不是我的。我什么都不记得,我是谁?部队番号?以前的事都想不起来。所以,我想确认这件军服是不是我的,这对我很重要!”

小薛愣住了,他看了看李健被包裹的头部,心里很是同情:一定是头上的伤让他的脑子出问题了!于是,她很同情地说:“你别着急。我去帮你问问,确认一下他们有没有搞错。你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着转身就走。

第四百四十六章 伤兵的迷茫

过了一会儿,不光是她回来了,还带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小薛先说:“我问了收衣服的人,他们说应该没错。大家都认得自己的衣服,没人说拿错了衣服的,除非是……,他们说应该不会错。哦,我把大夫找来了,你哪儿不舒服就跟大夫说吧。”

小薛的说法让李健哭笑不得,衣服“应该没错”,那就是说我可能是“李健”?“除非”后面没说出口的话大家都明白,也许李健这个人殉国了,因为衣服的阴差阳错,我就变成了“李健”。李健很无奈。

医生已经知道了情况,他伸手拿起军服看了看说:“是你的,你的伤是我治的,你看看这些破损的地方,和你的伤口位置是吻合的,你身上除了以前被处理过的伤口,还有十三处被弹片击中的伤,头上还有一处,十四处,这样的情况还活着的也不多。小薛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是这样,你的其它伤口已经清理干净缝合好了,可是你头上的那处伤,我们只缝合了伤口,弹片取不出来。我们的技术条件简陋不适宜做开颅手术,就算能做开颅手术,你活下来的几率不超过百分之五十。所以,你想不起以前的事,可能就是因为弹片损伤了你的大脑,造成了你失忆。”

李健一愣,追问道:“我永远都想不起以前的事了?”

“很难说,如果是大脑损伤,那就是永久性的,如果是因为你颅内的血块压迫神经,一旦血块被慢慢吸收,你的记忆还会部分或者全部回来。还有,我必须实话实说,你可能会再活一年、十年,甚至一辈子,但也可能随时死去。尽量不要剧烈运动和情绪波动,这样才可能活得长久。”医生心中明白,对一个军人,而且是一线的战斗指挥官,说什么不能剧烈运动和情绪波动,简直是痴人说梦,但在这样的局势下,他除了尽一个医生的职责,说医生该说的话,还能如何呢?

果然,李健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说:“谢谢大夫。知道我的名字就够了,生死由命吧。”

大夫也不多说什么,略微检查了一下,说:“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告诉她,一会儿会有护士来换药。”说完就匆匆离去。

小薛不用李健开口,已经端了一杯温水过来,她是有经验了,扶起李健喝了水,吃了一碗粥,等李健躺下来,把军服叠好放在他的枕边,看他暂时没事就忙别的去了。

李健怔怔地望着房梁,心中自嘲着:李健,名字是有了,却是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随时随地可能暴毙的人。也罢,这样岂不是真正的无忧无虑、无牵无挂!

救护站的日子相对平静,李健觉得自己就像是初生婴儿一样看着这个忙碌纷杂的世界,什么都懵懵懂懂,当然婴儿的眼睛和心灵更加纯净,自己却依旧有着莫名的阴影和压抑。虽然身体在慢慢好转,却有一件事令他痛苦无比,就是时时发作的头痛,总是毫无征兆地突然头痛难忍,连带着尖利的耳鸣,整个人瞬间坠入炼狱。

小薛发现了他的情况,告诉了医生来看,医生也无可奈何,只能给他吃止痛药,虽说多少能减轻些痛苦,但是,医生说长时间吃止疼药会损伤大脑神经,何况,这种药非常短缺,李健天天听着那些被截肢、烧伤、更严重的伤员的惨叫声,便拒绝再吃止痛药。本来,李健还不断地尝试着努力回忆,可是越努力想越容易引起头痛,于是索性就不想了。

当李健的伤势刚刚稳定了一些,就被转移到外面的帐篷里,这里的条件更简陋,是给那些从鬼门关回来的伤兵继续养伤的简易病房,因为那些相对条件好点的病床都要让给危重伤员。

伤兵们无所事事,只能靠聊天打发日子,尤其对新来的病友格外热情,李健刚进来便不可避免地遭遇了尴尬。

“兄弟,你那个部队的?”

“不知道,不记得了。”

“啥?为啥?你脑子给打坏了?”

“大概是吧?”

“那你记得啥?你哪儿人啊?”

“不知道。”

“你叫啥?”

“李健。”

“运气还不算太差,至少你还记得自个儿的名字。”

“是胸章上写的。”李健苦笑着坦白,顺便看了一眼挨着自己的那个伤兵的胸章。

他是个上尉连长,叫司徒歌赋,98师的。李健对他的名字印象深刻,猜测着:这个人一定出身书香门第,又是一个投笔从戎的。突然,他意识到:为什么是“又”,难道我从前认识什么人,也是投笔从戎?他凝神苦想,脑子里电光火石地出现一个模糊的画面,一个浑身浴血的军官,好像也是上尉连长,他是谁?李健觉得自己的记忆要回来了,他不想放弃哪怕是一丝一缕的希望,拼命想,想让头脑中的那个画面再清晰些!然而,耳中猛然响起尖利的噪音,头炸裂般地痛。李健两只手抱着头,蜷起身咬牙挺着。

旁边的司徒歌赋看到他这个样子吓了一跳,赶紧叫护士。

护士进来看着也无可奈何:“他脑子里的弹片取不出来。你想啊,手上扎个刺还疼呢,何况是一块弹片扎进脑子里。抱歉,我真的没办法。”护士沮丧地出去了。

司徒歌赋同情地看了看李健,既然帮不上忙,只好默不作声,等他缓过来再说。谁知李健竟然昏了过去,司徒歌赋见他好久一动不动,有些担心,过来叫了几声,又轻轻晃了晃,都没反应,吓得赶紧把他翻过来看,见他双眼紧闭,没有意识,赶紧再叫护士,护士也不知道轻重,又叫来大夫,大夫检查了一下说:“就是晕过去了,我们也没有好办法。你们都注意些,不要让他过于激动。”

等李健睁开眼,头痛已经消失了。司徒歌赋看到他醒了,凑过来开解说:“兄弟,你可吓我一跳!医生说你不能激动。要我说,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别跟自己较劲,眼前的事都够咱揪心的,脑子里少装点事儿反而松快!你说是不?”

“就是!这人啊,心里装的事多,烦恼就多!我还真想忘了那些破事儿,可就是忘不掉!”有人立刻接口。

“那好办,我也给你脑子里扎根刺儿,来,你说,扎哪儿合适?”另一个人凑趣。

“去你的!扎你自己去!小心扎不好,扎出个傻子,把你那点儿糗事都给我们倒出来,那才解气!”

司徒歌赋笑着对李健说:“这帮混小子,瞎嘞嘞!你别往心里去!你知道不,等我们养好伤,就得到收容站报道,听说,根本就不管你原来是哪个部队的,不定给你指派到哪儿去呢!所以,知道不知道原来部队的番号都没啥区别。”

“我也听说了,还说只要是老兵,立马升官,原来是兵的,就能给个班长、排长、连长当呢!”

“可不,死得太多了!打过仗的老兵能活下来,都成了宝贝!那些新兵蛋子连枪都没开过,还能指望他们去打鬼子?”

“唉!我们连也不知道还有几个活着,部队也不知道在哪儿?这仗越打越乱!鬼子咋就打不完?咱的人都死海了!”

“他x的,要不是他们飞机大炮坦克没完没了地炸,早把他们赶到海里去了!真是窝囊!”

“他们有军舰,没完没了地往上海运兵!打到现在,我们越打越抽抽,都数不清死了多少兄弟,阵地还丢了!你说这场仗,咱还能打赢不?”

“唉,打仗的事儿,谁说得准?只要命令说不能停,咱就只能接着打!打死了算!”

屋子里暂时没有了声音,各自都沉浸在悲哀的回忆中,唯有李健连回忆都没有,只能沉浸在这一刻凝重的气氛中,和对战争未来走向的迷茫里。

第四百四十七章 我们的新兵

这一天李健早上一睁眼,脑子里就不断回响着一个名字:天行。那是从梦里来的,梦很模糊混乱,似乎就是打打杀杀的事,理不出任何头绪,但梦中好像总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天行,天行。李健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很熟悉,天行,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他是谁?

伤兵们陆续走了,新的伤兵又陆续进来,由于病房紧张,伤兵们只要恢复个六七成就去收容站报到了。司徒歌赋和李健混熟了,两人相约着一起到收容站报到。

收容站的人一见两人,都是上尉连长,喜上眉梢:“我们太缺军官了,你们两个真是抢手货!”

司徒歌赋苦笑:“我们啥时候成抢手货了?”

那人递过来两张表格说:“你们填上,然后去新兵补充站。恭喜两位,你们至少官升一级!”

两人对视一眼,原来传说的还真是真的。李健把填好的表格递给那人,那人一看说:“怎么部队番号没有?”

李健指指胸章说:“你看,番号看不清了。我也不记得。”

司徒歌赋赶紧帮他解释:“我这兄弟被弹片击中头部,医生说是失忆了,从前的事记不起来了。”

那人怔了一下:“失忆?没听过。打枪和打仗总不会忘吧?”

李健苦笑一下:“应该吧。上了战场就知道了。”

那人没多说什么,收了表格,他们等了没多久,就被叫上卡车,一路往西南,开到个不小的镇子下了车,跟着大家到新兵补充站报到,一起来的多是士兵,他们两个的军衔就是最高的了。

果然,一到补充站,还没等递上表格,管事的军官是个少校,立刻把两人叫入屋内,热情地说:“太好了,一下子就是两个!我们太缺一线战斗指挥官了!你们也知道,前线伤亡太大,几场仗下来,一个师就残了,兵还好说,可是排长、连长、营长这样的一线指挥官伤亡殆尽,很难补充。现在,一个老兵都是宝贝,更别说你们这样的军官了。我立刻向上级请示,你们至少要带一个营。”

两人赶紧站起来立正:“是,感谢长官提拔!”

司徒歌赋又加上一句:“长官,我们俩能不能在一块?”

“不行!我们恨不能把你们劈成两半用,合一块多浪费,你们必须分开!”少校想都不想断然拒绝。

司徒歌赋无奈地说:“是!我们一定服从命令!”

少校的效率奇高,几分钟后就回来了,进门就说:“命令下来了。”

两人立刻立正。

“司徒歌赋,原98师523团二营三连上尉连长,晋升为少校营长,归属第51师288团一营。“

”是。“司徒歌赋立正敬礼。

”李健,原……侦察营一连上尉副连长,晋升为少校营长,归属62师376团三营。“

“是。“李健立正敬礼。

命运就是这样的阴差阳错,从此李健和王师长、和51师擦肩而过,51师的悲怆和辉煌将永留史册,李健的人生轨迹却指向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战场。

少校宣布完任命,笑着说:“两位,现在我们是平级,我叫司空啸。“

司徒歌赋立刻笑了:“我是司徒,你是司空,咱俩的老祖宗都是大官啊!”

司空啸也笑着说:“看来我们这些子孙也不算给祖宗丢脸,都能报效国家,荣耀门楣!走,我带你们去看看新兵营。”

三人来到镇子外围搭设的兵营,里面正在以班、排为单位练习射击。

司徒歌赋问:“这些新兵是哪儿来的?”

“新兵来源很杂,有地方民团的,也有征用的民夫。现在这批就是民夫。我们伤亡太大,补充兵员的任务非常急迫,现去征兵哪儿来得及?他们本来都是征调来运送各种物资的,没办法,只能强行拉过来当兵。”

“要训练多久?”

“训练?哪儿有时间训练。只要会打枪就行了!看情况,少则两天,多也不过十天,就得上前线。”

“两天?”司徒歌赋惊讶得叫出来,“那也叫兵?学个上子弹、扣扳机就得上战场?那不是送死?那跟拿着锄头、木棍上战场有什么区别?听到枪炮声还不吓尿了!还有,鬼子拼刺刀又狠又准,咱三、四个老兵才能拼他一个!就这帮菜鸟,别说拼刺刀,看见刺刀就得腿软?这怎么行?”

“我们也知道不行!可没办法啊!上头一个命令下来,让准备几个营、几个团,说了什么时间到就必须按时到!否则就是军法从事!我们难啊!其实,上头也难,你们从战场上下来的还不清楚?一个师几天就光了,还能等你半年一载地训练新兵?鬼子都得打到南京了!”

司徒歌赋无语。

“我们什么时候带着他们出发?”李健问。

“这些兵是补给其它部队的,明天走。你们的兵还没到。这不也得有个先来后到,虽然给你们安排了位置,但前面还有几批新兵等着分派,征调民团和民夫也需要时间,等轮到你们的时候我再通知你们,时间不会太久,估计七八天吧。你们刚从救护站来,刚好趁着这个时机养好身体,以期再战!”

果然如司空少校所说,七天后,他们接到通知,新兵到了。

两人来到新兵营,看到一辆辆卡车上跳下来那些面带惶恐、迷茫、菜色的民夫,个个衣衫褴褛、不知所措。除了他们,还有已经列队站好的老兵,估计大多是从救护站和收容站来的伤兵和散兵败兵。

民夫按照要求站好了队,横不平竖不直,歪七扭八,高低错落,不像是队伍,倒像是丐帮。收容站的军官先念一个老兵的名字,看军装是士兵,但即刻被重新任命为某某排长或连长,以排为最小单位,从民夫的队伍里点数人数,让一个排长带走,先去领取军装和武器,就这样乱哄哄的如鸟兽散一般,刚才乌泱泱的人群很快不见了。

过了一些时候,这些人陆陆续续地开始聚回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军装在身,步枪在手,依旧是乱糟糟地站队,拿枪的姿态更像是拿着锄头或扁担。而那些刚刚转换了身份的老兵们,虽然外面那身皮还是士兵,但也开始有样学样,模仿着当官的腔调,大声呵斥着新兵们站队。

兵站的军官扯着脖子喊了半天,又连推带搡地折腾了一会儿,队伍才渐渐安静下来,军官命令:“现在,以排为单位散开,学习射击。听我的哨声,休息吃饭。”于是一大群人又如鸟兽散开,因为地方拥挤,只能几十个人分成几排坐下,排长或者连长在前面演示如何用枪,然后一个一个到前面一对一地演练。

司徒歌赋皱着眉说:“你看看,这儿连块训练的地方都不够,就这么比划两下,就算是学射击!跟学种地有什么区别?上面还只给我们两天的时间,就怕到了战场,这些新兵一枪未发就得送命!”

李健也很忧虑:“估计他们根本不知道开枪是怎么回事!投弹和拼刺刀更不可能在两天内就达到实战要求,让这些人两天就上战场,这不是打仗,是集体自杀。”

两人不再说话,说了又能改变什么,互相对视一眼,李健苦笑着说:“我去看看。”

两人分开各自去看自己的兵。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两颗子弹

一个排长正吐沫星子横飞地说着比划着,看到李健走过来,那个排长先立正敬礼:“长官好!”

李健还礼,说:“你继续。”

排长继续说:“刚才每个人都练了上弹、瞄准和扣扳机,现在我们把动作合起来,假设前面来了敌人,你们要不断开枪射击前方敌人,我说停才能停。”

第一个兵上来,排长问:“先上弹,几发子弹?”

那个兵愣了一下,眼睛求助地往人群里瞅,有人提醒:“五个。”

士兵赶紧说:“五个,长官。”

排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行了,上弹吧。”

士兵笨拙地把枪架在胳肢窝下,弄了几下才拉开栓,竟然左手手指扣着扳机,右手做着上弹的姿态。

排长勃然大怒:“你找死啊!没事扣着扳机干什么?你回去!下一个上来!”

士兵蔫头耷脑地回去坐下,人群自然一阵奚落嘲笑的声音。第二个兵个头不小,看着也比其他人强壮,上来就利索地拉栓、上弹,排长满意地笑了。士兵举枪瞄准射击,还真像那么回事,手指连连扣动扳机,直到排长喊“停”,那个士兵很得意地停下来,憨笑着看看排长,等着表扬。

排长似笑非笑地说:“你以为你手里是机关枪呐!突突突突个不停!这是中正式!打一枪,再拉一下枪栓,才能打第二枪!你就知道扣扳机,没子弹有个屁用,只能让人当靶子打!”士兵们哄堂大笑。

那个士兵略有尴尬,却嘴硬:“长官,那就发给我个机枪行不?用那个突突鬼子多痛快!”

排长瞪起眼说:“你以为是你家的锄头耙梨,想用什么就用什么!老子还没使过机枪,你个新兵蛋子就想美事!不合格!回去!”

第三个士兵战战兢兢地上来了,傻乎乎地站着,排长没好气地说:“愣着干什么?开始打啊!”

士兵慢慢举枪瞄准射击,排长大吼一声:“枪里没子弹你打什么打!”

士兵很无辜地看着他说:“长官,没发子弹啊!”

排长被噎得直翻白眼,底下又是一片笑声。不仅仅是这一个角落,整个大操场上,就这样时不时爆发出哄笑声、怒骂声,气氛更像是聚众看戏,颇为轻松。

李健却笑不出来,只觉得悲哀甚至恐惧。但他不能责怪任何人,因为仅仅两天时间,让莫名其妙被强迫拉来当兵的人从一无所知到战场厮杀,根本就是一个荒诞且残忍的事。就算没有飞机大炮,让这样的一个营几百人出去迎战杀气正盛的日军,简直就是一群农民对阵全副武装的正规军,场面必定是惨不忍睹。

李健默默走开,找到司空啸:“我需要子弹。”

司空问:“你要子弹干什么?”

“不多,练兵用。”

“那不可能,我们子弹紧缺,前线打仗都不够,怎么可能用来实弹练习。”司空断然拒绝。

“两颗,就两颗!手榴弹一个。不让他们见见真的,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战场,不知道子弹会要命,这关系着几百人的命,不是儿戏!”

司空啸脸色凝重起来,说:“好,我去请示。”很快,他就回来了,高兴地说:“上面同意了。不过,我们新兵补充站的站长要来看看,你要怎么练兵。”

“可以。”李健欣然同意。

中午休息之后,士兵们发现在操场的一边竖起了一个十字木桩,木桩上绑着个用布扎成的人形,人的脸和左胸都固定了一块瓦片。大家围着看,猜测着,议论着,直到哨声响起,赶紧列队站好。

李健站在布人的旁边,高声说:“这个假人你们都看到了,这片瓦你们也看了。你们摸摸自己的胸膛,摸摸自己的头,想一想,你们身上的血肉和这片瓦,哪个更结实?”

然后,他伸手拿过一支中正式步枪,当着大家上了两颗子弹,腰间插了一个手榴弹,走到操场的另一侧大概200米处,正对木桩,对大家说:“那个布人就是你们,我,是敌人,是日本鬼子,两天之后,我们就会面对面。你们觉得会发生什么?”说完立刻举枪,瞄准、扣扳机,一声脆响,布人左胸的那片瓦啪地碎裂,碎片掉在地上,几乎所有人的心脏都扑通扑通猛跳了几下,好像也被什么狠砸了似的。李健利索地拉枪栓,再次瞄准射击,又一声脆响,布人脸上的那片瓦也啪地碎裂,所有人的头皮都在发麻。

李健把枪放到地上,不慌不忙拿出那颗手榴弹,走到投掷距离,故意演示性地举起来,拧开保险,拉弦,算准时间扔向木桩,一声爆炸,木桩在硝烟中断裂飞散,布人变成碎片,散落一地。所有人望着四散的木桩和碎布,面如死灰。

李健走回到木桩消失的地方,硝烟尚未散尽,环顾面色惊惧的新兵说:“这就是两天后你们要面对的东西。还不止这些,鬼子有步枪、刺刀、机枪、大炮、飞机,你们怕了吗?想躲?还是想逃?你们可以躲、可以逃,但你们身后的人逃不掉,那些人,可能是你们的朋友、兄弟、姐妹、父母,你们逃了,敌人的子弹就会射进他们的胸膛,敌人的炸弹就会让他们粉身碎骨!如果是男人,是有担当的汉子,就站出来,用你们手中的枪跟他们拼!想保命,想杀鬼子,你们就要在还剩下的一天半里拼命学、拼命练!时间不多了!开始吧!”

片刻的沉默之后,队伍立刻由各自的长官们带着分开学习,虽然条件依然简陋,但大家都认真起来,气氛和上午明显地不同。李健一个排一个排地串着,亲自示范,新兵们对他恭敬有加,老兵们更是敬若神明,因为他们心里更清楚,李健不仅枪法神准,连手榴弹都扔得奇准无比,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

其他观看的军官也都大为惊讶,司徒歌赋心中激动,没想到才认识不久的难兄难弟竟然如此了得。司空啸和身边的新兵补充站站长汤站长也将一切看在眼里。

汤站长对司空啸说:“人才呀!好枪法,投弹也没得说!还很有练兵、鼓动人心的一套!这样的人才不能错失啊!“

司空啸听出话音,试探着:“站长,你想留下他?可是已经把他分派给62师了。”

“找个人代替!仗打到这个份上,也该想想保留点火种的事了!能练出有作战能力的新兵,那才是大用处!你去办,等他们散了,叫李健来找我。”

“是!”

第四百四十九章 教官

等司空啸回到操场上,却看到操场上一部分新兵围成了一个大圆圈,中心是李健和一个士兵在演练拼刺刀。这种冷兵器的较量更能激起男人雄性好斗的天性。

司空啸看了一会儿,原来大家是在挑战李健,看谁有能力打倒他。李健一边和对方较量,一边指点技巧,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的车轮战,到最后也没有能战胜他的。他们这边的热闹早就让其他人眼馋不已,看他们一结束就都抢上来央求着李健过去指点一二。李健也不推辞,轮流着来,有求必应!直到操练结束,几乎和几百人都一对一地指导过。司空啸颇为感动和佩服。

晚饭时候到了,李健正和几个排长、连长说话,司空啸过来说:“李营长,我们汤站长请你去见他。”

李健立刻跟着他走。司空啸由衷地说:“李营长,你可真行,一下子就镇住了这些新兵,不光是新兵,老兵也把你当神了。这下好了,我们的新兵训练水平大有提高!”

李健却一点都不轻松:“两天,再怎么训练也远远不够应付战场的残酷。他们的战力没办法和日本兵比,一旦对阵,但凡动作慢一点、或者心发慌,都是致命的。”

“唉,这也是我们的无奈之举!话说回来了,只要他们上了战场,能活下来,就会变成真正的战士!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李健默然,虽说这话也有道理,但这样的残酷淘汰得要多少人命为代价!

司空啸接着说:“李营长,你当兵多少年了?你的枪法真准,连手榴弹都扔得那么准!你是怎么练的?”

李健回味着他的问题“当兵多少年了”,突然脑子里电光一闪,一个梦中出现的场景再次回到脑海里,炮火轰鸣、马嘶、战刀、杀声震天,有人大喊“营长”、“当家的”。谁是营长?谁是当家的?我什么时候当兵的?我的枪法怎么练的?李健被这些问题困扰着,反复搜寻记忆,突然耳鸣开始,头痛袭来。他不由得停住脚步,一只手按着头。

司空啸发现不对,忙问:“李营长,怎么了,不舒服?”

李健只好说:“我有头痛的毛病,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司空啸看他脸色痛苦,忙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说:“走,先去我屋里歇会儿。”

司空啸搀扶着李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让他坐在椅子上,静静守在一边。李健忍过了最剧烈的一阵头疼,睁开眼站起来说:“我没事了,走吧。”

司空啸却说:“不急,先喝点水,缓一缓。我看你一定是累着了,几百号人和你车轮战拼刺刀,不累才怪,歇口气!”说着倒了杯水过来递给他。

李健领情,道了谢,又坐了回去,喝了些水。

司空啸忍不住问:“李营长,你头痛就是因为脑子里的弹片吧。你不光最近的事不记得,以前所有的都忘了?”

“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不过,最近我有时会做些奇怪的梦,不知道梦里的事是不是以前的记忆。”

“你也别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也许到时候了,就突然什么都想起来了。”司空啸安慰道。

李健淡然一笑:“也许吧。不知道站长找我什么事?我们过去吧,别耽误了!”

司空啸凑过去神秘地说:“老兄,给你透露一下。我们汤站长舍不得放你!”

李健一愣,问:“不放我?什么意思?”

司空啸拍拍李健的肩头说:“你练兵有一套,站长想让你专门负责训练新兵。”

李健想推脱:“我还是想回前线带兵打仗,再说我要不去,我的兵怎么办?”

司空啸劝道:“老兄,听我一句劝,你一个人扭转不了战局!战争打得这么惨,我们一开始就把最精锐的部队都派上去,可结果呢?你也看到了,死的都是我们最优秀的官兵!可是,万一打不赢这一仗,我们总要留个后手,将来还有很多仗要打,我们拿什么打,最主要的还是人。像你这样的人就是我们的骨血,如果你能训练出千万个像你一样的士兵,不比你战死沙场更有价值!何况,军人就是服从命令,这可是命令。”

李健沉吟一下,不置可否。

司空啸又说:“说真的,我们也不忍心让几天前还是老百姓的人,换身衣服就推到战场上去,可是实在是没办法,谁知道这一仗死了这么多人!咱们也没有正规的预备役,只能临时抱佛脚。你要是能好好训练他们,就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跟小鬼子死磕到底!好好想想吧!”

李健心动了,想起那些恐惧茫然的眼神,的确于心不忍,转换口吻:“也好,我愿意留下来训练新兵。”

司空啸很高兴,忙说:“那可太好了!我带你去见站长。”

李健初次见到汤站长,中等个,四十岁上下,中校军衔,立正敬礼:“汤站长,李健奉命报到。”

汤站长微笑着说:“李营长,你训练新兵很有一套啊!刚才我都看到了,你果真是教导有方,颇见成效!我们太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了!所以叫你来,就是和你商量一下,你愿不愿意留下来训练新兵啊?”

汤站长的语气很客气,不像是命令,让李健有些意外,一瞬间的转念,还是下了决心:“李健一切听从站长的命令。”

“是这样,我们已经上报,分派你去62师任少校营长,但是,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留下来训练新兵,可是你留下来,我们只能维持你上尉的军衔,这关系你个人的前程,还是要征得你的意见。”

原来如此,李健明白了,站长是担心自己不愿意失去升迁的机会,淡然地说:“军衔不是问题,请站长放心。我愿意留下来。”

汤站长颇为欣慰,鼓励道:“你放心,我会找机会给你请功。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这样的人才不愁没有大好前程!”

李健毫不在意地说:“感谢站长看重。我只希望能不负期望,多为前线输送合格的士兵。”

一天后,李健送走了司徒歌赋和那两个营的新兵,看着新兵们依旧茫然和恐惧的眼神,心情颇为沉重,但又一批民夫紧跟着就到了,他只好打起精神,走向自己的战场。

第四百五十章 大溃败

李健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新兵,可是听到的却是一个又一个阵地失守、我军防线不断后撤的坏消息。

天越来越冷,这几日,阴雨连绵不断,操场泥泞不堪,刚到的新兵们都挤在屋子里或者棚子下瑟瑟发抖。好在这些新兵都是地方保安团的民兵,有过一定军事训练,只需稍加整训,明日就要出发。

一个士兵过来找到他:“李教官,站长让你过去。”

李健来到站长办公室,里面已经不少人,都是补充站的军官,大家正议论纷纷,站长却不在。

李健问司空啸:“什么事?大家都来了。”

司空啸小声说:“听说,战局快撑不住了,大场失守,重要的战略要地大部分都丢了。日军北路推进很快,中路也是,如果南边再有日军登陆,上下夹击,我们几十万大军就让人包圆了。上面可能要撤。”

“什么时候?”

“大概就这两天吧。听说有些部队已经开始往吴福、锡澄国防线方向撤退。刚才站长收到上峰指令,恐怕就是这事。”

正说着,汤站长进来了,扫视一眼在场的人,示意大家坐下说:“我们开个紧急会议。上面两天前下达了总撤退的命令,各部队开始往南京撤离。上峰要求我们把最后一批兵员送走后立刻往西撤。最后这批新兵是明天下午走,所以,我们后天一早就出发。”

有人问:“撤退路线和目的地呢?”

站长脸色有些异样:“我们只有方向,就是南京方向,目的地就是南京。上面没有指定路线,也没有铁路公路交通运送,只能靠我们的两条腿。如今形势危机,我军和日军在苏州河两岸对峙,一旦南岸不保,我们这儿也就成前沿阵地了。先撤了再说吧。”

李健的心一沉:如果只是某一支部队就这样没有章法的撤退也就罢了,可如果几十万大军都这么只有个大致方向就夺路而逃,没有互相掩护的计划,一旦日军随后掩杀,后果不堪设想。

他忍不住问:“所有部队都这样撤?有没有留下阻击和掩护的?日军一定不会轻易让我们全身而退!”

站长无奈地说:“我们不是战斗部队,这些事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后天一早集合。就这样,散会。”

第二天中午刚过,李健正忙着集合新兵等待来人接收。司空啸过来把他拉到一边说:“站长让我通知大家,撤退取消,等候命令。”

李健不由得问:“撤退的事不是小事,怎么还能朝令夕改?为什么?”

“说是上面的命令,让再坚守七天。不光是坚守,还要反攻,夺回部分丢失的重要阵地。”

李健惊讶不已:“不是说日军攻势猛烈,还在不断增兵。我们已经快撑不住了,怎么又突然有能力反攻了?”

司空啸更加压低声音说:“告诉你个内部消息,说是有个什么”九国公约组织“要开会,委员长想在洋人面前显示我军抗日之决心,好争取国际援助。”

李健先是震惊意外,而后突然怒火中烧:“什么?就为了打给洋人看?这是拿几十万人的命当儿戏!撤退令都已经下了,全线撤军已经开始,军心涣散不可收拾!怎么还能反守为攻?一旦错失良机,就不是主动撤退以期再战,而是一败涂地!自己无能,就只能任人宰割,谁都不会来救我们!”

司空啸也满脸无奈:“谁说不是!不说撤退还好,大家一鼓作气死拼到底。可是,鸣金收兵的锣已经敲过了,所有人向后转跑起来,却硬要再擂战鼓让大家回去,就是敲破了鼓也挽不回士气!怕是要自乱阵脚啊!算了,咱们说什么也就是发发牢骚。我去通知其他人了,你忙吧!”说完便匆匆而去。

李健兀自怒气难平,同时总觉得今天的事好像发生过,那种愤怒和无奈的感觉那么熟悉,难道类似的事我从前经历过?李健忍不住又去想梦中的模糊场面,几乎都是打打杀杀,周边模糊的身影似乎都是军人。他越来越认定那就是自己的过去,也许自己的记忆能找回来!李健此时突然有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想找回记忆,他想知道为什么刚才涌起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以前肯定经历过类似的事!然而这样的努力再次不可避免地引起头痛,他只好在旁边的树下坐了一会儿,渐渐缓过来时,猛然间脑子里竟凭空冒出三个字“元师长”!

李健如获至宝,元师长是谁?是我所属军队的长官?只要找到他,就知道我的一切!他正想得入神,一个兵走过来说:“李教官,接收的人到了,我们该出发了。”

李健起身跟着士兵去办理交接手续。等忙完了事,李健找到司空啸,兴奋地说:“司空兄,麻烦你能不能帮我找个人。”

“什么人?”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元师长。我只能想起这些,他可能就是我原来所属部队的师长。找到他,我的一切就都清楚了。”

司空啸高兴地拍拍他的肩头:“恭喜啊,你能想起来了!好,我帮你找找。你也别着急,只要有线索,总能找到源头!”

新兵站依旧源源不断地把民夫或者保安团往前线输送,但所有人心里也都在准备随时撤离,如果前线的官兵也都是同样的心态,不知那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几日后,终于撤退令再次下达,而且比第一次更为仓促。

李健刚刚接收了几百名保安团民兵,就再次被叫去开紧急会议。

汤站长一脸严肃地说:“接到上峰命令,立刻撤离。”

有人问:“立刻?今天就撤?”

“对,马上集合,往南京撤。”

李健马上问:“我这儿刚接收了三百多保安团的,也一起撤?”

“对。既然撤退的准备我们已经做好了,半小时后集合。散会。”

半小时后,所有人集合,沿着大路往西走。一路上,看到的都是从不同地方撤下来的军队,各自行色匆匆,但至少还能保持队形,没有混乱。然而没多久,天上飞机轰鸣,所有队伍立刻散开,炸弹接连不断地在人密集的地方爆炸,刹那间黑烟蔽日,血肉横飞,在巨型轰炸机群的阴影下,拿着枪的军人就跟拿着锄头的农民没什么区别,几轮轰炸后已经是尸横遍野、哀嚎遍地!

李健看看身边带着的部分保安团的人,只有三五十个人还跟在身边,赶紧边找人边喊:“我是李健,保安团的人跟着我!……”

冷不丁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长官,救救我,救救我……”

李健看到身边不远处有一个倒地的士兵,一只脚被炸断了,他赶紧环顾四周大喊:“有救护兵吗?救护兵?”

没人回应。

他顾不得别的,拿出身上的急救包给他包扎,然后叫过来几个保安团的人说:“你们轮流背着他走。”

没走几步,又遇上一个腹部中弹的伤兵,肠子露在外面,那个伤兵痛苦地喘息着:“长官,我没救了,你给我一枪吧,让我少受点罪。”

李健如何能下手杀自己人,赶紧说:“你再忍忍,我去找救护兵。”他环顾四周,拉住一个路过的中尉问:”你有急救包吗?“

中尉还没回答,就听到飞机轰鸣声再次传来,李健往天上一看,大群的飞机遮天蔽日地飞来,而且飞得很低,是战斗机!地上的人立刻四散奔逃,有的赶紧就地趴下,飞机呼啸着对着人群密集的地方俯冲而来,令人恐怖的”哒哒哒哒“声响彻大地,子弹如暴雨般倾泻而出,没遮没挡的士兵们一片一片地倒在血泊中。

李健迅速将身边那个中尉扑倒,子弹打进身边的泥土中”扑扑“作响。李健抬起头看四周,飞机追着奔跑的士兵们疯狂扫射,刚刚重新成形的队伍再次被打散,地上到处倒卧着自己的兄弟,或鲜血迸流、或痛苦呻吟、或奄奄一息、或死不瞑目……

终于打光了子弹的战斗机摇晃着翅膀扬长而去,李健爬起来,那个中尉也爬起来,李健看他没事,赶紧回来看那个伤兵,却已经没有了呼吸,死状很是痛苦。

此时,活着的人纷纷爬起来,然而四周呻吟求助之声不绝于耳,李健看着那些伤兵无助而绝望地哀嚎,心痛着急,只好能救多少救多少,让身边保安团的人帮着一起撤走。

李健一边走,一边救助伤员,却也只能救轻伤能走动的,不得不眼睁睁看着重伤员血肉模糊地躺在路边呻吟等待,等着可能永远也等不到的救护队!

路上的队伍都被打散了,官兵们各自边走边找自己的战友,他们带着伤痛和疲惫,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悲愤和凄惶,曾经的轰轰烈烈、壮志凌云、舍生忘死早已荡然无存!

长空惨淡,大地生寒,遗弃了同伴的尸骸,遗弃了重伤的战友,在不绝于耳的绝望哀嚎声中,曾经浴血奋战三个多月的中国官兵们开始了仓皇无序而又悲壮惨烈的大溃败!

第四百五十一章 中将之殇

李健也是大批溃兵中的一员,一路上眼睁睁看着那些被遗弃在血泊中等死的兄弟们,也只能匆匆而过,努力寻找自己的队伍。终于他看到了司空啸和部分新兵站的人,赶上来说:“就你们几个,站长呢?有没有看到保安团的人?”

司空啸说:“我看见一些保安团的往前走了,站长也在前面。他们说找不到你,我正担心呢!怎么有血迹?你没事吧?”

“没事。路上的伤兵太多了,没有救护队,眼看着很多兄弟……”李健说不下去了。

“唉!现在我们就是一群羊,鬼子的飞机就是狼群,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司空啸凄然而叹。

大家都沉默了,谁都知道这只是个开始,败走不是最坏的,溃败更可怕,几十万人的大溃败简直不敢去想!

几个人一路收拢着自己人,好容易赶上了前面的队伍,李健粗略点数了保安团的人数,有七十多人不知去向和生死。

大家继续走,周边加入撤退行列的国军各部队越来越多。不久就听到身后枪炮声在迫近,同时,轰炸机和战斗机在上空不断循环轰炸和扫射。渐渐地,队伍几乎难以聚拢成形,也为了避免成为空袭目标,大家只好三五成群地往前赶。

耳边听着枪炮声越来越近,李健拉住一个士兵,看他的胸章是67军,问道:“兄弟,你们从哪儿下来的,后面的枪声怎么回事?”

士兵说:“我们奉命在松江阻击登陆日军,守了三天,大部分都战死了,松江失守。日军在后面紧追不放,快追上来了。”

司空啸皱眉道:“日军竟然在南边登陆了!他们对我军已经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我们再晚一步就要被日军围歼了!”

“要是几天前撤就好了!现在日军已经登陆,地上有追兵,天上飞机轰炸!咱们可是惨了!”

“唉!兵败如山倒啊!这才撤退没多久,就少了七、八十人!不知道有没有命到南京啊!”

大家的心情更加沉重。

又走了一阵,后面几十个士兵路过,其中一个拦住司空啸等人问:“我们是67军的,被打散了,你们有没有看到我们的军部?”

司空啸回答:“67军军部?我们也没注意。那边好像是从前线撤下来的,你问问他们吧。”

李健心中一动,67军,刚才被自己拦住的那个士兵也是67军的,突然莫名地涌出一种亲切的感觉,可惜他不记得这支东北军,曾经在罗店一起并肩作战。虽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瞬息而过,但到底让他不由得注目这些官兵,却意外发现这些人的胸章上标着39师,略有疑惑,又再一想,也可能是67军伤亡惨重,得到后方补充兵员后再返回战场,这些人一定是被补充进67军的散兵伤兵,来不及换军装和胸章。

那队人继续匆匆往前赶,李健看到他们队伍整齐,丝毫不乱,心里还很赞叹,看来67军治军有方,临危不乱。

天色阴沉下来,不久开始下雨,路面本来就很泥泞,很快,大家都浑身湿漉漉的,脚下更加难行。路边时常看到倒地哀嚎的伤兵,雨中更加痛苦凄惨,“帮帮我”、“扶一把”、或者“给我一枪”的呼号声不绝于耳,路旁横七竖八的尸体被雨水冲刷着,鲜血混在泥浆里,被匆匆的脚步飞溅起来,黏在裤脚和鞋上。

李健满脸是雨水,抬头看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心中暗想:这样的天气,至少敌机不能来轰炸和扫射。突然,前面响起清脆的枪声,然后是一片枪声,不是很密集,但至少是小股部队在交火。大家都很疑惑,日军应该在后面追击,怎么前面也有敌情?

李健说:“我去看看。”说完就冲着枪声的方向跑去,没跑出太远,前面是条河,一个石桥横架其上,桥边围着一些士兵,他跑过去看,中间躺着一个军官,身上中了几弹,双目紧闭,看情形似乎已经殉国。再仔细看军衔,大吃一惊,竟然是中将。

他问旁边的军官:“怎么回事?”

军官流着泪说:“是日本奸细穿着国军军装,偷袭我们,军长在指挥大家过桥,没想到就这么……“

李健问:”你们是哪个部队?“

“67军。”

李健心头一震,又是67军!他们的军长竟然在撤退途中遇刺!震惊悲痛之余,他也想起那一队整齐的国军,曾经打听过67军的军部,心中生疑,赶紧追问道:“那些奸细呢?多少人?抓到没有?”

“三四十个吧,偷袭一得手就跑,打死几个。我们有人去追了。”

李健看着这些官兵们悲愤的面孔,心中惨然:堂堂中将军长,竟然就这么被害死了!可惜可叹啊!他转头看向石桥,并不宽敞的石桥上挤满了急于通过的士兵们,乱哄哄毫无纪律和秩序,想来这位军长就是为了指挥这些失控的溃兵,才滞留于此,被乔装成我军的日军抓住机会暗杀的。什么叫溃败,这就是!

兵站的人陆续赶到,也跟着大家一起涌向了了石桥。李健看着那些悲愤万分的67军官兵们背着军长的遗体也过了桥,突然想到:既然日军奸细已经混进来,也许还会故计重施,继续寻找我军各部的高级指挥官实施偷袭暗杀。而且,这座桥是必经之路,不如我在这里守着,只要他们回来,就有机会识破他们。于是他向司空啸打了招呼,干脆返回到对岸,站在桥边不远处,靠着一棵树装作休息,眼睛观察着涌向桥面的官兵们。

雨依旧下着,一拨又一拨的官兵涌过了石桥,其中有五、六个师、旅级别的指挥官在卫兵的护卫下也先后过了桥。由于阴天,天色比往日更早地暗下来,李健发现一队军容队形都相对整齐的队伍,大概有两个排的人,朝着石桥跑来。

李健心生怀疑,因为多数撤退的国军都被打散了,基本都是三五成群,就算有少数保持队形的,也是个个形容疲惫、无精打采。而这一队人不仅队形整齐,而且人人都显得很有精神。无论如何,首先要确认他们的身份。

李健立刻起身也往桥上涌去,故意接近那些人,突然用身体猛撞一个士兵,虽然前后人多且拥挤没让他摔倒,那也被撞得不轻,士兵有些恼火,大声道:“你没长眼啊!这又不是奈何桥,赶着去投胎啊!”

李健心中一喜:自己人。赶紧道歉:“对不住!对不住!”

后面的军官走过来说:“别为点小事耽误!你站在他后面一起过!”他看到桥上拥挤,又大喊:“你们前后拉着武装带,避免被挤散!”

李健被塞入队伍中不得已一起过了桥,果然士兵们因为互相拉扯着,没被混乱的局面冲散,依旧队形整齐地过了桥,还多了一个人。李健佩服这个带兵的军官,特意看了一下他的胸章:第80师313团二营营长史明鉴。

一过桥,他赶紧从队伍中挣脱出来,返身要往桥对面走,他的反常举动引起史明鉴的注意。就在李健努力想挤回去的时候,从对面涌过来的人流中看到了39师的胸章,立刻警觉起来。李健故意往那些人身边挤过去,觉得那个领头的军官好像眼熟,似乎就是曾经问路的那人,于是故计重施,猛撞他们中的一人,那人被撞得扑在同伴的身上,下意识地怒骂了一句“巴嘎”,虽然声音不大,但李健听得清清楚楚,估计周围的不少人应该也听见了。

李健立刻拔枪,同时大喊:“日本奸细!”

领头的鬼子已经警觉,几乎同时拔枪和躲闪,李健的一枪击中了他的肩膀,鬼子纷纷拔枪射击,桥上立刻大乱,混战中双方都有人中弹,但很快桥的两端就清空了,那队鬼子也彻底被暴露了。

李健也迅速退下来以桥栏杆为掩体和对方对射,毕竟对方人多,一时间被密集的子弹打得抬不起头。突然,更密集枪声响起来,顿时觉得自己这边压力大减,李健看到是那个史营长带着人过来帮他,密集的火力立刻压制了对方,其他士兵也醒过神来立刻反攻,愤怒的子弹从四面八方射向鬼子,那二十几个孤军深入的鬼子很快就被全歼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石桥阻击

肃清了日本奸细,一切恢复正常,过桥的过桥,赶路的赶路,史营长走过来,李健迎上去敬礼,道谢:“谢谢长官帮忙!”

史营长看了一眼他的胸章,说:“李副连长,你是哪部分的?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鬼子奸细?”

李健说:“我就是在这儿等他们。这些奸细专门打听我军的指挥部,实施暗杀偷袭,就在那边的桥头,他们暗杀了67军的军长。好在天网恢恢,也算是给殉国的将军报了仇!”

史营长:“你是67军的?你们军长有你这样的兵也算是欣慰了!”

“我是新兵站的……。”李健话没说完,远处枪声突然激烈起来,他望向桥的那边,忧虑地说:“鬼子的追兵很快要到了,天黑前要是能把他们拦在这里,我们的人就安全得多!”

没想到史营长立刻说:“对!我们留下来阻击。”说完就指挥士兵们立刻寻找掩体,分布在桥两侧。

李健建议:“长官,能不能拦住那些散兵,能留下来最好,不愿意的也给我们留下弹药。”

史营长欣赏地看了他一眼,马上命令士兵照做。于是陆续又有人留下来,还收到不少手榴弹和子弹。

史营长说:“我们应该炸掉石桥。”

李健看着石桥那边仍然有源源不断的自己人跑过来,说:“再等等。我们没有炸药,光用手榴弹不知道能不能炸掉石桥?”

这也是史营长担心的,只好说:“把几个手榴弹捆起来试试,实在不行也没办法。”

李健很快绑好了三大捆手榴弹,每捆有八个手榴弹。眼看着日军已经出现在视野里,史营长催促说:“再不炸就来不及了。”

李健却坚持:“把我们的人都放过来,等鬼子上了桥,再炸。”

史营长皱眉说:“不行!那么沉,扔不过去。除非有人抱着和鬼子同归于尽!难度太大!快点,现在就炸!”

李健说:“长官,相信我,我可以扔上去。绝对没问题。”

史营长疑惑地看看他,见他眼神笃定自信,也就不再坚持。

日军一路追着国军士兵猛打,当败退的士兵们纷纷过了桥,日军也一窝蜂冲到桥上,已经有十几个都过了桥,突然空中一个用军服包裹的东西飞过来,落向桥的中段,桥上的日军下意识地闪避,一声巨响将日军炸得四散而飞,紧接着枪声响起,过桥的日军被密集弹雨全部歼灭。没过桥的日军也立刻向我方开火。然而,石桥依然屹立,只是一侧的栏杆和小部分桥体受损。

两边隔岸对射,史营长大声说:“注意隐蔽,节省弹药,瞄准了再射。”

然后对旁边的李健说:“你好大的力气。鬼子还会往桥上冲,待会儿再给他们一份大礼!”

李健边打边说:“没问题。不过咱们弹药不多,如果第二捆手榴弹还是炸不了桥,就只能死守了。”

“看老天的意思了!能拖多久就多久!”史营长丝毫不惧。

李健边打边观察对岸:“对面的鬼子不多,估计也就一个小队,没有重武器。看样子,他们是在等援兵。”

果然,两边僵持了一阵子,后面的日军开始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于是第二次冲锋开始,当日军冲上石桥,李健的第二包手榴弹又扔过去,紧跟着又扔出第三捆,两声巨响之后,石桥不断有碎石掉落,但竟然还没被摧毁。日军继续冲锋,迫击炮不断攻击我方阵地,轻重机枪也更加猛烈地企图压制我方火力。

李健注意到对方的重机枪很靠前,欺负我方没有炮火。他估算着距离,应当在手榴弹投掷范围内,于是投出一枚手榴弹,,爆炸声后重机枪就哑了。

史营长高兴地说:“神了!你就是我们的平射炮,别的别管,就给我敲掉他们的轻重机枪!”

李健身上插满了手榴弹,不断变换位置,专门对着对方火力密集处投弹。日军只好往后撤出投弹距离之外。随着日军后续部队开始大批赶到,日军的平射炮、迫击炮、掷弹筒猛烈炮击,我方的伤亡也很严重。同时,日军的冲锋更为猛烈,工兵也冲到河边开始架设浮桥。由于日军人多,将战线拉长,而我方人手严重不足,眼看着工兵架桥进展很快,我方却捉襟见肘堵不过来。

天色黯淡下来,李健只剩下最后两颗手榴弹,看看周围的战友们死伤大半,日军已经架好浮桥从两翼突破,中间的石桥上日军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冲锋了,李健对着桥上的日军投出最后两颗手榴弹,日军暂时停顿了一下,又踏着同伴的尸体往上冲。

李健一枪打死了冲在前面的一个,一颗炮弹就落在自己不远处,赶紧低头,再抬起头来,看到鬼子冲到桥下,被我方弹雨打倒一片,一时间鬼子大批人被压制在桥上,突然石桥中间开始塌陷,大大小小的石块纷纷落下,桥上的日军也随着石头掉入河中。我军士气大振,一鼓作气把冲过来的日军打得死伤一片,逼得日军竟然跳下断桥。

然而,通过浮桥上岸的日军已经冲破我方的阻击,开始左右包抄过来,好在天终于黑了下来,由于本就是乌云满天,无星无月,晦暗中史营长大喊:“撤!撤!”

剩下的大约十几个人都各自突围,李健一开始还能看到近处的模糊的影子,有的在跑,有的突然倒下,子弹在身边呼啸不断。不远处一个人影倒下,李健冲过去搀扶:“兄弟,伤在哪儿,能走吗,我扶你。”

那人说:“腿伤了,你走吧,我跑不了了。”

李健把他扶起来说:“坚持一下,鬼子不喜夜战不会追得太远,等会儿给你包扎。”说完就背起他飞奔。

那人就觉得耳边生风,比自己跑的速度还快,惊讶不已。天完全黑下来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枪声也越来越稀疏,终于不再有追击的迹象,李健放下了背上的人:“兄弟,我的急救包没了,也看不清,你能自己包扎吗?”

那人说:“我自己来。”

过了一会儿,那人说:“好了。兄弟,谢谢你。我叫哈孝武,他们都叫我小武。你叫什么,听你声音,你不是我们二营的。”

“我叫李健,是新兵站的。我们歇会儿再接着走。”

“好。也不知道我们营长活着不?连长、班长都没了,我身边的兄弟也都没了,我们营就这么几十个人撤下来,现在,不知道还有几个在……“哈孝武说着说着就伤心起来,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李健没有出声,他担心的是明天、后天……几十万大军变成了仓皇逃命的溃兵,没有路线、没有建制、没有互相掩护阻击追兵,日军一路掩杀紧追不放,天上飞机轰炸扫射……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场轰轰烈烈的抗战,怎么就演变成如今的大溃败?怎么说,也还有几十万大军,就这么毫无章法地大逃亡,任人屠戮宰杀!何人该为此负责!又如何负得了这个责!

第四百五十三章 被屠戮的羔羊

休息了一会儿,李健起身说:“兄弟,我背你走。”

“不行,不能再让你背了。我自己能走。”哈孝武坚决拒绝,边说边自己站起来。可是,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胳膊,一股力量让自己无法抗拒,就又被背到背上。

哈孝武很感动,说:“兄弟,要不,我叫你大哥吧。我在我们连都是岁数最小的,所以他们都叫我小武,你也叫我小武吧。”

“好。小武,你就踏踏实实睡会儿。天这么黑,鬼子应该不会追了。”

“大哥,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你背着我走,迟早要让他们追上来,我就害了你。”

“放心,只要我能看清路就跑起来。他们追不上!”

哈孝武不由得问:“大哥,我多问一句,你力气真大,背着我还能跑那么快!你是不是会功夫的?”

“会一点。”

哈孝武追问:“大哥,刚才扔手榴弹的也是你吧。就打哑了鬼子机枪的?”

“是。”

“你投的也太准了!你说你是新兵站的?你在新兵站干啥?”

“训练新兵。”

“原来你是教官。怪不得这么厉害。我当兵那会儿要是遇到你就好了!”

说了一会儿,哈孝武竟然趴在李健的背上睡着了。

李健走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后面密集的脚步声,回头去看,却黑漆漆的看不清。他赶紧放下哈孝武,耳朵贴在地面上听,从脚步声判断至少一百多人,而且是相对整齐的皮靴踏地的声音。李健心生警惕,大多数国军都没有皮靴,何况国军撤退混乱,也不太可能在晚上跑步急行军,由此判断很可能是日军,没想到他们竟然连夜追击,看来是决心要歼灭国军的有生力量。

哈孝武醒了,忙问:“大哥,咋啦?”

李健说:“后面可能是鬼子的追兵。我们得避一避。”说着重新背上哈孝武,往侧面跑去。然后躲在一处,让过他们。

哈孝武在他耳边轻声说:“大哥,我们怎么办?鬼子跑到我们前头去了。”

李健小声说:“还不能肯定是不是日军。我们跟他们平行跑,保持距离,等天亮了看清楚再说。”

李健背着哈孝武继续跑,和那些人保持相当的距离。一夜就在这样紧张的状态下慢慢过去,天开始蒙蒙亮了。李健匍匐在地,借着朦胧的天光远远观察着,果然是日军,依旧是急行军状态。李健只好带着哈孝武往西寻找其他路线。跑了一阵子,就望见前面一大片散兵也在往西走,看状态就能猜出来,是自己人。

哈孝武惊呼着:“我的娘,这是咋回事?那边就是小鬼子,这边是自己人,两边是齐头并进啊!”

李健心中泛起苦涩:这就叫溃败!追兵已经插入我军阵营中,我们自己却乱得各自逃命!更别说互相掩护、阻击追兵了。天亮了,屠杀即将开始!

随着天色放亮,纵然天上依旧阴云密布,可恐怖的声音还是传入耳际,密密麻麻的轰炸机低空飞行,仅仅是引擎的巨响就令人胆寒。很多官兵赶紧往小树林里钻,李健大喊:“就地散开隐蔽!散开隐蔽!”赶紧找了个低洼的地方趴下来。轰炸机掠过上空,炸弹投向了草丛和树林,瞬间这些地方黑烟滚滚,泥土和血肉飞溅。

哈孝武心惊胆战地说:“大哥,幸亏你没往树林里跑。鬼子太狡猾了,我们往哪儿躲,他们就炸哪儿!”

李健向天上望去,不断盘旋的轰炸机如同一群张着巨大黑翼的蝙蝠,把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地上那些待宰羔羊的身上。听着那一声声剧烈的爆炸,看着那黑烟弥漫的地方,那里面都是怀揣着报国之心的兄弟,瞬间烟消云散,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溃败的途中,李健心痛不已!

轰炸机扔完了炸弹,继续用机枪扫射从树林中逃出的人,打完所有弹药才升空返航。李健背起哈孝武往树林里跑,里面到处是弹坑,几乎没有整块的原始地面,到处是残肢血肉,不少倾倒的树木着火。

李健把哈孝武放在一棵树下的弹坑中,嘱咐着:“接下来应该还有战斗机扫射,你躲着别动,我去看看。”说完往树林外跑。果然天上大片战斗机群飞来,对着刚刚在轰炸中幸存的官兵们进行俯冲扫射,且俯冲高度极低,李健可以隐约看到里面的飞行员。

看到日机如此嚣张,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他立刻四处寻找武器,终于找到一把轻机枪,又从几米外的国军遗体上找到两匣子弹,躲在一棵树后等待机会。很快,一架飞机俯冲而过,李健抓住机会冲出来对着它拼命扫射,打中了飞机尾翼,那架飞机立刻躲闪升空,在空中打了个盘旋就愤怒地飞回来报复,李健已经进入树林找了个弹坑躲起来。一阵盲目的子弹呼啸之后,李健再次换个地点等候,只要飞机俯冲下来,抓住时机在其侧后方对空扫射,先后两架飞机中弹,虽然没有将其击落,却让其他官兵看到,纷纷效仿,日机竟然不再敢低空俯冲。

但这点反抗毕竟是微乎其微,等战斗机群肆虐之后纷纷返航,李健看着满地尸骸,还有难以计数的倒地呻吟哀嚎的伤兵,感到痛苦和无奈,那些伤兵,尤其是重伤员,根本得不到救治,即便是战友也只能眼睁睁抛弃他们,这是何等的残酷!

李健实在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他高举机枪冲天扫射,打光了存留的所有子弹,却依旧宣泄不了心中的愤懑!旁边的官兵们默默地看着他,都能感同身受,一个军官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说:“兄弟,往前走吧!活着是我们唯一的路!”

大家也都默默前行,抛下战友的哀嚎求救,心中淌着泪滴着血默默前行……

李健看了一眼那些无奈伤感的面容,孤独疲惫的身形,也只能转身找到哈孝武,背着他汇入这支溃败的大军里,纵然中途还会遭到不知道多少次的屠杀,身后还有要赶尽杀绝的追兵,但,中国官兵们只能默默向前,没有退路。身后的上海已经不堪回首,前面的南京能扭转国运、重整河山吗?

第四百五十四章 沉炮

李健背着哈孝武继续走到中午,前面的人逐渐多起来,远远地望见聚集着不少人,李健感觉不好,可能是前面出了问题,赶紧加快脚步。

果然眼前又是一条河,河上只有一座木桥,几门大炮堵在桥下,原来,通往木桥的是一个个台阶,台阶高而陡,大炮根本上不去。很多官兵在争吵着。

“不能丢下咱的炮,这是咱的命根子!”

“没了大炮,我们还算什么炮兵!”

“大家想想办法,总有办法吧。”

“就是拖,也得拖过去!”

“这可是德式重炮!全国就这几门炮!要是保不住,愧对党国啊!”

还有人大喊:“兄弟们,求求大家再搭把手,无论如何也要把大炮推过去!”

“不是我们不愿意帮,你们都看见了,我们试了多少回都不行,太重了。就怕连木桥也承受不住!”

“是啊,这么高的台阶,实在是推不动!”

“后面有小鬼子的追兵,你们这么一路推着大炮走,肯定要让他们追上,与其让鬼子缴获了,还不如自己先毁了!”

……

李健打量着那几门炮,炮筒很长很粗,看着极其威武,必然也一定很重,竟然被这些炮兵这么一路推着到这儿,足见他们对大炮是珍爱如命。炮对炮兵的意义,就像是枪对于步兵一样的重要!突然,脑海里闪现了一个人的面孔,憨憨的笑容如此熟悉,像是老大哥一样的亲切和温暖,他是谁?李健的头突然一跳一跳地痛,不得不放下哈孝武,坐在了地上。

哈孝武见他双手捂着头,脸色痛苦,吓了一跳,忙问:“大哥,咋了?你哪儿伤着了?”

李健说:“没事,头疼,歇会儿就好。”他低着头闭上眼,努力让自己放空恢复平静,同时,尖利的耳鸣让他也听不清周边的喧哗,等他渐渐缓过来,再次抬起头时却惊诧地发现,大炮正被推向河里。眼看着炮身顺着下坡冲进河里,河水迅速将整个炮体淹没,一些炮兵掩面而泣,有的人追入河边,站在河水里疯了似的大叫!却还要继续眼睁睁看着第二门炮也步入后尘,迅速消失在湍流的河水中,然后是第三门,第四门,第五门,第六门。六门大炮从此沉睡河底,从此和那些朝夕相处的兄弟们再没有生命的交集,从此把发生在它们身上的悲壮随波逐流,从此不再有从此……

炮兵们都站在岸边看着河水,眼神呆滞,泪流满面,如同灵魂也跟着大炮一起被溺死,只剩下无奈的躯壳承受着现实的折磨。

一个军官突然大声喊道:“集合!炮没了,我们还在!只要人在,炮就在!集合,出发!”

炮兵们擦着眼泪聚集起来,由军官领着向木桥走去。于是周围的官兵们也黯然离开,大家纷纷过桥继续赶路。

李健望着河面暗自叹息,站起来背着哈孝武也要过桥,就听到天上传来噪音,那令人发狂的噪音,轰炸机!李健看了眼拥挤着过桥的官兵,突然意识到危险,赶紧大喊:“飞机要炸桥!炸桥!散开!快散开!”然后,背着哈孝武往桥的反方向跑。

他的判断是对的,轰炸机径直飞到木桥上空狂轰滥炸,桥在一瞬间就化为飞灰。然后,敌机又接着往人群密集处继续疯狂投弹,轰炸机之后,战斗机俯冲扫射如影随形,爆炸、黑烟、弹雨、奔跑、惨叫、鲜血……等一切过去,李健看着两岸遍布的尸体、水中漂流的浮尸、劫后余生的兄弟们绝望地看着断桥和河水,压抑得近乎麻木。

哈孝武喃喃地说:“这下完了,我不会游泳,咋过去呀!”

官兵们开始各自想办法,有会水的就跳进河水泅渡,不会水的找炸桥后残留的木板,要么就是被炸断的树干,几个人抱着划过去。可是东西是很有限的,大批士兵站在岸边干着急。李健看到两岸边的树木,突然想到了个主意,赶紧对那些士兵大喊:“我有办法帮你们渡河。大家把绑腿都解下来,结成粗绳,我把绳子系在两岸的树上,你们拽着绳子过河,就不怕被冲走了。”

于是官兵们立刻响应着,很快就结好了粗绳,李健找好位置,一头系在树上,然后游到对岸,另一头也系在树上,不会游泳的士兵纷纷下水,拽着绳子勉强渡河,总比随波逐流的要强。很多士兵纷纷效仿,一根根绳索连起了两岸。

哈孝武不由得说:“大哥,你点子可真多!你一定读了好些书吧?”

李健说:“没读多少。走吧,我带你过去。”

哈孝武有点紧张:“大哥,我不会水!”

“放心,有我在。”说着搀他起来,走到河边,此时已经是深秋,河水冰冷,哈孝武刚入水的时候浑身如坠冰窖,觉得连血液都要凝固了,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他仰面朝上,觉得李健一只手托着自己,身体稳稳地随着他往对岸漂移。上了浅滩,一出水,哪怕只是微风吹过,都觉得寒冷彻骨,冰凉的衣服好像抽走了他全部的热力,寒气渗到骨头里。

李健看着冻得嘴唇发紫的哈孝武,有些担心,把他背到一棵树下坐着,看着他被水浸透的血色绷带说:“小武,我得把弹壳取出来,你先睡会儿。”

哈孝武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糊里糊涂地睡过去了,等醒过来,已经在李健的背上。

李健觉察出动静,问道:“小武,你醒了?弹壳已经取出来,流血止住了,我尽快就给你找大夫,再忍忍。”

哈孝武突然心酸起来,忍不住吧嗒吧嗒地落下眼泪,李健听到了呜咽之声,赶紧问:“小武,怎么了?不舒服?要不下来歇会儿?”

哈孝武带着哭腔说:“我就是想哭,长这么大,除了我娘,你对我最好!我爹跟我哥都没这么好!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要是我能活着,我的命就是大哥的。要是我死了,下辈子变牛变马也要报答你!”

李健觉得很温暖,安慰道:“你叫我哥,我就该照顾你,是兄弟就没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听说我们离国防线不远了,你接着睡会儿,到了国防线,我去找点吃的。”

哈孝武应了声:“哎!”不仅心里暖暖的,更觉得李健背上也有股暖洋洋的热气传过来,伴随着李健有节奏的步伐,他很快再次安然入睡。

第四百五十五章 国防线的苦涩

不知过了多久,几声枪响惊醒了哈孝武,他睁开眼就惊慌地问:“咋了,鬼子追上来了?”但随即就看到眼前几个巨大的圆柱形永备工事,又立刻兴奋起来:“这就是国防线?我们到了?”

李健的声音平静中还带着一丝冷峻:“到了,可是进不去。”

“进不去?为啥?不让……”他的话被一阵“咣咣”的敲砸声打断。

哈孝武这才注意到,不远处一群人围着一个工事门口,用石头、枪托在拼命砸锁,企图打开工事的门。他们边尝试着,边破口大骂。

“他奶奶的!上什么锁!不让咱们进!让小鬼子进?”

“钥匙呢?谁管着?”

“说是让附近的保长收着。兵荒马乱的,人早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不是说国防线还有我们的人守着吗?”

“谁知道!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没准早就调到前线了!”

“听说这条国防线还是德国人设计的,花了老鼻子钱了!咋就弄个这?大馒头似的,看着也不咋地!”

“好歹能用也行啊!门都进不去,这是防鬼子,还是防自己人!”

“这锁倒是真结实啊!这个打不开,要不换一个试试!”

于是一群人找了个相对小一点的碉堡工事前,砸了没几下,一个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别砸了,进去也没用,枪口是冲西的。”大家循声回头,都看向李健,然后再看碉堡枪口的位置,果然是冲着西,立刻骂声一片。

“我日你祖宗!脑袋让驴踢了!枪口冲西开,打自己人的后脚跟啊!”

“什么破玩意儿!都是糊弄人的!”

“算了吧。等咱们搞开门,鬼子的刺刀都捅腚上了!”

“上面不是让咱们在国防线固守吗?”

“守个屁!长官都不知道在哪儿!就咱这几条枪,几颗子弹,还有这些没用的烂玩意,挡得住人家飞机大炮坦克?”

一群人愤怒、颓废、失望、谩骂……最终,大部分人默默走开,几个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有几个茫然地看着周围类似的情形,完全懵圈。

李健默默地找了个地势高的地方,把哈孝武放在树下说:“小武,你在这儿等等,我去找点吃的。”

李健记得最后一顿饭还是从新兵站撤退前吃的,撤退时匆忙,带的干粮不多也都给小武了。现在只能找找能吃的野菜。好在这里是一片土丘,草木还算茂盛,李健在野地里四处搜寻,他其实不确定自己是否认识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不能吃,寻觅间,看到某种野菜有种熟悉的直觉,就俯下身伸手去拨,突然那梦中熟悉的呼唤又在耳边响起,“天行,天行……”,那声音如此亲切,就好像是生命中最重要最亲密的人张开臂膀等待拥抱。

李健的动作僵住,期待更多的记忆碎片出现,却又不敢努力去回忆,停顿了一下,他伸手拔出野菜,强行抛开头脑中的一切,专心继续寻找野菜。

突然,天上敌机轰鸣,李健站起来就往回跑,中途就听到巨大的爆炸声,赶回到原地,见哈孝武趴在地上抱着脑袋,身上盖了一层土。李健赶紧过来晃晃他:“小武,小武!”

哈孝武抬起头说:“大哥,你回来了!鬼子……“话没说完,几颗炸弹在附近爆炸,泥土和弹片扑天盖地而来,李健迅速趴在哈孝武身上,一个弹片划过额头,一个弹片嵌入肩膀。李健迅速背起哈孝武往刚才被炸过的方向跑,一直跑到这片小树林的边缘地带,这一片已经被实施过地毯式轰炸,到处是弹坑和尸体。

李健跳入一个弹坑,周围是四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弹坑边沿还有一支血肉模糊的手臂。李健仰头观察着天上的飞机,背上的哈孝武惊慌地说:”大哥,血,你受伤了!“

李健一边盯着飞机一边说:”皮肉伤,没事!”

轰炸还没有结束,突然枪声也响起来,李健循声望去,看到大批日军步兵气势汹汹地压上来,和我军已经交上了火。身边都是纷纷逃命的官兵,李健看了一眼那些望看不到头的大大小小的碉堡工事,就像是一个个冷漠的旁观者事不关己,这就是曾经被鼓吹一时的坚不可摧的国防线的命运,危难当前充其量只是一个血色的苦笑。

李健也加入了逃亡者的行列,他觉得自己很荒唐,竟然是个出色的逃亡者,夺命狂奔的耻辱咬噬着曾经骄傲的心!突然,他听到身后的枪声猛烈起来,回身望去,看到不少国军士兵在一个军官的指挥下依据着国防线正在拼命阻击,掩护国军撤退。他明白:这些自愿留下的兄弟将不会看到明天,这些人的名字也没人知道,可是他们的选择、他们的悲壮,天地为证,山河铭记!

李健犹豫片刻,却还是继续着逃亡,听着身后激烈的枪声,他倍感耻辱,不仅仅是作为一个军人,也是作为一个人,迈开的每一步都是他人生中的耻辱!他在耻辱中行进,向着所有人的目标,南京!南京,会是耻辱的终点吗?

过了国防线后,日军步兵的追击开始停顿,只剩下轰炸机和战斗机时常把地面上的中国军队当作猎杀游戏。李健的步伐越来越快,因为背上的哈孝武开始发热,不尽快医治,就算命保得住,腿也保不住了。

这一天,终于路过一个相对大一点的镇子,镇子里的巷道已经到处是东倒西歪的溃兵,镇子里的人吓得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派末日恐慌的景象。

李健背着昏昏沉沉的哈孝武急于找到医院或者药铺,一路上到处是饥饿的士兵砸门讨要吃喝的喧闹声。这些士兵们连日苦战、溃逃,干粮早已耗尽,一路上吃草根喝雨水,个个衣衫褴褛、饥肠辘辘,如果不是身上的军装,无异于一帮濒死绝望的乞丐。可他们不是普通的乞丐,他们有枪,枪口本来是对着日本人,逼急了就可以对准任何人。

李健不想盲目地找遍整个镇子,他想找个当地人问路,不远处就是一个院落,院子的门已经被砸开,李健径直走进去,院子里十几个士兵正在忙活着做饭,看他进来,不免紧张地停下手里的活,立正敬礼。

一个士兵忙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说:“长官,我们没做什么,就是买了些粮食,借老乡的灶用用,兄弟们几天没吃没喝的,实在走不动了,还请长官行个方便。看您也累了,要不也在这儿歇歇脚,填填肚子?”

李健暗自同情可怜这些死里逃生的兄弟们,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平淡地说:“不用,我就是来找人问路的。你们别亏待老乡,尽快离开。”

士兵赶紧说:“是!长官!我们绝不扰民,吃完就走!”

李健进了屋子,里面老老小小六口人拥在一起,看他进来,女人孩子们神色慌张,一个老者神色愁苦,中年男子则满脸厌憎。

李健只好开口:“对不住,老人家,我想问个路。请问这里哪里有医院,或者药铺,我兄弟受了枪伤,需要医治。”

没人回答。

李健继续说:“我兄弟是让日本鬼子打的,他还年轻,再不医治就会死。麻烦你们给指个路,我们感激不尽!”

老太太露出同情之色,看了眼旁边的老头子说:“有家药铺,叫回春堂,往右三个路口,再往左就能看到。”

李健忙道谢:“谢谢!谢谢!”

转身走出来,身后的中年人嘟囔着:“兵匪一家,跟鬼子没啥区别!”

女人的声音:“小点声!当心听见了,带枪的,惹不起!”

李健看着院子里饥饿的士兵们围着灶台急不可耐的神情,什么也不想说,只是快步走出去。

第四百五十六章 南京城下

李健背着哈孝武按照指点,工夫不大,果然找到了这家回春堂,大门也是开着,里面挤满了伤兵。一个穿着长褂的老者在给一个伤兵上药,看他面色和蔼,不像是被强迫的,李健心中感到温暖,赶紧背着哈孝武进来,屋子里几乎没有多余的地方立脚,李健只好堵在门口等着。得到医治的伤兵陆续出去,他终于找到机会凑到跟前。

老者用袖子擦擦头上的汗,等李健把哈孝武放到椅子上,看老者用手捶着后腰,知道老人已经很累了,于心不忍地说:“大夫,要不您坐着指点,我来动手。”

老者微笑着说:“哦?原来是同道,也好!那就烦劳长官了!”

在老人的指点下,李健给哈孝武的伤口敷了草药,老人又开了汤药让人去煎,李健就一直帮着老者给伤兵治伤,大多数伤兵都没有钱偿付药费,老者也从不开口讨要。

李健心生敬意,抽个空隙说:“老人家,还没有请教如何称呼?”

“山村野人,我姓韩,都叫我韩大夫。长官贵姓啊?”

“我叫李健,韩大夫就直呼我的名字吧,长官的称呼,让我汗颜。”

“我看不懂你们的官衔,你是军官,叫你李长官也是理所当然。你家里是祖传医家,还是拜了师父的?”

“我不懂医。韩大夫高看了。”李健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对中医有熟悉的直觉,只能含糊地回答。

韩大夫看李健做事利落,应该是懂医的,但既然对方不愿意明说,也就不再追问,转了话题问道:“这两天有大批官兵经过,听说是从上海撤下来的,不知道战事怎么样了?我们真的败了?”

“我们奉命撤退到南京,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不过,上海败局已成定局。我估计,下一战怕是在南京了。”

“那,南京守得住不?”

“南京是国都,作为军人,必然要与敌死战到底。能不能守住,我说了也不算。”

老人默然沉思,慨然道:“国运多舛,老百姓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李健关切地说:“日本人残暴,将来进攻南京,这里恐怕不能幸免。韩大夫是否考虑举家避难,以免受辱?”

老人摇摇头:“我年事已高,就是死也要死在故土。这些年来,打来打去就没消停过,就算日本人占了这里,难道还会把我们都杀光?听天由命吧!”

李健无语,想了想,从项上取下太极玄铁,递给老人说:“韩大夫,我实在是身无分文,这是我唯一的财产,算作我兄弟的药费,只怕不够。将来有机会回来,我们一定答谢您的救命之恩!”

老人看着李健手中的玄铁,伸手拿起来细细端详,喃喃地说:“奇物!奇物!难道是传说中的玄铁。这两个孔洞本该通透,看着竟毫不通透,当真是玄妙啊!李长官,这是你的传家宝?”

“算是吧。不过我并不知道它有什么神奇之处。既然韩大夫识得其中玄妙,看来它是遇到真正的主人了。”李健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也只好随便一说。

老人严肃地说:“李长官,此言差矣!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我一个垂幕之人,还贪这些做什么?不过,看到它倒让我想起来,我小时好读奇书野史,记得有古书记载,说是一种玄石,名曰玄铁,色黑如墨,其质如金,触手如玉,坚不可摧。曾被山中神仙修炼千年,据说可以收摄人的魂魄。你来看,这两个孔洞,是不是看不透?实在是玄妙!”老人举着玄铁对着阳光让李健去看。李健凑近一看,果然如此,其中一个孔洞还穿着绳子,可依旧是黑乎乎的,没有透过一丝光亮。他也甚为惊讶,没想到一个看似普通的物件竟然如此古怪,不知道自己以前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拥有这样一个神奇的东西。

老人把玄铁塞回到李健的手中,微笑着说:“或许是老朽人老了,疑神疑鬼。这是你的贴身之物,好好珍惜吧。你们年纪轻轻,为了我们流血拼命,我就是倾家荡产也是该当的,不要说报恩的话。你就在我这儿住几天,等你的兄弟退了热,再走吧。”

老人的慈祥宽厚,让李健感激不已。

三日后,告别了韩大夫,李健背着哈孝武继续往西,终于到了南京城。李健远远就望见那高大雄伟的城门和城墙,在灰蒙蒙的天幕下,犹如一头巨兽拱卫天地之间。走近城门,敞阔的门洞上面三个烫金大字“中华门”。城门有三个门洞,中间的大门洞足有五、六米的高度,人在城门下顿觉矮小。

哈孝武看傻了,喃喃地说:“乖乖,这大的城门楼子!到底是咱民国的国都,气派!大哥,我想下来走,将来回老家,也好吹吹牛!我也是大摇大摆进过南京城的!”

李健刚把他放下来,就看见从南京城里走出大队的国军,阵容齐整,都头带钢盔,脚踏皮靴,背着锃亮的德式步机枪,步履轩昂。李健赶紧把哈孝武搀到路边,特意看了一眼士兵的胸章,部队番号是教导总队。

李健心中有些纳闷:只听说国军最精锐的三个德械师是36、87和88师,这个教导总队听着就不像是正规军,可看装备绝对是国军中最精良的。然而不用他找人去问,旁边早就有一些官兵在低声议论。

“瞧见没有,教导总队,全是德械装备!听说是专门培养军官的,这可是咱精锐中的精锐!”

“你啥意思?他们全是军官?没当兵的?”

“就算是教导总队里的小兵,将来分派到别处,就是军官!要不怎么叫教导总队,培养的都是教官!”

“牛气!那他们干什么去?教官也得上战场?”

“唉!上海败了!咱忠央军精锐也被打残了。我看,这回可真是要拼上老本了!”

“都是当兵,你看看人家,就算是战死,好歹也威风过!”

“这你就没见过世面了!教导总队再威风,也没税警总团威风!别听名字不咋地,那可是咱民国财神爷的亲兵,一水的美国武器,说是个团,其实有三万人,战炮、坦克什么都有!”

“我也听说了!财神爷什么人?那可是两朝国舅!谁能比?瞅人家这命,姐姐妹妹都是正宫娘娘,你有啥办法?唉!好命啊!”

“听说税警总团里的军官都得是美国军校毕业,就算想当个小排长,那都得会说洋文,还得有洋文凭!”

“得啦!别馋得流口水啦!咱好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人家川军还穿草鞋戴草帽呢,听说五六个人才合用一杆破枪!”

“五六个人用一杆枪?那咋打仗?还不如跟西北军一样,干脆耍大刀片子得了!”

“别说别人的事了!赶紧找咱的部队在哪儿,鬼子说来就来,咱是走还是打,好歹得有个去处啊!”

“你说鬼子会这么快就打过来吗?上海这仗咱打得太惨!总得让人喘口气吧!”

“谁想打!由得了咱吗?南京离上海这么近,小鬼子抬抬脚就追过来了!听说无锡已经失守,小鬼子打疯了!唉!南京,悬了!”

“上海这仗咱都拼了血本了,还是打得这么惨!南京守得住吗?”

“那是你我说了算的?你没看见刚才的教导总队吗?看样子是去外围防区了!最后的精锐老本都上了,南京必有一场恶战!”

“唉!这年头,管你是什么人,只要穿着这身皮,打死了算!走,进城找点吃的去,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第四百五十七章 借兵

等教导总队的队伍走完了,大家立刻纷纷往城里涌去。

李健搀着一瘸一拐的哈孝武走过巨大宫殿一般的门洞,前面又是一个高大的城门,两个城门之间是一个长方形的大空场,这就是所谓的瓮城。如今,空场两边都摆着长桌子,城门两边人头攒动,刚刚进门的这些个散兵游勇们纷纷围在那些长桌前。

李健让哈孝武站在一个相对人少的地方,自己挤进去看,每个长桌前贴着一大张白纸,上面写着某某部队番号,桌子后面的几个官兵忙着登记和发号指令,原来这是各部队在收拢人员。李健走遍整个场地,也没找到哈孝武和自己的部队,只好返身回来。

哈孝武等了好久,一见他就说:“大哥,我问了,这些都是各部队在收拢散兵,你找到新兵站了吗?”

“没有,你的80师也不在这儿。他们说前面还有,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穿过了第二个城门洞,发现又到了和前面一样的瓮城,也是一样乱哄哄的情形。还好,李健很快找到了80师,赶紧带着哈孝武过来报到。

一个上尉军官看哈孝武有伤,就说:“你有伤,现在不能归队,先去救护站,养好了伤再回来。”

哈孝武忙说:“等我养好伤,咋找你们啊?”

“先去收容站,听从安排。”军官回答完就不再搭理他。

哈孝武只好从人群中挤出来,神情有些茫然。

李健安慰说:“小武,先养好伤,车到山前必有路。没准我们将来还能碰上。”

哈孝武一听竟然高兴起来:“对啊,大哥是新兵站的,没准真能碰上呢!要不,我也别去救护站了,干脆就跟着大哥走,反正还有韩大夫给的草药,过个十天半月的也就好了。到时候我听大哥的安排就行了!要是以后能一直跟着大哥就最好了!”

李健笑笑:“我现在还没找着地接收呢?你在这儿歇会儿,我去看看。”

“哎,大哥,别着急!我等着你。”哈孝武想到将来能跟着李健,心里轻松极了,找个角落坐下,看着周围赶集似的场面,心里又不免惦记起自己的战友来,不知道那场阻击战之后,史营长他们在哪儿,但愿还活着。

不多时,李健回来了:“还是没有,我们再往前,他们说里面还有。”

两人走过了第三个城门洞,发现又置身于一个瓮城中,哈孝武终于忍不住大发感慨:“俺的老娘啊!咋光是城门就好几层,南京城得多大啊!一个城门就顶我们一个村子大!我可是开了眼啦!回去说给他们,八成谁都不信!要不是亲眼看到,我也不信!”

李健依旧把哈孝武安顿好,自己再去找,终于在最边上找到了收容站,旁边就是救护站。李健一眼看到了司空啸,司空啸也看到了他。

“李健!你可到了!那天分开后就再也没看见你,我们都到了好几天了,站长天天问。”司空啸见到他很兴奋。

李健也觉得几日不见恍如隔世,忙说:“让你们担心了,抱歉!站长呢?我们伤亡严重吗?”

司空啸答道:“站长在中华门。新兵站已经并入了收容站,负责收容找不到部队的散兵。到现在为止,我们兵站的人收拢了不到一半。这不,各部都在收拢部队。你没事就好!”

兵站的人竟然才收拢一半,李健神色黯然,随即说:“有个80师的兄弟,腿上受了枪伤,能不能留在我们这儿?”

“他有伤?旁边就是救护站。他在哪儿,伤得重吗?要不要我去叫个担架来?”

“不用。他腿上中弹,路上有位老中医给医治了,他想跟着我,反正伤好了也要到咱收容站来。能不能帮我请示一下站长?”

“是这样,那就先在这儿待着吧。回头我跟站长说一声。”司空啸痛快地说。

李健赶紧返回去,搀着哈孝武过来,李健让他坐下来休息,自己就跟着司空啸忙活起来。

李健发现,除了大批的散兵们不断涌入城门,还有来来往往的民夫扛着麻袋、弹药到城门上构筑工事,各部军队也时常列队经过,一派紧张的备战景象。

李健不由得问司空啸:“看这样子,我们要集中兵力在这里再跟鬼子拼一场?”

司空啸说:“上面刚刚下达命令,任命了南京的卫戍司令,指定了各部的防区。听说还特别命令36师督战,封堵南京城唯一的退路通道,凡擅自撤离的一律格杀,连长江上的所有船只都要限期全部离开。这架势,是要背水一战!”

李健又问:“所有从上海撤下来的都留下来吗?委员长也留下来?”

“留下来多少我也不知道,反正听说忠央军精锐36、87、88师、教导总队,还有打得好的18军、74军都留下来了。不过,经过上海三个月苦战,再精锐的部队也已经元气大伤。可是日军士气正盛,坦克装甲、军舰、飞机,那可是海陆空打过来呀!守南京,难啊!”司空啸神情黯淡。

“再难,南京也是咱的国都,一枪不放就放弃,只怕老百姓要骂死咱们!”李健也很压抑。

“你不知道,已经宣布迁都重庆了!政府机关早就开始内迁,军政机构迁到武汉,好多工厂、商家、学校也都在往南迁。北面的长江码头上等着上船逃命的老百姓多了去了,现在是船少人多,乱得不成样子。唉,真是生不逢时!南京到底是国都,万一……,国将不国啊!“

李健忍不住抬眼望着那高耸巍峨的城门楼,很快就要在炮火硝烟中化作瓦砾,掩埋在瓦砾之中的又将是多少条鲜活的生命!

将有多少人死在南京?没有人会想到那将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数字!

紧张备战的日子度日如年,就在战争的阴云越来越浓重的时候,一个身穿蓝灰色中山装,头戴深灰色礼帽的人出现在收容站的汤站长面前。

“沈老弟,是你!当年广州一别,有五年多了吧!”汤站长意外惊喜。

“是啊,我还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汤兄,别来无恙!”来人面露笑容,眼神极亮。

汤站长赶紧对旁边的人说:“你们看着,我到后面,有事叫我。”

然后带着来人走到一个僻静处,说:“可惜现在南京城到处乱哄哄的,想找个饭馆吃顿饭都不容易。沈老弟要是有时间,晚上我们去找个地方好好叙叙旧!”

“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汤兄,真是意外之喜!汤兄已经是国军上校,果真是不负当初报国之志,兄弟我自愧不如啊!”

“唉!不过混了个参谋,现在又是后勤,估计也就这样了!老弟怎么到南京了?你在政府供职?”

“不瞒汤兄,我现在是不穿军装的军人,我给戴老板干活。”

“戴老板?军统?哎呀,戴老板可是委员长身边的红人,老弟跟对了人,前途无量啊!”

“其实都一样,你们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打,我们在看不见的战场上偷偷摸摸地杀!将来都是一死,只不过,你们可以有墓碑让后人敬仰,而我们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老弟!别那么悲观!凭你的本事,戴老板一定器重你!将来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不是难事!对了,战事说来就来,这里是险地,政府机关都撤了,你们也要撤了吧?”

“汤兄,我是专门来收容站公干的,没想到站长竟然是你!小弟还想请老兄帮个忙。”

“哦,什么事?只要我办得到的,你尽管说!”

“是这样,现在有一批重要的国家文物要往四川转移,为了安全,需要派人护送。因为这批文物很多,我们人手不够,至少还需要两百个人。你也知道,现在能撤的都撤了,想从各防区的军队里抽调人手,比登天还难。想来想去,我就想到收容站,老兄能不能帮我找齐人手,小弟感激不尽!”

“两百人?不是我不想帮,老弟来晚了一步!我刚刚把一批人送出去。现在散兵也少多了,目前我这里只有三、五十人。你什么时候要?我可以把收拢的人都扣下给你,不过要凑齐两百人,需要时间。”

“我不能等太久,两天内必须走。不管多少,我先在这里谢谢老兄了。实在不够,我再想想办法。”

两人约好当天晚上见面,便各自散了。

第四百五十八章 国宝的命运

第二天晚上,李健被叫到站长临时办公处,一进门就发现司空啸也在。

李健敬了礼:“站长,您找我。”

“小李,来,你也坐。我找你们来,是有个特殊的任务。收容站收到命令,很快也会撤到江对岸,我们暂时没太多事做。不过,眼下有一批重要的国宝要转移到四川,急需人手保护国宝的安全。你们都是我的得力助手,都很能干,所以我向负责此事的沈少校推荐了你们。由你们带着收容站收拢的散兵护送国宝撤退。希望你们不负使命,这也是于国于民的大功德啊!”

司空啸和李健立刻站起来,立正道:“是!”

汤站长示意两人坐下,接着说:“明天,沈少校就来带你们走,一切听从他的安排。完成了任务,你们就是立了大功,我会向上面申请褒奖。护送国宝也并非易事,一路上一定不安全,明枪暗箭的,多长几个心眼!都给我活着回来!”

司空啸说:“是!请站长放心,我们一定不辜负站长的期望,确保国宝安全,回来向您复命!”

李健也说:“既然站长如此看重我们,我们一定不辱使命!”

“好!我等着两位凯旋而归!”

李健回去,哈孝武正吃饭,忙说:“大哥,赶快吃,热的。站长找你啥事?”

李健坐下说:“小武,我明天要走,上面的任务,去四川。”

“啥?去四川?那儿又没鬼子,去那儿干啥?招兵?”

“是护送国家文物撤退。站长说兵站也要撤到江那边,我们要分开一段时间,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以后,你自己多保重。”

哈孝武放下碗,愣愣地看着李健:“你啥时候回来?四川,远着呐!”

“不知道,我想,总要有两、三个月吧。”

“哦!”哈孝武苦着脸,饭也无心再吃。

李健安慰他:“以后的事说不准,别想太多了。吃饭吧,别放凉了。”

哈孝武哪儿还吃得下,喃喃地说:“又剩我一个人了。”

李健好像是被电击中,觉得这句话很熟悉,好像以前什么人说过,他怔怔地想着,脑子里隐约有个模糊的人影,游魂般地走着……他是谁?那种感觉,很亲近,我的兄弟?还是战友?活着?还是……

哈孝武看到李健突然双手抱着头,知道他又犯头痛,赶紧扶他到墙边坐下,直到他再次抬起头来,忙问:“大哥,好点了?你咋老是头痛?要不到救护站让他们看看?”

李健头脑有些昏沉沉的,便说:“没事,我想睡会儿。饭,你趁热吃了吧。”

哈孝武怔怔地看着他,屋外大雨如注,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翌日,沈少校看着眼前的一百六十多人,感激地对汤站长说:“汤兄,真是感激不尽啊!这么短的时间能凑出这些人,实在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汤站长笑着说:“都是为党国做事,老弟别跟我客气!来,我介绍一下,这两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司空啸少校,李健上尉。他们一个心细老道,一个是神枪手,一文一武,交给你了!”

司空啸和李健敬了军礼,沈少校忙说:“两位,这次千里护送,事关重大,还要仰赖两位之力,等大功告成,我一定会向上峰为你们请功!”

司空啸说:“身为军人,完成任务是份内之事,请沈少校放心,我们一定用性命保护国家文物,不负使命!”

沈少校满意地说:“那就祝你们早日凯旋!”随即和身边的汤站长告别。

这时,早就躲在一边的哈孝武鼓足了勇气走过来,对着汤站长和沈少校敬礼:“报告!二等兵哈孝武请求站长批准我,参加护送任务!”

汤站长说:“哈孝武,你不是有伤吗?长途跋涉,你不行!”

“报告站长,我的伤好了!不信,我跑给你看。”说着就跑了十几步,然后跑回来,忍着疼,竟然看着和正常人无异。

汤站长心里明白,不过,当着沈少校的面,他愿意做份顺水人情,就说:“你确定自己能行?”

“是!站长!我一定行!”哈孝武大声说。

汤站长笑着对沈少校说:“老弟,再多一个人要不要?”

沈少校当然高兴:“多多益善!”

汤站长对哈孝武说:“行了,入列吧!”

哈孝武忍不住咧嘴大声说:“是!谢谢站长!谢谢沈少校!”敬了礼,赶紧站到队尾,还不忘冲着李健做个笑脸。李健报以会心一笑。

沈少校带着大家来到一处民房说:“我们的任务是要保密的,所以,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可以无故擅离,否则军法从事!你们的军装都要换下来,以后互相的称呼就是姓名,不能让人看出你们军人的身份。现在,你们去换装,领取武器。”

司空啸和李健换好了一身普通的粗布衣服,把手枪插在腰间,被人叫到一间屋子里,沈少校和一个人等着他们。

沈少校介绍说:“这是我们军统南京站站长詹俊辉,他是此次护送任务的负责人。你们都要听从他的指挥。”

“是!”两人立正答道。

“这位是司空啸少校,这是李健上尉。”

詹俊辉笑着伸出手一一握手,说:“两位都是战场上的杀敌英雄,詹某幸会了!今后为了隐秘行事,你们就叫我詹老板。我们化装成商船,我是个商人,你们就是我的伙计,让两位屈尊了!”

司空啸说:“为了任务,怎么都行!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伙计,詹老板尽管吩咐!”

“好!那我就给你们说说具体情况,商量一下各自的分工。”

詹俊辉打开一张地图,说:“这批国宝数额巨大,有九千多箱,为了掩人耳目,不能走大船,只能用小火轮,一共六船,从长江沿江而上到重庆。由于日军正在兵进芜湖,我们必须尽快通过芜湖,只要摆脱日军,就免去灭顶之灾。不过,沿途盗匪横行,我们的船队难免树大招风,所以一定要处处小心。随行还有二十二个文物专家,护送人员包括你们和军统人员一共有一百九十三人,化装成船夫、商人、老百姓。我们三个人,我在头,李健,你押尾,司空啸,你在中间。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李健问:“什么时候出发?”

“为了躲避日军飞机轰炸,我们今天晚上装船起运。”

第四百五十九章 江面遇袭

当晚,天色擦黑,在军队的保护下,九千多个大木箱被押送到长江码头,码头上人群涌动,争抢着要挤上停靠的一艘英国货轮。呼喊声、叫骂声、孩子的哭声不绝于耳,唯有面前的那条大江千年来无悲无喜,兀自滚滚东去。

由于有军队的保护,专门辟出一个区域给文物装船,装船速度很快。詹俊辉看看接近尾声,过来对司空啸和李健说:“船上的人分三个班次轮流休息,没我的命令不能停靠。大家都跟紧了,李健,你押尾,万一遇到敌机轰炸,不能弃船,不能让任何船只掉队。”

“好!明白!”

”那我们上船出发!”詹俊辉往第一艘船走去。

司空啸对李健笑笑:“兄弟,小心!”

“你也是!”李健带着人往最后一艘船而去。

哈孝武上了船,当船渐渐离岸,望着那灯火中的码头和南京城墙,对身边的李健说:“大哥,你说南京能守得住吗?”

李健看着那些乱哄哄争着上船逃离的老百姓,望着押送文物的军队返回去的身影,心中黯然,喃喃道:“但愿!”

船开足了马力在江水中破浪前行,今夜的宁静能持续到何时?芜湖,还在我们手里吗?

睡了的哈孝武被船体的摇晃弄醒了,他用手抹了抹脸,完全清醒过来,看看周围,有人还睡着,有人在小声说话,却没看见李健。他走出舱门,天已大亮,在甲板上他看到了李健,江面的风吹动着他的衣襟,而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江岸。

哈孝武走过去说:“大哥,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小武,你是第二班岗吧,后面有早饭。”李健的眼睛依然盯着江岸。

“哦。大哥你看什么呢?快到芜湖了?”

“芜湖应该不远了。”

江面上的船只越来越多,不论大船小船,都满载着逃难的人,背着包袱,带着老人孩子,满脸凄惶。哈孝武不由得叹口气:“唉!鬼子一来,多少人没了家啊!”

当他们从一艘乌篷船旁经过,小船从船头到船尾都是人,船吃水很深,看着似乎随时有倾覆的危险。船上的人则用茫然而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们。

哈孝武忍不住说:“大哥,你看他们真是不要命了,这江上要是风浪大点,他们的船非翻了不可!”

李健暗自叹息,默默地看着那条小船在江中命悬一线般地载浮载沉。哈孝武转身要去船尾,没走几步,就听到李健大喊:“敌机,敌机来了,快隐蔽!”

哈孝武仰头望天,却什么也没看到,附近船只听到了李健的喊声也开始骚动,可没人看到有飞机来,正疑惑间,飞机轰鸣声传入耳际,大家循声望去,随即大叫:“飞机,飞机来了!”

果然,远远地从南京方向飞来一架飞机,飞机飞得很低,似乎是向他们俯冲而来。大家慌乱起来,能躲入船舱的都躲了了,挤不进去的只能绝望地挤作一团,眼睁睁地看着飞机眨眼间到了上空。

李健已经看到了飞机机身上刺目的红色太阳,飞机俯冲后又升上去,很快就往南飞走了,大家都虚惊一场。李健心中却依旧不安,断定这架飞机不会无缘无故飞过来,必然是为了侦查长江江面和沿岸的情势,或许危险不远了。

自从敌机飞过,所有船只都紧张起来,纷纷加速行驶,沿岸不断还有船只加入,江面上的船只开始密集起来。

李健问船夫:“芜湖还有多远?”

“快啦,再有两个钟点就差不多了。”

李健继续站在船舷旁侧耳倾听岸上的动静,终于让他担心的事还是来了,江岸上有密集的枪炮声,方向正是芜湖方向。枪声自然也让所有人更加张皇失措,不断有大大小小的船只从岸边驶出。

哈孝武担忧地说:“看来芜湖的日军已经开始攻城了。不知道南京怎么样了?”

有人说:“听枪声这么紧,说明我军还在抵抗。但愿我们能赶得及过去。”

“昨天不是说芜湖还在自己人手里,估计鬼子攻城的时间不长。”

“不知道能守多久?我军主力可都在南京。”

“芜湖要是丢了,南京就腹背受敌啦!”

“是啊,三面都是日军,就剩下北面的长江,想逃都不容易!”

“逃?上面不是说背水一战,与南京共存亡吗?连船都不留,没有船,长江就是阎王殿!”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突然船舷边的李健大喊:“敌机,轰炸机!隐蔽!隐蔽!”

大家正惊慌着,就听到了巨大的轰鸣声,从芜湖方向飞来几十架敌机,冲着江面而来。所有船只就像是被饿狼围猎一样,恐惧而无助地眼看着敌机飞在头顶上,眼睁睁看着黑乎乎的炸弹一串串落下来,却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刹那间,巨大的水柱在江面上接连不断如死神张开的羽翼,被炸弹击中的船只在黑烟中起火、断裂、倾覆,惨叫声、呼救声不绝于耳,江面上浮尸处处。

或许这些轰炸机只是轰炸芜湖后顺便过来轰炸江面,仅仅实施了一轮轰炸之后就列队返航,反而是随后的十几架战斗机继续在江面上来回俯冲扫射,他们完全不管江面上都是逃难的民船,密集的子弹暴雨一般泼洒在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身上,顿时鲜血迸溅,人群一倒一片,中弹落水的难以计数,女人、孩子的尖叫声伴随着机枪的扫射声响彻江面。

终于,弹药耗尽的战斗机也冲入云霄,轰鸣声渐渐远去。

李健立刻吩咐手下:“马上清点人数,有没有伤亡?看看有没有船掉队。”

李健和大家从船舱里冲出来,但见江面上到处是随波逐流的尸体,挣扎求生的呼救。

很快,哈孝武过来说:“咱这儿有两人轻伤,船身有一些弹孔但都不要紧。前面传话说,我们的船没有被炸弹打中的,也没有掉队的,真是万幸!”

旁边有人心有余悸地说:“咱六艘船都没事,我看,这是老祖宗保佑咱呢!咱船上这些宝贝显灵啦!”

李健说:“你们再仔细检查我们船身受损的情况,别大意。把水性好的叫过来,放绳梯救人,咱不能见死不救。”

一个军统的人说:“是不是要请示一下老板?”

李健说:“好,你快去请示。”

可是还等不到回话,就见不远处有一条船正在下沉,船上的人都在大声呼救。李健立刻命令船只靠上去,船上的人看到有船靠过来都本能地挤在一边,导致船体倾斜,人们纷纷掉入江中。李健也顾不得了,跳入江中游向落水人群,手下人见他如此,也都跟着跳入冰冷的江水中。

李健潜入水中,救出一个沉下去的半大孩子,带着他浮出水面,游到自己的船边,上面的人垂下了绳梯和绳索,李健一手抓住绳索,另一只胳膊夹着孩子蹬踏着船体,几下就到了船舷,把孩子递给人接过去,继续回去救人。

此时,江面上的幸存船只也都在尽力救人,冰冷的江水依旧冰冷,水中的浮尸早已是同样的温度,被救的人在瑟瑟中蜷缩着,努力维持着幸存人间的那一丝热度。

第四百六十章 失而复得

李健等人救了不少人回到船上,手下过来报告说:“李大哥,老板说要我们立刻全速行驶,赶快通过芜湖江面。在安庆靠岸,到那里放下难民。”

“好,我知道了。”李健转身吩咐哈孝武:“小武,去烧些热汤给他们喝,帮他们找些衣服换上。”

“大哥放心,交给我。有几个人被水呛了,现在还没醒,怎么办?咱也不能靠岸。”

“我去看看。”

李健给几个人把把脉,都不是大问题,掐了人中也就醒了。

“你们给他们灌几口热汤,把湿衣服换了。”李健正要离开,突然,一阵哭声传过来,李健走过去,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正抱头痛哭,旁边的手下说:“这孩子刚醒,醒了就哭,八成是家人遇难了,问他也不说,就是哭。”

李健怜悯地看着他,对手下做个手势:“去忙你的吧。”他想安慰那个男孩子,但却觉得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叹口气默默走开,站在甲板上,看着两岸迅速后退,那段悲惨的江面也已经远去,唯有身后的哭泣萦绕于耳边。

船队终于安全通过了芜湖江面,身后的哭声也开始断断续续。哈孝武跑过来递给李健一碗热汤:“大哥,趁热喝了,别冻着!”

李健接过热汤返身进舱,来到那个孩子的身边,蹲下来,伸手拍拍他的肩头说:“喝点热的暖一暖,要不会冻病的。”

孩子缓缓抬起头,满脸泪痕、两眼红肿地看着他,李健把碗递过去说:“先喝了吧,喝了就暖和了。”

孩子瑟缩着伸出手,捧着碗,一点一点地喝了热汤,才放下碗,眼泪又哗哗地流下来,李健默默地拿碗走开,然后拿着衣服和薄被回来,放在他身边说:“孩子,你叫什么?”

孩子哽咽着说:“陈小栓。”

“陈小栓,你把衣服换上,盖上被子睡会儿。不管是什么事,都会过去,你得要活下去。”李健温和地说。

陈小栓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带着哭腔说:“大哥,我爹娘让飞机打死了!我看着他们掉到江里去!我弟弟妹妹也掉下去了!我求大哥帮我找找他们,老天保佑他们还活着!我谢谢大哥了。”说着就跪下磕头。

李健赶紧扶起他说:“你起来,我帮你找。他们叫什么,多大岁数?”

陈小栓说:“妹子十一岁,叫陈玉儿,弟弟七岁,叫陈小顺。”

“好,我帮你找。你赶快把湿衣服换下来。”李健说着站起来,叫来几个手下分别在自己船上找,又去问前面的船只,最终一无所获。

李健只好回来如实相告:“小栓,对不起,我没找到你的弟妹,不过,他们也可能被救到别的船上,你别灰心,希望他们能遇到好心人,只要活着,以后就有相见的机会。”

陈小栓还是忍不住哭起来:“玉儿,顺子,你们在哪儿?爹妈没了,你们也找不到,就剩下我一个了……”

李健恻然,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说:“小栓,往好处想吧,他们一定还活着,终有一天你们会找到彼此。”

陈小栓依旧哭得天昏地暗,李健把薄被给他披上,叹口气站起来走开了,看着那些劫后余生的人们,各自抹着眼泪啜泣着,哀愁、恐惧、无助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他无能为力,只能站在甲板上,让风吹着自己,希望尽可能吹散心中的阴霾。

第二天早上,哈孝武急急地找李健:“大哥,那个孩子发热了,说着胡话,叫也叫不醒,你看咋办?”

李健赶紧过来把了脉,皱眉说:“是风寒,你去看看咱们有没有姜或者葱,用姜或者葱白熬水。”随即点按他的手上和背部的穴位。等哈孝武端来葱白水,慢慢给他喂下去。

哈孝武担心地说:“大哥,这能行吗?要不要跟老板说说,上岸找个大夫?”

李健说:“再看看,他情况还好,如果明天不见好转,再靠岸。”说完抱着他到自己的舱位,守在旁边看护。

陈小栓时不时地唤着家人,李健静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小栓喃喃地叫着“顺子”,猛然间这个字眼如同一根针刺激了他的神经,他不自觉地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顺子,顺子……”,很熟悉的名字,谁是顺子?李健入了魔障一般地疯狂搜寻着,这个名字好像刻在自己的生命里,那样的亲切!耳鸣尖利地响起,头痛不可避免地袭来,但他的头脑里却不断闪现着一个十几岁稚气未脱的脸,继而一个女孩子甜美的声音“顺子哥”飘荡在半空。李健咬牙忍着头痛拼命去想,他想知道更多,想连串起已经有过的记忆碎片,竟然不知不觉中就陷入了黑暗,在黑暗中他看到了一束光,光亮中是一个人,那个人竟然就是自己,然后,他看到了三个少年,自己,顺子和秀儿,顺子和秀儿都叫自己“大哥”……

李健猛地睁开了眼睛,头痛已经消失,同时更加惊喜地发现,他已经想起了顺子和秀儿,他们是自己的二弟和三妹,突然犹如一扇天窗打开,阳光照亮了整间屋子,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崆峒山、平凉、长春、齐齐哈尔、伯塔、新疆、宝鸡、上海,一切的一切都回来了!我叫李天行,也叫李健!

李健激动地站起来,走到甲板上,迎着风望着远处的山峦,浩渺的江水,身体随着船身上下起伏,终于感到自己确实的存在!纵然那些记忆充满着悲欢离合,可唯有找回记忆才能找回一个完整的自己!我的记忆回来了!

陈小栓睁开了眼,就看到坐在身边李健,李健微笑着说:“小栓,谢谢你!你帮我找回了我最珍贵的东西!”

陈小栓听不明白,茫然地说:“我?我咋了?”

李健说:“我要谢谢你,小栓,你帮我知道了我是谁!”

陈小栓更糊涂了:“你是谁?我不知道你是谁。”

“我叫李健,以后你就叫我哥,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你等等,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陈小栓愣愣地看着李健的背影,体味着刚才李健的话,似懂非懂。

等陈小栓喝了热乎乎的菜粥,李健问他:“小栓,我们的船会在安庆停靠。你有亲戚吗?我可以给你钱去投靠亲戚。”

陈小栓眼圈又红了,哽咽着说:“我爹本来要带着我们去投奔大伯,可是我只知道大伯在贵州,从没见过,也不知道怎么去找。”

“你知不知道你大伯的名字、住处,或者是干什么的?”

陈小栓摇摇头:“大伯的名字我听爹提过一次,也不记得了,说是个裁缝,别的就不知道了。我爹说好久没联系了,还在不在贵州也不知道。”

李健暗自叹息,又问:“那你有什么打算?还有别的亲戚吗?”

陈小栓说:“我娘说只能往南走,好些亲戚在北边,那边被日本人占了。就大伯家是在南边。”

李健有些为难,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办,有心要让他跟着自己,可毕竟将来是要回到战场的,那时还是不能顾全他。

陈小栓抬起头看看沉默的李健,突然起身跪下来说:“大哥,求求你收下我吧。我什么都能干,只要你给我口饭吃。我想活下来,我要杀了所有日本人,给我爹我娘和弟弟妹妹报仇!求求你!求求你!”边说边不住磕头。

李健赶紧扶起他说:“小栓,别这样!我可以照顾你一段时间,但是将来我会去参军打仗,到时候就顾不上你了。”

陈小栓坚决地说:“那我也去打仗!我要杀了小日本,给我爹娘报仇!”

李健看他如此坚决,想想也罢,走一步是一步,就答应了:“那好,你先跟着我,不过你还太小,打仗就算了。到时候再说吧,你先好好养病。”

陈小栓吃了颗定心丸,也就好过一些,很听话地躺下来,又问:“大哥,你是干啥的?要去哪儿?”

李健说:“我就是给人帮工的伙计,跟着老板到四川做买卖。”

陈小栓说:“那,大哥,能跟老板说说不,我也给你们当伙计,不要工钱,有口饭吃就行。”

李健笑了:“行,我会跟老板说。你睡会儿吧,我去外面看看。”

第四百六十一章 国士的使命

这一天,安庆到了,六艘火轮都停靠在码头,让所有难民下船,除了陈小栓。詹俊辉让李健把陈小栓叫过来盘问了一番,见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没有潜在的危险,也就同意了。在安庆采办了些必需品,詹俊辉立刻让大家起航,在下一站九江之前,还是要昼夜兼程、不能靠岸。

自从过了芜湖,长江江面一片宁静,再没有飞机轰炸出现,所有人也都放下了悬着的心。

李健的船上有几个文物保管员,其中两人是一家子,夫妻两个带着两个孩子。男的叫苗清源,戴副眼镜,文质彬彬,女的叫上官琴,温柔恬静。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十岁上下,活泼可爱,也很懂礼。

李健因为找回了记忆,心中畅快,又看着这一家子和睦安乐,忍不住主动和他们攀谈。

“苗先生,看着你们这一家子和和美美,真是让人羡慕!”

苗清源放下手头的书,抬起头说:“乱世之中,苦中作乐而已。”

“是啊,乱世,能保全家人就已经很不易了。苗先生是哪里人?”

“北平。李先生呢?”

“东北。”

“东北,可惜,东北已经沦丧敌手,不知道何时才能收复!”

“会有这么一天。苗先生带着一家人离开北平,就是为了那些文物吗?”

“是啊,四年多了,这些国宝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四年多?这么久?这么说这些国宝辗转了很多地方?我还以为都是南京的文物。”李健颇为诧异。

“这些国宝是从北平紫禁城运出来的。自从东北九一八事变,政府就防备着日本人侵占北平。我中华几千年的精华不能沦于敌手!否则上对不起祖先下对不起子孙!我们从民国22年就开始把上万箱的文物往南转移,先是在上海存放,后来南京朝天宫库房建好,就转移到南京。没想到才一年,南京也将陷于战火,只能继续向后方转移。说起来也真是心酸,这些年国宝千里辗转、几无安身之处,我泱泱大国何时沦落到这个地步!”

李健心中亦是感慨:不知那些创造这些国宝的先辈们知道了今日中华之境遇,会如何痛心疾首!

“真没想到,这些国宝竟然已经在外流落了几年!上万箱!一路颠簸,不说别的,光是要防止损坏都很难吧!”

“是啊!仅仅是挑拣装箱就花了半年的功夫!要防止磕碰、防潮、防蚁虫啃咬、防盗贼,你也看到了,还要冒着枪林弹雨,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这些国宝,历经千百年的沧桑,如同我民族之魂魄,少一件都是国家民族的遗憾!”

“苗先生一家这些年一直跟着国宝吗?”

“对。国宝一日不归,我们也不回家,不光是我,我们这些人都是!保护国宝就是我们的使命!”

李健闻言颇为感动,也充满敬意,军人护卫的是国土,而这些看似文弱的有识之士护卫的却是民族的灵魂!

这时,张小栓带着两个孩子跑到甲板上玩,上官琴笑着说:“这可好,两个孩子有了大哥哥就放我自由了!前两天还闹着有些晕船,现在也没事了,跑起来如履平地一般,都长本事了!”

“那个孩子也可怜,他们玩在一起,也算是暂时忘却伤痛吧!应该多让他们在一起。”苗清源说。

“是,我也这么想。所以这些天的功课也减少了,那孩子这两天才有个笑脸,实在可怜。”上官琴怜悯地看着小栓。

“我替小栓谢谢你们。多亏了你们的照顾,这孩子才能慢慢缓过来。”李健感激不已。

“不要这么说。我们能力微薄,你们救了那么多人,那才是功德……”苗清源的话没说完,就听到几个孩子大喊:“船,那艘船出事了!”

“爹、娘,快来看呀!他们的船要沉了!”

“李大哥,救救他们!”

李健和众人都赶到船尾的甲板上,果然,一艘明显超载的乌篷船正在下沉,船上的人惊慌呼救。李健的船是离他们最近的,当然毫不犹豫地靠过去,放下绳梯,好在及时,多数人都攀着绳梯上了火轮,几个掉入江中也都被李健等人救了起来。

一个中年人看着渐渐没入水中的船捶胸顿足:“船!我的船啊!这可让我怎么活啊!”

有人说:“船家,你这小船哪能装这么多人!幸亏遇上我们,要不别说船,人也都没了!”

船主满脸凄惶地说:“唉!有啥办法,我……我也没办法。”低下头垂泪,不再说话。

“你们去哪儿啊?鬼子一时还打不到这边,不用急着逃命吧!”

“去九江。”船主凄惶地说。

“九江?也好,反正我们也路过。”

李健说:“大家安心休息吧,我们会把你们送到九江。”

安顿好这些人,李健对哈孝武说:“你去传话给老板,报告我们这边的情况,看看老板怎么说。”

不多时,哈孝武回来说:“老板说让我们仔细观察,多长个心眼。”

李健便吩咐他:“你找几个人去照顾他们,顺便聊天套套话,看有没有可疑之处。”

过了些时候,哈孝武回来说:“大哥,那些人都是老百姓,看不出什么可疑的。老板也太小心了,我们才出南京没几天,不显山露水的,还能被土匪盯上了?”

“他们是哪儿的人?”

“他们说了些地名,可我们又不是本地人,哪儿能看出什么?除非搜身,看看带没带武器。”

李健想了想说:“老板提醒得对,我们船上的东西不能有丝毫闪失,还是警醒些。我待会儿去看看再说。”

李健过去和几个人搭讪了几句,有说经商的,有说逃难的,也看不出什么,但却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人都是青壮年,多数是男子,只有两个女子,没有老人孩子,一般逃难的人往往都是老老小小的。也许这只是巧合,但多少有些耐人寻味。

李健把张小栓叫到僻静处,在耳边说了几句,张小栓点点头:“行,大哥放心。”

等热汤做好了,李健亲自过来端给他们,张小栓在旁边帮忙,突然装成被绊了一跤,连汤带人倒在一个人身上,借机去摸那个人的腰间是否有武器,却什么也没摸到。

李健替张小栓道歉:“先生,对不住,这孩子没站稳,没烫着吧?把你的衣服弄湿了,要不脱下来凉凉。”

被撞到的人皱皱眉,却说:“没事!他不是故意的。”边说边脱了外衣挂在旁边的椅背上,腰间什么也没有。

张小栓一边道歉,一边看了李健一眼。

李健不动声色地继续给他们分发热汤,同时观察着那些人的神态,每个人端过热汤都道谢,然后静静地捧着热汤喝起来,喝完了送还空碗道谢,然后坐下来,有的闭目休息,有的呆呆坐着,没有人大声说话。

李健走过去跟那个船主搭讪,余光依旧关注着其他人。

“老哥,你是哪儿人啊?”

“鲇鱼村的。“

“鲇鱼村在什么地方?”

“安庆,江边上。”

“你常去九江吗?”

“也不经常。我船小,摆渡还行,跑不远。”

“最近往南边逃难的人多吗?”

“有一些。”

“你没想过也带着家人逃吗?”

“再说吧。日本人还在江那边。”

“你的船没了,将来怎么办?”

“唉!能咋办?我们一大家子就靠我撑船挣点口粮,没了船,我们可怎么活?”船主苦着脸抱着头,极度痛苦和绝望,不再言语。

江面起了风,船身晃了晃,一个女人立刻用手扶住身边的皮箱,一切看在李健的余光里,他觉得女人的反应很快,动作很利索,但神情却不慌张,反而机警地看了下旁边,也看了眼自己。然后,她把皮箱轻轻放平,小声跟旁边的男人低低说了两句。过了一会儿,男人起身走到一个人身边坐下,和那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李健装成什么都没看到,用手拍了拍那个船主,说:”老哥,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别想不开,只要人没事,总能活下去!“

船主苦着脸没动也没说话。

李健回身对张小栓说:“栓子,东西收了,去烧点热水。”张小栓答应着抱着一摞碗去船尾了。

李健装得若无其事地走开,随即叫来手下吩咐:“这些人不对劲,你带一部分人,埋伏在周围,我带着人进去先把他们控制起来,搜一搜。”

李健又叫来张小栓:“栓子,你找个借口,把苗先生一家叫出去。别惊动那些人。”

第四百六十二章 有惊无险

等苗清源一家出来,李健带了几个人回到舱内,一眼看见那个皮箱不在原地,而且箱子似乎打开过,盖子没有盖严,旁边的几个人眼神有异,有人把手背在身后。李健知道事情不妙,立刻拔枪对准他们,同时大喊:“别动!”

可几乎在他掏枪的同时,那些人中的几个也举枪射击,还有人扑向箱子去拿枪。一时间枪声大作,双方各自有人中弹倒下,李健被迫带着人退出来,大家将这些人围在船舱里面,不断从四周的窗口互相对射,里面的人四面受敌,人越来越少,就剩下两个人负隅顽抗。

这时张小栓跑过来对李健说:“大哥,坏了,可能婷婷在里面。我们到处找不到她,刚才我们在玩捉迷藏的游戏,可能还在……”

李健一惊,马上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可一切来不及了,里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立刻四处张望,看到角落里有一堆行李杂物,立刻过去移开外面的包袱,果然里面蜷缩着瑟瑟发抖的女孩子,立刻把她拖出来,孩子放声哭喊:“妈妈!妈妈!我害怕!妈妈……”

苗清源和上官琴也跑过来,听着里面孩子的哭喊,上官琴捂着嘴哭,苗清源压抑不住惊慌:“李先生,我女儿,这……这可怎么办!”

里面传出一个声音:“你们听着,不想让这个孩子死,就放下枪,把船掉头往回开!我给你们十秒钟,否则,这个孩子先没命!只有十秒钟,不掉头,就开枪!”

李健看着苗清源夫妇伤心惊恐的眼神,立刻大声说:“别开枪,我马上命令掉头!”

“哈孝武,去,传我的命令,立刻掉头。”

“是!”

李健抓住哈孝武附耳说了几句,哈孝武点头离去。

李健走到舱门口,扔了枪,举起双手,大声说:“我是这里的管事的,我们谈谈吧。我不带枪,可以进来吗?”

船在缓缓掉头,里面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看了看门口两手空空的李健,另一个人用枪指着他说:“你的手不能放下,进来,敢乱动,马上杀了你!”

李健举着手进到里面,用商量的口吻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劫我们的船?如果是要钱,你出个价,我们好商量。”

“哼!出价?少糊弄我们!这艘船一定价值连城吧!说实话,这些东西是不是南京朝天宫里的宝物?”

“宝物?我不知道。我只是被雇来押送货物的,至于是什么货,我真不清楚。敢问大哥是那条道上的?还请报个万,山不转水转,没准都是自家兄弟。”李健心中暗想,还真是遇到强盗了,看来是从南京一路跟着来的。

“少废话!让外面的人都把枪扔进来,敢乱来,你就死定了!”

“我只是拿钱办事,犯不着玩命。要不这样,这些货你们要就拿去,把这孩子放了。否则,兄弟们要是被逼急了,谁都活不成!”

“你们只要放下枪,我可以放你们,都跳到江里逃命吧。”

“那这个孩子呢?”

“你们都跳到江里,我就把她放了。”

“孩子是无辜的,我跟她交换一下怎么样?”

“我们不傻,当然是孩子好控制。别跟我讲条件!我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让你的人都跳到江里去,否则,我先杀了你!”

李健看着孩子,似乎万般无奈,大喊:“兄弟们,我们遇到硬茬了!咱们走!照他说的做!”

“大哥,听你的!”然后听到外面有扑通扑通落水的声音。

就在那两个人略一分神的时候,突然船猛地一晃,两人立足不稳,一道白光插在其中一人的手腕上,那人手中的枪几乎脱手,一颗子弹呼啸着擦着李健射出铉窗,李健已经再次甩出飞镖,扎在了婷婷身边那人咽喉正中,同时几声枪响,瞄准李健的那个人还来不及再次扣动扳机就被几颗子弹同时击中,向后倒去的同时手中的枪冲着舱顶开了最后一枪。

李健冲上去护住孩子,大家也都冲进来检查劫匪的死活。苗清源夫妇进来,上官琴赶紧抱住哇哇大哭的孩子不住安慰着。

手下报告:“李大哥,老板的船追上来了。”

“掉头,停船。”

李健站在船舷边,等詹俊辉的船靠过来,詹俊辉从搭好的木板上过来,厉声问:“怎么回事?什么人?”

李健答道:“不知道还有没有活口,审了才知道。不过,他们知道我们的货是从南京朝天宫出来的。”

詹俊辉走进船舱,手下过来报告说:“有几个活着。”

“带过来。”

詹俊辉看到四个人,两个毫发无损,一个轻伤,一个重伤。他先问那个重伤的:“你们是什么人,说实话,我给你治伤!”

那个人很不屑地撇了撇嘴,闭上了眼睛。

詹俊辉冷冷地说:“敬酒不吃吃罚酒。”吩咐手下:“去拿盐来。”

手下捧着个盐罐子回来,詹俊辉抓了把盐,洒在那人腹部的伤口上,惨叫声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旁边的三个人立刻吓得磕头如捣蒜。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不是跟他们一起的!我说的是实话!“

”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就是急着回家,才赶上了这艘船!我不敢骗你们!你们可以去查,我家在三叉河,真的,你们可以去查!“

“我……我是被他们逼的!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说要是我不照他们说的做,就杀了我全家!求求你们放了我吧,一家人就指着我,我要死了,他们也就活不成了!”船主哭诉着。

詹俊辉盯着船主问:“你说清楚,他们怎么逼你的?”

“他们要雇我去九江,我本来不想去,可是他们说给我三倍的船钱,我就答应了。没想到,他们上了船就威胁我,说不管我看到什么都不能问,别人问我什么都不能说,就说是去九江。否则就杀了我全家。后来,他们故意把船开到这艘船的边上,把船凿坏了,让他们把我们救到这艘船上。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就饶了我吧。”

“你不认识他们?”

“不认识。”

“你说谎!他们说要杀你全家,怎么说不认识你!”

“我,我也不知道!可他们这么说,我也不敢不信啊!”船主一脸的惶恐。

詹俊辉问旁边的两个人:“你们说,船是怎么沉的?”

“我没看见,但听到一些声响。那些人说别多管闲事,要不,就把我推到江里淹死。”

“是,他们是这么说的。还说不许我们说话,否则就弄死我们。我想是遇上黑道的了,就只能听他们的。”另一个人补充道。

“我们不敢撒谎。我们俩先上了船,后来这些人就上来了,我们觉得人太多不安全,以为船家贪心。谁知道那些人是强匪!这真不关我们的事啊!”

“你们现在知道怎么回事了?”詹俊辉阴沉地问。

一个人随口说:“知道了。”

另一个却说:“不,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船家也磕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老爷就放过我吧,我还有一家老小!求求你发个慈悲,放过我吧!”

三个人苦苦央求着。

詹俊辉不再理会他们,看着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对身边的手下摆了摆手,那个人过来继续撒了把盐,厉声问道:”你不说,就让你生不如死!说,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们的货和行踪?”

就在这边审讯的时候,那边詹俊辉的手下在仔细搜查那些死人的物品,一个人拿着个火柴盒过来说:“老板,别的没什么特别,只有这个有点意思。您过目。”

李健看到詹俊辉手中托着个火柴盒,那上面有些樱花图案,烟盒上是中国字“樱花”。詹俊辉面无表情地说:“那就去验验吧。”

“是。”那人一挥手,几个人纷纷把那些死人的鞋袜脱掉,回报说:“老板,不会错,日本人。”

詹俊辉俯身对地上的人说:“你们是日本人!这么说,你们是从南京就跟过来的?”

地上的人喘息着咬紧牙关不说话。

詹俊辉站起来说:“抬到我船上去,给他止血,慢慢审,不吐出东西来想死都不行!”

几个手下抬着他出去了。

詹俊辉走到那些死人身边一个个看过去,发现一个人手上和咽喉都插着飞刀,俯身拔下两枚飞镖,回身问:“这个是谁的?”

李健道:“是我的。”

詹俊辉很感兴趣地问:“你会功夫?”

“是。”

詹俊辉指着地上的两个人说:“这两个人是谁杀的?”

李健看了看认出是自己开枪打死的,答道:“也是我。”

“都是一枪毙命,好枪法!老弟可是真人不露相啊!”边说边把飞刀递给李健。

“这次是我的疏忽,差点让这些人算计了。老板何以断定他们是日本人?”

“你看看他们的脚,两个脚趾间距离很远,这是因为日本人习惯穿木屐。他们一定在南京就盯上朝天宫了!竟然想把国宝从我们手里劫回去,还真是敢想敢干呐!”

李健看那些人的脚趾间隙很大,果然和普通中国人的不一样,不由得佩服詹俊辉的老道:“日本人竟然贪婪至此!幸亏国宝提前运出来,否则必遭不测!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人跟着,我们还真得小心了!”

“到了九江,我们尽可能补充得充足些,以后尽量要少靠岸。都多长些心眼!有什么损失吗?”

“货都好。几个兄弟受了伤,最好能尽快靠岸给他们找个大夫看看。”

“嗯。伤势不重就先忍忍,到九江靠岸。”詹俊辉边往外走边吩咐手下:“都处理了!”

军统的人立刻指挥着把那些死人抬出去扔到江里,有人举枪对着那三个活着的人头部就是三枪,李健一惊,三个人已经倒在血泊里。

李健忍不住说:“老板,怎么还没审清楚就杀了?他们看着不像是日本人!”

詹俊辉淡淡地说:“是不是都不重要。他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只有死路一条!”

李健无语,只能看着那三个人的尸体被抛下船,只听扑通几声,李健心中阵阵寒意。

第四百六十三章 漂泊的船

大家一通收拾,詹俊辉的船离开,几艘船航行照旧。

哈孝武走过来说:“大哥,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还会耍飞刀!”

李健问:“几个受伤的兄弟怎么样了?你烧点热水,找些干净布,我去看看。”

迎面苗清源走过来致谢:“李先生,谢谢你救了我女儿!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心里的感激,救命大恩,我们一家一辈子都不会忘!”

“苗先生,不必这样!孩子没事就好。婷婷现在怎么样?”

“没什么,就是吓坏了,有她妈妈陪着,过两天就好了。”

“那好,要是有什么就告诉我,我可以用点穴法帮她镇静下来。”

“李先生还懂中医?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我听他们说,那些人是日本间谍?真的吗?”

“是。”

“他们怎么会知道国宝的事?”

“日本间谍到处都是,估计他们早就盯着朝天宫里的国宝,所以一路跟踪,找机会下手。做强盗做到如此疯狂,实在是让人无语!”

“不尽快把这些强盗赶走,还不知道要怎么祸害我们华夏民族!真是千年浩劫呀!”

忙完了给伤员的包扎,李健站在船头沉思,突然张小栓跑过来扑通跪下说:“李大哥,求你教我功夫和打枪,我要学本事给爹娘报仇!”

李健把他扶起来:“栓子,你起来!我可以教你功夫,但打枪不行。教你功夫也是为了你强身健体,至于报仇,那是你长大以后的事。”

张小栓略有失望:“行,学功夫也行。我想学飞刀,没有枪,飞刀一样可以杀人!”

李健看着才十五岁的张小栓,他的眼神充满戾气,整个人完全被复仇占据,暗自叹气:“栓子,习武不可一蹴而就,必须从基本功开始。从明天起,我教你。”

第二天一早,李健开始教张小栓一些基本功,练了一阵子,张小栓就忍不住问:“李大哥,我什么时候开始学飞刀?”

“先练好了基本功再说。”

“基本功要练多久。”

“至少一两年吧。”

“那么久?我什么时候才能报仇?”张小栓大失所望,干脆也不练了,一肚子怨气地抹眼泪。

李健理解他的痛苦,好言安慰道:“栓子,学功夫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强身健骨。我知道你想为父母报仇,但是你年纪还小,只有先让自己强大起来,才有打败别人的资本。即便是你的父母,也不希望你小小年纪就学着杀人吧。”

张小栓有点歇斯底里:“我恨他们!恨不能现在就杀了他们!只要教会我打枪,我就能杀了所有日本人,杀了他们全家,杀了他们所有人!”

李健看着发狂的张小栓,一时间脊背发凉,冬天的江面,竟如此寒冷刺骨吗?

自此,张小栓不再主动要求习武,李健也不勉强。

这天,哈孝武悄悄对李健说:“大哥,小栓最近老是围着我们转,想让我们教他打枪。”

“是吗?有人教他?”

“没有!一个小屁孩,万一学会了乱来可就麻烦了!不过他眼睛老是盯着枪,保不齐哪天弄点事出来!我看他想报仇都想疯了!这才多大?大哥你得管管,可别闹出事来!”

“我知道了。你跟他们提个醒,别让小栓摸枪。”

“哎,我明白。”

李健想了想,找到苗清源说:“苗先生,我想麻烦您个事。”

“李先生,别客气,什么事请讲。”

“是关于栓子,他最近老是想学打枪,总说着要找日本人报仇。我点过他,但效果不好。您有没有什么办法劝劝他。他才十五岁,总想着开枪杀人,我担心他走上邪路。”

“我也想跟你说说呢。这孩子最近也不太和孩子们玩了,还常常发脾气,性格越来越孤僻。我也有点担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要好好关注他了,别让他钻牛角尖,惹出祸事!我们找机会跟他聊聊,开解开解。”

“那就麻烦你了,苗先生。”

第二天,苗清源找到李健说:“李先生,我夫人和小栓谈了谈,那孩子大哭一场,也够可怜的。好像还是听进去了,今天看着还挺乖的。唉,还是个孩子,咱慢慢来吧。”

“那就谢谢你了,苗先生。麻烦你们费心多劝劝,这孩子还是听你们的。”

“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力。”

有苗先生夫妇的帮忙劝解陈小栓,李健总算暂时放了心。等到了九江靠岸,詹俊辉派人把李健叫过去,李健问:“老板,那个人怎么样,交待了什么?”

詹俊辉说:“说了一些,可惜,很快就死了。不过和我们推断的差不多,他们是早就潜伏在南京的间谍,隶属于樱机关,负责收集军事、政治、文化各方面情报。朝天宫早就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国宝分三路南迁,他们也分路跟踪,要不是他们这一支贪功,我们还未必能发现。”

“是不是要通知其他两路,让他们有所防备?”

“已经通知了。我也向上峰汇报了你的功劳,上峰很是欣赏!老弟,说实话,你这样的人才在战场上有点可惜,跟着戴老板干才能发挥你的才干,一定会被戴老板器重,大有前途!”

“戴老板?”李健一脸茫然。

詹俊辉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对军统没有概念,解释道:“戴老板是委员长身边的红人,受命组建了军事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专门负责收集情报,锄奸和反间谍。这么说吧,委员长手中有两支利箭,一个是战场上明刀明抢的正规军,一个是隐身的千军万马,缺一不可!我们军统就是那支暗箭。战场上拼的是飞机大炮武器精良,你空有一身好功夫未必用得上。我们正需要你这样智勇双全的人,在敌人心脏里插上尖刀,不夸张地说,好的特工可以顶几个师!怎么样,老弟,考虑考虑,加入我们吧!”

李健头脑里闪出维克托莉娅的身影,还有林先生曾经说过关于间谍的那些话,没想到如今自己竟然被人看中是做间谍的料!真是人生如戏,造化弄人!

詹俊辉看李健沉默不语,笑着说:“老弟,不用着急决定,好好考虑考虑。上峰爱才,我也是诚心诚意希望和你并肩作战。等完成了这个任务,你再答复也不迟。”

“那好,容我想想。”李健心中并不愿意。

“好!我们一小时后启程,到武汉靠岸。”

“是,老板。没什么事我就去忙了。”

“好,去吧。”詹俊辉看着李健的背影,拿出一根烟点燃,在吞云吐雾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击毙日本间谍之后,大家都格外小心,然而越往南越远离战火,一路上风平浪静,过武汉、岳阳,行程走了一大半,前面就是宜昌,离重庆就不远了。

这是一个寒冷的清晨,宜昌已经出现在眼前,前方上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涌向码头,李健站在船头,看着千帆过尽,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漂泊无根之感,多少年了,自己就如同这些船,虽然不断停靠码头,可都不是最终的归宿,我的归宿在哪儿?我还要漂泊多久?

第四百六十四章 噩耗

宜昌是长江入川的大门,由于码头拥挤,船只好容易停靠进去,李健让负责采买物品的人赶紧上岸办事,司空啸从船上下来,站在岸上向李健招手:“李健,下来,老板喊我们过去!”

李健下了船,和司空啸一起走:“总算要到头了!不知道南京怎么样了?等任务结束,我们得问问收容站在哪儿?”

司空啸递给他一支烟,李健婉拒:“谢了!我从不吸烟。”

司空啸把烟放到嘴上,一边掏火柴点烟,狠狠吸了一大口,喷出一口白烟,说:“南京?你相信奇迹吗?”

“你这么悲观?”

“你能乐观?

“我真是想乐观!就当是跟菩萨许愿吧!我们太需要一场胜利了!何况南京是国都,国都丢了,国人情何以堪!”

“只怕战争才刚刚开始!长路漫漫啊!南京,背水一战?哼!此一时非彼一时!我们不是韩信,日军也不是赵军!断了自己的退路,难道打不赢就都要跳江殉国吗?”司空啸猛吸一口,然后再吐出一股浓浓的白烟。

“这场战争,对我来说,已经开始很久了!”李健的感慨油然而生,九一八仍然历历在目,齐齐哈尔的伤痛并未平复,上海之战就在昨日,抗日的路已经走了很久了!

司空啸笑着说:“这可是当着真人说假话,你的记忆可只有几十天!你不会是想起从前了?”

李健这才意识到司空啸还不知道自己恢复了记忆,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隐瞒,开玩笑说:“我说谎,你还能把我卖了?”

“小心!祸从口出,那些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司空啸低声说。

李健明白“那些人”的所指,小声说:“你知道他们的情况?”

“听说过。他们的老板可是老头子的亲信,别看不穿军装,那可是老头子的禁卫军,既针对日本人,也监督自己人!以前叫复兴社,杀了不少汉奸!连日本人也很忌惮,还逼着老头子取缔复兴社。现在更受器重了,升级成独立情报部门,简称军统!知道以前的锦衣卫、东厂西厂吧,就是那种角色!小心点!这种人少惹为妙!”

两人走到詹俊辉的船边,就不再继续谈话,上了船,进入船舱,里面已经是烟雾缭绕,李健被呛得忍不住咳了两声。

司空啸调侃着:“老弟,还是学学吸烟吧,会吸烟,就觉得这里是人间仙境了!”

烟雾中的詹俊辉没有丝毫笑意,司空啸和李健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严肃而沉重,立刻收起笑容,李健问:“老板,出事了?”

詹俊辉沉痛地说:“南京失守了!”

司空啸和李健虽然也有心理准备,可还是感到震惊,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我是昨天才收到的消息,那时南京已经丢了五天了。”

“我们伤亡大吗?”

“不清楚。听说很混乱。”

“不是说要破釜沉舟,江边不留一艘船!咱们的人怎么撤的?”

“具体情况不知道。总之,我们中华民国的国都沦入敌手!耻辱啊!”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呛人的烟雾盘桓不散。

“小鬼子占了南京,下一步还要怎么样?”司空啸似乎在自言自语。

片刻沉默后,詹俊辉吐出一大口烟说:“不管他们要怎样,我们绝不投降,不能当亡国奴!”

“他们不会满足于占领南京,还会继续南下,追着我们打,直到我们投降,占领整个中国。日本人早就疯了!”李健冷冷地说。

“那就打!四万万炎黄子孙,拼个你死我活吧!”司空啸激动起来。

“四万万同胞?只怕里面会有上百万的汉奸!这些人出卖国家利益、同胞兄弟,危害惊人!他们连委员长的行踪都透露给日本人!该死!这场战争已经没有前方后方,每一寸土地都是战场!每一个角落都可能藏着敌人!想想我们几天前的经历。不到最后胜利,任何时候都不要松懈!”

“你怀疑还有日本间谍跟着我们?”司空啸问。

“不排除这个可能。不光是要提防间谍,过了宜昌,前面就是险要的峡谷地区,险滩很多,历来难走,沿途土匪横行,我们更要小心。”

“听说四川的袍哥会闹得厉害,我们还真得小心了。毕竟咱们带着的是国宝!”司空啸也紧张了。

“所以,你们一定要轮流站岗巡查,24小时不能懈怠。我们保持队形,不要落单。还有,问问你们的人,有没有袍哥会的,万一碰上了,能拉上关系就好沟通。”

李健沉吟了一下,他从谭仲恺那里听过关于袍哥会的事,毕竟袍哥是和洪帮、青帮齐名的大帮会,所以关于青帮、袍哥会的事,谭仲恺讲过不少。于是说:“我对袍哥会有些了解。万一遇上了,可以试试和他们沟通。”

司空啸惊奇地问:“怎么,你的失忆症还真的好了?”

“什么失忆症,怎么回事?”詹俊辉追问。

“是这样。李健的脑子里有个弹片没取出来,导致他忘了从前的事,甚至连自己的名字和部队都记不起来。”司空啸解释说。

李健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过去,赶紧自圆其说:“具体事情和人记不清,但有些事不需要记忆,就像是吃饭、打枪,会就是会。我了解江湖的行事做派,借用洪帮的身份,或许他们能卖个面子。”

詹俊辉的眼神闪过一丝疑惑:“你是洪帮的?”

“这个我记不清了。但我知道一些粗浅的江湖切口和洪帮的规矩。”

“不管怎样,知道就比不知道强。江湖人讲义气,万一真遇上事,可就仰赖你了!”詹俊辉没有继续深究。

“我一定尽力。”李健自然一口应承。

詹俊辉又说:“等此次任务完成,我帮你找个好医生看看,不能让弹片留在脑袋里,这怎么行!”

李健淡然地说:“多谢老板!听天由命吧,我现在不是一切如常?我可不想让他们敲开脑壳,受那个洋罪!”

“你倒是想得开!听说帮会里的狠角色敢用刀子割自己腿上的肉,你是往脑子里扎刀子,更狠!”司空啸调侃着。

几人相视一笑,正说着闲话,手下报告说:“老板,外面有个商人想搭船,我拒绝了,可他赖着不走,非要见你。”

“怎么回事?”詹俊辉问。

“他说是湖南客商,从武汉运棉纱到重庆,可是船坏了,要赶日子交货,愿意多出钱搭我们的船。”

“你就说我们不去南边,费那么多口舌干什么?暗中盯着,别是来踩点的。”

“是。”

李健和司空啸对视了一眼,起身说:“老板,我们也该回去看看。”

“好!去吧!”

李健和司空啸出来下船,看到一个穿绸缎长衫的中年人正转身离去,却往旁边停靠的第二艘船走去。

司空啸低声说:“看来,他是认准了我们的船,要挨个问呐!”

李健说:“我们的船看起来没装满货,可不是让人惦记。”

“小心为妙,谁知道是什么人?”

“你到了!”

司空啸说:“行,我先应付了他!”说着往自己的船走去。

李健回到自己的船上,叫来哈孝武说:“一会儿有个商人来商量搭船,你就说我们要往北走,打发走就行了。”

哈孝武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会有人来问我们搭船?”

李健故意逗他:“我能掐会算!”

哈孝武将信将疑,只好等着,果然没过多久,那个商人模样的人来到船边,大声问着:“请问上面管事的在吗?”

哈孝武应道:“我就是,你找我什么事?”

“请问先生贵姓?”

“姓哈,你叫个啥?”哈孝武倒也实诚。

商人客气地说:“鄙人刘和贵,经营着一个棉纱厂。如今遇到难事,希望哈先生能施以援手,鄙人定有酬谢!”

“啥事?你说吧。”

“是这样,我有一批棉纱要运到重庆,可是船却坏了,哈先生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搭个顺风船,船钱嘛,好商量!”

“对不住!我们的船不去重庆。您还是找别人吧!”

“不去重庆?那去哪儿?”

“去安庆。”哈孝武随口胡诌。

“唉!真是怪了,你们怎么都是往回走的!我看着你们才从那边来,难道你们是一起的?”

“这你不用管,反正我们帮不了你,你还是问问别家吧!对不住了!”哈孝武说完就转身,冲着在旁边观看的李健做了个鬼脸。

刘和贵失望的眼神和李健无意间对上,随即叹口气缓步离开。

第四百六十五章 袍哥会

等船上的人陆续回来,六艘船渐渐开出码头,哈孝武往码头上张望着,对李健说:“那个人在那儿看我们呐,你说他知道我们是骗他,心里一定窝火!不过话说回来,是他求我们,我们不愿意,他又能怎么样?”

李健没接话,只是说:“把大家叫来,我有话说。”

众人到了甲板上,李健说:“兄弟们,过了宜昌就入川了。四川地面不太平,所以,我们还是轮流休息,各司其职一刻不能松懈!万一遇到意外,不要轻举妄动,听我的命令行事!等到了重庆,我请大家好好放松放松。辛苦兄弟们了!”

大家也都希望能平安到达重庆,当然无不听从。六艘船收尾相连,渐渐地从开阔水域驶入了群山之间。江水两岸不再是一马平川的平原,而代之以层峦叠嶂的山脉,山壁陡峭,悄无人迹,鸟啼兽鸣,山青水碧,好似到了方外世界,战火硝烟、人世烦忧都被屏蔽在山水之外。李健呆呆地看着周围的景色,几至忘我,要化在这一片宁静超脱的幻境里。

所有人都站在船舷边上看四周风景,纷纷不住地赞叹。

“这就是传说的长江三峡吗?美!真美!比画都美!”

“这有多少座山啊!一座连着一座,没头没尾!要不是亲眼看到,想都想不出还有这样的地方!”

“这儿的山比俺们那儿的山好看,绿绿的,俺们那儿的山都是秃秃的,没啥树,不好看!”

“那你以后搬这儿住多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啥都有,神仙一样!”

“这里可是天府之国,不光是景色秀美,中间更是鱼米之乡,只要没有兵灾,的确是个安身立命的好去处。”苗清源也忍不住抒发胸臆。

上官琴眺望着远方,轻声说:“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我终于看到这首诗的意境了!”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李健在心中回味着这句诗的豪迈苍凉,不由得极目远眺,越发觉得山水的壮阔奇伟和诗句的悠远意境如此契合,心胸豁然开朗,一股风发意气充斥心间,冲淡了刚才的沉痛和迷茫。

身处如诗如画的美景之中,所有人都不自觉地陶醉其间,有人发呆,有人谈笑,孩子们也雀跃不已,让大家暂时有了出行游玩的心态。

船行至一处,水流变得湍急,远远望见前面一艘木船被长长的绳索牵着,绳索的那一头是十几个纤夫。他们赤裸着上身,每人斜挎着宽布带与绳索相连,在一侧的峭壁间排成一列努力前行。当渐渐接近他们的时候,可以听到纤夫们沉郁悠长的号子:“么呵也呵!咳左!船过西陵,人心寒啰!最怕崆岭,鬼门关啰!一声号子,我一身汗啰!一声号子,我一身胆啰!咳左!咳左!咳左!咳左!……”

木船上有人在摇橹,缓慢而艰难,长长的纤绳牵引着木船在湍急的水流中逆水行舟,沉郁的号子如同生命的音符激荡着每个人的心跳,纤夫的绳索拉扯着川人千年不屈的命运!

“你们看,他们走在峭壁上!看着都捏把汗!”有人终于忍不住出声。

“妈妈,他们为什么用绳子拉着船走?”婷婷疑惑不解。

“因为水是从上往下流,船从下往上行,这叫逆流而上。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船就不能逆流而上!”上官琴轻声细语地解释。

“那我们的船为什么不用他们拉呢?”婷婷的哥哥东阁立刻问道。

“因为我们的船有充足的动力,用的不是人力,是机械动力。”

“那为什么他们不用机械动力呢?”婷婷继续追问。

“机械动力是很复杂的,那样的木船太小,安装不了复杂的机器。你感兴趣的话,一会儿带你到船舱下看看,以后你们好好学习就会明白了。”上官琴微笑着说。

伴随着悠远的号子声,船驶过这段湍急的水域,又进入了相对平缓的江段。上官琴带着孩子们去做饭了,其他人也纷纷散去,李健坐在甲板上和苗清源聊天。

很快时间将近黄昏,红日西斜,天上彩霞万丈,山间万物笼罩于金光之内,好像神佛现身,天地间充斥着神秘的氛围。船渐渐驶入一个狭长的水面,两边山崖高耸,中间江面变得更窄,蜿蜒曲折,前方看似无路,转过弯才知别有洞天。

江面上出现了三艘木船,原本是在前面,然而木船速度慢,渐渐地被小火轮超过,当木船快被李健的船追上时,船上的人拿着鱼网纷纷跳入水中,很快,李健的船就不动了。

船上的人正在吃晚饭,李健立刻放下碗走出来问:“怎么回事?船怎么不动了?”边说边走到船舷边四处张望,当他看到几个人从水下游出来,上了木船,就觉得事情不妙,很快哈孝武跑过来说:“大哥,开船的说机器坏了,可能是什么螺旋桨的问题。”

李健说:“你让他去检修机器,其他人枪上膛,听我命令行事!”

哈孝武立刻紧张起来:“咋啦?大哥,有土匪劫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咋办?”

李健催促着:“快去!一半人出来,一半人在船舱里待命。”

哈孝武赶紧跑开去传令。李健看看周围的群山,静悄悄没有人影,再看那三艘木船,全都停在前面,正想出声。

船上的一个人大声喊:“船上的人听着,想活命,就得破财。乖乖地让我们上船,交出过江费,我们不为难你们。否则,连船带人就漂在这儿啦!”

李健站在船头,双手抱拳朗声说:“你穿紅來我穿紅,大家服色一般同。你穿黑來我穿黑,咱們都是一個色。万家兄弟路过贵宝地,不知贵宝号在此,多有冒犯,还请恕罪!烦请大哥报个万儿,小弟理应礼拜山门。”

木船上的人听了倒觉意外:“没想到是洪帮兄弟。我们和洪帮从来井水不犯河水,即便是越界办事,也会事先拜码头通消息。你事到临头才想起磕头烧香,也太不把我们看在眼里了吧!”

“大哥息怒!的确是在下做事不周!还烦请大哥给贵码头舵把子通报一声,就说东北天门山人堂黑旗管事李健礼拜山头。都是江湖兄弟,还望以和为贵!”李健抱拳拱手,心中暗自庆幸,当初谭仲恺对自己放弃当堂主的事耿耿于怀,硬是给了他这个名号,方便他在江湖上便宜行事,没想到今天还真的用上了。

木船上的人迟疑了一下,便说:“你等着,我去给你通报。”

木船驶向岩石边,一声吆喝,看似宁静的山林立刻冒出不少人来,那人喊道:“去言语一声,有洪帮天门山掌事李健拜码头。”

这时,前面的詹俊辉带着五艘船已经掉头回来,詹俊辉站在船头,外松内紧,还是以商人的面目出现,高声询问:“阿健,怎么回事?”

“老板,怪我没有按江湖规矩拜码头,和袍哥会的兄弟有点误会。咱们应当备礼陪罪,才好仰赖众兄弟保咱一路平安。”

“哦,是这样。那是应该的。礼我来备,你替我问候袍哥会的众兄弟吧。”詹俊辉不动声色,说罢回身走入舱中。

第四百六十六章 弥勒

不多时,那边袍哥会的人返身回来说:“李健兄弟,我们舵把子有请。”一挥手,一艘木船要靠过来接人。

李健拱手说:“谢了兄弟。我们老板备了见面礼,容我过去取来。”说罢纵身跳到五米开外的船上,看得众人一愣。

李健进入船舱,詹俊辉指着桌上的小包说:“这是所有的银元,大概三百多块,你都拿去。你有把握摆平他们吗?”

“十分的把握不敢说,我一定尽全力。老板最好做好准备,万一不成,只能硬闯。还有,我怀疑这些人是潜入水中破坏了螺旋桨,所以要时刻提防有人从水下靠近船只。我去了。”李健拿起桌上的银元口袋,转身而去。

詹俊辉跟着出来,看到李健从船上直接跳到几米外的木船上,木船几乎没有晃动,船上的那个袍哥不由得挑起拇指:“这位兄弟真是好身手!”

李健是故意要露出功夫来,江湖人重义气敬豪杰,一旦有了敬意就好说话了。李健所料不错,山上的人看到李健不是一般人,早就跑去报告给他们的舵把子了。

李健从船上攀着岩石进入山中,就在不远处的林中,几十个人分两边站着,中间的竹质滑杆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汉子,长圆脸,眼睛也是圆的,下嘴唇很厚,两个耳朵又长又大又厚,像是庙里罗汉的样子。

李健面不改色、不急不慢地走到近前,双手抱拳道:“洪帮天门山人堂黑旗管事李健拜会舵把子。在下初来宝地,不知门路,未及拜会贵码头,还请舵把子量大海涵!这是我们的一点敬意,给各位兄弟们道个辛苦,还望大家看在江湖情义上,能帮衬提携,兄弟感激不尽!”说罢双手捧上银元布袋。

舵把子看了眼身边的人,那人过去接下了布袋,舵把子瞥了一眼布袋,然后盯着李健说:“天门山?堂口在哪儿?”

“在东北长春。”

“东北?你怎么跑到我们四川来了?”

“说来话长,东北沦入日本人手中,很多洪帮兄弟加入义勇军抗击日寇,后来兵败,我们就离开东北,散落各处。实不相瞒,我已加入国军,这次是奉命保护政府人员撤到陪都重庆。还请舵把子高抬贵手放行。”

“你既然是国军,为什么不穿军服?你船上的那些个大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是这样,我们是从南京撤下来的。日本人很狡猾,他们的奸细早就混入南京城搞破坏和刺杀。为了防备他们,我们才便装而行。那些箱子都属于政府,我只是奉命保护,无权过问。”李健心中疑惑,一路上除了一些被救的难民,没有外人上过船,难道是自己人中出了奸细,有袍哥会的人?

舵把子用手挠了挠头,露出一丝邪邪的笑意:“你说自己是洪帮的,还是国军,口说无凭。就凭你几句话就让我们把煮熟的鸭子放手,传出去让我们臊皮!”

“那就请舵把子明说,要怎样才信,放我们通行?”

“你说那些箱子是政府的东西,好,我要看看,真是政府的东西我就放你们过去。”

李健拱手正色道:“舵把子,恕我直言。舵把子要是上了船,就会惹上麻烦。就算箱子里全是金银,舵把子动了,政府能吃哑巴亏?如果是国家机密文件,那就更容不得你们。舵把子,国家危难之际,趁危打劫自己的政府才是真的让人臊皮!“

舵把子的圆眼瞪起来,恶声道:”少在这里繃劲仗!你到底是什么人还说不清!你吃了熊胆,也敢来教训老子!给老子说实话,你们运的什么货?“

李健面不改色道:“舵把子,我敬袍哥会的兄弟们才说出我们的真实身份。舵把子若不信,我可以把军服拿出来给你们看。舵把子要是怀疑我洪帮的身份,那就按照江湖规矩,你划个道,李健眉头都不会皱一皱!不过,兄弟还有些肺腑之言,望舵把子三思!”

“你说!”

“当今江湖,袍哥会、洪帮、青帮平起平坐、各有千秋!自从小鬼子占了东北,我洪帮兄弟逞江湖血性,杀鬼子前仆后继,不复家园,誓不罢休!可小鬼子不仅仅要占东北,几月前攻占上海,青帮兄弟出钱、出力、出人,国难当头,尽显英雄本色!如今政府迁都重庆,虽然战火尚未波及四川,但唇亡齿寒,小鬼子绝不会放弃他们侵占整个中国的野心。当此民族存亡之秋,也正是江湖男儿大展宏图之际,国家正需要人,舵把子若能带着兄弟们效力国家,往大了说保家卫国,小了说从此兄弟们有枪有饷,不必在林子里东躲西藏。从此,我们袍哥会、洪帮、青帮兄弟们同心戮力,让小日本知道我中华江湖好汉都是真正的忠义之士、血性男儿!李健肺腑之言,望舵把子和众兄弟三思!若兄弟们果有此意,我愿穿针引线,促成好事!”

舵把子听了这番话,眼中的凶光收敛下去,旁边一个人附在他耳边嘀咕了一会儿,舵把子换了副面孔,微笑着说:“李兄弟这番话倒也在理。为了上海那场仗,我们川娃子几十万也出了川!听说青帮大佬们为抗日出了大力,杜老板还被政府封为少将,的确为我们江湖人挣足了脸面!这国难当头,保家卫国,当然少不了我们袍哥!好!就这么定了,这件事就拜托兄弟了!”

李健大喜,忙说:“舵把子是爽快人!李健必当不负重托!”

舵把子站起来说:“我听说李兄弟好身手,既然我们有缘一见,能不能让大家开开眼?”

李健并不推辞:“舵把子有话,自当从命。还请舵把子明示。”

“你既然参加了国军,打了不少仗,枪法一定不错吧。我们就比比枪法?”

“行!怎么比?”

“打死物没意思,咱们打活的。那棵树上有鸟,我让人把鸟惊飞,看看谁能打下来。”

“好!”李健应得爽快。

两人各自准备好,早有几个人在树下站着,突然猛地大叫兼带着拍巴掌,树上的鸟儿吓得扑愣愣四散而飞,立刻清脆的枪声响起,四只鸟儿陆续掉落,其中一只鸟身上两个弹孔,舵把子用手摸了摸脑袋,呵呵笑着说:“我只打了两枪,这只鸟咱都打中了,你比我多打了一只。好枪法!不瞒兄弟,我的枪法在这一片也是数一数二的,今天算是遇到对手了!”

李健笑笑:“舵把子承让!袍哥会果然藏龙卧虎!还不知舵把子的名号,烦请赐教!”

“呵呵,是我失礼了!我的码头叫‘大蜀公’,我叫刘敏德,看我长成这样,都喊我‘弥勒’。我说兄弟,你有胆有识,是个人才,我有心想让你‘嗨’了,就是加入我们,不过,既然你已在洪帮,我也不能强求。见面是缘份,我们结成兄弟,你可愿意?”

“舵把子如此高看我李健,兄弟我正是求之不得!”

“好!这里简陋,我带你回去,咱们摆香案喝血酒,再好好耍几天!”

李健为难地说:“舵把子的好意我不该推脱,但是兄弟我真的是职责所在,军人不可擅离。兄弟结义,在心诚,即便是撮土为香,也不妨碍真心诚意!我们不如就在这里结拜,有山林江河为证,众兄弟为证,舵把子以为如何?”

刘敏德痛快地说:“好!就这里!咱没那么多婆婆妈妈!”

两人面向长江跪下,大声说:“我,刘敏德,三十六岁,愿和李健义结金兰,不是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死。如有背弃,天地不容!”

“我,李健,二十九岁,愿和刘敏德结为兄弟,不是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死。如有背弃,天打雷劈!”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站起来,李健开口:“大哥!”

刘敏德咧嘴笑着:“二弟!可惜你不能多待几日,我们应该大醉一场,才能尽兴!”

李健抱拳说:“来日方长!等我完成任务,小弟一定找大哥喝个天昏地暗!”

刘敏德从身上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竹片递给李健说:“二弟,你拿好。这是我们‘大蜀公’的公片宝札,就是我们的信牌,要是有袍哥会的难为你们,你就把这个给他们看,保管没事。要是遇到难事,就拿这个去拜码头,他们都会帮衬的。”

李健接过来,感激地说:“多谢大哥想得周到!到了重庆,我一定为‘大蜀公’请功,呈请大哥和兄弟们报效国家的意愿,回来给大哥复命!”

“好!那我就等着你回来,咱们好好耍几天!”

第四百六十七章 川军

李健抱拳向大家告辞,刘敏德一直送到山林边上,看着李健飞身跳到大船上,也不由得赞叹此人功夫了得。

詹俊辉正等得心焦,看到他就问:“刚才的几声枪响是怎么回事?”

李健说:“老板,回头细说吧。我和袍哥会的舵把子结为兄弟,现在可以安全离开了。我这儿还有我大哥给的信物,要是再遇到袍哥会的,用这个可以通行无阻。”说着拿出来给詹俊辉看。

詹俊辉惊奇地说:“老弟,能人啊!你收好吧,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那我们就别再耽搁了,赶快走!”

“好!那我回去了!”说完跑向船尾,一纵身跳到自己的船头,然后冲岸上的刘敏德抱拳、挥手道别。

刘敏德已经吩咐手下撤掉缠住螺旋桨的渔网,看着缓缓开动的船和船上的李健,对身边的人说:“到底是洪帮,果真是个硬角色!你说,他会回来吗?”

身边人说:“咱们江湖人最重面皮,说到就要做到。咱们正愁没人牵线,他是国军的人,又是你的把兄弟,这事应该有谱!”

船渐行渐远,刘敏德等人已经隐没于山林中,李健收回目光一回身,船舱里的人都涌上来,大家看起来都很兴奋。

“大哥,你咋还是洪帮的管事呢?管事是啥意思?”

“长官,我们都看见了,你能飞来飞去,那是啥功夫?”

“李先生,我听到枪响了,你没事吧?”

“叔叔,我也想学功夫,你能教我怎么飞吗?”

“他们怎么肯放了我们?到底是咋回事儿?”

面对着七嘴八舌,李健不想纠缠不清,简单地解释说:“他们是袍哥会的,我跟他们说我们是从南京撤下来的政府人员,劝他们加入国军保家卫国。袍哥的兄弟们很明理,就答应了,当然也就放了咱们。”

“就这么简单?那几声枪响是咋回事?”

“我和袍哥会的舵把子比试枪法,也算是以武会友吧。”

“谁赢了?”

“半斤八两。大家散了吧,别松懈,两人一组分布在两边和船头船尾,专门负责监视周围水面,看到有过于接近我们或者有人入水,立刻报告。”

等多数人散去,两个孩子还围着央求:“叔叔,你教我们学功夫行不?”

李健笑着说:“我教给栓子了,你们可以跟他学啊!”

小孩子果真就转而纠缠陈小栓去了。

苗清源笑着说:“李先生,这次有惊无险真是多亏了你!你真是洪帮的?”

李健含糊地说:“算是!吓着大家了吧!”

“这倒不是。只不过我们从来只是听说,印象中帮会中人似乎都是凶神恶煞,李先生更像是小说里的侠客,做派斯文,一股正气,连孩子们都喜欢你。”

“苗先生抬举我,身在江湖,免不了双手染血,还是让孩子们远离我这样的人,不要步我的后尘!”李健此刻很是思念谭仲凯,更有深深的愧疚感重上心头。

苗清源笃定地说:“李先生绝不是那种嗜杀之人,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锥心之语。嗜杀者没有你这样的仁心!古语说,苛政猛于虎!暴政、战争才是最可怕的杀手!当今乱世,内忧外患、战乱频仍,人命如草,让我想起文天祥的那两句‘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真是道尽人生苦楚。不过,文天祥还有后两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人谁无死,但求无愧而已!“

李健心中暗自苦笑:无愧?今生今世我都做不到了!

天渐渐黑下来,船在黑暗中缓慢行驶,李健坐在昏暗的角落里,仰头望着天上的弯月朗星,心中那尘封的往事溢上心头,此时,他倒有些怀念自己失忆的那段日子,原来记忆也是一柄双刃剑……

船过了大半行程,这一天,行至一个不大的码头,当然不会停靠而是打算直接通过。可是一艘木船横在江心,船上是荷枪实弹的士兵,一个人拿着喇叭大喊:“所有船只靠岸检查!靠岸检查!”

詹俊辉看码头上都是军队,不想节外生枝,就带着几艘船停靠过去。码头已经停靠了十几艘船,詹俊辉下了船,看到码头上士兵林立,阵仗不小。他走向一个士兵,拱手道:“敢问老总,让我们靠岸是为什么啊?”

“没听见吗,要检查!”士兵没好气地说。

“查什么?”

“违禁货物!”

“你们是军队,怎么也管起缉私来了?

“我们想管什么就管什么!你还敢来教训老子!不想活啦!我看你是做贼心虚吧!要好好查查你的船!”

詹俊辉看了眼他的胸章,写着139师,知道一定是当地的川军在搞雁过拔毛的勾当,川军派系林立,甚至亦兵亦匪,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是得过且过的好。

詹俊辉想着怎么应付,当然送钱是最好的办法,可是钱几乎都用于应付袍哥会了,实在不行,只能亮出身份,好在重庆不远,这些人应该不会乱来吧。

迎面司空啸和李健走过来问:“老板,怎么回事?他们要干什么?”

詹俊辉摆摆手,示意大家上了船,小声说:“我估计就是要卡油的,我这儿没钱了,只能亮出身份试试。”

司空啸说:“这里离重庆可不远了,他们还敢乱来?”

“不敢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能功亏一篑,小心应付吧!只要我这儿过了,咱就都安全了。”

“干脆,我们换上军装,难道他们还能明目张胆地硬来?”李健说。

“对啊!他们没胆子抢兵船吧!”司空啸也赞成。

一语点醒梦中人,詹俊辉眼睛也亮了:“我是糊涂了,还真把自己当成商人了。快,让大家换上军装,省得多费口舌!”

三个人赶紧分头传令,让大家换上军装,刚刚换好军服,司空啸和李健前脚上了詹俊辉的船,后脚就跟着上来了两个军官和十几个士兵。这些人一上来也愣了,只见船上站着荷枪实弹的二十来个国军士兵,一时间有些意外和尴尬。

第四百六十八章 出川情结

司空啸是少校军衔,自然由他来出面,看到对面的军官也是少校军衔,走过去主动敬礼说:“敢问贵军拦住我们的船有何贵干?”

那个少校也赶紧还礼,陪着笑说:“哎呀,这是误会!兄弟们有眼不识泰山,怎么把友军兄弟的船拦下了!误会!误会!兄弟是那部分的?从哪儿来啊?”

司空啸不加思索地说:“兄弟我是从南京来,奉命押送政府物资到重庆。既然是误会,还请贵军尽快放行,我们职责所在,不敢在此滞留。”

这时,另一个军官在那个军官耳边嘀咕了几句,那个军官看看司空啸身后的李健和其他官兵,脸色却变了,语气也变得生硬:“你们是从南京来?敢问你们的部队番号是?”

他这么一问,李健猛地意识到:坏了,我们这些人都是散兵,番号五花八门,如何说得清!

司空啸也意识到了,尽量解释说:“他们是兵站收拢的散兵,临时组织起来执行任务。这是我们的事,贵军没必要追根问底吧!”

詹俊辉觉得事情不妙,只好拿出军统证件给他看:“我们是军事统计局的,负责此次押运任务。因为当时南京局势紧张,只好临时向收容站抽借散兵。不管怎样,他们都是国军,这点毋庸置疑。你要是有任何疑问,可以直接向重庆军统局联系。”

“军统,啥子部队?没听过!你说你们是为政府押运货物,连个正规军都派不出来?当我是三岁孩子!我怀疑你们是弄了些破军服来蒙人!我倒要看看,你们运的是什么货!”他话音一落,后面的十几个士兵马上举枪对着司空啸等人,岸上的士兵们也纷纷冲过来上船对峙着。

船上的几个文物保管人员看形势不好,很着急,怕这些大兵做出土匪行径,万一打开箱子看到那些国宝,哄抢了去就可能造成无可挽回的巨大损失,于是不顾一切冲过来对詹俊辉说:“詹队长,不能让他们随便动那些东西,有一点损坏都是对不起先人,对不起子孙啊!”

詹俊辉厉声呵斥:“你们干什么!这是政府财产,胆敢公然抢劫忠央政府!都要被军法从事!叫你们的最高长官过来,出任何问题你们都担不起责任!”

“哼!少在这咋呼!你算老几,还想见我们长官!你说是政府财产,我验验才知道真假!要真是政府的,我给大家陪罪,马上放行!可要是让我查出什么违禁物品,你们胆敢冒充国军,那就是罪加一等!”说着手一挥,士兵们呼啦啦就要往里冲。

几个文物管理人急了,竟然不顾一切去拦那些当兵的,眼看有可能演变成流血事件,李健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边的混乱中,一个健步蹿到对方的少校军官身旁,用枪顶着他的太阳穴,挟持着他大声说:“你们的长官在我手里,都给我下去,叫你们的最高长官过来!”

被挟持的军官不得不软下来,对手下说:“赶紧的,去喊旅长过来,快!”

那些士兵们只好纷纷后退,司空啸过来下了那军官的枪,李健让人绑了他交给司空啸:“司空兄,交给你了。”

“好说!放心!”司空啸持枪站在军官身后。

李健说:“老板,我也是棋走险招,先控制住局面。你看下面该怎么办!”

“你做得对!这帮无法无天的,哪怕弄坏了一件东西,咱们都没法交代!不知道这是支什么杂牌军,竟然连军统都不知道!”詹俊辉很气愤,他走过去问那个军官:“你们139师师长是谁?”

“我们师长叫魏闽生。”

詹俊辉脑子里没概念,只好接着问:“隶属于刘湘还是杨森?”这两个人是四川最有势力的两位川军将领。

“是杨森。杨军长奉命率部出川时,我们刚被收编,所以就被留下来了。”

詹俊辉笑了,他知道杨森是有袍哥会背景的,于是又问:”你们是不是袍哥会的?”

“你怎么知道?”军官瞪着眼问。

詹俊辉暗自说: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转身对李健说:“他们也是袍哥会的,被杨森收编了,你的那个东西应该能派上用场!没想到,我军统的名头,还不如你的那个竹片管用!”

李健问:“你们139师都是袍哥会的?”

“差不多,几个公口合起来的。”

“那你们旅长也是?”

“是,巴旅长原本就是我们的舵把子,杨军长派人召集我们抗日,还没整合好,杨军长就出发了。”

李健和詹俊辉对视一眼,说:“我先去献宝,看情形再说。”

那个军官一听,惊讶地说:“你讲啥子?你也是嗨了的?咋不早说!”

李健说:“兄弟我是洪帮的,和大蜀公的舵把子,弥勒爷刘敏德是拜把子兄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行个方便。我们是国军,押送的也是政府财物,实在是职责重大,冒犯了兄弟,还请不要见怪!”

军官此时也没了底气,只好说:“事情到这地步,现在我也做不了主,你还是跟我们巴旅长说吧。”

“对不住,那就暂时委屈兄弟了!”

码头上的士兵骤然增加,簇拥着几个军官走过来,李健看得清楚,中间的军官个子不高,人也精瘦,但眼神凌厉,气势如虹,看军衔是上校。

对方站住,有人高喊:“船上的人听着,我们巴旅长到了。你们谁是领头的,出来言语清楚!”

李健上前高声说:“我是国军上尉李健,另有大蜀公公片宝札献给巴旅长。”

果然,巴旅长脸色有变,说:“让他献宝。”

士兵喊道:“你过来,准你献宝。”

李健直接从船上跳到码头上,双手捧着竹片递过去,士兵接了给巴旅长,巴旅长看了,脸色依旧冰冷:“你当自己是天棒!敢冒充国军,还绑我的人!仗着有大蜀公肘起,也不能臊我的脸皮!要摆得平就罢,否则,别怪我不义!”

李健抱拳说:“巴旅长息怒!大蜀公的舵把子是我的结拜大哥。我叫李健,是洪帮天门山人堂黑旗管事。船上的都是国军和军统的人,奉命押送政府重要物品从南京撤入重庆。贵军士兵一定要强行检查,我们也是职责所在,不得已出手阻止。巴旅长,你的人是我挟持的,若有任何冒犯之处,李健愿一身承担。可是,还请旅长顾全大局,放行这六艘船,也是旅长功在党国。”

巴师长瞪着旁边的人说:“怎么你说他们是假冒的?”

有人回答:“他们虽然穿着国军的军服,可是衣服上部队的番号乱七八糟,一定是他们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穿上蒙人的。”

李健赶紧解释:“这位兄弟实在是不知道我们前方的战况。淞沪之战后,我们往南京撤,一路上遭到日军飞机轰炸和步兵追击,溃不成军。到了南京,很多士兵都找不到自己的部队。为了护送政府物资南迁,军统不得已只能从收容站借调了一些散兵,所以我们的番号混乱。你们要还是不信,可以直接问重庆政府。我们这里的负责人是军统局的,你们问军统局也行。可是那些政府物品事关重大,不能随便检查,还请巴旅长三思。”

巴旅长不仅脸色缓和,还很关切地问道:“你参加了上海的那场仗?你可知道我们杨军长和川军咋样了?”

李健脸色凝重,沉声答道:“川军的情况我不知道。但是,那场仗惨烈!一个师,几天就残了,甚至,一个营十分钟就没了!三个多月,我们用血肉和飞机大炮坦克硬拼,到底死了多少,我不知道!川军怎么样,我真的不知道!”

大家听得面面相觑、难以置信,有人忍不住问:“啥子?一个营,那可是几百号人,咋十分钟就死光了?咋死的?”

这一句立刻让李健重回罗店的战火硝烟,他的眼神似乎穿透时空,喃喃地说:“你们能想象吗?天上密密麻麻,像是撒黄豆、下雹子一样,全是炸弹,天都遮住了,不间断地炸!整个镇子被炸光了,人变成了碎肉,尸体把战壕都填满了!上海,就像是一个焚尸炉,多少人填进去转眼间就没了,什么都没了!”

大家木呆呆地想象着那个场景,浑身都是麻嗖嗖的,巴旅长眼圈红了,低沉地说:“杨军长!川娃子们!”

“我日你仙人板板,活活炸死,这是啥阵仗!没本事单挑!狗日的!没种的货!”

“你妈个巴子!咱得给他们报仇,出川,把小日本一哈都毛了!”

“对,兄弟伙绝不拉稀摆带!出川干他娘的!”

巴旅长回过神,冲着手下喊:“瓜娃子,还扯啥把子!摆酒、挂红!这些兄弟上战场杀鬼子,都是英雄好汉!”

然后对李健说:“兄弟!一场误会!别往心里去!把你的兄弟们请下来,我们要敬你们这些英雄。喝了酒,我们就是兄弟,将来一哈打小日本,为我们的川娃子,为所有战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有了这一句,李健心中踏实了,看对方激情澎湃,并不推辞,返身回去给军官松绑,向詹俊辉说明情况。

詹俊辉为人谨慎:“你带着国军弟兄去,我们留下来看着船。”

李健也不勉强,带着几艘船上的兄弟们下船,码头上已经是酒香四溢,一派热烈景象。

第四百六十九章 雾都重庆

川军的人做事麻利,竟然弄来了吹鼓手吹吹打打,摆上桌子,放上大碗,倒上酒,有人给所有国军兄弟身上每人披上一块红绸。

巴旅长端起一碗酒说:“李兄弟,国军的兄弟们,你们上战场、杀鬼子,都是真英雄、真好汉!来,端起碗来,我敬你们!”把碗递给李健。

李健双手接过,高举过肩,大声说:“这第一碗酒,要敬所有战死的兄弟,希望他们在天英灵,护佑我们灭日寇,保家园!”说罢将酒洒于长江之中。

“好!来,再满上!”巴旅长颇为感动。

李健端着满满的酒碗,大声说:“却之不恭,李健拜领了!”说罢,大口大口地喝了个干净。

身后的士兵们也都一起喝干,于是一片喝彩叫好之声响彻长空。

李健放下碗,抱拳说:“巴旅长,众位兄弟们!谢谢你们的盛情!今天喝了你们的酒,将来我们好兄弟并肩作战,誓杀敌寇!”

“好,说得好!李兄弟,这是我‘天府公‘的公片宝札,谁敢动你,就是和我’天府公’过不去!李兄弟既然公事在身,今日我不留你,你到重庆交了差就来找我,我们好好耍两天!”说着递给他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白绸。

李健郑重接过来放好,道了谢,却想起一事,说:“巴旅长,我大哥有意加入国军,也要为抗日出力。不知道巴旅长能不能帮忙促成此事?”

“大蜀公的弥勒爷,我晓得。他要是愿意来,我敲锣打鼓欢迎。你放心吧,我明天亲自去请!”巴云天喜上眉梢,一口应承。

李健立正敬了军礼,说:“巴旅长,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李健和弟兄们上了船,和码头上的众人挥手告别。大家依然很是激动,有些酒量小的士兵酒劲上来了,干脆坐在甲板上,感慨地说:“咱也当回英雄!这辈子没白活!”

“还是四川人讲情义!够爷们!”

“李大哥,什么是公片什么?就是那个巴旅长给你的?”有人好奇。

“那是他们袍哥会的讲究,类似于信物吧。遇上事,拿着这个找袍哥会的人,就能得到帮助。”

“还是李大哥本事。”

“你们帮着把醉了的兄弟扶进去歇着。大家都别松劲,快到重庆了,别功亏一篑!”

苗清源走过来说:“李先生,真有你的,总是能化险为夷!”

“这不就是我的本份吗?”

“真是好险!乱世啊,遇上土匪和遇上大兵都让人吓出一身冷汗!”苗清源感慨着。

李健哑然失笑。

苗清源又说:“李先生,能给我看看他们说的那个什么公片吗?我们搞文物的,对这些东西总是很有兴趣。”

“当然。”李健拿出那个白绸递给苗清源,苗清源打开一看,上面图案、文字颇为复杂,看了一会儿说:“有意思!李先生,能不能让我拿回去照着拓一份,很有研究价值。”

“没问题,苗先生尽管拿去。对了,我还有一个,也拿去吧。”说着拿出一个竹片递给他。

苗清源既惊且喜,接过来说:“李先生,谢谢啦!你可真是个神人,碰上你也算是国宝显灵,上天庇佑!哦,对了,这个东西叫什么?”

“公片宝札。”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拓完了立刻完璧归赵!”

李健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他说:“苗先生,那个白绸子的公片宝札你留着吧,也许以后用得着。”

苗青源忙谢道:“李先生,多谢你想得周全。那我就不客气了,就当是为国宝留下一道护身符!”

一场风波有了戏剧性的转折,李健松了口气,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群山掩映,不断后退,江水平缓,却望不到尽头。重庆快到了,不知道它陪都的身份会持续多久,不知道身后千里之外的南京此时此刻经历着什么?

身后有脚步声,上官琴走过来说:“李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李健笑笑:”没什么?夫人有事吗?“

“哦,是这样,我冒昧了。你身上的红绸还要不要?”

李健恍然发现自己的红绸还没有拿下来,忙伸手取下说:“我都忘了还带着它。夫人需要就拿去,我实在用不到。”

上官琴笑着接过来说:“我想着你们用不到,扔了可惜,我想留着教孩子们做玩意儿。”

“夫人真是多才多艺,苗先生有福气。”

上官琴一边叠着红绸,一边说:“他呀,正埋头研究你给他的公片宝札呢。李先生,我看着,你好像有心事?你担心还会有什么事发生吗?”

“这倒不是。我只是在想,重庆和南京,都在同一条江边,也不知道南京那边是什么情况。”

上官琴的脸色也变得惆怅起来,望着长江,幽幽地说:“李先生,南京能守得住吗?”

李健悲上心头,低沉地说:“南京,已经失守了。”

“什么?失守了?什么时候?”上官琴大惊。

“几天前。”

上官琴默默无语,半晌才喃喃地说:“南京!我们的国都!没想到,重庆还没到,南京就沦陷了!这条江水,上游是重庆,下游是南京,从此就是‘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北平沦陷,上海失守,南京也败了!什么时候能打胜啊!我们一心要保护国宝,可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上官琴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她赶紧转身离去,黯然拭泪。

船在江水中默默前行,李健独自伫立在船头雕塑般一动不动。

南京沦陷的消息迅速扩散,冲走了刚刚才有的喜气,在沉闷的氛围中,汽笛长鸣,船终于渐渐驶入重庆码头。孩子们是最兴奋的,纷纷跑出来欢呼雀跃。

“到了,妈妈,重庆,我们到重庆了!”婷婷欢叫着跟在男孩子后面冲到船舷边上,眺望着越来越近的大码头。周边船只云集,远处似是一方仙境依山而建,从水边向上延伸的台阶一眼望不到头,房屋楼宇高低错落,此时天空阴沉,大雾弥漫,码头在浓雾中如同是漂在水中的蓬莱仙岛,若隐若现,古老而又神秘。

詹俊辉带着两个人下了船,司空啸招呼着李健也下来,詹俊辉不无轻松地说:“我们终于是功德圆满!多亏了两位和兄弟们,辛苦大家了!等做完交接,我要请两位好好放松放松!”

“那就多谢詹老板了!早听说四川天府之国,我还是第一次入川,可要好好长长见识!”司空啸也是满脸轻松。

詹俊辉说:“我要回去复命,这里就拜托两位了!”

“好说!放心去吧!”

看着詹俊辉远去的背影,司空啸说:“可算是到了,这一路三灾五难的,都是老弟出手才能化险为夷,我们大家都沾你的光了!”

“什么沾光不沾光的,都是自家兄弟!说实话,船上晃了这些天,还是踩在土地上稳当。不过,这里的雾可够大的,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雾。”李健望着周围的大雾很是惊奇。

“重庆是雾都,听说一年里有三分之一都是雾天!你说邪乎不邪乎?”

“是吗?那重庆人不就像是活在仙境里?”李健笑着说。

“你说对了,这里就是仙境,都说川妹子水灵、美若天仙,可不是仙境?”司空啸坏笑着说。

上官琴带着孩子们下了船,过来问李健:“李先生,我们能不能到上面走走,不走远,就在附近看看。”

李健说:“我让两个兄弟跟着吧,万一孩子们乱跑,也能帮着照看。”

“也好。那就多谢啦。”

“哈孝武,你带个兄弟跟着,别走远了。”

“好嘞!那我们走了!”哈孝武巴不得有这个机会,乐得屁颠屁颠地跟着上官琴拾阶而上。

第四百七十章 何去何从

船上留下必要的人留守,其他人也纷纷下船上岸,等一切消停了,司空啸点了根烟,拉着李健坐在台阶上,问:“老弟,你还没想起从前的事吗?”

李健心虚地说:“没有,也许这辈子都没指望了。”

“可惜!你以前一定不是一般人!你有一身好功夫,还有帮会背景,行事做派独当一面,让你在收容站里当个教头,实在是屈才了!”

“你说我以前不会是个江洋大盗吧?”李健故意让话题轻松起来,调侃道。

司空啸吐着烟圈看他一眼说:“就算是,你也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这个世道,不管是要建功立业、出人头地,还是为了填饱肚子活命,都得铤而走险!乱世无良民啊!等咱们回去,你跟站长说说,放你去前线打仗,战功是最容易升迁的。我也后悔,当初不该劝你留下来,要不你至少是个少校,几仗打下来,没准就挣颗将星!你看那个巴旅长,就是个被招安的帮会头子,寸功未立,就是上校旅长!要是把你送到忠央军,一定前程锦绣!“

李健淡然一笑:“多谢司空兄费心为我谋划。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这些人的命运都得听上面的。说不准上面就把咱们直接收编进重庆驻军了,反正咱们也是些散兵游勇,就地收编岂不省事?”

“对呀,你说得有道理!咱们本来就是收容站的散兵,何必费力再送回收容站去,当然是就地收编!老弟,还是你脑子清楚!那就更好了,这回不仅是忠央军,更是御林军了!”司空啸兴奋起来。

突然,司空啸好象是想起什么来,又说:“对了,这个詹老板对你很感兴趣,曾经向我打听你的情况。我看八成是要打你的主意。”

李健沉吟片刻说:“詹老板的确跟我谈过,想让我进军统。”

“你怎么想?”

“我对军统不了解,锄奸、情报、反间谍,虽然也是抗日,可我更习惯于战场上的真刀真枪。能选择的话,我还是愿意上战场。”

司空啸拍拍李健的肩头说:“老弟,你是人才,谁见了都想收为己有。不管怎样,你要尽力为自己争取。可惜你想不起从前的事,要是能想起来,找找从前的长官把你要回去,应该管用!”

李健心头一动,暗自思量是不是要这么做,真要联系上王师长,他一定会把自己要回去。

詹俊辉回到军统局向自己的上司汇报情况,最后,特意提起李健的事:“毛处长,李健这个人懂功夫,枪法好,人也胆大心细,还有帮会背景,咱们正缺这样的人。他现在在收容站,岂不是埋没人才,要不,咱把他要过来?”

“这样的人才确实不能放过。局座正在给老头子物色贴身侍卫,老头子接连遇刺,不得不加强防范。有功夫,枪法好,还胆大心细,这些都很符合条件。不过,你说这个人脑子受过伤,把从前的事都忘了?那可不行!必须查明这个人的身世背景!不论是给老头子还是进军统,都不能在政治思想上有一点问题,尤其要防范被红色染过!”

“是。不过,他什么也不记得,要查清楚也不是几天的事,眼下怎么安排他?”

“这些人不是收容站的散兵吗?他们也都是经过大阵仗的,正好,咱们军统缺人,干脆就都收进来,每个人查清底细之前,先做些外围的事,有潜力的就好好培养。至于那个李健,先跟着你,好好观察他,怎么用他你要掌握着分寸!”

“是!处长!我明白,查清他的底细之前,我不会让他知道太多。”

“另外,虽然你刚回来,还来不及休息。但有个任务很急,需要你立刻赶赴上海。”

“处座请明示。我愿为党国效忠,生死不惧,岂能言苦!”詹俊辉站起来立正。

“好,好!坐,坐!你的忠心和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这个任务很重要,别人我不放心。自淞沪会战开始,我们留在那儿的同志搞锄奸还是很有成效的,为此,日本的梅机关也把我们视为眼中钉,接连破获了我们几个小组。他们在反侦听方面很有两下子,我们的电台被破获殆尽,严重影响工作。所以,我要你带着电台和新的密码本去上海,同时帮着上海站组建行动小组,加强锄奸力度。我任命你为特派员,拨给你七名骨干,明天就走。“

詹俊辉立刻起身立正:“是!我一定不负处座厚望。处座,能不能带上李健,借机考察此人的能力。”

“我说过了,这个人跟着你,你看着办吧。”

“是,卑职明白。”

詹俊辉回到港口,远远地看到李健和司空啸坐在码头台阶上说话,两人也看到他,起身迎上来。

詹俊辉忙说:“真是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走,咱们到船上说,这里乱糟糟的。”

三个人进了船舱,詹俊辉笑容满面地说:“我把这一路上的事都汇报给了我们毛处长,他非常想见见两位,还特意设宴给两位庆功!等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完了,咱们就走,晚上可要痛快地喝一顿!”

司空啸说:“感谢毛处长的款待,我们只是克尽职守,怎么敢贪功!”

“你们就不要客气了,这一路不是你们,咱们的国宝可要在劫难逃了!”

“詹老板,我们完成了任务,不知道上面怎么安排我们的,照理说我们应该返回收容站。”李健试探着问。

詹俊辉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对你们的安排,要听上面的意思。不过,兄弟我有句肺腑之言,还望两位兄弟三思。虽然我们军统局成立时间不长,可是我们戴局长是委员长最为亲信之人。军统是委员长的亲兵,也是一支不可或缺的抗日中坚力量。自从上海、南京失陷,我军接连战败,投降派抬头,更有很多无耻汉奸投靠日军,反过来残害同胞,危害巨大。所以,我们军统局不惧艰险、深入敌后,要在占领区打击日军和汉奸的嚣张气焰。两位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处座颇为仰慕,期望你们能加入军统,为委员长效忠,为国人除害,为抗战出力!“

司空啸和李健对视一眼,李健说:“感谢贵处长官如此看重我们。不过,我想这个事还是要报告站长,毕竟我们只是军人,对情报工作毫无经验,只怕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你们过虑了,当然,我们一定会按照章程来办,怎么会让你们担责任呢!此事再议。时间不早了,麻烦两位把你们的人都集合起来,我们已经给大家安排了住处,让大家先好好休息!”詹俊辉听出李健的推脱之意,赶紧转移话题,免得把事情弄僵,以后不好相处。

两人出来,司空啸说:“没想到他们军统还真要挖墙角!你刚才的意思也很明显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硬来?“

“会吗?怎么也要经过站长的同意吧?”

“你没听他说吗?他们军统的戴局长是委员长的亲信,咱们收容站算什么,跟委员长隔着十万八千里呐!我看这事有点悬了。”

李健心中暗想:晚上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真要躲不过去,我得想个办法联系上王师长,不过就算能回到51师,我的过去也瞒不住了,51师还能待吗!以我跟南京的糟糕关系,只怕国军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地。罢了,见机行事吧!大不了回崆峒山,或许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李健和司空啸集合了队伍,由詹俊辉带着往城里走,李健看到文物管理人员不在,忍不住问:“詹老板,那些保管文物的人怎么没跟上来?”

詹俊辉说:“他们还要继续走,重庆也不安全。”

司空啸惊讶地说:“还要走?我们不用跟去吗?”

詹俊辉说:“不用,换了一拨人。我们已经完成任务了,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吃庆功宴吧!”

李健本想问他们此去的目的地,却忍住了,既然詹俊辉不主动说,一定出于保密的缘故,他看了司空啸一眼,司空啸也会意,不再问什么。

詹俊辉看两人默默无语,心中倒很高兴:果然都是心思灵透的人,正是搞特工的素质。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一纸调令

晚上,华灯初上,重庆街面上灯光闪烁,刚刚下过雨的路面,石板被水浸润,如镜的路面反射着灯光星光,一路水晶般华丽。路面上行人不多,但一些茶馆依旧热闹,茶馆是重庆人乃至四川人最爱的场所。不过,宴客当然还是要在更高档的饭馆,在一家叫颐丰楼的二楼包间里,詹俊辉、李健、司空啸已经就座,桌子上酒菜丰盛,大家在等重要人物的到来。终于,门开了,一个中等个子,脸庞有些圆,面带笑容,眼蓄寒光的人走进来,进门就打招呼:“抱歉啦,让大家等着我,真是失礼失礼!”正是毛处长。

几个人站起来,司空啸和李健敬礼。

毛处长赶忙摆手示意:“哎呀!两位无须这样。这是给你们庆功的,拘束了就不能尽兴!”

詹俊辉赶紧介绍:“这就是我们军统行动处的毛处长。这位是司空啸少校,这是李健上尉。”

“毛处长。”

“毛处长。”

“司空少校,李上尉,闻名不如见面,两位果然是英武不凡。坐,请坐。”

几个人坐下来。詹俊辉给大家斟满酒。

毛处长拿起酒杯,笑着说:“今天请两位来,首先是庆功。詹队长对你们是赞不绝口啊!一路上你们及时识破日本间谍的阴谋,化解了土匪劫道,千里护国宝,功在党国,功在民族啊!来,我敬你们一杯!”

司空啸说:“这都是李健上尉的功劳,我算是沾光了。”

李健说:“保护国宝是所有人的功劳,也是我们的职责,毛处长过奖了!”

“你们不要谦虚,先干了这杯,我还有话说。”

大家都喝干了,詹俊辉给大家再次斟满了酒。

毛处长举杯说:“这第二杯是给你们贺喜,其实,我们大家同喜。因为,从此刻起,我们就是风雨同舟的同志了,欢迎你们加入军统!”

司空啸和李健都不由得大感意外,互相对视一眼,司空啸不解地问:“毛处长,恕我唐突。不知道处长所说我们加入军统是什么意思?我们并没有接到任何调令通知啊?”

毛处长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说:“你看看这个。”

司空啸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军令部的命令,内容就是包括司空啸和李健在内的一百六十余名官兵全部归入军事统计局。

司空啸心中暗自吃惊:原来不光是他们两个,整个散兵队伍全部转入军统。这个军统果然背景够硬,一天内就拿到军令部的批文,看来胳膊还真是拧不过大腿。

李健震惊之余也很不情愿,可是军令不可违,看来他们的戴局长果然手段够硬,就算联系到王师长,也只能给他增添烦恼,何必!走一步看一步吧。

毛处长盯着两人的反应,嘴上却说:“我擅自做主,把你们逼上梁山,两位心里一定不舒服吧!”

司空啸很快调整过来,笑笑说:“处长言重了!我的确有些意外,不过,处长雷厉风行、直截了当的作风确是典型的军人风范,卑职佩服!”

毛处长笑着说:“司空老弟,你这是语带双关啊!不过,我可是当好话听的!”然后眼睛看向李健。

李健也不得不表态:“我是军人,军人就是服从。不过,我没有丝毫情报工作的经验,万事还要从头学起!”

毛处长微笑道:“李老弟,实诚人!情报工作很多种,我们自然要因人而异、各取所长,一定不辜负你们两位的才干。你们不要担心,你们的军衔都会保留,只要好好干,军统绝不会亏待你们!来,欢迎两位同志,祝你们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建功立业!”

于是大家举杯,喝了个干净。

酒宴过后,司空啸和李健回到住处,司空啸不禁感叹:“老弟,见识了吧!人家手眼通天,咱们就认命吧!从此咱就捏在人家的手心里了!”

李健苦笑:“往好处想吧,好歹也是做抗日的事,既来之则安之。”

话虽如此说,李健的脑子里却出现了维克托莉娅的身影,她压抑的神情,她不让自己说话的手势,她临死前的那番话,心中不免对即将开始的生涯产生了厌烦抵触的情绪,他宁可在战场上战死,也不愿意躲在角落里干见不得光的勾当,哪怕是以堂皇的名义。

第二天一早,李健就被叫到詹俊辉的办公室,詹俊辉直截了当地说:“李健,我们有任务,今天就走。我让人带你去换身衣服,然后马上去码头,详情路上说。”

李健心中不快:显然让自己参加这个任务应该是早就决定的,可是以这种方式通知自己,就是为了杜绝自己和司空啸等人的接触,虽然可能是考虑到保密的问题,可这种行事做派实在让自己不适应。

临上汽车前,有人递给李健一个柳条箱子,说是他的随身行李。

李健坐进汽车,詹俊辉说:“我们去上海,最近汉奸猖獗,日本特务对我们加大打击力度,毛处长让我们去加强上海行动队的力量。待会儿在船上,你还会见到我们的其他几个同志。为了安全,我还是扮作商人,大家会叫我郑老板。你是我的伙计,化名阿健。你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我的安全。”

“是,郑老板。”

“你的这个‘是’要改掉,听着就像是军人。”

“好,郑老板。”李健改口。

詹俊辉换个笑脸说:“老弟,让你给我做个跟班真是委屈你了。以你的能力,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处长爱才,手段虽然生硬了点,老弟别往心里去!”

李健淡然道:“都是为了抗日,我理解,老板多心了。不过,有件事能不能通融一下。我答应我的结拜大哥,就是曾经要劫道的大蜀公,要回去再见一面。既然任务紧,不能成行,总要让人捎个口信给他。当然,我不会提及任何关于此次任务的事。”

詹俊辉想了一下说:“老弟是重诚信的人,行,你写个字条,我派人送过去。”

车到码头,李健写了一个简单的字条,特意给詹俊辉过目,詹俊辉交给司机说:“封个信封,今天就送去。”

李健提着两个箱子上船,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詹俊辉的,就觉得詹俊辉的箱子份量颇重,知道里面绝不是普通的行李。

第四百七十二章 再赴上海

李健跟着詹俊辉上了船,这是一艘四层客舱的大客轮,两人进入二等舱的客房。客房里两侧是上下层铺位,中间一个小写字台,靠门的斜对面是一个单人沙发,沙发的对面是个储物柜。李健把两个行李箱放进柜子里,詹俊辉坐在一个下铺上说:“我们两个都是下铺。”

李健会意,便在对面的下铺坐下来,透过铉窗望着外面。不多时,又有两个人进来,却是一男一女,两人顺手关上门,轻声打招呼:“郑老板,都到了,他们在下面。”然后又快速看了一眼李健。

詹俊辉说:“好,告诉他们,等下船再碰头。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叫阿健,我的伙计。这是严老板,这是他的夫人,孟太太。”

李健明白这些都是假身份,微笑打着招呼:“严老板,孟太太。”心里却怪怪的,觉得像是在戏台上演戏。

对方也打了招呼:“你好,阿健。”

“你好!”

那两人也把行李放到柜子里,李健主动坐到了詹俊辉的身边,把那边让给了两人,孟太太笑着道了谢,也都坐下了。

严老板把手里的一份报纸放在桌上,神色悲愤地说:“这是我早上刚买的,日本人在南京屠城的消息登出来了!令人发指!”

詹俊辉赶紧拿起报纸看,李健也凑过去看,头版头条就是一个醒目的标题“日军两军官百人斩杀人竞赛,南京城血流成河!”旁边一张照片,两个日本军官拄着军刀,一派骄横的神态。

报纸主要版面的大大小小文章几乎都是关于日军大肆屠杀南京平民和战俘的报道,或百人、或千人、或万人被集体屠杀,甚至一个消息说18日在草鞋岭日军机枪扫射,一次就杀了五万余人,而后用煤油焚烧、沉入江中毁尸灭迹。南京城内更有抢劫、强奸不计其数。

突然报纸在极度紧绷的拉张力下“刺啦”一声被扯了一个大裂缝,詹俊辉把报纸随便一合拍在桌上,恨恨地说:“早就风闻南京那边被日军屠城,我还期望消息不实。没想到,这帮日本鬼子简直就不是人!不可想象,一次就屠杀几万人……”詹俊辉说不下去了,铁青着脸,双拳紧握。

李健觉得自己的脑子发木,刚才那些文字被生吞活剥塞进脑子里却怎么也难以消化,图片、文字、数字混在一起,勾勒出一幅幅恐怖的地狱景象,南京,屠城?竟然被屠城!不久前自己带着哈孝武在南京城门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雄伟的城门,军威凛然的教导总队,到处整装备战的紧张气氛,有谁能想到血战之后竟然会惨遭屠城?

长时间的沉默让客舱内的空气压力陡增,所有人都觉得胸口憋闷。直到一声尖利的汽笛声鸣响,才让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孟太太轻声说:“快开船了,我到外面看看。”说罢起身出门。

詹俊辉阴沉着脸:“这个屋子不能没人,我们四个轮流守着。一会儿船开了,我和阿健先出去走走。”

“好,我留下。”严老板低声答道。

再次响起两声汽笛之后,孟太太回来了:“开船了。”

詹俊辉起身说:“阿健,我们走。”

李健跟着他起身出去。

等门被关上,屋里的严老板小声说:“生面孔。”

孟太太从行李箱中拿出一本画报,心不在焉地说:“有什么奇怪。”

“听说咱局刚从国军弄过来不少人,估计他也是吧。”

“我不关心。反正以后就知道了。”

“你呀,就关心胭脂、高跟鞋,你说你打扮得那么漂亮,给谁看?”严老板的话里带点酸味。

孟太太连头也不抬:“咱可是要回大上海,我要是不打扮,门都出不去!这是工作需要!”

“话说回来,你真不好奇?为什么带个新人?这个主儿从来眼高于顶看得上谁?我看不那么简单!”

“哼!少点好奇心吧!背地里闲话太多,小心传到人家耳朵里面,有你好看!别忘了前车之鉴。”

严老板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随后讪笑着说:“我就是闲聊两句,也没说谁的坏话。你怎么又提起他了?”

孟太太瞥了他一眼,心不在焉地说:“我是好心提醒你。咱这几位门神都不好惹。这位还算好的,万一得罪了那位鬼都难缠的主儿,你就……”

严老板赶紧打断她:“行行行,咱说点别的!再说下去,我要做噩梦了!”

孟太太略有得意地撇撇嘴,接着看画报。

詹俊辉带着李健走在甲板过道上,身边不断有人穿行,趁身边没人的时候,詹俊辉低声问李健:“刚才有几个人路过?”

李健想了想:“大概六个人,两个女的,四个男的。”

“不对,是九个,咱们一开门的时候就有一家三口刚刚走过去。不过,你完全没准备,这样已经不错啦!以后,你必须养成习惯,随时随地对周围的环境,包括物、人、方位都要敏感,立刻过滤出可能的危险或者可疑之处。从现在开始,你就要有意识地锻炼自己。别小看这些琐事,将来可能性命攸关!”

李健应付了一声:“知道了。”

两人走到船舷边,冷风冽冽,衣角翻飞,碧空无云,昨日大雾已被吹得全无踪影,放眼望去,长江浩渺,顿时让李健又想起了上官琴所吟诵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詹俊辉忽然小声对李健说:“你看那下面的三个人,一个长衫,两个中山装的,挨着船舷在聊天,左边有个穿青色旗袍的中年女人。”

“看到了,咱们的人?”

“对。”

詹俊辉继续带着李健四处熟悉环境,最后往回走,但过门不入,继续往前走,走到尽头在一个大厅门口站住,专门有服务生守在门口查票,两人进去,里面竟是赌场、舞厅、酒吧合为一体的寻欢场所,怪不得门口要查票。

詹俊辉说:“这里只有头等舱和二等舱的人能进。你会赌博吗?”

“不会。”

“跳舞呢?”

“不会。”

“酒量怎么样。”

“不记得了。”

“那就跟我来学学赌博吧。”边说边走向赌桌。

李健无精打采地跟着,偶尔心不在焉地看看那边的舞池,不由得勾起了往事,心情更加糟糕。詹俊辉发现他的情绪不佳,玩了几把就退出来:“不玩了。”

詹俊辉能感觉到李健心中的抗拒情绪,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看看手表说:“中午了,我们吃饭去。”

两人在餐厅里随便点了菜,詹俊辉趁机想多了解他,问道:“阿健,你这里面的东西取不出来,你就没感觉吗?”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示意。

李健觉得没必要隐瞒,照实回答:“有时候会头疼,医生说,可能随时会死。”

这令詹俊辉大为意外:“怎么会?那不行,还是要找个好医生给取出来。上海里的租界有洋人的医院,我帮你找个好大夫。”

李健淡淡地说:“谢谢郑老板,还是不用了。医生说最多五成的成功率,我还不想拿命去赌。”

詹俊辉遗憾地说:“是这样!要是我,也会这么想。不管怎样,你要是改主意,告诉我,我还是有些关系的。”

“谢谢!生死由命,我早看开了!”

詹俊辉停顿片刻,接着试探:“你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那个叫失忆症的病。就没什么办法?要不我帮你找好医生看看,有没有什么好药能帮你想起一些。”

“想不起来也没什么,我都习惯了。凡事都有两面,想不起快乐的事,也想不起痛苦的事,不好不坏,无牵无挂,挺好!”

“你的心态满好!人都要有你这样的豁达,就没那么多烦恼!‘人生得意需尽欢’,我看,不管得意不得意,都要及时行乐,碰上这样的世道,不知道下一刻还能不能活着,看开些好!没准,你活得比我们都长!“

李健微微一笑:”多谢郑老板宽慰我!咱们都要活着,该死的不是我们!“

詹俊辉会意,笑着说:”对,你说得好!为了你这句话,得多吃碗饭!“

两人的谈话渐渐轻松起来,最初的不和谐似乎悄然离去。

第四百七十三章 接应

到了晚上,李健看孟太太上上下下不方便,主动说:“孟太太,我跟你换换吧,你住下面,方便些。”

孟太太欣喜地说:“呦,那怎么好意思。还是算了吧。”

李健站起来说:“别客气,我这里什么都没动,你直接搬下来就行了。”

于是孟太太也就不再客气,把自己的东西拿下来,再把上面整理好,说:“那就谢谢你啦!我还真怕晚上掉下来吓着你们。”

一路无事,船到了安庆,几个人下了船,再往前走就是敌人占领区,既然任务在身,没必要去冒险,安庆还在自己手中,绕道陆路更安全。然而几个人走在大街上心情都很压抑,因为安庆有很多从南京逃出来的人,酒楼茶肆,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说着南京的恐怖。

“我有个亲戚刚从镇江逃过来,说不断有浮尸从南京漂下来,都一个月啦,还在杀!还说,其实小日本是从上海一路杀到南京的,见人就杀,见女人就祸害,不少地方都绝户啦!到处是孤魂野鬼,可瘆着呐!”

“我也有亲戚从那边逃过来,听说南京的空气都是焦糊味、尸臭味,那边的江水也都是腥臭的,喝水都难了!”

“是啊,谁还敢喝江水,十好几万的死人泡在里面!狗日的,作孽呦,要断子绝孙啊!

“听说连洋人办的安全区都不安全啦,鬼子说抓人就抓人,还专抓女学生。”

“我听说,有个孕妇,被扎了十几刀,真是没人性啊!”

“我听几个逃出来的人说,鬼子用刺刀挑着个孩子,还哈哈大笑!你们说,他们还是人不!”

“唉,估计死了有十几、二十万了吧!”

“我看打不住!我有个朋友是经营木材的老板,他牵头组织了一个收尸队,埋了差不多三万人!他跟我说,那叫一个惨,砍头的,开膛剜心的,拦腰砍断的,剁了手脚的,孕妇被剖腹取出婴儿,浇上油活活烧死的……,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地狱!他说有个红十字组织埋了不下十万具尸体。南京那边光是收尸队就几十个,听说小日本自己还埋了烧了不少!还有直接扔进江里的。多了去了,数不清了!”

“我听着都打哆嗦,小日本下得了手?杀了那么多人,他们就不怕报应?”

“你们说他们什么时候会打过来,咱可不能落到小鬼子手里,死都不是好死!”

“唉,难道咱中国人就打不过他们?小鬼子就那厉害?”

“当兵的当官的都跑了,咱往哪儿跑?这一大家子,吃什么,住在哪儿?”

“祖宗数十年的基业,就这么白白丢了,心疼啊!”

“天杀的小日本,造了这些个罪孽,咋老天爷就不劈死他们?”

……

詹俊辉几个听着周围人的议论,饭都难以下咽,草草结束,几个人找了个僻静处,詹俊辉说:“天还早,我们分头雇两辆马车往北到铜陵,再往东经湖州到上海。这条线路附近基本上还是我们的地盘,从湖州到上海就都是占领区,比较危险。不过,有人会来接应,我们都要格外小心。”

路上李健认识了另外五个人,扮作学生的陈锋,扮成记者的明锐,扮成小商贩的董大发,扮成教师夫妇的梁栋和华雨。前半程还算平静,越是接近湖州,气氛越紧张和萧条,很多人纷纷弃家逃难,剩下的多是衰病之人,接近湖州的地方,更是一片狼藉破败,显然是遭受过杀戮,房屋被烧,人烟稀少。

李健的心情复杂悲痛:几个月前的战火硝烟依旧历历在目,没想到自己不仅活着,还会以不同的身份回到已经沦陷的上海。那些战友的遗体应当已被掩埋,他们抛洒的热血早已冰冷,失去尊严的上海会是什么样?

在临近湖州的道场山天泉禅寺,几个人装作是游客进香,李健跟着詹俊辉到大殿,其他人散落在各处警戒四周。一个穿着长衫的人进来,手中拿着一份报纸,他把报纸放到地上,自己跪在蒲团上磕头,那份报纸的一角被撕掉了。

假装在瞻仰佛像的詹俊辉瞟了一眼报纸,跟在那人后面出了大殿,手中拿了一支烟叫住他说:“先生,麻烦借个火。”

那人掏出火柴点火,似乎随口一问:“骆驼牌的?”

詹俊辉小声回答:“骆驼牌的太呛,这是金山牌的。”

两人的眼神相交,那人低声说:“跟我来。”

李健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暗想:和江湖切口如出一辙。

几个人来到山中无人处,那人说:“是詹队长吧。我是杭州站行动队的铁三江,奉命给你们带路。”

“这一带什么情况?”

“日军主要控制大的城镇,小的乡村相对松懈。我们走土路到上海,为了不引人注意,都要装扮成普通老百姓,到了上海再改回来。”

于是大家跟着铁三江到了一处民居,留下两部电台,换了衣服装扮,只有教师夫妇还是原来的装束,为了掩饰两个装有电台的行李箱,李健装成马车夫拉着他们两个赶路。其余的分散到前后,由铁三江带路,专拣偏僻的土路往上海走。

一路所见,大家都不禁各自唏嘘:江南水乡,曾经是中华大地的天堂,这里人口稠密,民风柔顺,如今见到的人都是躲躲闪闪,面色愁苦,且正值冬季,凄风苦雨更显万物凋敝。

詹俊辉问铁三江:“乡下没有日本驻军吗?”

铁三江道:“重要的交通路口有哨卡,盘查过往之人,凡是光头,头上有帽檐痕迹,手上有老茧的都一律抓起来,当作是军人处死。乡镇设有维持会,都是汉奸把持,他们对小日本跟孙子一样,送女人、征粮食、抓抗日分子,鱼肉乡民,最招人恨。这些人多是原来的地痞流氓,现在更是狗仗人势,一般百姓又恨又怕,却没办法。”

“既然是汉奸,就杀,有多少杀多少!”詹俊辉怒火中烧,失去冷静。

“这些汉奸怕死得很!他们防备得很严。我们的人手少,锄奸的代价不小,所以只能把目标锁定在一些关键人物身上。日本梅机关早把咱们军统视为眼中钉,你也知道,上海开战前他们就安插了大量汉奸、特工,连政府情报处的档案都被他们全部偷梁换柱了。沦陷后,留下的人本来就不多,进行了几次大的锄奸行动,不仅人员死伤很多,电台也大都被他们查抄了,整个上海、苏杭沪一带的组织都受到严重破坏。总部这次派的人太少了,光是支援上海站都不够。”铁三江忍不住诉苦。

“这次来的都是骨干,现在人手实在紧张,那边还会继续派遣,处座说了,我们自己也要积极发展。我来的目的就是要帮着沪苏杭一带重建组织。”

“放心,那两部电台一定会安全送到苏州站和杭州站。詹队长今后怎么打算。”

“先在上海站住脚,首要目标是严惩汉奸,尤其是敢和日本人合作的知名人士,杀一儆百!提振人心!还要暗中加紧招揽和培训人才,壮大自己,才能做更多的事!”

铁三江说:“是!一切听詹队长的。”

第四百七十四章 尴尬的孤岛

由于有铁三江的带路,避开了沿途的路口哨卡,一行人几天后安全地到达上海。铁三江特意让大家在离上海很近的地方找了个小旅馆先住了下来,晚上大家在一起商量进上海的事。

铁三江说:“咱们军统上海站设在法租界里,淞沪会战的时候,洋人为了保护他们自己的安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在边界筑墙、拉铁丝网、安了铁栅栏门。日军进驻后,虽然认可了租界的独立,但严格控制中国人出入租界。凡是出入租界的,都要有日本人发给的通行证。我可以弄到通行证,可是行李就麻烦了,一定躲不过搜查。”

李健说:“墙不是问题,只要告诉我合适的地点,晚上我可以翻墙过去。”

铁三江说:“日本人在墙上还安了铁丝网,墙本身也很高,就算架梯子都很难翻过去,搞不好惊动巡逻的日本兵,危险太大。”

詹俊辉说:“你放心,多高的墙都不是问题。铁丝网通电没有?”

“没有。”

“那就行了。我们明天先去周围看看地形。其他人先从大门进去,所有重要的东西都给阿健带着,晚上翻墙进去。你选定时间地点,到时候我们派人去接应他。”

铁三江疑惑地看看李健,但詹俊辉这么笃定,也就只好服从。

第二天一早,大家换上衣服,李健提着两个行李箱,里面有两个电台,和包括密码本在内的其他重要物品,除了詹俊辉和李健两人,所有人都有些七上八下的。天刚朦朦亮,几个人就出发,刚进入上海城区,就看见好几辆马车拉着简易棺材出来。

詹俊辉低声问:“怎么回事?”

铁三江说:“这是给冻死的收尸。听说每天都得清出去一百多。”

詹俊辉皱眉说:“这么多?怎么会冻死?那么多人无家可归吗?”

铁三江说:“无家可归的也有,可更多的是吃了红丸白粉的,倒在大街上自己都不知道,一晚上就僵了!”

詹俊辉不解地问:“什么红丸白粉?”

“别提了!就是鸦片!以前是云土、川土,上海陷落后,日本人不让卖,这两种很难见到了。红丸白粉是日本人在东北种的,不好吃,毒性大,就是便宜,还要多少有多少!说起来你不信,上海的伪政府就靠着这一项活着吶!以后你去沪西区看看就知道了,老百姓都管那儿叫‘歹土’,赌场、舞厅、烟馆多得你都不敢相信!那儿卖的都是红丸白粉!有日本人撑腰,没人敢管!不知道多少中国人死在这上头!黑心钱,大头都让日本人赚了,剩下的进了汉奸的口袋。”

周围的人听了,脸色都很难看,詹俊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是索命钱!”

几个人默默前行,进入华界,路上的人开始多起来。李健还是第一次进入上海市区,此时离国军撤出上海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街道上却依然残留着战争的痕迹,不少房屋墙壁上的弹孔依旧存在,有的地方房屋已经被基本拆除,残破的废墟在寒风中昭示着抹不去的历史,还有的大楼部分坍塌,工匠们在忙碌着修修补补。也许,战争的创伤在砖瓦上的痕迹可以修复,但人心呢?

李健看着身边这些来来往往的上海人,他们不仅经历了战火的残酷,还正在经历着被人奴役的耻辱和恐惧。让没有武器的老百姓经历这些,是自己作为军人的莫大耻辱!李健暗中对自己说:“我回来了!必须做点什么!”

忽然,前面的人们开始骚动,有些人迎面慌张地疾走,有人说:“前面电线杆子上悬着个人头,老吓人啦!谁认识的给他家里人报个信!”

大家听了,有人躲避,也有人往人群聚集处涌去。詹俊辉等人远远看见前方黑压压近百人围着,一个电线杆子上悬挂着一颗人头,詹俊辉并没有往人群里挤,只是在外围听着人们的议论。

“这是第三个啦。”

“可不是,侬看得清不啦?”

“看不清。”

“前两个都是抗日后援会的委员,我看这个也是吧?”

“侬没听说吗?就这两天已经死了三个,第一个被扎了二十多刀,扔到苏州河里,后来两个是砍了头,他们都是抗日后援会的委员。这个是第四个!”

“唉,你说他们咋不跑?留在这儿白白让人害死!”

“走啦,小心,祸从口出!”

詹俊辉抽身出来,寒着脸低声说:“走!”

按照事先的商量,其他人在租界入口处不远的一个餐厅内等候,铁三江带着詹俊辉和李健到租界砖墙外踩点,到了一处,铁三江装成给詹俊辉点烟,低声说:“就是这儿,墙那面是一片商铺,晚上没人。华界这边9点宵禁,租界12点宵禁。我11点在这儿接应,三声猫叫为号。”

李健记住了周围的样子,小声说:“好。”

铁三江接着问:“需要我准备什么?梯子,绳子,剪铁丝的铁钳?”

李健说:“都不需要。”

铁三江疑惑地看着李健,詹俊辉吐了口白烟,轻声说:“你只要发信号就行了。离天黑还有很长时间,得在附近给阿健找个地方,那两个箱子太扎眼。”

铁三江说:“好办,离这儿不远就是个旅馆,先给阿健号个房间,等到晚上再出来。万一不成也别冒险,就在旅馆里等着,明天我来找你。”

李健跟着铁三江到了旅馆,看到旅馆一面靠着大街,低声嘱咐铁三江:“不要靠街面的屋子。”

进了房间,铁三江不放心地问:“阿健,你确定不需要任何准备?”

阿健却问:“你说这里9点宵禁?”

“对,宵禁后日军的巡逻很频繁。”

“你有表吗?”

铁三江赶紧解开手腕上的手表递给他:“还需要什么?”

“没有了。谢谢!”

铁三江小声追问:“你怎么过去?高墙加上铁丝网,两人多高!还有两个箱子!”

李健笑笑:”晚上见,见面再说。”

铁三江匆匆离去,办理了通行证,几个人顺利通过哨卡就进入租界。

詹俊辉问道:“怎么租界是12点才宵禁?以前没这么晚呐?”

铁三江苦笑:“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一开战,华界成了战场,所有人都想到租界躲着,租界立刻人满为患,尤其是有钱人都进来了。租界的房子水涨船高,原来空置着几年的房子两周之内就全租出去。外面是战火连天也好,遍地废墟也罢,租界里面倒越来越热闹繁华!原来是9点宵禁,搞得那些大佬们不满,一推再推,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孟太太看着周围的景观,不由得说:“可不是,外面的华界屋倒房塌、破破烂烂,这里看着不仅没有战争的破坏,人更多、市面更热闹了!”

明锐慨然而叹:“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国土沦丧,国人竟然在洋人庇护下的孤岛里醉生梦死!真是我辈之耻辱!”

孟太太却幽然地说:“没有这个孤岛,上海真的就完全陷落了!我们也会更艰难!”

陈锋压低声问:“听说四行八百壮士就被关在这里面?”

“他们在公共租界的孤军营,被缴了械,没有行动自由,形同监禁。我们眼睁睁看着却救不了!”铁三江的脸色凄然而悲怆。

孟太太似乎是自言自语:“哪天这个孤岛没了,他们怎么办?”

没人回答。

第四百七十五章 孤岛之夜

几个人再次分开,铁三江带着詹俊辉进入一家叫“新欣贸易商行”的二层小楼,和职员打了招呼,径直来到楼上的经理室,一进门,对面坐着的一个西服革履的人站起来,笑着说:“算着你该到了!再不来,我这个空城计要唱不下去了!”

“忠恕兄,一别三月,我们那边的麻将桌都凑不齐啦!”詹俊辉笑容满面地说。

“好办啊,你们都过来,我巴不得呢!”

“老样子,不吃亏!想用一副麻将把我们一网打尽,我们倒不在乎,老头子跟你急!”两人相视而笑。

铁三江终于插上了话:“程站长,外面还有七个人,怎么安排?”

程站长说:“到三号区,阿根那儿。”

铁三江答应着去了。

程站长打开一个套间的门说:“进来谈。”

两人进屋,程站长一边倒茶,一边说:“老弟,才来八个人,三个站,不够分的。”

詹俊辉说:“是九个人,为了电台的安全,还有一个叫阿健的带着两个电台晚上翻墙过来。人是少了点,处座也难,不过派给你的都是最好的,兵在精不在多。处座让我们自己也要积极发展。”

“我知道,毕竟咱们军统成立才半年多,培养的速度赶不上消耗的速度!我也在想办法自己发展,只是环境太差,自己人内部不断有人叛变,上海、南京的败仗让很多软骨头都跳了出来!真是头疼!”程忠恕的脸色有些阴沉。

“忠恕兄,你可是我们几个中最沉得住气的。既然我来了,你就多了一个臂膀。处座的意思,先集中力量把上海的工作做出声色来,才能兼顾苏杭。”

“你的意思是,你们九个人都能归我?”

“是,不过一旦上海的工作开展起来,就要抽调人去苏杭。”

“好,有你在,我就踏实多了。这次来的我都认识吗?”

“都是你认识的,严旭、孟玉楼、陈锋、明锐、华雨、梁栋、董大发,只有一个新人,就是拿着电台的,叫李健,化名阿健,刚从作战部队调过来的。”

“新人?你就那么放心让他拿着电台?”

“这个人信得过,也只有他能把电台带进来。”

“什么意思?”

“此人可是功夫高手,能飞檐走壁,他可以带着箱子跳墙过来。”

“他有这本事?你见过?肯定没问题?”

“见过,我相信他的能力。这个人原来是国军上尉,本来是临时借调押运国宝的。我觉得此人很适合干特工就举荐给了处座,结果局座直接到军令部申请了调令,把他和其他一共一百多个国军官兵全部划拨给我们军统局。在我看来,那一百多个都不如这一个人的份量重。不过,他的背景还有待调查,所以处座吩咐,只能用在外围。”

“怎么,他背景有问题?”

“这个人脑子受过伤,说是从前的一切都不记得。局座有意把他献给老头子当侍卫,所以他的背景必须彻查得一清二楚,你知道咱的规矩。”

“这么说,要是验明正身,人家就有高枝攀,干什么还带我这儿来?”

“以后的事哪儿说得准?让他到哪儿还不是老板一句话?要是这人干出点事情来,没准老板就舍不得了。”詹俊辉狡黠地瞟了程忠恕一眼。

程忠恕会意,笑着说:“真是阎王好斗,小鬼难缠!话说回来,你也是为了咱们军统用心良苦啊!”

“内外交困,人才是宝啊!如今咱们不仅要对付日本人,还要和中统争个高低,老板心气又高,你说没个得力的人咱怎么能交代得过去?所以我坚持带他来,我跟你打赌,这个人一定是个一流的杀手!要是让他在黑道混,王亚樵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好!我正缺这样的人。最近日本人勾结汉奸大搞暗杀,不仅杀人,还把脑袋、尸体就放在闹市示众,恐吓国人。我正在筹划要以牙还牙,还以颜色,否则他们还真以为我们没人了!”

天色由明转暗,租界里的灯开始争奇斗艳,宝马香车穿梭在各个舞厅、剧院、赌场、酒楼之前,连夜空飘浮的风都是香艳的,风中裹挟着莺声燕语、浅笑娇嗔。

李健一直在旅馆的房间里盘膝打坐,睁开眼看看手表,起身提着用布条绑在一起的两个箱子,从客房的窗户跳到毗邻的小巷子里,狸猫一般顺着墙边走到大街上,静静听着动静,一辆装备着奇怪仪器的军用吉普车缓慢开过,没多久,几辆日军摩托也开过去,一切恢复平静。

李健迅速穿过大街,很快找到白天的那段砖墙,然而附近没有任何遮蔽物,如果有巡逻队经过,很容易暴露。他看看周围夜色模糊,伏在地上静听,没有人声,然后隔墙听着租界那边的动静,也很安静,于是把皮箱放在地上,轻轻一跃,手扒住墙头,双臂用力撑起身体,把头伸出墙头向对面观看,借着星光可以看见下面是个长长的巷子,再往那面是一排高矮错落的楼房,几乎所有的窗户都是黑乎乎的。看来,这里不是住宅区,晚上没人。

李健轻轻落下来,再次环顾周围确认安全,立刻背上皮箱,一个纵身就到了墙头,脚尖在墙头边缘一点,身体再次腾空从铁丝网上越过,枯叶般轻飘飘落地,然后迅速隐没在阴暗的角落里。

等了一会儿,听见脚步声响起,李健听出是两个人,其中一个到了墙边,发出了惟妙惟肖的三声“喵-喵-喵”,然后抬头看着上面,不料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我在这儿。”

铁三江猛回头,看到提着箱子的李健就站在身后,头皮发乍:“阿健,你怎么过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健说:“我在那面的角落里等你。可以走了吗?”

铁三江惊魂初定,小声说:“好,跟我走吧。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大概5分钟前,墙那边不好隐蔽,所以就先过来等你。”

“你怎么过来的?”

“跳过来的?”

“还提着箱子?”

“是。”

铁三江还是将信将疑地说:“阿健,改日让我开开眼,你怎么能拿着那么重的东西跳那么高?你有功夫?”

李健也不想解释,应付道:”会一点。”

三个人到了一处弄堂里,在一个二层洋楼门前止步,铁三江上前去按门铃,再节奏分明地敲了四声门。很快门开了,让进三人。

詹俊辉迎出来笑道:“好啦,我们的人都到齐了!阿健,来,吃点夜宵,辛苦啦!”

阿健进到客厅,把两个箱子的布条解开,放到桌上说:“老板,箱子你收好。”

詹俊辉拿着两个箱子上了二楼。

孟太太给李健端了碗皮蛋粥,好奇地问:“阿健,你老有本事!你真的会飞檐走壁?我以为只有小说和戏台上才有这样的人,没想到就在眼前。哪天,也让我们见一见?”

李健含糊地说:“好。”

詹俊辉下楼,招呼大家:“好了,现在人齐了,我们简短地开个会。”

李健看看聚拢过来的人,发现梁栋和华雨夫妇不在,铁三江也不见了,和铁三江一起来的陌生人倒是在。

第四百七十六章 海东青

詹俊辉等大家坐定,郑重地说:“我们到上海的首要任务是建立特别行动队,实施锄奸任务。我们这些人就是行动队的成员,代号海东青。我是队长,副队长是上海站行动科科长濮明德。这位就是濮副队长。”说着向大家示意身边的那位生面孔,大家各自点头会意。

“我们的总部暂时就在这里。对外掩护的身份是租客,楼下租客是严旭和孟玉楼两夫妻,楼上是我和阿健。其他人除非接到通知,不要随意到这儿来。我们的第一个目标是沪西区警察局局长尤来金,这个人是沪西区鸦片、赌场、舞厅的幕后大老板,也是伪政府财源的根本,脚踩黑白两道,对日本人死心塌地,气焰熏天。上海站曾经刺杀他一次,可惜他运气好躲过去了,从此变成惊弓之鸟,行踪诡秘,守卫严密。我们的第一步,先摸清他的行踪,人际关系,生活习惯等,制定暗杀计划。”詹俊辉把一张有尤来金照片的简报递给大家传看。

濮明德补充说:“我们目前知道的是,他有四处私宅,没有正妻,六个姨太太,住在哪一处没有规律,最喜欢四姨太,有时候也回父母家。此人好色、嗜赌,但没毒瘾,枪法好。他身边除了总有四个警察贴身保护,他的铁党青帮头目胡一清还派了十几个手下暗中保护,想接近他很难。”

“从明天开始,我们分别在他常出现的几个重要地点蹲守,沪西区警察局,陈锋,销金窝赌场,明锐,凤栖池舞厅,孟玉楼,四姨太家,严旭。李健和董大发负责在这几个点周围熟悉环境,观察可能的机会。”

李健立刻猜出了詹俊辉的意图:看来实施刺杀的应该是自己和董大发。

詹俊辉看了看表说:“快宵禁了,散会。明天各自行动,晚上在沪西区山东会馆碰头。”

一连几天,大家日日去蹲点跟踪,把各自的信息综合在一起分析,终于找出了些眉目。

詹俊辉把大家召集到总部,开始布置。

“尤来金表面上行踪不定,可是仍然有破绽,那就是他几乎每天都要赌,如果不是有人请他到别处赌,那他一定会到销金窝去赌。虽然去的时间很不规律,但却十之八九会出现。不过,他也很小心,路上前呼后拥,明着暗着保护得密不透风,甚至还会乔装出入。赌场里最高层的房间是给他专用的,十几个保镖把守,服务人员都是固定的,跟他赌博的也都是熟识的朋友,生面孔进不去。但只要那间屋子里有赌局,一定有尤来金!目前看来,这个地方就是他的死穴。”詹俊辉首先分析了汇总的情况。

“可是这个地方很难靠近,就算尤来金不在,楼梯口也总有人把守着,根本不能靠近。能不能趁他到别处去赌的时候再下手?”

“不行!一个是时间、地点不确定,很难及时掌握他出行的消息,就算跟踪他外出,仓促实施刺杀,成功率不高,反而打草惊蛇。第二,你怎么确定那时候他防备松懈?也许恰恰相反,生疏的环境更让他随时警惕。一个熟悉的环境往往更让人容易放松。”

“可是尤来金每次来赌,屋外都有十几个人守着。干掉一两个好说,十几个就不好办!动静大了,我们人手就不够,不能速战速决,惊动了屋里的人,攻进去都难!”

“装扮成服务生混迹去呢?”

“服务生是固定的,除非你的脸长得跟他一模一样。”

“在他出入赌场的时候下手?”

“据我们的观察,很难。他跟身边几个保镖穿着一样,带着墨镜,帽檐压低,身高也差不多,你很难知道哪个是他。”

“这家伙,真下功夫啊!防得滴水不漏,他也知道自己该死!”

屋内一阵静寂,空气变得沉闷。

“赌场总有关门的时候吧?”李健突然问了一句。

“宵禁后外面就没人进来,所以也只是关了大门,里面的人照玩不误,等到早晨开禁才回家。”

“那时候,如果尤来金不在,那个房间的守备就会松懈吧?”李健追问。

“楼梯口有两人守着不让人上去。可能除了房间上锁,就没有什么了。”

“能不能搞清楚那个房间的钥匙谁管着?”

濮明德一点就透:“我去查。你想潜入那个房间,来个守株待兔?”

“对。”

“你说说具体怎么想的?”詹俊辉问。

“首先我要把钥匙偷出来复制,然后,白天我进赌场,找机会藏起来。晚上进到房间里藏着,等他来了,实施刺杀。”李健说得简单明了。

大家想了想,都觉得这个办法倒是可行。

“想法是不错,可是谁也不知道里面能不能藏人,万一藏不住怎么办?”

“我只能见机行事,有把握就做,不行就再找机会。”李健的确没有十分把握。

“万一他恰好外出,几天都不去呢?总不能在里面等好几天吧?”

“我看可行。我们可以对尤来金先实施一次假刺杀,让他减少甚至杜绝出外社交活动,自然就只能到自家的赌场来解闷。这样才能把这只兔子赶到我们的陷阱里!”詹俊辉有些兴奋。

濮明德也赞成:“好,我尽快把钥匙的问题解决。”

“还要查查他最近外出的消息,我们可以给他安排一个小小的惊喜。”詹俊辉补充。

“行,我尽快!”

“孟玉楼和严旭负责到赌场内部熟悉环境,画出里面的结构图。”

“是,队长。”

“阿健,明天我们去赌场试试手气。”

“是,队长。”

大家各自散去,李健回到自己的屋里,站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月亮,今天是月圆之夜,明月如盘,银光皎皎,可惜,月光却照不到自己内心的阴暗,从今天开始,自己走上了一个不一样的战场,那是一个漆黑的森林,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斗士,在阴暗中完成绞杀,或者被杀,然后倒在黑暗中,好像从未存活过!

李健觉得无形中有一张网把自己罩在中央,他推开了窗户,冷风呼呼吹入,纱帘被吹得高高扬起。李健纵身跳上窗户边沿探出身体,上了房顶,然后就在错落的屋顶上一路狂奔,也不辨方向,过了一座桥,桥下是什么河他不知道,这么一路往东,竟然跑到了海边。

天幕和海水同一个颜色,漆黑中闪着靛青,天上的明月顾盼着自己在海中的魅影,忽然镜面晃动,瞬间破碎,化为碎银上下舞动。李健呆呆地看着,耳边听着波涛冲上岸再退回去的鸣唱,一遍遍重复着,好像都是一样,又好像都不一样。

李健什么都不想,站了许久,盘膝坐下,在涛声中渐渐入定,身体化在空气中,悬浮在一个不知名的空间,他看到了一颗跳动的心,看到了汨汨流淌的血液,看到了蓝色透明的自己,看到了星辰璀璨,看到了流动的火焰………

当他从悬浮的状态回到地面,睁开眼,大海的尽头跳跃着一抹金红,逐渐,一轮红日露出绚烂的半圆,海面上跳跃着金色的龙鳞,好像有条金龙在水面下翻腾。天空在万丈红光中显得高远,万物退去黑色重现生机盎然。李健站起来,感觉到了阳光的温暖,心有所动,黑夜之后必定是天明!也许我只属于黑夜,我和黑夜都将会过去,阳光,谁也挡不住。

李健回到住处,詹俊辉疑惑地问:“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出去的?”

李健如实地说:“昨天晚上睡不着,在海边待了一夜。”

詹俊辉不解:“那么冷,在海边待了一夜?为什么?”

“有些事情要好好想想,在海边打坐静心。”

“什么事?想明白了?”

“只是我自己的一些困惑。大约想清楚了。”李健含糊地答道。

詹俊辉心中存疑,但觉得李健并非心存鬼胎,既然他不愿明言,多问无意,便说:“我们先去换身装束,附近走走,天黑了再去赌场。”

第四百七十七章 非常手段

晚上,詹俊辉和李健都是西服革履,洋派十足,先到舞厅跳舞,每人带着一个小姐来到销金窝赌场,门口的几个大汉看到他们虽然是生面孔,却是有钱人,一样点头哈腰地往里让。

一进到大厅,迎面一股热气扑来,热气的来源是里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人生龙活虎,或者急赤白脸地吆喝,或者脸红脖子粗地发狠,甚至撸胳膊挽袖子一副拼命地架势,有的则愁眉不展,不时掏出手帕擦汗,坐庄的不仅手上利索,更是话如连珠炮般轰击着每个人的自制底线。这样一个疯狂的热闹氛围,顷刻间将进来的詹俊辉和李健拖入一个沸腾亢奋的世界。

李健观望着四周,这是个三层楼,一个螺旋式楼梯婉转曲折而上,一楼和二楼人来人往,独有通往三楼的部分楼梯上站着四个彪形大汉,没人敢往三楼走。

詹俊辉对身边的小姐说:“曼丽小姐,我们头一次来,你能不能领我们到处转转?”

“当然可以,詹老板,你算找对人了,我们闭着眼都不会带错的。詹老板喜欢玩哪个?”

詹俊辉说:”要看感觉,有时候累了,就喜欢玩骰子,不动脑,碰运气就行喽。有时候想点刺激的,就玩牌九麻将,活动活动脑瓜子!“

”到底是大老板,不把输赢当回事,赌场成了你的开心果了。“

”钱算什么,买个开心而已!“詹俊辉打着哈哈。

几个人转遍了一层,上楼到二层,相对于一层,这里更高档,还设有专门招待大人物豪赌的独立赌厅,环境更奢华,服务更好,赌注也相应更大。

李健故意还要上三层,小姐赶紧拦住:“先生,那里不能去,没看有门神吗?”

李健自然不再坚持,假装好奇观望了一下,跟着詹俊辉到下面看着他玩骰子押大小,跟着玩了两把就借口去厕所,四处暗自留心查看。

就在李健不在的时候,詹俊辉注意到陆续有几个人上了三楼,等李健一回来,詹俊辉就说:”我们去二楼玩玩。“

几个人上了二楼,在靠楼梯的一个赌桌边坐下,李健推说自己不会,站在旁边看着。

旁边的小姐笑着说:“李先生真是规矩人,还是不要学吧,学会了搞不好要把家里的太太都输掉的。”

詹俊辉一手夹着雪茄,瞟了一眼李健,笑笑说:”你们别吓唬他,我的太太在家里数钱享福,一点都不担心!“

几个人正说笑着,忽见楼梯上上来一群人,外围几个人明显是保镖,簇拥着中间五个人,都身穿立领黑呢子大衣,头戴礼帽,帽檐低垂,衣领和帽子遮住了三分之二的脸,难以分清哪个是尤来金。一行人很快就上了三楼,跟着来的保镖部分站在楼梯边加强防卫,其余的跟着上去了。李健暗中看了眼手表,正是七点一刻。

李健找个借口要四处看看:“我去窗边透个气。”

詹俊辉看着牌头也不抬:“去吧。”

李健独自抽身走向窗口,詹俊辉笑着对身边的两个女人说:“这小子不会赌博,不会抽烟,连烟味都受不了,比女人都娘们!”

坐在旁边叫曼丽的小姐说:“哎呦,这样的规矩人可是少见啦!侬不稀罕,给我们好啦!又会赚钱,人又年轻俊朗,斯斯文文的,是百分百的梦中情人!”

詹俊辉的手不安分地暗中摸了曼丽一把,凑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曼丽娇嗔地“啐”了一口,说:“詹老板,看你的牌,分了心可怪不得别人!”

詹俊辉笑了:“我的心大,分你一半,让你也沾点财运,只要你梦中的人是我,你一定会财源滚滚,信不信?”

曼丽笑颜如花:“真的?那我就试试,不许骗我!”

李健转了一圈回来,迎面看到从楼梯上来的严旭和孟玉楼,其实进来没多久就在一个赌桌边见过,双方装作不认识,再次擦肩而过。

到了快要宵禁的时候,三楼的人还没有出来,詹俊辉起身说:“我们回去吧。”

第二天下午,濮明德匆匆来找詹俊辉说:“刚刚得到消息,今天晚上六点尤来金去参加大律师钱麦克儿子的百日酒宴,在金兆大酒楼。”

詹俊辉看看手表皱皱眉说:“只有不到一个小时,时间太紧,虽然刺杀不需要成功,但我们的人必须能全身而退。”

李健说:“我去,万一得手更好,就是不行,我也能全身而退。”

詹俊辉说:“不行,地形和对方情况都不明,仓促行动,风险太大,你出事,全盘计划都毁了。“

濮明德说:”这样,行刺的人我来安排,你们等消息。“

詹俊辉说:”好吧。“

濮明德匆匆离开。

第二天一早,就有报童大声叫卖:”看报,沪西警察局局长昨日遇刺,刺客被乱枪打死,局长安然无恙。”

濮明德拿着报纸进来找詹俊辉,詹俊辉面露歉意地说:“濮科长,真是抱歉,让你们的人牺牲了。”

濮明德说:“不瞒你,其实所谓刺客就是个学生,连打枪都是现学现卖。这是个有去无回的任务,只能尽量保全咱们的人,做更重要的工作。”

詹俊辉不解:“一个学生?才学会用枪,就敢干这样的事?”

濮明德说:“这样的青年学生多了,他们一心抗日,热血方刚不畏生死,我们发展了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并不是正式的军统成员,只是接受我们领导的外围组织,做些情报收集、宣传、破坏、甚至暗杀的事。就算他们被抓被杀,对组织并不能构成威胁。唉,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为了党国不得不付出些代价啊!”

虽然濮明德的声音有意放低,可旁边屋子里的李健依然听得一清二楚,心一沉,眼前似乎看到了那个浑身都是弹孔的青年,身下鲜红的血不断扩散,躺在冰冷的街道上,到死的那一刻还在遗憾没有完成任务。如果他知道其实这就是一个阴谋,给他枪的那个人不过是利用了他的满腔热血,他还能瞑目吗?人命就真的只是可以轻易付出的代价?他是如此!我呢?入了这个行当,是去算计别人?还是被人算计?

李健刚刚自铸的信念之塔顷刻间摇摇欲坠,他坐在椅子上如同雕塑般陷入死寂,以至于濮明德走了,詹俊辉叫他两声都没反应。

詹俊辉没听到李健的回应,走到楼梯边又叫了两声,严旭说李健不在楼下,也没见他出门。詹俊辉走到隔壁李健的屋子,房门是开着的,一进门就看见李健迎面而来:“队长,你叫我?”

詹俊辉觉得李健的神情有些奇怪,问道:“我叫了你好几声,怎么没回音?”

李健掩饰说:“抱歉,我打了个盹。濮副队长走了?”

“刚走。濮副队长说昨天的刺杀实施了,估计近期尤来金应该不太会出门应酬。再一个就是钥匙的事查清了,保管钥匙的人和他家地址,生活习惯都写在这里,还有那人的照片。你看看,还需要什么告诉我,我通知濮副队长去办。”说着詹俊辉递过来一张纸和一张偷拍的照片。

李健接过来看了看,说:“这些够了,我今天晚上去拿钥匙。最好能当夜复制,当夜还回去就不会被察觉。”

“待会儿让严旭带你去个地方,你拿到钥匙就送去,复制完立刻把原来的送回去。顺便也让他带你去踩踩点,他是上海人,地形熟悉。”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

“去吧。”

第四百七十八章 自作孽者

这一去,李健到了半夜才回来,詹俊辉一直等着,见他就问:“拿到了?”

李健从衣兜里拿出一串钥匙说:“这是复制的,不知道哪一个才是,就都复制了。”

“太好了!万事俱备,明天行动。”

第二天天色擦黑,街面的霓虹灯早就向过往路人抛着迷幻的眉眼。李健穿着深灰色西服,挽着仪态万方的孟玉楼进了销金窝赌场。两个人先上了二楼玩了会儿轮盘,孟玉楼竟然精于此道,边玩边给李健传授秘诀,比詹俊辉高明多了。两人看看赌场的氛围到了高潮,整个赌场如同过年般热闹,于是起身下楼,楼下的赌徒们更多的是中下层人,往往赌注不大,可下赌的动静却惊人,场面自然就更加混乱。

李健和孟玉楼随意地玩了一会儿,暗中关注四周,时间已经接近宵禁,楼梯上的守卫只剩下两人,估计今天尤来金不会来了。李健对孟玉楼说到:“我去方便,你接着玩。”挤出人群离开了。

孟玉楼玩了一把,输了,装作赌气的样子不玩了,然后在人群里转了几转,就离开了赌场。李健独自一人赌了一阵子,等到后半夜,看那两个守卫没精打采地坐在楼梯上。李健立刻起身,趁人不备进入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里,从窗户出去攀上三层,再撬开窗户进去,里面黑乎乎的是个过道。

李健听着四周没有声息,根据情报的指示,借着窗户透过的微光找到了那个房间。不过他不急于进去,而是掏出手电在三楼四处查看地形,寻找退路。一切心中有数后,李健来到那个房间门外,掏出钥匙一个一个地试,一声轻微的金属碰击声,门开了。他闪身而入反锁上门,用手电四处看,屋子很大,看样子是打通了至少三间屋子改造的,里面除了三张大赌桌,沙发、酒吧一应俱全。可是看了半天,竟然没有一处能藏身。

李健做了很多尝试都觉得不可靠,无论是窗帘、酒柜后面都不保险。终于,他的眼光落在了一个三人座的欧式沙发,面向着赌桌,沙发有木腿,底座离地不高,一个成人恐怕是藏不下的,他将沙发一边抬起,发现沙发底座还有空间,刚好藏人,只要紧贴着沙发底座,周围的那圈木围装饰基本可以挡住他的身体,就算露出一点,谁会抬起沙发看呢?他赶紧做了尝试,双手双脚撑住沙发边沿,整个人像个壁虎一样贴在沙发底座下,只要人的视线不是和沙发底座平行,就不会发现。李健在沙发下躺着,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

然而这一等就是两天两夜。他不知道,原来尤来金遇刺的消息让他的父母知道了,他的母亲原本身体不好,惊吓之后就病倒了。尤来金为了安慰母亲,回家住了两晚,

第三个晚上了,李健在黑暗中躺在沙发底下闭目养神,突然脚步声纷杂杳至,大概有六个人,李健立刻用黑布蒙上脸,双手双脚用力撑住底座四边,身体悬空,紧紧贴着沙发底座下。很快门开了,灯亮了,一个声音说:“杜经理,钱老板请进,局长就快到了。阿宝,好好伺候着。”

“知道了,经理。”一个女人的声音答道。

李健猜测着,进屋的应该是一个女招待,另外两个是尤来金约来的赌友,门外站着两个人,肯定是保镖。

阿宝甜甜的嗓音响起:“两位老板,想喝点什么?”

一个说:“碧海云天,有日子没喝了,全上海就我们阿宝调出来的正点。”

“钱老板吃了蜜了,甜得我牙疼!”阿宝声音婉转。

“阿宝这张嘴还是那么伶俐,不管说什么都好听!”钱经理粘粘腻腻地说。

“杜经理,你想喝点什么?”

“人面桃花就好啦。”

“杜老弟雅致,喝着人面桃花赏着人面桃花!有你的。”

……

两人正说着,门开了,又一个人走进来:”两位,到得早啊!“

“哎呦,沈会长,老久不见啦!听说你的大公子刚刚从法国回来,要担任大律师啦!恭喜!恭喜!”

“哪里,年轻人留个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过是先到大法院里打打杂而已,做大律师,那是要有真本事的!”

“现在可是年轻人的舞台,贵公子有洋学历,又有一个当法院法官的叔叔,青云直上是指日可待呀!”

“谁要青云直上?野心不小!”门开了,李健听到急促有力的脚步声进来,随即又是关门的声音,门外守卫也多了,大概有七八个人。

“尤局长,听说你几天前遇刺,幸好毫发无伤,你可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哦!”

“是啊,是啊!今天的赌局我是做好送钱的准备啦,局长有神仙护佑,运势正盛啊!”

“谢几位吉言了,我可是两天没摸牌九啦,手痒得难受,闲话少说,咱开局!”

很快脚步声再次响起,开门关门的乱了一阵,应该都是侍应声在忙乎。

“行了,你们都出去,开局!”

屋子里静了下来,李健悄悄往外张望,看到了几个人的位置,却看不到脸,不知道哪个是尤来金。他盘算着:除了坐着的四个人,屋子里还有个发牌的侍者,靠墙有两个人,估计是侍者或者保镖,吧台附近应该还有那个女调酒师。门外有八个保镖,楼梯口应该还有几个保镖。李健把屋内外的环境了然于心,想好了该怎么做。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听着那几个人的注意力都在赌局上,一只手掏出枪,身体轻轻落地,猛地掀开沙发,巨大的动静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这边看,李健一眼认出尤来金,举枪就射。尤来金反应不算慢,就想往边上躲,可惜李健的动作更快,一枪打在他的胸口,接着三枪连发,打中了后面的两个保镖,同时冲过去踢飞了尤来金刚刚掏出的手枪,回身再一枪把一个挣扎着想反击的保镖打死。

门被撞开了,门外的保镖们举着枪冲进来,却看到尤来金中了枪,还被刺客挟持挡在面前,一时也不敢妄动。屋里其他的三个赌客早就筛糠般蜷缩在地上,酒吧边的阿宝一声尖叫后就躲到了吧台下面。

李健毫不迟疑地挟持着尤来金往门口走,同时大喊:“往后退!扔了枪,否则就打死他!”

尤来金挣扎着说:“好汉,我给你钱、金条,要什么都行,只要放过我!”

李健并不理睬,看到一个保镖持枪犹豫着不退,一枪打在他的手腕上,大家见他动作快得惊人,枪法奇准,只好纷纷扔了枪后退。

李健带着尤来金出了门,靠近过道的一扇窗户,对一个保镖说:“把窗户打开,我数五下,慢了就别怪我不客气!”

那个保镖只好走过去把窗户敞开,李健早就看好了这里作为退路,下面就是一片民居,很容易甩掉对方的追击。保镖们有些发懵:这可是三层楼,难道他要跳下去?李健猛地把尤来金扔向对面的保镖,同时再补一枪打中他的头部,随即从窗户一跃而下。保镖们慌不迭地去救尤来金,有几个捡了枪再冲到窗边寻找刺客,也只是隐约看到一个影子鬼魅般在房上跳跃飞奔,讶异下,几个保镖胡乱朝着鬼影开了几枪,而尤来金已经在众人的慌乱中踏上了作恶多端的不归路。

第四百七十九章 孟玉楼的纸牌

李健抛下身后已经大乱的销金窝赌场,回到了住处。

詹俊辉一见他就问:“成了?”

“是。”

詹俊辉不由得喜形于色:“我就知道你能行。庆功酒都备好了!来!庆祝我们行动队开门见喜!”

屋里除了孟玉楼、严旭,濮明德也在,孟玉楼忙站起来说:“阿健,两天两夜不见动静,我们都急得坐卧不安的。谁知道那个尤来金竟然两个晚上没去赌场,后来才知道是他的母亲病了。也不知道怎么通知你,又没你的消息,真是急死人了!你可真有耐性,就一直在那间屋子里等着?”

“是,本来想他要再不出现,我就晚上出来和大家通个消息,结果还是让我等到了。”

“你确定他死了?”濮明德问。

“他中了两枪,一枪在前胸,一枪打中后脑,必死无疑。”

“那么多保镖,你怎么逃出来的?”孟玉楼很好奇。

“我挟持尤来金,他的保镖不敢乱来,我就直接从窗户跳下来,天黑,甩掉他们不难。”

“你没碰到董大发?他在附近守着接应你。”詹俊辉问。

“没有,要不要我去找找他?”李健有些意外,事先并没有跟他说董大发接应的事。

“不用,他能应付。快!倒酒啊!”詹俊辉张罗着,丝毫不担心。

酒倒好了,詹俊辉递给李健一杯,大家各自拿了一杯,詹俊辉说:“今天人没到齐,改日还要有个正式的庆功宴!来,阿健,我们敬你,你给我们行动队立了头功,挣了个好彩头!也为我们中国人除掉一个大汉奸,让国人扬眉吐气!这杯酒你当之无愧!”

“谢谢队长!功劳是我们所有人的,李健不敢独享!我敬大家!”

大家各自干了杯,詹俊辉说:“好!今天就到这儿吧,这段时间大家也都辛苦了,今晚可以踏实地睡个好觉!小孟,你辛苦一下,把我们的战果报上去。”

“是,队长。”

孟玉楼转身去了,濮明德也告辞离去。李健回到屋里,心里却有些烦乱,洗去了身上的血腥,他盘膝打坐以求静心,谁知心魔难除,只好放弃,暗中自嘲着:只怕从今日起,魔已生根了。

接下来的两三天,日子平静地出奇。詹俊辉不知道忙什么,天天很晚才回来,严旭据说忙着谈生意应酬,白天也不见人影,李健除了出门在外面游逛,熟悉上海环境,也就是在家里闭门打坐。

这一天,他从外面回来,看到孟玉楼坐在沙发上一个人玩纸牌,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孟太太,我回来了。”

孟玉楼抬起头招呼他:“阿健,你来,我给你算个命好不啦?”

李健走过去,看她正利索地收牌,笑笑说:“用纸牌算命?没见过。我不信这个。”

孟玉楼笑着招手让他坐下:“不信没关系!就当是玩一玩。反正也闲着没事做,解解闷啦!”

李健无所谓地坐下说:“好吧,就当是玩。你怎么会这个?”

“我喜欢,见到了就学。我给好多人算过,都说灵!不信,你问队长,我刚给他算过,他要走桃花运!你没见他天天那么晚回来?瞒谁都瞒不过我。你洗牌,洗三遍就好。”孟玉楼抽出两张牌放在一边,把剩下的牌递过来。

李健依言洗了三遍,递还给她,孟玉楼开始码牌,李健看她码了个七层塔形,从一张牌递增到七张牌,只有第七层的七张牌是字面冲上的。孟玉楼把手中的牌再次递给他说:“你按顺序一张张递给我。”

李健照做,很快他就发现了规律,原来她是自己给他的牌和七层塔中的牌凑数,凡是能相加等于十三的两张牌放到一边,塔形中字面朝下的牌不断被翻开,眼看就快到塔尖了,可惜李健手中的牌也全部用完了。

孟玉楼很惋惜,拿起最开始留出来的两张牌说:“就差一点,好可惜!阿健,这两张牌,你随便抽一张给我。”

李健随手拿起一张给她,翻开一看,原来是“大王”。

孟玉楼解释说:“这个牌是万能牌,跟谁都能配出十三。你看,这有两张,a和8,你选哪个?”

李健随口说:“a。”

孟太太说:“好,a是1,那大王就是12,帮我记住了。”

然后她把那些凑不成十三的单张散牌全给李健,说:“再一张张给我。”

李健会意,终于手中的牌没用完,所用塔形中的牌都被凑成十三拿光了。

孟玉楼轻轻舒了一口气,把凑成十三的那些牌整理好,递给李健说:“洗三遍,从上面下面各抽一张,只要是一样的对子就给我。”

李健照做,一共找出四个对子:对2,对5,对7,还有是q和大王(12)。

孟玉楼指着那堆凑不出十三的单张散牌说:“从那里抽出五张牌给我,不要看正面。”

李健一边拿牌,一边说:“这么复杂?”

孟玉楼把字面朝下的四张单牌分别放在那四对牌上,最后一张单放着,笑着回答:“有大讲究的。反正你不信,我也就不讲给你了。你就听听我说的结论是不是值得你放在心上。”

孟玉楼把剩下所有的牌都字面朝下推到李健面前,说:“挑一张,可不许看。”

李健拿出一张给她。

孟玉楼起身坐到一侧,郑重地对李健说:“阿健,你坐过来。照我说的做。”

李健看她如此郑重其事,坐过来,有些好笑地说:“看你这样子,我都有些紧张了。我怎么觉得自己的小命都攥在你的手上!你可要嘴下留情啊!”

孟玉楼噗哧乐了:“现在怕我了,临时抱佛脚,不大灵光!你的命在你的手上!翻一张吧,就对2上面的那张。”

李健有意逗逗她,故意抖着手极其缓慢地翻开那张牌,黑桃a,于是说:”我知道,a就是1,有意思,有1,还有2,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好兆头!我说的怎么样?“笑着看看孟玉楼。

孟玉楼却没笑,看着牌想了片刻,盯着李健说:“你是个很矛盾的人,你想的和你做的总是南辕北辙,你想求个清静,可一生身不由己、杀伐太重。不过,也不能怪你,因为这是天命。所以呢,你一定要想开点,别跟命争。”

李健的笑意顿时消失了,几乎是目瞪口呆,呆呆地看着孟玉楼,眼神除了震惊还有一丝恐惧。

于是孟玉楼笑了:“让我说中了?还是吓着了?这就是玩,你说的!”

李健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可是心里还是惊诧不已,他不确定这些话是真的从牌上看出来的,还是孟玉楼有着惊人的敏感和判断力。

他不由得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为什么说我是个矛盾的人?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吧,想的和做的不能一致,活着总是身不由己。”

孟玉楼笑笑说:“看来你当真了。你说的对啊,只有皇帝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实皇帝也做不到,也许只有神仙才做得到!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好啦,再翻一张。”

李健觉得孟玉楼说得有道理,那样的谶语对谁都管用,自己未免太当真了,于是去翻下一张牌,可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有些紧张。翻开的是梅花6,下面是一对5。这回李健不敢乱说了,等着孟玉楼解释。

孟玉楼想了一下,又说:“你是个有成就的人,却好事多磨,你这辈子要碰上几个大坎,每一次都带来巨大的改变。你有诸侯的命,可惜你不在意。不过,你的人缘好,走到哪儿都有贵人相助。”

李健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很多人的面孔,历历往事涌上心头,表面上却不置可否,不等孟玉楼说,翻了第三张牌,方块7,和下面的那对7加起来就是三张7,自言自语地说:“看来7跟我有缘。”

孟玉楼似乎是开玩笑的口吻说:“哎呦,原来你是个妖怪,要不就是个鬼魂,也没准你将来得道升天,成仙成佛!我可不敢得罪你,不管是哪个,都得罪不起!”

李健挠了挠头说:“我算听明白了,就一个意思,李健不是人!”

孟玉楼一阵咯咯咯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容易才能倒着气说话:“阿健,你还是很幽默的。你可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她的话被开门声打断了,詹俊辉走进来,对孟玉楼说:“小孟,我要发报。”

孟玉楼立刻站起来和詹俊辉上了二楼。李健看着桌上的牌想着刚才孟玉楼的话,除了“妖精鬼魂”的说法实属无稽之谈,但前两个却不得不承认跟自己的经历如此契合。

他有些好奇最后的那两张牌,于是翻开了第四张,是红桃q,下面也是一对q,但实际是一张q和一张大王。然后,他翻开了最后一张单独的黑桃2。自己想了半天也没头绪,很想知道孟玉楼还会怎么说。

过了一会儿,孟玉楼下楼来对李健说:“阿健,队长让你上去。”

李健忙起身,孟玉楼回到桌前,看所有的牌都翻过来了,叫住正要上楼的李健说:“阿健,你可有桃花劫,以后要小心女人!”

李健却不以为然地笑笑,随意答应一声:“谢了!”便疾步上楼。

孟玉楼开始重新整牌,拿起那张大王时,不由得心中暗想:不知道那小子的命中煞星是个什么样子。唉,阿健是个好人,这样的人不好好珍惜,就是作孽喽!前世的孽缘!

第四百八十章 叛徒

李健到二楼的书房,詹俊辉正在打电话:“……可以,你通知吧。好,那就5点半。”

放下电话,詹俊辉问:“阿健,你会用狙击步枪吗?”

“从没用过。我可以学。”李健知道又要有行动了。

詹俊辉说:“来不及了。事出突然,组织出了叛徒,这个人知道的太多,必须尽快清除掉。我们出去跟其他人碰头,要马上制定暗杀计划。”

李健跟随詹俊辉出了门,来到一家“三立书店”,詹俊辉到柜台上说:“我三星期前定了一套《资治通鉴》,书钱已经付了,不知道到货了没有。”

柜台后一个中年戴眼镜的人说:“刚到,要不您先跟我去看看货合不合意?”

“好!”

“书在后面库房,请跟我来。”于是领着他们往后面走,进了一个放书的仓库间,移开一个破旧的橱柜,伸手推开后面的墙,竟然是个小门,两人躬身进去,里面是个很小的房间,四周都是墙没有窗户,一个方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董大发、陈锋、明锐、濮明德都在。

詹俊辉和李健过去坐下,桌子上放着几张照片,詹俊辉伸手拿起来看,同时问:“这就是他?”

濮明德说:“对。就你们俩还没看过。”

詹俊辉把照片递给李健,李健看到照片上是个带着眼镜的男人,看着四十岁上下,中等身材,胖瘦适中,南方人的面孔,没什么特别之处。

等李健放下照片,濮明德说:“这个人叫许世卿,是军统局在上海的第一任站长,因工作不力,调任苏州站副站长。刚刚收到消息,此人竟然主动投敌,导致苏州站几乎全军覆没。情报说他要来上海,目的很明显,他熟悉上海站的情况,要把我们一网打尽。虽然我们及时采取了措施,凡是他知道的联络点一律转移,他知道的人也都或走或藏。但是,不除掉这个人,让他在上海帮着日本人对付我们,将会给我们造成巨大威胁。情报说,他会乘南京到上海的第57列火车明天上午10点到沪,这是个机会,我们要在第一时间干掉他。”

詹俊辉说:“消息可靠吗?他的行程怎么会轻易泄露,会不会是个圈套?”

濮明德说:“你的疑虑我理解。放消息的人很可靠。无论如何这是个机会,不能让他在上海站住脚。否则,我们以后会付出更高的代价!”

李健也心存疑虑地说:“队长的担心是对的。既然此人来上海的目的是军统上海站,利用我们急于先下手的心理设个圈套引我们自投罗网,也不无可能。所以还是要小心,就算要冒险,也要有两手准备。”

濮明德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先说说我们的计划,大家再补充商量。”

濮明德拿出一叠纸,放在桌上展开,是一副手绘的草图,他指着一处说:“这是火车站,从火车站出来只有这一个出口。我们估计来接站和保护他的人会把车停在这里,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把他接走。对面的这栋大楼设一个狙击手,等他一出站就可以射杀,如果没机会下手,我们还可以在侧面的这个楼顶上也实施狙击,在他走向汽车的中途狙杀。就算这两处都不行,我们还会安排一辆车突然迎面挡住去路,周围埋伏的人一拥而上,不惜连人带车都炸掉。”濮明德说完了看看大家,目光停留在詹俊辉的脸上。

詹俊辉思考了一下,说:“这个人对日本人很重要,日本的梅机关会采取严密措施保护他。的确,从出口到上车的这段路程是最危险的,我们想得到,日本人也应该能想到。如果日本人把这一带实施戒严隔离,我们很难迅速突破靠近。至于那两个狙击点,如果他们派人贴身保护许世卿,刻意遮蔽四周视线,正面和侧面的狙击点也很难奏效。”

濮明德脸色阴沉,但不得不承认詹俊辉的老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詹俊辉说:“必须打乱他们的部署,才能趁乱下手。可以考虑在他们出站的时候,故意在出口处乱枪齐发,制造混乱,把他们困在出站大厅内。趁敌人的注意力被外面的佯攻吸引,我们的骨干力量埋伏在车站出口,趁乱实施刺杀。”

“如果这样,佯攻的势头就要足够吓人,我们人手不够。”董大发说。

濮明德说:“我们可以分成两队,一队在车站外造成声势不让他们出站,我们这些人提前埋伏在站内。侧面和正面的狙击点还是必要,有一点机会都别放过。人手的问题我来解决。”

李健提出异议:“火车站人群拥挤,这么大动静,会伤及无辜。能不能换个地点?比如行进途中,或者他的落脚点,这样也不用动用那么多人,不会伤及百姓。”

濮明德说:“刚才我说了,这个人知道得太多!让他多活一天,都是巨大威胁!此人一向行踪诡秘,失去这次机会,就怕以后也很难找到机会!队长的计划我觉得可行,你们谁还有补充?”

“有没有烟雾弹?有利于制造混乱和掩护撤退。”明锐问。

“好主意,我试试看。”

“如果没问题,那就开始分工。濮副队长负责组织外围的第一组,目的就是牵制和迷惑敌人,让目标滞留在站内。我和其他的人埋伏在出站口刺杀目标。”

“董大发,你负责在对面的楼上设伏狙击。车站外面枪声一响,立刻开始行动。”

大家没有异议,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等散会后,濮明德临走前拍了拍李健的肩头说:“阿健,现在是战争时期,顾虑太多,因小失大!”

李健什么也没说。

回去的路上,詹俊辉也说:“阿健,干我们这行的,刀尖上舔血,只要任务能完成,什么手段都得用上。要说无辜,我们这里谁是该死的?想多了,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慢慢习惯就好了。”

李健依旧没说话,看着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只希望明天他们都离火车站远一点。

难眠的黑夜终于过去,詹俊辉和李健早上起来开始装扮,詹俊辉贴了个小胡子,带上一副眼镜,长袍礼帽,一副斯文的老爷样,李健穿了身跟班的短打扮,带了顶鸭舌帽,提了个柳条箱子,两人看着像是主仆关系,雇了辆洋车,李健跟在后面跑,来到了火车站。

第四百八十一章 黄雀的心机

李健买了两张火车票,一进大门,就看见陈锋身上挂着个开盖的小箱子在叫卖香烟,明锐扮成清洁工在捡拾垃圾,濮明德举着个写着人名的牌子像是等着接人,应该还有别人,但李健就不认识了。

詹俊辉看到一个叫卖茶叶蛋的小姑娘,对李健说:“你去买几个茶叶蛋。”

李健买来茶叶蛋,两个人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来,慢慢包着茶叶蛋吃。李健起身装作闲逛查看周围的环境和人群,没发现什么异常。正想回去,看到一个穿着火车站工作制服的工作人员路过,顺便问了一句:“麻烦这位大哥打听一下,这里哪儿有解手的茅厕?”

那人用手指着一个方向说:“那边。”马上就走开了。

李健起先没在意,只是不经意间瞥见那人和另一个工作人员说了两句,然后点头离开。

李健感觉怪怪的,总觉得那个点头的举动有点日本味,特意盯了那人的背影一眼,发现这人的衣服咣咣当当的,袖子遮了半只手,裤子也长,裤脚堆叠在脚踝处,似乎很不合身。他心里起了疑,故意假装去找厕所,直愣愣地往火车站的办公区里闯,立刻被一个人呵斥住:“干什么的,这里不能进!”

李健故意捂着肚子说:“大哥,我肚子疼,想上茅厕,有人告诉俺这儿有茅厕。麻烦给个方便,我真憋不住了!”

那人更凶了:“走开!这里没有!快滚!”

“那麻烦大哥告诉我哪儿还有茅厕?”李健不依不饶地问。

“不知道,自己的去找!滚!”那人恶狠狠地推搡他。

李健心里一惊,装作很不高兴的样子嘟囔:“走就走,那么凶干什么!”捂着肚子转身离开,回到大厅坐下来,暗中用腿撞了詹俊辉。

詹俊辉会意,假装俯身凑近询问:“阿健,这是怎么了?”

李健故意说:“哎呦,八成是茶叶蛋不新鲜,肚子疼。”趁机用极低的声音说:“有埋伏,日本人伪装成工作人员。”然后继续装:“那些穿制服的也太凶了,上个茅厕都不让进!”

詹俊辉暗自一惊,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就听到一阵皮靴踏地的脚步声,两小队的日军簇拥着一个日本军官走进来,径直往月台而去,门口也立刻被不少日军把守着。

詹俊辉假装去买烟,低声说:“陷阱,撤。”

走回来时假装把烟掉了,刚好掉在濮明德面前,装作弯腰捡烟的时候说:“陷阱,撤。”

那边的明锐也从陈锋那里得到了撤退的命令。

陈锋第一个往站外走,却被日本兵拦住:“不许出去!”

陈锋说:“我出去卖烟不行吗?”

日本兵呵斥道:“不行!回去!”

然而,外面的人进来却通行无阻,显然,能进不能出,这是要瓮中捉鳖。

就在大家焦急的时候,随着火车鸣笛的巨响,火车进站了。渐渐地,出站的人群开始往外涌,却被日本兵拦住不让出站。一队日本兵前呼后拥地保护着日本军官和一个身穿立领呢子大衣,头戴礼帽,眼睛上还挂着副墨镜的人往站外走,人们被迫纷纷避让。

他们才刚刚出站,车站外面响起了一片密集的枪声,间或还有手雷爆炸的声音。那队日本兵赶紧护着人往站内退,站内的人群立刻惊恐万状,失控的人们惊叫着四处乱撞,冲散了回撤的日军。濮明德眼看着目标就在眼前不远处,不管不顾拔出枪就打,却打中了旁边的日本兵。陈锋、明锐等人也纷纷举枪去射杀穿大衣的人,一时间枪声大作,李健和詹俊辉看形势失控,也只能不顾一切地开枪,先杀了叛徒再说。

日军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纷纷中弹,穿大衣的人也中了一枪,被日本兵保护着往票务室方向退去,李健看准机会甩手一枪,打中他的头,那人应声倒地。几乎同时很多人持枪从车站办公楼里冲过来,人群中有不少便衣也围过来,形势立刻逆转,激烈的枪战中,明锐被打成蜂窝倒下,相继很多自己人中弹,惊恐的民众也纷纷倒在血泊中。

陈锋中了几弹,可是倒下的时候扔出了一颗烟雾弹,詹俊辉也随即扔出一颗烟雾弹,立刻白烟弥漫,李健拉着身边的詹俊辉冲进旁边的乘务室,里面有两个工作人员蜷缩在墙角,李健拿枪对着他们,两人忙说:“我们是中国人,真的!日本人都出去了!”

“哪儿还有出站的出口?”

“没,没有,只有你们进来的门……”

外面的枪声人声渐进,詹俊辉捂着鲜血直流的右臂说:“进去!”

李健带着他从侧面的门进到楼里,看到楼梯就往上跑,很快就听到嘈杂的声音追到了楼下。

两人上了三楼就没路了,李健在楼道里从窗户往下看,下面的人一片混乱,日本兵不少但并没有人注意上面,他回头对詹俊辉说:“我背着你上楼顶,抓紧我!”

李健背着詹俊辉跃上窗台,此时楼梯上的日本兵已经露出头看到他们。李健甩手几枪把他们打得缩下去,然后探出身体,脚下猛地一蹬,借着向上蹿的势头用手攀住房顶边沿,双臂用力,整个身体腾起上了房顶,然后背着詹俊辉飞奔,身后日军在窗户边上大叫,冲他们的背影开枪,却已经错过了时机。

李健穿屋越脊,很快就从日本兵的眼中消失,然后在巷道里狂奔。

“队长,我们去哪儿?”李健边跑边问。

“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们这么跑,目标太大了。”

李建找了个空置的阁楼钻进去,从阁楼的窗户往外观望了一下说:“这里的视野好,周围退路也多,我们就在这儿等到天黑,再回租界。”

詹俊辉眉头紧锁,恨恨地说:“许世卿,一定是他故意设下陷阱!到底还是中计了!”

“我看到明锐和陈锋中弹,也救不了濮副队长。”李健心情沉重,二队几乎全军覆没,只怕一队也会是同样的遭遇。

“你怎么发现日本人的?”

“他们穿着车站的工作制服,可是说话的样子和日本味的中国话露了马脚,也是侥幸!还有,我打中了许世卿的头,应该必死无疑。但如果这是个圈套,那这个人就未必是他本人。”

“这次我们损失惨重!濮副队长、明锐和陈锋凶多吉少,董大发也不知道怎么样,外面的第一组估计更惨!这个许世卿,怎么在军统的时候没这个本事,杀起自己人来倒变聪明了!不杀此人,军统在上海将难以立足!”

李健帮詹俊辉简单包扎了伤口,脱下外衣给他盖上:“队长,你睡会儿吧。有事我叫你。”

詹俊辉不再说什么,重重叹了口气闭上眼。等到了天黑,李健背上詹俊辉,翻墙进入租界,回到了住处。

第四百八十二章 战友的血迹

严旭和孟太太正等得心焦,看到两人回来也算是松了口气,赶紧忙着给詹俊辉治伤。

詹俊辉却立刻给程站长打了电话,简单用暗语报告了刺杀失败,放下电话说:“为了防备有人被捕变节,我们今晚就转移。阿健,明天你出去打探一下咱们那些人的情况。还有,你马上通知梁栋和华雨,立刻转移。你回来我们就走。”

“好,我这就去。”

李健连夜通知了梁栋“夫妇”,回到住处,严旭和孟玉楼都坐在客厅里等他,孟太太急忙问:“阿健,今天是怎么回事?陈锋他们呢?”

李健问:“队长怎么样?”

严旭说:“小孟学过医,子弹取出来了,没伤到筋骨,养些日子就好。你没事吧。”

“没事。我们中了埋伏,陈锋和明锐中了枪,只有我和队长逃了出来,其他人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估计凶多吉少。”李健低沉地说。

“怎么会中埋伏?消息走漏了?”孟太太问。

“这就是一次诱杀。日本人装扮成乘务员埋伏在周围,车站许进不许出,我们一动手,他们的反应很快,把我们包围在站内,明锐和陈锋中枪,很可能当时就……,濮副队长也生死不明,还有董大发和其他人……凶多吉少。”

孟玉楼用手捂着嘴,眼泪滑落下来,严旭长叹了一口气,沉痛地说:“真没想到,才到上海一个月,我们就失去了这么多兄弟!”

“该死的汉奸,这些民族的败类!比日本人还狠!“孟玉楼哽咽着说。

“明天一早我就出去打听他们的消息。我们什么时候转移?”

“都准备好了。走吧。”

李健背上詹俊辉,严旭带着电台,几个人悄悄出门,此时早已宵禁,严旭带路,四个人到了一个破旧的民宅前,早有人等候着,进屋后,安顿好詹俊辉,大家各自怀着悲痛和不安,度过了难熬的一夜。

第二天一早,李健就要出门。

孟玉楼叫住他说:“阿健,你要换个装束,华界那边肯定到处都是狗,万一有见过你的人给认出来就麻烦了。你等等,我帮你弄一下。”

一番装扮后,李健匆匆出门,来到火车站附近的一个路边摊,坐下要了些包子和一碗粥,边吃边竖着耳朵听周围的议论。

“我也听见了,爆豆子一样,估计几十号人呐!”

“大白天的就敢干,什么人,胆子不小!”

“胆子倒是不小,可是够惨的,都死了!”

“你看见了?”

“没有,我也是听人说的。说是等枪声停了,有人看到日本人把尸体抬到一辆卡车上,可是不少人呐!也有几个被押上囚车的。”

“我听说不少人让车送到医院去了。”

“说是死伤了好多老百姓,日本人把医院也围了,凡是有枪伤的都怀疑是刺客。”

“我听说对面的大楼上还摔下一个人,差点砸着过路的。有看见的说那个人身上有弹孔,你们说子弹能飞到楼上打死人?”

“以后出门都得小心点,现在哪儿都不安全!谁想到火车站会打起来,这就是飞来横祸!老百姓招谁惹谁了,伤了死了还要被当成嫌疑犯!唉,什么世道!”

“是啊,你说为什么会在火车站打起来?听说刚好有一列火车进站,出站的人老多咧!子弹乱飞,得有多惨啊!”

“这还用说,一定是那边人干的。”有人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那是要杀什么人吧?”又是一个被压得极低的声音说。

“肯定是要刺杀日本人,要不就是大汉奸!”还是极低的声音在揣测。

“这么大阵仗就为了刺杀一个人?会是什么大人物?”

“听说是日本人的大官!”

“杀死了没有?”

“说什么的都有,谁知道真假。”

……

李健磨磨蹭蹭地吃完了东西,听了不少大家的窃窃私语,然后在报童那儿买了份报纸,上面显著位置报道了昨日火车站的枪战,但并没有具体伤亡情况的报道,还不如听到的那些街头巷议更详尽。

李健打算到火车站对面的大楼,也就是董大发所在的狙击点探听消息,迎面看到三个人走过来,李健立刻感觉不对。中间的那个人似乎很紧张,凡是路人都要去看两眼,似乎是在找人。而旁边的两个人一派冷冰冰却高高在上的态势,不像是朋友关系。当三人越来越近,李健猛地想起来,中间那个人就是火车站里的乘务人员,见过自己和詹俊辉,一切都明白了。

李健庆幸孟玉楼的心思缜密,此刻的他带着黑边眼镜,嘴上还贴了胡子,穿着长衫,带着礼帽,围着围巾,哪儿还有昨日自己的影子?于是,他坦然地走过去,当双方几乎擦肩而过,那人的眼神只是一扫而过,停也不停地继续前行。

李健走到那栋大楼前,看到两个擦皮鞋的小伙子在等生意。他随意走到其中一个人面前,小伙子立刻殷勤地招呼:“先生,请坐!您是要普通鞋油,还是黑亮牌的?”

李健说:”普通的就行。你一直在这儿找活吗?听说昨天这儿出了人命,你不怕?”

小伙子头也不抬,手里利索地用布在皮鞋上蹭着,说:“嗨,什么怕不怕的,这是我的地盘,我走了,就白白便宜了别人!死人有什么,这年头我看得多了!”

小伙子看看左右,接着小声说:“上海打仗那会儿,一颗炸弹落在先施百货门前,死了上千人,我也去看了,缺胳膊断腿的,烧得黢黑的,什么没见过,还有肠子肚子挂在电线杆子上的。见了那些,我还怕什么?”

李健故意惊讶:“看不出,你小子还真有胆!子弹你都不怕?昨天这儿打枪你也敢看?”

小伙子一边抹油打磨,一边说:“子弹谁不怕,我可不想死,也怕疼!”

“听说那天有人从这个楼上掉下来,没吓到你?”

“那天一打枪我就躲到柱子后面了,幸好我躲了,那个人掉下来的位置离这儿不远,就算不怕,溅一身血也晦气。”

“听说那人身上有弹孔,是被飞来的子弹打中的,你就不怕子弹飞过来打到你?“

“鬼知道是谁打的。”小伙子又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我看见有几个人从楼里跑出来看那个摔下来的人有没有死,那几个人好像是日本人。”

“你怎么知道?”

“日本人就爱鸡叨米,一看就知道!他们还拿着枪,绝对没错!”小伙子小声而笃定地说。

李健付了钱,从大楼前缓步走过,途中看到一处的地上还有未被洗掉的血迹,那应该是董大发的血,李健暗自感伤,他和董大发没说过几句话,然而却再也没机会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危机

李健回来,除下身上的伪装,同时向孟玉楼道谢:”孟太太,多亏你让我换了装扮,要不可能就被认出来了。车站里的一个乘务见过我,被人押着在大街上找人,幸好我变了样子,他没认出来。”

“自己人,谢什么!没出事就好!情况怎么样?“

严旭也问:“怎么样,有活着的吗?“

李健把报纸放在桌上说:”董大发从楼上摔下来,应该是被日本人先追杀,而后坠楼摔死的。其他人的情况不清楚,听说死了不少人,伤者都被送到最近的仁和医院。我去医院看了看,很多伤者家属都在抱怨,他们被日本人盘查,凡是有疑点的伤者都被隔离到特别病房,有日本兵看守。白天不好混入,我想今天晚上再去看看。”

“我看你还是要跟队长说说,别贸然行动。”

“是。队长怎么样?”

“他醒了,在等你的消息,你快去吧。”

“好。”李健敲了敲詹俊辉的房门,听到一声“进来”,便开门进去,看到詹俊辉靠在床头,上前问:“队长,好些吗?”

詹俊辉说:“皮肉伤,没事。你打听到什么?有回来的吗?”

“队长,董大发牺牲了,应该是被日本人袭击,然后坠楼而死。其他人的情况还没弄清楚,听说死了很多人。伤者被送到仁和医院,日本人还在排查,我打算晚上再去医院看看。”

“看来日本人早就做了周密的部署,连狙击点都想到了。我们钻进了许世卿和日本人设计好的陷阱,他们几个死得太不值!都是我们军统培养的骨干!是我大意了!”詹俊辉面容沮丧,心中懊悔不已。

李健安慰道:“也许有人还活着,或许会在日本人的医院,今晚我去探一探。”

詹俊辉叹口气:“就算活着,也逃不了审讯受刑!骨头硬的要被折磨死,一旦开了口,就成了我们的目标,到头来也是不得好死!”

李健无言以对,他明白:这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宿命,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不是死在敌人手里,就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沉默片刻,詹俊辉说:“你先不要有任何行动,等等上海站的消息再说。

“好。队长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了。”李健起身离开。

到了傍晚,一个穿旗袍的年轻女人进了门,自我介绍:“我叫吕晓燕,程站长让我来的,有些情况要告诉你们。”

严旭说:“我们詹队长在里面,请跟我来。”

李健闻声出来一同进了詹俊辉的房间。

“詹队长,我叫吕晓燕,程站长让我来告诉大家我们得到的情报。”

“好,请坐。”

“不是好消息。你们行动队的三个同志都牺牲了。警察局拿着他们三个人的尸体照片在华界大肆调查,挨门挨户追查他们的身份。还张贴告示悬赏知情举报者。另外,许世卿还活着。”

“那濮明德呢?活着?”詹俊辉忙问。

“有可能被捕了。那天参与行动的两组人,第一组主要是我们军统的外围人员,大部牺牲,有四个人受伤被捕,目前在日本人的医院里,受到严密监控。但是这四个人不知道我们军统的组织情况,即使招供,也不会威胁到我们。第二组除了你们两人逃脱,其余都牺牲了,只有濮科长生死不明。所以,我们推测他可能被捕,也许被关在梅机关。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上海站已经全面转移。”

詹俊辉心情沉重:“没想到这次行动反而让我们这么被动!”

吕晓燕接着说:“濮科长是我们站的关键人物之一,万一被捕变节,对我们的威胁太大了。所以,站长让大家暂时不要有任何行动,务必等我们弄清楚情况再说。”

詹俊辉阴沉着脸没说话,屋子里气氛很沉闷。

一周后的一个傍晚,吕晓燕再次出现,给了詹俊辉一个纸条,上面是一个地址,说:“今天晚上10点到这个地方开会,有新情况。”

大家晚上按时到了指定地点,这里是一个码头仓库,除了行动队的所有人员,还有吕晓燕和两个陌生面孔。吕晓燕看到大家都到齐了,说:“这两位是上海站行动队的,孙舟和齐子恒。今天召集大家过来,是有个新情况。刚刚得到情报,说是一个神秘的病人住进了日军医院,日本人对这个人的保护措施极其严密。而且,这个人是从梅机关用囚车送过来的。可惜我们做了很多尝试都没办法接触到病人,只是探听出他是个受了酷刑的重要犯人,跟火车站枪击案有关。因此,我们推断这个病人很可能就是濮副队长。这是一个解救他的最后机会,今天我们就是要商量一下解救方案。”

李健问:“消息是怎么得到的?”

孙舟说:“我们有自己的情报来源,来源很可靠。”

詹俊辉问:“阿健,你怀疑有问题?”

李健说:“上次我们中了圈套,就是因为我们的心理被敌人利用了。可见对方是个善于揣摩心机的人。有没有可能,他们从濮副队长身上找不到突破口,就故意放出这个消息,引诱我们冒险营救,再来一次诱捕?”

“你的意思是,见死不救?”齐子恒脸色不太好看。

“如果是圈套的话,那个人不会是濮副队长,也就谈不上营救。关键就是一定要确认这个人的身份。”

“如果能接近他,我们早就做了。可是实在是做不到!给他诊治的医生护士都是指定的日本人,没办法冒充。难道见不到他本人,就不管了?”齐子恒有些心急。

李健问:“那你们知道他的病房吗?”

“知道。”

“能不能给我画张医院的草图,我试试潜入病房,如果是濮副队长,能救就救,不行就回来再商量对策。”

詹俊辉说:“我觉得阿健的想法是对的。只凭着猜测就贸然行动,风险太大。我们必须先确认病人的身份。”

孙舟问李健:“我们做了很多种尝试都不行,你有什么办法?”

李健说:“我想先了解医院的情况才能想对策。”

吕晓燕说:“那我来说说我们所了解的情况吧。日本医院主要收治日本人,中国人要进去看病都要有特殊关系。当然,要装成病人混进去也不是办不到,但一旦出事就会牵连给我们提供帮助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冒险。医院有两个门,正门有日军岗哨,一侧还设有机枪掩体,后门有两个岗哨,但门内就是日本兵的宿舍。医院的围墙上有电网,还有岗楼日夜监控,翻墙进去也难。再说病房,在第三层左手最靠里的房间,门口总有两人站岗,三层楼梯口也有两人,出入人员都要检查。情况就是这样。”

李健问:“除了病人能出入医院,还有什么人可以进出?还有整个医院的草图,最好能标注房间的功用。”

吕晓燕说:“这个我可以尽力。但我们不能耽搁太久,夜长梦多,不尽快解决当前的困境,上海站的工作会受到极大困扰。”

“给我两天时间,如果没有结果,就按照你们的计划实施营救。”

“好,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一边做营救准备,一边确认身份,注意千万不能打草惊蛇。”詹俊辉最后拍板。

第四百八十四章 圈套

翌日,李健扮成了一个黄包车夫,拉着吕晓燕在日本医院附近熟悉环境,然后换了装束在斜对面的一栋楼顶上观察医院门口的进进出出,同时在思考着如何在这样严密的盘查下能混进去。渐渐地,他心里有了想法,剩下的就是看看有没有实施的可能。

李健回到住处,吕晓燕傍晚过来,给了他所需要的情报。李健看了看,心中有数,说道:“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进去,就是藏在救护车底盘。”

吕晓燕瞪大眼睛说:“藏在车下?可是救护车什么时候进出我们怎么能知道?你怎么接近救护车,总要在它停下来的时候才能钻到车下吧?要是这几天救护车都不出动呢?”

李健说:“我们可以制造机会,让它出动,影响它的行车路线,制造意外让它停下来,我只需要几秒钟。”

吕晓燕立刻心领神会:“我明白了,这的确可行。不过就算进去了,你怎么接近病人?”

“这个你就别担心了,我是飞贼出身,你信吗?”李健半开玩笑地说。

吕晓燕笑了:“我信!詹队长身边的人,都不是善茬!”

詹俊辉笑笑:“我就当是你夸我!阿健,那就明天晚上行动?”

“可以。”

吕晓燕说:“好,我去找站长商量一下引出救护车的事,你们等我的消息。”

第二天晚上,一个求救电话打到日本医院,很快从日本医院里开出了一辆救护车,风驰电掣沿着大路开,拐到另一条路上的时候,前面有两辆车相撞堵在那儿,周围有几个人在争吵,眼看不能通行,救护车只好绕路,从前面的一个窄巷通过,恰巧对面也有一辆车相对而行,救护车只好停住,司机摇开车窗向对方怒吼:“让开!赶紧让开!”

对方缓缓倒车出了巷子,救护车才终于通过。当救护车出了巷子,对面的车才开进来,开车的正是吕晓燕,到了巷口停住,一个人影闪出来上了车,却是严旭。

“他搭上车了?”吕晓燕问。

“上去了,动作很快,神鬼不知。”严旭笑着说。

“队长说阿健能飞檐走壁,是真的?”吕晓燕问。

“我没见过。不过他要是没真本事,队长是不会随便让一个新人跟在身边的。”

吕晓燕故意把车开到离医院不远的路口拐角停下来,严旭下车在墙边窥探,没等多久便看到那辆救护车疾驰而来,哨兵直接放行。两人在车里又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异动,知道李健没被发觉,剩下的只有回去等了。

李健在救护车停在巷子里的时候,借着夜幕的掩护,迅速从车后接近车尾,钻入车下,手脚找到支点,身体贴在底盘上,就这样搭着“便车”先到了一个日本人家,接上了被“歹徒”入室抢劫刺伤的日本商人,顺利地进了医院。等伤者被送入医院抢救,救护车停回了原地,司机下车离开,李健听着四处没有人声,轻轻落到地上,伏在地上听了听,然后探出头,发现这是个车棚,靠近一侧的院墙。

夜色深沉,是最好的掩护。李健顺着墙根迅速来到医院大楼一脚的墙根下,这里是侧面,避开岗楼的视野,仰头往上看,可以看到一个个的窗户,多数是黑乎乎的,也有的透出微弱的灯光。李健听着四周没有人声,提气纵身,凭借着一个个窗户为阶梯,轻松地上了楼顶。楼层一共是四层,根据事先画好的结构图,李健从房顶上来到大楼的背面往下看,下面是一处不小的庭院,庭院的后面就是负责保卫医院的日军士兵的住处。此时已经接近宵禁的时间,多数人应当已经就寝,庭院里静悄悄的无人走动。李健往三层最右侧的窗户看去,竟然从窗帘的缝隙中还透出些灯光。

李健耐心等着,直到灯灭了,然后等着岗楼上的士兵背对着这里,刚要行动,忽然下面有人声,两个扛着枪的日本兵从楼里走出来,一边在互相说着什么,一边往院子里走。李健只能保持静默,直到两个士兵穿过院子往士兵营地而去,岗楼上的士兵却又转身回来。

李健只好继续等待时机,终于看到岗楼上的士兵转身过去,立刻狸猫般地下到病房外的窗户,听到里面是两个人的熟睡声,迅速用刀片撬开窗户,轻轻推开窗子跳进来,听声辩位,将屋里的守卫点了穴,立刻来到床前,床上的人睡得很沉。李健也点了他的穴,用手电照着那人的脸,那人的脸上缠满了纱布,便掀开他脸上的绷带,发现下面的皮肤完好,干脆拿出飞镖划开绷带,露出那人的半边脸,根本不是濮明德。

李健解了他的穴道,睡着的人立刻醒了,却感觉到一把利刃顶住了咽喉,黑暗中一个人在耳边低声说:“我问你,如实回答就饶了你,否则就没命!”

那人只觉得咽喉处有尖锐的利器贴着皮肤,立刻浑身僵硬,小声说:“别杀我,我说。”

“我们的人在哪儿?”

“死……死了。”

“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进来没多久,伤太重,审了几次就死了。”

“审出什么了?”

“我……我不知道。我不是日本人,他们让我假扮那个人,我不敢不听。我就是一个抬尸首的。”

“那个死人长什么样?”

“比我高一点,方脸庞,眉毛挺浓,人挺壮实,挺重的。”

“除了他,还抓了几个人?”

“监狱里好多人,我不知道你问的是谁,我就是最下等的狱卒,真的不知道那些人的事,我敢撒谎,天打雷劈。”

李健不再问,点了他的睡穴,跳下窗户,潜回到车棚,借着车棚跳出带着电网的围墙,猫一样消失在夜色里。

李健回到租界的联络处已经是后半夜,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低沉地告诉大家:“那个人是假冒的。他说我们的人重伤被捕,已经牺牲了。从他描述的样子来看,很可能是濮副队长。”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说话,吕晓燕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齐子恒满脸怀疑地追问:“你怎么进去的?还审了人,没被发现?”

李健说:“我从窗户进去的,拆开了那人头上的绷带确认是假冒的。很明显,这次又是一次诱捕!”

“病房在三层楼!你难道会飞?”齐子恒依旧半信半疑。

詹俊辉不高兴了,接口道:“阿健的能力我清楚,我信他有本事做到,也更相信他的忠诚。现在不是质疑这个结果的时候,立刻取消营救计划,下一步要想想怎么尽快除掉许世卿。为濮副队长也为所有牺牲的同志报仇!暂时,危险解除,我们各自回去,吕晓燕,你负责组织力量全力侦查许世卿的情况,其他人暂时蛰伏,等待机会。”

当夜,大家就都各自潜回原地,詹俊辉特意对李健说:“阿健,这次又是你立了大功,否则又中了许世卿引蛇出洞的奸计!我们要是再被同一块石头绊倒,死了都是耻辱!”

“看来这个许世卿真是死心塌地为日本人卖命!这么不遗余力地诱捕自己的同胞!”李健也心有余悸,这个许世卿的确阴险,很会利用人心的弱点。

“他是为了讨好日本人,也是为了报复。当初他从上海站被扫地出门,对曾经的同仁恨之入骨,这下让他找着机会了!”严旭恨恨地说。

“不管是什么恩怨,也不能是投敌卖国的借口!因为他,死了太多人!”

“是啊,不过这个人够阴险,用同样的手段差点让我们接连上钩!”

李健突然心中一动,脱口说道:“既然他这么想抓到我们,与其去找他,不如让他来找我们。诱捕的把戏,不只是他一个人会用!”

詹俊辉的眼神露出欣赏的神色:“你想到什么了,说说!”

李健说:“我只是突然有了这个念头,具体怎么做还没想到。”

詹俊辉鼓励道:“那就再想想。这是个不错的点子。明天我让大家也都想想,众人拾柴火焰高!”

第四百八十五章 有去无回

两天后,吕晓燕又出现了,孟玉楼开的门,一见她就笑:“我正闷着呢,你来了我就有伴了!”

詹俊辉出现在二楼的楼梯口,接口道:“她来了,我们就有活儿干了!她是只传令的燕子!”

吕晓燕果然笑着说:“队长说对了,我今天给大家带来了一个大买卖!”

孟玉楼带着惊喜的神情说:“那个许世卿终于露尾巴了?”

李健跟着詹俊辉下楼。吕晓燕却说:“许世卿藏得很深,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在哪儿。今天我来,是有新任务。”

大家在客厅坐下,詹俊辉问:“什么任务?”

吕晓燕说:“我们刚刚得到情报,日本天皇的特使加藤吉冈昨天到了上海,他此行的目的是代表日本天皇嘉奖日军占领上海的功绩,充当所谓和平大使和国民政府中的一些投降派秘密谈判。我们的任务就是刺杀加藤吉冈。”说着拿出一张照片,可惜照片拍摄的距离比较远,人物不是很清晰。

“刺杀计划呢?”詹俊辉问。

“我们准备在几天后的日中融合促进会上实施刺杀。为了粉饰日本人侵略占领的本质,他们召集上海政界商界文化界的所谓名流开会,要给国际社会上演一出日中友好的假象,其实也是想炫耀日本成为上海的新主人。如果在这样的场合刺杀特使,可以造成轰动影响,打击日本人,震慑汉奸,振奋国人士气。”

孟玉楼说:“这么重要的场合,日本人一定会加强防范,怎么混进去?”

“根据情报,会场设在政府市政厅的大堂,所有与会者,包括记者都是指定的,参加大会的名流人物会在这两天收到请柬,而能够受到邀请的记者却只能在开会前通知,用专车通知后立刻上车前往会场。这样一来,想用这两种人的身份混入会场的机会就微乎其微了。会场的警卫都是日本士兵,服务人员也是日本特务便衣。他们的保护措施的确相当严密。所以,站长让我们想想办法。”

“如果会场不行,可以在路上狙击。”詹俊辉说。

“行车路线的情报还没有搞到。我们会尽力弄到手。”

“市政厅大楼的结构图有吗?我想看看。”

“好,明天给你。”

第二天吕晓燕如约而至,拿出一张图,展开给大家看:“这就是市政厅内部结构。大堂在一楼楼梯的右手。”

李健边看边说:“大堂里面没有能藏身的地方,昨天我去看过了。但藏在大楼里应该没问题,关键的问题就是怎么能进到大堂里。”

吕晓燕惊讶地说:“你去过了?怎么进去的?”

“晚上我从窗户进去的。我可以在开会之前就藏在大楼的某处,比如:在厕所的天花板上有入口,楼顶也有小阁楼,还有锅炉房旁边的杂物间。但如何接近和刺杀特使还没想好。还有,从大堂窗户对面的楼上可以设狙击点,但如果大堂内拉上窗帘就不行了,日军估计也会想到这点,可能会提前封堵这些漏洞。”

“这些表面上的隐患,既然我们都会想到,日本人不会想不到。到那天,市政厅整栋大楼一定会被全部封锁,至少一层和二层可能会布满日本士兵。即使你藏在楼里,想接近会场必然就要先解决掉沿途的士兵,可只要一开枪,就会惊动所有人,刺杀就成了泡影。”

大家默默地看着图各自凝神苦想。

李健盯着图,似乎自言自语:“进不去,就逼他出来。”

詹俊辉忙问:“你说什么?逼他出来?”

李健边想边说:“我们可以制造有人企图暗杀的混乱,迫使他从大堂内出来。你们看,楼梯和大堂的距离不太远。我可以带几个人事先藏在楼上。再安排几个狙击手埋伏在市政大楼的对面,狙击手从外面猛烈射击大堂的窗户,造成声势逼他往外走。我们也同时发动偷袭制造混乱,目的就是掩护我在混乱中接近大堂门口,只要特使出来,我就有机会杀了他。”

几个人看着他,眼睛里有了神采。

“听着是不错。可你们在楼里和他们打起来,那个特使也不敢出来吧?”詹俊辉质疑。

“如果楼里的火力很快被压制,而外面的狙击够猛烈持久的话,他逃出来的可能性就大。”

“没有足够的火力支持,你怎么冲到大堂门口?”詹俊辉继续追问。

李健的想法已经越来越清晰,不假思索地回答:“靠伪装,我事先装扮成日本兵,到时候趁乱混到他们那边,借机行事。”

詹俊辉沉思着。

严旭问:“如果成功,那退路呢?”

“只能随机应变。这是个险中求胜的办法,一半靠计划,一半靠运气。”李健面无表情地回答。

孟玉楼担忧地说:“就算靠运气也要想想退路,万一能脱身要从哪里逃出来,我们也好安排人接应你们。”

李健看了看草图说:“最有可能是大楼的背面,围墙外离民宅区很近,岔路多好脱身。另外,我需要日军军服,枪支、手雷和烟雾弹。”

吕晓燕说:“好!我去准备。”

詹俊辉下了决心:“那就分成两组,内线负责刺杀,外线负责佯攻和接应。内线由阿健负责,阿健,你需要多少人?”

李健明白,跟着自己的人必定九死一生,沉思片刻说:“如果武器好的话,给我两个人就够了。外面的狙击一定要猛烈,尽可能持续时间长一些,一定要把里面的特使逼出来。”

詹俊辉说:“好,我会多安排狙击手,弄出大动静。你要的人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

“最好跟他们说明,这可能是个有去无回的任务,提前做好准备吧。”

大家明白那个“准备”的意思,不由得都看向他,空气有些沉闷,李健故作轻松:“生死由命,也许我们的运气不错,都能全身而退。”

晚上吃完晚饭,詹俊辉问李健:“阿健,你今天晚上还去吗?”

“是,我想再确认一下藏身地点,想想具体该怎么做。”

詹俊辉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了口:“阿健,万一你回不来,你有什么话要交待的?我一定为你办到。”

李健心中一动,竟然想起了崆峒山,却随即淡然地说:“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也无所谓身后事。你们不用为我操心。”

詹俊辉心中犹豫,他本来想好好培养李健,作为自己的得力助手,实在不想这么快就牺牲掉他,忍不住说:“说实话,要是有人能替代你,我决不会让你去冒险。你是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将来还有大用!为了杀一个华而不实的特使,实在是不值!”

李健淡淡地说:“事情总要有人去做,还是那句话,生死由命。”

孟玉楼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詹俊辉不再纠结,转而说:“为了党国,我们都随时准备牺牲。阿健,尽可能准备得周全些,我希望你能安全回来。”

严旭也说:“我们在周围接应,只要你能冲出围墙就好办。”

“外围的接应点要多,严旭,你配合阿健做好接应计划,需要多少人都行,我去组织人手。”詹俊辉说完就起身,走向门口:“我出去一会儿。”

严旭也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阿健,晚上小心点。等你回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接应计划。”

第四百八十六章 致命的烟雾

大家各自散了,李健看着空空的客厅,心中竟然有着一丝依恋和不舍,不知不觉中,这里有了若有若无的家的味道。人总是在失去时才体会出拥有的可贵。

忽然身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李健知道是谁,抬头望去,孟玉楼走过来很认真地说:“阿健,我的直觉你一定会回来!”

李健微微一笑:“好啊!借你吉言,我大难不死,就一定会有后福了!”

孟玉楼依旧认真地说:“你要信我。我给你算过命,你灵魂不灭,而且还有桃花劫等着,所以,这次你一定会逢凶化吉,一定会回来!”

李健没想到她竟会有如此一说,心里既感动也好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对啊!我怎么忘了!纸牌说我是妖,没准儿我有九条命!既然我命不该绝,那就更放心大胆了!活该那个特使遇到一个妖怪,是他的命不好!”

孟玉楼终于露出笑脸:“阿健,等你回来,我再给你算算你的桃花在哪里。”

李健一口答应:“行!那就先谢谢仙姑了!”

孟玉楼噗哧一笑,说:“好啦,天不早啦,我去睡啦。你忙你的吧。”

李健回到屋里静静打坐,等着夜深人静才出门再探市政厅。

日中融合促进会前两天的一个夜晚,李健带着孙舟和齐子恒藏入了市政厅的大楼内,以防大楼被提前封闭。

果然,日军在开会前一天就全面封锁了整栋大楼,里外布满士兵站岗,即便是外面街道周围也到处是便衣巡视,主要路口都设置了临时关卡,过往行人盘查严格。

到了开会这天,正式开会时间是11点,从10点钟开始,受邀的人们陆续进场,然后是临时指定的记者被用专车送入院子里,经过严格搜身之后进入会场大堂,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负责此次活动安全保障的日本上海梅机关侦缉科科长西显寿造,一个略显清瘦,颇有文艺青年气质的中佐级军官,气定神闲地站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看了看表,指针刚过10点三刻,对身边的秘书官说:“特使快到了,让所有人原地坐好,5分钟后禁止任何人出入和走动。最后检查各处警备情况,尤其是会场内部。”

“嗨!”秘书官转身离去。

西显寿造走入一层大厅,环顾左右的岗哨,然后沿着中间的楼梯往上看,整座四层楼梯从上到下都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他知道,这栋大楼提前一天就禁止任何人入内,所有的房间、任何几角旮旯都查了个遍,再加上层层防守,就算发生图谋行刺,也有足够的时间把特使安全转移。他感到满意,走入会场,此时会场里所有人都已经就座,前半部分是各界显贵,后面几排是媒体人士,在他们中间每一行都有三个便衣冒充嘉宾以防不测,除此之外周围还有士兵站岗,窗户也被遮盖严实,这里就如同一个密室,任何不测都在掌握之中。

秘书官匆匆跑来小声报告:“按照您的指令,已经都检查了,没有纰漏。特使的车刚刚到了门外。”

西显寿造依旧不慌不忙,抽身出来前去迎接特使。一到门外,看到特使已经下车,正在拾级而上,这是一个矮胖的中年人,为了让此次会议气氛充满和平意味,特意穿着西服而来,头发油光黑亮,眼睛虽小但盈满了居高临下的亲和笑意。

西显寿造赶紧立正行礼:“特使阁下,一切都安排好了,请进!”

特使在众星捧月的簇拥下进入会场,立刻所有人站起来,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的到来。

西显寿造没有跟进去,而是看着卫兵轻轻关上了两扇大门,然后再次环顾左右,对秘书官说:“去,在那边放一把椅子。”

士兵端来一把椅子放在会场外的墙边,西显寿造走过去坐下,这里斜对着大门,离楼梯口也不远,方便观测楼内外的情况。秘书官乖巧地站在旁边,除了从会场里隐约传出的日本味的中国话,一切都肃然无声。

李健也在看表,手电光下的手表指示着,已经是11点过20分钟,想必会场上的气氛应该是渐入佳境,所有人紧绷的神经也到了打盹的时候。

李健对旁边的孙舟和齐子恒说:“我们可以下去了。”

李健伸手开启脚边的一个方形木板,下面露出光线,方形出口的下面是个男厕所,三个人此刻是藏身在天花板上。李健先跳下来,下面是个洗手池子,然后是孙舟,被李健抱住双腿轻轻放下,最后是齐子恒,先把装武器的大布袋递了下来。三个人都是日本兵的装束,在天花板上藏了两天,弄了一身尘土。

李健重新蹬着水池边缘把天花板上的盖子合上,从腰间取下一大捆绳子,一头系在窗户下的管子上,然后对两人说:“记住,等我掉下楼梯后,你们边打边撤回来,顺着绳子下去,围墙那边有人接应,别等我。”

孙舟说:“好!祝你成功!”

齐子恒说:“保重!”

这似乎就是三人最后的道别,李健转身带着他们轻轻开门探头看向楼梯口。这里是最高楼层靠北侧楼道的尽头,楼梯口在中间偏南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几个站岗士兵的背影。

三个人手中的枪悄悄打开保险,李健左手中还握着一颗手雷。他再次看了手表,还有三分钟就到11点半,这是约好的行动时间,由外围的狙击手先开始发动佯攻造势。

李健带着人顺着一侧墙根悄悄接近楼梯,他已经可以听到日本兵在轻声用日语交谈。

突然,枪声骤起,夹杂着巨大的玻璃破碎的声音和人的尖叫声从一楼大堂会场里面传出来,坐在门口不远处的西显寿造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向会场门口,旁边的秘书官动作也很快,冲过去大声命令门口的守卫打开大门,里面已经一片混乱,有人蹲伏在地,有人想往外冲,主席台的特使被几个士兵保护着下了讲台,讲台斜侧面的窗户碎片撒了一地,窗帘已经被穿了好几个窟窿,子弹还在不断呼啸而入。旁边的几个玻璃窗也被击碎,密集的子弹疯狂交织,即便是隔着窗帘盲射也让人胆寒,显然狙击手不止一个。

就在西显寿造要冲过去保护特使撤出来的时候,楼内的枪声也响起来。李健三人偷袭守在四层楼梯口的日本兵,几个日本兵猝不及防,很快就纷纷中弹倒地,楼下的日军赶紧一边还击一边往上冲。李健扔出手雷炸飞了楼梯口幸存的日本兵,趁机冲入硝烟中佯装中弹从楼梯上掉了下去。

西显寿造急忙让卫兵守在大堂门口,自己出来看楼内的情况,正巧看见从楼梯上面掉下来一个日本兵,翻滚着倒在楼梯口不远处的地上,紧接着就是几个手雷爆炸的声音,又一个士兵从上面落下来,而后还有手雷扔到了楼梯上,爆炸之后楼梯部分损毁。

门外的士兵们纷纷涌进来,西显寿造冲他们挥手,大吼道:“冲上去,拦住他们!快!”

士兵们纷纷往楼上冲去,很快重新占领了各层的楼梯口,上面的枪声也不是那么激烈了,西显寿造赶紧回身冲里面喊:“快,保护特使出来!”

会场里的人被挡在门口一侧,士兵们拥着特使在狙击火力的疯狂盲射下迅速往外走。谁也不曾注意地上的一具日本兵尸体悄悄诈尸,混乱中一个烟雾弹滚到了特使前方,白烟漫起,西显寿造心中一惊,赶紧拔枪冲入烟雾中,隐约中好像是个日本兵的影子一闪而过,正惊疑着,那个人影却不见了,特使身边的人惊呼:“特使阁下!阁下!”

几个人忙把突然瘫软的特使拖出到烟雾稀薄的地方,惊恐地发现特使的咽喉正喷射着鲜血,西显寿造赶紧大喊:“快,抬上车去医院,快上车!”

把浑身是血的特使送上车,西显寿造就怒不可遏地冲着手下大喊:“把整个楼都围起来,抓住刺客!派一队人去对面抓住狙击手!快去!一个都不能放过!”

第四百八十七章 非常时期的代价

就在西显寿造愤怒得紧握双拳的时候,李健却已经趁乱出了办公大楼,绕到了楼的背面,这里是商量好的逃生之路,他往上看,最高层的一个窗户上已经垂下了一个长绳,孙舟刚刚登上窗户,才抓起绳子往下走,突然几声枪响,玻璃破碎的瞬间,孙舟像是被一只手猛地推了出去,连同着玻璃碎片一同从空中坠落。

李健斜刺里腾空跃起,半空中接住孙舟稳稳落地,刚落地就看到一对日本兵从楼角拐过来,头顶上那个破窗户边也出现了日军的面孔,都在用日语冲他喊什么。李健知道是自己身上的那身军服让日军一时疑惑,立刻抱着腹部中弹的孙舟冲围墙飞奔,日本兵马上举枪射击。

李健身形飘忽而迅捷,子弹从身边呼啸而过,眼看院墙就在眼前,他抱着孙舟腾空而起,脚在墙上仅仅蹬了一下,就飞过了墙头,同时身后也是一阵乱枪,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小腿,落地时踉跄了一下,随即不顾一切地飞奔。街面上的日军和便衣纷纷开枪,子弹满街乱飞,路上行人尖叫乱跑,大批日军和便衣紧追不舍。

李健抱着孙舟穿过围墙外的街道,就进入了一片普通的民宅区,这是事先商量好的一个接应点,他一路狂奔,眼看再往前就能拐进一个巷子,有车停在那里接应。忽然从旁边一个民宅里闪出七八个年轻人,脸上还有着学生的书卷气,都拿着枪,对他说:“快走,我们掩护。”

李健赶忙说声:“多谢,别恋战。”沿着墙根就跑。身后枪声骤起,知道是那几个年轻人和追兵交上了火。

李健拐入巷子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发现那几个年轻人一味猛打猛冲,转眼间就只剩下两个人。

然而巷子里又有五六个人迎上来催促:“你们快走,这里交给我们。”

李健看他们也是同样的年轻,未及答话,几个人径自走到巷口举枪阻击。

“阿健,快上车!”孟玉楼从不远处的一辆黑色小轿车里伸出头大声催促。

李健跑过去上了车,孟玉楼猛踩油门,李健回头看了看巷口,刚才那几个人正在巷口进行顽强阻击,然而看他们的射击动作似乎很是生疏。李健突然想起了濮明德的话,难道这些人就是所谓的外围人员,那些不得已要付出的“代价”?

但他已经顾不上多想,赶紧管孟玉楼要了急救药物和绷带,帮孙舟包扎了伤口。

孟玉楼焦急地问:“他怎么样?”

李健边止血边说:“伤在腹部,流了很多血,已经昏过去了。”

“齐子恒呢?”

“我没见到,可能凶多吉少。”

“特使呢?”

“咽喉断了,必死无疑。”

沉默片刻,李健问:“负责掩护我的那些人你认识吗,看着好像是生手。”

孟玉楼说:“我也不认识。是队长找的人,怎么了?”

李健心中已经猜出大半,低沉地说:“没什么。”

车开到一个小教堂的后门,这里树木掩映,悄无人迹,车一停,从教堂里跑出三个人,帮着把孙舟抬进教堂内的地下室里,李健发现腿上的血顺着腿流到鞋上,忙脱下上衣包住左脚以免留下血迹,孟玉楼这才发现他也中弹了,赶紧过来扶他。

李健看看车座说:“这辆车上都是血,要赶快处理掉。”

孟玉楼搀着他边走边说:“我知道,会让他们开走藏起来。”

下了陡峭的螺旋形阶梯,来到阴冷的地下室,孟玉楼让李健坐在椅子上,李健催促孟玉楼:“你快去救孙舟,他伤得太重!”

孙舟已经被人放在中间的桌子上,两个人正忙碌着准备手术器具,这里固然简陋,但总算有孟玉楼,她那双手不只会发牌算命、乔装打扮、秘密发报,也曾经在西医院拿过手术刀。屋子里很安静,只有轻微的手术器械和磁盘的碰击声。李健看着他们,心中轻松不起来,虽然任务完成了,可齐子恒和那不知名的十几个人怕是回不来了。

终于,手术结束,孙舟被几个人抬到一张铁床上,李健忙问:“怎么样?”

孟玉楼除下满是鲜血的手套,忧虑地说:“没打中要害,可是失血太多,有危险,能熬过24小时就应该没事了。”

“失血多,那可以输血啊?”李健看看孙舟苍白的脸。

“我不知道他的血型,怪我,没准备验血的东西。”

“我是o型血,是不是谁都能用?”李健脱口而出。

孟玉楼疑惑地问:“你记得自己是o型血?”

李健想起自己是“没有过去的人”,赶紧圆谎:“是医院的医生告诉我的,说记住自己的血型以后用得着。”

孟玉楼没有再追问什么,却断然拒绝:“不行,不同血型输血很危险,何况你也流了很多血。”

李健看看孙舟,担忧地说:“要不让人到医院里弄些验血的东西回来,总不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孟玉楼皱着眉说:“现在出去太危险,队长很快就来,等一等吧。”

于是先给李健取出子弹,处理好伤口,临时用木板搭了张床让李健休息,大家静静等着詹俊辉的到来。等待中,李健不知不觉也睡着了,忽然听到有人说话,一睁眼就看到詹俊辉和严旭。他赶紧坐起来,不等他开口问,詹俊辉就走过来说:“阿健,我们得到确实消息,天皇特使死了!程站长已经为你们向上峰请功嘉奖!这可是个相当轰动的大事件!明天报纸头条一定会登出来!”

“是啊,这回干得漂亮!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天皇特使,那些狗汉奸、小日本估计都睡不着觉了!”

李健转头看了眼还在昏迷中的孙舟,忙问:”齐子恒有消息吗?“

詹俊辉脸色一沉,低沉地说:“齐子恒牺牲了,尸体被日本人带走了。好在你们两个能回来,也是万幸!”

“掩护我们的人是不是也都牺牲了?”李健追问。

“是,还有几个狙击手,来不及逃走,也都壮烈殉国。”

“他们不是我们军统的人吧?”李健忍不住问。

詹俊辉含糊地说:“是军统的外围组织。怎么了,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李健脑子里闪现着那些青春稚气的脸,突然升起无名之火,直视詹俊辉说:“外围组织?他们应该都是些学生,开枪都不利落,不知道怎么利用地形和掩体,没有经过训练,没有实战经验。这样的任务对他们来说就是送死!”

詹俊辉感到意外,有些不快地说:“你的意思是说,是我让他们去送死!你别忘了,没有他们的死,你就回不来了!”

李健脸色发白,低沉地说:“我知道,我的命是他们的命换来的!作为军人,让学生为我挡枪,这是我的耻辱!”

詹俊辉骤然大怒,高声说:“国难当头,人人皆可赴死!你不要以为立了功就可以教训我!你觉得谁去送死合适?我,严旭还是孟玉楼!训练一个合格的特工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非常时期就要非常手段!你是带兵打仗的,我问你,冲锋的时候是军长师长在前,还是士兵在前?”

“可他们不是士兵!非常时期也不能没有底线!危急关头给孩子一把枪去送死的行径,不是救国之道!”

“李健!你够了!组织的安排必须服从,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你记住,不该知道的不要问,否则犯了纪律,谁都救不了你!”

李健不再说话,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在抗日的大旗下,对与错根本就不重要,生与死也是可以被算计操纵的,道德底线让位于不择手段。是不是唯有这样我们才能胜利?胜利的代价不仅仅是死亡。

严旭和孟玉楼看到两人斗鸡一样地针锋相对,都有些懵了,但从他们的那些话中还是猜出了些端倪。

严旭赶紧打圆场:“大家都冷静一下,我们的任务完成了,虽然也牺牲了不少同志,要怪也要怪日本人,怎么自己人吵起来了?都消消气,时间不早了,我们还得赶快转移。”

孟玉楼忙问:“怎么,这里不安全?孙舟伤得很重,最好不要移动。”

詹俊辉依旧虎着脸说:“这次动静太大,日本人肯定要报复。梅机关也不是吃素的,我们必须连夜马上转移到阳澄湖去。”

“阳澄湖?那不是离苏州很近?苏州站已经被破坏,我们去那儿不是也危险?”孟玉楼惊讶不已。

詹俊辉说:“上海更危险,我们必须暂避一时。苏州站的重建也是我们的任务之一。梁栋和华雨一直在暗中进行这个事,已经在阳澄湖附近建立了一个秘密联络点。我们去那儿躲一段日子,顺便帮帮他们。”

詹俊辉看了看孙舟,问道:“我们坐马车去,他受得了吗?”

孟玉楼担忧地说:“虽然没伤到要害,可是他失血过多。我怕路上颠簸导致大出血就麻烦了。”

詹俊辉铁青着脸说:“这里离上海太近,不安全。日本人在上海已经展开了大搜捕,很快就会波及这里。把他留在这儿更危险,必须带他一起走。把这里收拾干净,别留下尾巴。”

第四百八十八章 苏州之行

于是大家忙起来,孙舟先被抬走,严旭过来搀扶李健。马车简陋得很,就是个平板车,孙舟被平放在中间,这么多人也坐不下,车上除了车把式、李健和孙舟,还有唯一的女士孟玉楼,詹俊辉和严旭轮流跟着车走。一路上,为了安全起见,尽可能走小路,快到阳澄湖附近的夷陵镇外,马车回去了,几个人在一个人迹罕见的小山沟里隐身,詹俊辉独自去找人,回来对大家说:“我们在这儿等到天黑,有人来接我们。”

孟玉楼忧心忡忡地说:“这一路折腾,孙舟的伤口又在流血,情况不太好。”

詹俊辉蹲下来掀开薄被看了看孙舟的伤口,纱布已经被血渗透,衣服上也是血,不免着急地看看天色,喃喃说:“再坚持一下,就快黑了。”

终于等到太阳全部隐没在夜色里,隐隐绰绰地来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梁栋,看到大家有些激动:“大家辛苦了,白天让四邻看到会暴露,咱们走吧,不算很远。”

严旭过来背起孙舟,一行人趁夜摸入镇子里,在一座不小的庭院后门停住,只轻轻一推,门开了,华雨就等在门内,赶紧迎上来,引着大家来到一间屋子里,把孙舟放到床上,詹俊辉说:“小孟,你赶快给孙舟止血,阿健也休息吧,我们到那边说。”

屋子里就剩下三个人,李健过来给孟玉楼帮忙,华雨很快端来热水帮着擦洗血迹,换了干净的衣服。

孙舟的嘴唇已经全无血色,李健伸手把了他的脉,不由得皱眉:“不能再耽搁了!这镇子有医院吗?我去找验血的东西回来,要赶紧给他输血!”

“镇子里只有中医,看西医要去苏州城。阿健你也有伤行动不便,我让梁栋去想办法。”华雨说着匆匆出门。

李健只好躺下来等,孟玉楼起身默默地走出去,屋内一片安静,李健眼皮发沉,不知不觉入睡,不知何时,被人摇醒,睁眼一看,却是孟玉楼,满脸慌张,声音发颤:“阿健,孙舟他快不行了,梁栋还没回来,我是a型血,更危险……”

李健立刻明白了,伸出胳膊说:“救人要紧,别耽搁!”

当一管接一管的红色血液缓缓注入孙舟的身体,孟玉楼默默祈求上苍,这是战友的血液,你一定要活下来!

李健和孟玉楼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等着奇迹发生,不知何时竟睡着了。等一睁眼,阳光已经从窗外射进来,他觉得有些刺眼,一转头,发现看护孙舟的人竟然是詹俊辉。

詹俊辉起身走到他的床前,李健想坐起来却被他制止:“阿健,你躺着吧。我有句话想问你,那天濮副队长和我的谈话,你是不是听到了?”

李健承认:“是,那天我在隔壁,不是有意偷听。”

詹俊辉说:“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瞒你,我是调用了一些学生去做掩护。不管你怎么想,我只想告诉你,我们是被逼到这个份上,为了赶走小日本,我们可以牺牲一切,甚至不择手段!你要觉得对不起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杀汉奸、杀鬼子,为死去的冤魂报仇!告诉你,那些学生是怀着必死的信念去的,他们心甘情愿为你死,为国捐躯!以后这样的事还免不了,我希望你不要再感情用事!孙舟的情况稳定了,谢谢你!你好好休息,养好伤,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李健不想再做无谓的争论,只答了句:“我知道。”

詹俊辉微微一笑说:“孟玉楼说得好,你是我的先锋官,等你养好了,我们要把苏州城搅个天翻地覆!”

过了不久,华雨端着冒着热气的碗进来了:“队长,梁栋回来了,这里我来吧。”

詹俊辉点头应声而去。华雨帮着李健坐起来,又端了碗过来,李健忙伸手接了说:“华太太,我自己来吧。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夷陵镇,在我们华家的祖宅。当年我父母南下广州闹革命,祖宅给了我二叔公住。既然是祖产,也有我家一份,我回来住不会引起外人怀疑。我跟梁栋在镇上的学校找了工作,暂时安定下来,这里就当是我们的临时联络点。队长的意思,要把苏州站尽快建立起来。我们刚刚把苏州的情况梳理清楚,具体计划等队长定了再说。你们就好好养着,这个院子就我们住,很安全,只要你们不出门就没人知道。小镇子的人不多,有脸生的就瞒不住。”

“苏州离这里有多远?”

“不算远。咱们在阳澄湖的边上,从阳澄湖坐船小半天就到,有车就更快了。”

“原来苏州站的人还有多少?”

“应该还有活下来的,但情况不明,我们不敢贸然联系。自从许世卿叛变,苏州的工作就完全停顿。苏州的伪政府和汉奸们反倒活得挺风光!苏州商会也被大汉奸韩明山把持,他不遗余力地帮着日本人筹集粮食、棉纱,甚至暗中给日本人送慰安妇,大开赌场烟馆,简直是人神共愤!好好一个苏州城,现在是冷冷清清,不到不得已,老百姓都不愿意出门。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如今的苏州,是日本人的天堂,中国人的地狱。”

李健默然,他想起了齐齐哈尔、上海、南京,如果不把日本人赶走,这样的地狱还会更多!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地狱不仅有鬼,还会把活生生的人都变成鬼!鬼和鬼的厮杀,不管哪方赢了,都是人间的悲剧。

在这个宁静优雅的小院里度过了几个清净如水的日子,孙舟也能下床走动了,这一天,詹俊辉召集大家开会,除了行动队的原班人马,还有一位新鲜血液加入。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新队员,叫英翔,上海站情报科骨干,曾经在苏州站呆过一段日子,他对苏州和苏州站都了如指掌。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是在苏州干掉几个大汉奸,为苏州站的重建打开局面。”

第四百八十九章 云雀的计划

詹俊辉打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些人的人名和注释,还用线表示着人物间的关联。

他拿出三张照片摆在中间,环顾四周说:“我已经向上面申请派人到苏州恢复苏州站的组织建制,但是在他们到来之前,我们要先铲除几个大汉奸,搅浑这里的局面。照片上的三个人是我们的目标。让英翔给大家说说他了解到的详细情况。”

英翔,看身材绝对是北方人,但一开口却是地道的苏吴软语:“他叫江汗青,伪苏州自治会会长,这个人在当地一向名声不好,一直被当地士绅排挤。据说他家人代代反骨,他的祖上反明降清,他父亲反了清朝要革命,到了江汗青,竟然反了民族做汉奸。既然他敢当走狗的头子,那我们就打狗给主人看!第二个人是韩明山,他是苏州有名的大商人,日本人占了苏州后,急于找人当苏州商会会长。可是苏州有名的商人不是逃走,就是各种推脱,韩明山的父亲曾经当过一任的商会会长,日本人就让韩明山当了会长。这个韩明山为了保住会长的位子,积极配合日本人征粮和筹集各项军用物资,倒卖国家文物,残害同胞,坏事做尽。杀了他,让那些汉奸商人胆寒,伪商会也暂时瘫痪!第三个是苏州伪警察局局长花名仕,他和他哥哥花名驹才是苏州真正的土皇上。他哥哥花名驹是河运青帮通字辈大佬,苏州淮西帮帮主,控制着苏州一带河道水网的运输码头,还有不少商铺,在苏州地面黑白通吃,连韩明山都要巴结他,不过花名驹却很低调,不愿出任任何官职。他的弟弟花名仕却相反,急于向日本人献媚邀功,不仅当上了警察局局长,苏州站的覆没就是他和许世卿联手。一定要拔掉这个钉子,为苏州站的兄弟们报仇!只要一举拿掉这三个人,就足以撼动整个苏州局面,震慑敢于卖国的汉奸。”

大家都很是吃惊,严旭说:“我们就这几个人,阿健和孙舟有伤,剩下也就五、六个人,英翔是苏州站的老人,恐怕也不能轻易露面。同时要杀掉三个人的难度是不是太大了?”

“没把握的事我不会做!我们虽然人少,却都是精兵良将,而且梁栋已经有了初步计划,苏州站刚被许世卿摧毁,大汉奸们以为可以松口气,攻其不备,现在正是机会!梁栋,说说你的计划。”

梁栋指着一张照片说:“我就先说江汗青。这个人胆子小,苏州站曾经想暗杀他,被他侥幸躲过,从此就怕了,轻易不出门不见人,出来也是被一群保镖贴身保护着。自从苏州站被破坏,他开始有些放松。此人好吃,四天后他家请了个有名的私家菜厨子献技,我们已经疏通好关节,那天晚上扮成送鱼鲜的混进去行刺。而同一天晚上,韩明山将会出现在水晶宫舞厅,那几天是舞厅举办的交际舞比赛,他都会去为自己看中的一个舞女捧场助威。我们混进去扮成侍应生找机会下手。唯有花名仕相对难度大一些,毕竟他是混过江湖的,自己会些功夫,枪法不错,出入也很谨慎,他大哥怕他遭人暗算,把自己身边一个很厉害的贴身保镖送给他弟弟,暗中还派了不少青帮弟子保护他。而且那天晚上他的行踪无法确定,但这个人和韩明山的关系很好,我们计划冒充警察局给他家打电话,就说韩明山遇刺让他赶往水晶宫,然后在必经之路上埋伏行刺。”

“他会不会也去水晶宫舞厅,和韩明山在一起?”孟玉楼问。

“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小,花名仕少了一个手指头,一向不太喜欢出入舞厅,更喜欢听戏。万一出现,那只能见机行事,能做就一起做了。”

“所以,确认花名仕当天晚上的行踪很重要。至少能确保他及时接到我们的报信。”詹俊辉补充道。

“队长说得对。我说的只是初步计划,还有几天时间,我们要继续补充完善每个细节,才能万无一失。”

詹俊辉见大家不再有异议,立刻部署:“我们分成三组,我和英翔是第一组,目标江汗青;严旭和孟玉楼第二组,韩明山;李健和梁栋第三组,花名仕。从明天开始,我们分批进入苏州城,联络地点暂时定在近乡旅舍。你们都是老特工了,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

散会后,詹俊辉暗中和梁栋单独谈话。

“我看他们都觉得我疯了!我也是有苦说不出啊!”詹俊辉小声发着牢骚。

“队长,难为你了。大家不知道你也是奉命行事!这样的疯狂计划也就这个云雀敢干!”

“本来只是到这里来暂避一时,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一个行动!整个苏州站都让许世卿给端了,怎么偏偏漏了这个云雀?”

“我也所知不多。只知道云雀是军统元老,也是苏州站身份最神秘的人,虽然隶属于苏州站,可他有一个独立的行动队,从来都只和站长单线联系,而且本人从不露面,所以连许世卿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许世卿都杀不了的人,不是凡人呐!”

詹俊辉看看梁栋,笑容神秘地说:“老弟,你也不是凡人,如果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我就更不知道了!”

梁栋略有尴尬地笑笑说:“队长,我这点能耐抬不上台面!你才是我们军统的顶梁柱。要不是咱现在缺人手,哪轮得到我跟着队长出来?”

詹俊辉拍拍他的肩头亲热地说:“老弟,看来苏州站非你莫属了!为了你,咱们也要好好干一票!”

“队长,你觉得云雀的计划机率大吗?”梁栋拿出两根烟,递给詹俊辉一支。

詹俊辉接过来放在唇边就着梁栋的火点着了,吐出一口白烟说:“可行,机会是不错,有云雀协助,值得一拼!怎么,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队长,我在想,云雀让我们闹这么大动静,恐怕不只是锄奸这么简单吧?”

詹俊辉猛吸一口然后再大大吐出一口,整张脸几乎被包裹在弥散的烟雾中,然后意味深长地说:“老弟,你也看出来了!云雀的计划很可能是上面授意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更准确地说是一箭双雕!苏州一乱,就算许世卿沉得住气,日本人也一定会把他招回苏州稳定局面,上海就能缓口气,围魏救赵的一招啊!”

“到底是队长,早就看穿了!我说呢,上面派的人还没到,怎么就迫不及待地整出这么大动静!不惜启用云雀,还把你们也调过来。”

“唉!许世卿够阴狠,上海站算是吃了大亏。只要许世卿在上海,就像是在我们头上悬着一把剑,上海站几乎处于半瘫痪状态!上面一定不想和他耗下去才出此下策,我估计,云雀这么做也是故意放出消息,用自己做饵引许世卿回来。许世卿知道云雀又出现了,一定会马不停蹄赶回来,这可是他的一块心病啊!”

梁栋苦笑了一下:“也好,苏州是许世卿的老巢。还是让他回来,我们慢慢耗着吧!”

詹俊辉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弹掉多余的烟灰说:“我倒有个想法,张网以待,咱们也回敬他一次!万一运气好,我们都能好好松口气了!”

梁栋立刻会意,却有些犹疑:“可以一试!不过这是计划外的,还是小心为好。许世卿现在是最谨慎小心的时候,咱们撒一网就撤,保存实力,就不信他没有打盹的时候!”

詹俊辉扔掉烟蒂,用脚辗了辗说:“那就撒一网!你想想最有可能的时间地点,拟个截杀计划,最好带我们先去熟悉地形,再去苏州。我估计,这边的事情一出,日本人会立刻把他招回来,机不可失!”

“好!我立即去办。”

第四百九十章 梁栋的恐惧

这是个细雨迷濛的日子,一身西服革履,带着金丝眼镜的李健和身穿长衫,贴了两撇胡须的梁栋坐船结伴而行,看着烟波浩渺的湖面,远远的岸上一片白墙灰瓦在水雾中如诗如画。

梁栋慨然道:“此时如果能听到寒山寺的钟声,遥想古人夜宿客船、凭栏吟诗的意境,什么烦恼都没啦!”

李健走出船舱,站在船头,任凭细雨如丝,看着越来越近的姑苏古城,作为一个见惯了北方的广漠粗砺的人,此时就如同身在一幅淡墨韵开的山水画中,感受着截然不同的悠远清新。

梁栋也走出来,看着李健神驰的样子问:“阿健,你是第一次来苏州?”

李健想起了几个月前从上海一路溃败,应该是从苏州附近经过,那时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身处传说中最美丽的人间天堂,心中虽然颇为感慨却不能说出口,只能含糊地说:“是。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即便是这样从远处望一望,果然真的与众不同。”

李健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是另一番滋味:上一次是兵败路过,这一次回来只是为了杀人。这个人间天堂再也没有那份宁静祥和了!

两人进了苏州城,先在城中装作游览熟悉了环境,看看天色不早,然后径直来到警察局外面不远的饭馆,要了个临窗的位子慢慢吃,眼看着警察局的警察陆续出来,终于一辆黑色轿车从里面开出,可以看到里面除了司机,副驾驶坐着一个穿便衣的人,应该是保镖,后排坐着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却看不清脸。

梁栋低声说:“这辆车是花名仕的专车,后面坐着的人就是花名仕。”

两人结帐后便往近乡旅舍而来。晚上几个人碰头交换情报,因为人生地不熟,大家都没有太多有用的消息。

詹俊辉说:“今天我们都在熟悉周围环境。明天开始,严旭和孟玉楼重点熟悉水晶宫舞厅。阿健和梁栋继续跟踪花名仕。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大家各自散去,第二天一早,李健和梁栋分开行动,严旭在花名仕家和警察局附近蹲点,李健一路跟踪,观察花名仕的生活规律和身边的守卫情况。

晚上回来,彼此交换情报。

梁栋说:“我得到情报,花名仕的大哥花名驹去了上海。这样更好!花名仕平时除了常去他们自家的娼馆赌坊,也就是去听戏。陈家班的小阿娇的戏他最喜欢。这两天花名仕没什么特别,你那边怎么样?”

李健说:“花名仕前天晚上去和朋友吃酒,昨晚上哪儿都没去。但那天晚上他要去哪儿可就说不好了。被动监视意义不大,最好能做点手脚,让他尽可能晚上不出门,我们才能有把握让他按照我们的套路走。”

“你想到办法了?”梁栋立刻会意。

“明天我找机会让他摔一跤,崴了脚什么的,或许管用。”

梁栋好奇地追问:“你怎么让他摔跤?你要能让他摔跤他就摔跤,那要他的命不也容易?”

“杀他不是难事,可杀了他就惊动苏州,杀其他人的计划就破坏了。如果明天成了,我们就把后天的路线和具体计划定下来。”李健并无讳言。

“好!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梁栋眯着眼睛,开始对这个新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第二天早上,梁栋就没看到李健,独自匆匆赶到警察局门口,等了好久才看到花名仕的车开进警察局,远远望见花名仕从车里出来,果然一瘸一拐的,看样子没伤着骨头,大概就是扭了筋,轻重恰到好处!不禁突然心生恐惧,这样神鬼莫测的手段,即便是让自己心生畏惧的军统四大杀手之一的詹俊辉都不可企及!他怎么办到的?李健,到底是什么人?

中午,李健出现了,低声说:“我去打听了,明天晚上有小阿娇的戏,我也让她扭了脚,几天内不能登台。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这几天晚上都应该会待在家里。万一有意外,你们还是按照计划出城,我留下来寻找机会,完了事再去找你们汇合。”

梁栋不可思议地瞪着他问:“你怎么办到的?”

李健看了眼周围,小声说:“两颗石子的事,回头再说。我们该去准备了。”

梁栋跟着李健走,暗想:“怪不得詹俊辉把他带在身边,不仅有手段,心思更缜密,这是个天生的杀手!”

第四天晚上,大家分头行动。

水晶宫舞厅霓虹灯闪烁,门口香风阵阵,艳影婆娑,身穿暗格西服的严旭挽着妩媚妖娆的孟玉楼下了舞池,搂抱着扭了起来。两人几乎贴着面,亲密无比。

“目前为止只看到一个。”

“阿健不是说人摔瘸了,估计不会来的。”

“那我们人人都不会空手而归啊!美丽的小姐,今天尽情地舞吧!我赌你一定赢!”

“那你可要输惨了,这里十个人有九个都赌那个叫燕燕的赢,她可是这里的舞皇后!”

“什么莺莺燕燕的!名字就俗!”

“你们男人,总是言不由衷!”

……

两人半真半假地打情骂俏,眼睛却时不时地瞟着正搂着一位舞女的韩明山。

时间在交错欢愉的舞步间流逝,当舞厅的气氛到了高潮,孟玉楼独自站在舞池旁欣赏着里面的精彩表演,严旭却正悄悄拖着一个被打晕了的侍者进入厕所的一个隔间,迅速换了他的衣服出来,从杂物堆里拿出事先藏好的一瓶毒酒,端着托盘来到舞厅。

一曲终了,掌声响起,参与比赛的几对佳人各自下场休息,严旭径直往韩明山的座位走去。不远处的孟玉楼看到另一个侍者也往那个方向而去,立刻迎上去假装无意碰到了他,酒杯倒了,幸好没摔在地上,孟玉楼一脸惊讶和不悦:“怎么走路的!酒都溅到我的裙子上了!”

侍者当然不敢回嘴,只好说:“对不起,小姐,我去拿毛巾给你擦擦。”

孟玉楼很不高兴地嘟囔:“快点啊!回头洗不掉了!”

侍者转身匆匆离去,孟玉楼瞥见严旭已经站到了韩明山的面前。

“先生,您最喜欢的法国巴黎之花。”

韩明山正有些燥热干渴,挥手说:“放下吧!露露,来,喝点香槟放松一下!”说着递给身边的舞女一杯,自己拿了一杯,两人轻轻一碰,随即喝了,韩明山是真的渴了,竟然喝光一杯,再倒了一杯,又喝了一多半。

这一切都看在孟玉楼的眼里,她转身离开出了舞厅,很快严旭也出来,两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舞厅里舞曲再次响起,韩明山搂着那个叫露露的舞女的纤纤细腰站在舞池边观看,舞池中几对男女激情四射地旋转着,周围的人看得心情澎湃。突然,人群中有些骚动,随即有人尖声惊叫,部份人群迅速散开,韩明山和身边的舞女已双双倒地,口吐血沫抽搐不已。

等韩明山的保镖闻声而来凑近他时,韩明山已经口鼻流血,挣扎着说:“毒,酒有毒……”尽管他的心里明白,可惜却再也说不出来。

第四百九十一章 苏州战绩

就在水晶宫发生骚乱之前,苏州花府内,一个仆人跑到花名仕跟前喘吁吁地说:“二爷,刚才警察局打电话来,说韩老爷在水晶宫舞厅让人杀了,叫您赶紧过去呢!”

花名仕腾地站起来,拿了枪一拐一拐地往外走,一个老仆赶紧大喊:“快点去叫他们跟着!”很快从院子里跑出一个人,身形极快,追上来跟在花名仕后面:“二爷,什么事,这么晚了还出去?”

“命案!韩三爷出事了!”

花名仕钻进车里就催促着:“水晶宫,快点!”

那个保镖坐到了副驾驶座上,回头说:“二爷,天黑不安全,等等他们吧!”

花名仕不耐烦地说:“人命关天!不等!开车!最快的速度!”

司机只好踩油门冲了出去。车开出去一会儿,十几个短衣打扮的小伙子才匆匆跑出来,骑着自行车一路猛追。

李健用围脖半遮着面,从一个公共电话亭出来,走到一个巷子里看左右无人,拧身跳到房顶,狸猫般在房上穿行,来到一个丁字路口,伏在房顶上,这里是通往水晶宫的必经之路,路口拐角处,梁栋坐在一辆偷来的汽车里正等着李健的信号。

不多时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李健甩手一颗石子打在了梁栋的车窗上,梁栋立刻把车发动起来。李健看看对方距离差不多了,再甩出一颗石子,梁栋立刻开动汽车拐进路口,迎着花名仕的车相向而行。花名仕的车立刻猛按喇叭,梁栋的车看似要往旁边让行,却出人意料地猛一打把撞向对方,两辆车的车头撞到一起,副驾驶座的保镖很警觉,立刻大喊:“倒车回去!二爷小心!”同时拔出手枪。

梁栋已经迅速开门出来,以车为掩体甩手两枪打碎了前面的挡风玻璃,正努力倒车的司机肩膀中弹,汽车往后撞到了路边停下来。保镖连连开枪反击,后面的花名驹也举枪就打,梁栋躲在车门后面险象环生。突然两声枪响从后面传来,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保镖闻声回头,就看到花名仕向前扑倒,同时瞥见一个人影站在车后,手中拿着枪,心中大惊,却来不及做任何事,紧接着三声枪响,两颗子弹迎面射来,一颗从背后射过来,保镖也顷刻毙命。

密集的枪声就此戛然而止,当十几个花府的保镖赶到的时候,只有司机还有口气,花名仕后脑中了两弹,早就追随韩明山共赴黄泉了。

此时的苏州城彻底乱了!江汗青家里大火冲天,一场欢愉的家宴变成了火葬场,江汗青一家连同几个赴宴的访客几乎全部被杀,水晶宫舞厅里抬出两具死相恐怖的尸体,离水晶宫不远的路口,大批警察刚刚赶到,花家的保镖心胆俱裂地说:“二老爷没了!赶紧去通知老爷回来!”

整个苏州城警哨声此起彼伏,嘈杂的人声、汽车和摩托车的疾驰声往来不绝,空气中到处是死亡的恐怖气息,苏州城在夜色中惶恐地颤抖。

李健和梁栋一路飞奔,沿着河道出了城,一路疾行,终于到了约好的地点,几个人影看到他们立刻现身,就着月光一看,李健放心了,大家都在。

“怎么样,花名仕死了?”詹俊辉的声音。

“近距离中了两枪,打在后脑,活不成!”李健笃定地说。

“太好了!一夜之间,江汗青、韩明山和花名仕被杀,那些大汉奸从今天晚上开始就睡不安稳了!也算是报了苏州站被毁的一箭之仇!”

“梁栋,你回去吧!如果运气好,我们还能抓到一条大鱼!”詹俊辉的声音。

“那好!队长,大家多保重!赌一把就走,千万别赌红了眼,输掉了裤子!”梁栋忍不住嘱咐着。

“今天晚上我们手气好,回头请你喝鱼汤!”

“走了!小心!”

“梁子,认得回家的路吗!”

“小孟,管管你男人!没大没小!”

“我才懒得管!再会!”

大战之后又是离别,几个人嘴上小声调侃着,心中怀着不舍,在朦胧的月色下挥手道别。

梁栋看着几个人黑黢黢的身影渐渐远去,最后一个是李健,他还是那样寡言少语的,只道了声“保重”,可梁栋却把那个身影印在脑海里:李健!怪不得那个眼高于顶的煞星肯带着你!你们要是搭帮干,上海可要腥风血雨喽!他暗自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月光下,几个黑影踯躅而行,当天际露出鱼肚白,几个人来到了一座山中的凉亭,大家进来坐下休息。清晨最是风寒料峭,李健看到孟玉楼只穿着单薄的旗袍,把围脖和外衣递给她,孟玉楼忙道了谢穿在身上,暖和多了。

“英翔,你把我们带到哪儿了?怎么进山了?”

“你是苏州人吗?迷路了吧?”

英翔赶紧辩白:“咱们不能走大路,太显眼。顺着这个山沟往里走,就能到桃花坞,再往东南,一路偏僻人少,下午就能到梧桐镇,从上海到苏州的火车在那里有一站,也不是很绕远,时间来得及。”

“苏州就是美啊!桃花坞、梧桐镇,连地名都那么美!听你的,就当是郊游了!”孟玉楼兴致勃勃。

詹俊辉环顾四周,林木葱郁,鸟鸣啾啾,不由得说:“苏州真是名副其实的人间天堂,随随便便一座小山就这么美,真是享福的好地方!”

英翔笑着说:“再往里走才好看,瀑布小溪,秀木幽谷,保证你们都不想出来。”

孟玉楼立刻起身:“让你这么一说,我也不累了,我们接着走吧,都等不及看秀木幽谷了!”

于是大家纷纷起身跟着英翔,越往深处走,山路就越是崎岖难行,没有现成的路,只能一路披荆斩棘地自己开路,别人都好说,孟玉楼穿着高跟鞋,那是在平滑的舞场上才会有用武之地的道具,到了山里可就害苦了孟玉楼,几次险些跌倒,一路都是晃晃悠悠地,不得不让几位男士们轮流搀着走。

好容易走到柳暗花明,听到了瀑布的流水声,抬头望去,果然一条白练从半空悬垂而落,清风徐徐,带着水气的风令人神清气爽。大家精神一振,加快脚步,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幕:迎面一座山峰,虽然不高,但两边山体被各种奇珍异草覆盖,中间部分岩石裸露、参差错落,一条银练半空坠落,水流撞击岩石激起碎银无数,弥漫如雨雾朦胧,汇聚在山下形成一汪浅池,池水随山势逸出,蜿蜒曲折流淌在幽静的山谷之中,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头散落在溪水中,踩着这些石头便可以到达对岸。溪水两侧古木森然,有的已经倾倒,横卧其间,树干上苔藓斑驳,仿佛记录着山中寂寞空灵的千年岁月。所有人一时间忘却了刚刚经历的杀戮血腥,恍惚置身于一个方外仙境,触摸到了与世隔绝的传说中的桃花源。

严旭感慨地说:“这就是桃花源啊!等战争结束了,我一定回来,在附近结庐而居,常常到这里来看看,此生无憾了!”

“还是古人会享受,坐在石头上抚弄古琴,烹茶赋诗,神仙般地逍遥啊!”詹俊辉也情不自禁地发出慨叹。

英翔指着对面:“我们到那边去,那边不远还有个山洞,可以歇歇脚。”说罢率先踩着石头到达对岸。

男士们奋勇当先,孟玉楼却犯了难,那些石头奇形怪状,距离或远或近,穿着高跟鞋在石头上跳跃简直是天方夜谭,有心要打赤脚,可岸边还有枯枝碎石又很扎脚。

严旭站在她前面,回身说:“小孟,我背你过去。”

孟玉楼面露尴尬地说:“怎么好意思!我的旗袍太紧,你背不住的。要不,你帮我站在那块石头上,我脱了鞋淌水过去好了!”

严旭想想也是,伸手说:”这样,我在前,阿健,你在后,我们两个帮你过去。“

于是严旭在前面拽着孟玉楼,李健跟在后面保护,先让孟玉楼站在水边一个大石头上,孟玉楼脱了鞋子,李健伸手说:“我给你拿着。”

孟玉楼有些不好意思,递给他道了谢,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前行,到了水中央停下来,前面的石头有些远,看水下倒有一块平整的青石,水也不深,于是打算下水,一只脚才下去,不料一条小鱼从石下游出,孟玉楼正在担心水中会不会有蛇、虫什么的,陡然一惊,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惊叫一声就要倒,严旭站在前面的石头上看着,来不及反应,就见人影一闪,孟玉楼的尖叫戛然而止,发现自己被李健横抱在怀中,有点发懵。

严旭忙说:“干脆你就抱她过来得了。”说完转身蹦蹦跳跳地踩着石头到了对岸,李健只好蜻蜓点水般抱着孟玉楼到了对岸,把她放在岸上的一块平整的青石上坐着,孟玉楼这才如梦初醒,脸不自觉地发红,心跳加快,赶紧接过李健递过来的高跟鞋,低头穿鞋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詹俊辉打趣说:“严旭,你可够大度的,老婆让人抱了都不脸红生气,你可是谦谦君子、梁思成第二啊!“

孟玉楼抬头瞪了詹俊辉一眼,拉下脸说:“你说什么呢!我们都是同志,别挑唆人!不帮忙就别说风凉话!”

詹俊辉微微一笑,接着往前走。

孟玉楼恢复了常态,起身对李健说:“阿健,谢谢你,老给你添麻烦。”

李健淡淡一笑:“没事。我们走吧。”

第四百九十二章 桃源幻梦

果然,跟着英翔没走多远就看到一个天然石洞,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大,除了略有些潮湿,还算不错的容身之处。于是大家真的像是野游至此,开始忙乎着找些干爽的草叶细枝铺在地上,有坐下歇着的,有到溪边喝水戏水的,李健静静环顾四周,用心感受,山间鸟鸣啾啾、鱼嬉虫叫、风吟水流皆清晰可闻,仿佛一切来自天外,恍如隔世。

英翔平躺在铺好的草褥上,充满幻想地说:“要是再能美美吃上一顿,以地为床天作盖,美美睡上一觉,我就是周公!”说罢真的合上眼昏昏欲睡。

詹俊辉看了看表说:“二十分钟!我也睡会儿!就当是做了个桃源梦!”也躺下了。

大家一看他们俩睡了,困倦就如同传染病一样,很快除了李健,所有人都进入山洞呼呼大睡,哪怕只有二十分钟,也许是这一生最美妙的二十分钟。这下子,山谷是真的彻底安静了。李健早就看到石壁高处有一块突出的岩石,周围藤蔓芝草掩映,不觉心驰向往,于是悄悄离开石洞,飞身攀岩而上,刚好可供一人端坐,于是盘膝坐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安然静坐,山谷如同一个神秘的气场,李健很快渐入佳境,物我两忘,进入了一个超乎寻常的世界。

孟玉楼睁开了眼睛,二十分钟当然睡不踏实,其实也根本没睡,只是恍如迷梦一般,坐起来看向洞外,树影婆娑,流水潺潺,一切恬静得不可置信,不禁暗自感叹:如果,在这样的仙山幽谷,和一个挚爱之人相伴终老,该是多么无憾的人生啊!

清醒也如困倦一样会传染,詹俊辉“睡”醒了,看到严旭出神地望着孟玉楼的背影,心中已然明了。

英翔睁开了眼,翻身坐起,意犹未尽地说:“这是我这辈子最舒服的一觉了!”

孟玉楼回身看大家都坐起来了,才发觉李健不在,问道:“阿健呢?”

英翔开玩笑地说:“不是遇到神仙,修仙飞升了吧?”

“好了,该走了!别耽误正事。”詹俊辉往洞外走,大家也都跟着出来,迎面看到李健走过来。

詹俊辉开玩笑:“阿健,原来你没让山里的狐狸精给抓去?”

李健笑笑:“你们梦到什么了?睡得可舒服?”

严旭满足地说:“太舒服了!最好的席梦思也不如在这样的山谷中席地而眠舒服!”

“如果真的能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就好了!那时候小日本的骨头渣子都没了,外面还是我们的人间天堂!那就好喽!”英翔一脸地憧憬。

然而他的话把所有人的心打回了地狱。

“走吧,还有多远能走出去?”

“再有一小时吧。”

“肚子饿了,出去咱得找点吃的。”

几个人不再说话,默默地前行,神秘幽静的山谷渐渐从身边离去,似乎本就是一个倏忽而逝的梦境而已,却又是每个人都深藏在心里的幻梦。当大家踏出山谷的瞬间,俯仰天地,心中萦绕的竟是同样的困惑……人生于世,到底追求的是什么?战火硝烟、阴谋杀戮还要持续多久?

走出山谷,几个人在附近的村子里向村民买了些吃的,孟玉楼还买了一双农家自制的布鞋,赶紧穿在脚上,否则,继续穿那双精致时尚的高跟鞋简直就是酷刑。

填饱了肚子,尽管只是些没有滋味的粗粝粮食,所有人的腿脚都有了力气,心情也好起来,尤其是孟玉楼,穿着布鞋的感觉太好了,一边大步疾走一边感慨:“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高跟鞋,他一定是个仇视女人的阴谋家!应该把高跟鞋列为刑具!”

“高跟鞋是刑具,那你穿的这双布鞋一定是哪吒的风火轮!”英翔戏谑着。

“怪不得孔子说,唯小人和女人难养也!你们女人自己要美,变着法的折腾自己,束腰、烫发、高跟鞋,花钱买罪受,到头来还要怪在别人头上!”詹俊辉尖酸地讽刺道。

孟玉楼立刻回了一句:“那也比你们男人抽烟强,害人害己!”

严旭赶紧打圆场:“女人有女人的苦,男人也有男人的苦,都不容易,甘苦自知嘛!孟小姐穿高跟鞋也是为了任务,还走了这么久的山路,的确辛苦!”

“老板,人家是恩爱夫妻,你是以一敌二,还是认输吧!”英翔挤眉弄眼。

“谁说以一敌二?你是哪头的?”

“我当然是跟着老板的,那也才打个平手!”

于是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李健,李健本来在旁边看热闹,突然被几双眼睛瞪得不自在,干笑了一下说:“以多欺少不合适,我就不参与了。你们继续,嘿嘿,继续!”

众人相视一笑,觉得脚下的路很舒服,吹过的风也很舒服,因为身边有生死与共的战友一路同行……

几个人不知疲倦地一路疾行,终于到了梧桐镇。根据梁栋的计划,估计许世卿很可能会搭乘火车今日下午或晚上到苏州。

詹俊辉看了看表,离火车到站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小声吩咐:“分开看看附近的情况,阿健,你去买票。小孟,你去给我们几个准备行李。半小时后火车站见面。”

几个人分头行动,发现小镇很正常,似乎苏州的动荡还没有波及到这里,正如梁栋估算的一样。梧桐镇和苏州站之间还有一站,因此从这里上车,下一站下车,是最安全的办法,虽说只有一站地的时间来暗中寻找许世卿,撞大运的成份很大,却还是值得一试。詹俊辉相信,越是不可能的事情,越有无穷的变数,就像是赌博,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几个人在火车站碰了头,詹俊辉简单地吩咐:“按计划行动,分头找,没把握不要动手!下一站汇合。”

大家各自拿了车票和行李,终于听到火车远远鸣笛的声音,等车停下,装作互不相识,各自上车。所有人上车之后就开始在拥挤的车厢里暗中寻找许世卿,唯独李健没在车厢里。此刻他在车顶上,正在寻找火车上的茶房在何处。这是詹俊辉给他的任务,假扮茶坊。因为他们只能买到普通车票,而许世卿更有可能在头等和二等车厢,那里没票根本进不去。不过,有两种人可以进去,那就是查票员和茶房。

李健从车尾往前面的车厢不断靠近,发现了茶房的身影,他立刻从车顶下来开门进入车厢内,尾随着茶房到了水房,迅速点倒了他,换上衣服,关上门,提着灌满热水的大水壶,拿着茶叶包径直往二等车厢而去。

第四百九十三章 大鱼漏网

相对于三等车厢的拥挤昏暗,二等车厢显得宽敞舒适,一小半的座位还空着,里面的乘客坐在渲软的厚沙发椅上,或磕着瓜子聊天,或看报看书。

李健装作毕恭毕敬的样子,一排排问过去:“先生要茶水吗?”

“太太要茶水吗?”

“小姐要茶水吗?”

二等车厢的灯光很舒适,李健看得清楚却没有发现目标人物,于是继续往前走进入了头等车厢。这里更加宽敞,一侧是座椅,另一侧是走道,座椅是天鹅绒面的欧式沙发,摆设如同在家里的客厅一般,整个头等舱里也就松松散散二十多个客人。

李健依旧殷勤有加地一个个问过去。忽然从前面车厢进来一个短衣打扮的年轻人,走到一个座位前,对一个正在看画报的年轻小姐恭敬地说:“小姐,老爷说时间不早了,让你到前面去歇着。床铺也都铺好了。”

那个小姐依旧看着画报说:“知道了,都叫了两遍了!天还亮着呢,我不睏,睏了我就去!我爹还在那儿唉声叹气吗?”

年轻人回答:“二爷没的突然,老爷心里难受,小姐去跟老爷说说话,劝一劝会好些!”

“我爹看见我就没完没了地问,我忍了一路了!让我爹早点休息吧,我也喘口气,到了家,还要忙二叔的后事。跟他们说,到了苏州站都警醒着点,他们杀了我二叔,也会盯上我爹,让他们把车站都清场,我爹一下车就围着他撑上一圈伞,挡住四周的视线。”

“是,小姐想得周到。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嗯。”小姐继续看画报。

李健心中一动:他们是去苏州奔丧,难道她口中的二叔,会是韩明山或者花名仕?听她的口吻,杀伐决断更像男子!于是心中留意,走过去轻声问道:“小姐要茶水吗?”

“不要!”小姐答得干净利索,头都没动一下,眼睛还盯着画报。

李健只看到了一个侧脸,一个极其动人的侧脸。他轻轻走开继续问别人,直到头等车厢的尽头,那边应该就是卧铺车厢了。李健开门进去,车厢一侧是一间间打了隔断的卧铺房间,另一侧是过道。此时多数人还没睡,开着门来回走动,李健很容易可以看到里面的人,于是殷勤地询问每个铺位是否要茶水。

当走到一个“房间”外面,门关着,门口站着两个小伙子,明显就是保镖,其中一个正是刚才那个小伙子,见他靠近就呵斥着:“站住!你等着。”说完就敲门问道:“老爷,您要添茶水吗?”

里面一个声音传出:“茶凉了,换点热的!”

“是。”保镖推门而入,李健迅速观察里面的情况,只有一个人,坐在下铺,大概有四十多岁,头发黑亮齐整,鼻下八字胡,面带凄容,身材微微发福,显然不是许世卿。

李健给已经倒干净、放好茶叶的紫砂茶壶里倒上了热水,领了赏钱继续往前面询问,最终还是没有找到目标。他转身往回走,路过头等车厢的时候又看了一眼那位小姐,她依旧在看画报,画报角度偏低,李健一瞥之下,看到了一张艳如桃李的花容月貌,竟然同时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很快就抛开这种和任务无关的事情,继续从前往后,把三等车厢甚至四等车厢都走遍了,依旧没有结果。看来,人不在这列车上。此时火车已经开过了站,詹俊辉等人已经下车,再前面就是苏州站了,李健趁人不备跳下火车,沿着铁轨,掉头往梧桐镇的方向飞奔。

回到梧桐镇,几个人再次搭上傍晚的下一趟列车,如法炮制查了一遍,竟然还是一无所获!当大家深夜回到梧桐镇碰头,都不免面带沮丧。

詹俊辉打起精神说:“我们不能再耗下去了。坐下趟车回上海!兔子再狡猾,迟早让狐狸吃掉!让他再蹦跶两天吧!”

于是,第二天,一行人回到了上海,看着熟悉的人群、街道、高楼林立,大家好像找到了归属感,这里才是我们宿命的战场!

回来的第二天,吕晓燕登门,却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你们不在的这些天,上海形势更加恶化!说到底,还是叛徒汉奸的问题。日本人的梅机关为了对付我们军统,大力搜罗军统叛徒,其中的两个人丁莫邨和李氏夋受到日本人重用。他们都是军统的老人了,丁曾经身居高位,李原本是奉命留守上海站的骨干,他们都对军统的组织和行动模式了如指掌。两个人叛变离开上海,最近又回来,接连破获我们的联络点,导致我们的人不得不全面隐蔽转移。幸好你们行动队不是上海站的原班人马,只和站长单线联系,暂时没有暴露的危险,站长的意思是,让你们以牙还牙,还以颜色!不能让上海陷入他们制造的恐怖之中。“

詹俊辉面露惊讶:“你说的丁莫邨,就是原先在中统的时候,和老板平起平坐的那个丁科长?”

“对,就是他!有这个人在,我们军统几乎没有秘密可言了!他们不仅捕杀曾经的同志,还暗杀有名望的爱国人士,大肆发送恐吓信,令上海人人自危。”

大家听了,不觉苦笑,这的确是军统的手段,只不过他们反过来用在对付自己人身上了!

“站长的意思是除掉这两个人?”

“能除掉他们当然最好,不过恐怕不容易。他们要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根本不敢回上海。至少,我们要有所行动、还以颜色,他们杀我们的人,我们就杀他们的人!以杀止杀,不能让他们占了风头!”

“有目标吗?”

“有。上次我们杀了日本天皇特使,对日本人打击极大!相当于打了他们天皇的脸。梅机关遭到斥责,日本人派了特高科的科长原田友三郎负责案件调查。原田友三郎就是我们的目标。这是我们掌握的情况。“说着从包里拿出了照片,接着说:“这个人的到来,让梅机关的人也不舒服。为了查案,原田一来就把事发地点市政厅大楼全部封锁,附近地区也弄得鸡飞狗跳的。因为我们牺牲的人中被查出几个人学生的身份,昨天也把涉及到的学校全面搜查,所有师生都被扣在学校一个个提审。就因为他太嚣张,所以必须杀了他,才能造成轰动影响。”

詹俊辉看了照片,递给其他人,又问:“他经常出入的地方、习惯、爱好是什么?”

“他住在军营,唯一的兴趣就是查案。每天就是从军营到梅机关,要么就是到被封锁的市政厅和学校。他出入时身边保卫严密,平时也不外出活动,甚至有时候通宵呆在梅机关。”

詹俊辉不免皱眉:“既然原田很少有单独一人的时候,只能用远距离狙击的办法。军营和梅机关都不是理想的狙击点,剩下的就是路上或者学校。这样,我们分组在他可能经过的街道、市政厅和学校附近观察,寻找最佳的狙击点。”

第四百九十四章 以人为饵

第二天清早,大家各自化妆分开行动。李健化妆成人力车夫,拉着穿长袍的詹俊辉在梅机关附近转悠,看到一辆军用吉普,后面跟着两辆摩托进了梅机关大院。

没多久英翔骑车过来,冲李健使个眼色,李健会意。过了一阵子,军用吉普和摩托车又开出来,詹俊辉立刻从旁边的巷子里走出来,坐上李健的车,李健拉着他远远地跟着。

吉普车和摩托开进了一所学校,上海惠英学院,校门口都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门外拥挤着很多学生父母,焦急地往学校里面张望。

李健放下詹俊辉,詹俊辉下了车故意问身边的一个太太:“你家孩子也没出来?”

太太满脸慌张:“没有!从昨天等到现在,他们说只要有人肯交代就放人。到现在也不放,怎么办!”

“要不到市政府去反应一下,那都是些孩子,他们懂什么!”

“政府大楼都让日本人给封了,找谁说去!唉,急死人了!”

詹俊辉心里明白,当初为了那次行动,自己从上海站要了几个学生,临时教会打枪就让他们去执行任务,结果几乎全部牺牲,为此还和李健争吵。日本人一定是要用他们作为突破口,找到线索好顺藤摸瓜。其实,那些学生根本就对军统组织内部情报一无所知,这也是詹俊辉放心用他们的原因。不过,日本人抓住这条线索不放,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扩大事端,激起民怨,不论是日本人还是军统都不好收场。看来,这个原田真是头脑简单,一根筋要作死!

李健拉着空车,绕着学校外墙跑了一圈,熟悉了附近地形,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办:军营、梅机关、学校都不能实施狙击,而半路伏击也很难,时间不好把握,沿途地形不易于设伏。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机会,诱他上钩。

晚上回到住所,大家聚到一起先交流了情报,果然找不到明显的破绽。

李健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我们不能被动等机会,最好能制造出有利的机会。因为就眼前的情况来看,暗杀难度很大。既然他那么想破案,我们可以给他放饵,引他上钩,钻入我们的圈套。”

詹俊辉颇有同感:“这次行动的确有难度。我们的机会只能是在原田离开梅机关和军营的时候下手。阿健说的对,没有机会可以制造机会,原田的破绽就是他急于破案的心情,一旦他找到蛛丝马迹就会穷追不舍。大家往这个方向上动动脑吧。”

孟玉楼说:“他现在的唯一线索就是为掩护我们牺牲的同志,所以才发狠把学校都封了,一个个盘查学生。要让他转移视线,发现新线索。可什么样的线索才能吸引他的注意?”

大家一时无话,各自凝思苦想。

严旭突然问:“不是说日本人让丁莫邨和李氏夋来对付我们军统吗?原田会不会找他们帮忙破案?这两个人可不好骗,我们可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师兄弟!”

詹俊辉冷笑说:“这个原田气焰嚣张,连梅机关都不在乎,能在乎两个什么都不是的走狗?只要我们让原田相信,就有胜算。”

孙舟问:“阿健,你说过特使是被刀割破了喉咙?”

“是。因为有烟雾和军服的掩护,我才能靠近他,为了不惊动日军,就用我的飞镖划开了他的咽喉。”

孙舟若有所思地说:“如果又有日本人或者汉奸死于同样的手法,会不会引起原田的关注?”

“好主意,一样的杀人手法,原田如果视若无睹,那就是个蠢猪。”

“然后呢?”孟玉楼追问。

“的确是个好主意!用同样的手法杀几个日本人,还要带有挑衅的味道,最好留下什么特殊记号,弄成是江湖人的套路。一是迷惑他们的判断,二是激怒原田。只要他乱了方寸,跟着咱们的思路走,离死就不远了!”詹俊辉逐渐整理出了大概的思路。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詹俊辉说:“阿健,暗杀的任务都在你肩上,还都必须是和杀特使一样的手法,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好,下一步就是甄选合适的目标,制定暗杀计划。散会,等我的通知。”

晚上临睡前,李健解下手腕上的飞镖套,看着里面插着的一枚枚飞刀,这些本是防身的暗器,可如今已经不知道饮了多少血,取了多少条命!还记得,从小太师父就告诫自己,习武为了防身健体,不是为了逞强斗勇,更不可伤人性命。想想自己这一路走来,因为这一身的功夫成就了自己,同时也制造了罪孽,或许终有一天我将死在积重难返的煞气里。倒应了林先生常说的那句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李健放下飞镖套,和衣而卧,关上台灯,无边的夜色瞬间包围过来,不禁自嘲着:这样的夜晚最适合我!

目标和计划很快就定下来了,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李健穿着黑色紧身衣裤,蒙着面,翻墙进入一个庭院,院子里静悄悄的,有些屋子黑着灯,有的屋子透出灯光,这样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院子里的人不是早早睡觉就是躲在屋子里找乐子。李健径直往主人居住的正房而去,房间里灯火辉煌,笑声不断,一男一女,男的说着日本味的中国话,有点口吃不清,明显是喝多了酒,还时不时地哼着日本小曲。

李健看了看四周,走到门边,轻轻推门,门没有插上,他迅速闪身进去,里面是三间套间,屋内的人在左手间,连轻微的开门声都没听到,一个矮胖的日本男人边唱边手舞足蹈,身边一个年轻女人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冷不丁地,那个男人瞥见一个黑衣蒙面的人正在靠近,一下子浑身僵住,女人几乎同时发出了尖叫声,叫声中那个男人的咽喉插了一把飞刀,瞪着眼,口中流出鲜血。

没等男人倒地,李健冲上去拿着刀柄猛地一划,男人的喉管被割断,鲜血喷射出来,随即摔倒在地,女人反而比他先倒在地上,根本不用李健动手就自己晕了过去。李健往男人身上扔了个纸团,转身离开,天上隐隐传来雷声,李健不慌不忙翻墙而去。院中的一间屋子缓慢地开了一条缝,一个人侧耳听了听动静,犹犹豫豫地说:“你听错了吧,是打雷吧。”

“不一样,雷声我还能听不出来。你去看看,给你伞!”一个女人的声音。

第四百九十五章 连环杀手

第二天,在日本医院的停尸房,原田友三郎看着一具尸体脖子上的刀痕,脸色阴沉,旁边的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日本军医说:“我们对比过了,应该是同一种凶器,是一把很小很薄的尖刀,手法也是一样,都是划破咽喉。目击者说,她看到一个黑衣人站在屋里,扬了一下手臂,然后就吓昏了,并没有看到凶器的样子。“

“你认为是多长的刀?“

”目击者说黑衣人扬起手臂,那就应该是暗器,可能是中国人用的飞刀一类的东西,估计比手指长一点。”

“凶手留下来的东西呢?”

“在这里。”军医拿过一个文件夹,双手递过去。

原田打开夹子,里面是一张被展开的宣纸,上面用毛笔写着:滚回老家去!

原田的眼神猛然精光爆射,脖颈上青筋暴露,合上夹子就往外走,身边的人赶紧跟上,听到他硬邦邦地命令:“去现场!”

很快,一辆插着日本太阳旗的吉普,前后带着几辆摩托车,从日本医院鱼贯而出,径直往出事现场开去。

医院门口斜对面的街角站着两个人,英翔和孙舟眼看着他们远去,也缓步走开,没人处低声说:”这就是报应!让他卖鸦片害我们中国人!早就该死!“

”死了还给我们当鱼饵,也不白死!鱼开始咬钩了!”两人相视一笑,加快了脚步。

隔天的晚上,李健站在一个叫北海道的日本酒肆门外的角落里,当三个喝得醉醺醺的日本人摇摇晃晃走出来,迎面一个人快步冲过来,差点就撞上,日本人用日语高声怒骂,那个人鞠躬道歉后赶紧走开,和李健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声说:“最右边的那个高个。”

李健将帽檐压低,远远跟着前面的三人,此时虽然天黑,可沿路都是繁华地段,路上行人不断。中途三人分开各自回家,李健跟着其中的高个子走到了一个公寓楼的门口,日本人好像有点认不清家门,晃悠悠仔细看了看,终于看准了一家,嘟嘟囔囔地边说边走近门口,身后有人突然说:“河边君,你掉了东西了。”

那个日本人脑子晕乎乎,闻声真就低头找东西,突然被一只手捂住嘴,紧接着咽喉剧痛,血腥味涌上口鼻,本能地想挣扎,却丝毫动不了,渐渐失去意识。

李健把人缓缓顺着门边放下,看起来好象是醉汉醉卧门前,然后扔了一个纸团迅速离开,路人竟然没注意这边发生的事。李健感觉到手上沾着那人口鼻喷出的粘稠血液,心中有些异样的阴霾,回到住处,孟玉楼开了门,略有些紧张地说:“顺利吗?”

李健随口说:“死了。”然后径直到厨房里洗手。

孟玉楼跟进来看他手上有血,忙问:“你没事吧?”

“没事,不是我的。”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接着詹俊辉出现了:“阿健,成了?”

“是。”李健洗干了手,但还是觉得有血腥味。

“好!原田一定很兴奋!我们可以收网了!”

原田正在呆坐冥想,突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动,拿起电话,立刻眼光阴沉,简单回应一句:“我马上到。”就放了电话,穿上外衣,拿着军帽急匆匆出门。

很快,原田就在同一个停尸房看到了另外一具同胞尸体,樱花棉纱株式会社社长河边度左,看到他脖子上同样的伤口,还有一张同样的纸条。原田的眼神阴沉得比停尸房的气氛更可怖,问道:“谁发现的?”

“他就倒在家门口,是他太太发现的。”

“人呢?”

“还没走,在上面。”

原田见到了满面泪痕,双目红肿的河边遗孀,还有一个十岁上下的男孩子面带悲伤和惊恐。原田走过去鞠躬行礼:“请夫人您节哀!我是原田友三郎,此时打扰,失礼了!”

河边夫人赶紧站起来点头还礼,说:“您是为了工作,有什么请问吧。”

原田问:“您什么时候发现河边君被害的,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河边夫人说:“很晚了,我的丈夫还没回来,我一直在等。后来好像听到外面有什么人在叫喊,还有人在拍我们的家门,我开门就看到我的丈夫倒在地上,好像有两个人跑掉了,天黑没有看清。后来就发现地上好多血,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残忍,在家门口杀了我的丈夫……”女人伤心得说不下去。

“您的丈夫生前有没有提到过什么特别的人,尤其是中国人?”

“他接触的都是些和生意有关的中国人,我想不到谁会这么残忍……”

原田再次鞠躬说:“没有其它问题了。请您节哀。如果想起什么就到梅机关来找我。再见。”

回到住处,原田越想越气:自从受命天皇特使被刺杀的案子,半个月了还是毫无进展,学校的调查不仅没有找到线索,来自公众的舆论压力却越来越大。现在接连两起案件,两个同胞惨死,凶手和刺杀特使的凶手手法类似,很可能是同一人,可是却依然找不出头绪,一时间怒不可遏,手臂一挥,桌子上的东西被推到地上,然后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呆望着窗外的夜色。

第二天,原田一到梅机关,就接到通知开紧急会议,他虽不是梅机关的人,而是被土肥原将军直接委派来负责特使案件的特派员,但机关长营左真朝的面子不能不给,于是来到会议室,发现除了梅机关的各部长官,竟然还有两个中国人坐在后排椅子上列席,心中不免有气。

营左真朝看到人都到齐了,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显得阴骘冰冷,扫视一圈,说:“接连发生了两起我们大日本国民被残忍割喉的事件,凶手还留下了恶意的字条,这是对我们的严重侮辱和挑衅!必须马上抓住凶手,制止类似事件继续发生。否则,我们帝国军人颜面何存!”

停顿了片刻,他命令:“西显课长,你把调查的情况说一下。”

等西显寿造说完,营左立刻说:“很明显,这个凶手很可能和刺杀特使的是同一人,他的目标是针对我们日本人,向我们示威。我命令西显君负责这个案件,尽快破案!”

西显寿造立刻起立大声回应:“嗨!一定全力抓住凶手!”

原田马上皱眉,站起来说:“营左阁下,我奉命调查特使的案子,为什么要换人?”

营左脸色僵硬地回答:“原田君,你是负责调查特使的案子,你可以继续。可接连两起案件发生,我们要维护上海秩序,必须要迅速抓住凶手,这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原田不好反驳,但坚持说:“阁下刚才也说,凶手很可能是同一个人,只有追踪新线索才能抓住刺杀特使的人,这三起案件紧密关联,我必须要有调查所有案件的最大权限!”

营左打心眼里不喜欢原田的傲慢,但不得不让步:“当然,所有情报你们都可以共享,如果要采取行动,你们都要先经过我的同意,我不希望我们自己人不协调,影响了正事!”

西显寿造看了眼原田,说:“今天,我带来了两个人,他们以前是中国情报部门军统组织的骨干,很了解军统的行动模式,他们对这个案件的看法会对我们有帮助,不妨听一听他们怎么说。“

营左点头,西显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面的两个人,吩咐道:“两位尽管说,不要有顾虑。”

第四百九十六章 猎犬

坐在后排的两个人一直很局促,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们,两人对视一眼,李氏夋小声对丁莫邨说:“您先请!”

丁莫邨站起来,先恭敬地鞠了一躬,说:“那我就说说在下的一点看法,请多多指教。尸体我都看过了,的确像是一人所为。不过,就我的经验,军统特工杀人基本是用枪居多,即便是用刀、用毒也是因形势所迫,目的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且要尽可能避免留下特征和痕迹。可是这个凶手好象是特意留下特征,尤其是字条,更像是江湖人作案的手法,留下记号向世人炫耀,或者故意挑衅。此人先是入室杀人,又在并不偏僻的街道上杀人,可见这个人艺高人胆大,应该是个会中国功夫的江湖人所为。军统里虽然也有懂功夫的,可是不会这么张扬。还有,被杀的两位日本人只是一般商人,不应该是军统的目标……”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粗暴打断:”什么一般人?你说我们被害的日本人不值得你们军统特工动手?”

丁莫邨冷汗忽地冒出来,赶紧解释:“不,不是这个意思。军统特工暗杀的目标都是些政界军界要人,或者有特殊意义的人,绝不会这么频繁行动,还如此张扬。这只是鄙人的浅见。我……我说完了。”丁莫邨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他不喜欢这种羊入狼群的压迫感,只想赶快结束离开这里。

看到丁莫邨坐下,李氏夋赶紧站起来,有了丁莫邨的打前阵,他已经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镇定自若地给大家鞠躬行礼,开口说:“我是李氏夋,请大家关照。我主要是在想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凶手为什么留下特征,留下字条,频繁杀人,他的目的是什么?”说完稍微停顿一下,看到在座的日本军官们果然被这个问题所吸引,多数人都在注目着自己,心中满意,赶紧继续展示自己的才干:“留下特征就像是留下签名一样,宣告三个人都是他杀的,但留下相同字条的只有后面两个案件,可见,后面两个案件和第一个不完全一样。凶手是在杀了第一个人之后,才开始有目的的要彰显作案特征。那就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杀后面两个人的目的和杀第一个人的目的不同,是为了有意混淆视线,伪装成是江湖人的行径。另一个可能是,杀第一个人成功后,一发不可收拾,干脆照着同一模式做下去,也就是说前后目的一致。如果是后者,就是民间江洋大盗的行径,迟早要露出马脚,不足为虑。如果是前者,凶手很可能是军统特工,尤其是特使被刺的案子,潜伏、狙击、逃离、掩护都很有章法,很像军统的一贯作风,普通人不可能有这么严密的组织性。但军统的惯例是行动隐秘,事发后应了立刻藏匿,更不会继续顶风作案,还留下特征和字条。除非这么做是有意而为,那么目的就不仅仅是杀人,应该会有更大的阴谋。这就是鄙人的浅见,仅供参考。”

他的话让有些人陷入沉思,西显寿造追问:“你认为可能是什么阴谋?”

“这个,我还要好好想想,这的确是不按常理出牌。不过,我觉得,凶手应该不会就此罢手,还会继续作案。”

“为什么?”

“不管是江洋大盗要扬名立万,还是军统设计的阴谋,都不应该就此结束。”

“你说了一大堆,等于什么也没说!你们中国人就嘴和腿管用,一个会说,一个能跑!”原田很不耐烦地插进来,众人听了哄堂大笑,李氏夋和丁莫邨的脸色顿时蒙上死灰一般,屈辱和恐惧让两个人如坐针毡,如履薄冰。

西显不满地看了原田一眼,并非对他羞辱中国人的话不满,而是不满他一贯的傲慢作风。营左脸色阴沉,发话道:“他们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只要对破案有帮助,都要认真对待!否则,再发生类似的事,你们还有脸坐在这儿笑吗?”

散会后,西显寿造把李氏夋和丁莫邨叫到自己的房间里,安慰道:“你们的才能我是知道的,刚才的分析还是很有启发,可是,怎么能迅速抓住这个凶手才是我最关心的。你们有什么办法?”

丁、李二人都不说话,西显有些失望,沉着脸问:“真的没办法?”

李氏夋小心翼翼地说:“在上海抓一个人简直是大海捞针,何况还有租界。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逼迫凶手不敢再作案,但不敢保证能在短时间内有效。”

西显忙问:“你说,什么办法?”

李氏夋说:“以杀止杀。他杀我们一个人,我们就杀他们两个、四个,甚至更多,给他施加足够的压力,只要他不是嗜杀如命的人,就不得不掂量掂量后果。”

西显寿造盯着李氏夋看,让李氏夋心中有些发毛,突然西显咧嘴一笑,拍了拍李氏夋的肩头说:“李君,你不愧是一头凶猛的猎犬!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争取一片庞大的猎场,让你们好好发挥猎犬的野性!”

丁、李二人对这个“褒扬”实在有些别扭,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敷衍着。西显随即以命令的口吻说:“以杀止杀,可以考虑。不过,你们回去要好好想想怎么抓住凶手,我必须抓住他!”

两人只好唯唯诺诺答应着,告辞而去。

一连五天都是风平浪静,原田和西显都被这种平静折磨得要发疯,虽然他们怕出事,可更怕从此失去凶手的踪迹。

然而,两个日本人被杀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割喉的恐怖让做过亏心事的日本人,还有汉奸们都变成了缩头乌龟,甚至连带着华界的赌场、舞厅、酒楼的生意都颇受影响,相反,对私人保镖的需求则猛增,“乌龟们”出门的时候都是前呼后拥。难道凶手也知难而退了?

然而,到了第六天,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当天刚刚黑下来,家家户户吃完晚饭,闲话家常的时候,李健在一个豪华别墅的高墙大院外缓缓而行,这里面的主人就是他的第三个目标,伪政府情报处处长崔益谦,这个人曾经是上海市政府的秘书处主任,上海会战时被日本人收买,盗取了大量政府机密档案,早就被军统上了锄奸黑名单。这一次,不仅要杀了他,还要利用他作饵,引更大的鱼上钩。

崔益谦自从担任了伪职,也知道自己曾经的行为必然遭到国民政府的痛恨,一直以来都过着夹着尾巴的乌龟日子,尤其是最近割喉案件的打击,已经小心谨慎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一天24小时保镖都跟着,卧室的窗户被钉死,晚上睡觉开着大灯,两个保镖在卧室外间值夜,随叫随到,吃饭、喝水都要用银针试毒,水果都不敢吃,基本不见外客,出门七八个保镖跟着,除了市政厅,哪儿都不去。也就是因为他的几乎水泼不进的严防死守,军统动了几次心思都望洋兴叹,现在是连本带利收账的时候了。

第四百九十七章 收宫之战

李健从崔益谦的家走过,向前缓缓而行,一直走到他家附近的怡和医院,然后溜进医院里里外外熟悉了一遍,心中有数,出来继续熟悉附近的环境,直到快到宵禁的时间才返回到崔家院外。

崔家养了一只大狼狗,此时早就放出来在院中随意跑动。李健跳上院外一棵大树,从怀中掏出一大块卤牛肉,扔到院中,大狗跑过来摇摇尾巴,立刻就张口叼起来,跑到一处闷头开吃。这样的情况已经五天了,天天李健在这个时候给它送肉,一开始狗还怀有戒心,可自从吃了第一口,就放心大胆,几天下来竟养成了习惯,却不知道这是它最后一次享用大餐。

等了半个小时,李健翻过高墙,轻轻落地,四周没有任何声息,他看到了那只已经七窍流血的狗的尸体,暗自叹息:对不住了,你遇上的不是好人!

已经是深夜,整个洋楼依旧是灯火通明。根据军统的情报,崔益谦家每晚都开着灯,他的卧室好几间,每晚都是临时决定睡哪间。李健心中冷笑:人活到这个份上,就是锦衣玉食,也不过是个冷暖自知的可怜虫!

李健知道所有卧室的窗户是钉死的,但其它的窗户依旧可以打开,他从房顶上的阁楼里进入楼内,走到一间卧室外静听,判断里面没人,然后一间间地查验,终于在一个房间外听到屋里两个人小声说话的声音,这么晚了,两个男人还在说话聊天,必然是值夜的保镖,看来这就是崔益谦的所在。

李健运足了力气,踹门而入,本来已经从里面插上的对开式大门在巨响中破裂,两个保镖惊吓中反应迟缓,来不及拔枪,两只飞镖就插到了身上,然后就被来人打晕在地。

李健抄起一个椅子走向卧室,卧室的门被一脚踹开,床上惊恐万状的崔益谦已经坐起来,从枕头下面拿出手枪,哆哆嗦嗦打开保险,来不及瞄准就冲门口胡乱开枪,却被飞来的椅子迎面砸中,枪掉了,眼睁睁看着一个满脸胡子的人走过来,才带着哭腔说了两个字:“饶命……”,就觉得脖子一凉,鲜血喷射出来,满脸惊恐地捂住伤口,随即倒在床上。

此时楼中已经乱起来,杂乱的脚步声渐近,李健抄起椅子,砸向被钉死的窗户,随着玻璃木框破碎的声音,几个保镖要冲进来,李健随手几只飞镖甩出,有的中镖,有的赶紧躲闪,李健却已经从窗口跳出。很快,洋楼里想起来尖声惊叫和嚎啕大哭,有人赶紧抬着那两个昏迷中的保镖送往临近的怡和医院。

李健并没有逃走,而是立刻潜入旁边的怡和医院,在楼顶上等着消息。早就“因病”住院的孟玉楼偷偷换上护士服,暗中监视着保镖被救治后推到病房,然后进入一间厕所,打开窗户,拿出一面小镜子在月光下晃了几下,李健很快从楼顶上跳下来。

孟玉楼看着自己给李健化妆的脸,络腮胡子,浓眉边还有一条可怖的刀疤,夜色里的确有点凶神恶煞,小声说:“你这张脸让他们看到了?”

李健说:“当然,本来不就是让他们看的吗?受伤的保镖在哪个房间?”

“两个人在同一个病房,三楼304,左手的第二间就是。警察局的人已经把病房隔离了。原田一到,我给你发信号。你要小心。”

“好。那我走了。”说完从窗户出去,返回楼顶,开始做准备。

原田一接到警察局的电话就赶过来,同时赶来的还有西显寿造,他们一听说有人看到了凶手,迫切兴奋的心情都是一样的。两人的车先后停在了怡和医院的门前,一下车两人对视一眼,原田皮笑肉不笑地说:“西显君,你的动作很快呀!”

西显回敬一句:“原田君,我们彼此彼此。你是先去看尸体,还是去问口供?”

原田当仁不让:“尸体看不看都一样,既然有人看到了凶手,我对这个更感兴趣。”

西显心中的算盘扒拉了一下:如果一起去,原田肯定是主角,我没必要亦步亦趋,不如等他走了我再审。于是说:”那原田君先行一步,我还是要先看看死人,死人更诚实。”

原田笑笑:“那就请便。”说完快步进了医院,西显略有落寞地跟着进了大厅,两人分道扬镳。

孟玉楼在楼道里看到了快步疾行的原田走向304房间,迅速到厕所探出身体用小镜子发出信号,等在楼顶的李健打了个手势,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用一根麻绳一头固定在楼顶建筑物上,抓住绳子蹬着墙面下到三楼304病房窗边,窗户的窗帘缝里透着光线,可以清晰地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他拔枪打开保险,运足力气踹向窗户……

此时,原田正在询问其中一个保镖:“你只要告诉我们凶手的长相,抓住他,你会受到应有的嘉奖!说吧,所有你看到的都说出来。”

保镖老实交代:“那个人个子和我差不多,长得很凶,是个大胡子,脸上还有个长长的……”话音突然戛然而止,随着巨大的玻璃破碎声,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破窗而入。

屋子里除了原田,还有他的贴身秘书官,惊愕间,军人的训练有素让他们反应很快,迅速拔枪。可惜对方的枪先射出了子弹,一颗子弹从原田的眉心穿入,原田猛地往后摔去,紧接着秘书官的胸腹接连两弹,也立刻毙命。外面闻声而入的日本兵一开门就被子弹打倒,门口被几具尸体堵塞,其余的赶紧躲避密集的子弹,李健看了眼头部中弹的原田,纵身从窗户跳了出去,利索地落地奔跑,很快就翻墙而出,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医院里,西显闻讯赶来,看着已经死去的原田,纵然心里一直讨厌这个狂妄自大的人,可是此时心中只有愤怒,他终于明白了,原来真让李氏夋说中了,这一系列的谋杀就是一个阴谋,阴谋的核心竟然就是杀掉原田友三郎。

第四百九十八章 杀手们的平凡一天

李健回到住处,见到詹俊辉就说:“都死了。”

詹俊辉重重拍着他的肩膀说:“辛苦你了,阿健!我们终于可以暂时放松放松了。快去洗把脸,好好睡一觉!”

李健答应着,来到洗浴间,在镜子中看到了一张丑陋凶恶的脸,不觉想到:相由心生,我将来会不会就是这副模样?他伸手摘掉粘着的络腮胡子,低头用肥皂洗了又洗,终于恢复了本来的样子,抬头再次看到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生疏,眼睛里的戾气若隐若现。李健转身打开浴缸上方的水龙头,默默放着热水,然后把自己全部浸在水里,闭着气什么都不想,一切都安静了……

第三天,严旭把孟玉楼从医院接回来了。

“欢迎我们的病人康复出院!”詹俊辉兴致高昂地说:“小孟,准备准备,我们出去踏青!春天了,外面草绿花开,不出去走走岂不是太辜负这大好时光!”

孟玉楼问:“现在?就我们四个?”

“对,这样不显眼。我们都住在一个楼里,一起出去玩很正常嘛!”

”那好,我去准备。“孟玉楼高兴地说。

孟玉楼动作很快,拿了个竹篮,里面装入水果饼干之类的小点心,招呼着大家:“我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詹俊辉和严旭就在客厅等着,李健从楼上下来,孟玉楼抬头看去,见他穿了一条浅米黄色长裤,上身一件白色衬衫,外面罩了一个淡褐色暗格西服坎肩,头戴青灰色鸭舌帽,清爽利落,不觉心跳加速,赶紧掩饰地笑笑:“外面的风还凉,阿健,你不加件外套吗?”

李健走下楼梯,伸手去接她手中的篮子说:“不冷。我来拿吧。”

四个人坐着黄包车来到黄浦江边的公园草地上,一面是黄浦江平静的江面,一面是大片绿草茵茵,古木苍翠。几个人缓步走着,孟玉楼看前面不远处,草坪中兀立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旁边有一个木制长椅,她怕被别人占了,一路径直飞奔而去,然后笑着冲那三位不慌不忙的男士挥手,示意他们快点。

詹俊辉笑着说:“女人真是天性爱玩,看看我们这位孟太太,哪里有太太的矜持,像个女学生一样天真!”

严旭小声说:“很久没看到她这样了,自从她丈夫殉国,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还是第一次看她这样的笑脸。”

李健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想到孟玉楼竟然有这样的遭遇,不由得问:“怎么回事?”

严旭小声说:“他丈夫是国军中校营长,一二八上海战役的时候就殉国了,炸死的,可怜尸骨无存!平时你看不出什么,小孟是个很刚强的人,她是自己要求来上海的,私下还说过,如果死在上海,也算是和她丈夫死能同穴了。”

几个人不再说话,默默走到树下,孟玉楼抱怨说:“你们三个真沉得住气啊!幸亏我跑过来占地,要不就让别人占去了!”

詹俊辉笑着说:“踏青踏青,我们就要一步一步踏啊!反正有你在,我们乐享其成啦!”

“辛苦、辛苦!剩下的我们来做,你就不用管啦!”严旭赶紧说好听的。

“这还差不多!这里位置真不错,我去江边走走,你们谁去?”

詹俊辉说:“阿健,你去吧!我们占着位子,别着急回来,等我们把好吃的吃掉了再回来!”

阿健放下篮子,孟玉楼笑笑说:“请随意!你们吃光了最好,那我们就去吃馆子!”

詹俊辉和严旭一起开始铺毡布,李健跟着孟玉楼向江边走去。詹俊辉看到他们走远,对严旭说:“你知道小孟为什么又活过来了吗?”

严旭看着两人的背影说:“唉,我的老婆心里有了别人,我苦啊!”

詹俊辉边吃点心边说:“你不吃醋?”

严旭仰面躺下,双手放在头下作枕头:“说实话,原来是有点小心思,不过她没这意思。强扭的瓜不甜,我愿意当她是妹妹,只要她高兴就好。”

“是个男人!给你,吃块糖,你也赶紧找找自己的甜蜜蜜去!”

“干咱们这活儿的,找谁啊!不是害人吗?”

“不能这么说!这世道都是苦命人,更要及时享乐!哪怕有一天活得滋润,死了也不亏!要不要我帮你?”

“再说吧。”严旭剥了糖纸把糖放进嘴里,抬起上半身望向江边,看到那两人在江边散步,问詹俊辉:“你觉得他们有戏吗?咱可有纪律,自己人不能搞关系!”

“阿健未必会是我们军统的人,老板想把他给老头子。以这个人的能力,真到了老头子身边,一定会鹤立鸡群。我们小孟可就享福喽!”

严旭用手点点詹俊辉,半开玩笑地说:“狡猾!你这个红娘是在烧冷灶啊!”

詹俊辉笑笑:“顺手人情,人生无常,得逍遥时且逍遥!”

孟玉楼看着眼前广阔的江面,水波荡漾,微风拂面,心情也放得开阔起来,多年的阴郁被这江风吹得淡了许多。

她问身边的李健:“阿健,你会游泳吗?”

李健回答:“会。”

“你会游泳?你家乡一定有河吧,或者靠海?你老家是哪里?”

李健犹豫片刻,还是答道:“不知道,不记得了。”

孟玉楼吃惊地问:“不记得?怎么会?”

李健只好解释:“我脑子里有个弹片,以前的事都忘了。”

孟玉楼惊讶的眼神瞬间换作怜悯,看着江水喃喃地说:“有时候,人没有记忆也是幸运,想忘掉的事却难以忘掉,才是痛苦。”

李健此时能听得懂她的话外之音,不好接口,只能含糊地说:“是啊,凡事都有两面,捡好的一面看,生活就显得轻松多了。”

孟玉楼深吸了一口气,换成笑脸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问你会不会游泳吗?”

“为什么?”

“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坐船,船翻了,刚才我突然想起这个梦,就问问你会不会游泳。既然你会游泳,那就不怕了!”

“那你会游泳吗?”李健随口问道。

“算是会吧。”孟玉楼答得很牵强。

“算是?为什么这么说?”

“我妈妈跟我说,我出生不久,一次抱着我过桥,我娘和我一起被人挤掉了河里,他们先救了我娘,过了好久才把我从河里捞出来,没想到我竟然活着。后来我从没有下过水学游泳,但是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就会游泳呢?”孟玉楼半开玩笑地说。

李健哑然失笑。

孟玉楼看着黄浦江上的船只,小声说:“阿健,你说我们这场仗会打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希望结束得越快越好!”

“打完仗你会干什么?”

“找个安静的地方做自己喜欢的事。”

“是什么事?”

“也许上山修道,也许拜师学医,找个事挣钱糊口就此一生。你呢?”

“我曾经是个医生,不会别的,只能还作医生,回到我的家乡云南大理,给我的乡亲们治病,然后变成一个老太婆,就这样吧。”孟玉楼的眼神有些黯淡和落寞。

李健听出她的伤感,故意开玩笑说:“你还会很多啊,你会做饭,做得很好吃,会化妆,以假乱真,还会算命,灵不灵验就不知道了。”

果然,孟玉楼瞪了他一眼,不满地说:“好啊,你是在质疑我的算命水准!走,我们回去,再给你算算,看看你的桃花什么时候出来!”

李健赶紧说:“才出来就回去?天气多好啊,可惜了!”

孟玉楼一边往回走,一边说:“谁说要回家,我带着牌呢!”

李健傻了,没想到她竟然带着纸牌出门,只好跟了上去。

詹俊辉和严旭吃饱了躺在毡布上正在说荤段子,看到两人回来赶紧打住,坐起来说:“对不住啦,剩了点残羹冷炙,你们凑合着吃吧。”

孟玉楼坐下来,从里面掏出一副纸牌说:“我不饿,我给你们算命,谁先来?”

詹俊辉赶紧躲:“求你了,孟太太,孟大仙,咱别算了行不行?我后世的七八十代轮回都让你算遍了。就让我有点想头吧!”

严旭也赶紧说:“咱玩个别的吧。你看,咱正好四个人,玩游戏好吧!轻松点!好不容易出来散心,万一算出来的是不好听的,多扫兴!”

孟玉楼想想也是,就让步了:“那好。我们就玩‘抓瘪三’怎么样?“

李健立刻说:“我不会。”

严旭拼命使眼色:“不会我们教你,很容易。要不可就只能算命了。”

李健立马改口:“行,我学。”

几个人先教他玩了一会儿,正式开始前,孟玉楼说:”还是老规矩,输的要贴纸条。”

“带纸了吗?”

“哎呀,真是,忘了带纸!要不,用草代替。输的就在头上插草。”孟玉楼脑筋转得很快。

严旭苦笑:“头上插草,那不是把自己卖了吗?行吧,反正不知道谁头上长草呢。”

詹俊辉说:“好,谁长的草多,谁就掏钱请客,今天晚上让咱们的厨娘罢工!”

“好!那我就先谢谢了!”孟玉楼笑颜如花。

几个人一番苦战,每个人头上都顶着青草,引得路人侧目窃笑,最后数都不用数,李健乖乖掏钱请客,几个人到馆子里盛宴美酒,闹到晚上天黑才尽兴而归。

第四百九十九章 魔窟的诞生

就在詹俊辉等人享受轻松一刻的同时,梅机关里却是一片阴云密布。营左真朝的办公室里,西显恭恭敬敬地站在办公桌前,听着营左真朝笔挺地站着接一个电话:“将军阁下,我会不惜代价铲除军统在上海的力量,如不成功,我当剖腹以谢天皇!”放下电话,营左阴霾地盯着西显,沙哑的嗓音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你听到了,如果我剖腹,你们也都要跟着我剖腹!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必须挖出军统的在上海的组织,制止他们的猖狂行动!现在全上海、甚至全世界都在看我们的笑话!”

西显立正点头:“嗨!机关长阁下,我建议启用丁莫邨和李氏夋两个人,我们的失利在于不熟悉上海,不熟悉军统的行动方式。如果利用中国人对付中国人,可能会有更好的效果。丁、李两人已经破获了不少军统上海站的联络点,一度迫使他们无法正常工作。如果可以让他们成立一个以中国人为主的特工部门,就可以持续有效地对抗军统特工和反抗大日本帝国的中国人。”

营左坐下来想了片刻说:“可以。我可以给他们拨活动经费,你去找个地方作为他们的办公地点,其它的就让他们自己去办。你是他们的直接上级。只要做出成绩,就可以存在下去!”

“嗨,我这就照办!”

半个多月后,丁莫邨和李氏夋接到西显的命令,让他们去极司菲尔路76号见面,两个人坐着黄包车到了约见的地点,但见灰色高墙围拱,西式方形门柱间是两扇大铁门,铁门上已有锈迹斑驳,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栋有年头的老式别墅。门口站着两名日本士兵,李氏夋上前恭敬小心地说:“是西显少佐让我们来的。我是李氏夋,他叫丁莫邨。”

那个日本兵板着脸说:“等着。”说完进去,很快西显的秘书官出来,对两人说:“进来吧,少佐在等你们。”

两人跟着他往里走,迎面是一片很大的花园,只是荒芜破败,一派自生自灭的凄凉景象。再往里便是一栋三层的欧式洋楼,有个很漂亮的双层半圆形露台,似乎还带着曾经的盛世辉煌之气,但门口的花圃已经杂草丛生,台阶上灰尘满布,迈进大门,一股阴风霉气扑面而来,两人不免皱眉屏息,却不好意思用手捂着口鼻,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右手边大厅里站着的西显寿造。

西显带着双雪白的手套负手而立,看到两人走近脸上浮现出笑意。

丁莫邨和李氏夋赶紧鞠躬行礼:“西显少佐,让您久等了。”

“不知您叫我们到这里来,有什么吩咐?”

西显面色和善,略带神秘地说:“你们觉得这里怎么样?”

丁、李两人不明所以,李氏夋抢先一步说:“这里很大,一看就是曾经的豪宅寓所,而且位置很好,离大日本宪兵总部非常近,很有安全感。”

丁莫邨也赶紧表示:“我也这么想,最重要的就是靠近日本宪兵总部,安全,很安全。”

西显笑笑,指着旁边桌子上放着的一个方形皮箱,说:“你们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两人依言上前,李氏夋伸手拨开锁扣,掀开盖子,立刻目瞪口呆,里面都是一排排、一摞摞的法币。

看到两人的震惊之色,西显得意地说:“这些都是你们的了,不过不是给你们个人的,而是你们的活动经费,包括这个大宅子,作为你们的办公场所。我答应过你们要给你们一个庞大的猎场,现在,这个猎场给你们了,希望诸君不要让我失望!”

丁、李二人顿时恍然大悟,同时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李氏夋又一次抢得先机表示忠心:“西显少佐,您的再造之恩,我李氏夋铭记肺腑。您放心,我一定不辜负少佐的厚望,倾尽我的所有力量,为您、为大日本帝国铲除异己,死而后已!”

丁莫邨总是反应慢半拍,此时也赶紧表态:“西显少佐,您这么信任我们,我们要用我们的优秀战绩回报您的知遇之恩。无论是军统、中统、共产党和任何敢于和大日本帝国作对的人,都是我们无情打击的目标,上海人将很快懂得如何做一个顺民!”

西显满意地点头:“很好!那就赶快行动起来,让我看到你们真正的能力和诚意!”

李氏夋小心地问:“可是,我们是不是也要有个名称?还有,人员的问题怎么办?”

西显说:“名称嘛,暂时先叫上海特别行动委员会,我是你们的直接上级,任何行动要经过我的同意。至于人员,我们会派驻一个小队的宪兵驻扎在这里,只负责这里的安全。具体机构组织和人员,你们可以自行招募。在用人上我给你们最大的权限,只要你们能够给我满意的报告!”

两人立刻点头鞠躬:“是,是,感谢少佐!我们一定让您满意!”

西显脸色变得郑重:“好,我不希望等得太久!军统、中统的特工频频行动,太过嚣张!我要看到他们为自己的疯狂付出沉重的代价!”

“是”两人异口同声。

西显带着人走了,空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剩下丁、李二人。两个人环顾蛛网、灰尘遍布的大楼,互相对视一眼。

丁莫邨面无表情地说:“看来,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有的忙喽!光是这个地方,就够收拾一阵子的。”

李氏夋的神色颇为焦躁:“房子还好说,人手怎么办?干什么都要用人,一时半会儿的,哪里找可用的人呢?”

两人看着周围荒弃的景象,想着百废待兴的浩大工程和西显的严肃告诫,一时忧虑重重,陷入沉思。

这一日清早,大家梳洗完毕到客厅等着早饭。

“小孟去买早点了,应该快回来了。”梁栋的话音才落,就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梁栋赶紧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竹筐,招呼着大家:“早饭来喽,生煎,热乎的!”

大家纷纷往饭桌边走,却听到一句:“黄河决口了!”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集中在发声的孟玉楼脸上。

孟玉楼的脸色严肃中带着凄惶,手中的报纸递过来:“今天早上的大新闻,你们看看,日军飞机把花园口炸了!”

詹俊辉立刻打开报纸,头版头条赫然写着“花园口遭日机轰炸决口,黄河水淹千村万户顿成泽国”

几个脑袋凑过去细看文章内容,人人脸色凝重惊惧,看完后各自心情沉重而愤怒。

“丧心病狂!真是丧心病狂!这得死多少人!南京已经杀了几十万,黄河水还要淹死上百万!这笔血债,日本人生生世世都还不完!”詹俊辉青筋暴露,怒不可遏。

“多少人得流离失所啊!大灾之后必有瘟疫,还要死多少人啊!”

屋子里一片死寂。

“花园口在什么地方?日本人为什么要炸那里?”李健打破沉寂。

“徐州已失,日本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武汉!武汉是国民军政府的所在地,也是南北铁路和水路交通枢纽。日本人从徐州往西,如果通过平汉路南下将是一马平川。日本人脑子进水了,花园口要是决堤,平汉路以东都被淹,那就成了天然屏障,日军不是自掘坟墓吗?”詹俊辉说着说着就疑惑起来。

“也许是日军误炸了黄河大堤?”孟玉楼问。

“误炸?也许。不过,黄河大堤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被炸毁吧?日本人眼睛瞎了?还是脑袋给驴踢了?”

“不管什么原因,老百姓是最惨的!水火无情,多少人无家可归,多少人葬身鱼腹!要不是日本人来侵略我们,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这笔血债他们躲不了,终究会遭天谴!”

大家愤懑愁苦,也都没有心思吃饭,最终各自散了。

第五百章 迟到的真相

黄河决堤的事震惊了整个中国,武汉周边已经是大军集结、严阵以待。武汉外围的马当要塞第74军51师的指挥部里,气氛沉闷,黄河决堤的噩耗让所有人心情沉痛。

“这是一些地方报纸,都刊登了花园口决堤的消息,也说是日本人用飞机炸开的。”一个参谋官拿着张报纸递给王师长,王师长大概看了看就放到了桌上。

门口一个人走进来,向王师长敬礼:”师座,张灵辅奉命赶到。“正是从前跟在师长身边的张参谋,此时已经是上校团长。

“灵辅,来,坐。刚收到命令,因黄河决堤,日军向西经平汉路南下的道路已经被大水阻断,由此争取了宝贵的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把政府和工商业都向大后方转移,我们也多了时间加固防御工事。你把自己的防区好好规划一下,需要什么报上来。”王师长见爱将到来,自然流露出亲和之意。

“是,师座。黄河决堤的事我觉得有些蹊跷,日军这么做岂不是自断生路?”张灵辅对爱重自己的王师长向来直言不讳。

王师长见身边人多,不便明言,含混隐晦地说:“灵辅啊,有些事难得糊涂。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更改。我们只能顺应这个局势,尽可能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唉!是非功过都由后人评说吧。累累白骨、无辜生灵,要怨就怨生不逢时吧!”

张灵辅已经领悟了王师长的言外之意,印证了自己的暗自猜度,黄河决堤对日军快速南下不利,却为国军争取了备战的时间,是谁干的不言而喻,自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于是转换话题和王师长商量加强防御的事。

门外有士兵进来报告:“报告师座,有人自称是从重庆军事统计局来调查一个人,要见师长。”

王师长心中疑惑,军统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声势日盛,如今已经俨然和cc系的中统分庭抗礼,显然也是老头子要权利制衡的意思,说白了,就如明朝东厂西厂锦衣卫,那是皇帝的密探亲兵,自己虽然不喜欢,可也绝不能怠慢,但为什么到我这里来,要调查谁?于是不动声色地说:“请他进来。”

“是!”卫兵转身出去,让进一个人,此人一身玄色中山装,带着礼帽,一进来就脱帽敬礼:“卑职军统后勤处调查科一组组长庞楚中,见过王师长。这是我的证件。”说着双手恭恭敬敬地给王师长呈递证件。

张灵辅伸手接过来给王师长看,王师长看罢递回去,和颜悦色地说:“庞组长,请坐。小何,上茶。不知道庞组长千里迢迢地从重庆到这里来,有什么要紧事要办?”

庞楚中坐了下来,神色郑重地说:“王师长,我奉命到这里是要调查一个人的背景。这是我们处长的信,您一看就明白了。”从身上掏出一个信封欠身递了过去。

王师长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封信,展开信封,不料一个东西掉了下来,刚好落在摊开的报纸上,那是一个人的照片,王师长低头去看,照片上的人似乎是在走动中被偷拍的,此人身穿军服,仔细端详那人的面孔,却大吃一惊:照片中的人竟然就是李健!而大家都以为他死了,两个逃回来的士兵说亲眼看到他被飞机炸弹炸死了。

旁边的张灵辅看王师长面色有异,也凑过来一看,不由得惊讶地说:“这个人怎么这么像是李健?”伸手拿起照片仔细看,越看越断定就是李健,脱口说:“他没死!他在哪儿?”

王师长迅速看了来信,内容很简单,就是希望配合调查照片中这个叫李健的人的背景经历。王师长心中不免激动,暗想:他竟然还活着!可是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又被军统调查?

他心中有了疑惑也有了警惕,放下信,拿起照片再次确认,然后说:“这个人很像是我们这里特务营的副连长,李健。但是,他在我们从罗店撤退时主动担任掩护任务,就再没回来。据生还的士兵说,看到他被日军敌机炸死了。所以,我们已经把他列入阵亡名单。照片不是很清楚,我不能百分百肯定就是李健。”

庞楚中说:“他也自称叫李健,可是说自己因为一颗弹片打进脑子里,从前的事都忘了,连他的名字也是看胸章才知道的,可惜部队番号模糊不清。我们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到了这里。你们既然能认出他,就应该是没错了。还烦请师长能把他的所有背景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王师长看了一眼张灵辅,张灵辅会意,插嘴问道:“李健在你们那儿?他犯了事?”

庞楚中微笑说:“不瞒你们,李健现在已经是军统的人了。他奉命护送国宝到重庆,表现出众,经军部批准被纳入军统系统。不过,按照我们的组织纪律要求,凡是军统成员必须查清个人经历,所以还要烦请王师长能配合。”

王师长闻言不禁大为遗憾,这样的一个军事人才竟然被军统抢去当特工,真是明珠暗投!可木已成舟,难以挽回。然而,李健的身世本身就是个迷,该怎么说才能不让这个人误会自己呢?他把照片放到报纸上,一边看着照片一边想着该怎么说,突然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脑海里出现了另外一张报纸,报纸上也有一张李健的照片,但他的名字不是李健,是……李天行!

王师长终于想起来了,怪不得自己总觉得看着李健眼熟,原来自己曾经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那应该是在四、五年前,自己奉命到西安开会,一进会场,就听见大家在议论纷纷,多数都在说着新疆最近的政治事变。自己也凑过去听,有人还给了他一张报纸,头版头条登着有关新疆新任总督办李天行的文章,还有照片。而那个人,却正是此时照片中的李健。瞬间,从前的一切在王师长脑中一一闪过,一切疑点都因此迎刃而解!原来,这个自称心灰意冷、要退隐江湖,却又难掩大将风范、英雄豪气的李健,竟然是曾经的义勇军少将师长,曾经雄霸新疆的一方诸侯,曾经的新疆王,李天行!没错,就是他!

庞楚中看着兀自发呆的王师长,心中不免有些狐疑。张灵辅也不明白王师长为什么在那儿盯着照片发呆,赶紧说:“原来是这样,我们当然配合。这个李健入伍时间不长,他的身世背景我们还真不是很清楚。我可以把他当初入伍时填写的表格给你找出来。不过,要说李健这个人,从炊事兵做起,老实肯干,后来淞沪会战前升任特务营副连长,作战勇敢,有勇有谋,的确是个人才。相信他在你们那边,也一定会英雄有用武之地!”

庞楚中问:“他什么时候入伍的?”

张灵辅到51师比李健还要晚,自然答不上,王师长已经回过神来,接口道:“应该是在民国24年或25年,我可以让人找出相关文件给你。”

“那就感谢将军的帮助。我不明白,短短时间,他怎么能从一个炊事兵一下子就当上了上尉副连长?”

王师长反问道:“你们这么重视他,应该也知道这个人的本事吧。他不仅有一身好功夫,还能领兵打仗,无论胆量还是谋略,一个副连长都委屈他了。”王师长一边说,一边暗自考虑是不是要把李健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如果不说,将来被军统查出来,自己就很难说清,如果说了,好歹李健也是当初南京政府正式委任的少将师长,说不定能把他调回一线部队来领兵打仗,毕竟让一个少将师长去做特工,怎么也说不过去!就是他们的戴老板,也还比李健的少将军衔低一等。或许这是让李健,不,李天行,脱离军统的好机会!

庞楚中脑子飞快,一下子就抓住了核心问题:“他不是一个新兵吗?怎么会带兵打仗?他在进入51师之前,还参加过哪支部队?”

王师长心中暗自警惕:这个人不是个好对付的,稍不留神就让他抓住把柄。看来李健的真实身份不能不说了。于是故作姿态地说:“这个问题在几分钟之前,我也找不出答案,可是,多亏这张报纸和照片,我终于知道李健的真实身份了!”

庞楚中愕然,张灵辅更意外,连旁边的参谋官们都竖起了耳朵等待下文。

王师长接着说:“李健入伍后不久,我就发现他不一般,曾经特意盘问过他,他也承认李健是个假名字,可是却不肯告诉我他的真名。我因为爱惜他的才干,也不想强迫他。后来他在战斗中表现出卓越的指挥能力更加显露出他的身份不一般。本来,他说只要上海会战能活着回来,就会告诉我真相,谁知就此没能回来。刚才,我看着他的照片,照片刚好放在报纸上,这让我突然想起在几年前我去西安开会,当时新疆政变正闹得沸沸扬扬,我看了一张报纸,上面有新疆新任总督办李天行的文章和照片,才猛然想起来,原来,这个李健竟然就是进入新疆的义勇军少将师长,曾经的新疆边防总督办,李天行!”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师座,你真能断定,李健,就是李天行?”张灵辅满脸惊疑地问。

“如果李健是李天行,那以前的种种疑点都有答案了!你记不记得他要留下来掩护我们撤退,他一个人空手夺马,单人独骑杀了对方十几个骑兵?李天行就是骑兵出身!李健给我们讲述了齐齐哈尔之战,那一战,115师大部战死,包括他们的师长元龙,而李天行就是115师的骑兵团团长。所以他对日军非常了解,也恨之入骨,放弃归隐的机会,奔赴战场,要报国仇家恨。还有,当初他承认当兵是为了躲避仇杀,我现在明白了,他在与郑治才的争斗中差点丧命,要不是老杠头帮他求药,他就没命了!我越想越清楚,没错,李健,就是李天行!”王师长笃定地说。

张灵辅虽然仍觉得匪夷所思,但王师长分析得的确入情入理,后面的一众参谋官也都听傻了,不敢相信:那个炊事兵、副连长,竟然是个少将师长!他怎么就那么沉得住气,还老老实实给大家做饭做了那么久?

庞楚中听天书一样听得云山雾罩,没想到调查结果会如此戏剧性,李健竟然一下子土鸡变凤凰,我的天,少将!那不是比我们科长、处长、甚至戴老板的军衔都大!查出一个少将!这可咋整?于是干咽了口吐沫,晕乎乎地问:“王师长,你……你不会看走了眼吧?那个李天行,义勇军的师长,不是早就死了吗?新疆方面早就写了报告,报纸也登了他被土匪杀害的消息。不会是两人长得像吧?”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一面之辞,看错弄错也有可能。不过,既然我有这个想法,不能不坦言相告。你们可以去查证。这样,我让人把李健在我们51师的所有情况写一个报告给你,我刚才的推断只作为参考,你们可以再找人进一步验证。你看怎么样?”

“可以。感谢将军的大力协助。另外,如果我想找贵军中接触过李健的人当面取证,不知将军能否允准?”

“当然,有任何需要就直接来找何参谋,我们一定尽力配合你的工作。”

“真是太感谢了。那我就不打扰王师长的军务了。告辞。”

“等等,你说李健脑袋里有一颗弹片,所以忘了从前所有的事?”王师长追问了一句。

“是,我到战地医院核查过,弹片没办法取出来,造成失忆!”

王师长面无表情地说:“没事了,你去吧。”

等庞楚中一走,王师长神色黯淡,慨然长叹:“可惜,可惜啊!一代豪杰,竟落个如此结局!”

张灵辅依旧将信将疑地追问:“师座,你真的认准了李健就是李天行?”

王师长沉吟半响,自言自语:“李天行……李健,天行健!真是好名字!”

张灵辅还是不甘心,又说:“他一个少将师长,肯当个炊事兵,抡勺做饭?”

”这才是真英雄,宠辱不惊,能屈能伸!他对老杠头如子侍父,知恩图报。他不计生死,掩护我们撤退,那都是真性情!装是装不来的!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干,没经过些磨难历练,也是打磨不出来的。你想想,这个人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气度,会是普通人吗?”

张灵辅沉思片刻,又问:“如果他真的是李天行,师座为什么要告诉他们?”

王师长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反问:“你以为呢?”

张灵辅突然会意:“他是少将师长,就算是军统戴局长也不过是上校军衔,恐怕庙小,军统留不住这尊大佛!师座是要把李健从军统里救出来?可是师座,就算那边留不住,我们也未必留得住啊!”

王师长神色凝重地说:“英雄需要用武之地!他是个将才,应该回到战场上施展抱负,报国仇家恨!希望将来我们能并肩作战,一偿生平所愿!算是不辜负这一场风云际会吧!”

张灵辅看出了王师长惺惺相惜之意,慨然道:“我也想再次见到他,这个李健,应该是李天行,把咱们骗得好苦!到时候一定要罚他三大碗,但愿他不会变成醉猫!”

王师长一笑:“我敢打赌,他的酒量一定惊人!你可别掉以轻心!”

张灵辅不以为然:“咱们来日方长,东北人的酒量我还真想领教领教!”

就在武汉的天空开始战云密布的时候,上海的空气中也开始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

第五百零一章 拉开血色的帷幕

极司菲尔路76号,这个被废弃多时的私家豪宅,终于迎来了新的主人,再次焕然一新、脱胎换骨,只不过换来的并非阳春白雪,而是煞气阴森。

从外面看,挂着蓝底白字的极司菲尔路76号门牌的前门和从前似乎没什么不同,斑驳的铁门已经换成崭新的黑漆铁门,门外设有门岗,门内增建了两个瞭望塔楼,都由荷枪实弹的人把守。大门和二门之间的大片空地,建起了一排整齐的西式平房,每个门的上方都有门牌,上面标注着某某处、某某科、某某室等等,都是办公场所。二门也有警卫把守,门柱上还开着孔洞,门后架设了机枪,两挺机枪的交叉火力能够完全封堵住任何企图擅闯禁地的可能。进了二门,在旧有的洋房周围和后院也都有增建的房屋,有的标注了名称,有的门禁森严,不知是何用处。

洋楼的门口也有卫兵,出入者要出示特殊证件,不过也有几个人可以随意出入,一个是这里的一把手,上海特别委员会的主席,丁莫邨,一个是政务主任,李氏夋,还有几个科长,包括情报科长汪洪峰,行动科长吴市宝,总务科长宋问礼。

洋楼一共三层,一层是各科室的办公区,洋楼的二层主要是两位大佬的办公和居住场所,三层是特别犯人的优待室。

在二层的会议室,此刻,里面坐着76号系统里的五个最有份量的人物,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丁莫邨依旧是阴晴不定,李氏夋则怒气冲冲。

李氏夋扫视了在场的几个下属,声色俱厉地说:“大家都清楚,我们这个特别委员会是为了什么成立。现在,上海非常混乱,那些反对日本人的势力日益猖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日本人受到打击,我们的存在就岌岌可危!虽然我们刚刚组建,但情势逼人,必须立刻采取有效措施,展示我们存在的价值!”他停顿了一下,指着桌子上摊着的一堆报纸,接着说:“你们看看,这些天报纸上都是什么消息!每天都在死人,这是明目张胆地示威!是该给他们点颜色看了!你们都说说,怎么让我们76号干出几件大事,让日本人刮目相看!”

下面的三个科长沉默片刻,行动科的吴市宝先站起来说:“那些事一定是军统中统的人干的,我们把他们抓起来杀了!他们老实了,上海就是我们的天下!”

丁莫邨阴冷地看着他,声音似乎从冰窖里传出来:“对付军统中统?你的自信从何而来?你告诉我,你怎么抓他们杀他们?”

吴市宝对丁莫邨的冷漠毫无惧意,满不在乎地说:“上海,是我们青帮的天下!管他什么统,只要是我们想杀的人,不管华界、租界,只要是在上海,我叫他三更死,他就活不到五更!”

丁莫邨的脸就像是一副人皮面具,永远都看不出任何表情:“吴科长的话我当真了!军统上海站站长程忠恕,我要他今夜三更死,你办得到吗?”

吴市宝被噎住了,心中不服,想回嘴,可看到把自己引入此处委以重任的李氏夋正瞪着自己,只好忍住了,脸却有些发红。

李氏夋陪着笑脸说:“丁主席,别和吴科长一般见识。吴科长毕竟还不了解特工的工作性质,不过,精神可嘉。我们就要有迎着困难上的勇气。当然,光靠勇气是不够的,还要善于动脑子!我们现在人手不足,军统中统的特工都是训练有素,他们做事隐秘老练,想要抓住他们是要有周详的计划和充足的人手,还要有时间有耐心。从我们目前的情况看,条件不成熟。现在,当务之急是要让所有上海人知道我们的存在,害怕我们!我认为,与其追着军统中统的屁股跑,不如迎头痛击!他们能杀人,我们也能杀人,而且要比他们更狠、更多!他杀一个,我们就杀两个,四个,十个!要让上海人都知道,谁是这里的主宰!”

几个科长脸色一震,赶紧表态:“主任的办法高明!”

“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不,先拿那些办报的人开刀!他们天天叫嚷着抗日救国,骂别人是汉奸卖国贼,是该让他们闭嘴的时候了!”汪洪峰提议。

“好!就从他们开始!今后,要让报纸成为我们的哈巴狗,让它咬谁就咬谁,否则就永远闭嘴!”李氏夋辞严色厉。

“列出那些有名望的办报人、主编和记者的名单,分清主次,先给他们发恐吓信!敢不听话的,就杀鸡给猴看!既要造成轰动效果,也要做得干净,不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在租界!”丁莫邨的眼神犹如彻骨的寒冰。

“好!汪科长,你负责制定名单安排计划,尽快报上来,行动则由吴科长负责。”

“是。”

“是。”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上海最大报馆‘真报’的老板申纪伟下班回家,汽车行至中途,有个推车的被刮蹭倒地,司机下车来看,突然几个蒙面人冲过来,开门就对申纪伟乱枪射击,一阵枪声过后,蒙面人消失,申纪伟和司机都倒在血泊中,申纪伟的身边还有张字条,写着“这就是胡说八道的下场!”

隔日清晨,另一家报社的赵主编下班回家,走到一个巷口,突然几个人从巷口冲出来,围住赵主编,没等他反应过来,两人架住他,一柄尖刀刺入胸腹,凶手连刺几刀,然后把浑身是血的赵主编扔在大街上,迅速逃逸。路人惊恐不已,围过来看时,人已经抽搐濒死,身上一张血染的纸条,写着“乱讲话就要死!”

翌日傍晚,一个著名记者遭到绑架,被人打破头,装到麻袋里沉了江,家人报警失踪,一日后才找到尸体,身上还有一张被水浸透的报纸,报纸上的一篇署名是该记者的抨击伪政府的文章被用红色的大叉子标注出来。

一时间上海滩腥风血雨,命案频仍,被杀的都是敢说话的新闻人士,虽然凶手没有抓到,可谣言四起,都说上海新成立了一个特务机构,专门对付军统和各种抗日组织,这些血案就是他们干的。普通老百姓不免胆战心惊,有骨气的中国人义愤填膺,可惜却投告无门,不仅无法反击,连自己的性命也难以保证。

第五百零二章 瞄准镜里的送别

吕晓燕敲响了詹俊辉的家门。孟玉楼开了门,吕晓燕一进来就看到客厅里烟雾缭绕,詹俊辉和梁栋都在吞云吐雾,李健坐在云雾里被迫吸烟。

吕晓燕用手扇着扑面而来的烟雾,孟玉楼说:“现在这里有三个人不吸烟,三比二,少数服从多数,你们就让我们喘口气吧。”

梁栋本来就剩个烟头,顺手扔进烟灰缸,詹俊辉狠狠吸了几口,也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

詹俊辉吐尽白烟就问:“怎么样,有眉目了吗?什么人干的?”

“根据我们收集到的情况,最近有人给不少报业人士发了恐吓信,要求他们不能刊登任何诋毁日本人和伪政府、以及亲日人士的文章,不久后就接连发生了三次暗杀,手法残忍但干净利索,作案明目张胆,目标都是有骨气的报业老板和编辑记者,他们都收到过恐吓信,却毫不妥协,所以惨遭杀害!从这些情况来看,虽没有确实证据,但很可能就是76号干的。”

“这帮狗,终于呲牙咬人了!丁莫邨和李氏夋到底是军统出来的,他们知道抓住我们不易,这是明摆着杀给我们看的!真是民族败类,党国叛徒!”詹俊辉眼露凶光。

“76号总部戒备森严,和日本宪兵总部临近,四周高墙上全是电网,出入盘查极严,里面还养了不少恶犬。哪怕阿健这样的高手,就算进得去,也很难全身而退。丁李二人的行踪更是诡秘,何况他们熟悉我们的行动模式,暗杀他们的难度很大。”吕晓燕皱起了眉头。

“那怎么办?不能制止他们的屠杀,上海人人自危,连租界都不安全了。汉奸们岂不是更肆无忌惮!”孟玉楼愁云满面地说。

“是啊,等他们不断壮大起来,迟早要对付我们!我们必须及早除掉这条恶犬,否则一定会被它咬!”

“就算丁、李二人一时杀不了,他的爪牙呢?有没有详细的情报?”李健问。

“有一些,不多。我们正在全力搜集更多的76号情报。”

屋里一阵沉默。

詹俊辉打破僵局:“现在,他们和我们的处境类似,都想杀死对方,却都办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借力打力。他们想制造恐怖迫使我们自缚手脚,未免太天真了!我倒要看看,军统的叛徒能斗得过从前的主子?我要让日本人后悔养了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畜生!”

吕晓燕说:“程站长已经催促上面尽快派人过来增援。既然76号公然挑战,我们必须应战。站长的意思是绝不手软,他们狠,我们要比他们更狠。我带来一个暗杀名单,你们看看。”说着从包里拿出一管口红,从里面抽出一个纸卷,打开来,上面用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写了至少百八十个人名,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人。

詹俊辉边看,边拿出钢笔在几个人名旁边点了一个点:“先这几个,尽快给我关于他们的情报。”

然后看了看周围几个人说:“我们人手少,但形势紧迫,希望从今天起大家都要打起精神!从明天开始,我们分头监视跟踪这几个人……”

李健看着那个小纸条,还有那几个被标注的名字,突然想到了传说中的生死簿,詹俊辉的笔就是阎王的催命符,而我,一定就是那个勾魂的无常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准确地说是接近黎明时刻,李健拿着一支狙击步枪埋伏在一个三层楼的阁楼上,他在等,等天亮,等今天的目标出现。李健闭着眼,身边一片静寂,过了没多久,就听到很多晨起人的动静,渐渐地声音更加嘈杂,他睁开眼,天已大亮,看了看手表,不慌不忙地拿起狙击步枪,从瞄准镜里盯着一个大宅院的门口,静等着目标出现。他被告知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必须在目标上车前击毙此人,否则目标人物今天要离开上海,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终于,大门开了,几个卫兵出来站在两旁,紧接着一辆早就等候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开到门口停下。李健将瞄准镜对准门口处,手指搭在扳机上,放缓呼吸,全神贯注。一个身穿西装的日本人从里面走出来,走入了瞄准镜的准心。李建屏住呼吸,对准那人的头部,手指即将按下的一刻,目标却突然回转身,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跑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穿和服的女人。目标俯身抱起女孩子,面带慈爱地和她说着什么,李健的手僵住了。

瞄准镜里是父女依依惜别的真情流露,李健有些犹豫,眼看着目标放下孩子,女人把孩子拉到身边,躬身道别,两人要目送亲人离开。一瞬间李健难以抉择:此时开枪,她们将目睹亲人脑浆迸裂!瞄准镜里目标转身前行,汽车离他只有两三步,机会转瞬即逝,李健的心在纠结,然而,手却扣动了扳机。子弹精准地射入目标的前额,目标向后倒去,鲜血溅到了旁边的母女身上。女人下意识地用手捂着小女孩的眼睛,小女孩立刻哇哇大哭。一个卫兵抱起女孩子就往门内跑,女人歇斯底里要冲到丈夫身边,几个士兵已经发现自己的藏身处,正叫人冲过来……

李健的脑子有些麻木,收枪从房顶上设计好的退路逃走,钻入小巷拐了几拐,把枪交给等候的人,在一个街角钻入接应的汽车,一路开到一个码头的仓库区,进入一间仓库,詹俊辉已经等在里面,看他进来,问道:“怎么样?顺利吗?”

李健机械地回答:“打中头部,应该是死了。”

“好!狙击步枪才学了两次,就首战成功,也就是你了!今天委屈你在这里躲一躲,晚上会有人来告诉你下一个计划。我走了。”

“好!”

有人给他拿来水和食物就出门离开,仓库里除了老鼠,就只剩下李健,为了避免灯光惹人注意,没有点灯,只有一个手电棒做备用。门反锁着,没有窗户,空气中弥漫着阴湿霉臭的味道,李健独自坐在黑暗中几乎迷失了自己。他没有胃口,闭目坐在一堆箱子上,周边也是堆起来的木箱。很快,老鼠吱吱簌簌的声音传来,一定是那些食物的味道把它们吸引过来,他懒的管,脑子里乱哄哄,好像什么都有,又什么也没有,外面时有人声,搅得他的心静不下来。

第五百零三章 失控的杀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渐渐安静了,李健的心却更乱了,他一直都拒绝去想的画面还是出现了,一旦出现就挥之不去。老鼠吱吱的叫声和啮咬食物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更让李健烦躁不安,在越来越失控的烦躁中,突然一阵刺耳的耳鸣伴随着头痛袭来,李健抱着脑袋在痛苦中挣扎,渐渐陷入半睡半醒的混沌状态,直到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然后是刻意压低的声音:“是我,燕子。”

“燕子”是大家对吕晓燕的昵称。李健应道:“我在。”就要站起来,却忘了自己是坐在箱子上,脚下踩空,因头痛而反应迟缓,竟然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吕晓燕身后的人赶紧打开手电,照见了地上正在起身的李健。

吕晓燕忍不住笑着说:“怎么会摔的?我就那么可怕吗?连你这样一个冷血的杀手都吓得匍匐在地?”

“冷血的杀手”钻入李健的心里有些刺痛,他麻木地问:“几点了?是去普林顿餐厅?”

由于手电棒的光线范围很小,李健的脸晦暗不明,吕晓燕没在意,坐下来说:“计划改变了。因为黑木的死,贺渊明天的赴宴取消。不过,今天晚上他和情人的约会没有取消,所以你马上跟我走,路上我告诉你具体细节。”

“现在?”李健的头仍然一跳一跳地疼,他不确定这样的状态能不能完成任务。

“对呀,今天机会难得,队长和你都接连得手,汉奸和日本人就要成惊弓之鸟,机不可失。”

“好,走吧。”李健跟着吕晓燕出了仓库区,坐上等候的汽车。

车向市内驶去。吕晓燕说:“贺渊平时跟着的保镖多,可是和人家的小老婆约会就不能带那么多人了。他们约会的时候,他的贴身保镖等在外面的车上,你可以潜入他们的屋子里。剩下的就随你自由发挥。枪和匕首都准备好了。我们就在你下车的地方等你。”

李健接过手枪和匕首,又问:“队长那边顺利吗?”

“当然!詹队长可是我们军统的四大杀手之一,还没失过手!我看用不了多久,四大杀手就要改成五大杀手了!阿健,你真的一点都不逊色!”

李健默默蒙上面,一言不发。

车开到一个巷子拐角就停了,天色已晚行人很少,李健瞅准机会迅速进入巷子,借着夜色翻入一个院内,里面是一栋二层洋楼。没怎么费劲,李健就打开窗户进入里面,听到二楼上传来说笑的声音。李健轻轻顺着楼梯上去,传来的浪声笑语和阵阵头痛让他心烦意乱,只想尽快结束掉所有的烦恼。

来到声音传出的门外,李健听着里面的胡闹,烦乱的心突然失去耐性,抽出匕首猛地推开门,鬼魅般冲向坐在床上的那个男人,手起刀落,那人咽喉的血喷溅得老远,他身边的女人惊叫一声就缩到床角。李健本来要转身离开,眼角却瞥见女人竟然从床头抽出一只手枪,想都不想就是一挥手,匕首飞出扎进女人的胸膛,她的枪还来不及开保险,瞪大眼睛看着李健,然后低头看着自己胸上的那柄匕首,好像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即向后仰倒,连人带枪掉在地上。

李健快步往外走,从楼道的窗户直接一跃而下,继而翻墙而出,回到接应地点进入汽车,整个巷子依然静谧如常,全然不知两个生命的消亡。

坐在车上,刚才的一幕反而更加清晰,李健很懊悔,为什么要杀死那个无辜的人,就因为一时莫名的烦乱和怒气,却夺了一条性命!

“阿健,你怎么了,没事吧?”吕晓燕终于发现李健的萎靡不振和痛苦表情,关切地凑近来看。

“我们去哪儿?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李健一只手按着头侧。

“租界回不去。我们先去个安全的地方暂避一时,你头怎么了?让我看看。”说着吕晓燕凑近来看。

“没事,有点头疼,老毛病。”李健微微躲闪着。

“老毛病?那有药吗?”

“不需要。睡会儿就好。”

终于到了地点,吕晓燕扶着李健进了一间普通小院的夹层密室,这里只有一个小桌子和两个长条凳,房间极其狭窄。吕晓燕只好让他靠着墙角坐下,自己坐在旁边,李健很快就陷入黑暗中,等他再次睁眼,发现自己枕在吕晓燕的腿上。

李健轻轻坐起来,头痛已经消失,借着昏黄的烛光环顾四周,秘室就像是一个封闭的大箱子,桌上的蜡烛已经烧到了底部,没多久就熄灭了。黑暗中,李健感觉自己似乎被活埋了,活埋在一口巨大的棺材里。我是黑白无常,就应该活在棺材里,李健自嘲着,只有自嘲能让他暂时得到一丝平静。

密室中没有时间的概念,过了很久,严旭来了,也带来了光亮。

“外面怎么样?”吕晓燕也醒了。

“黑木死了,日本人当然气疯了,无非是戒严盘查,能查出什么?但是,现在他们多条恶狗,76号估计被日本人骂急了,疯狗一样乱咬!一个参加过妇救会的女教师被打了黑枪,虽然没被打中要害,可是子弹上涂了毒药,活不成了。前些天失踪的一个真报编辑,他的头颅被挂在路灯下示众,手脚被剁下来扔进了几个不肯和日本人合作的文化界名人的家里。这帮狗汉奸,比日本人还狠!狗杂碎!”

“那我们还继续吗?”吕晓燕问。

“当然,越是这时候越不能示弱。为了加强力度,我们更改了计划,这是下一个目标,照片和安排。”说着把照片、草图放在桌上。

李健看照片,是一个女人,容貌艳丽,眼神带着一种莫测的魅惑。

“女人?她很重要吗?”吕晓燕问。

“这个人我们找了很久,因为她,委员长差点丧命!你说重要不重要?”

“她是谁?”

“传说中的日本间谍之花,良造云子,就因为她,我们的最高军事机密被泄露出去,甚至委员长的行踪也被日本人掌握,要不是运气好,后果不堪设想。上海之战后,她一度消失,大概离开了上海,最近发现她回来了,可能是因为上海局势让日本人头疼吧,让她回来活动。这个人行踪诡秘,但终于让我们发现她喜欢去日本人的海军俱乐部,可是她常常乔装前往,机会很难把握。我们的计划是在她从俱乐部里出来的时候实施刺杀,这是俱乐部周围的草图。”

“要不要潜入俱乐部里面寻找机会?”吕晓燕问。

“不行,危险性很大。这个俱乐部不是一般的地方,不仅进门需要特殊证件,里面包括所有工作人员在内都是日本人,说日语,而且多数人都是熟面孔,一个陌生人在里面很难蒙混过关。这也是良造云子愿意到俱乐部的原因。我们得到消息,她几乎隔两三天就去一次。今晚她很可能出现,如果没有发现她,只能再找机会。”

“既然她乔装前往,你们是怎么发现她的?”李健问。

“我们有内线消息说她常去那儿,后来我们派人在那儿附近蹲守,没发现她进去,却能看到她出来,估计她进去后就换了装,出来的时候就往往大意了。但是每次出来都有人开车送,我们的人从没有找到她住在哪儿。”

“既然这样,我们只有等她出来,万一没把握住机会,那就看看我能不能跟踪她,再找机会下手。”李健说。

严旭点头:“行,要跟踪她也只有你做得到。今天晚上我跟燕子配合你。”

第五百零四章 他山之石

海军俱乐部是个只接待中级以上军官或政要的高档场所,原则上只对日本人开放,极少数其他族裔的人是例外,当然他们都是有特殊关系的高层人物。因此,平时这里就戒备森严,门口不仅卫兵众多,还不允许流动商贩甚至黄包车在附近招揽生意,而由于黑木遇刺,这里防范更甚从前,门口架设机枪掩体,加了流动巡逻,天还没黑,周围的商铺一律强迫关门,几乎把大半条街都静街了,不允许中国人进入。

李健一路上看到整个华界形势都很紧张,他们的车也只能停在离海军俱乐部相隔一条街的地方,李健下车前说:“这里不安全,你们停在这儿一定会被盘查,别等我。”

“那好,阿健,你自己小心。”吕晓燕叮嘱了一句,开车离开。

李健在附近闲逛了一会儿,等天黑透了,穿脊越屋靠近海军俱乐部,伏在对面的房顶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幸好门口的灯光还算明亮。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将近半夜,里面的人往外走的逐渐多起来,所有人都是有车接走的。

当门口一对男女出现时,李健凝神细望,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眉眼面庞依稀就是照片中的良造云子,她披着一件灰青色大衣,旁边是一个身穿海军制服的军官,殷勤地招呼着汽车开过来,亲自给她开门。由于李健辨认她很费时间,旁边的军官也总是挡住视线,错过了刺杀的最佳时机,眼看着良造云子迅速钻入车内。

李健收起枪,看准了汽车行驶的方向,小心地跟了上去。夜色深沉,路上没有行人,汽车开得不快不慢,李健在房上飞奔,由于居高临下,汽车的行迹一直在李健的视野里。眼看着车拐进了一条街道,当李健赶过去的时候,发现两辆车背道而驰,一辆是自己跟踪的,另一辆似乎是恰巧经过。

但李健感觉蹊跷,此时已经宵禁,普通人不会出门,他努力想看到那辆车里的人,依稀看到开车的像是个女人的身形。他当机立断转而跟上了那辆车。

夜色中,车在地面行驶,一个黑影在旁边的屋顶上紧追不放,直到车在一个高墙大院的铁门外缓缓停下,按了两声喇叭,等着里面的人给开门。李健远远看到汽车开进去,尾随而至,门口灯光很亮,他认清了地址,心中已经有了进一步验证的办法。

之后的每天晚上,李健都躲在暗处等待最佳的时机,直到第四天晚上,终于等到那辆车又是在很晚的时候回来,车停在门口按了两声喇叭,等着里面的人来开门。李健从暗处急速冲到车边,猛地打开驾驶座旁的车门,车上的人下意识地扭过头,只就这一瞬间,李健已经验明正身,良造云子反应过来,伸手掏枪,同时大铁门也戛然开动,李健的枪先响了,良造云子的身体向前扑倒在方向盘上,额头上的血顺着方向盘流淌下来。当铁门内的人惊恐地冲过来,四处只有模糊的夜色,凶手早已经失去踪迹。

在西显寿造的办公室里,丁莫邨和李氏夋早已经冷汗涔涔,面前的顶头上司西显寿造一改往日矜持的形象,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狒狒,挥拳嚎叫着:”五天!仅仅五天,我们两位大日本优秀的军人遭到暗杀!你们拿着大日本帝国的军费已经几个月了!这就是你们的能力吗?与其这样,我不如拿这些钱去养一群狗,抓不住猎物,就是我们餐桌上的食物!你们,统统是废物!狗都不如的废物!“

丁、李二人根本不敢说话,只是心颤眼晕地哈腰低头,暗自盘算着怎么过这道鬼门关。

骂累了的西显恶狠狠盯着两人,大声质问:”我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必须制止事态恶化,摧毁他们的组织,否则,就拿你们的脑袋去拜祭逝去的亡灵!“

丁、李二人不敢说半个不字,只能点头哈腰地答应:”是,我们一定要抓住他们,杀了他们,用他们的血祭奠牺牲的大日本英魂!”

两人狼狈惶恐地从梅机关里出来,钻入自己的汽车,终于能喘口气。

丁莫邨眉头紧锁:“这关不好过!没想到他们真够狠,尽找日本人下手,我们想以杀止杀,看来没占上风啊!下面的戏怎么唱?”

李氏夋的眼睛里惊恐中带着怨毒,咬牙切齿地说:“没别的路,日本人要出这口恶气,我们只能照办。怎么也得抓住军统的人,就算抓不到正主,哪怕是弄几个小卒子,先过了这关再说。他们不让咱们活,咱们死也要拉上垫背的!只要缓过来,迟早要让他们吃尽苦头!”

“要抓他们,目前这些人手还是紧张,要不让吴市宝找纪老爷子想想办法?军统上海站一定躲在租界里,我们不能在租界明目张胆地找人抓人,只有借助青帮的力量才能成事。”丁莫邨说。

“我也这么想。凭着有纪老爷子这层关系,只要打声招呼,应该没问题。但是怎么才能找到他们,还得费点心思!”

“找?‘找’不如‘套’!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不花点本钱不行啦!”

“丁主席说的这个‘孩子’是……”

“当然是军统恨之入骨的人!”

“你的意思是找几个人当诱饵?”

“还不能是一般的诱饵,一定是他们明知道危险也要吃的诱饵。”

“我倒想起一个人来。”

“谁?”

“许世卿。他可是有苏州站和上海站血债的!苏州站全军覆没,上海站受到重创,军统不仅是睚眦必报,也是要脸面的!这个饵份量够重!”

“许世卿?他在苏州,日本人重用他,不大容易吧?”

“日本人那么想要军统的命,相比较起来,一个许世卿重要,还是摧毁上海军统组织重要?许世卿要活命,就要拿出看家本事来,出人出力!我们可是给他一个露脸的好机会!”

“高明!这叫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大不了,玉石俱焚!”

车内陷入一阵沉默。

第五百零五章 进退维谷

几天后的76号那栋洋楼一层的一个房间里,桌子上摆着丰盛的酒宴,丁莫邨和几个科长都在等待,终于门开了,李氏夋笑容满面地招呼着大家:“诸位,我们的贵客到了!许站长,请进!我来介绍,这位就是丁主席”

门口走进来一位身材清瘦,面带书卷气的人,四十岁上下,却有些老气横秋的神态,稳步走进来笑着打招呼:“哎呀!大家都太客气了,让我许某人受宠若惊啊!丁主席,您可是老前辈,仰慕已久,今日得见,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丁莫邨一向阴冷的脸上努力挤出些喜色,上前伸手道:“许处长,久仰大名了!你能来助阵,我们76号真是蓬荜生辉啊!”

许世卿也赶紧伸手相握,露出激动惶恐的样子说:“丁主席,您可是军统的开山鼻祖级人物啊!世卿有机会得到您的关照,是我的荣幸!”

这句本是奉承的话,听在丁莫邨耳朵里却有些刺耳,李氏夋了解丁莫邨的为人,心中暗笑,表面上却迎合上去:”丁主席如今是我们76号的掌舵人,再有许处长相助,76号就是如虎添翼了!来,再介绍一下这几位。情报科长,汪洪峰。”

“许处长,久仰!”

“幸会!幸会!”

“这位是行动科长吴市宝。”

“许站长,听闻许处长曾经重创军统上海站,吴某敬佩!”

“岂敢!听说吴科长是纪老爷子的高徒,果然气度不凡,幸会了!”

“这位是总务科长宋问礼。”

“许处长能回来,想必军统上海站的末日也就快到了,我们几个悉听调遣!”

“宋科长言重了!我这次奉命来上海,就是要助你们一臂之力,唱主角的还是你们76号啊!”

“大家都坐下说话吧!来,我们先举杯欢迎许处长的到来!”李氏夋热情地提议。

大家坐定,各自举杯,一饮而尽,再满上,几口菜下肚,几杯酒入喉,气氛开始热烈起来。

“许处长,上次火车站诱捕军统,差点就把他们一网打尽,真是精彩!看来许处长很了解上海站的软肋,不知道这次你有什么高招,让我们再开开眼界?”吴市宝大着嗓门说。

许世卿似乎酒力很浅,脸色有些泛红,听了吴市宝迫不及待地套他的话,不动声色地说:“其实,要论对军统的了解,丁主席和李主任比我强多了!我不过是利用他们急于求成的心态,出其不意,侥幸而已!倒是你们76号的威名我可早就耳闻,上海站的日子怕是早就不好过了!”

“许处长对程忠恕这个人了解多少?”丁莫邨问。

“程忠恕在军统资历浅,因为办成了几个大案,很得戴笠的信任,所以他总想在戴笠面前保持圣宠不衰,未免急于求成、好大喜功!一个血气方刚又好大喜功的人,还是有空子可钻的。”许世卿的话似乎和他谨慎小心的样子不符。

“许处长说得有道理。要说我们76号自成立以来,对付抗日份子毫不手软,可军统最近专找日本人下手,连日本人的间谍之花都给做了,这不是明着挑衅吗!不把姓程的弄死,军统不会服软!许处长有什么办法?有用得着我吴市宝的绝不皱一下眉头!”

大家的眼睛都盯着许世卿,像是把他当成了76号的救星,许世卿不慌不忙地说:“自从我回到苏州,一直忙着那边的几个案子,上海这边的事了解得不是很清楚。不过,路上李主任跟我说了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我觉得,很可能是重庆那边派了人过来。包括苏州,本来苏州站已经被一锅端,却突然一下子又嚣张起来,都说明重庆那边要加强被占领区的各站特工力量。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加大锄奸力度,以控制人心。所以,我以为,当前两个重点,一个是列出一个名单,重点保护一些他们要杀的人,一个是另辟蹊径,破坏他们的组织,单兵再强,组织瘫痪,照样是没有行动能力。”

“许处长说的另辟蹊径,可否明示?”李氏夋颇感兴趣地问。

“这个,我现在只能笼统地说。大家都知道,军统的组织形式是八爪鱼式,一个脑袋连着几条触角,抓住其中一个触角,就能通到大脑,大脑给拧掉,其它的爪子就废了。我们可以钓鱼一样,先钓上一条爪,顺藤摸瓜,抓住程忠恕,再以程为突破口,捣毁全部上海站。”

丁莫邨和李氏夋忍不住对视一眼,丁莫邨暗自嘲讽:苏州站不就是毁在你这个大脑上吗?

李氏夋抚掌大赞:“高见,真是高见!看来许处长已经胸有成竹!来,我敬许处长一杯,希望我们精诚合作,尽早消除共同的心头大患!”

一场欢筵过后,许世卿回到住处,本来醉醺醺的样子立刻变得沉静,手下说:“处长,既然上海有了76号,干什么还叫您来!干好了功劳是他们的,干得不好黑锅我们来背。这不是费力不讨好吗?”

“日本人让来,不能不来!而且不能干不好,也不能干得太好。苏州的案子还悬着,我们要赶紧交了差回去。”许世卿挥挥手打发了手下,软软靠在沙发上有些懊丧:本来他想在上海大干一番,洗掉曾经被赶出上海的耻辱,可是仅仅开了个好头,苏州就出了大事,自己被日本人勒令重整苏州局势,被委任为苏州情报处处长,而上海竟然很快成了76号的天下,自己的美梦就此终结。这次突然被日本人召到上海,本来还心存希望,可是看到丁莫邨和李氏夋两人,他就完全心灰意冷,都是经历过风雨的人,他看得清楚,这两个人不管心里打什么主意,也绝对不是好主意,绝不可能愿意让自己染指上海滩,跟他们分一杯羹!现在进退维谷,干好了给人做嫁衣,干不好又难以交差。

许世卿闭着眼睛,心中凝思苦想,该怎么尽快全身而退……

第五百零六章 八个字的批示

一个阴雨绵绵的上午,詹俊辉等人吃完早饭在客厅闲聊,吕晓燕匆匆赶来,进门就说:“詹队长,老主顾约你谈生意。”

詹俊辉脸色严肃起来:“现在?”

“对,现在,老地方。”

詹俊辉站起来披上外衣就匆匆而去。

“燕子,吃早饭了吗?”孟玉楼迎上来亲热地问。

“还没,有什么现成的?我饿死了!”

“有,还是热的,我给你端来,你坐。”孟玉楼说着从蒸屉里取出一小碟生煎和一碗红豆粥,放在桌上。

吕晓燕伸手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满意地说:“孟姐姐,你可真是神机妙算,知道我来,还给我预备着早点。太谢谢了!”

孟玉楼笑着坐在旁边说:“你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不是我算得准,是阿健起得晚,这个是给他留的。你吃吧,我再给他做。”

吕晓燕略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大大方方地说:”那可不怪我!谁让他晚了!昨天晚上顺利吗?”后面的话是冲着严旭说的。

严旭放下手中的报纸说:“顺利,阿健出手能不顺利?他快天亮才回来,我让他先去睡会儿,估计睡醒了就该吃中午饭了。”

孟玉楼接口道:“你们说76号和日本人是不是让我们弄得没辙了?最近他们的动静不大啊!还是搞什么鬼呢?”

吕晓燕说:“他们越是没动静,越是有问题!76号刚成立不久,力量不足,可是他们要是不做出点成绩来,日本人能白养着一群窝囊废?一定是在暗中算计什么!”

孟玉楼略有些担忧地说:“那会是什么?除了杀人报复,他们还想做什么?”

詹俊辉见到了程忠恕,也不必寒暄客套,直截了当地问:“这么急,什么事?”

程忠恕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詹俊辉不假思索地说:“坏的。”

程忠恕笑笑:“不出我所料,你一定会这么选。我们的老对手,许世卿到上海了。”

詹俊辉脸色微变:“好啊!这应该是好消息!正发愁腾不出时间去苏州找他算账,自己送上门来了,有具体行踪吗?”

“目前只知道他到了上海,至于目的和在上海待多久,都不清楚。”

“苏州的烂摊子没了结,许世卿怎么会离开苏州来上海?上海已经是76号的地盘,他来了岂不是让76号不痛快?”

“76号在和我们的对抗中处于下风,会不会是日本人对76号失去信心,故意让许世卿来刺激一下76号?看看这两条狗哪个更会咬人?”

“也许。不管怎么样,既然来了,那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火车站的那笔债该讨回来了!”

“我会让人盯紧许世卿的消息,不过这个人比泥鳅都滑,你要有点耐心。”

“不好找就不去找,设个套让他钻。不弄死他,迟早还会被他咬上。”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你们商量一下,然后再碰个头。尽量不要冒险。”

“好消息呢?”

“重庆派了三个行动队,昨天到了,两个分别去了杭州站和苏州站,还有一个是给上海站的。这些人虽然受过训,可毕竟是生手,我想让你带一带。你的人都是能独当一面的老人了,可以放手让他们自己干,暂时让严旭负责,行动队代号还是海东青。你带着那队新人,行动队代号雏鹰。老板指示,我们锄奸的成绩他感到欣慰,希望我们继续扩大战果,不能让76号稳住阵脚。”

詹俊辉略一沉思,说:”带雏鹰,我没问题。不过,阿健的能力比严旭强,我建议让阿健当队长。“

程忠恕的脸色有些古怪:”关于这个阿健,也是我找你来的原因。上面刚刚发来电报,对于阿健,八个字批示,‘只可利用,不可重用’。“说着拿出一个电报译稿给他。

詹俊辉看后不免愕然:”什么意思?没说原因?“

”没有。我也奇怪,如果说阿健有问题,按照军统的规矩,必定是立刻除掉。否则,你几次为他请功说好话,又是用人之际,没理由不重用。现在倒好,变成了鸡肋,我也猜不透上面的意思。难道他的背景还没有查清楚?“

”要是没查清楚,也没必要特意电告你那八个字。好像上面一方面要防着他,一方面又舍不得杀他。这个阿健,到底是什么人?“詹俊辉似乎是喃喃自语,心中疑窦重生。

詹俊辉想要知道的答案,有些人已经知晓,除了军统的高层,还有在武汉马当要塞的王师长。自从王师长猜到了李健的身份,暗中要帮助他摆脱军统,心中一直惦记着事态发展,便委托自己在军委的朋友打听消息,终于得到了一封书信回复。

王师长看了信,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出神,然后让卫兵叫来了张灵辅,命令所有人都出去。

张灵辅一到,就发现王师长神态黯淡,接过他递过来的信一看,也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他怎么和共产党搞在一起?”

王师长心情沉重,后悔不已:“没想到,是我害了他!要是不说出他的身份,糊里糊涂的或许还能无功无过,暂保一时无虞。现在,难说了!军统的手段,恐怕不会放过他。”

“可是,信上不是说,他在新疆也杀过不少共产党和亲共分子,虽然后来放了一些激进人士,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通共,不过是南宫术的一面之辞!既然军统没有下令杀李健,也许事情还没那么糟。”

“现在不杀,不等于以后不杀。国共合作只是权宜之计,和共产党说不清,将来必是引火烧身!那八个字还看不出来?不杀他,一定是因为军统正是用人之际,以李健的才能,他们应该已经从他身上尝到了不少甜头,暂时留着当枪使,将来难免兔死狗烹,卸磨杀驴!唉!本来想助他一臂之力脱离军统,建功立业,有了这个污点,是不可能了!终究,是我害了他!”王师长懊悔不已。

张灵辅见屋里只有他们两人,胆子也放大了,劝道:“师座,人各有命,不管是李健,还是我、师座,都有大大小小的坎,能不能过去,那是天意。要说兔死狗烹,卸磨杀驴,历朝历代的功臣名将,大多殊途同归!不光是李健,只怕师座和我,将来都要面对。李健的命运,师座您是主宰不了的。希望他吉人天相,能逢凶化吉。师座也别如此自责,您已经是尽力了。”

王师长苦笑一声:“只能这么想了。只是可惜,到底是一代将才、传奇人物,堂堂少将师长竟然窝屈在军统的屋檐下充当杀手,受制于人、朝不保夕,真是造化弄人啊!”

张灵辅却说:“既然是英雄,到哪儿都叱咤风云,或许他的传奇会更精彩!我们拭目以待吧。”

王师长看着英俊豪迈的张灵辅,也不由得激起心中慷慨义气:“罢了,缘起缘灭,自有天意!我们的宿命在战场,从此就各安天命吧!”

第五百零七章 战前的寂静

詹俊辉带着一脑门子的官司回到了住处,客厅里很是热闹,吕晓燕、英翔、孟玉楼、严旭在打麻将,李健在旁边沙发上看报纸,见他回来了,都停了手。

詹俊辉对英翔说:“你怎么来了?”

“情况有变化,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卫季陶失踪了。”

“失踪?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他跟往常一样坐上自家的车,可是车却在兜圈子,我们跟丢了,然后就没了踪迹,直到今天,没回家,也没上班。孙舟还在追查,让我来赶紧告诉你,怎么办?”

詹俊辉想了片刻,果断地说:“刺杀行动暂时取消,继续追查他的下落。注意名单上锁定的那几个人,有没有异常。另外,许世卿回上海了,这个人心机很深,你们要格外小心。所有暗杀计划暂停,看看情况再说。”

“许世卿回来了!真是冤家路窄,他血债累累,不能让他活着离开上海!”英翔一心想给苏州站的同志们报仇。

“他一回来,我们这边就有状况,看来又是这个老狐狸搞的鬼!他的名字应该列在暗杀黑名单上的头名!”孟玉楼想起牺牲的几个同志,也愤恨不已。

詹俊辉克制地说:“我知道大家的心情,我也想杀之而后快。不过,要记住上次失败的教训!许世卿善于攻心,这次回来的目的不明,如果联合76号来对付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还有个事要和大家说,重庆派的人到了,从现在起,行动队分成两组,你们是第一组,组长由严旭担任,行动队代号,海东青。我直接领导第二组,代号雏鹰。我还是队长。暂时还住在这里。”

几个人听了有些意外,也有些失落,毕竟大家还是很服詹俊辉的领导,事出突然,有些不舍。

“队长,这也太突然了,说分开就分开,还真舍不得!”孟玉楼忍不住说。

“是啊,队长,跟上面反应反应,换别人去行不行?我们这个行动队现在风头正劲,少了主心骨,影响士气和实力啊!”严旭有些忐忑,出言挽留。

李健的眼神也充满不舍和意外,却没说什么。

詹俊辉故作潇洒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也不想,但这是命令,只能服从。再说了,我也没离开上海,不还是你们的队长吗?你们都是能独当一面的骨干,该是单飞的时候了!严旭,你上来一下,我有些事要交代。”说完就往楼上走,严旭赶紧跟上去。

到了晚上,詹俊辉辗转反侧睡不着,心中很是矛盾:李健救过自己,他的才干和人品的确出众,可是上面为什么要防备这个人,难道他的背景真有问题?想了想便出门去找李健。

李健开门见是詹俊辉,赶紧让进来:“队长,这么晚还没睡?”

詹俊辉走进来坐在沙发上,神色严肃:“睡不着,找你聊聊。”

等李健坐下来,詹俊辉不着边际地闲聊了几句,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阿健,你真的还没想起从前的事?”

李健顿时心生疑窦,冷静地说:“想不起来。队长,你想知道什么?”

詹俊辉一脸诚恳地说:“阿健,不瞒你说,自从你跟着我到上海,表现非常出色,我多次向上面为你请功。可是,按照咱们军统的规矩,凡是加入军统的人都必须背景清楚干净。你的经历如果查不清,会影响你的前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健听了这话,倒放宽了心,趁机试探地说:“感谢队长的关心看重。说实话,我不在乎官场前途,只要尽自己做个中国人的本份就够了。何况能不能想起从前的事,也实在由不得我自己。如果因为这个军统不能接收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愿意重新回到战场上,杀敌报国。”

詹俊辉有些失望,不无担忧地说:“阿健,你救过我,我感激你,这些日子处下来,我也把你当成好兄弟!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军统不是普通的地方,泾渭分明,不是自己人,就是死人!尤其是和那边不清不楚,等同叛徒!我跟你说这些,是担着干系的。希望你能想起从前,自证清白,才有前途。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说罢起身,黯然离去。

李健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地琢磨着他的话:什么叫‘和那边不清不楚’?‘那边‘?难道是说共产党?他怀疑我是共产党?还是军统查出了我的身份?就算知道了真相,我也跟共产党沾不上边。要不然他们查不出我的身份,怀疑我是假装失忆,掩护自己是共产党的身份?看来,不管他们是否查出我的身份,军统的人都不会信任我。詹俊辉的意思很清楚,军统纪律严格到残酷,仅仅因为怀疑就可以杀掉我。既然如此,我何必留下来?离开军统?去哪儿?去51师找王师长?对他和盘托出还是继续隐瞒?得罪了军统,势必会给他带来麻烦,国军也不能待了!回崆峒山归隐?还是去找苏珊娜?从此坐视山河破碎,家园沦陷?可是就算我有心报国,却不被自己人信任,我李天行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太师父,我该何去何从,如何做到自强不息?

这一晚,李健看着月升月落,星明星灭,追忆往事,思念故人,踌躇将来,彻夜难眠……

第三天傍晚,英翔来了,神情紧张地说:“我们查了名单上的大部分人,还有人也失踪了,并且多数人的警惕性明显加强。看来,76号在揣测我们的暗杀目标,有意把他们保护起来。”

詹俊辉想了想,冷笑着说:“那么多汉奸,他们保护得过来吗?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那就先找那些漏网之鱼的麻烦!”

“看来76号加上许世卿也不过如此。由攻转守,这可是示弱的架势!”严旭说。

“我倒觉得,这不像是76号的风格。他们一味斗狠,岂会示弱!何况日本人也不会养不会咬人的狗。”李健说。

“难道又是许世卿在打什么鬼主意?76号能听他的吆喝?”英翔问。

“许世卿不会无缘无故地到上海来,他一来,我们就遇到这些变化,应该和他脱不开干系!”詹俊辉似乎闻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失踪的都是什么人?”李健问。

“一共有3个,马淮义,廖科,唐新宇,都是名单上最重要的大汉奸。”

詹俊辉沉吟着:“这几个人臭名昭著,是我们的眼中钉,也一定会是76号要保的人。不过,这些人都是日本人要利用的狗,天天东躲西藏的,就没有了利用价值。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躲多久!安排人密切监视,只要一出现,立刻通知我。”

“好。那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严旭问。

“先把名单上圈定的目标再摸个底,等我的通知。对了,后天我就会搬出去,怎么联络我再通知。以后我的重心要放到第二组上,你们可别偷懒,小心让我的雏鹰啄了海东青的眼,丢我的脸!”

“队长,那你亲自领导的雏鹰要是被我们比下去,岂不是也丢你的脸?看来你是给自己找罪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我还没走,你就敢尥蹶子!严旭,扣他一个月的工钱!”

几个人看似轻松地调侃着,其实每个人心里都不轻松,不仅仅是因为詹俊辉暂时放手,更因为最近的局势有些诡异,大家都有些隐隐的不安,似乎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李健的心情更为复杂,他知道自己是这只刚刚放飞的海东青的利嘴,这时候无论如何不能一走了之,不能弃战友于不顾,至于军统要怎么对付自己,随他去吧!

自从上海站为了谨慎起见,暂时停止了如火如荼的锄奸活动,76号也好像很默契地玩起了神隐,因双方厮杀而血腥不断的上海滩终于有了难得的短暂平静。但无论是军统还是76号,谁都清楚这种平静背后正在酝酿风暴,打破平静的时间绝不会太久。

第五百零八章 谁是猎物

詹俊辉搬走后,吕晓燕住了进来,对外和李健假扮夫妻,方便她往来联络。这天她外出回来,带来一个好消息:“卫季陶要露头了!真让詹队长说对了,日本人不会在意汉奸的生死,躲起来不干活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严旭追问:“说细点,他恢复从前的规律了?”

吕晓燕说:“到目前为止他本人还没有出现。不过,后天的维安促进会,他的名字出现在了出席名单上。”

严旭有些意外:”后天的维安促进会?按照计划,我们要刺杀方明钧!这么说,他也会出现?这是往我们的枪口上撞啊!“

“方明钧跟卫季陶比起来,当然是卫季陶更有份量。我们这一网本来只捞了一条鱼,没想到大鱼自己闯进来!算是赚了!”孟玉楼兴奋了。

严旭倒没那么轻松的样子:“看来,会场的保护措施应当会更严密。燕子,你马上去查一下,如有变动,我们也要及时调整对策。”

李健若有所思地说:“卫季陶是上海工会总长,理应出席维安会。可是还有个人,应该更有理由参加维安会。”

“你是说马淮义?”严旭会意。

“对,他是上海华界的警视厅厅长,不出席维安会似乎说不过去吧。”

“是说不过去。也许日本人怕出意外,在他和卫季陶之间,更在乎马淮义。”

“日本人真的这么在乎汉奸的性命?维安促进会,没有马淮义,会落人话柄。如果没有马淮义,我看这个维安会并没有那么认真!”

“你的意思是,这个促进会本身有问题?”吕晓燕问。

“日本人总要在维安会和汉奸之间取舍。你们觉得仅仅因为担心几个汉奸的生命危险,就弄个不伦不类的会议让人笑话?日本人什么时候这么慈善?”李健觉得这个维安会的味道有些怪。

严旭也点头:“燕子,你再详细查查,如果情况可疑,我们就取消这次行动。”

吕晓燕不敢耽搁,答应着出门了。然而,她再次带回来的消息让大家更为困惑。

“刚刚得到的消息,我们了解到一个关键的疑点,出席会议的贵宾名单是15名,可是座位是十六个,那个至今不透露姓名的人有可能就是马淮义。”

“对!维安会的安全保卫就是巡捕房和警视厅负责,他的兵都到了,马淮义还能当缩头乌龟?应该就是他!”孟玉楼也表示赞同。

“这样一来,我们的目标变成了三个!虽然是好事,可是维安会的警戒一定会更严密,我们这几个人是不是有些吃力。”

“卫季陶和马淮义失踪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出来,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等他们缩回到龟壳里,不知道下次机会是什么时候了。我们把计划再重新做个安排,争取一举拿掉这三个人!”

“燕子,你再仔细说说他们在防备方面的变化,我们做重新部署,如果人手不够,跟上面申请增援。”

没想到,他们还没做好计划,英翔急匆匆赶过来:“组长,老主顾要见你。”

严旭匆匆出门,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

孟玉楼开门让他进来,刚问了半句:“这么晚,你吃……”就被严旭打断:“开会,有大变化!”

今天的变化实在太多,大家围过来坐下,严旭目光炯炯,甚至有些兴奋地说:“得到可靠消息,这次的维安会实际上是个圈套,好险!给我们挖坑的又是许世卿!”

“许世卿?又是他!到底怎么回事?”英翔急切地问。

“他要用这次的维安会为饵,引诱我们去螳螂捕蝉,他好做那只阴险的黄雀。用三个大汉奸当诱饵,许世卿真够狠的,他会亲自带着人埋伏在周围等我们下手,然后把我们一网打尽。”

“消息可靠吗?”孟玉楼不由得惊疑起来。

“站长的内线消息,应该没问题!”严旭说。

“那怎么办?取消这次计划?”吕晓燕问。

“不,恰恰相反,许世卿要做黄雀,我们就做抓黄雀的老鹰!把这些狗汉奸们一窝端个干净!”严旭的眼神透着兴奋。

大家面面相觑,李健说:“这样的话,就不光是我们这个组的事了吧?”

“当然不光是我们参与,上面已经制定了计划,要搞个大行动!三个行动组联合行动。刺杀马淮义、卫季陶和方明钧由雏鹰负责,我们组负责抓黄雀,第三组一部分人配合我们组行动,一部分人负责掩护我们两组撤退。我们组代号是海东青,海东青抓黄雀,这次还真是应景啦!”严旭有些抑制不住地兴奋,这是他担任组长的第一战,没想到就是这么大的阵仗。

几个人反应不一,英翔和孟玉楼也开始激动起来。吕晓燕有些发懵。李健隐隐感到不安,追问道:“你确定消息来源可靠?”

严旭说:“消息是站长传达的。至于消息的来源,按照规矩是不能问的。怎么了?你不信?”

李健说:“我不能断言消息的真假。我只是奇怪,维安促进会的保卫情况,马淮义和卫季陶的出现,许世卿的黄雀计划,怎么全让我们及时掌握了?有没有可能这些都是故意放出来的消息,真正的危险却是我们不知道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是老鹰,还有抓老鹰的猎人在后面?这个可能我们不是没想到。就算消息是故意放出来的,目的何在?按照常理,既然明知是个陷阱,我们当然要取消计划,所谓的黄雀计划就必然落空,他会干这么傻的事?除非他的目的不是诱捕我们,而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以确保维安会平安无事。我们偏不按常理出牌,搞个大行动。无非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根本就没有黄雀,那我们就放心大胆地吃掉那三只螳螂。如果真有黄雀,那就放出海东青,连黄雀也一口吃掉!”

“如果还有猎人呢?”吕晓燕问。

“那也要看这个猎人实力如何!你们别忘了,这次维安会的地点是在租界,日本宪兵不会进来。所谓猎人,不就是76号,他们人手有限,也不敢明目张胆!站长也考虑到可能的危险,特意组建了第三组,人数众多,就是防备他们使诈!”

“维安会为什么选在租界开?”李健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是由租界和华界联合召开的维安会议,地点是洋人定的,他们觉得租界里更安全。”

“维安会的地点设在租界,的确给我们了一个好机会!日本宪兵不能进来,76号也不敢明着来,就算他们有埋伏,我们也不是吃素的!狭路相逢勇者胜,就算和76号正面决战,我们也不会输给他们这些军统败类!”孙舟斗志昂扬。

“这次不仅有三个大汉奸,还有许世卿!机会难得,就算是冒险也值得!”英翔恨透了许世卿。

“许世卿这次来上海的目的我们还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不应该是给76号当跑腿的吧?不论是为了维安会的安全还是为了诱捕我们,都应该是76号的事,怎么能让许世卿打前阵?76号能让他在自己的地盘争功?我觉得还是小心的好!”在一边倒的喊打喊杀声中,李健的声音很不和谐。

孟玉楼也说:“阿健说得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三个行动队一起出动,一旦出事,对上海站的打击是不堪设想的。还是向上面反映一下,多手准备也没坏处。”

严旭想了片刻说:“好,燕子,你跑一趟吧。”

吕晓燕立刻起身:“行,我去。”

等吕晓燕回来,带来一个模棱两可的消息:“我把我们的顾虑向上面反映了,上面的意思是会再考虑考虑,让我们等通知。”

第五百零九章 螳螂、黄雀、海东青和猎人

到了第二天,也就是行动的前一天,严旭一早出门后回来,再次召集大家开会,这次海东青的所有队员都到齐了。

严旭郑重地说:“刺杀计划定下来了,代号为猎鹰。计划是在原来刺杀方明钧的基础上作了调整。三个行动队一起行动,我们组的任务是核心,刺杀的目标就是许世卿。”他在桌上摊开一张手绘地形图,一边指着图上圈圈画画的地方,一边说:“这是会场,第一组会潜入会场刺杀马、卫、方三人,他们一动,许世卿就会从藏身处出来,企图歼灭第一组,我们立刻行动,杀掉许世卿。这次我们组所有人都参与行动,燕子和小孟主要是掩护身份和协助撤离。我和小孟在这个餐厅里吃饭。阿健和燕子在药店里看病抓药。英翔是车夫在这里,孙舟在这个租好的二楼房间里狙击,阿健、我、英翔和孙舟是主要实施刺杀许世卿的人,第三组分出十个人配合我们的行动。行动开始,燕子和小孟就立刻撤离现场,一旦得手,所有人全部撤离。第三组主要负责掩护第一组和第二组的人安全撤离。”

李健听了这番布置,觉得和昨天的没什么变化,知道自己的意见没被上面采纳。

严旭特意补充说:“阿健,你的意见上面有所考虑,第三组人的安排就是要保护大家的安全,一旦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就会发信号终止行动。所以你不用担心,就算76号还有什么后手,我们也有准备。”

李健心中暗想,第一组是雏鹰,第二组是我们,第三组没听说过,忍不住问道:“第三组是什么人?”

严旭脸色立刻不太自然:“阿健,我们有纪律,不该问的就不能问。你还担心什么?”

李健心中暗想,第三组既然是负责掩护,实力应该比我们两个组差,即便人数多,要承担牺牲的风险却最大,难道又是让一些经验不足的外围人员来充当?如果是这样,万一真掉入陷阱,所谓的准备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但他看出严旭的不悦,大家都为这次的大行动而跃跃欲试,也就不再坚持:“既然已经定了,我服从。”

孟玉楼提出建议:“最好明天我们都化妆前往。估计76号会埋伏不少人,也许我们那天身边就有76号的人,化了妆,省得以后被认出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今天你们几个也别走了,明天早点起,让小孟给弄弄,她手艺好。大家都早点出门,别让邻居看到。”

时间倏忽而过,很快就到了翌日上午,李健按照计划,和吕晓燕扮作夫妻,在离会场不远处的一个中药铺看病抓药。因为心里总是不踏实,李健格外警觉。进了中药铺不久,李健就觉得药铺的伙计神情有些不自然,不动声色地屏息静听,觉察出药铺内堂有几个人。他一边假装和药铺老板说话,一边侧耳倾听内堂的动静,听出那几个人就在内堂和药铺的门口,心中生疑。李健暗自盘算着如何试探一下,吕晓燕那边看完了病,拿着方子让伙计去配药,猛然间听到对面会场里传来枪声大作。

李健知道第一组已经发难了,按照情报所说,埋伏在暗处的许世卿应该现身去围捕刺客。他装作惊讶地向外张望,果然看到一些身穿便衣的人拿着枪从藏身处冲出来包围会场,其中有个人显然是个头目,戴礼帽和墨镜,风衣领子竖着遮挡了半张脸,依稀像是许世卿,可惜周围有人遮挡视线,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李健和吕晓燕装作惊慌害怕的样子,李健抓住吕晓燕的手就往外跑,还慌张地说:“那边打起来了,快跑,回家去!”

两人出了药店,李健立刻向会场方向靠近,吕晓燕则快步离开撤退,他们身后的药店里,从内堂冲出几个人,三个人拿枪对准还剩下的看病抓药的人,低声喝道:“不许动,动就打死你们。”

另外两个人出门,一个跟上吕晓燕,一个跟上李健。与此同时,出了饭馆的严旭和孟玉楼也被人分别跟踪,英翔拉着黄包车往会场附近靠近,身后立刻出现两个人远远跟上,不仅是他们,附近饭馆、商铺内的所有客人都被人用枪看管住,即使是经过的路人都被跟踪。

躲在会场斜对面的一个二层楼旅馆里的孙舟,架好了狙击步枪,在瞄准镜里开始搜寻目标,可他却并不知道,对面一座办公大楼里几个望远镜也在寻找目标,他的头像马上就被锁定在望远镜中,很快一些人进入他所在的旅馆,掏出枪悄悄到了门外……

李健觉察到了身后的脚步,警觉之下,注意到英翔身后被人盯梢,严旭身后也有人跟着,立刻明白自己的担心变成现实。他马上装作是叫黄包车,冲着英翔招手:“拉车的,这边!”

英翔觉得李健举动有异,略一迟疑,李健小跑过来大声说:“去新源里,快!那边打枪呢,还不赶快跑!”凑近小声说:“被包围了!干掉我身后的人!”

随即拔枪两枪打中跟在英翔后面的两人。跟踪李健的人赶紧拔枪,却被英翔一枪打中胸腹。这边枪声一响,严旭也立刻拔枪闪身躲在旁边的一个电线杆后面,子弹随即打在电线杆上。他边躲边还击,离他不远是个擦鞋的小伙子,从鞋盒子里拿出枪对着严旭就是一枪,梁栋猝不及防肩头中弹,幸亏李健冲过来击毙了那个人,英翔也赶过来支援,但周围突然冒出不少人包抄过来,三个人陷于四面包围中,情势岌岌可危。

而此时,没走太远的孟玉楼、吕晓燕在听到枪声的同时,也被后面跟踪的人拔枪威胁。孟玉楼假意惊慌失措,上前一步把手中的精致小包递给对方:“这里面的钱都给你!我的首饰也给你!别开枪!”说罢把包打开,趁对方眼睛下意识瞥了一眼那个小包内的财物之际,突然把包扔到对方的脸上,同时猛冲过去夺枪,两人争斗之时,又有人赶过来,一声枪响,孟玉楼身体一震背后中弹,被推倒在地后,又立刻被补上了两枪。孟玉楼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似乎听到更密集的枪声炮声响彻云霄,那是一二八的上海,我的丈夫就在那儿等我……

吕晓燕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站着,在对方接近自己的时候突然反抗,不料旁边一个商铺内冲出两人,合力扭住她的双臂,用枪托打晕了她,然后拖进商铺……

李健弹无虚发,几枪撂倒了围过来的人,要扶着严旭撤走,然而街面上四周冲出几十个人,有人向他们攻击,有人却反过来袭击那些攻击者,旁边商铺里也响起枪声,里面的人互相射击,顿时到处枪声一片,因为所有人都穿着便装,简直难分敌我!不仅街面上混战一团,会场内外也打成一片,几乎整个一条街都陷入上百人的激战之中,密集的枪声让租界瞬间回到了战时状态。

严旭喘息着说:“是第三组的,你们快走,别管我。”

李健一把搀起严旭,交给英翔:“你们走,我掩护。”三人在混战的街道上企图杀开一条血路。就在他们冲杀的时候,旅馆房间里枪声暴起,孙舟身中数弹,倒在了血泊里,他的狙击步枪握在了敌人手中,瞄准镜在不断搜寻目标,很快就锁定了李健。

一颗子弹从李健的耳边擦过,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子弹的方向,紧接着子弹如影随形,李健立刻意识到孙舟出事了,那个狙击点变成了威胁。他变换位置的同时对英翔大喊:“快跑!孙舟出事了,小心!”

子弹不断在李健身边呼啸而过,李健在躲闪间,渐渐和英翔、严旭分开距离。狙击手转而把目标对准行动迟缓的英翔两人,英翔让严旭先走,自己垫后,几声枪响过后,英翔倒下了,李健要冲过去,却被街面的几人拦截,等李健击毙对手冲过去,英翔已经身中数枪,而不远处的严旭也倒在地上,见到李健过来,只微弱地吐出最后一个字“走”,就闭上了眼睛。

就这么一瞬间的停留,狙击步枪的子弹射来,刚好李健一动,子弹只打中左臂。李健一咬牙,竟然冒着枪林弹雨冲着会场而去。

第五百一十章 折翼

因海东青的行动受阻,会场内的第一组得不到事先计划的援助,虽然毙杀了两个大汉奸,却陷入被内外夹击的绝境,已经死伤大半。

李健疯了一般从外面往里冲,手中的枪指哪儿打哪儿,子弹用完了,捡起地上死人的枪两只手左右开弓。包围圈被这样的一个疯子冲开一个缺口,詹俊辉瘸着腿,带着两个人冒着弹雨跑过来和他会合。然而街面上的形势已经极为不利,自己人所剩无几,被压倒多数的身份不明的便衣穷追猛打,同时大批巡捕已经赶到,迅速封锁了路面和会场。

李健等人不仅冲不出去,还被对方逼迫到会场的角落,幸好旁边有个侧门,几个人开门进去。原来,会场所在是个旧式教堂改建的大厅,这个侧门通向旁边的钟楼,本来那里埋伏了不少76号的人,此时人都出来了,钟楼已经成了空的。李健将门栓插上,四个人沿着螺旋楼梯往上走,听着下面砸门叫骂的声音。

他们爬到了最上面,推开窗户向外看,这里毗邻一片居民区,巷道狭窄,多是旧式木制小楼。李健对几人说:“我跳下去后,你们每数五下,就跳下去一人。”说着纵身跃下四层楼高的窗户。

詹俊辉看那两人面带惊疑,攀上窗户说:“听他的,摔不着!”随即纵身跳了下去。

两人赶紧扒着窗台看,詹俊辉被李健接住,然后两人都仰头看着他们,挥手示意往下跳,一个人赶紧也跳下来,被李健飞身稳稳接住放下,第四人刚要跳,就见从街角处冲出十几人,子弹呼啸而至,詹俊辉和李健仓促应战。

李健接连打倒对方几人,把他们暂时压制得不敢露头,突然一个重物砸在身后的地上,李健回身一看,正是钟楼上的自己人,背上是弹孔,紧接着钟楼上面的窗户开始往下放枪,李健抬手一枪把上面露头的敌人打得脑袋开花,可同时身边的队友也中弹倒地。

眼见对方人越来越多,李健心里着急,偏偏子弹打光了,赶紧捡起地上队友的枪挥手打中钟楼上的人,然后一手夹着詹俊辉飞身上房,子弹在身边乱窜,李健的右侧一片殷红,咬着牙带着詹俊辉跳入民居,或在民宅巷道穿行,或在房顶上飞奔,拼尽全力甩开追兵。

钟楼上的人对着他难以捕捉的身影狂打了一阵之后,也只能目瞪口呆、望洋兴叹,地面的人则很快失去目标,只能分兵乱追。

李健跑了好一阵,听不到后面有明显的追击,放下詹俊辉问:“队长,我们去哪儿?”

詹俊辉看看四周说:“大白天这么跑,肯定跑不掉。我们换身衣服,到前面蔷薇里三号,我们的一个联络点,混到天黑就好办了。”

李健带着詹俊辉跳入一个院子,屋里有人正开着收音机听曲,李健直接进去,一个身姿丰腴的太太正在一边听曲,一边削着水果,看到一个浑身血迹的男人闯进来,手中的梨啪地掉了,拿着水果刀的手哆嗦着,还没喊出来,李健已经夺了她的刀,刀锋指在咽喉处,低声说:“按照我说的做,你就没事。”

女人脸色慌张地点头:“别杀我。你要……要什么?”

“两套男人的衣服,一些干净的棉布。”

詹俊辉和李健脱下身上的衣服,各自裹好了伤,穿上干净衣服,虽然略有些肥大,倒可以掩饰身上裹伤的棉布。收拾停当,李健对女人说:“谢谢你。把血迹处理掉,烧掉衣服,你就不会有麻烦。不要说出今天的事,否则就是自找死路。”

女人哆嗦着点头。

詹俊辉又说:“去看看外面有人吗?”

女人会意,倒也配合,偷偷张望了几次,小声说:“现在没人。”

李健和詹俊辉闪身而出,詹俊辉带着李健,穿小弄堂,来到一个门口,是个小杂货店,前店后屋,两人进到后面,一个女人迎上来说:“队长,是不是出事了。外面到处是巡捕和便衣。”

李健和詹俊辉都是筋疲力尽,坐在椅子上喘着气,詹俊辉感觉腿上的血流到了脚踝,立刻吩咐:“看看外面路上有没有血迹。”

女人会意,赶紧嘱咐外面的伙计,很快回来说:“没有血迹。队长,你有伤?”

詹俊辉也不答,立刻说:“给老主顾发报,尽殁,雪藏。”

女人脸色大变:“他们都回不来了?”

詹俊辉脸色铁青:“去发报!”

沉默片刻,詹俊辉抬头看看李健:“谢谢你,阿健,这是你第二次救我。”

李健神色黯然:“孙舟、英翔还有严旭都……,孟玉楼和吕晓燕情况不明,恐怕……”他的心一阵阵收缩,痛到近乎麻木。

詹俊辉懊恼无比:“又中了圈套!这是第二次让许世卿给耍了!”

李健问:“这次行动,我们有多少人?”

詹俊辉颓丧地说:“三个组加起来有近百人,这次是下了血本,本来想除了几个大汉奸,弄出个大动静给国人看。没想到,虽然杀了两个汉奸,可是许世卿还是没露面!上海站短期内都难有动作了。”

李健说:“我们还没行动就被包围了,他们人太多,第三组也被压着打。看今天的阵势,我估计,许世卿布的这个陷阱至少动用了不下两、三百人!”

詹俊辉说:“76号刚成立,哪儿有这么多人?难不成日本宪兵混在里面!”

李健沉默片刻说:“事已至此,只能以后调查清楚。我们就待在这儿?”

詹俊辉说:“外面肯定戒严了,又是白天,我们都有伤,出去更危险。这里有夹壁墙,我们躲到天黑再走。幸好是租界,日本宪兵进不来。”

女人拿着一些棉布药粉进来:“队长,电报发了。我帮你包扎伤口吧。”

两个人在夹壁墙中藏起来,果然巡捕进来搜过两次,都没发现墙里的秘密,算是幸运。

到了晚上,李健背着詹俊辉悄悄回到住处,却发现里面黑着灯,潜进去后没发现孟玉楼和吕晓燕。

两人心情异常沉痛,在充满漆黑的房间里如孤魂野鬼一样凄惶哀丧。

詹俊辉叹口气:“教训!血的教训!我对不起他们!”

“76号这次是势在必得,这个局不仅用三个大汉奸当诱饵,只怕连许世卿也被抛出来引我们上钩!“

“哼!都是汉奸,摇尾乞怜的狗不会有好下场!”

“这次会不会连洋人也落井下石?”

“西洋、东洋,都不是东西!要不是因为在租界,我们也不会明知是陷阱,还要险中求胜!血的教训!”

一阵沉寂之后,詹俊辉沉声说:“这里不安全,我那里也不能回去,万一有人被捕变节……估计老主顾接到我的电报也会立刻转移。我们要找个地方等到天亮,再找个地方暂时藏身,看看情形再说。”

两人各自换了衣服,销毁重要文件,把电台装进皮箱,悄悄出门。

这一夜,两人躲在一个桥洞里坐了半夜,谁也没睡,都在反复思考哪里出了问题,不知不觉天开始发亮。詹俊辉腿上有伤行动不便,李健独自出来,先到报社,按照詹俊辉的吩咐发了一则寻人启事,其实是联络暗号,然后打算买点吃的带回去。

街面上卖早点的摊位不少,李健看到卖生煎的,心中一痛,立刻想起了孟玉楼,她总是早上出去为大家买生煎,只怕以后再也没有那样的人和那样的日子了。他本想买些别的,却神使鬼差地冲着生煎而去,神使鬼差地买了生煎捧着,生煎刚出锅,香气扑鼻,李健的心带着一丝侥幸、一丝期待,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李健回来告诉詹俊辉:“老板,寻人启事发出去了。这是生煎,吃点吧。”

詹俊辉接过纸包,看着还热气腾腾的生煎,却有些发愣,然后他把纸包放到地上,沉声问:“阿健,你是不是怪我没听你的意见?”。

李健淡淡地说:“我没有怪任何人。”

詹俊辉的脸色很难看,没动生煎,片刻后起身说:“我们去找个地方住。”

“电台呢?”李健问。

“暂时埋在这里,需要的时候再来拿。”詹俊辉一瘸一拐地走着。

“老板,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个洋车。”李健快步去找车。

詹俊辉看着李健的背影,神色有些阴晴不定。

第五百一十一章 鬼屋

安顿好了詹俊辉,李健按照詹俊辉的吩咐,第二天在联络点等了半天,也没有人来,颇为失望。只好继续登报再次联络。

当天黄昏,詹俊辉说:“阿健,你悄悄到你那儿和我住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人在附近监视。注意安全!”

李健先回到自己的住处,然后到詹俊辉的住处,果然发现有人在附近形迹可疑,赶忙不动声色地走开。

詹俊辉听了李健的汇报,皱眉说:“有人叛变。”

李健问:“谁知道这两个地方?“

“除了你们、雏鹰的几个人和两个联络员,再就是老主顾知道。”

李健明白,“老主顾”是站长的代号,除了已经牺牲的,凡是至今没有下落的都有可能被俘。他的心情更加沉重,想着朝夕相处的那些人,会吗?他们会叛变吗?

到了第四天,李健终于等到了联络人,带着他来见詹俊辉。詹俊辉认识此人,他是程站长身边的亲信,叫段铭飞,他一见詹俊辉就神情悲痛地说:“站长被抓了。”

詹俊辉和李健都大吃一惊,詹俊辉急切地问:“我发出警告了,没收到?”

“收到了,我们立刻转移到安全地点。站长是昨天被抓的,我刚好从外面执行任务回来,看到有便衣把站长押上汽车。后来我还发现,我们几个联络点都被破获,不知道是谁出卖了站长。”

詹俊辉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暗自咬牙,程忠恕是军统的干将,也是自己的好友,落到76号手里,就算不死,也是生不如死!同时又心生疑虑,段铭飞是否可靠?

段铭飞接着说:“电台应该同时被敌人捕获,幸好密码本藏在别处,让我转移了。可是我没有电台,现在也不敢去任何联络点,幸好看到你发出的紧急联络暗号。詹队长,我们要设法跟上面汇报啊!上海情势危急,搞不好要再次全军覆没!”

詹俊辉不动声色地说:“电台我有,可是这里不安全,我们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容身。”

段铭飞说:“我有个地方,只要你们不怕,还算安全。“

詹俊辉疑虑:”什么意思?那地方有什么可怕?“

段铭飞说:”是个鬼宅,前年发生过灭门凶案,就被传说是鬼宅,一开始还租出去,后来怪事不断,一直废弃着。我也没地方去。现在谁都不敢信,等躲过这一阵,才能知道哪些联络点是可靠的。“

詹俊辉立刻说:“好,就去那儿。”趁段铭飞不注意,他用眼神暗示了李健,李健心里会意,这是让自己监视段铭飞。

几个人等到晚上夜深人静,拿了电台,来到一个巷道深处,应当算是租界里的贫民区了。段铭飞带着两人找到鬼宅,李健先翻墙进入,听了听动静,开门让两人进来。

院子很小,里面有个木制二层楼,黑乎乎的看不出什么。推门进去,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难听的嘎嘎的声音,扑面是霉臭味,显然是很久没有人气了。由于是木制房屋,且长久废弃,李健脚步很轻,可是另外两人的脚下难免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的确令人毛骨悚然。

关上门,詹俊辉点上准备好的蜡烛,借着摇摆不定的微光四处一照,但见蛛网密结,尘土覆盖,桌椅歪斜,甚至窗户也是破的。

段铭飞头皮发乍,小声说:“要不是有你们,我可不敢来。”

詹俊辉说:“先把窗户堵上,不能透光。”

几个人把破旧的衣柜移过来挡上窗户,缝隙处堵上能找到的破被子。然后,三人又到楼上看了看,卧室里床铺都在,还有一些旧衣服散落在地上,梳妆台污涂的镜面反射着蜡烛阴惨惨的光和大家扭曲模糊的影像。窗户上映射着屋后一棵高大槐树诡异晃动的影子,连詹俊辉也觉得阴森诡异,浑身不舒服,看看四处没什么特别的,就说:“下去吧,没什么可看的。”

几个人只把封了窗户的那间房间略微整理了一下,立刻把发报机放在桌上,詹俊辉亲自发报。终于,大家都松了口气。

詹俊辉说:“我等回复。你们休息吧。”

很快就收到回复,詹俊辉译出了电文,沉默不语。

段铭飞和李健都知道分寸,也不问。

半晌詹俊辉才说:“上面让我代行站长之责,恢复组织,排查叛徒,也会尽快给我们补充人手。”

段铭飞很机灵,立刻说:“上面的意思就是让您当代站长?恭喜詹站长!按照规矩,我知道的一切都会如实汇报!”

詹俊辉自嘲:“代站长?我这个代站长的就职仪式设在这个鬼屋,还真是特别!76号是魔窟,我这里就是鬼府,我们还真是焦不离孟的冤家啊!”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吓自己,还是真的魂魄有灵,一股阴风袭来,屋外似有呜咽之声。段铭飞从脚跟开始麻嗖嗖冷冰冰,一直冷到头顶。他看看詹、李两人,忍不住说:“咱的烛火能不熄灭吗?这个地方……真的瘆得慌!”

李健看看脸色难看的段铭飞,拍拍他的肩头说:“别怕,我们身上的煞气重,鬼都不敢靠近。”

詹俊辉听了苦笑一下:“生在这样的一个世道里,煞气不重都活不下去!睡吧!”

三人躺在地上铺的破布破席子上,段铭飞夹在中间算是有了安全感,李健呼吸均匀,似乎很快入睡,詹俊辉也闭着眼装睡却睡不着。他的心绪纷乱,盘算着该怎样着手重建上海站,转头看了看那边的李健,心中有些后悔那日感情用事,对他透露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本来想放他一条生路,可是现在情势不同了!如今是上海站生死存亡之际,必须要稳住李健,只要这个人在,我依旧利刃在手!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就算这个人背景有问题,反正上面的意思是可以用,先用着再说,想必戴老板也会体谅我的难处。只要他肯听我的,等渡过了这个难关,再放他生路也不迟。

李健并没有睡,那一日的一幕幕让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很痛,想起在轮船上和严旭、孟玉楼的初次相识,想起和那些战友的朝夕相处,他们的机智、坚强、欢乐、忧愁还是那么鲜活,可一切都在顷刻间化作飞尘!没有硝烟的战场,却是一样的血腥和残酷!上海站站长被俘,组织瘫痪,即便是身边幸存的战友也未必可信,这样的战场更冷酷阴暗。鬼屋,的确是我们这种人的归宿!

第五百一十二章 魔窟欢宴,死海泅渡

比起藏身在鬼屋的上海站的凄凉,此时的魔窟76号风头正盛,连开了两天庆功宴,比当初76号成立的时候还要热闹喜庆得多!

吴市宝喝得冒汗,敞开了衣衫,举杯道:“主席、主任,我再敬你们一杯!两位实在是太高明了,军统被一窝端,以后的上海滩,就是您二位说了算!”

“可不是,总算出了一口恶气,这叫一鸣惊人!军统嚣张了这些日子,还真以为咱们是软柿子!一仗翻身,痛快!我也敬主席和主任,两位是在世诸葛!”汪洪峰举杯。

宋问礼说:“我到现在还不明白,这次军统怎么这么轻易就上钩了?”

“轻易?我们的代价不小啦!马淮义和卫季陶死了,方明钧重伤。为了这条大鱼,我们也出了血本!”李氏夋微微眯着眼说。

“最重要的饵应该是许世卿吧!他可是毫发无伤。听说他自己一直躲在一间屋子里,外面打成什么样他都不出来!他要是有种出来露个脸,没准那两个人也逃不掉!日本人要是知道了他的怂样,还能看得上他?”汪洪峰说。

“这个人也忒小心了,当天晚上就回了苏州。连我们都是事后通知,这是防着我们呢!”宋问礼说。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次76号故意将许世卿的行踪暴露,把他当成了诱饵,还让日本人责令他亲自带队到现场,许世卿不傻,一定是恨透了76号,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李氏夋不想延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这次还多亏了纪老爷子大力相助,我和丁主席为了表示感激和诚意,想亲自上门拜望老爷子。拜帖已经备好了,吴科长,劳烦你给亲自送去,看看老爷子得不得空?”

吴市宝赶紧说:“行,我明天就去。我师父说了,他已经让弟子们去查那两个跑掉的,两人都带伤,也画了像,只要在上海,总会露出尾巴。”

丁莫邨突然开口:“这两个人必定是军统的骨干,其中一个能飞檐走壁,枪法神准,我估计以前那些凶案,八成是他们干的!一定要抓住这两个人,否则,用不了多久,军统又能兴风作浪了!”

“可惜程忠恕至今不肯开口。要不还是来硬的吧!天天好吃好喝的养着,能服软吗?”吴市宝说。

“那些手段只能对付虾兵蟹将,他可是戴笠的心腹骨干!这样的人物,重要的是攻心。况且,按照军统的常规,没暴露的都已经转移了。程忠恕能反水最好,就算他一根筋,我们也要让他失去戴笠的信任,变成丧家之犬,除了投靠我们别无出路!”李氏夋说。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主任就是棋高一着!”

丁莫邨还是那张冷冰冰的脸,颇为严肃地说:“估计戴笠已经开始着手重建上海站,我们必须在他们还混乱的时候痛打落水狗,尽快发展我们的力量,打压抗日份子,让76号成为上海滩不可忽视的力量!”

“主席,您说吧,怎么干!现在我们气势正旺,兄弟们都想大干一场,好好出出从前的窝囊气!”吴市宝跃跃欲试。

“好,要的就是高昂的士气!宋科长,你要加大招募的力度。汪科长,把上海滩那些不和谐的人和声音都记下来,有针对性地组织镇压。吴科长,我会给你一个名单,从明天起,我们开始一场没有对手的作战!”李氏夋意气风发,指点江山。

丁莫邨面无表情,保持沉默。

就在丁莫邨和李氏夋在76号额手相庆的时候,已经回到苏州的许世卿却跌落到谷底!他万万没想到这次的上海之行,不仅仅是给人做嫁衣,竟然还被迫给76号当诱饵!一时间好像是被人当头一棒打得清醒过来,什么雄心万丈,什么前途似锦,原来自己就是一条随时可以被炖汤吃肉的狗!

许世卿把自己关在秘室里整整一天,回想着自己是如何不得志,被军统从上海站踢出来,备受排挤和屈辱,本来想借着日本人的势力报复军统,再图个好前程。没想到自己用军统苏州站的几十条命作投名状,换回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下场!原本以为这次上海之行,是因为76号屡屡受挫,想借自己的力量对付上海站,虽然免不了给人做嫁衣,但至少也能展示自己的才干。可他们不止是用了自己的计策,还要用自己的命当诱饵,如果说76号这么做是忌才妒能,日本人竟然也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推出去!原来,自己在日本人的眼中真的就只是一条狗!这个世道,什么同胞、什么共荣,都是屎!没有道义、没有希望、没有感情、没有意义……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我为什么活着?还有什么值得我去争……

秘室里没有点灯,许世卿陷入一个无尽的黑暗空间,四周的沉寂,更让他清楚地听到了心中痛苦的呐喊,看到了一个狰狞扭曲的魂灵在波诡云诘的死海上绝望的泅渡……

阳光下的上海到处人来人往,租界里更是歌舞升平,好像战争不曾光顾,尽管在这个孤岛之外到处硝烟弥漫,鼓角争鸣。

李健在火车站旁的一个卖馄沌的路边摊上捡了个位子坐下,要了碗馄沌,把手中的报纸叠好放上在旁边,报纸的一角似乎是不经意被撕掉了,一个寻人启事的标题只剩下一个“寻”字。车站人流不断,三个男人从车站出来,向馄沌摊走来,他们看到了李健放在桌上的报纸,不动声色坐在旁边的桌上,其中两个人神色有异,忍不住多看了李健两眼。此刻,李健也是内心激动,因为他早就看到,来的三个人中两个认识,竟然是哈孝武和张小栓,今天他奉命来和苏州站派来的人街头,没想到竟然是他们!

几个人各自吃着馄沌,三人中唯一不认识的那人过来问:“这位大哥,麻烦打听一下,香合里怎么走?我三大爷家在香合里27号,我头次来上海寻亲的,不认路。”

暗号都对,李健说:“离这儿不远,我也往那个方向走,可以带你们去。”

“那就谢谢大哥啦!”

几人付了帐,一起走到一个小巷子里,看看周围没有旁人,哈孝武立刻扑过来抱住李健:“大哥,想死我了!没想到是你来,我刚才差点没忍住要叫出来,小栓还掐了我一把!”

李健也颇为激动:“我也没想到会是你们!有一年没见了,你们俩长胖了,小栓也长高了!”

张小栓虽然比哈孝武小几岁,可是比哈孝武沉稳得多,虽然高兴但也很克制:“大哥,这下我们可以一起杀敌锄奸,太好了!”

“我叫陆云海,我认得你,护送国宝的时候我也在。”

李健却没印象,想必不是一艘船上的,忙说:“你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走。”

第五百一十三章 复活之战

几个人等到了天黑,悄悄进入鬼屋,哈孝武看着屋子破败的恐怖景象,禁不住说:“这地方真的闹鬼吗?看着真是阴森森的!“

屋子里坐着五个人,见他们进来,詹俊辉笑着说:”这下好了,鬼屋里的人比鬼多了!”

三人自然都认得詹俊辉,立刻敬礼,陆云海说:“詹站长,苏州站陆云海、哈孝武和张小栓奉命报到!“

陆云海曾经和詹俊辉同乘一船护送国宝,此时见面也格外亲热。詹俊辉笑着过来,拍拍他的肩头说:”小陆,我们又重逢了。没想到这次派过来的都是那次一起护送国宝的好兄弟,真是意外之喜!”

詹俊辉身后的三人也过来互相打招呼,他们是杭州站派过来的,也是曾经一起护送国宝的,大家又是意外又是欢喜。

互相寒暄之后,话题转到上海站的重建。

詹俊辉说:“由于原上海站的不少人被捕,包括程站长,很多联络点遭到破坏,所以,以前的所有联络点和人员暂时都不能启用,必须在一一甄别之后才可以重新回到组织。我们目前只有这些人,一部电台,和这个鬼屋。重庆方面的增援虽然在路上,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调你们过来,保证上海站的基本运行。首先,我们要生存,也还要继续锄奸,不能让上海滩被76号掌控。我先明确一下各位的职责。柳明负责电台和联络。段铭飞负责情报收集,以及甄别工作,小穆和小肖,你们和段铭飞一组。阿健带着你们三人是一组,主要负责锄奸。这里虽然还算安全,但只能晚上出入,不方便。从明天开始,阿健,你们几个到福运车行去当车夫,在乔家巷合租一间屋子,既可以避人耳目,也方便行动,没有任务的时候帮着段铭飞收集情报。段铭飞要开个杂货店建立联络点,有新联络点之前我们暂时还在鬼屋。”

一切如詹俊辉所安排的,李健和陆云海、哈孝武、张小栓都加入了福运车行,几个人白天满上海地跑,不论是租界还是华界,很快就对上海的大街小巷了如指掌。到了晚上,四个人挤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纵然简陋,却甘之如饴。三个人都管李健叫大哥,剩下的按岁数排序,陆云海是老二,哈孝武是老三,张小栓是四弟。一连二十几天过去,他们除了收集情报,并没有任何锄奸任务下达。

李健每天都在鬼屋附近早晚兜两圈,趁人不备查看一块活动的砖下有没有消息传递。这天他拿到一个指令,晚上回到鬼屋去见詹俊辉。

“站长,是要行动吗?”

“对。76号最近像是疯狗一样乱咬,不仅到处用子弹和人的断肢去恐吓人,还每天都制造几起暗杀,已经杀了不少保持气节的各界名人,我们不能不反击,否则,上海就真的完全沦陷了!76号之所以这么猖狂,和一个人的大力支持有密切关系,就是76号干将吴市宝的师父,纪云天。他是青帮大字辈的,从前也不过是凭借着辈份高,道上的人给个面子而已。自从真正的青帮大佬跑到香港,剩下的大佬要么退隐,要么不得志,倒把他给显出来了。76号的人马有一多半都是从纪云天的弟子中挑出来的。上次维安会设伏,也是他们出人出力,否则,76号能整出那么大动静?这个纪云天,有吴市宝和76号撑腰,竟抖起威风来了,不知道夹着尾巴保命,还敢招摇过市!阿健,你们的任务,就是把纪云天做掉!”

“好。”李健当然知道最近上海人人自危、汉奸嚣张的形势,心中也憋着怒火。

“这是他的照片,和我们掌握的具体情况。尽快!”

“是。”李健看了看手中的东西,记住照片上的样子和其它情况:“站长,我走了。”

詹俊辉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

“放心吧。”李健鬼魅般地出了鬼屋。

第二天,李健带着陆云海三人在纪云天时常出现的道路和茶馆分开行动,各自负责监视一段。三天后就有了大致的方案。

“看来,在路上暗杀的难度相对大些。他出入坐汽车,前后左右都有弟子们骑车保护,警惕性也是最大的。而且专挑大路闹市走,巡捕房的巡逻比较频繁,我们人手少,不能硬拼。”陆云海对着一张草图指指点点地说。

“我晚上去过他家,他家里雇了不少保镖,还有一些弟子护院,有几个身手不错,人很警觉,不敢靠得太近。而且那个宅子大得很,纪云天每天住哪儿不确定,也很难十拿九稳。”李健说。

哈孝武接着说:“这老爷子爱听评弹,常去捧名角小玉环的场子。我和老四在茶楼里泡了三天,那个小玉环除了星期二和三不来,其它时候都来。听说那个老头子最少每周来两次,基本上都是下午两点到四点的场子。每次都坐同样的包厢,位置最好的那间。身边总是有十几个徒弟,布茶水点心的都是茶馆老板的小舅子,其他人别想靠近。从头到尾,我都没看出有什么空子可钻的。”

“我到他们灶间看了,应该可以混进去,要不我们在水里下毒,毒死他!”张小栓说。

“你怎么断定下了毒的水是给纪云天的,万一给了别人,就枉送无辜人的性命!还会打草惊蛇。”李健断然拒绝。

张小栓说:“实在不行,趁他们听戏分心,我们往他的包厢里扔炸弹,就算他们人多,也全给炸飞了!”

李健觉得张小栓的性子还是没变,冲劲有余,考虑欠周,茶楼里扔炸弹,那要多少无辜之人给一个纪云天陪葬!随即否决:“不行,不能伤及无辜。”

张小栓小声嘟囔:“哪儿管那么多!”

李健瞪了他一眼,哈孝武赶紧戳了张小栓一下。

陆云海说:“既然路上和家里都不是理想的地点,看来只能在茶楼里动脑筋。要不然我和大哥一起去茶楼看看,回来再商量?”

李健点头:“就这样,我们明天去茶楼。”

第五百一十四章 硝烟再起

水云间,蓝底金字的匾额高悬大门之上,这就是纪云天常来捧场子的茶楼。李健和陆云海分开坐在不同的地方,从不同角度观察周围的情况。茶楼里几乎满座,戏台上正在唱着昆曲,伙计们穿梭往来,有拿着长嘴茶壶添水的,有送热毛巾的,都是有绝活有讲究的。倒水的离着老远也能把水从细而长的壶嘴中精准地填满茶杯,滴水不漏,滴水不溅。而递热毛巾的,往往隔着老远就抛过去,即使是二楼包厢的客人,只要喊一嗓子,伙计便直接从下面抛上去,叠好的毛巾把稳稳飞到客人手中,准确无误,若是忙起来,但见白色的毛巾把满场飞舞,夹杂着客人高声叫好,也算是茶楼一景。

李健抬眼看了看二楼包厢,哈孝武所说的那个纪云天常来的包厢中坐着别人。两人坐了半天,直到小玉环唱完了,纪云天也没来。李健要了个热毛巾,趁人不备把毛巾藏在袖中,然后盯着送毛巾的走进茶楼后堂,跟着也到后面看了看,有伙计见他进来赶忙拦住:“先生,您有事?找人?”

李健忙说:“我要解手,茅厕在哪里?”

伙计给指了路,李健趁机退出来,远远看了陆云海一眼,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茶楼。

走到僻静处,陆云海说:“我换了不同位置观察包厢,包厢在正中,要直接从楼下或者楼上向纪云天射击,角度不好掌控,而且都在对方的视线中,一拔枪就会被发现。除非躲在戏台后面,那就要先把后台的人都制服才行。我去后台看了看,那里除了戏子,门口也常有伙计经过,要万无一失,最好能再多几个人,否则一点意外响动都会功亏一篑。”

李健说:“今天晚上我再去一次茶楼,就能心中有数了。”

第二天,化了妆的陆云海和李健进了茶楼,没多久,纪云天带着人前呼后拥地来了,直接上了二楼正中的包厢坐定,茶楼老板的小舅子跑前跑后一通忙活,戏台上的小玉环也款款出场了。

李健等到小玉环唱到动情之处,眼见递毛巾的进到后面,起身跟了进去,陆云海也随后跟进去,等他进去,看到递毛巾的和其他的三个厨房伙计已经瘫倒在地,睡着了一样。李健换上伙计的衣服,拿上一托盘的热毛巾把往前面走,陆云海把地上的几个人移到旁边的杂物房里藏好。

李健来到前面,台上的小玉环铿锵顿挫唱得酣畅淋漓,客人们也听得聚精会神。没人注意李健走到纪云天包厢下面合适的位置,一手拿起几个手巾把抛向纪云天旁边站着的几个弟子,那几个人猛然间看到热毛巾迎面抛过来,下意识用手去挡,李健借着面前的桌子腾空跃起,手中寒光一道冲着全无防备的纪云天飞去,四周的人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纪云天的咽喉间一把飞镖直没入柄,纪云天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舞台,在一片惊呼声中软到在椅子上。

突然两声枪响格外刺耳,茶楼里受惊的人们立刻没命地冲向门口逃命,那些青帮弟子们惊慌失措地叫喊着,慌乱地拔枪四顾,下面一片混乱,哪里还找得着那个凶手,于是一面大叫:“抓住那个扔毛巾的!”,一面背着纪云天往外跑。

茶楼里摔杯碎碟,桌歪椅倒,已经狼藉一片,人群蜂拥到门口夺路而逃。别说抓凶手,就是要保着纪云天出去都费了好大力气。而此时的李健和陆云海已经进入一个小巷,陈小栓和哈孝武拉着洋车等在那里,两人上了车被拉着跑到了一个僻静处,脱了身上的衣服,露出车夫的衣服,擦掉脸上的装扮,拉着两辆洋车,从容不迫地离开。

第二日,满上海到处响彻了报童嘹亮的叫卖声,“看报看报,青帮大佬命丧茶楼”,可怜平日里热闹的茶楼如今成了凶案现场,出入的都是警察和76号的便衣。

吴市宝看着桌子上那枚沾着师父血迹的飞镖,如果眼睛能喷火,飞镖早已经融化成一滩铁水。李氏夋叹口气说:“市宝啊,节哀!先把纪老爷子的后事好好办了!让他老人家风风光光地入土为安。你放心,老爷子的仇人,也就是我们76号的仇人。人像已经贴出去,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吴市宝咬牙切齿地说:“抓住这个王八蛋,我要用这把刀把他给千刀万剐了!”

有人敲门,进来说:“主任,丁主席让您去一下。”

李氏夋来找丁莫邨:“主席,什么事?”

丁莫邨面无表情地说:“纪老爷子的案子,有眉目了吗?”

李氏夋说:“人像张贴出去了,不过未必有用。那枚飞刀是个线索,吴市宝也让青帮的人在江湖上找会暗器的人。不过我估计这还是军统的手笔!干得干净利落,撤退也有章法!主席,军统里会功夫的不太多,好像没这么一号人吧?您有印象吗?”

“从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如今的军统连中统都敢一争长短,只怕势头挡不住!唉,老爷子也是大意了。总那么抛头露面的,怎么不让军统惦记上!你备份隆重的奠仪,好好发送吧!”

“都已备好。我已经嘱咐吴市宝给老爷子风光厚葬。”

“我刚从梅机关回来,又有任务了。汪主席的南京政府刚成立,要发行新币。可是上海滩的一些银行家们阳奉阴违,暗中抵制。不用点非常手段,他们不会就范。纪老爷子的案子重要,可发行新币的事更是首要,你得劝劝吴市宝,别太冲动,日本人和汪主席那边怠慢不得。”丁莫邨内心对76号几乎变成青帮天下的情势很为反感,自己几乎要被李氏夋架空了,话里话外都透着冷漠。

李氏夋表面上恭敬地说:“丁主席放心,孰轻孰重吴市宝拎得清。哦,程忠恕那边给重庆的电报已经发了,可是迟迟没有回音,要不要再试探一下,如果重庆真的要放弃程忠恕,就没必要留着他了吧。”

丁莫邨阴冷的目光看看李氏夋,不紧不慢地说:“再等等,人在我们手里,活着比死了有用。”李氏夋从丁莫邨的办公室里出来,暗自琢磨:为什么丁莫邨坚持不刑讯程忠恕,虽然攻心也有了点成效,程忠恕已经给重庆戴笠发电报,转达了日本人要高层密谈的意愿。可总感觉丁莫邨的心思讳莫如深,似乎对重庆那边也有些暧昧,难道他还想脚踩两只船,或者根本就是后悔了?想借着程忠恕去向戴笠示好?哼!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做事瞻前顾后,成不了大事!

李氏夋带着一肚子的心思回到办公室,吴市宝还在等他,看到他满脸阴郁的样子,赶紧问:“主任,出啥事了?”

李氏夋不动声色地说:“我们又有任务了!日本人让我们帮助推行新币发行。”

吴市宝不明白:“新币?我们又不是银行,怎么帮?”

“那些银行家们阳奉阴违抵制新币,劝说不管用,就只能来横的。”

吴市宝立刻心领神会:“就这点事!那些有钱没胆的怂包,往他们家里扔个血淋淋的断手、断脚,保准第二天就上赶着吆喝新币了。我去办!”

李氏夋却没那么轻松,板着脸说:“没那么简单。我们关起门来说话,出去可别乱讲!这新币明显是日本人的损招,跟抢钱差不多。那些银行家傻啊,别说是不是为了国家,就是为了自己也不愿意眼睁睁让日本人夺了他们的金山银库!推行新币,不仅是要抢了他们的钱,还要帮着日本人去抢所有人的钱!那些人被逼急了也会玩命!可是没他们就推行不了新币!这样,你先吓吓他们,如果不行,那就得见点血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争执

李健从砖缝中拿到字条,当天晚上就到了鬼屋。

詹俊辉说:“明天我就不在这儿了,搬到了浣亭里7号,是个书店,只要跟店员问有没有民国二十一年刊印的明清史话,他就会带你来见我。”

“好,那样就方便多了。”

詹俊辉自嘲说:“这里虽然不方便,待久了,还真舍不得,整个上海没有一个地方能比这里安静!阿健,你有没有觉得我身上阴气重?”

李健不觉失笑:“你不舍得,这里的鬼可盼着你走,他们的阴气让你采了,鬼都做不成!”

詹俊辉也笑了:“自从你杀了纪云天,上海站算是从谷底走出来了。现在,部分联络站重新恢复使用,我们最艰难的日子算是到头了。今天叫你来,是接到了新任务。重庆指示,要求我们务必保护上海的各大银行。日本人企图用推行新币的政策来扰乱国民经济,掠夺中国财富,如果得逞,对我们的抗战和国民的生活将造成不可估量的打击。打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钱没粮,战必败!老百姓要是活不下去,民心一乱,难以收拾。所以,别小看那些银行,那就是我们必须捍卫的阵地。这几天,76号已经开始行动,各大银行的董事和经理都收到了恐吓信,子弹、匕首、死猫死狗、甚至人的断肢被扔进家里,警告要他们要推行新币。昨天,还在几个银行门口发现了炸弹。今天,丰汇商业银行的员工被76号特务用手枪顶着脑袋,如果不努力推行新币,下一次就是血溅柜台。我们不能任由76号这么干下去,必须以牙还牙,控制局势。”

李健问:“要怎么做才能控制局势?”

“他们扰乱我们的银行经营,威胁我们的人,我们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到推行新币的银行捣乱!他们能闹到什么程度,我们就比他们更过份!”

李健不禁愕然:“站长,如果76号真动手杀人,我们也杀人?银行职员都是普通老百姓,他们是无辜的。”

詹俊辉反问:“那你有什么办法?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不伤及无辜还能阻止76号的行动,我听你的。”

李健想了想说:“他们要是敢杀银行职员,我们就杀汉奸和日本人,以前我们不是就这样和76号对着干?尤其是杀日本人,最能有效打击76号。”

“你说的我不是没想过,可是我们现在没有能力。那些汉奸和日本人都知道夹着尾巴做人了!尤其是纪云天被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用飞镖杀死,你知道现在要雇个懂功夫的保镖标价有多离谱吗?别说日本人,大大小小的汉奸都精得跟耗子似的。日本人很重视新币推行,死几个汉奸根本不会动摇他们的意志。杀日本人也是隔靴搔痒!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以牙还牙,他们杀不推行新币的,我们就杀推行新币的,看谁狠得过谁!”

李健觉得詹俊辉太疯狂,质问道:“那些都是银行的普通雇员,都是挣扎活命的无辜同胞,怎么可以和76号比着杀自己的同胞!这么做,我们和76号有什么区别?”

詹俊辉看李健不妥协,缓和了一下口气说:“阿健,你想想,那些日本人控制的银行帮着日本人推行新币,坑害自己的国家和同胞,他们就是汉奸!你说杀汉奸,没错啊,他们怎么无辜了?既然是汉奸,那就该杀!看还有哪个银行敢推行新币!日本人也要掂量掂量,银行的人要是杀光了,新币的事无从谈起。只有以杀止杀,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捍卫国家不可动摇的意志!”

李健觉得有股阴寒之气充斥四周,难道詹俊辉真是被恶鬼附身?他脱口而出:“照你的意思,只要给日本人干活,只要在日本人屠刀下苟活性命的就是汉奸,是汉奸皆可杀,你告诉我,占领区内的中国人有几个不是汉奸?杀光他们就能打败日本人?”

詹俊辉勃然大怒,没想到李健竟然如此固执,公然抗命,但他还是忍下这口气,想了想说:“这样吧,我给你个名单,是日本人控制的银行,先对他们的员工实施恐吓,看看76号的反应再说。”

“好!”李健暂时妥协,接过一张叠好的纸条,黯然离去。

段铭飞目睹两人的争执,忍不住说:“没想到,阿健虽是一个杀手,可竟然还是有底线的。”

詹俊辉登时恼了:“你是说我没有底线!”

段铭飞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圆场:“站长,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没想到他妇人之仁,心慈手软。看样子,他还是不情愿,万一76号真动了手,不知道他能不能转过弯来。”

詹俊辉冷笑一声:“没有他,我们就不活了?杀几个手无寸铁的人,也未必用得上他。不去也罢,不用他出手,正好练练兵!”

一个平常的傍晚,一个普通的小院,炊烟飘荡,饭香扑鼻,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追逐嬉戏,老人站在门口看着,再看看天色,喃喃地说:“今天怎么这么晚啊!不是有什么事绊住脚了?孩子们要是饿了,就先吃吧。”

两个孩子的母亲笑着说:“估计也该到了,孩子们还玩着,就再等等。”

果然没过多久,院门被敲响了,女人赶紧去开门,还说着:“什么事这么晚?正说不等……”话没说完,从半开的门看去,外面却不是自己的丈夫,是一条街住着的街坊,杨太太。

杨太太神色慌张地说:“钱太太,你家先生回来了吗?”

“没有,也不知道今天怎么这么晚!一家人都等着,真是的,有事也不叫人给捎个信!”钱太太不知为什么,心慌慌的,不免抱怨着。

杨太太看看里面,老人在屋里,小声说:“钱太太,我来给你报个信,没亲眼看到,听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他们说那边街角有人被捅死了,有见着的,说好像是你们家先生。巡捕房的人来了,你要不要去认认?或许是认错了?”

钱太太身子一软差点站不住,又怕被里面的老人看到,赶紧扶着门框,老人在门口喊:“萱萍啊,谁啊?”

钱太太勉强应答:“是杨太太找我说个话,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说完就出门跌跌撞撞地走,杨太太赶紧搀着她。

两人转到街角,果然看到巡捕房的人正在收尸,询问周边围观的人是否看到什么,是否认识被害者。钱太太鼓起勇气上前,有人立刻说:“她就是那个人的太太。”

钱太太哆嗦着走上前,只看了放在担架上的死者一眼,就觉得天塌地陷,立刻眼前一黑,人就倒下了。

杨太太赶紧过来看:“昏过去了,快救救她!这是怎么了,钱家都是老实本分的,得罪了什么人啦?”

有人叹息着:“唉,一家子都靠他在银行的薪水度日,人没了,剩下的老老小小可怎么活啊!”

“本来他家小日子挺好的,男人在大银行里,薪水高,又体面,谁不羡慕。真是花无百日红,孩子那么小,又是这么个世道,惨喽!”

“她先生人挺好的,不抽不赌,脾气好,没见过他跟谁红过脸,怎么就有了仇家?”

“听说他们银行让人放过炸弹,为了新币的事。丰汇银行不是还有人拿枪顶着银行职员的头,要是不努力发行新币,就要他们的命!我看,八成就是为了这个吧?”

“那跟小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大家不认什么新币,也不是银行职员的错,怎么能这么草菅人命!没人管了?”

“哎呦,小点声,那些人想杀谁就杀谁,巡捕房都管不了!少说两句吧,别看了,怪瘆人的,回去,回家!”

是夜,那个平凡的小院只有哀嚎和悲泣,从此,对他们来说,阳光不再温暖,风雨更加凄苦。

第五百一十六章 失控的对决

巡捕房里,一个年轻的探员发着牢骚:“咱这个巡捕房就是摆设!明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也只能当缩头乌***儿,我觉得实在没意思,这儿跟法国差得太远了,法律就是摆设。我不想干了!”

一个中年警探略带戏谑地看着他:“凌峰,是你自己说,你的梦想是当一名警员,维护法律的尊严!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去法国留学?又说人家歧视华人,不公平,要回来给自己的祖国树立警察典范。这才当了不到一年的巡捕,就不干了?你不干,有的是人抢这份薪水。什么警察典范就是个天大的画饼,你就自己画给自己玩吧。”

探长的话让年轻人陷入了纠结和烦躁:“理想和现实差得太远!这里是租界,还是任由日本人和76号目无法律、为所欲为!洋人也怂了,哪儿还敢讲什么公正、民主!只要日本人不威胁他们的安全,根本不在乎中国人的命!我看透了,这里也不是实现法律公正的地方,我要去重庆,中国人的法律还是要在自己的土地上才能生根发芽。”

“你小点声!上海不是中国的土地?上海人不是中国人?你想去哪儿是你的自由,不过,你可是独生子,你爸妈可不想离开上海。好容易他们把你从法国盼回来,催着你订了亲,等着含饴弄孙,你就忍心一走了之?月琴会跟你走吗?”

年轻人苦着脸一言不发。

中年警探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凌峰,我敢说,你就是去了那边也一样失望!战争年代,法律就是马桶,什么脏的臭的都能往里倒,你得接着,还得冲洗干净,要不然,这个世界就更臭了!听我的,把你的理想放在心里最深的地方,先习惯被现实玩弄,再学会在现实中玩弄,然后懂得玩弄现实,你的理想也许会有解封的一天。”

年轻人忽然略带顽皮地笑了:“头儿,我改主意了,留在这儿,先把你的道行都弄到手!不是哪儿都有你这样的老狐狸!”说罢挥挥手,潇洒地扬长而去,身后是中年人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翌日,李健四人被紧急召集起来,进入一家名为明智书屋的书店。

詹俊辉神色严肃地说:“76号昨天杀了丰汇银行的一个经理,并警告其他人,如果不努力推行新币,就会有一样的下场。我们必须要予以还击,为此,我要成立一个特别行动队,以牙还牙!暂时要从你们这里抽调出陆云海和张小栓。等重庆那边的人到了,我们再行安排。”

陆云海还没说话,张小栓就兴奋地说:“太好了!76号不就是敢打敢杀吗?杀人有什么难的?他杀一个,我们就杀一双,比狠,咱们军统是他们的祖宗!丁莫邨和李氏夋也不过是军统丢弃的废物!”

詹俊辉颇为意外,没想到年纪不大的张小栓却狠劲十足,鼓励道:“说得对!我们就是要比76号更狠!你们俩先走,晚上7点到和平里31号。”

两人答应着出去了。

詹俊辉看着李健,温和地说:“阿健,那些没什么难度的事你就不要参与了。我有更重要的任务给你。”

李健心里明镜一般,知道詹俊辉是在迁就自己,但要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只能无奈地问:“什么任务?”

“我想了想,你那天的话也有道理。只有杀大汉奸和日本人才是对76号最有效的打击。所以,我要双管齐下,让特别行动队先做出迅速有力的反击,你这边还要给一记重锤!根据我方情报,日本人为了扰乱金融,意图发行法币伪钞!用伪钞制造金融混乱,以此来迫使民众接受新币。新币政策的始作俑者,也就是伪钞模板的制造者,加藤武次郎,因为伪钞的品质出现问题,携带着模板刚从日本抵达上海。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一定要把这个人连同印钞模板一并销毁,才能给这个新币政策致命一击。当然,仅靠你们两个人肯定不行,我让整个苏、沪、杭,甚至重庆总部的情报网为你收集最及时准确的情报,一旦找到下手的机会,由你实施暗杀。”

李健听了詹俊辉的话倒是精神一振,釜底抽薪,这的确是最根本的办法,立刻说:“好!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希望尽快行动。”

詹俊辉满意地笑了:“这两天你好好养足精神,等我的消息。”

第二天晚上,李健和哈孝武拉完洋车下工回来,陆云海和张小栓正小声地说着话,看到他们回来,张小栓兴奋地跳来,把门关好,回身凑到李健面前压低声音说:“大哥,今天太顺利了。我们干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杀的,打了两枪,第一枪打到肚子,又补了一枪,打在胸膛上,当时就没气了!这是我第一次杀人,一开始以为会紧张,怕打不准,没想到事到临头,也不知道怕了,扳机一口,人就倒下了,比想象的容易!”

看到张小栓在第一次杀人之后竟然如此兴奋,李健感到震惊和厌恶,忍了忍,淡淡地说:“小栓,现在我们不是一个行动组,按照规矩,我们之间不该互通消息。”

张小栓见李健的反应冷漠,甚至有些不悦,不免失落,但军统的纪律他是懂的,李健的警告也无可厚非,于是蔫蔫地说:“我们不是临时被调用的吗?你还是我们的队长,应该不至于吧?”

李健看到张小栓霜打茄子一般,想想他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身边没有父母教诲,有些心软,就隐晦地告诫他:“小栓,有些事是不得已而为之,虽然做了,也不值得高兴和炫耀。古语说,战胜,当以丧礼处之。杀戮,不论以何种名义都是罪孽。希望我的话,你能放在心里,如果有一日你能明白,对你会有好处。”

张小栓嘴上说:“哦,我记住了。”然而,心里却很不痛快:我杀的是坏人,为了抗日救国,怎么就是罪孽?你比我杀的人多多了,凭什么反过来教训我!

李健看张小栓的样子就知道他未必听得进去,多说无益,也就无话。哈孝武看到有些冷场,赶紧说:“我去做饭。”给李健使了个眼色。

李健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跟了出去,陆云海不好意思吃现成的,也出去帮忙,剩下张小栓,觉得大家好像是在孤立他,一肚子委屈,干脆倒在床上暗自生闷气。

但事情的发展不仅出乎李健的意料,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个普通的日子,一家银行内突然闯进来几个大汉,竟然手持轻机枪,对着柜台里的银行职员一通狂射,当场3死五伤,震惊上海滩。

仅仅又过一天,两家推行新币的银行遭到不明身份人物袭击,一家被扔了炸弹,两人死亡,两人重伤,另一家银行经理坐车回家,半路被乱枪打死在车里,汽车都被打得惨不忍睹。

隔了一天,丰汇银行的职员宿舍遭到歹徒闯入,十几个职员全部遇害!

一时间上海滩舆论大哗,银行职员人人自危,去银行上班就如同过鬼门关,不少人吓得请假不敢上班,很多市民怕受无妄之灾,也尽可能不去银行办理业务。往日人来人往的各大银行,如今门可罗雀,行人经过都要绕着走。

即便如此,银行的噩梦还在继续。一家推行新币的银行在晚上无端起火,翌日五个银行职员在上班路上遭到枪杀。

然而就在当天夜里,丰汇银行最大的一个集体宿舍的全部113名职工被扣做人质,声称只要再有任何推行新币的银行死一人,就杀10人抵命。

至此,上海无论华界、租界,所有银行都被迫关门歇业,各界人士极为愤慨,纷纷对滥杀无辜职工的双方都严厉谴责,尤其是工商界反应激烈,派代表到政府交涉,如果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就要罢工罢市,搞得日本人、洋人、伪政府官员都感到棘手和失控。

第五百一十七章 釜底抽薪

虽然制造这一系列血案的双方没有显露身份,但大家都猜到了一定是76号和军统所为。现在那113名银行员工是在76号手里,当务之急,丰汇银行联合各界人士,只好来找日本人控制的伪政府施压。伪上海市长卢经纬赶紧去找梅机关的营左真朝机关长,西显寿造也被叫去会谈。

“西显少佐,76号这么做,让上海银行界无法正常运行,最终会导致上海金融界的崩盘,后果不堪设想啊!能不能让76号先放人,总要让银行能开门营业才行啊!”

“你有什么证据说是76号干的?这很可能是重庆方面在故意制造混乱,嫁祸给76号。”西显狡猾地说。

“虽然没证据,可是事情很明显,上海市民和各界人士都认定是76号干的。重庆方面针对的是推行新币的银行,76号打击的是不推行新币的银行,这是明摆着的。”

“是啊,就是因为不推行新币,他们才遭到惩罚,所以,推行新币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只要他们认真做好该做的事,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他们解救人质。”西显的眼睛闪着冷酷的光。

“这……推行新币是重要,我一定会转达少佐的意见。可是,推行新币也是需要时间的,现在一百多名员工被扣,民怨沸腾,要是激起他们罢工罢市,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只要银行肯写保证书保证他们推行新币,我们立刻出动宪兵帮助解救人质。还有,你要向各界宣布,重庆和军统是罪魁祸首,他们滥杀无辜,这才是事实!”西显寿造以命令的口吻说。

卢经纬见西显寿造态度强硬,知道这必定是日本人目前的态度,自己也是人家的马前卒,只好说:“这样,我再去劝说劝说,争取让他们写保证书。那我就先告辞了。”

詹俊辉看着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关于一百多名银行职员被绑架的报道,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

段铭飞说:“76号真是初生牛犊啊,一百多号人,就这么明着绑架!这种事也敢作?”

“只怕有胆子干,没本事收场!真是愚蠢,鸟怕出头猪怕壮,还有上赶着往枪口上撞的!本来咱们也是要背着骂名的,现在,有人愿意替我们挨骂,这人情咱不领都不行!”

“那……咱们怎么办?”

“当然是偃旗息鼓,现在谁动手,谁就是千夫所指!你去让特别行动队都保持静默,看76号这出戏怎么收场!”

“是,我这就去。”

“等等,让阿健来找我。现在是釜底抽薪的时候了。”

“是。”

“还有,那个张小栓,没想到小小年纪,敢打敢拼,是个狠角色!你让他也来,和李健岔开时间。”

“是。”

詹俊辉把双脚搭在桌子上,身体舒适地靠着椅背,仰着头看天花板,若有所思。

李健来找詹俊辉,见面就说:“站长,76号绑架了一百多人,明着向我们示威,我们打算怎么办?”

詹俊辉不动声色地说:“你有什么想法?”

“76号做事完全丧失理智,我们不能再和他们恶性对抗下去,否则,不仅伤及更多无辜,让整个上海局势失控,最终也会让重庆失去民心!”李健直言不讳。

詹俊辉不得不承认李健在大局上的把握是对的,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快,当初两人的分歧,如今似乎分出了高下,淡淡地说:“76号的做法最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面!这个你不必担心,我已经让大家停手,现在表面上76号占了上风,实际上他们是自找麻烦。我叫你来,是要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

“站长的意思,时机到了?”李健会意。

“对。我们一直在密切监视加藤的一举一动。他没有任何朋友社交活动,从不单独外出,一出门就是大队士兵保护,可见日本人对他的重视程度。他这次来上海的首要目的是修补印钞模板。所以,日本人一直在秘密寻找中国制模工程师,而国民政府早就把所有工程师、工人、印钞模具和机器等全部转移到了后方。可是智者千虑难免一失,也真佩服日本人的坚持不懈,有个曾经参与法币制模工作的老员工因为眼疾辞了工,后来一只眼睛瞎了,所以政府撤离的时候把他漏掉了。这个人一家子都在上海,最近全家都失踪了。我们终于得到情报,这个人现在就在日军驻上海陆军司令部的地下室里。也就是说,模板和加藤也都在那里,一旦模板修补好,就会立刻开始大量印制伪钞,这就是灾难的开始。我们必须在此之前毁掉模板,当然,如果连加藤一并消失最好。”

“上海陆军司令部?怎么进去?模板的具体位置有吗?”李健直截了当地问。

詹俊辉的眼神有些异样,沉声说:“这个任务很危险。我们有个内线,能带你进入陆军部的地下室,至于进去之后怎么找模板我们也不知道。即便成功,那个内线也必然彻底暴露,你们也许都不能活着出来。可这是毁掉模板唯一的机会。”

“只要能进去,我会尽最大努力完成任务!希望能尽快实施!”李健毫不犹豫地说。

詹俊辉突然心里有点发虚,毕竟面前的人两次救过自己,这次任务几乎有去无回,虽然并非自己的本意,但感觉像是自己亲手要把他送上不归路,看李健如此痛快,也不免感动和惋惜:“阿健,这次任务风险太大,我也尝试寻找更稳妥的办法,但除此以外,实在是没有别的可能。我这心里也不好受!你救过我两次,我却要让你……”下面的话,詹俊辉难以启齿。

李健轻松地说:“站长,我是军人,生死早就看淡了,马革裹尸是军人注定的归宿,你不必放在心上。模板的事关系重大,希望越快越好!。”

詹俊辉突然有些犹豫,于公于私,失去李健,对上海站都是个极大的损失!可除了他,这个任务没有别人可以代替。狠狠心,詹俊辉说:“好!果然是军人本色!今天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你7点半在罗湾巷路口等我。”

李健告辞出去,半个小时后,张小栓来了,恭恭敬敬地敬礼:“站长,您叫我?”

“坐,小张。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我把你在这次特别行动中的突出表现汇报了上去,上面复电褒奖你!说你受训时就表现优异,希望你再接再厉,继续杀敌立功!”

张小栓喜形于色地说:“谢谢站长对我的鼓励和栽培!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站长和上峰对我的期望。

詹俊辉满意地说:“好啊!有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是国家民族之幸!你们这个特别行动队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你可以回到原来的行动队,但是,根据你的出色表现,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愿意回去跟着李队长呢,还是愿意换个环境?”他有心试探张小栓对李健的态度。

张小栓略一考虑就说:“我听站长的安排。换个环境也好!”

詹俊辉心中暗想:看来这小子不愿意躲在别人的阴影之下,人小野心不小!

表面上不动声色地说:“好吧。我会考虑。好好干,你年轻有为,我很欣慰。”

第五百一十八章 生死一线

日本驻沪陆军司令部门前,一辆军用吉普车缓缓停下,开车的日本军官从车里递出证件,通过检查后继续开进去,把车停在院子一个偏僻的地方,故意磨蹭了一会儿下车,看看周围没人关注这边,低声说:“出来吧。”

从车底盘迅速钻出来一个日本兵,却是李健。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赶紧从车上拿下一个工作包斜挎在身上,手上还提着一个装满各式工具的木质工具箱,低声说:”可以了。“

军官小声说:”跟着我,见到军官照我说的做。“

两人镇定自若地向办公楼走去,尽管他们心中都清楚,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外面的阳光。

李健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身边这个人叫海岛晴川,一个日本军官,怎么会成为军统的人?昨天初次一见,让自己颇为吃惊,但他不能当面质疑这个问题,同时也勾起了脑海中封尘的影像,那也是一个日本军人,他的名字都已经淡忘了,可是他主动救了115师的官兵,为此牺牲了自己,那个人死前的一刻依旧清晰,镌刻在心中终生难忘。人,就是这样复杂,敌友善恶,忠奸是非,并非可以简单一概而论。

海岛晴川带着李健走到司令部大楼门口,门口的警卫再次盘查证件,看看两人,也就放行了。进了大楼,海岛边走边和路过的军官用日语打着招呼,径直下了楼梯,来到地下室门口,这里有厚重的铁门,门口还有岗哨。

海岛拿出证件,哨兵显然认识他,用日语询问:”海岛上尉,修了两天还修不好吗?“

海岛用日语回答:“因为缺少关键的零件,今天终于配齐了,不用太久就可以恢复通风装置的使用,放心吧。”

“那就辛苦了!”哨兵打量了李健一下,李健镇定地用练了千百遍的日语打招呼:”辛苦了!“

哨兵打开门让两人进去。

两人顺着楼梯向下走,感觉到里面空气污浊憋闷。其实通风设备是海岛晴川故意弄坏的,找借口拖延了两天还没修好,导致地下室空气不流通。进入一条长长的甬道,两边有很多房间,每个房间都有铁门,门上有个玻璃小窗,还配有推拉式的小门以供递送东西。李健用眼角余光迅速扫过,看到里面有些人穿着白色大褂忙碌着,还有很多仪器,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偶尔还能听到呻吟之声,加重了这里神秘阴森的气氛。

据海岛晴川所说,这里上面是指挥所,而地下室却是个诡秘的地方。战争远远不止于战场的枪炮厮杀,更有背后肮脏得连自己都不敢曝露在阳光下的种种勾当。

两人进入一间满是管道的房间,海岛开始检修通风设备,干了一会儿,海岛看看手表,凑在李健耳边用怪味中国话说:”快到吃饭时间,他们会到饭厅吃饭。我们只有这个机会,出门左手尽头的那间就是。”

李健点头:“好。”悄悄打开工具箱的暗格,拿出两把手枪,递给海岛一支,还有两个手雷,各自放在身上。

一阵摇铃的声音响起来,海岛小声说:“吃饭的铃声,我们等一等。”

外面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等声音渐渐停息,海岛带着李健迅速出来,拐到左手尽头的一个门前停下,门上的小窗是闭合的,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海岛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日语。

海岛用日语说:“我是负责修理通风装置的海岛晴川,需要检查各处的通风口。”

小窗打开,一个面孔朝外看了一眼,门开了。

海岛礼貌地点头打招呼:”不好意思,打扰了!“

李健看到里面有三个人,两个是穿白大褂的日本军官,一个是个瞎了一只眼的中国老人。

李健进门后顺手关门。

一个军官问:”什么时候修好?空气太差了!“

海岛很自然地靠近他,回答说:”真是抱歉,不过很快就要修好了,今天,你们就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了!“

对方露出喜色:”那就辛苦了!”

李健一直暗中关注另一个军官,瞅准机会甩出飞镖,扎在他的咽喉上,紧跟着过去扭断了他的脖子,将尸身无声放下。和海岛晴川说话的军官感觉异样扭头去看,却立刻被海岛猛地勒住脖子,军官要拔枪,被赶过来的李健一把抓住手臂,缴了械,用手在胸前一个部位一戳,军官就瘫软了,嘴角冒出鲜血。

海岛被李健的利索和狠辣吓了一跳,旁边的老人只愣了一下,即刻站起来一把掀开一个金属箱子的盖子,里面是两个铜质的厚板,上面刻着纸币两面的不同图案。

老人拿出两个模板,打开一台机器,用机器尖利的齿轮将两块模板都给刮蹭得面目全非,然后递给李健说:“拿去,彻底毁了!你们快走!”

李健接过来,对老人说:“老人家,谢谢你!换上日本人的衣服跟我们走,也许能混出去。”

老人那仅剩的一只浑浊的眼睛凝视着他,神情惨然:“我死了,也许我的家人还能活。你们走吧,带着我,谁都活不了!”说完就一头撞到飞转的齿轮上,顿时头破血流,倒地气绝。

李健黯然,把两块模板放到工具箱夹层里,想好了如果出不去,就和模板一起炸掉,最后看了一眼老人的尸体,和海岛迅速离开,路过吃饭的饭堂,李健心中一动,悄悄问海岛:“看看加藤在里面吗?”

海岛问:“你想干什么?“

李健说:”找借口让他出来。”

“好!“海岛明白李健的意图。他进到饭厅,果然看到加藤独自坐在一个桌子前吃饭,走上前问:”抱歉打扰,请问是加藤中佐吗?“

“我是,什么事?“加藤问。

”是司令官阁下请您过去。“

“是这样。那好吧。”加藤起身,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饭厅,到了离修理间不远的地方,李健突然从屋里蹿出来勒住他的脖子拖进屋里,拧断了脖颈,然后拿着工具箱和海岛晴川出来,关上门,两人稳步往入口走去。

地下室里依然安静如初,一切竟然顺利得不可想象,看到大门就在眼前,两人心中不免有些心潮起伏。海岛伸手按了墙上的按钮,门开了,两人就这么不可思议地走出了地下室,一直走出司令部大楼,外面阳光明媚,各自都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从阎王殿回到阳间的幸运。

他们不敢有任何停留,径直走向汽车,李健看看四下无人,把工具箱放在副驾驶座上,麻利地钻入车下,晴川发动汽车,突然,尖利恐怖的警报声刺破长空,所有的日本官兵立刻紧张起来,大门的哨兵立刻拉下手柄,巨大的铁闸门缓缓落下。

海岛低吼着:“听着,我冲到门口,你自己出去,别管我!”随即一脚油门踩到底。

第五百一十九章 詹俊辉的难题

车发出刺耳的噪音冲向大门口。立刻,这辆异常的车成了所有人的目标,四面八方的子弹穿透车窗车门射向车内,鲜血喷溅在方向盘和车窗上,海岛身上多处中弹,却依旧抓紧方向盘,踩死油门,汽车如同疯狂的猛兽撞向闸门。闸门已经落下了三分之二,一声巨响,汽车和铁门相撞,车盘下的李健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抛了出去,狠狠撞到地上,半个身子被甩出车下,眼看着上面的闸门就要把自己压作两半,他用脚猛蹬车底盘,全身箭一般射出了门口,闸门沉重地砸到了地上。

奄奄一息的海岛晴川拿出身上的手雷撞开保险,扔在了旁边的工具箱旁,当四面八方的日本兵围过来时,一声巨响,汽车腾起烈焰……

门外岗亭的日本兵看到一个人从即将落下的铁闸下弹出来,一时发懵,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晚了,李健对着他们连发几枪,两个哨兵接连倒下,紧接着一个手雷扔进门口的机枪掩体,日本兵赶紧四散躲开,巨响和硝烟中李健翻身而起。

然而一串子弹从上面射下来,是院墙内侧岗楼的哨兵向他开枪,李健踉跄倒地,然后就地翻滚躲到墙边,岗楼上射下来的子弹因为角度问题难以命中,同时从侧门中已经冲出了大批士兵。

突然一辆汽车箭一般冲过来,一侧车门打开,从车里扔出两个手雷,李健立刻借着烟雾的掩护跑过来,飞身上车。开车的是陆云海,副驾驶座是张小栓用机枪猛烈扫射,后座的哈孝武接连扔着手雷阻击追兵。汽车飞一般在大街上狂奔,日本人的摩托车也开出来,随后追赶。

汽车在一个丁字路口猛然刹车,哈孝武和李健跳下车,两辆黄包车就在旁边等着,载着两人专门走小巷,在一个门口停下,李健捂着腹部下车,回身对车夫说:“车上有血,小心。”那人点头,脱下衣服将血迹遮住,急忙离开。

哈孝武搀着李健到了早就备好的密室里,帮着他裹好了伤:“大哥,子弹穿出去了,你忍一忍,我让他们尽快找大夫来。”

李健却想起海岛晴川和那位老人,黯然神伤:“小武,尽快通知站长,模板毁了,加藤已死,海岛晴川牺牲,还有那个老工人也自杀了。”

“放心吧,大哥。你赶快躺下休息。”

“半夜叫醒我,我们得回去,明天一早还要去车行。”李健嘱咐着。

哈孝武不解地问:“你这样还去拉车?那怎么行?”

“日本人应该看到我中枪,他们必然会严查医院诊所,76号会暗中排查身份可疑的人。车行鱼龙混杂,难免有青帮的人,我明天不出车,或许会有隐患。”

哈孝武不由得说:“大哥,你心思也太细了。谁会注意一个拉车的在不在?你走路都难,怎么回租界,怎么拉车?”

李健躺下闭上眼说:“半夜叫我,别误事!”

哈孝武只好听他的。等到了半夜,李健和哈孝武趁黑回到租界的住处,陆云海和张小栓都在,大家也都各自安心了。第二天一早,李健和大家到车行露了面,把车拉到僻静处,赶紧有人替李健去拉车,李健悄悄回到住处休息,晚上有人敲门,是自己人的暗号,开门一看,是詹俊辉和一个不认识的人。

哈孝武和张小栓出去警戒,詹俊辉过来说:“阿健,伤得怎么样?他是范辉,懂一点医,现在风声紧,不敢找大夫,要是小孟在就……”话锋赶紧一转,对范辉说:“你先给他看看,严重的话我再想办法。”

范辉解开棉布看了看伤口,试了试温度,有些为难地说:“站长,我就懂个皮毛。说不准有没有伤到要害,可是人在发热,可能感染了。必须用消炎药,要是还不管用,那就要让医生看了。”

范辉给伤口消毒上药包扎完毕,詹俊辉说:“阿健,我尽快把药给你送来。要是情况不好,我再想办法找大夫。”

李健说:“有药就行,应该没伤到要害,躺几天就好。”

詹俊辉抬头看了其他人一眼,大家会意,主动出去,詹俊辉问:“模板毁了?”

“模板已经被机器划坏了。本来放在工具箱想带出来毁掉,日本人发觉了,我冲出来的时候,听到里面的爆炸声,我想应该是海岛晴川和模板同归于尽!”

詹俊辉听了,心中很踏实:“好!只要销毁模板,杀了加藤,伪钞就彻底没戏了,新币发行也遭到重创!阿健,你好好养着,车行那边干脆辞了,放出风声,就说你要去亨通车行。这次你不仅立了大功,还能安全回来,真是太好了!”

李健不觉黯然:“没有海岛晴川舍命掩护,我也回不来。”

“他的牺牲令人扼腕!可惜啊,他是我们在日军司令部最可靠的内线,很多重要情报都是他传递的!为了两块模板,牺牲了一位好同志!”詹俊辉痛惜地说。

李健终于忍不住问:“他是日本人,怎么会加入军统?”

詹俊辉说:“他母亲是中国人,跟国父孙先生相识,在中国生活了多年,后来返回日本。很早,他就已经秘密加入国民党。唉!实在是太可惜了!”

李健默然,詹俊辉接着说:“没了模板和加藤,日本人用伪钞扰乱中国经济的计划算是彻底破产。还有,经过各方施加压力,银行的一百多名人质也被释放了。上峰已经电令嘉奖你!76号这次算是摔了个大窝脖,他们一定还要变本加厉地报复!我还有个重要计划非你莫属,不过不急,你好好养着,等养好了伤,我们再谈!”

从李健屋里出来,詹俊辉脑子里再次闪现出今天刚刚接到的电报,重庆总部电:授予海,宝鼎勋章。褒奖李,善加利用,不可倚重。

詹俊辉暗自思量:同样的功劳,授给海岛晴川宝鼎勋章,对李健只有口头褒奖,还特别嘱咐不可倚重。李健,难道得罪过老板?和中统有瓜葛?还是与红色有染?但不管是其中的哪一个,都有致命的隐患!看来李健这个人的确要保持距离,否则,自己也会跟着一起倒霉。可是,他的确是难以替代的人才!放了他?现在用人之际,还不是时候!可怎么用他?用在小处没什么意义,用在大处又惹上面猜忌!

詹俊辉一路上都在纠结,李健到底是什么人?他是真的失忆?还是刻意隐瞒他的过去?我要怎么留住他以备不时之需,还能保持安全的距离?

第五百二十章 一箭三雕

李健的伤渐渐恢复,可是迟迟不见詹俊辉的任何指令,他有些纳闷,不是说还有个计划等着自己去实施吗?终于一个多月后,詹俊辉传了消息过来,李健按时赶到书店。

詹俊辉关切地问:“阿健,你的伤全好了吗?”

李健说:“早就好了。还要感谢站长送的药。”

“这是应该的,你是功臣,还救了我两次,送些药算什么!既然你的身体都康复了,那我们就说说下一步的计划。在我们的暗杀名单上,有一个人我们是志在必得,可惜此人防范得太严,根本无从下手!所以,我们制定了一个潜伏计划,刺探消息和寻找机会,这个任务非你莫属!”詹俊辉特意亲手给李健沏茶,眼神有些闪烁。

“潜伏计划?到底是要暗杀谁?”李健对所谓的“潜伏”没有具体概念。

“章耀林。”

“章耀林?就是曾经的上海三大亨之一的青帮大佬?”

“对。就是他!日本人占领上海后,章耀林投靠日本人,把上海青帮变成了日本人的走狗,戴老板和杜老板已经下了锄奸令。可惜此人非常警觉,防备很严,找不到机会。”

“那要我怎么做?”

“章耀林很警觉,身边的人都是他信任的青帮弟子,普通人根本不能接近他。我们需要有人能接近他,打探他的习惯、弱点,才能找到机会下手。我们想到了一个人,通过这个人可以侧面接近和探查章耀林的情况。她叫花想容,是苏州青帮大佬花名驹的女儿,她二叔就是花名仕,你不会没有印象吧?”

“花名仕?”

“就是你杀的那个苏州伪警察局局长花名仕。”

“花想容和章耀林有什么关系?”

“花想容的父亲花名驹和章耀林私交很深。他们都是青帮大佬,本来就有交情,淞沪会战时期,花名驹躲避战火住在租界,和章耀林过从甚密,几乎天天在一起喝酒打牌。现在他的女儿花想容独自在上海上学,也是拜托章耀林照顾,花想容常去章家,如果你成为花想容的亲信,就有机会接近章耀林。”

李健觉得事情有些过于复杂,不由得说:“为了杀章耀林,还要先成为花想容的亲信,这也太复杂了!要是我不能成为花想容的亲信,或者需要花很多时间成为她的亲信,岂不是让任务无限期拖延?还不如我直接去刺杀章耀林!”

詹俊辉早就知道李健会是如此反应,故意神情严肃地说:“我的计划不仅仅是针对章耀林一个人!而是一箭三雕!”

“三雕?除了章耀林,还有谁?”李健不知不觉开始踩雷。

“许世卿和花名驹!”

“许世卿?”李健不由得吃惊。

他的反应正中下怀,詹俊辉很得意,自己的计划简直是个完美的故事,可以让李健陷入一个迷宫,困在一个虚幻的牢笼里,直到自己愿意放生。

“花名驹和许世卿也关系匪浅。他弟弟花名仕和许世卿联手毁了苏州站,两人可谓是狼狈为奸,花名仕虽然死了,可许世卿跟花名驹关系日益亲密,听说许世卿想把自己的一个侄子送给花名驹当上门女婿。许世卿血债累累,杀了他不仅为牺牲的同志报仇,也能让苏州局势大为改观!可是他比章耀林更难找到破绽!既然花想容和许世卿的侄子有那样的关系,我们可以通过他侄子找到突破口!所以,花想容是个很关键的人物!只要你成为她信赖的人,就能得到我们需要的情报,甚至能找到暗杀机会。”

李健消化了一下詹俊辉的话,逻辑上是行得通的,但他还有个疑问:“那花名驹呢?也是我们的暗杀目标?”

“花名驹是河运青帮通字辈的大佬,控制着苏州一带的河运码头,生意遍及苏沪杭一带。此人虽然和日本人合作,还不像那两个人那么张狂。但韩明山死后,花名驹成了新任的苏州伪商会会长,也给日本人当走狗,当然该杀!只不过先要通过他杀了那两个大汉奸,然后再送他去追随他的两位好弟兄!阿健,我想了很久,能实施这个庞大计划的,只有你最胜任!”

李健在詹俊辉的宏伟蓝图中一时迷失,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也想不出哪里有问题,只好又说:“可是怎么取得花想容的信任,我心里没底。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刺探情报,这些我没做过。”

詹俊辉拍了拍他的肩头,恳切地说:“阿健,我完全相信你的能力。我之所以选中你执行这个重要任务,就是因为你为人冷静细心,更重要的是你有帮会背景,而章耀林和花名驹都是青帮大佬,你懂得怎么应付这些江湖人,也更容易取得他们的信任。即便是花想容,她从小跟着她父亲混江湖,杀伐决断比男人都强,也是江湖人。花名驹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他最疼爱的就是花想容,传闻花名驹悉心培养女儿,不仅让她管生意,还让她入了帮,甚至想招个上门女婿,把家业传给女儿。所以可别把花想容当成一个普通的富贵千金,想成为她的亲信,没点真本事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李健心里更加不安,他不想让任务和女人纠缠不清,于是说:“站长,这个计划是不是太复杂了?我不能保证成为他们的亲信,也真的不知道怎么去刺探情报……”

詹俊辉打断他:“阿健,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绝对相信你的忠诚和能力。至于怎么接近花想容,怎么获得她的信任,我已经有具体计划了,你只需要配合着做就行。”

“什么计划?”

“首先,你先去接触一下花想容,让她对你有点印象,为我的计划做个铺垫。根据我们的情报,花想容为人争强好胜,最近她喜欢和人比赛跑得快,但不是自己跑,而是坐上洋车,比谁先到终点。你去她的校门口找机会,我相信没人能跑过你,她当然会注意到你,要坐你的车。然后,我就安排人在半路企图绑架,你就可以施展身手、英雄救美,她必然对你刮目相看,一定会报恩提携你,估计不是留在自己身边,就是推荐给他父亲,在帮会里谋个差事。相信你一定会见机行事,我对你有十足的信心!”

李健听到这儿不觉沉下脸来,原来所谓的潜伏计划,就是用下三滥的手段去骗一个女孩子,什么英雄救美,让人恶心!还要借女儿之手杀了父亲!如此没有底线、不择手段,这样下去,只怕没什么好结果!

詹俊辉看李健神情冷漠,果然还是不上钩,拿出最后一个撒手锏:“阿健,这三个大汉奸是我们志在必得的目标!这个任务也已经是箭在弦上!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不勉强,只能让行动队的其他人去!你觉得谁去合适?”

李健直视詹俊辉的眼睛,两人谁也不退缩,他知道这是詹俊辉以退为进的说辞,逼自己就范,心中一股怒气冲上来,干脆和他摊牌:“站长,我接受这个任务。但是等完成了这次任务,能不能放我回前线?我更想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杀。”

詹俊辉觉得很意外,不是因为他有退出军统的念头,而是意外他竟然敢明着说出来,这个人不是胆大包天就是脑子进水!他沉下脸问道:“阿健,为什么这么想?你是觉得我做了什么事亏待了你?还是不想接受这个任务?”

“站长,你误会了。我不是针对任何人,也不是针对这个任务。我就是觉得我不适合当特工。我是军人,更希望能战死沙场。”

詹俊辉不想深究,先稳住他再说,含糊其辞道:“这样吧,我可以向上面转达你的意愿,一切看上峰的指令。那这个任务你还愿意接吗?”

李健只能答应:“好,我按照计划去做。”

詹俊辉总算达成目的,鼓励道:“阿健,你只要按照计划行事,我保证,花想容一定会看中你的才干,引为亲信!不过,你也要当心,花想容好骗,可别让那个老狐狸花名驹闻出味道来。”

李健走了,詹俊辉从窗户俯视着他的背影,神情沉郁:能稳住李健在上海,又避免受他连累的最佳办法就是这个所谓的一箭三雕计划。只不过此雕不是彼雕。让他潜伏在花家,先跟着花想容在上海,需要的时候随叫随到,这是其一。如果他能除掉那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也算是意外收获,这是其二。探探上面的风向,如果真不能再用,将来顺势打发他去苏州,让苏州站决定他的去留生死。好歹他救过我,别死在自己手上,也算是我仁至义尽!这是其三。世事险恶,李健,你要怪就怪自己生不逢时,命运多舛吧!

第五百二十一章 十倍车钱

李健回到住处,哈孝武正闲得发慌,看了看两张空着的床铺对李健说:“大哥,他们搬走了,这里就剩咱们俩,还真是有点冷清。”

“小武,以后这个行动队就剩我们俩了。”

哈孝武不解地问:“为啥?我们两个人怎么够?不是说那边派人来了,不给我们分派几个?”

“站长找我是有了新任务,你负责做我的联络员。”

“啥任务?”

“让我潜伏在苏州花名驹身边,伺机暗杀章耀林、许世卿和花名驹。”

“那我们去苏州?可我们都是上海站的人,怎么苏州站不用他们自己人?”

李健觉得这件事情真是很麻烦,连解释起来都绕圈子,只好耐着性子说:“花名驹的女儿花想容在上海上学,我要先取得她的信任。明天咱们就去亨通车行拉车,找机会接近花想容。”

哈孝武算是差不多明白了,又问:“你想好咋接近她了?”

李健躺在床上看着房梁,心烦意乱地说:“就是按照计划去做!到时候有人来告诉你怎么和上线接头。”

哈孝武还有不少疑问,然而看李健似乎心绪不佳,把话咽了回去,更觉无聊,外面细雨绵绵,徒增愁绪,干脆捂着被子睡觉,屋子里静得能听到心跳。

第二天,两人从亨通车行拉着车出来,先在街上拉活跑了半天,下午三点就来到育英师范学院的外面,远远就看到门口停了长长一串的洋车,那阵势颇为壮观。

哈孝武乍舌说:“这是啥阵仗?这么多车!我们来晚了,怕是凑不上去啦!”

李健也有些意外,他还是估摸着时间提前来的,便说:“过去问问情况,今天不行,明天就早点来。”

两人在车队末尾也排上,和旁边的车夫聊天。

“这位兄弟,打听一下。这里咋这么多车?”哈孝武上前询问。

那人打量了两人一眼,不屑地说:“你们也是听说10倍车钱才来的吧。天天都这么多人,跑一趟,半天的工钱就有了,能不上赶着?”

“真给10倍?我们才听说,还有点不信。”

“别说10倍,要是让小姐高兴了,一出手,半年都不用拉车啦!要不然,能为了一趟买卖打成这样?”

“打,咋还打?”

那人白了一眼哈孝武说:“嘿!你怎么什么都不明白!你插着手站在这儿,人家小姐还上赶着来求你?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工夫不大,校园里铃声清脆,而所有车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一双双眼睛紧盯校门口,陆陆续续有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出来回家,然而,车夫们似乎都心照不宣,没人主动上前招揽生意,那些学生也没人来要车,就好像双方很有默契似的。

渐渐地,门口冷清下来,可是当几个学生出现在门口,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所有车夫,除了哈孝武和李健,居然瞬间移动到他们面前,也不敢太靠近,围成个半圆,纷纷问其中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学生。

“小姐,我跑赢过,坐我的车吧。”

“小姐,我一定能赢,坐我的吧。”

“小姐,坐我的,一定跑得飞一样快。”

“小姐,我不吹牛,要是有比我跑得快的,我就不姓王。”

女学生对旁边的一个男学生说:“那就比比吧,你赢了,我就同意组织大家去太湖。”

男生说:“这也比?这可是大家投票同意的。”

“不敢比?那就算了!你们去,我不去!”

男生没办法,只好迁就她:“好吧,女士优先,你先选。”

女学生却说:“你先来,我让你心服口服。”

男学生笑笑:“好,当仁不让,你别反悔。”立刻挑了一个曾经跑赢过的车夫。

女学生似乎不在意,随意指了一个看着健壮的小伙子:”就你吧。“小伙子喜笑颜开,赶紧把车拉过来,两辆车平行站在同一条线上,有人喊了三声,两个车夫放开双腿玩命狂奔起来。他们一走,剩下的车夫们一哄而散,很快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李健和哈孝武互相看看,哈孝武感慨地说:”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怎么都能玩出花样来!“

李健却暗自吃惊:那个女学生自己见过,就是在开往苏州的火车上,原来那天火车上的人就是花名驹和他的女儿花想容!虽然不过是一面,但确如詹俊辉所说,这个女孩子果然与众不同,个性比男孩子还强势!

两人拉起车想要离开,从校门里走出一个女学生,双手抱着好几本书,看着有些吃力,李健对哈孝武说:“我去问问她要不要车。”

李健拉着车过去问:“小姐,坐车吗?”

女学生显得有些瘦弱,人长得很古典,气质清雅,柔静似水,典型江南水乡女儿的样貌。

她摇摇头说:“谢谢!我不坐车。”

李健也不好强求,看看要下雨,和哈孝武商量着收工。没想到雨说下就下,李健回头看去,女学生没有伞,紧紧抱着书,跑到一个屋檐下躲雨。李健觉得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于是跟哈孝武打了招呼,回去对那个女学生说:“小姐,我要收工了,顺便送你回家,不要钱。这雨要下一阵子,天黑了就更不好走。“

女学生有些犹豫:“不给钱不好。去布衣巷要多少钱?”

“布衣巷?我刚好路过,顺道,车空着也是空着,快上来吧,雨越下越大了!”李健明知方向想反,扯了个小谎。

女学生看着雨哗哗地下,也有些慌了,赶紧上了车,李健稳稳地跑着,把她送到家门口,看样子,是个大宅子,只是有些古旧,可能是祖上的老宅,曾经也是辉煌过的。

女学生站在门口,感激地说:“谢谢你,你等等,我给你车钱。”边说边要腾出一只手拿钱,李健却拉着车跑了。

女学生感激地望着他的背影,然后抱着书进了大门。

第二天,李健和哈孝武提前了一个小时赶到学校门口,毕竟车夫们还要讨生活,哪里像是他们别有目的,能早早收工跑来,于是两人当仁不让地占了个好位置。

好容易等到下学铃声响起,很快花想容就出现在门口,李健随着大家一起冲过去,可是花想容却说:“今天不坐车!”

车夫们立刻蔫头搭脑地退回去,纷纷散开。

第五百二十二章 输赢两难

李健也回身拉车要走,忽然身后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这位大哥,昨天谢谢你。我还欠你的车钱。”

李健回身,原来是昨天的那个女孩子手里拿着钱递过来。

李健没接,只是说:“我说了顺路,不要你的钱。你本来不想坐车,要你的钱不就是强买强卖了。”说着拉起车就走。

又一个声音传过来:“等等,我坐你的车。”

李健回头,却是花想容。

花想容对那个女学生说:“晚风,我改主意了,今天你来我家好不好,咱们先写个提纲,明天开会就能有的放矢,省得乱哄哄争来吵去的浪费时间。”

叫晚风的女学生想想说:“也好,可是我没有禀明父母,要先回去说一声。”

“这有两辆车,我们一人一辆,我陪你去,然后回我家。车钱算我的。”

“那怎么行,我自己付好了!”

花想容已经坐上了李健的车,爽快地说:“行,我的苏大小姐,全天下我最怕的就是你了!请上车吧!”

苏晚风上了哈孝武的车,先一起到了苏家,随后又把两人送到花想容的家,这里高墙大院,里面是一个豪华的西式洋楼。

花想容给了李健至少5倍的车钱:“赏你的,你的车是我坐过跑得最稳的。”

李健接过钱,淡淡地说:“谢谢!”然后和哈孝武拉着车离开。

花想容看着李健的背影,若有所思,苏晚风过来说:“你这是发什么愣呢?”

花想容撇撇嘴:”没见过腰杆挺得这么直的!”

苏晚风说:“你是说那个车夫吗?怎么了,没对你哈腰鞠躬的,不痛快了?那叫骨气!”

花想容伸手就要拧苏晚风的脸颊:“我要看看你的伶牙俐齿是怎么长的!我就不明白,怎么你张口就损我,我还要上赶着巴结你!”

苏晚风笑着躲:“那还不明白,你上辈子欠我的,这辈子要还!”

“欠你什么了,是钱,是情,还是人?你说明白,我立刻还清了!要不就说点我爱听的,当是赔罪!”

“说什么你爱听?不外乎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是瑶台月下逢。”

“好听,爱听,再来一遍,你的之音吟出来的诗,我百听不厌!“

……

银铃般的笑声在高墙内飘荡。

之后两日,李健和哈孝武接到其它任务,没有出现在校门口。花想容看不到那个印象深刻的车夫,有些莫名地失落。

再一日,李健出现了,花想容心血来潮,对苏晚风说:”晚风,我们比一比,要是我赢了,我送你一个号,叫云裳,好不好?这两个字太符合你的气度了。将来你一代才女,名留青史,苏晚风,字墨林,号云裳,云裳两个字,是一代侠女花想容所赠,两人一文一武,堪称佳话。怎么样?”

苏晚风忍俊不禁,也来了兴致:“比就比,我先挑人。”

花想容大方地说:“可以。终点是我家!”

哪知道苏晚风毫不犹豫地选中了李健,花想容恨得牙痒痒,也只好挑了一个跑得快的,一声号令下,两辆车飞驰起来。李健不能完全放开,感觉着对方的速度,挑拣着平整的路面,当然是第一个跑到终点。

苏晚风笑盈盈地对满脸失望的花想容说:“对不住了,看来那个美称我是无缘了,还是我们的花女侠自己用吧。本来语出同文,你也当之无愧啊!”

花想容本来不是小心眼的人,可今天不知为什么,心里堵得慌,狠狠瞪了李健一眼,不服气地说:“喂!明天你还来,我们接着比。”

苏晚风看到花想容把怒气转移到李健身上,感到不安,于是说:“容容,这不是女侠的气量吧。你要这样,就没意思了。”

哪知道听了这话,花想容竟然冷下脸来,抛下一句:“怕了就别来!做缩头乌龟算什么男人!”说完就扬长而去,连车钱也不付。

苏晚风一时尴尬,赶紧拿出双份车钱给李健:“对不起,她就是一时赌气,跟我闹别扭,不是对你,你别当真。”

李健并不接,只是说:”没事,不会当真。“拉着车就走了。

回去找到哈孝武,哈孝武忙问说:“大哥,怎么样了?你跑赢了?”

李健心里正烦躁着,本来打算跑赢了要给花想容留个好印象,争取让她以后愿意坐自己的车,谁知她竟然输不起,看来这个任务一开始就不顺,闷闷地说:“收工吧,我们回去说。”

等回去哈孝武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也犯了愁:“这有钱人就是臭脾气!你输了,她肯定就不坐你的车了!可是你赢了,她又小肚鸡肠地嫉恨你!这可咋办?明天我们还去吗?”

“不能不去。”李健闷声闷气。

“那你是要赢还是要输?”

“不知道!”

哈孝武攒眉细想,自言自语地说:“怎么才能讨好她?我看,还是输给她!哄她高兴,她一高兴或许就对你有好感了。以后我们再殷勤点,总有机会让她坐你的车……”

李健越听越觉得心烦,突然打断他甩出一句:“怎么讨好?还要我跪下求她?明天不去了!”

哈孝武很同情地看看李健,只好什么也不敢说了。

然而,牢骚归牢骚,李健和哈孝武还是再一次出现在学校门口。谁知道,他俩一到校门口,就看到其他车夫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校门口很多人围着看墙上贴的一张告示。

李健也上前去看,告示上竟然写着:擂台赛,赢了亨35227号车,送黄包车50辆。

李健正惊异间,有人过来笑眯眯地说:“兄弟,借光我们聊两句。”

李健被那人拽到一边,那人小声说:“兄弟,这可是发财的机会,50辆车,就能开个车行了。你看我们合伙怎么样?你输给我,我得了彩头,咱们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咱们合着开买卖,或者各开各的都行。这个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万一那个阔小姐后悔,这辈子咱都别想咸鱼翻身啦!”

李健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人喊着:“你们那边嘀咕什么呢?要捣鬼吧。”另外两个人过来不由分说,把李健拉开,然后就是类似的说辞,开价更好,四六分账,李健是大头。紧跟着又有人来,竟然也不避人,公开说价钱,李健的份额越来越重。

正闹得李健头大如斗的时候,铃声响了,大家都急了,央求着李健:“兄弟,咱们谈好了,就这么办了!”

“拜托了,你吃肉,我们也能喝口汤!”

“大哥,你九我一,绝不反悔!”

第五百二十三章 报复

花想容悬赏比赛的事把整个学校也轰动了,一大堆人在校门口看热闹,除了李健和哈孝武,所有车夫以空前的激情,在花想容面前争抢着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

花想容瞪了李健一眼,认真地挑了一个人,然后大声冲李健说:“喂!你发什么呆!要比就痛快点,过来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健的身上。李健就觉得自己像是一只猴子,花想容高傲地如同一个训猴人,一时怒气攻心,忘了自己的计划,拉着车走上前。

更令大家意外的是,花想容竟然上了李健的车,对选出来的车夫说:“你就空着车跑,跑赢了他,50辆车就是你的!”却又对李健说:“你如果跑赢了,我给你100辆车!”她的话音一落,旁边的车夫紧张得冒汗,看来让对方放水的法子是泡汤了,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拼了!

李健暗自冷笑,默默地抬起车辕,做好了赛跑的架势,一声令下,两人以相同的速度冲了出去,身后还有不少好事之徒跟着跑,想知道那50辆车的彩头能不能成真。结果,一个长长的奔跑车队在闹市中颇为壮观,一路行人躲避,鸡飞狗跳,令人频频侧目。

李健故意不紧不慢地跟在对手的后面,没想到那个车夫实在太紧张太兴奋了,总是分神关注李健的距离,一个不留心,撞到了路人,被人抓住训斥。

后面那些好事之徒立刻狂喊:“别停!50辆车没啦!”

“跑啊!不跑就是作弊!”

李健全然不顾后面的起哄,也停下来,去帮着对手了结纠纷,然后当众毫不避讳地对那个车夫说:“兄弟,快跑啊!50辆车等着你呢!”

那人感激地看他一眼,赶紧再次狂奔起来,知道李健有心让他,心花怒放地撒了欢地跑。李健照旧不紧不慢地拉着车跟在后面,车上的花想容怒不可遏,没想到李健会当着众人的面耍她,厉声说:”停车!给我停车。“

李健就当是没听见,一直跑到花家门口,才把车停到路边,花想容怒斥:”你当众作弊!还故意做给我看!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戏弄我!不想活了!“

李健淡淡地说:”如果你觉得这种滋味不好受,就别戏弄别人。还有,我输了,你不会说话不算数吧!周围可都是证人!“

花想容登时哑口无言,从车上跳下来,还差点崴了脚,恨恨地说:”你真是有种,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说完掉头进了大门。

李健看着花想容的背影,怒气也消了,却又不禁暗自懊恼:花想容是给得罪了,自己把事情搞砸了,詹俊辉的计划怎么办?还怎么接近她?事已至此,只能回去和詹俊辉实话实说了。

詹俊辉听了李健的述说和道歉,也一时无语,心中揣测着是不是李健成心所为,于是不动声色地说:”既然事已如此,一动不如一静。你不要再主动接近她,看看她有什么举动。你也别大意,她可是放了狠话。也许真会找你报复。“

李健带着歉意说:”事情都是我搞砸的,她做什么我不担心,可是就怕难以挽回咱们的计划。“

詹俊辉面无表情地说:“先静观其变再说,你自己多加小心。”

果然,报复来了。第二天,李健和哈孝武就被亨通车行开除。两人只好回家,打算再找别的车行试试。不过,当天晚上就发现有人悄悄给他们门缝里塞钱。两人纳闷,就格外注意着。几天后,当那人第二次塞钱时就被李健抓到,原来就是那个捡了个大便宜的车夫。

那人一脸的歉疚和感激:“我叫李强,你让我发了大财,花小姐给了我五十辆车,可你却因为这事丢了差事,我真是过意不去,也感激你。不过,我也害怕那个花家大小姐的势力,不敢让你来车行。我答应你的,一九分账,你是大头,我不会赖账的。等生意开张,我按时按月给你分红,你不用找工,你是我们鸿发车行真正的大老板。”

李健倒是意外:一个是没想到花想容真的给了他50辆车,看来她不是完全不懂事,至少知道言出必行。还有就是这个李强,自己都不知道他给的是什么分成比例,竟然如此实诚,知恩图报。看来凡事真是多面的,让自己对这两个人多了层认识。

他对李强说:“兄弟,巧了,我们都姓李,咱们也是缘份。你以后不用给我们送钱,我们还过得去。这样,车行都是你的,哪天我们真的缺钱了,就去找你,你给我们两辆车。你看行不行。”

李强睁圆眼睛不敢相信还有这种好事,忙说:“这样你就吃大亏了,我怎么好意思白得那些好处!”

李健笑笑说:“有好处大家分。我们先避避风头,等麻烦过去了,需要的话再去找你。”

李强憨憨地笑:“好!好!你们放心,只要车行在,你们就不愁吃穿!可要小心啊,听说那个丫头是黑道的,可狠着呐!实在不行,先到外地躲躲,等风头过去了来找我。”

“行,那就祝兄弟财源滚滚!”

李强欢天喜地地走了,哈孝武感慨:“大哥,人这辈子吧,要是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今天是拉车的,明天就是车老板,他还真是下半辈子不愁了!”

李健微微皱眉:“他是不愁了,我愁!”

“大哥,别想了!那个花小姐也忒气人了,成心玩人!咱不伺候了!”

一辆汽车开进了一个豪华的大宅院,花想容从汽车里出来,走进一个金碧辉煌的洋楼内,进门对着一个中年华服的太太叫着:“伯母,上次您说霉干菜做的好,我这次给您带了好多,吃完了我再让他们从苏州送过来。还有这些酥皮点心,都是您爱吃的。还有这个,伯母肤色白,珍珠是最配的了。”

沙发上一个中年男人,手里转着两个润泽光亮的玉球,说:“想容啊,厚此薄彼,进来就跟你伯母献殷勤,没看见我在这儿啊!”

中年女人笑着说:“哎呦,还有个醋坛子在那儿!你是要点心,还是要珍珠,分给你!想容平日里孝敬你多少,这时候都忘了!”

花想容一点不局促,反而说:“我来是看望伯母,也是来求伯父帮帮我,都是自家人,我不见外,没有礼,就叫一声伯父,伯父还跟侄女挑理吗?”

中年人咧嘴笑着:“哎呀,我女儿要是长着这么一张利嘴,我就美喽!说说,什么事!”

花想容脸色微变,气呼呼地说:“我让人欺负了,伯父管不管!”

中年人立刻板脸道:“谁吃了豹子胆!告诉我,我剁了他扔到江里喂鱼!

花想容赶紧说:”伯父帮我找到他就行,我要自己处置。”

“什么人啊?敢欺负你?”

“这个人叫阿健,是个拉洋车的。”

“拉车的?奶奶的,穷拉车的敢欺负你?怎么欺负你了?偷了你的东西?”中年人心里起疑,眼前这个丫头从小在江湖里混,诨号“女霸王”,连他爹都让着她,能让一个穷小子欺负?

花想容当然不好说实话,只是含糊地说:“这个人手脚不干净,嘴还又臭又硬。我一定要找到他出口恶气!”

中年人释然:“好说,我让人去办,绑了送给你,想怎么处置随你!”

花想容展颜一笑:“伯父,今晚我亲自下厨给您做个清蒸鱼,这可是我最拿手的了。”

中年人笑得有些勉强:“改日吧,我今天约了人。你多陪陪你伯母吧。”

第五百二十四章 僵局

接下来的几天,李健和哈孝武四处找车行却无一列外地碰壁,所有车行听到风声都不敢让他们拉车,两个人实在闲得慌,李健更觉烦躁,出来在街上闲逛。

哈孝武说:“咱就这么闲着?虽然不缺钱花,实在闲得难受,要不再找个别的活儿?我就不信那个小丫头真能在上海滩一手遮天?”

李健很是郁闷,既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搞砸了任务,也不知道詹俊辉的意图,到底是试图挽回,还是终止任务,或者换一个人代替自己?想想来上海的这段日子,腥风血雨、几度历险,可从没像这次这么窝囊,任务还没开始就失败了,还是败给了一个任性跋扈的小丫头!看来,军统的日子应该结束了,我是回到战场,还是回崆峒找太师父……

两人走着走着,突然迎面几个大汉挡住去路,李健微微一怔,随即发觉身后也有人封堵退路,看样子这些人来者不善,立刻意识到一定是那个花想容要报复自己。

他瞬间做出一个决定,低声对哈孝武说:“一定是花想容的人。你快跑,我正好想会会她。”

哈孝武担心地说:“还是一起跑吧,这些人心狠,落在他们手里就麻烦了。”

“放心,我有办法脱身。他们是冲我来的。我引开他们,你从前面的弄堂逃走!”李健说完就往后跑,那些人纷纷追上去,哈孝武趁机拐进旁边的弄堂逃掉,赶紧去向上面报信。

李健被前后十几个人围住,故意稍做反抗,就被那些人抓住,然后又被捆起来装进麻袋,抬着就走。光天化日之下绑架人,竟然无人敢管。

李健被人抬着走了一会儿,又被扔进汽车里,等车停下,又被抬着走,最后被扔到地上,听见门被锁上的声音,一切变得安静。

李健已经猜到将会发生什么,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应对,既然对方是为了报复,估计轻则是一顿打,严重了真可能要自己的命。要保命也不难,可怎么能挽回败局,扭转事态?罢了,既然来了,就见机行事,反正尽我最大的努力,实在不行只能认栽吧!

终于门再次被打开,自己被拖着走了一会儿,然后摔到地上,有人过来打开麻袋,李健的手还被反绑着,自己站起来,看到对面沙发上坐着花想容,一副高高在上、幸灾乐祸的样子,原本那想要忍气吞声、大局为重的念头开始动摇。

花想容冷笑一声:“你胆子真不小,知道得罪了我,还敢在街上逍遥!现在后悔了吧!说吧,你想怎么死?”

“我不想死。”李健平静地回答。

“不想死?也行,你跪下磕头认错,我就饶了你!”

李健压着怒气,冷冷地说:“我有什么错?”

“你跟人合伙作弊,还有理了?”花想容恶狠狠地瞪着他,声音带着火药味。

面对咄咄逼人的花想容,李健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低声下去地去假意讨好她,索性直来直去:“对,我是故意让别人赢,而且是当着面做给你看,没欺骗你!就是让你知道,我不愿意让人当猴耍。这就是我的理!”

“你是强词夺理!你不愿意比赛就明说,为什么还要参加?”

“你的告示也没争得我的同意,我退出是我认怂。我这么做就是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大家都是人,你要懂得尊重别人!”李健的话刚说完,旁边的人上来就拳打脚踢,怒喝道:“怎么跟小姐说话呢!死到临头还逞能,不给你点颜色不知道我家小姐是谁!”

李健运气护住要害,任由他们打也不吱声。花想容气得喘气不匀,恨不得自己也上去踹两脚。那些人见李健没有声音,渐渐停了手,却见李健自己坐起来,虽然鼻青脸肿的,神态依然镇定自若,直视着花想容,没有一丝妥协畏惧之色。

花想容是见过风浪的,心里不禁有些惊讶,看来这个车夫也是混过世面的狠角色,但面子不能不挣回来,厉声说:“好,算你有骨气!可惜你得罪的是我花想容!听清楚,什么时候你肯磕头认错,什么时候有饭吃有水喝。不肯低头,那就记住去求求阎王,下辈子投胎千万别再遇上我!”说完起身就走。

手下把李健推推搡搡关进一间屋子,门一锁,屋子里黑乎乎一片。李健依旧被反绑着双手,走到墙边坐下来,心里盘算着:她真会饿死我?唉,事情越办越砸!这个任务怎么这么不顺!我就不信,一个小丫头就这么难对付!倒要看看她能狠到什么地步……

李健打定主意,闭目静心养神。过了很久,听到有人声靠近,门开了,灯亮了,李健被光亮刺得一时不适应。

一个人厉声喝问:“喂!拉车的,想明白了?”

李健没吭声,那人骂了句:“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瞬间黑暗回来了,门再次被锁上。李健接着闭目养神,直到又有人来问他差不多的话,李健还是不睬不理。

那些人戏谑着:”嘿,这小子还真是要找死!“

”怪不得把小姐气成那样,真是个死拧的主儿!“

李健在不断的开门关门中度日,估摸着应该被关了两、三天,盘算着自己还能支持多久,不吃东西还好说,干渴的滋味不好受,好在曾经有过差点被渴死的经历,这次比那次的环境还是好多了,再忍忍吧。

花想容的心却开始发慌,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那个人不吃不喝,只怕撑不了多久,难道真的要他死?花想容不是没杀过人,甚至亲眼见过三刀六洞的血腥场面,但她心里的确有些理亏,只为了赌气杀人,这样的事她没做过,也不想做。只是心里的一口气实在难平!怎么办……

哈孝武当天就把李健被绑架的事报告给了詹俊辉,詹俊辉听了,倒不担心李健,他很清楚,李健的身手绝不是那几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能对付的,既然他主动要接近花想容,就说明他想继续那个任务,所以嘱咐哈孝武:“密切监视花家,不要有任何行动。”

可是已经第三天了,李健生死不明,哈孝武心急如焚,再次催促上面有所行动。詹俊辉根据他们接触花想容前后的详细报告,深思熟虑之后,做出判断,让人告之哈孝武:”你想办法找到那个苏晚风,告诉她李健被花想容抓走了,求她想办法,至少要知道现在李健的状况。“

哈孝武恍然顿悟,赶紧溜进校园,找到了苏晚风,愁眉苦脸地对她一说,苏晚风很吃惊,一口答应:”你别着急,我去找花想容问问,如果她真做了出格的事,我一定会阻止她,一定救出你大哥。“

第五百二十五章 误打误撞

好容易等到下学,花想容神不守舍地往家赶,却被苏晚风追到了家门口,见面就问:”容容,你说实话,那个车夫是不是被你绑架了,关在哪儿?你想干什么?”

花想容看到苏晚风,突然灵机一动,正在找台阶下,台阶就来了,于是故意不高兴地说:“你怎么断定人在我这儿?”

苏晚风听花想容的话音就更加确定了,严肃地说:“容容,你要是当我是姐妹,就别瞒我。有人看到人是被你抓走了。你把人怎么样了?我还不知道你?可是任性归任性,你可不能胡闹!那可是条人命!”

花想容不置可否地说:”进来吧,别在大门口嚷嚷!“

两人进了屋,花想容还是心有不甘地不肯吐口,苏晚风看她阴晴不定的样子,欲擒故纵地说:“我为你担心着急,你倒是连句实话都不肯说。算了,算我白操这份心,你自己的事自己要三思。衣服脏了可以洗,心里若是脏了,再找不回那份纯净了!“说罢起身要走。

苏晚风的话让花想容很是叹服,从小到大,唯一敬服的人就是苏晚风,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解决当前的难题。

”晚风,我招了!那个人在我这儿。可是,他实在是太可恶了,他跟别人合着伙的骗我,我不过是让他给我道歉,他不仅不道歉,还教训我。长这么大,除了你,连我爹都不敢那么说我!“花想容对着苏晚风的背影诉苦。

”他说你什么了?“苏晚风回身问。

”他说我不经过他的同意就公布擂台赛,还说我不尊重人,把他当猴耍。所以他就当面戏弄我,给我个教训。他是什么人,敢这么教训我!我咽不下这口气!“花想容越想越委屈,那股怒气又冲上头顶。

苏晚风暗自拍手叫好,她当然了解自己的闺蜜,自小霸道惯了,不尊重人就是她的最大问题,自己也委婉劝过她,没想到这个车夫竟然更直截了当。不过,为了救人,还是暂时迁就一下她,苏晚风温言劝道:“好了,我知道你委屈。现在你把人也关了几天了,估计也不是好吃好喝招待吧。要不我帮你教训教训他,把他骂个狗血喷头,就放了吧。何必这么呕气,咱还有好多事要做,这几天你都打蔫,剧团排练也没去,多耽误事!人呢?我给你出气!”

门开了,灯亮了,李健半天才适应了光亮,却看到面前站着的两个人竟是花想容和苏晚风。苏晚风看到李健被反绑着,脸上还有瘀青,神色委顿,嘴唇干裂,知道情况比自己想象得还糟,过来一边给他解绳子,一边说:“你的兄弟几天见不到你很着急。你以后说话也要注意分寸,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她虽有些不对,你也不该当众戏弄她。这次就算两清了,以后大家各自走各自的,两不相干。好吗?”

李健略微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双臂,慢慢站起来,只对苏晚风低声道谢:“谢谢你。”

苏晚风看看花想容,见她脸有怒色,知道她怒气未消,刚想继续解劝,花想容冷冷地说:“真是属骆驼的,几天不吃不喝还能行动如常!你还没认错呢!想这么就走?没那么容易!”

苏晚风很吃惊,忙问:“容容,你是说真的?这样不行,要出人命的,让他走吧,你关了他几天也该出气了,何必闹出大事呢?”

“你看他是要死的吗?活得好着呢!放了也行,先要认错!否则,别想出这个屋子!”花想容话音才落,就看到李健又坐下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花想容脸色大变,转身就走,厉声吩咐手下:“他哪只脚敢迈出这个门就给我剁下来!”

苏晚风没想到一个车夫竟然宁死不低头,花想容气得放出狠话,事情一时难以转圜,只好也跟出去,但很快就回来,拿了一杯水和一个苹果,蹲下身递给李健:“这位大哥,喝点水,吃点东西!容容脾气大了些,她的话听着刺耳,也不过是脸面上下不来。你虽占理,可当众戏弄她也是有些过了,认个错也不委屈你,这么闹下去谁都没法收场。你先吃点东西缓一缓,我去劝劝她,希望你们各退一步,你兄弟还等着你回去呢。”

李健自然知道苏晚风的好意,也知道这是个很好的转机,接过东西说:“谢谢!小姐的好意我很感激。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我的错我认。”

苏晚风会意地笑了笑,起身出去。

苏晚风过来看怒气冲冲的花想容,突然扑哧地笑了,花想容白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你是来看笑话的!那还是回去偷偷笑的好!要不别怪我翻脸!”

苏晚风毫不生气,走近坐下来面对面地说:“容容,你不是说,这天下最怕的人是我,其他人都怕你。现在好了,又有一个不怕你的了!都说物以稀为贵,这样的人真还不好找。你就当是个稀罕物,如果有一天我没了,他可就是唯一的了。”

花想容恼怒地瞪她一眼说:“还有自己咒自己的!什么稀罕物,除了你就是他!你和他还要凑成一对?”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果然,苏晚风脸色骤变,花想容知道这样一个大家闺秀,这种玩笑是最忌讳的。看着苏晚风起身要走,花想容赶紧赔笑拦住:“晚风,好姐姐,我错了,气糊涂了,说话没过脑子!你别生气啊!”

苏晚风依旧冷着脸不说话,花想容赶紧说:“好吧,就当是我给你陪罪。那个车夫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不过,想想你说的也有道理,敢顶撞我的人的确不多,我身边的人都对我唯唯诺诺的,没意思!这个人的确与众不同,我决定了,我要他给我拉车,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到底有多硬!要是在我手下能活过一年,我就彻底既往不咎!”

苏晚诧异地盯着花想容问:“容容,你不觉得你对一个不相干的人太在意了吗?我的一句玩笑,你也当真?”

“你不是要我放了他吗?我不仅放了,还赏他口饭吃,怎么还是不对?你对他也太在意了吧!”花想容故意以牙还牙地反驳。

苏晚风也不好再说什么,这样也算是暂时解了眼前的危机,只好说:”那你也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花想容趾高气昂地说:“还要我求他?应该倒过来吧。从明天开始,我们家的汽车就歇了,我天天坐洋车上学。”

苏晚风无语。

第五百二十六章 做戏

仆人给李健送来一身干净衣服,吩咐他:“你叫阿健,是吧?从明天开始,你是我们小姐的专用车夫,吃住在这里,每天负责接送小姐上下学。你先去洗澡换衣服,到小厨房吃饭,对小姐要恭敬,小姐有事出门,要随叫随到。”

李健听了大出意外,想不通事情是怎么一下子柳暗花明的!正犯愁这次任务要彻底搞砸了,竟然好事自己上门了!看来,一定是那个叫苏晚风的女学生说服了花想容,可她是怎么知道我想接近花想容的,怎么说服花想容不仅放了我,还留下我?总不会她也是军统的?李健越想越糊涂,就想着赶紧找机会见到哈孝武问问清楚。

李健第二天一早就在门口等着,花想容穿着月白上衣配黑色长裙的学生服出来,看着身穿一身黑色中式棉布衣裤的李健,不过是一晚上的休息,竟然精神抖擞,完全不像是三天不吃不喝的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淡定而深邃,看着自己没有一丝胆怯和谄媚,自己反而心生慌乱。

花想容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坐上车,得意地命令:“走吧!”

看着李健默默地拉车,速度不疾不慢,非常稳当,花想容终于有了征服者胜利的欣喜,尤其是征服了一个敢于反抗的对手,让花想容简直想笑出声来,不禁太佩服自己的决定了,原来这个耿脖子挺腰板的人也是会服软的。

李健在校门口停下车,花想容下了车,依旧是命令的口吻:“下学你来接我,别晚了。”

李健知道她盛气凌人的样子是做给自己看的,不想计较,淡淡回了句:“好。”

花想容立刻说:”他们没教你规矩?你对我都没有个称呼吗?“

李健心中又气又笑,心想:算了,为了任务,忍忍吧!于是重新说:”是,小姐。“

花想容心花怒放、春风得意地转身走了,竟然还哼着歌。

李健立刻去找哈孝武,跟哈孝武说了自己的情况,哈孝武也是啼笑皆非:“这些有钱人脑子都有病吧?她要干什么,为什么让你专门给她拉车?不会想阴招整你吧?”

李健无奈地说:“就是个被惯坏了的大小姐。反正完成任务以后就再无瓜葛,忍一时之气而已。不论如何,现在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你向站长汇报,问问下一步做什么?”

第二天,哈孝武传达了回复,很简单:潜伏,等候指令。

李健只好日复一日、忍气吞声地给花想容拉车,花想容不仅每天上下学要坐车,下学后也要坐车到处逛,连周末都不在家待着,上海滩东西南北转着圈地到处跑,李健明白,这是她成心捉弄自己,却也只能忍着。

终于,熬了一个多月后,哈孝武才带来新指令:“大哥,站长要开始第二步,假绑架,英雄救美。时间就在明天你们回家的路上。”

李健不解地问:“我不是已经进了花府,成了她的随从,还需要这么做吗?”

“站长说,花想容只把你当个普通的下人,如果你救了她,她就欠你个人情,也知道你有本事,对你会另眼相看。你再努力表现一番,一定会成为她的心腹。站长说,你知道分寸。”

李健觉得很不舒服,这些欺诈手段用在恶人身上也就罢了,如今只是为了要利用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耍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让人恶心,沉默片刻说:“跟上面说,我会找机会争取她的信任,什么英雄救美,没必要!”

哈孝武委婉地说:“行,我帮你转达。不过大哥,明天的事你还是要有准备,计划好了的事,未必能改,别出岔子,到时候你可要担干系的。”

李健极不情愿,想想还是别和詹俊辉闹僵了,闷声问道:“你说吧,他们要怎么做?”

……

第二天,李健照例接花想容回家,花想容和苏晚风一起谈笑风生地出来,两人把一摞书报往车上一放,花想容照例盛气凌人地命令着:“阿健,今天天气好,我们想自己走回去。你先回去。把这些书都搬到书房里!”

李健一听,正中下怀,自己不在场,这出戏就演不了了!但随即又担心,上面没有通知我计划取消,绑架就一定会发生,即便是假的,我临时掣肘,怎么收场?还是见机行事吧!李健一脑门子的官司,心事重重地拉着车慢慢离开。

苏晚风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说:“你这是要慢慢把他折磨死吧?”

“我哪儿折磨他了?天天好吃好喝,每天只给我一人拉车,比原来满上海滩地跑可好多了!你怎么老胳膊肘往外拐!”

“是你说只要他能在你手下活一年,就放了他!你的手段,我都不敢想!你看他每天沉默寡言、心事重重的,一定是受了刺激!”

花想容得意地笑了,志得意满地说:“我现在知道那些将军为什么喜欢上阵打仗了,征服一个强悍的对手实在是最快乐的事!我把这个爱挺腰板的人制得服服帖帖,你说我能不快乐吗?他越是垂头丧气的,我就越高兴!”

苏晚风摇摇头,微微叹息:“唉,说你什么好!大树易折,弱草蔓地,你如此争强好胜,迟早要吃亏的!”

花想容不以为然地反驳:“大树顶天立地,即便是只活一日,也是惊天地泣鬼神!小草唯唯诺诺,苟且偷生,任人践踏,就算千年万载,也是卑贱可怜!我愿做大树,不做小草。”

苏晚风淡然一笑:“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无论大树小草,都是天地间的存在,各安天命而已。树有树的强,草有草的韧,相安无事就是美,若彼此相争,就是肃杀。你美了,别人就怨,终究不如相安的自在长远。”

“我的天啊,再树树草草的没完没了,我就绕晕了!大才女,还是说点实际的,明天的考试我还没谱呢,你赶快帮我恶补一下吧。”

苏晚风看她听不进去,只好就此打住,两人叽叽喳喳说得投入,一路慢慢往家走,完全没注意周边的动静。当她们拐进一个巷子,突然前后几个蒙面人堵住出路,花想容和苏晚风一惊,花想容立刻对迫近的人怒斥:“你们睁开狗眼看清楚,我是苏州花家的人,青帮大亨章耀林是我伯父,你们敢动我们,还想在上海立足吗?识相的赶快走人,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既往不咎!”

一个蒙面人说:“你们这些狗汉奸,人人得而诛之,都逃不掉!”

花想容听他的话音不善,难道对方是军统锄奸队?心中也不免紧张,父亲是汉奸,自己是汉奸的女儿,他们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你爹是大汉奸,你也不是好东西!乖乖跟我们走,否则就别怪我们下狠手!”蒙面人步步逼近。

看来今天在劫难逃,花想容心一横:“有什么冲我来!她是我的同学,是爱国学生,不是汉奸,你们放过她!”

蒙面人说:“我们抓的就是你,上,抓活的!”

几个人冲上来,花想容没带枪,只能奋力挣扎,大喊“救命”,苏晚风也喊“救命”,巷口有人看到了,掉头就跑,边跑边喊“杀人啦!杀人啦!”。几个人捆了花想容,堵上嘴要带走,突然从巷口迎面冲进一辆黄包车,速度快得惊人,几个人赶紧躲闪,却还是被撞得人仰马翻,一个人影从车后随即冲过来,花想容挣扎着扭头去看,来人正是李健。

蒙面人立刻围攻李健,李健飞腿踢掉一个人的枪,接连又打倒了两个人,押着花想容的两个人举枪瞄准,却被李健抓住一个蒙面人挡在身前,随即猛地把人推过去,将那两人打倒在地。然后推了花想容一把:“我拦住他们,你快跑!”

蒙面人再次冲过来,李健返身迎上去缠斗,花想容赶紧往巷口狂奔,李健看到一个蒙面人把企图逃开的苏晚风打晕了,赶忙制止:”别伤她!“

一个蒙面人说:”死不了,别让她坏事!”

李健转身看到花想容跑出了巷子,忙过去看了看苏晚风,还好没明显的伤痕,只是被打晕了。

“你们走吧!”李健催促那些人。

“头儿说要出点血人情才够大,得罪了!”一个蒙面人说着对着他的肩头就是一枪。

李健一愣,哈孝武告诉他的计划里没有这个安排,略一犹豫却已经挨了一枪,蒙面人又冲墙开了两枪,此时巷口人影晃动,蒙面人立刻迅速撤离。巷口已经有巡捕吹着哨子跑过来。

花想容跟着巡捕跑进来,看到李健左肩中弹,赶紧让黄包车把他送到医院,苏晚风也一同被送到医院。

第五百二十七章 危机

章耀林很快得到消息,亲自带着一大群人赶到医院,见到花想容就说:”你怎么还在这儿,多危险!快到我家去。以后出门可得多带点人!你出了事,我怎么向你父亲交代!“

花想容有些余悸未消,担心地说:”伯父,阿健为了救我受了伤,还在里面抢救。苏晚风也被打伤,还没醒。我要看到他们都安全了才放心。“

”阿健是谁?他救了你?“

“他是我的车夫,不是他,我就见不到伯父了!”

“好,忠心护主。你放心,我让他们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大夫。我让人在这里守着,你先跟我回去,你伯母担心坏了!”章耀林催促着。

花想容只好跟着章耀林走了。

在章府,一家子人都来看望花想容,给她压惊,花想容却焦急地老是催问医院那边的消息。

章耀林过来告诉她:“你放心吧。那个阿健只是皮肉伤,没事,苏晚风也醒了,头上有个肿包,也没事,她坚持回家,我就让人给送回去了。”

花想容听了也就放了心,章耀林却接着问:“想容,那个阿健是怎么回事?听说他是最近才跟着你的,不是你从苏州带来的人?”

“他是我一个月前收下的,专门给我拉洋车。”花想容随口应答,却没注意到章耀林阴沉的脸色。

“你说要绑你的人有五、六个,还带着枪,他就一个人赤手空拳救了你,既然有那么大本事怎么还当车夫?你知道他的底细吗?”

“不知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不一般,身手很好。怎么了,伯父,你是不是怀疑什么?阿健有问题吗?”花想容已经听出了章耀林的言外之音。

章耀林沉着脸说:“医生是我的人,他说阿健身上有很多伤疤,刀伤、枪伤都有,他不会是普通人,很可能当过兵!他那么好的身手为什么不告诉你,为什么会当车夫?是不是有意接近你,你可得小心。”

花想容闻言有些心惊,仔细想了想,明明是自己跟他赌气,还强迫他留在身边为自己拉车,他对自己从没有刻意巴结谄媚,反而很是抗拒和冷淡,何况毕竟是他救了自己,于是说:“谢谢伯父提醒,我会弄清楚他的底细。不过,他的确没有主动接近我,还得罪过我,给我做事也不是自愿的,是我硬要他留下来给我拉车。怎么说也是他救了我,请伯父别为难他。”

章耀林猛然想起来,追问:“你说有个人得罪了你,那个人就是他?”

“是,他对我出言不逊,我饿了他几天,算是出了口恶气,后来就让他给我拉车,就是……就是想收服这个敢顶撞我的人。”花想容不得不说了实话。

“那你一开始怎么认识他的?他有没有故意接近你?”

“没有,是我主动坐了他的车。”花想容不想和盘托出所有细节,自己那些任性的事还是能瞒就瞒的好。

章耀林疑虑未消,郑重地说:“我会当面问问,看看这小子可靠不可靠,你年轻,用人不当是大麻烦!”

花想容不能反驳,只好说:“那就麻烦伯父了。不过,您问他的时候,我也要在场。”

李健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内心很是烦闷:就算自己曾经杀人无数,那也是敌我分明、直截了当,而这次为了杀人竟弄得这么曲折繁琐,还要演出这场恶心的英雄救美和苦肉计,骗取一个女孩子的信任。当初接受任务的时候没有多想,而现在才真正意识到花想容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女孩子,自己已经杀了她的叔叔,还要骗取她的信任,利用她杀掉照顾她的长辈、她未来的姻亲、甚至她的父亲。这个任务从一开始就带着邪恶,为了杀人不择手段、毫无底线,还能继续……

门开了,打断了李健的思虑,花想容和一个中年健壮的男人走进来,李健赶紧坐起来。

花想容心情复杂,神情黯淡地说:“阿健,谢谢你救了我。这是章伯父,我父亲的好友,特意来看看你。”

李健不免意外,没想到自己的目标竟这么快就出现在眼前,他暗自警醒,表面上不动声色地说:“章老爷好。谢谢你来看我。”

章耀林是老江湖了,从李健不卑不亢的淡定就断定他不是普通人,他直截了当地质问:“我听想容说,你一个人打倒了五、六个歹徒,真是了不起,就是我手下这样的人也是凤毛麟角。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会低三下四地当个车夫?”

“世道乱,有本事也不一定是好事。我只想靠体力挣口饭吃。”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章耀林单刀直入地逼问。

“到处流浪,什么都干。”

“你那一身伤疤是怎么回事?还有几处枪伤!你不是普通人!老实说!”章耀林步步紧逼、目露凶光。

李健终于明白章耀林怀疑自己的缘由了。他依旧含糊其辞:“世道乱,难免挨刀,被乱枪打中,死里逃生的。”

章耀林眼眉一竖,突然拔枪对准李健的脑袋,打开保险,恶狠狠地说:“看清楚我是谁?你小子还嫩点,以为三两句就能糊弄我?不说实话,就崩了你!”

花想容盯着看李健的反应。

李健眼睛都不眨一下,冷冷地说:“果然不愧是青帮通字辈大佬!红花绿叶白莲藕,三家本是一家出。红花遍地皆兄弟,青叶一脉子承父。世道乱,江湖的人情味也淡了。”

章耀林听他说出江湖切口,将信将疑:“这么说,你是在帮的?红门兄弟?”

“不在帮,在江湖而已。道上兄弟多,红门的兄弟是兄弟,四川的袍哥也是兄弟,虽然是倥子,也算是跟不少在帮的兄弟有过命的交情!既然老爷子这么在乎我的身份,那就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是胡子出身,占山为王,后来鬼子占了山寨,四处流浪。我这样的身份能不藏着么?就算是有本事,刀枪无眼,看看我身上的疤,什么豪气野心也不如命值钱!刀枪火海的日子过腻了,我只想当个平头老百姓,多活几年。可惜一时没忍住,出手就是祸,到底还是惹到老爷子拿枪对着我的脑袋!“

花想容盯着李健,好像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他冷峻的眼神、犀利的言谈、和他言谈中透露的身世阅历,瞬间就像是打开了一扇大门,门内的世界有着无穷的诱惑,让花想容忍不住要探个究竟!

章耀林听着李健满是江湖味道的陈述,看他眼神流露出的锐利,没有江湖背景的人,根本装不出来,自然也就信了一多半,东北胡子遍地,个性凶悍,这个人倒真有点那股劲,而且入情入理的没什么明显破绽。

这时,花想容开口说:”伯父,既然阿健解释清楚了,我们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阿健,过会儿我再来看你。躺着吧。”

章耀林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收了枪,两人出来,花想容说:“伯父,您想啊,我又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他干嘛要害我?再说了,从头到尾,都是我主动接近他的,还差点弄死他,给我当车夫也是我逼他的。可是他毕竟救了我,就因为他身上的伤疤,我们就这么对他,实在是不好吧!刚才他说的,我觉得可信,不像是装的。您说呢?”

章耀林想想也是,花想容不过是个女学生,想接近她的只能是图她的容貌和家财,也许是自己让军统锄奸队闹得神经了,关心则乱,也就不想管得太多,退一步说:“目前看着还没什么,不过这事我要告诉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这个人,你想怎么办?”

花想容断然说:“咱不能有恩不报。既然他有本事,那就当我的保镖吧,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他。”

章耀林不置可否,算是默许。可经此一事,花想容对李健越发感到好奇,回家特意让佣人做了滋补的肉汤,返回医院来看李健。

第五百二十八章 再度危机

李健看到花想容精神很好,和上次来时判若两人,知道自己的话她是信了,看来第二步计划也顺利实现,可自己的心里却越来越纠结不安:章耀林已经见到,今后一定有机会再次接近他,此刻打退堂鼓,将来也许要花更大代价才能除掉他。既然接受了任务,就要有始有终。可是花想容无辜,我该怎么办?

花想容看李健神色冷淡,歉意地说:“阿健,对不起,不该怀疑你。不过,章伯父也是关心我才要问清楚你的经历。现在一切都解释清楚了,误会消除,雨过天晴!你救了我,我该怎么谢你的救命之恩?”

李健正在暗自烦恼,脱口而出:“既然你们知道了我的过去,我还是离开的好。”他的这句话半真半假,正如他心中化不开的矛盾和纠结一样。

花想容以为他还在生气,竟然放低姿态说:“阿健,我给你道歉。你救了我,我们这么做实在是没有江湖道义!可现在我是真心实意的希望你留下来,我对天发誓!你不是厌倦了到处流浪,我保证让你以后过安稳的日子。我花想容从来说一不二!我是真心要报答你,真的!”

李健暗自苦笑,怎么自己越是往后退,她就越是纠缠不放,不由得叹口气说:“我是凶神,会给你带来灾祸。”

花想容看李健神情委顿,赶紧宽慰:“阿健,别这么说!我相信你,要不你做我的保镖好不好?不愿意也没关系,你想干什么我都答应,只要能留下来。”

李健无言以对。

花想容立刻展颜一笑:“不说话,那就当是答应了!答应了可就不能反悔!江湖人一诺千金!我给你带来鸡汤,很滋补的,多喝点,好得快!”说着盛了一碗,拿着勺子舀了一勺要喂给他,李健很尴尬,赶紧伸手去接:“我自己来。”

“不行,一只手怎么喝?听我的!”花想容把勺子递到嘴边,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李健只好很别扭地就着勺子喝了一口,花想容喂了一碗汤,又张罗着给他削水果,看他吃着水果,笑着问:“阿健,你功夫那么好,以后也教我两招好吗?”

李健随口说:“好。学会了自己保护自己。”

花想容张口就来:“想走?门都没有。有你在,我一辈子都安心。”突然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不觉有些脸红。

李健更觉得尴尬,转移话题说:“不知道你的同学苏小姐怎么样了?我看到她被打晕了。”

花想容突然大叫一声:“哎呀!把她忘了!不行,我再不去看她,她要骂死我的。”说着起身就走,忽然又转身回来,把剩下的半罐汤拿着,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能空着手去。明天我再来看你。”然后风一样地刮走了,身后跟着一打保镖,引得医院里人人侧目。

李健看着和以前有些不一样的花想容走了,如释重负,望着外面渐渐浓郁的夜色,心情也更加阴郁。

花想容每天至少到医院看李健三次,一来就是兴师动众,搞得鸡犬不宁,众人侧目。李健觉得尴尬,干脆就找借口出院,花想容当然同意,回家就能时时照顾他,岂不是更方便。

然而,回家的当天,花想容的父亲花名驹就到了。一见花想容就虎着脸说:“早就跟你说,要小心!给你派那么多保镖,怎么就不带着!真是越大越让人操心!”

花想容早就把亲爹的痒痒肉攥在掌心,撒着娇说:“哎呀,爹!见面就骂我!我是你的开心果?还是你的出气筒?过来,坐下!给你按摩按摩,压压惊!我的错,把您老人家给吓到了!我给你揉揉!”说着就用手在花名驹的心口一阵摩挲,然后又是捶背,又是捶腿的。

花名驹终于咧嘴笑着,拍拍女儿的手说:“就你会哄人!我是担心你!以后出门可要随时让保镖跟着!你要是出事,我先拿他们开刀!”

花想容趁机说:“爹,我现在有了个厉害的保镖,功夫一流,忠心不二,以后只要他在,我一定不会有事!”

哪知花名驹沉下脸来:“你章伯父都跟我说了。这个人自称是胡子出身,背景复杂,来你这儿没几天,还不能信!他人呢?我要见见。”

花想容看父亲脸色不善,忙说:“他有伤,躺着呢。明天吧。”

“怎么,架子这么大?要不要我去见他?爬不起来了?还是心虚!”

花想容见父亲的态度强硬,只好说:“我去叫他。”

“你又不是下人,用得着你吗?你去,叫他来。”花名驹吩咐旁边的手下。

李健很快来到客厅,看到花名驹脸色阴沉地坐在沙发上,花想容坐在旁边神色不安,心里就有了准备。

“老爷好。”李健礼貌地问候。

花名驹一看李健,立刻感觉这个人有一股无形的气场,虽然内敛,但竟然让自己有些莫名的压力。他心生警惕,不客气地问:”听说你是东北人?胡子出身?”

“是。”

“你为什么接近我女儿,什么目的?”

花想容插嘴:“爹。他没有。是我……”

“住嘴!没问你!”花名驹发威了。

李健索性摊牌:“既然老爷认定我图谋不轨,那就划个道吧。要动手,还是要我走?”

“好小子,别以为说句江湖片汤话就能唬人!你不说清楚你的阴谋,想走,只能躺着出去!”一个眼色看向早就预备的手下,几个人就冲上来要制服他。

李健不能束手就擒,被迫还手,没想到那几个人身手也不赖,李健心中也有些惊异,看来花名驹的确有些实力。

花名驹看到自己最得力的几个手下以多打一,都不能取胜,李健虽然只用一只手招架,竟然毫不慌乱、不落下风,心中越发狐疑。

李健一边打,一边暗自盘算:自己不能显得太有本事了!打了花名驹的人,就是打了花名驹的脸,惹得他动了杀心,未必能脱身,任务就绝对黄了。于是,他故意渐渐显出不支,终于露出破绽,被打倒在地,几个人冲上去要痛下狠手,花想容大声制止:“住手!谁敢伤了他,我要了他的命!”

底下人都知道花大小姐说一不二,也就退到一边。李健站起来,也不说话,只是冷着脸静观其变。

花想容站起来说:“阿健,你回屋去。我和我爹有话说。你们几个也出去!”

大家各自依言离开。

花想容看所有人都走了,扑通跪在地上,声调不高却铿锵有力:“爹!女儿长大了,不是三岁的孩子,看人用人是有分寸的。我也知道爹这么做是为了我好!章伯父问过了,如今爹也试过了,要是有证据证明他有问题,我也认,可是谁也没有证据!他救了我,我不能恩将仇报!爹用心培养女儿,女儿也用心做事,现在我不过就是任用自己信得过的人!爹你当着手下的面拆我的台,是不是不再信任女儿了?”

花名驹想了想,虽然对李健不能放心,但的确也没抓住什么把柄。眼见女儿话说得很重,可见她对这个人相当看重,为了一个下人,犯不着跟宝贝女儿撕破脸。于是缓和了语气说:“丫头,你起来。我最看重你,你是知道的,要不怎么能对你身边的人那么上心?虽说没证据,可这个人很不简单,他从前是什么人,跟着你有什么目的还没有定论。既然你这么维护他,我就依你!但我的人会一直监视他,直到我完全放心。孩子,人心险恶,多留个心眼!花家的基业可就靠你了。你一个女儿家,将来还是要找个可靠的人帮你!下人就是下人,要讲手段恩威并施,有分寸知尊卑,绝不能感情用事!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到底是花想容的父亲,花名驹很敏感,女儿大了,必须提醒她别在感情上犯糊涂。

花想容听出了父亲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脸红心跳,赶紧掩饰说:“爹,我懂。还是爹好,都为我着想。爹,你累了吧,我让人给你做点夜宵,吃了早点睡吧。”

第五百二十九章 第一保镖

等服侍着花名驹吃了夜宵睡下了,花想容赶紧过来找李健。李健开了门,脸色沉郁。

花想容忙问:“阿健,刚才没伤到你吧?他们下手很重,伤口裂了没有?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小姐,你没必要为了我跟你父亲起冲突。如果你们不杀我,就放我走。”其实花想容和花名驹的对话,李健听得一清二楚,他听出了花名驹对女儿的担心,联想花想容对自己的态度和从前大有不同,万一生出那种意思就太麻烦了!他已经决心去面见詹俊辉说明情况,必须终止计划。

花想容看李健去意坚决,心里竟然发慌,斩钉截铁地说:“阿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谁都不能动你。我已经跟我爹说开了,他也同意你留下来当我的保镖。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会有人敢为难你,我花想容说到做到!你不能走,我也绝对不会放!”

李健心烦意乱,没想到一场贼喊追贼的蹩脚戏竟然真让花想容如此看重信任自己,一面是任务顺风顺水,一面却不想让自己泥足深陷,终于透出不耐烦地神情下了逐客令:“小姐,对不起,我累了。小姐也该休息了!”

花想容看他脸色难看,以为是刚才打斗的缘故,担心地说:“那好!你好好休息吧,有事叫我。我们……明天再说。”

当晚,李健偷偷出去找哈孝武,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他,嘱咐说:“小武,你明天务必要把我的话传给站长,我要尽快见面!”

一天后李健得到回复:不可妄动,等通知,见面谈。

三天后,花名驹要回苏州,特意把李健叫到面前,严辞厉色地说:“阿健,我女儿看重你是为了报恩,希望你不要辜负她的信任。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看得比我的命都重要,要是任何人敢打她的歪主意,我会让他生不如死!如果你好好干,不光是我女儿亏待不了你,我也会投桃报李!你可要掂量好了!”

“知道了,老爷。”

花名驹狠狠盯了他一眼,带着人走了。

花想容送走了父亲,回到客厅,长吁了一口气:“太好了,这里又是我当家了!阿健,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李健只想退避三舍,淡淡地说:“我不饿。”

花想容对他的冷淡竟然毫不生气,又说:“天天躺着也不好。要不我们去外面走走,你要是不想走,我们就坐车各处逛逛,去海边看看怎么样?就当是出去散散心,这两天可把我憋闷死了!”

李健断然拒绝:“对不起,我现在还没恢复,不能保护小姐。小姐想出门,叫他们跟着吧。”

花想容觉得李健的心结还是没有解开,看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一时也没办法,只好由他去。自己也懒得出门,实在是太闷了,于是拨通了苏府的电话:“我找你们二小姐。”

“出去了?去哪儿了?没什么事好吧。”

郁闷的花想容百无聊赖,最终还是敲响了李健的房门,当看到李健的瞬间,心情就飞扬起来。

两人坐在窗前,窗户开着,明媚的阳光洒进来。花想容坐在李健的对面,看着阳光下的李健,身姿挺拔,气度淡定,尤其是他的眼神,总是那样的波澜不惊,静谧而又神秘,如同大海一样,里面藏着无穷的神奇。

花想容有些迷醉,她回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他,可能就是被他的神秘气质所吸引,神使鬼差地让自己失控。她忍不住暗自猜测着他到底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一定是些很精彩的故事。

李健看到花想容怔怔地看着自己,很是不自在,只好主动开口:“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花想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略有尴尬,忙说:“没什么事,就是闲着很无聊,找你说说话。”

“你的同学呢?苏小姐呢?”李健故意提醒着。

“我给苏晚风打过电话,她不在家,一定去书店或者图书室看书去了。”

“别的同学呢?”

“懒得找她们,那些人就知道买首饰,看电影,背后嚼舌根子,没意思。”

李健无话可说。

花想容忍不住问:“阿健,你能给我讲讲你的过去吗?”

李健脸色微变,冷冷地说:“过去的事没什么可说的。小姐要是不放心,我立刻就走。”

花想容知道自己一时忘情,触到他的心结了,赶紧说:“你别生气,阿健,你误会了。其实,我就是觉得你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你的眼神里有很多东西,很神奇的东西。我就是好奇,觉得你在东北一定有很多传奇的经历,很想知道你都去过哪些地方,发生了哪些故事。你不想说,我不会再问。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怀疑你。”

花想容的话却如同飓风一般,将李健努力维持的平静瞬间搅动得天翻地覆,很多陈年往事海啸般袭来,那些熟悉的人影在眼前晃动,那些生死离别在心中悸动,积压在心间的思念和痛苦有如火山爆发,山洪倾泄,几乎不可遏制,李天行回来了!

李健的情绪几乎要失控,突然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花想容,暗自调整呼吸,努力克制自己的激动。却把花想容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话勾起了他痛苦的回忆,赶紧说:“阿健,是我说错了什么?要是说错了,不是有心的,你别生气,对不起。”花想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平时可很少说‘对不起’!

烦躁不安的李健无法抑制内心的情绪,随便抓了根稻草当借口要逐客:“小姐不是要出门吗?”

花想容误解了意思,顺势说:“我们去海边怎么样?看看大海,人的心情就好了。”

李健脑海里都是李天行的过往,心中一团乱麻,竟然被花想容的建议所打动,只想换个环境平复心境,脱口而出:“也好。”

花想容欣喜若狂,赶紧换了身衣服出来,注意到李健还是穿着车夫的那套衣服,虽然普通简单,可穿在他身上,丝毫不能遮掩他的不凡气度。在花想容心目中,李健不是从前的李健,那身衣服让自己感到亏欠,她暗自在心里打着小算盘。

花想容故意让一个保镖坐在副驾驶,李健就要了辆自行车跟在车后,花想容却说:“阿健,你是我的第一保镖,上车!”

李健只好坐在后座,车一开动,后面十几个保镖一路骑车紧紧跟随。

第五百三十章 苏晚风的忧虑

车开到了海边,两人下车,沙滩上的人不多,放眼望去,海面风平浪静,一波波海浪轻柔地冲刷着海滩。李健极目远眺,但见海面银光闪耀,海天相接,白鸥翱翔,天青云淡,涛声隐隐,风卷衣袂,的确令人瞬间放空一切,不知此身何处!

花想容是个爱热闹的人,此刻心情大好,忍不住想说说笑笑、弄点花样,却看到李健望着大海出神,默默无语,有些好奇,神使鬼差地站在他身边,一开始实在闷得慌,但又不敢搅扰到李健,只好委屈自己,也呆呆地看着大海,渐渐地心中的杂念和躁动悄然离去,竟领略到从未有过的感觉:天地间是那样的静谧,好像从没有见过这么蓝的天、这么蓝的海,海浪如此轻柔而有韵律,海鸟展翅是多么矫健可爱,即使是看不见的海风,都能感受到它送来的湿润而略有鱼腥的气息,大海,是如此的浩瀚而又神秘……

李健和花想容各自出神,他们却都不曾注意到,他们身后的保镖面面相觑,他们都是花想容从苏州带来的人,熟知花想容的性子,从没见过花大小姐有过这样的安静!更不可理喻的是,两个人并肩站着,不像是主仆,倒像是情人,于是有人暗笑,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警觉。

在一片空灵宁静中,李天行终于离开了,回到李健心中的某个角落。李健的眼神回复了平静,才注意到身边的花想容,依旧陶醉地望着海,也不免有些惊奇,怎么最近这个飞扬跋扈的花小姐变得这么乖巧安静?他不经意地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保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的行为实在不妥,悄悄向后退了几步,不料花想容立刻感觉到了,回头对他兴奋地说:“阿健,这里真是太美了!怎么我从前没看到?我觉得自己好像融化在空气里,从前的一切都不一样,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太神奇了!”

李健不自觉地微微一笑:“境由心生,只要用心去感悟,世间万物都有灵性。”

花想容看到一贯冷峻的李健竟然露出笑意,如同高冷的冰山,在温暖的阳光下灿烂夺目,她的心一阵猛跳,脸颊发热,赶紧扭脸去看海,可是海水再也不平静,世间万物都不在她的眼里,她的眼、她的心只有身后的那个人。花想容无可救药地陷落了,不可自拔。

车队浩浩荡荡地开回了花府,心情大好的花想容立刻张罗着给李健做好吃的,让李健去休息,花府上下都感觉不对劲了。

第二天,一个裁缝上门给李健量尺寸,李健想推脱,花想容却说:“你是我的保镖,怎么也得穿得体面点吧。”

李健无话可说,心中却越发焦急,怎么迟迟还不见有指令,不是要见面谈吗?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健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开始了新的保镖生涯。花想容自然不能再坐黄包车,为了安全,还是恢复用汽车接送。

这天早上,李健穿着一身胡青色中山装在门口等候,花想容看了一眼,心中又是怦怦乱跳,却装得若无其事:“阿健,那件风衣不是做好了吗?怎么不穿?”她想象着李健穿风衣的样子。

“天不冷。”李健开门让她进去,自己刚要去坐副驾驶座,一个保镖却已经按照花想容的吩咐占了先机,李健趁机说:“小姐,我骑车跟在后面。”

“不行,坐我旁边,这样我才觉得安全。”花想容斩钉截铁。

李健无奈,只好坐到了后座上。

车开到校门口,李健出来给她开门,这是花想容规定的,只能让李健给她开门,李健无所谓,花想容是有所谓的。

学校门口汽车接送毕竟不是常态,很多有钱有势的子女即便家中有车,其实多数人更愿意徒步或者坐洋车,这样更有人缘和自由。花想容却是别有用心,正好借口安全问题让李健天天接送她,如此一来,连上下学的路程都是快乐的。

车在门口停住,花想容下了车,接过李健递过来的几本书,再嘱咐一句:”阿健,下学来接我,别晚了。”

李健觉得好笑和尴尬,自己不像是保镖,倒更像个保姆:“是,小姐。”等花想容美美地抱着书进了校门,李健钻到车里回家,想着晚上再去找哈孝武催一催,他知道花家人在监视自己,白天不可以随意走动。

苏晚风在教室里悄悄问花想容:“容容,最近你怎么这么美滋滋的?天天都笑得很猖狂!”

花想容洋洋自得:“嫉妒我?我就是高兴!没原因,反正干什么都有心情,看什么都好看。我看你也更漂亮了!晚风,今天去我家吧!”

“你还能想起我?整个假期都没见你来几次?也不知道忙什么?”苏晚风有些抱怨。

“我不是在照顾病人吗!我爹也让我少出门。”

“你什么时候那么听大人的话了?病人?就是阿健吧?校门口我看见他了,看着气色不错,还算你有良心,没有恩将仇报。”

“我是那样的人吗?晚风,你有没有觉得阿健变了?”花想容忍不住问。

“变?还是那个人啊?不就是从车夫变成你的保镖了?”

“除了身份不一样,你不觉得,嗯……他跟一般人不一样?”

“一般人?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他……很特别?”

“特别?哪儿特别?”

“哎呀,晚风!你是才女,聪明劲都哪儿去啦!你不觉得他是个很有故事的人?不像那些奶油小生,装模做样,其实一眼就能看个透心凉。可这个人不同,让人看不透,就跟大海一样,表面看着很平常、很安静,可是其实很深沉、很神奇!”花想容说着,眼睛里流露出异样的光彩。

苏晚风有颗玲珑剔透的心,立刻就明白了,她不好明说,只是委婉地说:“容容,我看不是他变了,是你变了!你现在的变化都是因为他!”

“我变了吗?变成什么样?快告诉我!”花想容好奇地追问。

苏晚风谨慎地选择着字眼,郑重地说:“你很快乐、敏感、盲目、忘我。”

花想容有点着急:“解释!我听不明白!”

苏晚风有些为难:“解释不清楚。就是我的感觉,你自己慢慢体会吧。好啦,上课啦。大小姐,收收心吧!”

于是,一整节课,花想容都在托着腮想入非非,一会儿是苏晚风的那几个谜一般的字眼,一会儿是李健阳光般的笑容,旁边的苏晚风看在眼里,眉尖若蹙,心里隐隐担忧。

第五百三十一章 台上台下都是戏

下了学,花想容拉着苏晚风上车,李健如释重负地坐在了副驾驶座。苏晚风暗暗观察花想容,看到花想容总是忍不住去看李健的背影,有时候不知道走神想什么,魂不守舍的样子。

到了花家,两个人免不了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可是花想容时不时地就找借口指使李健拿这个做那个,总是让李健在眼前晃悠。

苏晚风委婉地说:“容容,你不是说阿健是保镖吗?怎么还兼你家的佣人?”

花想容忙说:“我可没当他是佣人,他要随时保护我,只要他在身边,我就安心。可能是上次绑架事件的后遗症吧。反正看到他我才安心。”

苏晚风觉得事态严重,拉着花想容到卧室里说:“容容,我们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情份,有些话当姐姐的不能不说。”

花想容大大咧咧地说:“我们之间有话就说!我听着呢。”

苏晚风正色道:“话我只说一遍,听不听在你!你坐下,看着我,认真听!”

花想容坐在苏晚风对面,双手托腮,故意把眼睛瞪得老大,看着苏晚风说:“这样行吗?说吧!”

苏晚风一字一顿地说:“你喜欢阿健!你堕入爱河!”

花想容的脸立刻红了,站起来走到一旁,有些坐立不安。

苏晚风过去拉着她的手坐在床上,温婉地说:“容容,别否认!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花想容撒娇似的抱着苏晚风说:“好姐姐,什么也瞒不了你。我承认,我是喜欢他,我控制不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教教我,该怎么办?”

苏晚风也是个没有经历过感情的女孩子,哪里知道该怎么办。但她生性温婉,学识渊博,总还算是旁观者清,多少还能保持清醒和镇定,想了想说:“容容,阿健这个人你了解多少?他的家世,过去,他有没有过妻室或者……喜欢的人?他对你什么态度?还有,毕竟你们身份有别,你家能接受他吗?”

花想容偎依着苏晚风说:“我问过他的过去,可是他不肯说。我爹怀疑他,试探过他,阿健觉得我们不信任他,总说要走。所以,我不敢问,怕他不高兴、误会我。他对我……不知道,反正我说什么他做什么。晚风,你知道吗?他总是冷冰冰的,可是笑起来特别有魅力,他的眼神让我着迷。苏姐姐,我怎么办?我真的是好喜欢他。至于我爹,唉,只能走一步说一步吧。”

苏晚风听了也无计可施,感情的事太复杂太难缠,自己虽然不是过来人,可无论是身边的所见还是书中的爱恨情仇,都让她对男女之情心生谨慎甚至畏惧。

沉默片刻,花想容又说:“苏姐姐,我的心里话没人能说,既然你知道了,以后我也有个人能说了。我还是很高兴,到底你是我的好姐姐,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苏晚风温婉地笑笑:“好啦,别拿好话讨好我。你放心,我给你保密。但是,你可要控制好自己,别做出出格的事。阿健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朴实内敛,但如你所说,这个人看不透,他的心太深。无论如何,不了解他的身世和过去,你不能越雷池一步!日久见人心,是好人是恶人,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寻。你这么聪明能干,只要保持冷静,一定可以认清他。记住,要时刻保持冷静!”

花想容很认真地点点头,满口应承:“好,我听你的。苏姐姐,全天下的人,就你的话最好听。”

苏晚风作势推开她:“去!嘴上抹了蜜,怪不得连花伯父都让你糊弄的言听计从!我可得小心点!”

花想容贴上去,赖兮兮地说:“苏姐姐,你一向冷静,你也帮我看看,阿健对我有没有心?”

苏晚风叹口气说:“我尽力吧。就你最麻烦!”

花想容展露笑颜,如牡丹盛开,芍药绽放,不禁让苏晚风脑海中再次咏唱“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她的容颜,当真是绝代风华,雍容万千。

日子就这样过去,李健心中着急,他一再让哈孝武向詹俊辉递口信请求立刻见面,依旧迟迟没有回音,而每天花府和学校的两点一线规律而刻板,也再没有机会接近章耀林和花名驹。李健只好不断催促着哈孝武,得到的回复却只有“等候时机,见面谈”。

李健耐着性子整日被花想容指使着做没完没了琐碎的事,乃至于她读书都要自己在旁边听着,只要有她在就很少能找到自己安静的机会,唯有她在学校里的时间算是让自己喘口气。

这天下学,花想容出校门口叫李健:“阿健,我们话剧社要彩排,晚点回去,你进来等吧。”

李健说:“没事,小姐,我在这儿等就好。”

花想容从来对任何人都是说一不二,只有对李健有点费劲,她毕竟是霸道惯了,坚决地说:“让你进来等!快点,他们都等着我呢!”说完竟然上前拽着他的胳膊就走,引得过往的师生侧目。

李健赶紧说:“小姐,你放开手,我跟着你。”

花想容满意地一笑,放了手,疾步如飞一般带着李健到了一间大厅。里面一个高台,对面都是整齐排列的座椅,学生们已经布置好了背景道具,有沙发桌椅,看样子应该是一间客厅。苏晚风也在忙碌着,拿着一个本子指挥着大家做准备。

花想容回头对李健说:“阿健,随便找个地方坐吧。我过去了。”说完就跑向后台。

苏晚风向李健礼貌性地打了招呼,暗自忧心,花想容的势头难以遏制,她认准的事谁也别想阻止,但愿这个李健不是个小人。

在场的其他学生也不免小声议论。

“太摆架子了吧,排个戏还要保镖在场!”

“谁让他爹是汉奸,锄奸队盯上他们了!”

“可花想容不是汉奸啊!她没做坏事,不就是因为她爹的缘故,为什么偏偏要杀她?”

“大概是不好下手,柿子找软的捏。”

“走哪儿都要带着保镖,多不自由!”

“嘘,别说啦,小心她听见了!”

李健却把那些闲话听得一清二楚,看到花想容换了戏妆出来,走过来问自己:“阿健,你渴不渴?后台有茶水,你可以自己倒。”

李健忙说:“我不渴,小姐,你忙吧。”

花想容笑笑:“阿健,待会儿你帮我对对台词,要是我说错了,你帮我记着,回家我再练练。”说着递给他一份台词稿。

李健接过来说:“是,小姐。”

花想容却不离开,带着一丝羞涩的笑意说:“我要是演得不好,你不许笑!”

李健忙说:“小姐,要不我坐到后面角落里,以免打扰你们演戏。”说着要站起来。

花想容立刻提高音量说:“不行,阿健,你就坐在这儿!”她的举动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纷纷看向他们,李健有些尴尬,只好坐回去,花想容也转身离开。

有个冷艳高傲的女学生对经过身边的花想容说:“花想容,你这是提前入戏了?现在就扮起女仆的角色了!”

花想容立刻反唇相讥:“不知道戏如人生吗?感情贫乏的人入不了戏,人生枯燥乏味啊!”

旁边有人笑着打趣:“开场锣还没响呢,你们就义演了?”

李健看着台前的唇枪舌剑,不觉哑然,还真是台上台下都是戏啊,没有硝烟的战争无处不在。

第五百三十二章 酒醉的谎言

终于,话剧彩排开始,李健慢慢看懂了,这是个爱情悲剧,阔少爷和女仆有私情,但始乱终弃,他们的私生女又阴差阳错地爱上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花想容出演的悲情女仆叫“四凤”,苏晚风是他们的导演,等彩排结束,天已经黑透了,可是学生们都兴奋地余兴未消。

花想容提议:“今天我们去下馆子,好好犒劳一下这些天的辛苦,我请客!预祝我们演出成功!”

大家都叫好,只有那个和花想容拌过嘴的女学生说:“你们去吧,我累了,就不去了。”

花想容也不挽留,招呼着大家到学校附近的小馆子里吃饭,因为离学校很近,学生们都走着,李健和保镖们跟在后面。

于是学生们一桌,李健和保镖们一桌,花想容兴致上来了,大声叫:“老板,上好酒!”。

苏晚风坚持滴酒不沾,花想容和男同学拼酒,小饭馆的老板显然认识这些学生,见怪不怪,小小的饭馆里一时间沸反盈天,老板喜上眉梢,穿梭上菜,脚上就跟踩了风火轮一般,却丝毫不出差错。

保镖们早就饿坏了,甩开腮帮子猛吃,酒却不大敢喝,当然,也没人敢出面去管花想容喝酒的事。

李健看着那边的喧闹,看着频频举杯的花想容,却竟然想起了维克托莉娅,她也喜欢喝酒,但非常优雅。往事如烟,斯人已逝!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个绝代风华的人应该还活着!李健的心一阵悸动,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就觉得屋里气闷难受,他简单交待了一句:“我去外面透透气。”便出了酒馆,独自站在外面,看着夜色漫漫,周围一个个窗户里透出橘黄色的光亮,每一个窗户内都有一个家,那灯光透着柔和温暖,星星点点,万家灯火,只是没有一个属于自己!昏黄的路灯投射着李健孤独的身影,夜色裹挟着他深邃忧郁的目光,陷入更加晦暗的思绪里……

欢宴散尽,花想容非常大方地让司机开车送苏晚风和三个家远的女生回家。李健看花想容已经醉态毕现,担心她被夜风一吹,酒劲就上来了,就跟司机说:“我们慢慢走,你送了人回来接小姐。”

花想容的确喝了不少酒,好在是烫过的黄酒,酒性温和,虽然觉得有些微醺,夜风清凉,吹在发热的脸颊上很是舒服。她漫步在寂静的街道上,李健有意识地后退一步紧随其后,不和她并肩而行。

没走多远,迎面来了两个喝醉的西洋人,互相搀扶歪歪斜斜,醉眼朦胧地看见昏黄路灯下过来一个绝色美人,踉踉跄跄就扑了过去。

李健看到两个醉汉时就立刻警觉,醉汉横冲直撞地冲着花想容而去,却突然觉得面前的光被什么挡住了,同时一股力量让两个人不由自主后退几步,随即交错着摔倒在地。

几个保镖就要上去拳打脚踢,李健赶紧制止:“他们醉了,放了吧。”

保镖们呵斥着两人:“滚远点!”

花想容有些晕晕乎乎的,转身去看那两个醉汉,好像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李健看到前面不远处有几个台阶,对花想容说:“小姐,那边有个台阶,我们坐会儿等车回来。”

“为什么?我们不是要回家吗?”花想容的酒劲似乎上来了,脑子开始犯糊涂,走路已经走不成直线。

李健耐着性子说:“我们坐那儿歇会儿,很快车就回来了,等等吧。”

所有人跟在花想容后面慢慢走,看她摇摇晃晃的也不敢去扶,好容易走到台阶旁,花想容立刻坐在了台阶上,看着周围的保镖说:“你们别站着,坐!把星星都挡住了!”

大家赶紧站到一旁,让出空间让她看星星。

花想容抬头望天,天色墨蓝,月亮不圆却极其明亮,周围繁星闪烁,似远又近。

她欣赏了片刻,转头说:“阿健,你过来,陪我看月亮。”

李健很尴尬,只好走近她,却依旧站着。

花想容伸手去拉李健的手:“阿健,你太高了,坐下,陪我看月亮。”

李健只好坐在上面的一个台阶上保持距离,花想容竟然挪到他的身边紧挨着,然后仰头看着月亮说:“你说,天上为什么只有一个月亮?它多孤独啊!”

李健觉得不妥,悄悄往旁边挪了挪,随口说:“自古就是一个月亮,一个太阳。”

花想容似乎是真醉了,傻傻地问:“那太阳和月亮为什么不能一起出现呢?多热闹啊!”

李健觉得和醉汉说话就是浪费口舌,脱口道:“那只能问它们自己了。”

花想容仰头看了片刻,喃喃地说:“也对啊!可是太高了!你们谁来给我搭个梯子,我去问问!”后面的几个人忍俊不禁地小声笑着。

李健不再搭腔,看花想容望着月亮发呆,就想悄悄站起来,哪知花想容伸手挽住他的胳膊,然后眼皮发沉,头往李健肩膀一靠,闭上眼睛就睡了。

李健心里叫苦,旁边那么多人看着,自己也不能让她躺地上,只好一动不动。终于轿车回来了,李健赶紧对那些保镖们说:“你们帮忙把小姐抬进车里。”

那些人竟然面面相觑没人过来帮忙,只因他们都比李健更了解花家这位大小姐的恐怖脾气,以前就有糟糕的前车之鉴,万一这次她没睡踏实被惊醒了,说翻脸就翻脸。于是不仅没人上前,有人还对李健说:“阿健,你就好人做到底吧。你现在是小姐跟前的红人,她不会把你怎么样。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

李健看大家都往后躲,万般无奈,摇摇花想容却摇不醒,只好抱起她,把她放在车里。他哪里知道,花想容根本没睡着,却是借着酒胆借机接近李健。当自己被李健抱在怀里,纵然只是短短的几秒钟,花想容暗自羞怯地幸福着。

车开回了花府,李健找来女佣,女佣为难地说:“我们没那么大力气,还有好高的楼梯呐,摔了小姐怎么好!你们大小伙子有力气,还是你们来吧。小姐醉了,不会怪你们的。”

于是皮球踢了一圈,大家迅速果决地鸟兽散,最终烫手的山芋还是回到李健手里。花想容再次体味着李健的气息,幸福得如同漂浮在云端一样,一颗心掉在了蜜罐里,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甜蜜的感觉,既然我尝到了,绝不撒手!

第二天一早,花想容容光焕发地早早出门,在车上故意问李健:“昨天我喝醉了吧,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阿健,我是怎么回来的?”

李健停顿片刻说:“你是走回来的。可能你醉了,不记得了。”

“真的?我醉着都能走回来?怎么我自己做的事都不记得?”

“小姐以后还是少喝点酒。”李健顾左右而言他。

花想容心中暗笑:当面撒谎!看来你不像表面看着的那么老实!

第五百三十三章 情何以堪

这一日,花想容吩咐着厨房做些点心小食,说第二天要去踏青,也是为了庆祝剧团演出大获成功。然后对李健说:“阿健,明天就你跟着我,否则那么多人跟着,破坏气氛,同学们要抱怨的。”

李健只能答应。晚上临睡前,花想容敲门进来,递给他新的休闲衬衫、马甲和西裤,打开衣橱,拿出那件早就做好却一直没穿的黑色风衣,以命令的口吻说:“明天必须穿这些。”

第二天一早,花想容看着被迫焕然一新的李健,不知为何心脏一阵狂跳,却在临出发时又突然蹬蹬蹬地跑上楼,下来后递给李健一个眼镜盒,里面是一副墨镜,热切地说:“阿健,这是最新潮的,戴上。”

李健磨磨蹭蹭地说:“太扎眼了!还是算了!”

花想容拿起墨镜,不由分说就给李健戴上,欣赏了一下,满意地说:“完美!我的杰作!走吧!”

花想容斜挎着个布包,里面是水和点心,还坚决不让李健替她拿,先到苏府和苏晚风汇合。苏晚风看到风衣墨镜的李健,不免一愣,悄悄对花想容说:“容容,你也太会折磨人了!那样多不自在!”

花想容却得意洋洋地说:“这身衣服都是我搭配的!怎么样,我的眼光好吧!”后面一句是语义双关。

苏晚风不好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挽着花想容在前面走,渐渐所有的剧团社员都聚齐了,大家都不断偷偷看李健,窃窃私语,李健偏偏耳力好,听得一清二楚,浑身长毛似的不自在,干脆摘了墨镜脱了风衣,再不肯穿上。

大家走到一个小山坡前,旁边是一池湛蓝的湖水,树木抽芽,青草遍地,学生们找了个景色位置最佳的地方铺了块毡布,把各自带的小吃放到上面,还有人带着口琴,开始吃吃喝喝、吹吹唱唱。剧团里都是有才艺的学生,每个人都能一展特长,同学们欢歌笑语,乐在其中。

李健没有融入其中,独自走到一旁,把风衣搭在一个树杈上,靠着树站着,看着那些天真烂漫的学生,一时想起了那次和孟玉楼、詹俊辉、严旭的出游,如今,物是人非,世事无常!李健尽可能抛开那些心酸的记忆,望着湖面,放空自己的大脑。

苏晚风发现花想容总在瞟着远处的李健,过来悄悄说:“容容,你别太过了,大家能看出来。”

花想容略有尴尬地笑笑,又魂不守舍地说:“他站那么远干什么!没吃没喝的,一动不动像个木头桩子!”

苏晚风想了想就说:“要不,我给他送点水和吃的,顺便和他聊两句。”

花想容忙说:“好啊,快去,探探他的口风。”

苏晚风无可奈何地笑笑,拿着东西走向李健。

李健此时倚靠着树站着,看着远方一动不动。一人一树,背景是青丘隐隐,绿草茵茵,天蓝如洗,树静风清,那一份静谧和诗意,苏晚风不由得竟看痴了。

李健听到脚步声,转头望向她,直起身迎上来:“苏小姐,有事吗?”

苏晚风微笑着说:“阿健,辛苦你了。这是给你的。”

李健接过东西:“谢谢!”

苏晚风又说:“阿健,你一个人多无聊,过来和我们一起吧。”

“不必了。我去了会破坏气氛。这儿挺好,我喜欢安静。”

“我听容容说,你是东北人,你们东北的景色和这里很不同吗?”苏晚风故意把话题引到东北。

“东北,那里冬天很冷,常常下大雪,雪很厚。那儿有很多森林,森林里有数不清的野兽、蘑菇、山珍,东北人喜欢打猎。东北还有大大小小的河流,河里的鱼特别多特别大,味道鲜美。东北很大,土地很肥,庄稼丰收的时候特别热闹。东北人性情豪爽,也很好相处。”李健徐徐道来,心中漫起了浓浓的乡愁:这些离我已经很远了,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回去?

“对不起,让你伤心了。你一定很想家吧。东北还有你的家人吗?”苏晚风继续试探。

“家?我一个人,人在哪儿,家在哪儿。或者说,哪儿都不是家。东北已经变成满洲了!”

苏晚风看他神情沉郁,应当是真情流露,不忍心再问,宽慰道:“阿健,过去的就过去吧。福祸相依,否极泰来。事情总有转机,你会有自己的家,也会有回去的一天。”

李健心头一震,猛抬头盯着她问:“你说什么?”

苏晚风对他的反应略有诧异,重复道:“我是说,福祸相依,否极泰来,凡事都会有转机。你别灰心,东北一定会回来。”

“否极泰来”这四个字如同魔咒一般,瞬间把李健带回了那个小木屋,那个刻骨铭心的夜晚!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也对苏珊娜说了这四个字,“否极泰来”,苏珊娜哭了,恸哭之后的苏珊娜变得越来越开朗。他也记得,分别前,在那个小树林里,苏珊娜说自己就是她的“泰”,可是自己却没能履行诺言去见她!苏珊娜现在过得好吗?她会不会还在等待?我何时才能去见她?我还能成为她的“泰”吗?李健压抑在心底的爱情、思念和愧疚,突然被那四个字激起千层巨浪,让脆弱的情感之舟顷刻间被打入海底,眼泪瞬间涌出,几乎要落下来,赶紧转身抹去,尽量克制地说:“对不起,我想起了些往事。苏小姐,谢谢你的话。我相信……否极泰来。”

苏晚风震惊不已,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句话,让一个陌生的男人瞬间落泪。她有些慌乱,赶紧告辞:“对不起,我的话不是有心的。我该走了,你需要什么就过来拿,不要客气。”

“好,谢谢!”李健看到苏晚风慌张地离开,有些懊悔自己的失态,但事已如此,也无可奈何,只能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然而却偏偏“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苏晚风逃命似的回来,心中依然余悸未消。花想容立刻凑过来问:“怎么样?他说什么了。我看你们谈得不错,问出什么了?”

苏晚风的脑子还有些乱,掩饰着内心的不安,轻声说:“小点声,大家会听到。我回去跟你说。”

花想容哪里能等,还要追问,有人喊她的名字,只好恨恨作罢。

大家正在喧闹的时候,一场奇怪的太阳雨降临了,明明艳阳高照,可刚好一片不大的云朵飘过来,于是大颗的雨点冲破温暖的阳光,砸得大家一个措手不及。一些人赶忙找大树去躲,花想容拉着苏晚风才跑几步,一件风衣就遮在了她们的身上。

李健不知怎么如此神速地出现,花想容看到他就定了神。

李健对她们说:“你们拿着衣服,我帮你们收东西。”

于是两人各自撑起风衣一角,李健返身跑回去将地上的毡布四角折起,把吃的盖在里面,用石头压住。

大家分别躲在两棵大树下躲雨。树下的一个男学生坐在地上用手揉着脚踝,看样子是崴了脚。李健跑过去蹲下来问:“怎么回事?”

学生说:“有个草坑,跑的时候没看见,踩进去了,就崴了脚。”

李健用手摸了摸,动了动,学生疼得叫唤,李健却说:“骨头没事,伤着筋了。我给你按几下会舒服点,回去少走动,几天就好。”果然李健用手按揉了几个穴位,那个学生竟然可以微微转动脚踝,疼痛减轻不少,惊喜地说:“好多了!谢谢你!你还懂按摩?”

李健含糊地回答:“我们打打杀杀的,这些小伤难免,都能处理。”

阵雨虽大,时间不长,没多久,那朵恶作剧的云就飘走了。大家经此一闹,也就意兴阑珊,收拾东西要返回。李健看到两个同学搀着那个崴脚的男生,单脚一跳一跳的很费劲,有人说要背他,崴脚的学生个头不小也比较壮实,哪好意思,坚决推辞。

李健对花想容说:“小姐,要不我去背他走吧?”

花想容看那形势,只好同意:“好吧。累了就歇,大家轮换着来。”

李健走过去,那个男同学还要推辞,花想容大声说:“别磨磨唧唧的,你们几个帮他一下!”于是几个人略一动手帮忙,李健就背着那个同学上路了。

大家一路走,李健丝毫不落后,稳稳地跟着大家走,走了好久,脸不红气不喘,也不让人替换,大家这下子领会了保镖的真本事。

花想容本来有些不忍心,可看李健没事人一样健步如飞,心里很得意。

崴脚的男学生也惊讶不已:“大哥,你走得真稳,一点都不觉得颠。你们保镖是不是每天都要练功啊?”

就这样一行人回到了市区,李健把那个学生送回家,那家人千恩万谢的,花想容看到同学们眼神里都有些羡慕嫉妒的神情,心中颇为得意。

第五百三十四章 迷雾重重

一回到家,花想容就迫不及待地给苏晚风打电话:“晚风,刚才没机会说。你现在告诉我,都打听出什么了?”

苏晚风压低声音说:“电话里说不方便,明天见面说不行吗?”

“我等不及了,你就告诉我最重要的。求你了,好姐姐!哪怕说一句,要不我一定失眠!”花想容抱着电话听筒央求着。

“算我服你了!好吧,我问了他的老家东北和家人的情况。他说他没有家了,孤身一人。他……挺伤感的,不像是说谎。就这些,明天我们见面再说好不好?”

花想容立刻欣喜若狂,口吐莲花:“好姐姐!我太爱你了!你是我最亲最亲的人!今天做个好梦,我们明天见!”立刻挂了电话,高兴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电话那头的苏晚风看着听筒无奈地摇摇头,想起白天的事,心中却有些闷闷的。

这一晚,苏晚风梦到了东北,一望无际的雪原,树林,动物,和蘑菇。

花想容梦到了敲锣打鼓,和李健在草原上追逐嬉戏,梦中笑出了声。

李健梦见了李天行和苏珊娜,在贝加尔湖畔,相见,又失散,贝加尔湖太大了,他们的爱情沉入了湖底。午夜梦回,耳鸣凄厉、头痛欲裂……

第二天,李健比平日更沉默寡言,花想容感觉出他的心情不佳,回想起昨天苏晚风的话,猜着他可能想起东北往事,想起故去的家人,也就不敢乱说话。

这一日,花家的手下从苏州带来了一些土特产和金银玉器等,还有一张贺寿的拜帖,花想容看到东西才猛然想起来,自言自语道:“今天是几号了?伯母的生辰快到了!还是爹的心细,我忘得是一干二净!”

李健心中一动,她口中的伯母不会是章耀林的夫人吧。果然,花想容说:“阿健,今天晚上我们下了学就去章伯父家,好久没去看看了,过几天是伯母的生辰,我去看看伯母有什么念头,得赶紧准备寿礼。”

下午李健接了花想容,直接到了章府,花想容拿着土特产进了洋楼,李健留在院子里等她。李健暗自观察着章府的布局,看到不远处,一个司机在擦洗汽车,就走过去搭话。

“兄弟,好勤快,车洗得这么干净,你家老爷见了还不得赏你?”李健上前搭讪。

司机看他一眼,情绪不高地说:“不求赏,只要不挨骂就行喽。”

“怎么,章老爷脾气大?”李健故意问,章耀林脾气不好是众所周知的。

司机小声说:”不是一般的大!唉,咱就是个下人,忍着呗!“

李健故意也抱怨:”我家小姐的脾气那才叫大,骂人难听着呢!”

“花家的大小姐,知道,厉害!可是跟我家老爷对脾气!老爷常说要是有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你是章府的老人吧?跟着章老爷不少年头了?”

“算是,差不多五六年了。”

“章老爷还是挺看重你的,让你给他开车,好差事,体面。”

“咳,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小心伺候着,也就这么混日子。”

“听说锄奸队现在很猖狂,我们小姐出入都十几个人跟着,天天提心吊胆的。”李健压低声音说。

“都一样。听说那些人都是好手,下手狠着呐!我们也一点不敢放松,走哪儿都有几十号人跟着。”

“你们青帮人才济济的,都是能人!还怕他们?”

“唉,今日不同往日喽。自从日本人来了,大佬们都跑了,带走了不少得力的人,如今再去找新手,大都是些瘪三混混,真正有本事的,不好找喽!”

“我这儿有个兄弟说想入青帮,身手不错,就是不知道门路,麻烦您给指点指点。“

“好说。要是有真本事,会功夫,枪法好,我们正缺这样的人。只要是好手,让老爷看中了,兴许就留在身边。告诉你,我们老爷就缺枪法好的保镖!”

“哦,我这兄弟懂些功夫,枪法不知道怎么样,回去我问问。”

“你兄弟怎么不跟着你混?你还能罩着他。”

“当然还是你们章老爷的名头大,我那个兄弟心大,嫌我那儿庙小。”

……

李健和司机闲扯了半天,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章耀林现在正需要枪法好的保镖。也许自己可以想办法到章耀林的身边当保镖,刚好也借机离开花想容。

李健把这个消息和自己的主动请缨传给了哈孝武,随后得到詹俊辉的指令,只有八个字:继续潜伏,不可擅动。

李健多少猜到了詹俊辉的意图,他不同意终止任务,不和自己见面,无非是想拖延,让问题不了了之,让自己继续潜伏。可是,他又有了更大的困惑:为什么詹俊辉没有明确这个任务的期限?要在多久之内杀掉那三个人?他似乎并不关心任务的进展!即便是自己得到了一个重要消息,也没有进一步行动指示,反而告诫自己不可擅自行动?难道,所谓的暗杀只是一个幌子?这个潜伏任务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如果有,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为什么选定自己实施潜伏?又为什么要潜伏在花家?一连串的疑问让李健疑窦重生,詹俊辉的面目越来越让人看不清,如同是隔着层层烟雾,烟雾后的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李健觉得很累,累心累神,却又不能一走了之,何况关于章耀林的事才刚刚有了眉目……

忙完了给章耀林的正室夫人祝寿,精力无限的花想容又和几个同学发起了化妆舞会的活动,一开始只是小范围的参与,但最终演变成一个近百人的活动,于是几个家境有背景的学生出面,租借了一个豪华舞厅。花想容为了自己的装扮绞尽脑汁,天天缠着苏晚风叽叽喳喳,李健反倒清净了许多。

自从那次郊游的经历,苏晚风再次见到李健总有些不自然,两人也就没再说过话。

这日下学后,两人在花想容的卧室里说着舞会的事。

花想容问苏晚风:”晚风,你的舞伴找好了没有?“

”还没有。你呢?“

“我不用找,那不是现成的?”花想容的笑容有些诡异。

苏晚风立刻就猜出了她的心思,惊讶地说:“你要带他去?容容!你太明显了吧!大家会议论的,让你父亲知道了怎么办?你不会有什么,可他就有麻烦了!”

“你知我知他知,反正是化妆舞会,看不出来,有什么可怕的!”

苏晚风皱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家里仆人保镖那么多,都是眼报神,怎么可能瞒得住!”

“你别管,山人自有妙计!”花想容信心满满、一意孤行。

“阿健答应了?”苏晚风疑惑地追问

“他还不知道。我到时候再告诉他。”花想容的自信有些动摇。

苏晚风再次被惊着了,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带着责怪的语气说:“容容,你不记得那次赛跑的事了?你凭什么觉得上次他拒绝你,这次就能轻易就范?再说,他会跳舞吗?”

花想容的自信被苏晚风的几句话打得七零八落,只好老老实实恳求道:“晚风,我需要你的帮助!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会不会跳舞。如果不会,现在学也来得及。”

苏晚风严肃地说:“容容,我劝你还是别这么做,凡事要水到渠成,你这么急功近利的,会适得其反!”

花想容依旧坚持:“我做事就是要直指目标,不拐弯抹角!他这个人天天闷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不创造机会,怎么能有进展?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要不然,总是我一个人单相思,实在是累死了。”

“你可想好了,这事万一捅出去,你父亲会有什么反应?”

“我爹想给我找上门女婿,能帮我主持家业。那这个人必须是我自己选的,否则,我宁可一辈子不嫁。”

“伯父同意让你自己挑?”

“不同意也不行,我认定的事不会改。何况,这是我的终身大事,当然我做主!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该扔到古董店里了!”

苏晚风知道花想容的性子,阻力越大,她的决心就越大,只好退一步:“既然你决定了,我也没办法阻止你。最好你做得机密一点,别让你父亲知道。否则,万一他要对付阿健,你可后悔莫及!“

花想容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随即又抛到脑后,搂着苏晚风热情满满地说:“苏姐姐,我就知道你向着我。那你就帮我问问阿健,他会不会跳舞?我也好有个准备。“

苏晚风感到为难:”你让我想想,这样的事怎么能问出口?”

第五百三十五章 挫败

苏晚风该回家了,花想容特意让李健开车送她,在路上,苏晚风鼓起勇气问:“阿健,你知道我们学校有个化妆舞会吧?”

“知道。”

“是这样。每个人都要有舞伴,我有个同学没舞伴,让我帮她找,我实在没办法,不知道……你会跳舞吗?”

“抱歉,我不会。”李健警惕性极高,立刻把路堵死。

“哦,不好意思。”苏晚风感觉脸颊发热,心脏怦怦乱跳,好像做了亏心事一样。

“没事。”李健面无表情。

花想容当晚得到了苏晚风的电话回复,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怎么骗李健跟自己学跳舞,结果做了一晚上跳舞的梦。

第二天下学,花想容在家里放上舞曲,一个人练习跳舞,然后就叫李健:“阿健,你能帮个忙吗?”

李健闻声过来问:“什么事,小姐。”

“我要练习跳舞,一个人不行,你来帮我,当我的陪练。”

李健立刻警觉:“小姐,我不会。”

“跳舞有什么难的,我教你。”花想容早就想好了一大串说辞。

“我不跳。”

“教会了你,好陪我练习啊!这是你的新工作,必须做!”

“小姐,你找彭越他们吧。我去叫他。”李健就是不上套,转身就走。

果然彭越跑进来问:“小姐,你有事?”

花想容肺都气炸了,可是不能不硬着头皮装下去,怒容满面地问:“你会跳舞吗?”

彭越看小姐脸色不善,立刻撒谎说:“不会。好像田六会,我叫他来。”说完就跑了。

田六傻乎乎地进来问:“小姐,你叫我?”

花想容怒从心头起,厉声说:“跟着我,去苏府!”说完就气冲冲出门,看到李健和其他人跟出来,大声说:“没叫你们跟着。就田六!”钻进车里,一个劲地催:“快点,开车!”

轿车匆匆驶出大门,大家莫名其妙地站着,管家包近东说:“阿健,你带几个人跟着吧。”于是七个人骑着自行车也往苏府而去。

苏晚风看到花想容怒容满面地进来,忙问:“这是怎么了?跟谁呕气呢?”

“还有谁?真是气死我了!长这么大,也没这么让人耍过!”

苏晚风看看外面,院子里跟着的不是李健,就明白了。

她故意说:“那你说说,谁惹着你了?我帮你出气!”

“我就是想教他跳舞,推三阻四的,用别人搪塞我!”

苏晚风心中暗笑,故意厉声说:“这也太给脸不要脸了!一个下人,敢这么忤逆主子!你们花家也是有规矩家法的,不成就赶出去,这样的奴才留着也是祸!”

花想容看着突然严辞厉色的苏晚风,回味着她的话,自然就明白她的意思,气得眼泪快出来了,用变了调的声音申诉着:“你还帮着他!你是我姐姐吗?”

苏晚风看她竟然眼泪汪汪的,也慌了,让花想容掉泪,简直就是破天荒!赶紧拿手帕给她拭泪,温言说:“容容,我什么时候都是帮你的。你想想,你要是没把他当下人,就要尊重他的意愿。他不愿意的事,你不能强求。换句话说,你是喜欢一个百依百顺、阿谀奉承的奴才,还是喜欢一个自尊自重的人?”

花想容想想是这个道理,就因为李健那股昂扬不凡的气度,才让她倾心,于是擦了泪,蔫蔫地说:“那怎么办?他不肯学跳舞,舞会怎么办?”

苏晚风趁势劝道:“就算他会跳舞,也未必愿意参加舞会。你想想,他现在是什么身份,和你去跳舞,你可以不在意,他一定很在意。大庭广众的场合,你让他这么做,是为难他。到时候闹得难堪,你不是让自己被动吗?还是算了,适得其反的事何必执着?”

花想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口气说:“好吧。晚风,我听你的。”

但由于这么一耽搁,合适的舞伴就不好找了,原本追着她的那些男同学早被她拒绝,已经找好了舞伴。花想容无比郁闷,从来都是自己拒绝别人,如今也尝到了被别人拒绝的滋味,还可能因为没有舞伴成为大家的笑柄。

这一天,自己定制的衣裙和面具如期送到,花想容打开盒子,看着里面华贵的礼服,精致的面具,心头烦乱至极,就觉得自己怎么像是没人要的孤儿,不免想起自己早早过世的母亲,想起一大家子的人,除了父亲疼爱,姨娘和兄弟们都嫉恨自己,于是悲从中来,趴在床上呜呜痛哭。平生,她最讨厌流泪,因为5岁母亲去世,自己痛哭,那些个姨娘们在背后偷笑,所以就发誓再也不哭。今天,压抑许久的眼泪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其结果就是花想容看到镜子里红肿如桃的眼睛都不敢出门,晚饭也没吃。

第二天早上起来,大家都发现花想容的眼睛有些肿,神情萎靡,却不敢随便去问,还是女佣关心地问:“小姐,你的眼睛肿了,是不是病了?找个大夫来看看吧。”

“没事。”花想容懒得多言,也不吃早饭,就去上学。

李健觉得花想容这几日很反常,闷闷的竟然很少说话,看她虽然随从众多,到底远离父母孤苦一人,忍不住问:“小姐,真不用找大夫看看?”

花想容听到李健的关心问询,反而更加引起自己的伤感,又有哭的冲动,只能含着眼泪忍着不说话。李健也只好保持沉默。

到了学校,苏晚风一看她的眼睛就明白了,悄悄拉着她问:“容容,你哭了?还是为了阿健的事?”

花想容咬着嘴唇沉默,好容易才开口:“我不去舞会了。”

“为什么?你可是发起人和组织者啊!”

“反正我一个人习惯了,没人要,没人管,无所谓!”花想容阵阵心酸。

苏晚风琢磨着她的话音,大约猜出了原因,轻声问:“是不是找不到舞伴?”

花想容不吱声。

苏晚风立刻宽慰着:“我帮你找,你花大小姐怎么可能找不到舞伴!”

“我才不要人家挑剩下的。反正我不去。”

苏晚风正为难,一个男同学走过来说:“花想容,我能作你的舞伴吗?”

苏晚风一看,那个同学家境很好,曾经也追求过花想容,但被拒绝了。现在主动来邀请,可能是不死心吧。于是暗中拽拽花想容的袖子,花想容其实还是很想去舞会,只是赌气,看到有人主动来邀请,也就回心转意,端起架子不立刻回答,想了想才说:“好吧。那我们门口见。”

“好!我们不见不散!”男同学笑着说。

苏晚风趁机安慰她:“你看,想什么就有什么!你的命真好!我就不如你,还要自己上赶着去求东告西的。”

“谁信!大才女!你动个手指头,多少人都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花想容开始恢复常态,苏晚风微微笑了。

第五百三十六章 被骗的海盗

这一日,晚霞似锦,微风如熏,华灯初上,闪耀的霓虹下,年轻的学生们身穿各色各样的奇怪服装,带着千奇百怪的面具,一对对步入金碧辉煌的舞场,引得路人注目观望,知道一定是那些年轻人搞的西洋花样。这就是大上海,什么新奇事都见怪不怪,见过世面的上海市民已经学会了宽容和收纳。

花想容穿着西洋式的天青色蓬松公主服,带着闪亮华丽的白色羽毛面具,一下车就引来众人的注目和议论。这就是花想容的风格,在任何场合她都必须是注目的焦点。李健陪着她走到台阶下,等着舞伴的到来,轿车不能在繁华的街道上停靠,只好开走了,说好等散场来接。

然而左等右等,那个男舞伴迟迟不到,一对带着面具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女子看了看花想容,停下来说:“真是稀奇,只有人等你,今天的风怎么转了向?你的舞伴不会放你的鸽子了吧?”

李健听着声音耳熟,想起来好象是那次话剧社和花想容拌嘴的女学生。

花想容正心焦似火,冷不丁地被她讥讽,竟然气得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女学生已经不等她开口,扬长而去,边走边小声和舞伴说:”真是解气,让人耍了还不知道,活该!报应!”

舞伴说:“回头她出了丑,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全校都知道了才好!让她闹,看谁没脸!”

这些话花想容听不见,李健却听得清楚,心中一沉,就知道花想容被恶意戏弄了,那个舞伴必定是不会来了,却又没法直接告诉花想容。

果然,一直等到门口已经没人了,里面已是舞曲飘扬,舞伴依旧不现身。花想容心里也隐隐猜出什么了。忽然,一个人急匆匆跑过来说:“是花小姐吗,我家少爷说今天家中有急事,来不了了。对不住。”

花想容怒不可遏地厉声说:“去告诉姓柴的,小肚鸡肠,他是个没出息的阴险小人!”

报信的自然不敢回嘴,灰溜溜地跑了。

花想容转身就走,李健赶紧跟着:“小姐,你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回家!”

“方向错了!小姐,要不你等等,我找个人回去报信,让车来接,你这身衣服不方便。”

花想容是气糊涂了,这才想到穿着这身衣服招摇过市,岂不是让自己成了整个大上海的笑柄,气得她浑身发抖,一跺脚,脚下一滑就要跌倒,李健赶紧伸手扶住,扶着她慢慢走到台阶边让她坐下,温言道:“小姐,你坐这儿等等,我去找人给府里报个信。”

花想容却一把拽住他,坚决地说:“不,我不回去!我要进去找这个姓柴的,他一定在里面!我要当面骂他,这个小人,卑鄙无耻!”说着站起来就上台阶。

李健赶紧拦住劝道:“小姐,既然是小人,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以后保持距离就行了。你现在去闹,弄得自己也没面子,岂不是让小人得逞?”

花想容觉得有理,可是很不甘心,恨声说:“难道他在里面优哉游哉的,我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这个舞会是我筹办的,凭什么我不能参加?我的衣服白做了!晚风看不到我也会着急!”

李健也为难,继续劝说:“可是你进去了也没舞伴,不是一样尴尬吗?”

花想容心中一动,看着眼前的李健,贼心不死,灵光乍现:这不是天赐良机?把他骗进去,我的梦想就成真了!于是,花想容立刻把那个小人抛到九霄云外,专心致志地想着怎么让李健上钩。

李健还想劝她回家,突然,花想容坐在台阶上啜泣起来,边哭边说:“我不明白,我做错什么了?干什么要这么对我?费心尽力地组织了舞会,到头来还要这么羞辱我!没人帮我,苏姐姐也不在!我该怎么办?”

李健看着过路的人都在往这边张望议论,一时无措,花想容接着说:“就是走,也得跟苏姐姐说一声,免得她担心我。”

李健只好说:“要不我进去找找苏小姐?”

“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不行!”

李健皱眉,只好说:“小姐,那你想怎么办?总不能坐在这儿哭,大家可都看你呢!”

“那我们一起进去找苏姐姐。”

李健犹豫,怕她进去发脾气闹事,就说:“进去可以,只是找苏小姐,咱别闹事行吗?”

“行!今天饶过他,秋后算账!”花想容咬牙切齿地说。

李健只好扶她起来,拾阶而上,到了门口,花想容突然站住了:“不行,不能这么进去。”

“怎么了?”李健问。

“你没面具。”

“我要面具干什么?”

“大家都有面具,你没有,那所有人不就知道我没舞伴了?你是让他们笑话我?”

李健哑然,无奈地说:“这时候哪儿去找面具。”

花想容一听话音,上钩了,立刻拉着他下台阶。

李健赶紧问:“小姐,你要干什么?”

花想容边走边问:“阿健,你带钱了吗?”

“带了。”

“有钱就行。”拉着他走到旁边的一个咖啡馆,问店员:“有布吗?”

店员莫名地看着她,茫然地问:“布,什么布?”

花想容四处看看,断然说:“你们的桌布,我高价买。”

店员好奇,就拿出英格兰风格的红底暗格桌布来。

“剪刀。”花想容拿着布在李健脸上比着,接过剪刀剪了一个方形,蒙在李健头上,遮住了眼睛以上的部份,其余系在脑后,表示满意。

“给我笔。”她继续发着号令,咖啡店里的客人们都好奇地注目观望。

有人递过来铅笔,花想容在对应李健眼睛的部位描摩眼睛大致形状,同时对李健说:“别动,马上就好。”

花想容画好了就取下布,再用剪刀剪出两只眼睛的形状,然后重新把布蒙在李健的头上,在脑后系牢,前面露出两只眼睛和鼻子以下的部位,成了一个海盗的形象。她看看觉得少了什么,一眼看到衣帽架上有顶深褐色礼帽,伸手拿过来戴在他头上,一个神秘的海盗出现在众人眼前。

客人里有不少西洋人,立刻鼓掌吹口哨叫好。

花想容大声问:“请问这顶帽子是谁的?我想出高价买下来。帮帮忙,我们的舞会已经开始了!”

有个上了年纪的西洋人冲他们挥挥手:“年轻的公主和王子,礼帽送你了,祝你们玩得愉快!”

花想容笑着说:“先生,谢谢你的慷慨!祝你晚安。”然后对李健说:“钱呢?都拿出来。”

李健掏出所有的钱,花想容看也不看全给了店员,然后高声说:“今天大家的帐都是我的。谢谢你们的掌声。”又对店员说:“不够的,就到花府来拿。”

店员一听就知道,赶紧陪着笑脸说着好话,上海人能不知道花府吗?

第五百三十七章 一时冲动惹的祸

花想容拉着李健出来,此时的李健已经是骑虎难下,只好嘱咐她:“小姐,我们找到苏小姐就出来。”

“行。听你的。”花想容心花怒放,进去了就由不得你了!

两人进了舞厅,舞会正是高潮的时候,所有人都戴着面具,李健也就稍稍安心。由于灯光忽明忽暗,找人有些费劲,两个人在人群中穿梭,找了半天,终于看到了苏晚风,花想容赶紧走近她,苏晚风上来就抱怨着:“容容,你去哪儿啦,开始好久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你到底去哪了?”

花想容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急着想和闺蜜分享快乐,伏在她耳边说:“我身后的舞伴是阿健。”

苏晚风大吃一惊,看了一眼李健,拉着花想容走远点,低声说:”怎么回事,不是柴严崧吗?“

花想容不敢让李健听到,在她耳边极小声地说:”姓柴的那个小人,成心报复我,放了我的鸽子。我灵机一动,就把阿健弄进来了。怎么样,我够聪明吧!“

苏晚风无奈地说:”唉,天意如此,让你阴谋得逞。“

两个人躲在角落里咬耳朵,李健也不好打断他们,只能站在一边等着。然而,花想容的衣裙实在是太扎眼,她一进来就被她的死敌看在眼里,也同时看出跟着她的人的衣着就是她身边的那个贴身保镖。

那个女学生冷冷地说:”还真是不要脸,竟然用下人充数。”

“那个人是她身边的保镖吧,刚才在门口见过的,就是这身中山装。“

”她进来是要找你吧。“

”那又怎么样?我还怕她?笑话!“

”看她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和苏晚风在搞什么鬼。“

”哼,能怎么样?既然她不死心,我们就让她接着出丑。那个保镖以前是个臭拉车的,一定不会跳舞,我们让他们当众献舞,就当是马戏团看小丑表演,那才有趣!“

“好主意!换个有难度的舞曲,探戈怎么样?”

”你可够狠的,小心她报复你。“

”一个帮会头子的野丫头,跟我斗,差远了!”

一支舞曲结束,突然灯光亮起,那个女学生走上台,在麦克风前说:“同学们,今天这个舞会非常精彩,我们要感谢几位同学,没有他们的辛苦筹备,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尽兴狂欢。我们欢迎他们来展现曼妙的舞姿,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表示衷心的感谢!”

于是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众人自觉地围成一个大圈,等着几位同学的上场。

“有请蔷薇同学,方浩同学,王宇飞同学,杨柳同学,苗慧慧同学,还有,花想容同学,感谢你们为大家带来这场奇妙的狂欢,请带着你们的舞伴上场,大家欢迎。“

掌声再次响起,被点名的同学纷纷和各自的舞伴走向舞场忠央。

李健听得出来那个声音,她是这次戏弄花想容的知情者,甚至是参与者,看到花想容进来,又点名让她当众跳舞,其险恶意图不言而喻,心中不免有些恼怒:就算有过节,也不能如此欺人太甚!

花想容本来心情大好,却被突如其来的点名再次点燃了怒火,眼见着被点名的学生在叫好和掌声中一对对步入舞池,她因尴尬和愤怒,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纱裙,羽毛面具遮不住那双喷火的眼。

人们还在等待,此时,台上再次响起声音:“还有一位同学没有现身,应该是花想容同学,她可是我们的大功臣,请尽快带着你的舞伴现身!”

苏晚风小声说:”我的舞伴跟你去行吗?“

花想容心中充满屈辱,咬牙说:”真是欺人太甚!我花想容绝不是好欺负的!那就索性撕下那些小人的面具,来个鱼死网破!“迈步就往场中走,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然而迎面一个人走过来,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别忘了,我是你的舞伴。“

那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际,那个自己亲手装扮的海盗站在面前,花想容看着李健,惊讶而激动,被催眠一般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李健带着花想容昂首步入舞池,一个意外的美梦就这样开幕。

音乐响起,是探戈,花想容突然意识到李健不会跳舞,不免紧张,但几秒钟之后,花想容的紧张就彻底变成了惊喜和兴奋:他不仅会跳舞,而且非常娴熟和优雅!她的手被他牵引着,她的身体追随着他的怀抱,他们紧贴在一起,随着激昂的节奏舞动。他是一个绅士,一个充满活力的斗士,一个神秘优雅的海盗,在他的指挥下,花想容尽情地旋转,欢快地跳跃,如同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找到了欢舞的伴侣,也找到了生命的主宰……

掌声暴雨般响起,人群中的苏晚风从惊讶到迷惑,最终竟然有些不知是酸还是甜的感觉,李健的身影印在了她的眼中,她的心砰然一动。

一曲终结,几个人在掌声中谢幕下场,花想容的装束已经被点破,所有人开始热衷于猜测那个神秘和迷人的舞伴是谁。

两人一下场,就有人过来说:”花想容,你今天跳得真好。就是不知道他是谁?不会是朱道明吧?大有长进啊!“

”不告诉你,慢慢猜吧!“花想容兴奋地难以自制。

李健已经冷静下来,他后悔了,只恨自己为什么总是事后后悔。花想容紧紧挽着他,李健把她的手臂推开,低声催促:”小姐,我们走吧。“

”你会跳舞,你骗我!我不走,我要跳舞!“花想容的霸道回来了。

李健知道麻烦到了,这是自作自受!毫不妥协地说:“那我在外面等小姐。“说完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

花想容急得一跺脚,只好过去和苏晚风说:”晚风,我先回去了,回头我们再说。“然后急匆匆地也跟出去。

门外的李健已经摘下头巾和帽子,一见她出来就说:”小姐,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做。今天是一时冲动,以后再也不会了。“

花想容也摘下面具,眼神充满迷醉,温情地说:”阿健,是你救了我,我该谢谢你!不过,这是咱俩的秘密,别告诉别人好吗?“

李健当然求之不得:”是,小姐。我们回去吧。我先找人去府里报信。“

”不用,我想走回去。反正天已经黑了,路上也没多少人。“说完就走下台阶。

李健只好跟着。

花想容在前面走,心里酒醉一般飘忽,甜甜的感觉溢满心头,脑海里还在和李健旋转跳跃,欢快的舞曲依旧在耳际挥之不去。一路上花想容一直不说话,李健不明所以却松了一口气,希望这次的冲动不会产生什么误会,以后决不能再冲动行事了。

当两人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花想容忽然站住,回身看着李健不说话,李健紧张起来:”小姐,到家了,进去吧。“

”阿健,我不喜欢你叫我小姐,私下里可以叫我容容吗?我的小名。“

李健心中一沉:坏了。立刻郑重地说:”小姐,今天的事是我的错。小姐要是错会了意思,我立刻就走。”

花想容看他反应如此之大,赶紧服软,掩饰说:“阿健,你别误会,我觉得……你就像是我哥哥一样保护我。今天的事,我真的特别特别感激。谢谢你,阿健。今晚我很快乐,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李健只想尽快终止这个暧昧的时刻,催促着:“小姐,我们进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各怀心思回到房间。李健寻思着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而花想容坚定了自己的选择:我的梦中情人,一生的依靠,就是他,李健。

第五百三十八章 扑朔迷离的棋局

第二天,李健竟然违反纪律,主动去找詹俊辉。

“站长,为什么一直没有行动指令给我?我要潜伏到什么时候?”李健一见面劈头就问。

詹俊辉恼怒地说:“你违反纪律不经同意就来找我,对你对我都很危险!我要处分你!”

“对不起,站长。我犯了纪律,接受处罚。但我实在是心急,我认为要通过花想容这条线达成锄奸目的的机会不大,也太慢,能不能换个计划?“

”你急什么?出什么事了?他们怀疑你了?“

”没怀疑我。但我现在根本接触不到那三个目标,计划毫无进展,这么耗下去不仅没意义,还会惹上麻烦。“

”什么麻烦?“

李健想一想,还是实话实说:”花想容对我有些误解,以为我对她……有想法。站长,能不能换个计划,让我直接去暗杀目标不行吗?要不想办法让我去给章耀林当保镖,我的枪法好,一定能找到机会杀了他。“

詹俊辉不禁暗自诧异,没想到李健对付女人也是好功夫,这么快就让苏沪一带出了名的“女霸王”花想容芳心暗许,这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本来只是借潜伏的名义要把李健暂时搁置起来,既然他钓上了花想容这条大鱼,倒应该好好经营一番,或许以后有大用!

詹俊辉的脑子在飞快盘算着,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成形。李健见詹俊辉沉着脸陷入思考状态,也不好打断,只能暗自想着如何继续说服詹俊辉让自己离开花家。

“阿健,其实让你潜伏在花想容身边另有目的。”詹俊辉终于开口。

李健的心一沉,果然正中自己的猜测:“还有什么目的?”

詹俊辉盯着李健,表情极为凝重地说:“让你潜伏在花家,伺机锄奸是任务之一,更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加强苏州的情报力量。花家在苏州举足轻重,不仅控制着苏州所有码头,近来又成为苏州商会的龙头,脚踩黑白两道,即使是日本人也要借助它的势力维持苏州安稳。汉奸固然该杀,可是只要有利用价值,那就要充分利用。让你打入花家,就是要在苏州的棋盘上布一颗暗棋,将来妙用无穷。梁栋在苏州的工作很艰难,有你帮他就不一样了!所以,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争得花想容和花名驹的信任,没有我的指令,不能擅自行动!”

李健疑惑地看着詹俊辉,内心很不认同他的行事方式,既然让自己执行任务,却又不说明真实的目的,明摆着是不信任自己,而且依然半遮半掩,所谓的让自己当“暗棋”,将来“妙用无穷”又是指什么?为什么还不能明说?

詹俊辉观察着李健的反应,知道自己含混的说法会让他心生疑虑和不快,故意伸手拍拍李健的肩,用恳切的语气说:“阿健!你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虽然不是搞情报的出身,可我很看好你,特意向上峰举荐,把这个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至于没有告诉你任务的全部内容,也是出于各方面的考虑,而且任务的整个布局连我都不知道。换句话说,保密度越高,越说明这个任务的重要程度!若非如此,我可舍不得让你离开行动队,你可是我们的得力干将啊!你不在,我是痛失臂膀!”

李健虽有疑虑,但既然詹俊辉有不说的理由,强求无益,可一想到要继续待在花想容身边,心情就更加糟糕,想了片刻说:“站长,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尽快离开花想容,直接取得花名驹的信任?”

詹俊辉心中暗笑,看来那个女霸王是真的难缠,连这样一个硬汉都要躲得远远的,传闻不虚啊!他敷衍道:“我会尽快拿出个方案来。不过,你可别小看了花想容,虽然花名驹有三个儿子,可是却偏偏最看重这个女儿,传闻他想把家业交给花想容。你别以为花想容只是个娇气的千金小姐,她从小就跟着他爹混黑道,她在苏州淮西帮里的地位不低!即便在上海上学,手里还管着上海的几家商铺!你要想在花家立住脚,花想容这一关你必须过!她如果看重你,花名驹都未必动得了你!”

李健愕然,他可没看出来花想容竟然也在帮,还同时掌管着商铺,回想起自己被她抓进花府的情形,花想容的确有江湖做派!怪不得章耀林那么欣赏她!

詹俊辉继续说:“阿健!还要告诉你个好消息。上次你传给我的消息说章耀林缺保镖,我已经派了个枪法好的人去投靠章耀林,被他收为贴身保镖,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就可以刺杀这个大汉奸。可见情报的重要!有人说,一条有价值的情报,可以抵一个师啊!你的潜伏工作不是没有意义,一旦杀了章耀林,我要给你记上首功!”

李健知道自己通过聊天获取的情报果真有用,多少冲淡了这段时间无所事事的颓废感,不禁又问:“有许世卿的消息吗?”

“我们的情报说,许世卿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回到苏州后特别谨慎小心,行踪诡秘不说,连女人的嗜好都戒了,任何公共场合都不露面,甚至连亲友的婚丧场合都不出现!怕是吓破了胆!你如今在上海,也够不着他。将来如果你到了苏州,只需留意这个人的情况,没有我的命令,你绝不能行动!至于花名驹,你要想办法取得他的信任。上次你的情报说他对你有怀疑和敌意,所以,你必须先争取花想容的信任,把她当作你的护身符,才能接近花名驹。”

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地,花想容这座山是绕不过去了!李健内心颇为沮丧,可甩手不干的话他张不开口,只好违心地说:“我尽力。可是,要潜伏到什么时候?”

“阿健,我知道潜伏是个艰苦危险的任务!为了国家民族,大局为重,你要谨慎再谨慎,忍人之所不能忍,相信我们都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李健还能说什么,一个“忍”字,就是今天他得到的唯一指令。

晚上,李健躺在床上,思考着该如何接近花名驹,只要能取得他的信任,就能找机会离开花想容。可是花名驹在苏州,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能让花想容尽快回到苏州老家?现在花想容还在上学,最快也是放假的时侯,而且,从这段时间和她家佣人的接触了解到,花想容的生母早就过世,她和父亲的那些妾室以及兄弟们感情不好,到上海求学也是为了躲避家里不喜欢的人。何况,她在这里无人约束,更不想回家了。该怎么办?

李健想了半夜,也不得其解。然而,殊不知,人最舒服的事,就是在困倦的时候,有人适时给塞了个枕头。他不能解的困局,局外人不经意间就给解开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 事出突然

舞会后的一天,苏晚风拉着花想容悄悄说:“容容,出大事了!我也是私下里听他们在议论,说是报纸上登了花边文章,说你和保镖有私情。我买了报纸,你看。”说着就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叠好被裁减了的报纸,花想容接过来一看,勃然大怒:“肯定是姓柴的那些人背后捅刀子!我不教训教训他们,当我花想容好欺负!”

苏晚风一把按住她说:“你先别管他们。你想想,这事儿都登了报,瞒不住。你父亲一定会知道,会怎么样?”

花想容咬了一下嘴唇,恼怒地说:“挨骂呗,还能把我怎么样!“

苏晚风提醒她:”别忘了,还有阿健!“

花想容立刻脸色大变:”遭了!我爹不能把我怎么样,气都得发在他身上。坏了,坏了!怎么办?上次我爹来就没给阿健好脸色,这回肯定要下死手!不行,我得回家看看!“说着也不管没到下学时间,拔腿就外跑。

花想容回到家直冲进客厅,里面没人,急赤白脸地问跑过来的佣人:”阿健呢?快说,他人呢?“

佣人莫名其妙地说:”刚才还在,这会儿不知道去哪儿啦。“

“找啊,快给我去找!”说完满屋子大喊:“阿健!阿健!”直奔他的房间。

一个声音传过来:“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听见这个声音,花想容松了口气,赶紧转回身,只见李健从后院进来。

管家包近东也闻声过来,不解地问:“小姐,咋啦?落了东西啦?”

花想容断然吩咐道:“你立刻去买车票,回苏州的,两张,越快越好!”

李健一听,心中又惊又喜,闹不明白老天爷怎么这么帮忙,自己想什么就来什么!

包近东茫然地问:“小姐要回苏州?现在还没放假啊?”

“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记住,两张!”

“哦!”包近东也不敢再问,赶紧去买票。

李健追问:“小姐,为什么要回苏州?两张票,除了小姐,还有谁去?”

“你跟着我。”花想容脸色阴云密布。

“苏州老家出事了?”李健试探着。

花想容不知道该向他怎么解释,烦躁地坐在沙发上,闷闷地说:“你别管,跟我回去就知道了!”

于是,李健猜测着估计是花家的家事,也就不再追问。

两人当天就上了火车,一路上,花想容一直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说服父亲,但想来想去也没一定的把握,暗中摸了摸腰间的手枪,心里想:反正豁出去了,大不了以命要挟!

然而一想起来可能的最坏打算,花想容不由得看着眼前的李健,万一自己保不住他,就算是陪他一死,可还是对不起他!何况,到现在他还被蒙在鼓里,事到临头,他会不会恨自己?

终于,花想容忍不住问:“阿健,你会不会恨我?”

李健被问得莫名其妙,反问:“小姐,我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恨你?”

花想容想吐露实情,可是怕万一他被吓跑了,我就要后悔一辈子!话到嘴边就咽回去了,只是含糊其辞地说:“阿健,要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连累了你,希望你别恨我。”

李健感到事情真的有些严重,追问道:“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好帮你!”

花想容一想到万一父亲盛怒之下真的下手杀了他,自己该怎么办?满腹忧心说不出口,烦躁得抓狂,就觉得车厢里憋闷窒息,伸手把窗户开到最大,外面清冷的风扑面吹来,她的座位刚好迎风,立刻风透肌骨,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李健赶紧重新关上窗户说:“小姐,风大会吹病的。小姐要是遇到难事,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尽力!”

花想容用异样的眼神盯着李健说:“好!阿健,你记住自己的话,只要我开口,你就一定要做到。”

李健心生警醒,这样的承诺要小心,补充一句:“只要我能办到的。”

花想容带着些幽怨说:“你办得到,就看你是不是愿意!”

李健觉得花想容总是话外有音,暗自揣测:为什么说会连累我?难道舞会的事让花名驹知道了?知道了会怎样?杀了我?有那么严重?罢了,随机应变吧。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地随着车厢晃动,窗外的景色迅速滑过,灰蒙蒙的枯燥无味。终于到了苏州,两人连行李也没有,就这么空着手叫了两辆黄包车来到一个大宅门外。

门口的下人看到她回来,有些惊奇,管家也赶过来:“是小姐回来了。我们怎么没接到上海的口信?也好备车去接小姐啊!”

“老爷呢?”

“应该在码头,要不要我去叫老爷回来。”

“去吧。没有要紧事,就叫我爹回来。”

花想容心里开始紧张,进了前厅,有佣人过来伺候,花想容心绪不宁,吩咐他们:“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佣人们都退下了。

“小姐,我出去等。”李健也要离开。

“阿健,你留下。”花想容心中更加惴惴不安。

李健感觉有些异样,只好站在一旁。

时间一分一秒地静静走着,大厅里寂静无声,终于听到外面有了动静,花想容一咬牙,起身迎到门口,花名驹已经大步走过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进了屋子,花名驹直接在正中椅子上一坐,恶狠狠地瞪了李健一眼,然后看着对面的花想容,冷冷地说:“好啊,省得我跑到上海去!你还敢带他来?是要给我添堵吗?”

李健一听感觉不妙,事情和自己有关,估计就是跳舞的事让他知道了!

花想容当中跪下,昂首说:“爹,我带他来,就是要把话挑明。我喜欢他,这辈子非他不嫁!”

李健就觉得脑子嗡了一下,头皮发乍,实在是太突然了!怎么就跳了一次舞,就能……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花名驹把巴掌拍在油亮的檀木茶几上,怒吼道:“反了!花想容!别以为我宠着你,你就可以爬到老子头上拉屎拉尿!你就是去当尼姑,也别想嫁给这小子!他是个什么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今天我就绝了你的念头!来人,把他绑了!”

外面的人应声就要冲进来绑人,花想容猛地站起来,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枪,指着下人们说:“滚出去!谁再迈一步我就打死谁!”

手下都不知所措站在原地,花想容一枪打在地上,怒吼道:“再不滚我叫他脑袋开花!关上门!”举枪对着他们,眼神疯狂。

下人们吓得赶紧都退出去,把大门关上。

第五百四十章 缓兵之计

花想容转过身,把枪口紧贴着自己的太阳穴说:“爹,我5岁没了娘,爹疼我,我也为了爹,让自己像个男人一样能干,将来好接手家业,不辜负爹一辈子的心血!爹说要给我找个可靠的人,爹百年之后,让女儿也有个依靠。现在,女儿有了这样的人,爹为什么要毁了他!”

花名驹看着女儿疯狂的举动,竟然丝毫不慌张,依旧稳稳坐在椅子上,冷冷地说:“这个人不可靠!他来路不明,土匪也好,拉车的也罢,配不上你!我是你爹,难道还会害你!”

“我不管他是什么人,以前怎么样,我就是喜欢他!爹看中的,我不喜欢!爹是要我嫁个不喜欢的,痛苦一辈子吗?”

“他什么地方配得上你,值得你这么对他?我就不信,他一个拉车的,要不是图你什么,耍心机手段,能让你这么快就颠三倒四的!”

“爹,你怎么就不信我!从一开始,就是我主动接近他的,他没有耍任何手段,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我喜欢他,他什么都是蒙在鼓里的。”

花名驹不相信地怒视李健,李健终于明白花想容回苏州的目的了,然而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处于被动,甚至是人家案板上的肉,只能看着这父女俩针锋相对。事已至此,恐怕不会善了。

花名驹恶狠狠地冲着李健说:“小子,你有本事!我女儿不笨,竟然让你玩弄在股掌之间,让我们父女反目成仇!我花名驹打拼了大半辈子,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女儿让你玩弄,看着我花家的家业落在一个小人的手里。就算是毁了女儿,也不能让你得逞!”说着起身拔出手枪对准李健。

花想容大喊一声:“爹,他死了,我必死无疑!你开枪,就是杀了我!花家家业,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兄弟用不了几年就会吃光赌光!爹就真忍心吗?”

花名驹的脸色难看之极,怒气冲天,但又投鼠忌器。李健眼看情势将要失控,他知道花想容性格倔犟火爆、说一不二,此时更是丧失理智,万一花名驹开枪,未必能打死自己,但枪一响,花想容可能真的会饮弹自尽。李健看到花想容把枪管紧贴着太阳穴,一只手指扣在扳机上,担心用飞镖稍有不慎,就是害了她,而花想容背对着自己,最安全的办法就是从后面靠近花想容,趁其不备夺了枪。

花名驹看到李健盯着花想容看,自己的女儿要为他死,他竟然一言不发,坐壁上观!心中杀心已起。突然李健从花想容侧后方迅速靠近她,花名驹以为他要用女儿当盾牌,盛怒之下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电光火石之间,李健夺了花想容的枪,几乎同时右胸中弹,踉跄着往后退。花想容立刻冲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花名驹的枪口。门也被撞开了,手下纷纷冲进来,都愣住了,等候花名驹的命令。

此时,花名驹也明白了李健靠近女儿的意图,虽有所触动,却依旧提着枪,上前两步,恶狠狠地说:“小子,别以为来个苦肉计,我就把女儿嫁给你!这点伎俩,我看得多了!”

李健扔了枪,冷冷地说:“我不会娶你的女儿,也不稀罕你的家业。要杀就杀,否则我就走。”他和花名驹对视了几秒钟,转身就走。花想容跟上去搀扶他,李健却极力要挣脱她的扶持。

花名驹明白,女儿今天出了这个门,怕就是要父女恩断义绝了,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他有心想挽回,可却拉不下脸。

前厅里发生的事,早就惊动了合府上下,那些姨娘们和几个兄弟都躲在一边看热闹,没一个人上去劝解的,巴不得这个野丫头从此销声匿迹,所有的财产就是他们的了。

人群中有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看着花名驹的脸色,心里就有了数,于是上前对大家说:“你们都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着,帮着小姐把人送到医院去。枪走了火,没什么大不了,都散了,散了吧!”

这个人的话一出口,大家都动起来,几个仆人帮着开车把李健和花想容拉到医院。

前厅里下人们在乱哄哄地收拾着,花名驹和那个老人进了一间偏厅,老人说:“老爷,怎么回事啊?和小姐动了枪?小姐是老爷的心头肉,伤了小姐,老爷心疼啊!”

“唉,女大不中留!我以为自己的女儿不一样,没想到……唉!真是让人寒心啊!”

“那个人就是小姐自己收的保镖吧?”

“就是他。我总觉得这个人来历不明,看不透。没想到这么快,丫头就被他迷得五迷三道的,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老爷,清官难断家务事,又说旁观者清。我在旁边看着,虽然不清楚那个人的底细,可是小姐真是上了心!何必为个外人伤了父女情份!凡事退一步海阔天空。”

“龙师爷,你的意思是?”

“老爷,小姐年纪不小了,正值情窦初开,难免一时冲动。小姐的性格又刚强,从小就这样,越是来硬的,她就越不怕,你要顺着哄着,她就跟着你走了。别看现在她这么护着那个人,兴许过几日就腻烦了,见着新鲜的,也就放开了。咱也是过来人,年轻人还不都一样?”

花名驹恍然开悟一般,拍了下脑壳说:“唉,都气糊涂了!你说得对!这丫头就这个性子,顺毛驴!可现在这情势,你说怎么办?难道当爹的还要给女儿陪不是?我就这么认了?让那个臭小子得逞?”

“那倒不必!咱们来个缓兵之计。您就先答应小姐,再提个条件。两年,以两年为限,两年后小姐不变心,那就成全他们。在这期间,把这小子留在苏州,让小姐回上海上学,趁机给小姐多介绍几位公子,小姐的心慢慢也就淡了。我们还能摸清这小子的底,要是个混混,扒下他的狐狸皮,让小姐看清楚,弄死他的方法多得是!要真是个人物,小姐又非他不嫁,那就让他当上门女婿,日后夫妻同心、相互扶持,老爷也能放心了。”

花名驹的脸色由阴转晴,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说:“好!还是龙师爷老道!那就这样,咱们去医院找丫头,我就不信她还真敢造反,不认我这个爹!”

第五百四十一章 柳暗花明

花想容神情抑郁地坐在床前,看着还在睡着的李健,想着父亲如此绝情,今后该怎么办?

门开了,龙师爷走进来说:“小姐,老爷来了,叫你过去。”

花想容立刻警觉,拒绝道:“不,龙伯伯,有劳您去跟我爹说,就当我求他,看在女儿的面上,别赶尽杀绝!难道,他真要逼死女儿吗?”

龙师爷温言解劝道:“小姐,老爷说了,他答应了。这里说话不方便,他就在隔壁的屋子。你放心,我在这儿守着,他要是死了,我老头子偿命!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连我也不信吗?”

花想容迟疑着:“我爹真的答应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跟老爷谈了谈,老爷是爱女心切,怕你被恶人所骗,一时气糊涂了,现在也想通了,既然是为你好,只要你高兴,凡事都好商量!去吧,谈开了,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你最懂事,知道该怎么做。”

龙师爷在花家的地位,名为师爷,亲如一家,唯有他的话,花想容能信。于是看看李健,起身离开,到旁边的屋子,看到父亲神情平和,面有忧色,知道自己不努力争取,后果也是很难承受的。

花想容走上前,轻声唤道:“爹。”

花名驹看着一向飞扬跋扈的女儿,如今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就心软了,尽量平和地说:“丫头,我们父女俩好好谈谈吧。我也静下来想了,你龙伯伯也说了不少好话。当爹的都是为了你的一辈子打算,先抛开花家的家业不说,爹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就指望着有个人能像爹一样,疼你护你一辈子,就算是没有花家的财产,也把你当心肝宝贝一样疼!爹百年之后,才能走得安心!”

花想容不由得心酸难过,温顺地蹲下身,把头伏在花名驹的膝上说:“爹,我知道你疼我。我只是想找个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我也不想忤逆爹,可是,我也是没办法。爹不容他,我怎么办?”

“唉,谁让你是我女儿,儿女是前世的债,我是上辈子欠你的。算啦,我认了。但是,我有个条件。”

花想容立刻抬起头说:“爹,您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两年为限。两年后,要是你不变心,我就成全你们。”

花想容喜出望外,立刻答应:“行!两年就两年。”

“还有,这两年,他要留在我身边,既然是未来的女婿,我要了解这个人是不是值得我把女儿托付给他。放心,我不会对他怎么样,伤了他,就是伤了你,我领教过丫头的厉害了!”

花想容有些惭愧地说:“爹,我还不是被您逼的吗?您就别生女儿的气了。我都听您的。两年后,爹可别食言。”

“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还有几个两年!赶快把你嫁出去,我也过几年清静日子!”

“谁说是嫁出去,是娶进来!他孤身一人,四海为家,难道要我跟着他到处流浪?”

“孤身一人?他对你说的?他的底细你都知道了?”

“知道一些,是我让苏晚风去套他的话。他是东北人,家人死了或是失散了,就剩下他一个人。这不是正好吗,这样他就能安心在咱们家,给花家续香火!”

“臭丫头,你的小算盘打得精!要是他不愿意呢?你没听他说,他不会娶你,也不稀罕花家家产。你说他一直蒙在鼓里,没有主动招惹你,都是真的?”

花想容的脸有些微红,不好意思地说:“爹,怎么说你才信?其实都是我单相思,稍微流露出一点意思,他就要走。这次怕您一发脾气把他杀了,我就带着他赶回来,想跟您说明白,一路上都瞒着他,就怕他又要走。他这一枪也是为了我挨的,算是救了我两次。他要是躲,我就没命了。爹,难道这还看不出来吗?他不是你说的阴险小人。”

花名驹回想当时的情景,的确如此,心里略有些安心,又说:“等他醒了,我当面和他说。”

父女俩正说着话,有人过来说:“老爷,他醒了。”

两人站起来,花名驹对花想容说:“你别进去,站在门口听着。”花想容会意,送到门口就站住了。

花名驹进了屋子,里面的护士和龙师爷相继退出来。李健半靠着软枕,看花名驹进来,不卑不亢地打着招呼:“老爷。”

花名驹直视他的眼睛,却找不出一丝胆怯和心虚,反而感受到无形的气场和压力。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直截了当地质问:“你说过,不会娶我的女儿,为什么?”

李健没想到他第一句是问这个,他也觉察出不止一人站在门外听着,其中必有花想容,想了想,决定把话说绝了:“因为我有喜欢的人。”

门外的花想容浑身一震,血液几乎凝固了。

花名驹也颇为意外,追问:“你不是单身一人吗?你喜欢的人在哪儿?”

这个自然不能实说,李健答道:“失散了。但我心里有她,再也不可能有别人。”

“可是,我的女儿对你一往情深,非你不嫁!甚至不惜用性命要挟,你也是看到的。你想怎么办?”

“自始至终,我没有对小姐动一点心思。小姐错爱,我心存感激。但是请转告小姐,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心思,耽误青春。今生今世,除了我心里的人,我不会娶任何人!”

花名驹对李健的话颇感惊讶,难道真是自己想错了?这么看来,这个人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地说:“这么说,看来倒是我误会你了。但不管怎样,我女儿是看中你了。我已经答应她,以两年为限,两年之后我可以成全你们,两年之内不可越雷池一步,你从今后跟在我身边做事。如果中间我女儿变了心,我就给你自由。你可愿意?”

李健更加意外,本以为任务又被自己搞砸了,谁知道竟然还是按照计划顺利发展,顺利得简直不可思议、如有神助!按照花名驹的要求,自己不仅能摆脱花想容的纠缠,还成功打入苏州花家,接近花名驹,那就有机会争取得到他的信任,甚至接近许世卿,为苏州站获取情报。两年?或许根本用不了两年,争取一年半载结束任务,就能彻底摆脱花想容,她就不会陷得太深。沉吟片刻,李健坦然道:“好,那就两年为限。”

花名驹出来,和花想容走到外面对她说:“容容,你都听到了,他心里有了别人,让你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你还是好好想想,别做傻事!女孩子的青春就一次,为了一个不爱自己,又心如铁石的人,值得吗?”

花想容却决绝地说:“事在人为,水滴石穿!他心里的人不在眼前、生死难料,我可是有血有肉地跟在他身边,总有一天,铁石心肠也要化了。我认定的人,就绝不会放弃!”

花名驹无话可说,女儿的倔脾气又上来了,但愿如龙师爷所说,这只是孩子的一时冲动,新鲜劲还没过吧。

第五百四十二章 曲湾码头

花想容送走父亲回到病房,李健正闭目想事,听到她进来,睁开眼,两人都有些尴尬,毕竟,那层窗户纸捅破了,心里的平衡就找不到支点。

片刻之后,花想容恢复常态,没事人似的说:“阿健,你想吃什么?我回去让他们给你做。”

“我不饿。谢谢!小姐,你回去吧,这里有护士照看,你还是陪你父亲的好。”

”挨了一枪的是你!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不闻不问!我爹答应我们的事了,只要等两年,我们就“

”小姐,我跟你父亲说得明白,小姐的错爱我很感激。但我心里有人了,请小姐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的时间我做主,我的婚姻我也做主!阿健,我是真的喜欢你,我“

“对不起,小姐,我累了。你也该回去了。“

花想容看他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咬了咬嘴唇,终于忍不住爆发:”阿健,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既然你讨厌我,为什么还拼着性命救我?我喜欢你,也有错吗?”

李健知道争论下去不会有结果,只是冷淡地说:“我说过了,除了我心里的人,我不会娶任何人。小姐,我们不会有结果,长痛不如短痛,小姐需要的是对你一心一意的人。”

“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除了你,我谁也不要!这辈子,我跟定你了!”

李健不胜烦扰,强压着心中的火气,冷冷地说:”我累了,小姐也请回吧。“说完要躺下来。

花想容知道自己情绪失控,赶紧帮他躺下来,看他眉头微锁,又去叫护士,李健索性闭上眼睛,半睡半醒,不想再做无谓的纠缠。

花想容看他睡了,发了会儿呆,只好回到家里,心情郁闷到极点,突然很想苏晚风,只有她还能纾解心中的烦闷,可惜偏偏不在眼前。

随后几天,李健日渐康复,可是对花想容的态度也是越来越冷,受了冷落和委屈的花想容回家摔东打西的大发脾气,搞得花府人人夹着尾巴有多远躲多远,都怕撞到枪口上。

这一天花想容拿着炖好的鸡汤来医院,走廊里就看到李健在独自散步,赶紧上前说:“阿健,怎么就你一个人?走廊风大,我扶你回去吧。”

李健淡淡地说:“小姐,我一会儿就回去,不用管我。”

花想容一只手抱着汤罐,走过来不由分说就搀扶着他,关切地说:“我带来了鸡汤,温度刚好,咱们先回去喝了汤!你要还想出来散步,我陪着你好不好?”

李健竟然用手拨开她,冷冰冰地说:“小姐,请自重。我自己会走。”

花想容愣在当场,羞愧、委屈、愤怒、挫败交织着,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连自己最痛恨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不料一个失神,那罐子鸡汤掉了下去,一声脆响四分五裂,热乎乎的鸡汤洒了一地,还溅在了花想容的衣裙上、鞋袜上,鸡汤的温度虽不至于烫伤,却也热乎乎、油腻腻的不舒服。李健心中不忍,然而竟然把已到唇边的关心之语生生咽了回去,一脸的冷漠木然。

花想容心中一团怨气变为怒火,气得嘴唇都有些哆嗦,猛然间转身疾步如飞般离去。李健望着她的背影,眼神带着歉意,暗自叹了口气:对不起,长痛不如短痛,你必须远离一个心怀叵测的人,才能有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花想容一到家就让人买当天的火车票回上海去了,花名驹看在眼里倒颇为满意,对李健更加感到不解:难道他真的对容容没有觊觎之心,可为什么还答应留下来?或者此人心机太深,苦肉计加连环计把我们都玩弄在股掌之中?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货色,有什么能耐!

花想容一走,花名驹立刻通知章耀林,让他物色几个家世好的公子,介绍给花想容。

等李健康复出院,来到花家,花名驹问他说:“阿健,你除了会些拳脚,还有什么本事?”

李健答:“闯江湖的,也就是使枪弄棒,别的不会。”

花名驹暗自冷笑,又说:“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江湖人,还曾经占山为王,我就给你个码头,百八十人,看看你的能耐。”

“好。谢老爷。”

“龙师爷,劳烦你老给交代一下。”

龙师爷会意,对李健说:“阿健,跟我来吧。”

李健跟着龙师爷到了码头,码头上忙忙碌碌,停船靠岸的,搬运货物的,行商走贩的,很是热闹。自从詹俊辉告诉他潜伏任务的真实目的,李健就开始收集关于花名驹和花家的情报,花名驹是苏州河运青帮的头子,帮会势力和航运网络的影响以苏州为核心,延展到上海、无锡、常州、南通一带,这一带是自古以来的鱼米之乡,近来,花家甚至把持了苏州粮米商会,渔业、蚕丝无不涉猎。要不是日本人的入侵,花家的势头还会更猛。

龙师爷把李健带到码头上的一排屋子前,进入其中一间,里面的人一见他立刻恭恭敬敬地过来招呼伺候。

龙师爷对众人说:“从今天起,老爷让阿健到这儿打理一切,你们要把来往帐目、人事关联都交代清楚。规矩不能乱,你们都是老人,更要有分寸。”那些人唯唯诺诺。

龙师爷又对李健说:“阿健,这个曲湾码头虽然不大,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先从小做起,把里面的道行摸清了,不愁没发展。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就来找我。”

“我知道。谢龙师爷提点。”李健态度恭敬,话却不多,龙师爷笑笑,在众人的恭送下走了。

其实李健的事早就在各码头传开了,大家都知道这位爷的身份难拿,既是小姐的心上人,也是老爷的眼中钉,谁知道以后是上天的凤凰,还是落架的公鸡,大家谁也拿不准主意,只好若即若离地伺候着。

上半天,李健跟着帐房看看账本,那些数字不是他的长项,但了解一下也颇为吃惊,出入数目之大超出想象,不仅有明面上的正当航运、买卖生意,还有走私的私盐、药品、鸦片,乃至娼妓生意。

下午,李健在码头上各处看看,身边跟着自己的副手,码头的工头,叫班泊,人高马大,面相凶悍,普通人一看就难免心生畏惧。

班泊第一眼见到李健就觉得此人不过是个小白脸,凭着油嘴滑舌骗女孩子的上海瘪三,心里就看不起,跟着他到码头,对李健的询问并不上心。

“码头上有多少弟兄?”

“六十多,脚力就多了去了。”

“找个时候我见见,大伙认识一下。”

“现在都忙着,不急,反正以后也能见着。”

“脚力都是些什么人?”

“苦力,扛包的。”

“龙师爷说的规矩,都是什么?”

“帮有帮规,行有行规。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慢慢就知道了。”

李健知道这个人是欺生,也不生气,站在码头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只,身后的班泊却有些不耐烦。

第五百四十三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正在班泊想着找个借口离开的时候,看到一个身穿白色西服的时髦年轻人翩翩然冲他们走过来,班泊赶紧堆着笑脸迎上去:“大少爷,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李健闻声看去,来人真可谓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只不过眼神轻浮,眉眼竟有几分和花想容相似,当然也知道了他的身份,此人必定是花想容同父异母的兄弟。

年轻人没理睬班泊的殷勤,径直过来笑着说:“你就是李健?果然一表人才,我妹妹的眼光不错。这么久了,我们都没机会见面,自我介绍,花育树,是想容的大哥。”

李健微笑着说:“大少爷好。”

年轻人赶紧说:“千万别这么称呼。你是我妹妹的心上人,就是我未来的妹夫,咱们一家人,就叫我大哥。”

李健淡淡地说:“我只是跟着老爷做事,小姐是小姐,少爷也是少爷,李健虽初来乍到,却不能没规矩。”

花育树笑笑,亲热地说:“行,既然你这么说,等你们成了好事再改口。那我就叫你阿健。那天我爹打伤了你,我们也都很担心。现在好了,爹让你独当一面,我特来贺喜,初次见面,我们可要好好聊聊。”

李健知道他们兄妹向来不睦,现在这么殷勤,怕是别有用心,但面子不能不给,随即说:“恭敬不如从命,谢大少爷盛情。”

“你看你,太客气!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我们好好乐乐!”花育树亲热地拍拍李健的肩膀,带着他上车而去。

两人来到一个两层楼的饭馆,名曰玉壶春,进了包间,花育树吩咐:“把你们最好的玉壶春拿来,上最好的菜。”

然后对李健说:“这家的玉壶春远近闻名,不尝不知道,一尝忘不掉!那滋味真是欲仙欲死!还有他家独门秘技的糟鸭掌、油焖笋、云海飞月、八宝鸭,绝品!茶,尤其是他家自制的普洱,年头够足,其味醇厚。还有一样更妙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健平生遇到各色人物,这样的人物也算是绝品,第一次见面,且关系微妙,却亲热得就好像是多年的好友,没有一丝距离。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李健倒要看看会有哪些妙处等着自己。

很快,满满的一桌菜摆了上来,几乎都是李健生平所未见,虽说也在东北过了一段奢侈的日子,熊掌山珍没少吃,可是东北的菜如东北的人,粗旷豪放,不拘小节。而苏州的菜如苏州的景致,精美绝伦,光是看,就让他神昏目眩。

花育树很殷勤地给李健斟上酒,酒一入杯,芳香满屋,如春花盛开,怪不得此酒名曰玉壶春,果然满壶春色藏不住,未饮先醉沐香风。

李健不由得赞道:“好香的酒。”

花育树没喝酒,已似面如桃花,得意地说:“不是我吹的,这苏州的馆子都巴不得我来,只要我说个好,就是最好的招牌,保证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我一来,厨子都要使出浑身解数,老板当跑堂的伺候左右,就为了我的一个字,好!一字千金!你跟我下馆子,吃到的必是人间绝品!来,我先敬妹夫一杯,咱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李健笑笑,举杯说:”大少爷,请!先干为敬!“一饮而尽,果然甘醇清冽,入喉不辣,回味香醇,米之精华,经久酝化,奇妙无穷,尽在于此。

“的确是好酒!”喝惯了北方烈酒的李健,不得不赞叹南方人的匠心独运,温婉精致。

花育树再次给李健斟上酒:“听说你是东北人,北方的烈酒我是喝不惯。不过,东北人豪爽,酒量惊人,我最佩服,今天你可要喝痛快了!来,尝尝糟鸭掌,吃遍苏州、上海,再找不出比这家还好的。”动手给李健夹了一个。

李健忙说:“大少爷,谢谢,我自己来。”

“尝尝,味道如何?”花育树催促着,倒像这是他做的,急于得到评价。

李健吃了一口,点头说:“很好吃。”

花育树对这个简单的评语有些失望,一边接着布菜,一边说:“妹夫,我这个妹妹吧,要说不像是苏州长大的,倒像是你们东北人,实在是泼辣的很。我是她大哥,咱自己人,我也不藏着掖着。要说我妹子的长相,那是没得说,百里挑一,万里挑一都不假。就是脾气太火爆,也是我爹给惯的,自小没娘管教,霸道不讲理。我看你性子好,我们俩投缘,以后有什么难办的事,尽管来找我。”

李健见他很露骨地拉拢自己,不动声色地说:“大少爷,还是叫我阿健吧。老爷还没认可我们的关系,我不想大少爷因为我找上麻烦。”

花育树碰了个软钉子,心中不悦,却还是亲热地说:“老爷子这么对你,我也替你委屈。明明是我妹妹把你给拖进来,他摆明着是护短。不过,你也别灰心丧气,我做大哥的给你撑腰。今后遇到难事就找我,别客气,我当你是一家人。”

李健不置可否:“谢谢大少爷的关心。我也没什么想头,好好做事就是了。”

花育树殷勤劝酒、布菜,几乎每个菜都能说出来历、做法、好在何处,李健不觉吃惊,看来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天赋,这个花育树可是个名副其实的美食家,他对这些菜品的热诚绝对是倾注了生命一般。

酒到中旬,有人轻轻敲门,门开了,进来一个抱着琵琶的清丽女子,微微蹲身施礼,语声婉转:“花少爷,妙音冒昧打扰了!我刚刚做了首新曲子,不知道能不能让花少爷赏个品评?”

花育树微微一笑,欣然说:“好!既然是新曲子,就听一听,若是品评不如意,可不许泪湿罗衫。”

“便是落泪,也不敢污了少爷的眼,回去偷偷哭便是了。还望少爷给妙音留个情面。”

花育树对李健说:“这些女子总是追着我让我给品评,只要我给个好评,她们的生意就好做。没办法,总要怜香惜玉,她们也不容易。你不介意吧?”

李健淡然说:“怎么会?客随主便。”原来这位少爷不光是美食家,他的一字千金还真是抢手啊。

妙音款款落座,怀抱琵琶,玉指纤纤,一拨一弹,悠婉清柔的琴音从指尖弦上流淌而出,伴随朱唇轻启,那一首《虞美人》飘入耳际“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一阕词,反复吟唱,清音杳杳,胭脂泪,相留醉,人生长恨水长东,荡气回肠的曲调和歌词让李建心有戚戚,不由得一股难名的思念和愁绪袭上心头,依稀恍惚中看到了苏珊娜,雪中的初吻,共处一室的甜蜜,树林漫步的浪漫,渐渐远去的呼唤,我们还能重逢吗?会不会此生只能“人生长恨水长东”……

花育树偷眼看李健的神色,不断劝酒,李健不知不觉便有了借酒消愁的心思,酒入愁肠,星眼朦胧,朦胧中,一双玉手端起酒杯递到唇边,抬眼望去,妙音竟坐在身边,温香软语,眉目含情。

李健心生警觉,暗自冷笑:原来妙处在这里,想借刀杀人,也太急了点!

李健接过递到唇边的酒杯放在桌上,对花育树说:“大少爷,时候不早了,码头上还要照看。李健谢过大少爷的盛情,先走一步。”说完起身离去。

花育树看着已经醉了的李健就要被美色引诱,心中窃喜,岂知他竟然又瞬间清醒,扬长而去,恨恨地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走着瞧!”

李健的酒量,那几杯玉壶春岂能醉,只不过是听了那首虞美人,心有所感,黯然神伤,一时想借着酒,麻醉一下神经而已。他独自走在苏州悠长的青石路上,看着陌生的路,陌生的房屋,陌生的人,想着自己爱的人不能相聚,不爱的人步步紧逼,初次见面的人心怀歹意,这样的人生实在是令人唏嘘。苏州的确是美,可心里最念着的还是东北,还有更遥远的那个小木屋,他的苏珊娜。念及斯人,暗自慨叹: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第五百四十四章 盗亦有道

李健回到码头,不知道班泊在哪儿,随意在码头上走动,听到一间屋子里在喧哗,到门口一看,几个人围着桌子大呼小叫,赌得正热闹。一个人看他探头探脑,立刻骂道:“干什么的!这里也是随便进的。滚出去!”结果他一分神,有人大叫:“豹子!大小通杀!哈哈哈,走了大运了!”

那人输红了眼,耍赖:“我没看见,肯定动了手脚。不算,重来。”

赢了的当然不干:“别输不起,你没看见算什么,我们看得清楚!”说着就动手抢,几个人动起手来。

李健转身走开,里面那个输了钱的也很快出来,骂骂咧咧地,心头冒火,正没处撒气,看到几个脚力坐在那儿歇脚,过去就骂:“起来,偷懒!干活去!贱命,下流种,打不死你们!”边说边上脚就踹一个动作慢的人。

被踹倒的人还没爬起来就又被踹倒,那人还没玩没了地胡乱撒气,旁边的人要拦,照打不误。李健看不下去了,过来说:“你赌输了拿人出气,也该适可而止。他们穷,但不贱。”

那人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刚才让自己分神的人,居然还敢强出头,也是火气正盛,看他文静,晃着膀子过来说:“小子,都是你害得我破了财。行,他们不贱,我看是你贱。”挥拳就打过来。

李健只微微一闪,也没还手。那人抬脚再踹,李健退步让开,那人踢空了,知道对面的人有点路数,但当着那么多人不能低头,卯足了劲冲过去当胸一拳,李健看他不知收敛,一闪身脚下一拌,那人就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嘴啃泥,磕破了嘴,翻身坐起,知道自己打不过,大喊一声:“兄弟们,出来,有个混子来踢码头!”

这么一喊,很快十几个汉子就围过来,还拿着刀、棍。远远的斑泊也出来看,一眼看到李健,旁边的人说:“那不是新来的管事,我去叫开他们。”

班泊一摆手:“看看再说。”

那边已经动上手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十几个人都呲牙裂嘴,刀、棍丢了一地。班泊心中一惊:没想到这是个厉害的主儿。赶紧跑着过去,冲那些人大喊:“你们瞎了眼,这是新来的李管事,帮主亲自指派的!还不赶紧赔不是!”

十几个人赶紧哈腰道歉,心里埋怨那个始作俑者。

李健淡淡地说:“一场误会,散了吧。收工的时候,兄弟们来见个面,省得再有误会。”

大家散去,班泊刚要开口,李健却过去问那个被踹的脚力:“兄弟,伤着哪儿了?”

那人赶紧说:“没有,没有,谢谢管事的。”

李健不再说什么,不理班泊,径直往自己的屋子走去,班泊只好一路跟着。进了屋,李健往椅子上一坐,班泊站在一边。

李健对班泊说:“班头,我初来乍到,对码头的事不了解,你是老人,还麻烦你多指点。这里头的规矩门道,有明的,也有暗的,各色人等,如何打交道,烦你指点,我敬你也谢你。我知道,我的身份尴尬,但码头是老爷的,做好了都有好,若不好,谁都担着干系。你是明白人,不用我多说。”

几句话,班泊就知道这个人是经过事的,软中带硬,在情在理,原本那轻视的心态完全消失,赶紧恭敬地说:”李管事,我都明白。实话实说,咱们这个码头,是最不好管的,前任几位管事,也都是挺着胸脯来,窝着脖子下去的。这个码头地方好,也不好,说好听了是四通八达,说不好听了就是一个字,乱。咱这儿的水深,大船能靠,还连着几个河道,几乎苏州境内所有的河、湖都能接上。所以大小买卖、公船私船都愿意在这停靠。买卖多了,钱就多,钱多了,事就多。都想从这里捞钱,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里面的分寸不好拿捏。“

班泊半遮半掩的话,李健已经听懂了,关键无非就是一个字:贪。要想治乱,先要管好自己的贪念,还要平衡那些错综复杂的贪念。

李健笑笑,问班泊:”你看我会不会窝着脖子走?“

班泊为难地说:”这个……哪里是我能说的。”

天色开始黑下来,班泊招呼着大家到空地上,李健高声说:“各位兄弟,想必大家已经都知道了,我叫李健,从今日起就是这里的管事。今天先和兄弟们见个面,话不多说。大家都是在这个码头上讨生活,没有码头,就没有我们。我虽是个领头的,没有你们也不成气候,今后我们就是唇齿相依的兄弟。希望我们兄弟上下齐心!时候不早了,兄弟们散了吧。”

于是一部分人收工回家,一部分留下来各自忙活。

班泊解释:“咱的生意不分昼夜,白天大多是公的,晚上大多是私的,白天还好,晚上最不省心。”

“怎么讲?”

“干私活的有几个是老实的?有些常来常往的,讲规矩知分寸,还好。就是那些临时起意、铤而走险的不好对付。照规矩,雁过拔毛,但常有水耗子,出小头,瞒大头,更有偷渡的,不要命的,不出钱还玩命。我们不能不来狠的,倒不是为了几个钱,口子一开,我们的招牌就砸啦。所以,晚上的活不好干,兄弟们都不愿意上夜,钱多都不愿意。”

“今晚我不走了,你详细说说,我要心里有数。”

“管事的,你要上夜?”

“是。不亲自看看,怎么知道里面的门道?”

到了晚上,黑黑的河面上亮起了盏盏红灯笼,挑着灯笼的是一些画舫或者蓬船,李健不解,问班泊:“那些是什么船,都挂着红灯笼,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班泊心中暗笑: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东北佬。回答道:“那些都是娼妓,虽不如秦淮河名气大,可也是不小的进项。一般来讲,灯笼多的码头肯定是生意好,她们都是冲着有钱的客商来的。”

这么一说,李健才发现,那些小船在一些大船之间穿梭,原来如此。

班泊接着说:“凡是在码头上招揽生意的,一样要给我们抽头。”

前半夜没什么特别,到了后半夜,班泊带着李健走到码头上相对荒凉的一侧,就看到黑暗中一些小船靠近,船上的人不是从船舱里搬东西,而是从船舷拽着绳子往上拉,然后拉出一捆捆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往岸上运。

班泊压低声音说:“那些是鸦片,都是云南、四川的货。自从日本人占了这一带,把东北的鸦片硬是卖过来,不让卖云土、川土。日本人发大了,可东北鸦片太难吃,上海封锁得严,苏州就成了云土、川土的集散地,从这儿偷偷卖到上海、杭州一带。”

“为什么把货放到水里,不都泡了?”

“日本人查得严,他们也有绝招,把鸦片放到桶里密封,绑着石头沉到水下,再用渔网吊在船底拉着,万一碰上日本人的巡逻艇,绳子一割断,鸦片就沉底了,先保命,回头再捞上来。”

“他们在这里卸货,我们不也担着干系?”

“担着干系的事才能赚大钱。”

“晚上就没人查吗?”

“日本人有缉私队,经常查。但只要有中国人在里面,塞了钱,提前传个消息就没事。我们给那些人打信号,没有我们的安全信号,他们不敢上岸。”

“他们为什么非在码头靠岸,选在别处还能省了一笔费用?”

“也有这样打小算盘的。我们的钱不白收,不仅安全有保障,万一买家出了问题,我们能收,能存,保险啊!缉私队的也不傻,他们总要向上面交代,专门抓那些避开码头走野路的,不光货没了,人要枪毙!给咱的钱不白给,安心、长久。”

李健终于明白:无论黑道白道,存在自有它存在的道理和根源。

“那你说的偷渡和不要命的是怎么回事。”李健继续问。

“走野路的抽空子会悄悄在码头上岸,趁我们不备就跑掉,还有些不要命的来横的,明目张胆过路,不交抽头,还杀我们的兄弟。”

“既然交钱保平安,何必铤而走险玩命?”李健追问。

“这个……那是他们想不开,为了省几个钱吧。”班泊吞吞吐吐不肯明说。

第五百四十五章 小试牛刀

大半夜过去了,班泊打了个哈欠,突然一阵骚动,几个伙计和一些人打起来,对方用的都是斧子,其中两人还有枪,伙计一看枪就胆怯了,不仅是因为自己人没枪,更因为枪一响就会惊动日本人,招惹麻烦,大家不敢铤而走险,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跑掉。等李健和班泊赶到,那些人已经逃之夭夭了。

两个伙计受了轻伤,一个人说:“就是这个人,我碰上两次了,阿四就是他砍死的。”

“现在还有了枪,更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另一个人恨恨地说。

李健让人把两个伙计送去裹伤。第二天,他在帐房里看帐目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个问题,于是就问帐房:“不管什么货物,都收三成的抽头吗?”

帐房答:“是。其实,实际不止这个数,照例还有私底下的孝敬,这就不好说了。”

李健想想就明白了:不管什么货都收这么高的抽头,像是鸦片这样的暴利买卖倒还能承受,如果是一些利薄的不就只能铤而走险?

他接着问:”这么做不合理吧?难道就没人看出来?“

“也不是,从前不这样,日本人来了以后,生意受了不小的影响,大少爷接手后说要加码,改成一律三成,虽然后来大少爷不管事了,就没再变动。”

“你是老人了,知道这里面的厉害,这么做是杀鸡取卵,逼上梁山。你算算,怎么合理,该改就改。还有,晚上风险大,给的工钱要三倍,受伤致死的,我们也要抚恤优厚。你做个细账,我看看。”

李健想了想,找来班泊,直截了当地问:“私底下孝敬的事,你一定清楚,跟我说说。”

班泊的脸色有些发绿,李健安慰说:“你只说个大概,我不是针对你。你不说,我就只能查了。”

班泊只好不情愿地说:“客商总会私下谈好份利,我们私自放行一部分船次,至于好处,就是底下的事,我不好说。”

“大概估计一下,比如,十次里放几次?”

“难说,两三次是有的。”

几天后,果然就有客商开始纷纷找李健,酒席宴间,李健把这里面的门道也弄清了,回去找帐房算账,心里就有了数。等帐房把码头的各项进出做了合理调整,做了细账交给李健,李健又让帐房把那些放空的船次也算进去,最后弄出一个惊人的结果:在合理降低客商费用的同时,码头的盈利基本不变,伙计们的工钱还能提高不少,可见那些私底下的交易才是真正的水耗子。

李健把这些细目整理好一并交给了龙师爷,龙师爷拿给花名驹看。

“这小子还算上心。可是光会做账面的功夫,就怕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花名驹算是同意了。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既然想法好,那就让他去做,我们静观其变。”

李健得到花名驹的认可,开始一步步去除从前不合理的规定,先是主动给客商们的抽头做了合理下调,同时也拒绝了那些私下的孝敬,客商们不必用私底下的交易就达到节省费用的目的,自然也欢天喜地。伙计们的工钱涨了,尤其是晚上的工钱,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愿意上夜的人渐渐增多。把两头搞定,虽然总体收益因为调低抽头、增加费用而轻微下滑,码头的乱象却一天好过一天,人心也越来越齐。

李健白天晚上都在码头上,更多时间是放在了晚上。他在等那伙最让大家头疼的水耗子。终于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晚上,那伙人一登岸就被认出来了,人数是上次的两倍,手枪、斧头开路,毫无惧色。

李健早有准备,事先给几个稳重的伙计也配了枪,一拥而上把他们围起来。

那个领头的冷笑:“你们敢开枪?如果把缉私队招来,那可是日本人,你们这些汉奸不就怕日本人吗?”

李健上前说:“一开枪,我们都会惹上麻烦,谁也跑不了。大家都是在刀尖上讨口饭吃,各退一步,海阔天空。敢问这位兄弟,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降低了抽头,如果你的货润头不高,我们的抽头还不到一成,我们的钱也不白拿,你应该清楚。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路要大家走,饭要一起吃,既然你过我们的路,就该照规矩办!否则,鱼死网破!”

“我就不信,你真敢开枪?”领头的要横到底。

李健看到对方只有两支枪,除了领头的,其他人神情很紧张。李健手里暗中扣着两颗石子,突然一扬手,黑暗中对方也没看清李健要做什么,两声惊呼后,两支手枪分别掉在地上,李健快如闪电,冲过去将两人打翻,捡起两支枪退后给了手下,轻松地吩咐道:“兄弟们,把枪收起来,用不着了。”

码头的兄弟看到对方的枪瞬间就被李健收缴了,顿时信心大震,也都把枪收起来,手中拿着砍刀、斧头、棍棒,气势汹汹。

不料对方领头的依然不惧,喊一声:“兄弟们,上!”双手挥舞着斧头就冲过来,而他身后的弟兄看领头的冲出去,也只能跟着拼命。

李健空手迎着领头人的双斧而上,过了几招后,心中暗想:怪不得他不怕,原来功夫不弱!但在众人眼中,李健是空手对双斧,高下已分。

李健本来只想收服这些人,毕竟是黑吃黑,并非理直气壮的事。可这个使双斧的未免太过张狂,招招要命,想起有人说过,此人有人命在身,不免被那双斧头的狠辣激起火来,随手抄起一个木棍,几招之内就将他的双斧打落在地,不料他竟然又拔出匕首刺过来,被李健一棍打晕在地。手下涌上来给绑了个结实。

其他人看得胆寒,赶紧放下武器,纷纷求饶。

李健说:“我本来不想动手,是你们逼我动手。如果从今往后,你们按规矩办事,我们可以既往不咎。但是这个人曾经杀过我们的人,这次又不讲理,我只能把他交给我家老爷处置。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

那些人听说还肯放他们走,纷纷服软:“按规矩办。我们交钱。”

“我们愿意给抽头,以后一定照规矩办。”

于是,一场风波就此平息,此事传出去,再也没有人敢来曲湾码头铤而走险。不仅杜绝了水耗子,由于码头主动降低抽头,反而吸引了更多的客商停靠或者走私。不到三个月,码头的盈利开始回升,已经超越了从前的利润。码头的兄弟们更是得到了实际的好处,士气大涨,都对李健颇为敬服。

李健一边不断给手下兄弟争取好处,一面立下不少规矩,比如:码头上戒赌、戒毒,不可随意打骂脚力等等,兄弟们也大多努力配合。三个月,一个乱象丛生的曲湾码头,让李健恩威并施,治理得井井有条,既能盈利,人心归一。

第五百四十六章 龙师爷的算计

花名驹听了龙师爷的汇报,眼睛里带着些许满意。

“看来,我那个丫头还真是慧眼识人?看着木讷的一个人,做出来的事倒有点机灵劲。”花名驹手里转动着两个玉球,对龙师爷说。

“小姐就是聪明人,她能看入眼的,总不会太差。”龙师爷的评价似乎不高。

“原以为他也就是个江湖把式,当个保镖打手而已。没想到文的也不赖。”

“恭喜老爷啦!曲湾码头现在可是蒸蒸日上啊!这个码头本来就是占尽地利,如今更添人和,招财进宝指日可待!”

“唉!我让育树去管了两年,结果让人心寒!怎么我自己的儿子就这么不成器!”

“老爷,人和人不一样。大少爷的心思没放在这上头。年轻人都免不了走弯路,只要老爷有耐心,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教导,会有改观。”

“哼?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不是没道理!穷小子才知道珍惜机会,就怕我这几个儿子天天做白日梦,醒不过来!”

“看来老爷对那个李健还算满意?”

“满意还谈不上!这小子,拿着我的钱在收买人心!野心不小!”

“老爷不放心他?也好办!趁他根基尚浅,把曲湾码头收回来,给他换个地儿,再试试他的能力和人品。”

“你想让他去哪儿?”

“赌场和欢场。为小姐着想,总要先试试这小子的根底!他要是好这两口,怕是难长久,小姐也最恨这两样。如果李健过不了这两关,丑态毕露,小姐也就死心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好,你去安排吧。我估摸着,丫头就要回来了。”

“可不是,学校应该要放假了吧?日子过得可真快呦。我让他们把屋子收拾好。”

果然不出所料,几天后,花想容风风火火地从上海返回,还带着苏晚风。两年前,苏晚风的父母卖掉了苏州的老宅搬到上海,所以,苏晚风只能借住在花家。当然,花想容死说活说要苏晚风一起回来,就是要她帮着想办法,赢得李健的心。

花想容一回来就急着打听李健和父亲相处的情况,当然,不能去问父亲,而是找到了龙师爷。

“龙伯伯,你看我给你带的什么?说是宋版书,我不懂,你老给掌掌眼。要是假的,回去我就拆了他的书店。“

”哦?宋版书,那可真是难得一见呐。拿来我看。“龙师爷颇为激动地接过来,人老了,眼花,凑近了仔细验看。

花想容又拿出一副老花眼镜递过去:”龙伯伯,戴上这个试试。“

”又是新奇物件?“龙师爷戴上,果然清晰多了,不由得赞叹:”怪不得老爷疼你,你可是真乖巧,真贴心!“

龙师爷看了半晌,更加激动地说:”十有八九了!容容,你怎么得到的?现在宋版书很难找,除了紫禁城还有藏品,想买都难。“

“是我偶然在一家书店里听那个老板吹嘘,说是有个人曾经为了报答他,送了他一本宋版书,我出了天价弄到手。既然您老说是真的,那就太好了。要是假的,我饶不了他!“

龙师爷笑眯眯地看着她说:“不必绕弯子啦,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这个大礼不只是为了我,我心里是知道的。”

花想容笑了:“龙伯伯,我的心思在您老面前,永远是三岁小孩子!我是您看大的,您就再心疼心疼我,帮我这一回吧。阿健能不能过我爹那一关,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您好歹要帮一把,全仰仗您了!”

龙师爷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叹息说:“说个托大的话,我也把你看成是自己的女儿,越是这样,越是要谨慎。不光是为了你,也为了花家。你那几个兄弟,唉,老爷也是花了心思扶持的,可是,让人寒心啊。也就是你,可惜还是个姑娘家。不给你找个可靠的人,我们老了,将来你可怎么办?”

花想容听了这话,也感动也心焦,竟然过来撒娇地晃着龙师爷的肩头说:“龙伯伯,他怎么就不可靠了?这么长时间,你们还不放心?这段时间,您总能看出些什么吧?”

“你说得对,日久见人心,现在时间尚短,不能定论。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老爷让他去管曲湾码头,他能在三个月内就把积弊消除,收服人心,的确是个能文能武的人才。”

花想容立刻心花怒放,心急火燎地说:“那这么说,我爹也是满意的?”

“只能说有些刮目相看,离满意放心还差得远。“

花想容噘嘴不满:”曲湾码头,让我几个兄弟弄得乌烟瘴气,连我爹都头大,他那么短的时间就给翻了盘,满苏州找去,还有第二个人吗?要是我哥做到他的十分之一,我爹就能把家业传给他!挑女婿,也没这么挑剔的!“

龙师爷边笑边摇头:”哎呀,都说女生外向,所言不虚。现在就这么护着他,咱家的丫头变喽!”

“我没变,龙伯伯,您说句明白话,阿健到底还要怎么做,你们才放心?”

“还有两关要过。你爹现在让他去打理天香阁和鑫银场。我们拭目以待吧!”

花想容一听,脸有怒容,不满地说:“我爹是成心要拆散我们!让他去妓院和赌场混,用心也太……太毒了!”

龙师爷不慌不忙地说:“主意是我出的,别怪你爹。你是个聪明孩子,怎么就想不通?妓院和赌场就在那儿,就算我们不让他去,将来他能不接触?与其等跟你成了亲,露了真相,还不如让他现在原形毕露!要是他真是表里如一,不赌不嫖,我们才算是放了心。”

花想容低头想了想,怒容消失,故作姿态地说:”你们两个老狐狸!我不管,现在我回来了,我要给他请假陪着我!反正我相信阿健,他绝不是浪荡公子。龙伯伯,算是我求您,您就手下留情,将来我们好好孝敬您和我爹!”

“女孩子家,说话也不知道含蓄些!就算过了这一关,还有最后一关,他可坚持说不会娶你,这个可没人能帮你!你先别想得太美!”龙师爷郑重警告。

花想容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心里却着实发慌。

第五百四十七章 点卯

李健在曲湾码头才开始顺风顺水,却又被指派去接手天香阁和鑫银场。

班泊很是不舍:“李管事,自从你来我们曲湾码头,大伙儿都越过越有奔头。你要走,我们都舍不得,要不你跟老爷说说,能留下来最好。”

李健和这些兄弟们日日混在一起也有了感情,可是他隐约觉得花名驹让自己离开,还是不信任自己,有卸磨杀驴的意思,于是说:“我也舍不得你们。不过老爷既然发话,我们也只能听命。反正我还在苏州,随时想聚了,玉壶春、醉兴楼随你们挑,我请兄弟们喝个痛快。”

班泊不好勉强,只好说:“那当然好,以后我们少不了让你破费!反正你将来不缺钱花!”

“我缺不缺钱你怎么知道?”李健笑问。

班泊笑得暧昧:“老爷是心疼你,给了你两个好场子!天香阁里面的姑娘可是苏州最好的调调,鑫银场里金山银山,你就是稳赚不赔的庄家!你还能缺钱?”

李健在苏州虽然时候不长可也不短,但除了和兄弟们吃过几次馆子,其余时间吃住都在码头,偶尔也听他们说起过鑫银场、天香阁,却全没在意,如今才意识到竟然让自己去管赌场和妓院,心里极为别扭,也很窝火,觉得自己越来越下作,竟然混到这么下三滥的地步!

离开码头,他抽个冷子去和哈孝武接头。哈孝武和李健前后脚到的苏州,已和苏州站接上头,只负责单线联络李健。

“我换了地方,花名驹让我管天香阁和鑫银场。”李健闷声说。

哈孝武嘻嘻笑着,开玩笑地说:“看来那老爷子是要你当女婿了,给你的可是美差和肥差啊!恭喜恭喜啊!”

李健一脸的不耐烦:“真是窝囊!不知道站长为什么非让我打入花家当卧底!你羡慕,你来!”

哈孝武看李健心情不好,赶紧说:“大哥,你别生气,我知道你心里憋闷。往好处想,至少花名驹没怀疑你。反正不就是两年,万一花想容突然变了心,他们不再留你,咱就算完成任务!也许用不了一年,任务就结束了,谁说得准?”

“我在花家一天都不想多待!梁子还好吗?我还挺想他。”李健只有在哈孝武面前能发发牢骚,又不禁想起了同在苏州的梁栋夫妇。

哈孝武笑着说:“他的小日子好着呢!还说等你这边稳定了,找个机会见个面。”

李健突然很是感慨,兄弟朋友是多么重要,哪怕不见面,只要想着彼此都关心对方,就不觉得孤独。而现在的自己,好像被遗弃在孤岛的人,四周不是孤独就是危险,原来,这就是我所在的战场。

李健向哈孝武发了些牢骚,心里舒解了不少,又在外面漫无目的地转悠了半天,就是不想去那两个地方。到了晚上才想起来还没地方住,从前都是住在码头,只好临时住在一个小旅馆里。

到了第二天,李健先找了个屋子租下来,然后磨磨蹭蹭地晃悠到了鑫银场,白天还不是那么多人,看着里面赌博的人大呼小叫,就很是心烦,直接到了楼上,自报家门,那些人早就等着他,赶紧沏茶倒水地伺候着,无非是看看账本,说说大致情况,李健全无心思,和几个主要管事的见了面,嘱咐了几句便找借口离开了。

李健一直在外面闲逛到吃过了晚饭,才来到天香阁,这里是古色古香的庭院,里面亭台馆榭皆是典型苏州园林的灵秀风格,只不过香风艳语,将那层灵秀涂抹上了色欲的诱惑。庭院中的一个二层楼经过扩建,外面古色古香,里面却增加了最时新的玩意儿,吧台、舞池、忽明忽暗的霓虹、西洋的钢琴,中的洋的应有尽有。台上是当红歌女的轻歌曼舞,台下是男男女女、搂搂抱抱的色眼迷离,出出进进的都是寻欢客。

李健一进来,就有小姐盯上了,过来亲热地招呼着:“这位先生,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我们坐下聊聊?”说着就上来要挽他的胳膊。

李健闪开,生硬地说:“叫你们管事的来。”

小姐看他面色冷淡,再打量穿着打扮,没什么特别,不过欢场的人都很会做事,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于是也不生气,娇声细语地说:“那好吧,先生请稍等,我去叫。”

不多时,一个中年女人出来,陪着笑说:“这位先生,您叫我?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一定让您满意!”

李健简短地说:“我叫李健,老爷子让我过来,你们应该知道吧?”

中年女人立刻恭恭敬敬地说:“知道知道,早就等着您了。您请跟我来,我叫他们都过来见礼!”

“不用都过来,叫几个管事的就行了。”

李健跟着她到了楼下的一间屋子,不多时,几个人纷纷进来,全都点头哈腰地招呼伺候着。李健无心多待,大致认识了这些人,粗略看了看帐目,就说:“我还要看着鑫银场,多数时候在那边,不常来。你们都是经营这里的老人,也不需要我多嘱咐,有事就到那边找我。”

众人赶紧答应着,大家都知道这位是花家的准女婿,曲湾那边的事也早有耳闻,当然不敢掉以轻心。李健吩咐完,起身离开,桌上的茶水都没动。

后面的人议论着。

“李管事说不会常来是什么意思?”

“你可真是糊涂,他还没和小姐成亲,就是有贼心也没那个胆儿啊!”

“咱们小姐的脾气,只怕成了亲,更不敢来!”

“到底是上门女婿,底气就是不足!”

“你们也别不拿豆包当干粮,没听说吗,曲湾码头让他制的服服帖帖的!小姐为了他和老爷子动枪。小姐都让他制住了,你们几个,都把尾巴藏起来吧!”

“还是梅姨有见识,还不知道这位爷的水深浅,小心点为妙。”

“是啊,是啊。小心伺候着吧。”

哪知道第二天中午,有人风风火火地过来说:“梅姨,快出去,小姐来啦。”

梅姨立刻跟踏上风火轮一样小跑着到前面,看到花想容脸色不善,赶紧陪着笑说:“哎呦,小姐,大半年没见了,小姐真是女大十八变,咱苏州,您可是第一美人!”

“阿健呢?”花想容直来直去。

“你是说李管事?他昨天晚上头回来,就坐了一小会儿,嘱咐我们几句就走了,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估摸着,他应该是在鑫银场那边。”梅姨心里明白得很,主动为李健保全清白。

“他昨天才过来?都干什么了?”花想容板着脸问。

梅姨赶紧说:“我们早就得着信,可是左右等不到人。昨天晚上李管事来了,就说他平时要在鑫银场,让我们好好干,有事去那边找他,连口茶水都没喝就走了。许是我们伺候不周,怠慢了李管事,我这心里啊,总不踏实!”边说边观察花想容,果然她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行了,没事了。”花想容转身就走。

“哎呦,这就走啊。那就不留小姐了,改日到府上给小姐请安!”梅姨在后面笑着说。

第五百四十八章 痴心不改

从天香阁出来,花想容心中暗喜,果然李健没辜负自己,她径直赶到鑫银场,谁知又扑了个空,手下人说:“就昨天来了一会儿,今天还没见到李经理,不会在天香阁吧?”

花想容有点着急,忙问:“他住哪儿?”

底下人惊奇地反问:“李经理不住在府里?“

花想容有口难言,只好说:“见到他,告诉他我回来了,让他回家见我。”说完就一路风风火火地回到花府,苏晚风见她这个样子就有了数:“没见到人?还是又闹别扭了?”

“我爹也真是,不让他在家住!现在我到哪儿去找他?让外人知道了怎么想?”

“好啦,我的大小姐。你也不想想,你们还没成亲,怎么可以住在这里,不合规矩礼法!何况你爹和他还有心病,天天见面,反而生事!阿健也未必想住在这儿,男人,总是要维护尊严的。”

“晚风,你真是善解人意!说实话,你怎么这么懂男人的心思?“花想容忽然起了戏谑之心。

苏晚风勃然变色:”我帮你,你就这么看我!“

花想容赶紧求告:”好姐姐,我又说错话了!再饶我一次!你知道我口没遮拦的,不是有心的!好姐姐!饶我一回吧!“

苏晚风也并非真的生气,借机教训她:”也就是我,好歹我们是姐妹。你要是总这么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话一出口,覆水难收!伤了人心,后悔莫及!阿健可不是我,本来他就有心结,你再不小心,祸从口出,我也帮不了你!“

花想容愁容满面地说:”苏姐姐,你可要帮帮我。从小到大,我都没这么愁过!我现在是有心无力,从不知道还有这么难办的事,这么难对付的人!他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守着一个见不到的人,偏偏看不到我的心呢?“

“容容,将心比心。你倒过来想想,前些日子,你章伯伯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公子哥,论家世都比他好,也有学识人品都好的,也有仪表谈吐不凡的,留洋的博士,高官的公子,也都在你眼前献殷勤,怎么你都看不在眼里,偏偏想着不在眼前的阿健!若是有人让你动了心,那就是刻骨铭心的人,在不在眼前不重要,重要的是心里有他。你要想让阿健对你动心,不是你一厢情愿就能办到的。”

“那该怎么办,只要我知道该怎么办,就是豁出命去,也一定办到!”

“这样的事,不能用脑子去想,是要用心去换,或许根本换不到他的真心,可是没别的办法。”

“怎么用心去换!总不能把心挖出来给他!他要真要,我就给他!”

“我的好妹妹,你真是一根筋!我也说不清要怎么办,就嘱咐你几个事。别总想着自己的感受,想想他的感受!别逼他做他不喜欢的事,也无需奉迎讨好他。真心关心他,在他苦闷的时候陪伴他,做他的知心人,或许,你们也终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花想容低头仔细琢磨着苏晚风的话,然后略带羞涩地靠在她的肩头说:“我明白了,做他的知心人。好姐姐,我该怎么谢你!你是我这辈子的知心人!”

苏晚风笑着推开她:“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花小姐,你有几颗心?给了阿健,还要给我?你也太花心了!”

“呸!我的心,我想给谁就给谁,你不要,再说你不要!把你的心给我看看,是黑的还是红的!”两人咯咯笑着,在院子里打闹起来。

李健心情不错,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地方,这几日总在外面闲逛,才发现苏州水秀山灵,佛寺遍地,今天他一天都在佛寺里听着木鱼佛唱,心境平静如水,直到暮鼓声声,才慢慢悠悠地往回走,硬着头皮去鑫银场点卯。

刚进门,伙计就跑过来紧张地说:“李经理,你去哪儿啦?我们找了你一天!快上去吧,小姐来了,等了两个钟点了。”

李健的头一下子大了两圈,心中一算,竟然到了假期,时间真是快!他有心想逃,可躲过今日也躲不过明日,只好磨磨蹭蹭上楼,推开屋门,花想容赶紧迎上来,脸色紧张而焦急:“阿健,你去哪了?一天都找不到人,急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辞……,你怎么也不跟底下人交代一声,你不知道我多着急!”

李健看她的确着急担心,带着歉意说:“小姐,对不起,是我疏忽了。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健的和颜悦色让花想容心中有些暗喜,也就不再计较了,兴奋地说:“阿健,咱们出去走走,这儿太吵了!”

“好!”李健答道。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鑫银场。背后却议论纷纷。

“看见没,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温顺?看来,李经理将来就是我们的半个主子了!”

“也未必。他一个穷小子,老爷子能把最宝贝的女儿嫁给他?”

“不就是倒插门,让咱小姐看上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倒贴给咱家小姐,这小子,往后可有得罪受喽!”

“可不,你看他闷闷不乐的,表面上光鲜,背地里可是冷暖自知啊!”

“嗨,怎么活不是活?吃软饭,那也是山珍海味,咱们再是汉子,不也得看人家的脸色?都认命吧!”

……

比起鑫银场的喧哗,外面的世界清风习习,夜色迷蒙,李健故意落在后面一步跟着花想容,这让她不舒服,无论自己是什么速度,李健都保持着这个状态。花想容又想发号施令,想想苏晚风的告诫,只能忍住,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阿健,你住在哪儿?”

李健答:“不远。”

“带我去看看?”

“屋里乱,没什么可看的。”李健婉拒。

“我想去看看,不行吗?”花想容坚持。

“好吧。”李健知道花想容倔脾气来了,只好在前面带路。

两人来到一个古旧的院落,院内很静,李健说:“下面住的是屋主,我住上面,可以从外面的楼梯上去。”

楼梯很狭窄,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很不舒服。开门进去,屋子不大,摆设简单,无非是床、桌椅,衣柜,看样子都很陈旧,东西不多却干净整齐。

花想容看着于心不忍,抱怨说:“我爹不给你开薪水吗?”

“有薪水。“

”钱不多吗?为什么不租一个条件好的院子单独住?这里太简陋了!“

”屋主一家人很好,我一个人够住,挺好的。“李健说的是实话。

花想容心里难过,觉得因为自己的缘故让李健受到父亲的冷眼,还过着这么寒酸清苦的日子,咬了咬嘴唇,不安地说:“阿健,对不起,都是因为我,让你受委屈。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李健沉吟片刻说:”小姐,我不会讨厌你。只是希望你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我迟早会离开。”

花想容更难受了,满心酸楚地说:“我是真心的,控制不了自己。我不明白,你怎么就能断定将来会怎么样呢?就不能尝试着喜欢我吗?”

“对不起,我解释过了,不想伤害你。我们没有将来。”李健不能给她任何希望。

“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我爹是汉奸,你不想娶汉奸的女儿?”这是花想容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

李健想到有一天,她的父亲很可能要死在自己的手里,心中也不是滋味,徐徐说:“你爹是汉奸,和你无关。你就别猜了,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喜欢别人。”

“能告诉我她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不喜欢我的地方,我可以改。我什么都可以做,只要你肯陪着我,看到你,我特别安心。我就是觉得,除了你,我不可能再有这样的感觉。”花想容从没有这样低声下气地恳求过。

李健默然,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不清,随即转移话题:“小姐回来,不去拜访亲戚朋友吗?”

花想容正郁闷到了极点,忽听李健这么问她,赶紧顺着话音说:“你想去哪儿?不是,我是说,我是有不少地方想去,要不约着大家一起出去玩,你能去吗?你去我就去!”

李健对花想容的曲意逢迎感到啼笑皆非,委婉地拒绝:”小姐见见亲戚朋友也是应该的。我去不方便,我……也很忙,就不去了。“

花想容不免失望,却绝不放弃:“你不去,那我也不去。我跟我爹说了,我回来了,你也放假,我带你去逛逛苏州城吧,就当是尽尽地主之谊。就明天,你别出门,在家里等我!”

李健暗自叹了口气,知道还有一个漫长的假期,终究是躲不过,只好不置可否。

第五百四十九章 游太湖

第二天一大早,花想容就带着苏晚风来找李健。屋主开门,看到两个年轻小姐上楼,心中有些疑惑。

三个人出来在街道上闲逛,花想容带着两人进了一个茶楼雅座,她心情很好,叫了茶水点心,花想容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羞涩,看了苏晚风一眼,幸福之色都写在脸上。花想容不开口,剩下的两个人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三人竟然一时冷场,气氛有些尴尬。

花想容自然不是沉静得下来的人,拿起一个茶点吃着,问道:“阿健,你来过这儿吗?”

“没有。”

“我不在的时候,你没到处走走?”

“没有。”

“哪儿都没去?”

“大少爷请我到玉壶春吃了一次饭。和码头的兄弟们出来喝了几次酒。”李健老实得就像是犯人受审,苏晚风暗自想笑。

“我哥?请你吃饭干什么?”花想容立刻警觉,她和几个兄弟面不合,心更不合,从小打到大,现在为了继承家业的事,更加势如水火,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哥哥对李健不怀好意。

李健不想多生事端,只是含糊地说:“没什么,就是吃了顿饭。”

花想容忍不住叮嘱:“阿健,我不瞒你,我有一个哥哥和两个弟弟,从小就合不来,现在他们看我爹要把家业传给我,更嫉恨我了。你要小心他们,黄鼠狼给鸡拜年,一定不安好心!我在家还好,我要是不在,你可一定记住我的话,千万别相信他们,离他们越远越好!”

李健淡淡地说:“是,小姐。”

花想容看李健还是摆出一副下人的样子,心中起急,脱口就说:“阿健,你别把自己当下人行不行!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难道要我跪下来求你,你才肯叫我的名字吗?”

当着苏晚风,李健有些尴尬,一时无语。苏晚风不得不出来解围,暗中拉了一下花想容,花想容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只好咬着嘴唇,求救似的看看苏晚风,心中暗想:幸好带着晚风出来,关键时候还有救命稻草。

苏晚风赶紧转换话题:“容容,你出来是要干什么的?怎么说了半天也没见你说到正事上。”

“对,对。我们是要商量正事的。”花想容恍然明白,赶紧接口道,“阿健,我们去太湖玩几天好不好?”

李健立刻婉拒:“我还要看场子,就不去了。”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回来了,你就不用开工,一个假期都陪着我!”

李健无奈,只好谨慎地问:“都有谁去?”

“咱们三个,我想再约几个朋友,你要是不喜欢人多,那就不叫他们了。”

李健知道即便是拒绝了,花想容还能变着法的缠着自己,只要不是两个人单独外出就好,就答应下来:“也好,照小姐的意思办吧。”

花想容喜上眉梢,看了一眼苏晚风,又春风得意了:“阿健,你去过太湖吗?”

“没有。”

“太湖可大了,能玩的地方也多,就是十天半月都玩不够。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去了,现在想起船菜就流口水。苏姐姐,你可是一年都没回来了。我记得你最爱吃鸡头米炒莲藕,还有莼菜鱼汤,三丝银鱼羹,酒醉炝虾,再有春天的碧螺春,配着白玉方糕,啊!想想都美!”

花想容的话也不禁勾起了苏晚风的浓浓回忆:“的确是光阴荏苒,一年多了,自从老宅子没了,我回来看看都不方便。以前我们常常去太湖,春天凭栏赏樱,夏日泛舟看莲,中秋温酒食蟹,冬日折梅拥炉,这样的日子,真的是如在画中,现在想来,还恍然如梦!”她的话带着诗意般的伤感。

李健听着,脑海里好像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幅幅烟雨迷蒙中的泼墨山水,情不自禁的对太湖心向往之。

花想容说:“以后姐姐想回来了,我家就是你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住一辈子我才高兴!”

苏晚风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心中却感叹:月有圆缺,人有聚散,姐妹也有分开的一天,太湖也好,苏州也罢,再也不是家了……

李健也感觉到苏晚风心事重重,看着眼前的两位小姐,一个热烈火爆,一个温婉娴静,两人偏偏又好得形影不离,让人惊奇,却也难得。

终于,太湖之行在花想容的一力促成下,在一个明媚的清晨,大家同乘花家的轿车,李健开着车,向太湖进发。

李健的车开得很稳,副驾驶座上是花想容邀请的朋友,叫白润石,后面坐着三个女生,花想容、苏晚风,还有一个是白润石的妹妹,白潇潇。一路上,三个女生在后面叽叽喳喳,笑声不断。

白润石笑着说:“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潇潇总是念叨着你们!尤其是晚风,差不多两年没见了,想容也有大半年不见。这下好了,这次出游,够潇潇回来念叨一阵子的了。”

花想容说:“潇潇,要不你跟着我去上海上学吧,我们住在一起,那不就天天见面了?”

白潇潇撅着嘴说:“我娘说了,除了苏州,哪儿都不能去。哪儿能像花姐姐,那么自由,说一不二,花伯伯太宠着你了!”

花想容有感而发:“要真是能说一不二就好喽!我现在才明白,小事上能做主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在大事上能做主,才是真的自由!”

车里除了白潇潇,大家都对花想容的言外之音心照不宣。

白潇潇果然追问着:“小事?你自己都能一个人住在上海上学,这还是小事?你倒说说,你还有什么大事自己做不了主的?”

花想容撇撇嘴,戳了她一指头:“小丫头,跟你说不明白,慢慢长吧,迟早你会明白!”

白潇潇赌气说:“你不告诉我,那我问苏姐姐。苏姐姐最聪明,也最温柔,你告诉我,花姐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在她眼里,什么事才是大事?”

苏晚风看了一眼花想容,淡淡一笑:“你花姐姐是巾帼英雄,向来不爱红妆爱刀枪,她是要做天下人的主!你可别得罪她,她会跟你拼命的!”

白潇潇突然想起听到的传闻:“对啊,我想起来了,我听说花姐姐和花伯伯为了什么事,都打枪了!他们也不肯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花姐姐,你真的敢在花伯伯面前开枪?”

花想容一时大窘,苏晚风也后悔怎么会说起刀枪,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圆场:“你还真是个小丫头,说什么你都当真!其实,你花姐姐是我们话剧社的大明星,有机会给你看看我们的剧照,你想不想学演话剧,让她教你?”

“剧照?太好了!有没有带来?我想看!”潇潇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花想容松了口气,忍不住看看李健的背影。

李健默默开车,一路几乎没怎么开口,直到太湖边的东山镇,几个人下车找个地方吃饭休息。

几个人落座点菜,白润石知道李健和花想容的关系,所以对李健也很客气。白潇潇年纪小,人很单纯,只以为李健是负责开车的司机,却能同桌吃饭,大家还都对李健都格外客气,尤其是花想容,对一个司机亲自布菜、殷勤备至,心中有些奇怪。

吃过饭,白潇潇找机会问苏晚风:“苏姐姐,花姐姐对阿健真好。她这次回来可真是变了不少,以前是很傲气的,怎么现在对下人这么好?”

苏晚风觉得最好还是提点一下白潇潇,想了想说:“阿健也不是一般人,他现在帮着花伯伯打理生意,也是经理了,不是司机。你可别当着人尤其是你花姐姐说什么下人的话。她不喜欢。”

潇潇似懂非懂地答:“哦。可是我总觉很奇怪,花姐姐对那个阿健特别好,她这次回来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

“鬼机灵,你眼睛真尖!你就当阿健是我们的朋友好了。”

第五百五十章 白潇潇的疑惑

天色将晚,大家找了个住处放下行李,然后就在陆家巷附近随意走走。夕阳斜照,安静的河道两边一栋栋高低错落的民居,都是清一色的白墙黛瓦,清雅写意。秀气的单孔石拱桥横架在古老的河道上,树木掩映,疏密有致,岸边平整的石板路安静地蜿蜒了千百年。小镇居民各有各的事做,娴熟而自在,悠然而自得。纵然是旅客,目之所及也会有亲切的似曾相识之感,不会因客居而感到寂寥冷漠。

李健跟在几个人的后面,徐徐而行,满眼的安详静谧,心情格外轻松舒畅。看着前面一行人轻声细语,笑声不断,突然生出一种亲情,久违了的亲情,心中暗自感慨:如果没有战争,我和他们纵然只是擦肩而过,也会相视一笑,留下一次善缘际遇。可惜,我的双手早已沾满血腥,心中暗藏杀机,只怕结不了善缘了……

花想容时不时回身看看后面的李健,虽然忍住了想和他并肩而行的强烈念头,到底还是心猿意马,不断盘算着怎么才能让李健有机会和自己独处。终于还是不得不求助苏晚风,她暗暗捏了一下晚风的手,晚风会意,看到前面一个老太太在路边卖菱角,拉着白潇潇说:“潇潇,我们去买点菱角回去吃。”走了两步,又喊着白润石过来帮忙。

花想容赶紧见缝插针,回身对李健说:“阿健,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这里很美,很静,祥和,质朴。”李健很不寻常地用了一连串的好词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花想容笑得得意,像是觉得在夸自己:“看来你是真喜欢,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好话!“

李健淡然一笑:“你是说我常常说不好听的话?”

花想容听到李健竟然没有称呼“小姐”,心里一阵激动,不知为什么又泛起羞涩,脑子里一片空白,没话找话地脱口而出:“阿健,你愿意留在这里吗?”

李健看了一眼周围的美景,眼神略有黯淡:“再美,也不是家,终归是要回去的。”

花想容的心情瞬间回落,沉默片刻,只好转移话题:“明天我们坐船去鼋头渚好吗?那里是太湖第一胜景,游太湖必去鼋头渚,只可惜时节已过,如果4月来,刚好能赏樱花。不过,船菜是日日都有的,保证你吃了,一辈子都忘不掉。“

“好!听你说船菜不止一次,看来是有绝招的。”李健心情放松,竟然又忘了称呼小姐。

“当然!我没晚风那样的好口才,形容不出来,那真是你想都想不到的美味!”

“你跟苏小姐都是苏州人?你们自小就认识?”李健随口问了一句。

“是啊。苏家从前是这里有名的望族,书香门第,只是近来有些不好,两年前,他们卖了祖宅,搬到了上海。晚风跟我一样,也是很早就没了娘,所以,我们两个从小就同病相怜。不过,她比我更可怜,好歹我爹最疼我,他爹却待她极为严苛。晚风自小聪慧勤奋,满肚子学问,我就不明白,他家还要她怎样!要是她是花家的女儿,我爹可要美死了!”

李健望了望远处的苏晚风,她给自己的印象一直是温婉克制,眉宇间也总是隐隐带着重重心事,原来也是个心中有苦的人!

那边挑菱角的苏晚风,看看大家挑得差不多了,抬头张望,看到花想容和李健正在聊着什么,似乎颇为融洽,欣慰中带着一丝怅惘,三个人付了钱,拿着一包菱角,白潇潇向花想容招手:“花姐姐,菱角买了,快过来,我们往前走吧。”

花想容正和李健说得欢畅,闻言也招了招手,却故意磨磨蹭蹭。为了追上前面的三人,李健只好和花想容并肩而行,这让花想容欣喜若狂,一高兴就说个不停,一颗心如同欢快的小鹿乱跳乱撞。

白潇潇看花想容和李健在后面慢慢地跟上来,花想容说得那么来劲,大声问她:“花姐姐,你说什么呢?看你兴奋的样子,也说给我听听!”

花想容生怕她瞎搅和,随口应付:“没什么,都是你知道的,小时候的那些事呗!去找你苏姐姐!”

苏晚风也赶紧叫她:“潇潇,你过来,我们一起说话。”

潇潇噘噘嘴:“还是苏姐姐好,花姐姐不理我算了!”边走,边回头做个鬼脸,“我知道了,你们一定说什么悄悄话,不想让我们知道!鬼鬼祟祟,非奸即盗!”

花想容有些窘,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健也有了心虚的感觉,两人略有尴尬,刚才那种心无旁骛的和谐一下子被冲跑了,恨得花想容牙痒痒,想扑上去咬白潇潇一口。

李健转头看着旁边河道里的小船,随口说了一句:”这里家家都有船吗?我坐过船,没坐过这么小的船。“

花想容灵光一闪,立刻说:“阿健,我带你坐船去!”说着拽着李健的胳膊就往河边跑。

到河边,花想容叫过一个船家,出了高价,船家当然高兴,花想容不容分说上了船,然后伸手招呼李健上船。李健看小船很小,怕是坐不下那么多人,明白了花想容的意图,赶紧说:“我去叫她们,船小,我和白先生在岸上跟着。”

苏晚风却已经很配合地大声说:“你们俩坐吧,我们不想坐船!”

花想容心里对苏晚风已经双手合十拜了千万遍,招手对李健说:“阿健,快上来,别管他们,他们不稀罕这个,你没坐过,在水里走,跟岸上不一样!坐坐就知道了,快点啊!”看他还不动,急得走到船头伸手想拉他上来。船身不稳猛然一晃,花想容冷不防一声惊叫就要掉入水中,突然一只手臂抱住自己,李健竟已经跳上到船头,护住自己,稳如磐石。

花想容感受着他坚实的臂弯,一颗心怦怦乱跳,自觉脸颊发热,心里感激了这只小船无数遍。

李健用手托住她的手臂说:“小姐,坐到舱里吧,小心。”

两人的一切被岸上的三人看得一清二楚,白潇潇嘟囔着:“真是奇怪,花姐姐怎么对那个阿健那么好,好得过了头吧?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他不是花家的下人吗?花姐姐对下人可从没这样巴结过!”

“潇潇,别下人下人这么说阿健。花姐姐都不拿他当下人,你这么说,你花姐姐可不高兴!“白润石心中明白,赶紧告诫潇潇。

”我不是看不起阿健,但他管花姐姐叫小姐啊。你们真不觉得花姐姐这次回来好像怪怪的?你们是不是有事不告诉我?我快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

苏晚风看看白润石,觉得潇潇既然看出端倪,还要瞒着她,万一她无意间给搅了局,大家都尴尬,于是说:”潇潇,告诉你也行,可是你要守口如瓶。“

“行,你快说!让我猜中了,就是有秘密。”白潇潇孩子心性,对秘密最好奇。

“你花姐姐喜欢阿健,阿健救过她的命,人也很好。可是花伯伯现在还不同意,阿健就在花家先帮着花伯伯做事。就是这样。”

“阿健为什么管花姐姐叫‘小姐’?”

“你花姐姐一开始让阿健做她的保镖。”

“哦,怪不得。既然他们是这样的关系,为什么不改口?叫小姐多生分,怪怪的!”

“潇潇,有些事说不清,反正你知道他们的事就行了。可千万别当着阿健的面说什么,阿健自尊心很强,他现在对花姐姐还没那个心思,只当她是……是普通朋友吧。”

“啊?那就是说阿健不同意?花姐姐是单相思?“白潇潇很惊讶,她印象中的花想容从来都是要什么来什么,竟然还有被拒绝的事!

”你小点声,别让他们听到了!好了,不说他们了,我们说点别的吧。“

”原来,我们三个人都是来当红娘的。我还以为,你们是想我了,才叫着我!没意思!“白潇潇嘟嘟囔囔发牢骚埋怨着。

苏晚风赶紧安慰她:”花姐姐的秘密没几个人知道,现在告诉你了,可见我们几个是最亲密的。能分享秘密才是最好的姐妹,你说对不对?“

白潇潇立刻转怒为喜,笑着说:“苏姐姐的话我最爱听。你有什么秘密告诉我?”

“狡猾的小丫头,你的嘴跟你花姐姐一样甜!要是我说一个秘密,那你也说一个,这样公平,好不好。”

“当然。你先说!”

第五百五十一章 苏州女霸王

悠悠荡荡,一叶小舟在如镜的小河上漂游,两岸翠柳如烟,村落静好,从一个桥洞下穿过,再出来,竟然恍如梦境,如入画中。李健和花想容坐在船头,静静看着周边的一切,这是李健从未有过的经历,江南的确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如诗如画般的静谧祥和,让他沉醉其中不愿醒来。

同在船中,花想容眼中的景物却是虚的,身边的那个人才是真实的,她唯一的感受就是两个人的世界,有他在,就有无限风光、无限甜美和无限遐想……

船就这样静静地飘荡着,两颗灵魂在静默中陶醉,世界好安静。

终于一个声音打破了宁静:“小姐,先生,你们要在哪儿靠岸啊?”

两人都是如梦初醒,相视一笑,赶紧张望岸上的三人,竟然不见了踪影。

李健忙说:“船家,就这里靠岸吧。”

李健先下了船,伸手把花想容扶下船:“他们一定是在后面,我们往回走,天色也不早了,该回去了。”

花想容才不想回去,勉强说:“也好,那就回去吧。”

两人缓步并行在石板路上,微风拂面,夕阳斜照下,炊烟袅袅,饭香扑鼻,两人走了一阵,依旧不见那三人的踪影,直到回到了曾经路过的石拱桥。

李健远远望去,石桥流水,炊烟人家,不由得想起曾经在文先生处读过的一首小词,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句“小桥流水人家”,其它的有些模糊了,忍不住问花想容:“前面的那座石桥让我想起一句‘小桥流水人家’,其它的记不住了,小姐,你记得全部吗?”

花想容不是苏晚风,博览群书,尤好古文诗词歌赋,那些名人章句都是信手拈来,不过,李健问的这一阙词,却是很多小孩子都倒背如流的,于是内心窃喜,赶紧说:“问我别的不好说,这一首还真记得。你听着: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李健心中边听边默诵,一股浓浓的乡愁不免萦绕心间,古人今人都是一样的乡愁,这里是人间仙境,可惜再美也不是我的家!就算回到了东北,物是人非,人去楼空,我还是独自一人,天下之大,竟然处处都是浪子的天涯!

李健眉宇间的忧思,眼神里的失落,都看在花想容的眼里,她心里默默倾诉:阿健,你想家了?只要你愿意,这里就是你的家!

沉默之后,李健回过神来,张望了一下说:“我们是这里分开的,没看到他们,应该是先回去了,我们回去看看,要是不在,再出来找。”

果然,两人一回旅舍,就听到屋里白潇潇咯咯的笑声,花想容一进屋就装作恼怒的样子:“原来你们早回来了!害得我们一路找!”

白潇潇倒大方地说:“花姐姐,过来吃菱角,好新鲜!你们又不是孩子,还怕丢了?玩得开心吗?”

花想容和李健心里都明白他们的意图,花想容充满感激,李健心怀尴尬,几个人说说笑笑,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第二天,几个人终于来到太湖,上了画舫,泛舟湖上,看不尽波光潋滟,舟帆过尽,放浪形骸,笑逐颜开。李健极目眺望,远远地一块陆地伸向湖中,状如鼋头向前伸出,想必那就是鼋头渚了。

大家弃舟登岸,除了李健,那几个人都是轻车熟路,什么景致最好看,什么路径最佳,李健坐享其成,跟着走,只管看就是了。走得累了,他们就上了一个停靠在岸边的画舫,一上来李健才知道这里实际上是个餐馆,终于吃到了被花想容念念不忘的船菜,每一道菜都是一幅美轮美奂的画,让人不忍下箸,令人叹为观止。

吃饱喝足,大家接着游逛,登上了一座古塔,居高远眺,但见一池湖水,无边无际,烟波浩渺,水天一色,那种碧蓝壮阔,让李健突生似曾相识之感,他的思绪飘到了遥远的北方,冰天雪地之中,也有一个很大的湖,贝加尔湖!当贝加尔湖闪现在脑海里,李健的心中都是苏珊娜,继而脑海里回放着经过贝加尔湖的那列火车,车上有庞五、谭仲恺、葛钺、独孤峰那些好兄弟,然后想起文先生和那些学生兵,想起那首本应欢快的新疆歌曲,却唱出无限的悲凉……

李健的心被狠狠揪了起来,回忆带给他的是无穷的思念和痛苦,头痛就这样无可奈何地袭来。他强忍着趁大家不注意,悄悄下了灯塔,坐在一个大石头的后面。

等大家发现李健不知去哪了,也没太在意,以为他先下去了,也陆续下了塔。苏晚风最后一个下来,和大家走岔了,无意之间却发现了李健,看他用手按着头似乎很痛苦,走近了俯身说:“阿健,怎么了?你不舒服?”

李健勉强抬头说:“没事,头疼,老毛病,一会儿就好。”

苏晚风看他的脸色很难看,忙说:“你需要什么?我能怎么帮你?”

“麻烦你别跟任何人说,我一会儿去找你们。”

苏晚风担心地看看他,只好说:“好吧。那我走了,你慢慢赶过来,就说你迷路了。”

“谢谢你。”李健庆幸发现自己的不是花想容。

苏晚风找到花想容,她正急得不行:“晚风,你看到阿健了吗?这个人,到底去哪儿了?”

苏晚风说:“我一路上也没看到他。是不是往那边走了?”她故意指错方向,引着几个人去找。

好一阵子过去了,花想容急得要发疯:“这个人,乱跑什么?也不认路。”

苏晚风忙说:“是啊,一定是迷路了?要不,咱们坐在这等等,两边都找来找去的,更找不到彼此了。”

白润石说:“会不会他又回到灯塔了,那儿目标大,要不我回去再看看。”

花想容赶紧说:“行,快去!我们在这儿等。”

终于,花想容远远看到两个人走来,就是白润石和李健,腾地站起来跑过去,没到跟前就喊:“阿健,你到哪儿去了?是不是迷路了?”

李健带着歉意笑笑,顺势说:“抱歉,让你们着急了。我迷路了,回到古塔的时候你们已经走了,我在附近找了一会儿,幸好碰到白先生。”

花想容看到他就安心了,也不忍心责备,松口气说:“找到就好,只要没让鱼吃掉就行!”

三人往回走,李健特意冲着苏晚风笑笑,虽没说话,眼神中带着感激。苏晚风注意到李健神色带着疲惫,就说:“容容,走了大半天也累了,要不今天就算了,回去吧。”

“天还早呢,还有好多地方没看,晚风你要是累了,我们歇会儿再走。”说完坐在一块石头上,拉着李健坐下,兴致勃勃地说:“这里离广福寺不远,那儿的素斋不错,我们去那儿看看?”

“就知道吃!别人去是烧香拜佛,你去只为吃斋,菩萨在天上看见,罚你下辈子当个厨子,一辈子给人做饭!”苏晚风打趣她。

“下辈子的事谁知道,这辈子先享了福再说!阿健,你信佛吗?”花想容又开始缠人。

“我不是信徒,但佛家教义劝人向善,讲因果报应,顿悟忘我,我信这些。”

“这么说,你一定喜欢去寺庙。那我们走吧。”花想容第一个站起来,精力无限。

大家在林中漫步,拾阶而上,途中经过一眼泉水,旁边有石,上刻“一勺泉”,李健不解:“为什么叫一勺泉?”

花想容立刻绞尽脑汁,却着急地说:“晚风说过,是什么来着,忘了。晚风,你再说说。”

“有源之水聚而为一勺,散而为三万六千顷,故取名一勺。这太湖就传说是三万六千顷,其中有48座仙山,72峰。”苏晚风徐徐而言。

花想容笑着说:“阿健,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要是问倒了晚风,我给你摆酒庆功!”

白潇潇不满地说:“你把苏姐姐当敌人了,真是忘恩负义的家伙!苏姐姐,以后你不要帮她,如果她来求你,你就狮子大开口,看她还能这么威风!”

“小丫头,你也懂拉一个打一个!我不敢在晚风面前威风,那就在你面前大摆威风!”说着就跑过去抓白潇潇,两个人追打着往前跑,白润石笑了:“怪不得潇潇喜欢你们,和你们在一起最是无拘无束。我这个妹妹,也是被家里长辈管得太严苛了!我也觉得她挺可怜的。”

苏晚风笑着说:“苏州的大宅门里,哪家千金不是被管束得可怜!像花想容这样的女霸王,全苏州也就这么独一份了!”

李健心中暗暗一笑,“女霸王”这个名号倒的确很是贴切,他望着花想容活跃灵动的身影,竟然不自觉地笑了。

第五百五十二章 乐极生悲

几个人徐徐而行,终于,李健看到前面就是广福寺的山门,明黄色的墙壁配着黑瓦,巨大的铜鼎里香烛飞烟袅袅升腾,里面传出木鱼声声,一派庄严神圣,让他很快平复了起伏的心境。

花想容也不敢在这里放肆,小声和两个女伴说着什么,时不时观察李健的行踪,发现他果然对这里很上心,竟然进了大殿听和尚念经。

花想容悄悄对苏晚风说:“晚风,我看阿健的性子也太安静了,他不会有出家的念头吧!”

苏晚风笑着打趣:“哪天你把人逼急了,可保不齐他会剃了头当和尚去。”

“我已经很让着他了,你看不到吗?”

“看到了,的确是进步不少。你也看到了,阿健喜欢安静,你也就别总想着折腾,一动不如一静的好。”

“唉,要闷死我啊!”花想容很是发愁,不明白自己这么闹腾的一个人,怎么就偏偏喜欢一个老和尚一样的阿健!

从广福寺出来,大家坐船回到旅馆,花想容还想拉着大家吃小吃聊天,苏晚风看李健眼神里依然透出倦意,就劝着白潇潇早早歇了,其他人自然也只好散了。

李健当夜被噩梦惊醒,他平静的心波澜再起,望着窗外的明月,竟然恍惚中感觉自己还是那个李天行,名字可以换掉,可是记忆不会消失,越是压抑内心的情感,爆发的时候也会格外猛烈。今夜,我是李天行……

随后几天,五个人把太湖最富盛名的景点都玩了个遍,终于要返程了,花想容一想到回家,李健又要变回那个谨慎小心、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不免开始发愁。

天色已晚,花想容却嚷嚷着饿了,要出去找夜宵吃,然后给苏晚风使眼色,晚风会意,只好配合:“我们不饿就不去了,阿健,要不你陪着她去买,外面很黑,小心点。”

两个人出了门,李健陪着她一家一家跑,花想容却挑三拣四总不如意,路上的行人很少了,李健催促着她:“小姐,天晚了,不安全,随便买点就回去吧。”

其实花想容只想和李健单独在一起,坚持道:“有你在,我怕什么?出来赏赏月,透透气也不错啊?屋子里怪闷的。我们再往前走走,实在没什么就往回走好吗?”

李健没办法,只能继续走。走了一会儿,看到一个小饭馆还没打烊,两人进去,花想容正问伙计有什么拿手的菜品。几个日本兵路过,一眼看到花想容,色迷迷围上来叽里呱啦的,还要动手动脚。

李健立刻挡在花想容面前,日本兵霸道惯了,挥手就要扇巴掌,李健抬手一挡,看事情不妙,对花想容说:“小姐,快走,我拦住他们。”

“那怎么行,一起走。”

“快走,走!”李健说着猛地一推日本兵,日本兵猝不及防撞在一起,摔倒了两个,李健一把把花想容推出门,身后的日本兵大怒,一个兵抡着枪托就砸过来,李健用手去挡,顺势一带,日本兵撞到桌子上,其他几个竟然上了刺刀围上来。店家吓得躲了进去,以为李健必死无疑。

李健不想闹出人命,否则就算自己一走了之,这个小店里的人很可能要成替罪羊。一个日本兵端着刺刀冲过来,刺刀眼看要扎入李健的胸腹,可目标突然偏离,李健的手反而握着枪杆一带,日本兵被一股力量带向前,李健挥手打晕他,紧接着两个日本兵几乎同时从两边刺过来,两把刺刀依旧走空,两个兵还没来得及调整身体就被打晕在地。剩下两个日本兵一个暴怒,端着刺刀就扎过来,另一个却胆怯了,竟然收了刺刀、子弹上膛,紧张地盯着同伙的攻击结果,李健眼角撇着那个正在瞄准的士兵,故意抓住刺过来的三八式枪膛,微一用力把日本兵往旁边一带,刚好用他挡住后面的枪口,然而就在此时,李健听到外面的一阵皮靴踏地的声音,听声音有二、三十个日本兵,心里不免焦急,用力将日本兵往前推,想一举打晕最后两个。谁知最后的那个日本兵很机灵,一边举枪瞄准一边往门口移动,他的位置离门口近,一迈腿就退到门外,然后就看到自己的巡逻队刚好路过,立刻大喊起来,巡逻队立刻跑过来把饭馆门口团团围住,所有人枪上膛对着门口。

李健的心往下沉,只能打晕被制住的那个日本兵,打量四周想着如何脱身。这时,躲在饭馆内堂的老板战战兢兢地扒着门帘往外看,看到一地的日本兵,脸色煞白,惊恐地望着李健,绝望地说:“这是,这是要我们都活不成啊!”

李健明白,他是害怕,自己跑了,他们一家恐有灭顶之灾!这时一个声音传进来:“里面的人听着,你跑不了了,缴械投降,给你个全尸,否则里面所有的人都格杀勿论!”

李健听着这是个地道的苏州人,可能是个翻译官,心中一动,不如用花家的幌子试一试,于是高声说:“你告诉日本人,我不是抗日分子。我是花名驹的手下,这几个日本兵要对我家花小姐无礼,我是不得已打晕了他们,没要他们的命。我可以跟你们走。”

外面的那人听了一愣,又问了一句:“你是花名驹的人?你叫什么?花小姐也在里面?”

“他们要对我家小姐无礼,我让小姐跑了,为了拦住他们才动了手。我叫李健,是鑫银场的经理。”

那人赶紧用日语对一个日本军官说了几句,两人交谈片刻,翻译官说:“太君说了,你要跟我们走,之后的事公事公办!”

李健听了心中自嘲:刚接手妓院赌场,如今又要用汉奸的身份保命,我还真是越混越惨了!他空着手走出来,在黑洞洞的枪口下走到街上,一个日本军官阴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进入饭馆看到几个晕过去的日本兵,问了唯一侥幸的那个日本兵几句,然后手一挥,立刻有人过来把李健绑了,推搡着他一路往日军军营而去。

花想容没有跑远,躲在暗处等了一阵子,还不见李健追上来,就知道出事了,悄悄回到饭馆,饭馆已经大门紧闭,敲了半天门,伙计才开门,一看是她就说:“你怎么还敢回来!和你一起的那个人让日本兵抓了。走吧!”

花想容惊得说不出话,站了片刻,突然一路狂奔回到旅社,撞开门就说:“我要回去!”说完拿了车钥匙就去发动汽车,慌得大家东西都来不及收拾,赶紧跟出去,哪知道花想容谁都不等,汽车疯了一样冲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白润石着急地说:“马上要宵禁了,她怎么回去?”

苏晚风也慌了:“一定出大事了,他们一起出去的,阿健为什么没回来?一定是阿健出事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意外收获

已经是后半夜,花想容把父亲卧室的门敲得山响,等花名驹披衣出来,花想容进门就说:“爹,求你救救阿健,他为了我让日本人抓了。”

花名驹听完了花想容的叙述,皱眉说:“真是不省心!招惹日本兵,他是不想活了!”

花想容大声说:“爹,日本兵要羞辱我,不是阿健,你就见不到女儿了!你给日本人卖命,他们却要羞辱你的女儿,白背上一个汉奸的恶名。你救就救,不救,我现在就去闯日本兵营,大不了一死!死也和他死在一起!”

“汉奸”的字眼让花名驹浓眉倒竖,啪地一拍桌子,怒斥道:“好!好!你去!我是汉奸,你是什么?吃我的喝我的,把你当成心头肉,到头来,为了一个野小子,敢骂老子!有种你就去!死了干净!”

“老爷,大半夜的,别气坏了身子。想容不懂事,为个下人辱骂父亲,真是太不孝了!想容啊,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吧,你也不小了,总该知道些礼数吧。”三姨娘从内室走出来,自是幸灾乐祸,趁机落井下石。

“我跟我爹说话,没你什么事!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花想容丝毫不惧,立刻怼回去。

“什么话,我好歹是你的长辈,怎么不能教训你!一个女孩子,不明不白地带回来一个野男人,已经够让花家丢脸的了!现在还招惹上日本人,他死不要紧,还要连累我们花家的。你这不是害老爷吗!”

一席话提醒了花想容,她盯着花名驹说:”爹,阿健可是花家未来的女婿,我要是逼急了去劫日本军营,到时候花家难免灭顶之灾!祸是我闯的,阿健替我担了,我花想容就拿命去还,恕女儿不孝,顾不得别的了。天一亮,我就走!爹,女儿不孝,您的生养之恩,女儿来生再报!“说完磕了三个头,起身就走。

“站住!我说不救了吗?我要真不救,你以为这么威胁我就能让我低头!丫头,我是你爹,疼你护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吗?真是女生外向,白疼了!”花名驹有些伤感,却也对女儿不怕事的风格不得不赞赏。

“老爷,得罪日本人可是要惹大麻烦的,你可要仔细想想啊,为了个下人,值得吗?”三姨娘不甘心地搅和着。

“你没听明白吗?李健是花家的人,他出事,花家脱不了干系,难道非要让容容再闯出大祸,毁了花家你才明白?你进去吧,这儿没你的事!”

三姨娘在花想容面前丢脸,心中羞恼不已,恨恨地转身离开。

花想容看到爹答应救人,也就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凑过来说:“爹,是我不对,不该说那些让你伤心的话。我也是急糊涂了。爹别跟女儿一般见识!那爹想怎么救?”

“你让我想想,先要问清楚人被关在哪儿,明天我托人去打听一下,实在不行,找你许伯伯,他消息灵通,在日本人跟前说得上话。”

“好,可是要快点,多耽误一刻,阿健就多一分危险!“

”行了!不用你说,我知道轻重。早就让你跟许伯伯家多走动,现在知道用上人家了,不是因为你故去的二叔,人家才不搭理你!”

“我一个女孩子,没事老去他家干什么。我知道,你们就是想让我跟他侄子多接触,那个人,色迷迷的,看着就恶心!大不了,咱备份大礼送去不就行了。”

花名驹知道女儿的心意是很难控制,也就不再说什么。第二天,花名驹果然托人打听,也找到许世卿帮着出主意找关系。无非就是把金银珠宝送到该送的人手里。

其实李健一抬出花名驹的身份,那个翻译官就知道发财的机会来了,当时就对日本军官说了几句很重要也中听的话,日本军官心领神会,抓了李健不过是做给下面看的,就等着花名驹送来值得交换的好东西。

两边的交易顺利达成,日本人立刻就放人。

花想容亲自来接李健,看他虽然有被打过的瘀伤,但人无大碍,也就定了心神,很是愧疚地说:“阿健,又是因为我把你弄成这样,真是对不起。”

“没什么,日本人也没把我怎么样。事情过去了,小姐就别多想了。”

“还没怎么样?看看你的样子!这帮狗日的,自己没理还下手这么狠!”

“就当被疯狗咬了两口,没事。”

“你没事,我有事!跟我回家,你为了我遭罪,我怎么能不管不顾,丢下你一个人,也没个人照顾。”

”真没事,我回去住,租了人家的房子老空着不好。“李健赶紧推脱。

”不行!你要不跟我回去,我就把那家买下来,我在楼下住,怎么也不能让你没个人照顾。“

李健知道花想容说得出做得到,不能给屋主找麻烦,虽不再坚持,却很烦闷。

花想容看他沉默无语,没话找话地说:“阿健,我爹为了救你可是很出力的,他其实还是看重你的,你能不能……别为了上次的事再记恨他?”

李健本来就没把那个事放在心上,随口问道:“为了救我,老爷费了不少工夫吧?”

“这种事,免不了托人情走关系。东山镇的保安团长和我们有旧,帮我们联系上抓你的日本军官,苏州军事情报处处长许伯伯也帮着疏通了关节。日本人才这么快放人。”

李健心中一动,没想到这个意外竟然能牵出许世卿,这是个接触他的好机会,试探说:“小姐,回去带我见见老爷,我要当面道谢,还有你说的那两个帮了忙的人,我也应该登门道谢!你看可以吗?”

花想容颇为意外,没想到李健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再一想,这样不正好可以借机向大家公开两人的关系吗?当即一口答应:“当然好!还是你想得周到。等晚上我爹回来,我带你去见他,其他人,我备份厚礼,先送个拜帖过去。东山的钱团长好说,就是许伯伯,他为人特别谨慎,轻易不见陌生人,先看看他的意思再说。”

“好,全听小姐安排。”

“可有一样,我爹求人帮忙的时候,说你是我们花家的经理。当着这些人,你可别谦虚得过了头,我要叫你李经理,你对我也随便点,好不好。”花想容总是对“小姐”这个称谓耿耿于怀。

李健暗自想着许世卿的事,心不在焉地说:“那好,我会注意。”

第五百五十四章 危机暗伏

晚上,花想容带着李健去见花名驹。

“这次多亏老爷出手相救,李健感激不尽。”李健郑重道谢。

花名驹冷眼看着李健,虽然还很别扭,但不得不承认,李健气度沉稳,言谈举止成熟老练,而女儿则果决刚烈有余,缺的正是那份内敛沉稳。花名驹心中虽有一丝松动,脸上依然冰冷中透着厌恶:“不用谢我!丫头用花家上下的死活要挟我,我是不得已!不要以为码头的事还过得去就忘乎所以!才几天,就惹出这样的麻烦,记住,我的耐心不是无底洞!”

“知道了,老爷。我明天就去看场子。”李健对花名驹的敌意并不恼怒,因为自己根本就是不怀好意而来,如此反而没有心理负担。

“爹,我不要他去看场子,只要我在,他就要陪着我。我还想带着他去给钱叔叔和许伯伯登门道谢呢。”

花名驹立刻警惕,虎着脸问:“谁的主意?”

“什么谁的主意?当然是我的主意。他们帮了阿健,我们亲自登门道谢,有什么不对吗?”花想容赶紧揽在自己身上。

李健突然意识到是自己疏忽,只想到找借口接触许世卿,没想到两人去拜会长辈亲友无异于公开两人的关系,怪不得花名驹对此很敏感,一时懊悔,但事已至此,为了任务,只能如此了。

花名驹暗自叹口气,女儿真是步步紧逼,算了,随她去,就摆摆手:“你看着办吧。”

花想容展颜一笑说:“谢谢爹,还有,阿健为了我让日本兵打伤了,他一个人住,我天天跑去照顾他不方便,就让他住在府里养伤,伤好了再回去住。”

花名驹听出了花想容的言外之音,沉下脸来:“容容,适可而止!别跟我耍小心眼!看在他这次保全了你,就应你!十天之后,你给我回上海去!”

李健满心尴尬,却偏偏开不得口,花想容拉着李健出来,满不在乎地安慰他:“阿健,别担心,爹最疼我,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什么十天!我想待多久就多久,我爹才舍不得让我走!”

花想容刚离开,从后堂转出三姨太,满脸愠色地对花名驹说:“老爷,想容带着那小子四处招摇,岂不是弄得满苏州城都知道了!姑娘家名节最重要!她亲娘不在,我这做姨娘的,也不能不说,婚姻大事,怎么能由着她胡来!一个下人,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将来想容必定是让人骗财骗色。老爷,您可得想清楚了,不能由着她的性子啊!”

花名驹皱着眉道:“这丫头的脾气,认死理、一根筋!我要是逼急了,她真能把事做绝。先看看再说。那小子也不是一无是处,码头的事办得还算漂亮。上门女婿,家世倒是次要的,人品和才干最要紧。”

三姨太面色一变,欲言又止,可眼神中透出慌张来。

翌日,她赶紧悄悄找到儿子花育树,支开所有人,忧虑地说:“听你爹的口风,似乎对那小子开始认真了。我看,要是这小子把天香阁和鑫银场这关也过了,这事就十有八九了!一个野丫头已经够难缠的,如今再有个能人帮她,我们将来可是真要喝西北风去了!”

“哪那么容易就让他捡个大便宜!我在天香阁已经布了局,除非他是太监,只要是男人就迈不过去!照死丫头的脾气,母老虎一样,还不亲手宰了他?到时候,死丫头谋杀奸夫的流言满天飞,让她连苏州城都呆不下去,趁爹在气头上,我们扇扇风,让她喝西北风去!”

“你有把握?上次玉壶春你也说能行,人家不是没上套?这个人心机深得很,他没和野丫头成亲之前,一定不敢露出尾巴来!不是说他连天香阁都不进,你弄得温柔乡再好有什么用!人家早就防着呐!我看,不能一棵树上吊死!”

“鑫银场也有我的人,那是销金窝,看到明晃晃的金子,他能不动心?跟着野丫头受气,图什么?不就是冲着金银来的?我都安排了,只要他动心,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老爷子第一个饶不了他!”

“可现在野丫头天天缠着那小子,他俩天天腻在一起,孤男寡女,就怕哪天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老爷子也只能认了!没准早就搞在一起,你看这次的事,这丫头为了他连花家都豁出去!老爷拿她没办法!”

花育树皱着眉,一时没了主意:“我挖好了坑他不跳,那就只能来硬的。但是这个人有功夫,就怕一击不中打草惊蛇。他已经对我有了戒心,死丫头要是察觉了更不好办。娘,你有什么主意?”

“快刀斩乱麻!他现在住在咱眼皮子底下,趁老爷子还没改主意,让他消失!”三姨太的眼神很决绝。

花育树大为吃惊:“在府里下手?死丫头还不拿枪崩了咱们?爹知道了也不会饶了我们!不行,太冒险了!”

“怕什么?要成事,就要当机立断!那个李健算什么东西,在老爷的心里,他就是个下人,而且来历不明,想骗财偏色!要不然头次见面就能下狠手?也就是碍着那丫头不能动他。我们杀了他,也是替老爷除去了眼中钉!就算老爷知道了,他还会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怎么样。我看,最好让丫头怀疑到老爷头上,闹得父女反目,让老爷对她死了心,花家的家业就是你的!本来就该是你这个长子的,没听说家业传给女儿的!女儿家天生就是给别人养的,是该让老爷子清醒清醒了!”

花育树低头想了片刻,抬头时眼露凶光:“好,娘说得对!无毒不丈夫!死个穷拉车的,跟死条野狗没什么区别!趁他在咱们手心里,功夫再好也防不胜防!让死丫头以为是我爹的意思,父女反目,真是一招好棋!我怎么没想到?娘,还是你厉害!”

“还不是给逼出来的!女人从夫从子,我还不都是为了老爷,为了你!我盯着他们的动静,伺机下手。你要好好想想,人一死,怎么让那个丫头跟老爷闹,闹个天翻地覆才好!”

花想容送出去的两张拜帖很快得到回复,都是好消息,两人备了厚礼,先去拜访了东山的钱团长,然后就去见许世卿。

一想到要见许世卿,李健就想起了上海的那两次被诱捕的惨痛经历!陈峰、明锐、董大发、濮明德、孟玉楼、严旭、吕晓燕、英翔……他们一个个要么倒在血泊中,要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可是至今竟然连许世卿的影子都没见过!今天倒要看看,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李健心中难以抑制地杀气升腾!

第五百五十五章 许氏叔侄

花想容和李健坐车来到一个看似普通的宅院,说它普通是在于看似没什么森严的戒备,没有持枪的岗哨,没有电网,甚至连墙都不高。进了院子,里面有假山、游廊,布局也是典型的苏州风格,并且很安静,连人都少见。

两人跟着仆人,来到前厅,仆人上了茶,没多久就听到脚步声从后堂传来,是两个人。

当来人转过屏风,花想容站起来,对前面的一个穿着长衫、面容清瘦,戴着一副眼镜的中年人叫了声:“许伯伯好。我爹也让我给您带好。”

李健不禁惊讶于眼前这个很有些像教书先生的温文尔雅的人,竟然就是那个神出鬼没、血债累累的许世卿!

“想容啊,好久没见了!自从你二叔的事情之后……唉,时间真是快啊!坐!坐!”许世卿一副慈爱长者的做派。

花想容赶紧介绍:“许伯伯,这是李健,今天他特意前来拜望您,感谢您出手搭救!”

李健顺势说:“许先生,感谢您施以援手,救我脱困!晚辈冒昧前来,还望许先生见谅!”

许世卿是什么人,早就把李健和花想容的关系搞得一清二楚,这次愿意见他,也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会成为自己侄子的竞争对手。许世卿打量着眼前这个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想吃天鹅肉的穷小子,看似年纪和自己的侄子相仿,然而气度却明显不同,完全没有年轻人的浮躁和浅薄,而是内敛沉稳、不卑不亢,尤其是他的眼神,平淡中透着自信,甚至锐利!

许世卿极为敏感的神经立刻如刺猬般惊觉起来,似乎隐隐的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不过他下意识以为是出于对侄子的担心,此人的确是个有份量的竞争对手。

按下心中的不安,许世卿微笑着说:“年轻人,花老爷子肯为你奔走说情,可见你是花家举足轻重的人物啊!今天一见,果然与众不同。别客气,坐!都坐!”

然后又说:“刚好志明也刚从法国回来,你们也很久没见了,知道你们来,他也过来看看!”

许志明一副洋派装束,白色西装,头发抹着头油,油光锃亮。他毫不忌讳地盯着花想容,亲热地说:“好久不见了,想容。上次你说法国香水瓶子很好看,这次我给你带回来不少,一会儿拿给你,都是法国现在最流行的!”

花想容讨厌他的那种眼神,对他的殷勤也不在乎,淡淡地说:“那就多谢了!其实我只喜欢瓶子,香水的味道太呛!真不明白洋人为什么抹那个东西,冷不丁地能把人熏个跟头!”

许志明笑着说:“想容真是风趣,我就喜欢跟你这样幽默风趣的女士聊天!我来回答你刚才的疑问,其实也很简单,因为洋人臭得很,所以才用香水遮着。不像是中国女子,讲究的是自然淡雅的体香!洋人不分男女都抹香水,整个巴黎的风都是香的!”

许志明的话让花想容有些尴尬,许世卿也心中不悦,这个侄子生性散漫,留洋之后,更是学了法国人的声色犬马,竟然当着女孩子的面说什么体香,实在是不知检点!他表面上依旧温和,故意问李健:“李先生是怎么到花老爷子门下的?从前没听他提过?”

“我先是跟着小姐在上海,后来才跟着老爷的,蒙老爷子错爱,管着几处生意。”李健把握着分寸说。

“听你口音,是北方人。”

“东北人,家没了,就到南边来找营生。”

“哦,从东北到上海,想必不容易。还是想容慧眼识人啊!你们是怎么相识的?”

“他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爹让他管码头,短短三个月就做得风生水起,所以又让他接手了两处生意。阿健能干,我爹很是看重的。”花想容抢过话头说。

“李先生救了你?想容你遇到什么事了?我竟不知道?有人要害你?为什么?”许志明故作惊奇地问。

“有人要绑架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大概是军统的杀手。幸好阿健救了我。”

“哦?军统的杀手可不一般啊!看来李先生身手不俗!”

李健坦然应对:“世道乱,没点本事不好混,让您见笑了。”

“要我说,军统也是柿子捡软的捏!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一个女孩子,真是一群宵小之辈!”许志明高谈阔论地评论着。

花想容没接他的话茬,对许世卿说:“许伯伯,江南名厨谭熙廉近日路过苏州,我爹已经重金礼聘他到我们花府办一桌酒菜,请您赏光。许伯伯可一定要来。”

“花会长太客气啦!谢他的盛情!我近日有些不适,再说,再说!”许世卿严辞闪烁。

花想容知道,许世卿几乎不参加任何人的宴请,这不过是个礼数,不去也无妨。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许世卿端起茶杯,花想容识趣,起身说:“许伯伯,打扰您太久了,那我们就告辞了。”

“替我问你父亲好吧!志明,你代我送送。”

许志明站起来,殷勤地说:“想容,你等等,我去给你拿香水。”

“下次吧,我们今天还有事。”花想容不想和他牵扯太多。

许志明想想,送香水还能给自己制造见面机会,也就顺势而为,送两人出府。李健一路观察,感觉或许这里不是许世卿的常居之所,此人的确心机深沉,对自己似乎感兴趣,未必怀着好意。倒是这个许志明,也许是个不错的突破口,于是主动搭腔说:“许先生刚从法国回来?”

“是,我在法国留学,也做了些生意,常年在外。我叔总是催我回来,我就回来待一段时间再说。。”

“许先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有机会还要当面讨教。”

“讨教就太客气了,你也不错啊,不知道给花伯伯管着什么生意?”

“鑫银场和天香阁。”

“哦,看来老爷子是真器重你。这可是两个大金元宝啊!改日我去找你,咱们玩两手!”许志明对女人和赌博都有瘾,自然要拉拢李健这个做东的。

“当然好,许先生可一定要来,我也尽尽地主之谊。”李健一口应承。

“好啊,改日去找你,我们好好聊聊。”许志明亲热地拍拍李健的肩头,似乎一点都没有情敌的意识。

两人告辞而出,在回去的路上,花想容不满地说:“阿健,那个许志明油嘴滑舌的,你怎么跟他套近乎。”

“不过是客套,看在你们是朋友的份上。”李健随口应付着。

“什么朋友?你别误会,他那样子,我才看不上!”花想容就怕李健误解,赶紧撇清关系。

李健心中都在想怎么通过许志明找到许世卿的破绽,对花想容的话根本没上心,一笑置之,不再开口。花想容反而好像是做贼心虚,心里暗自恼怒许志明,她才不会嫁给这样的浪荡公子!

第五百五十六章 祸从口入

除了两次外出登门道谢,李健再没找到机会走出花府。虽然他只有些皮外轻伤,但花想容却不再嚷嚷着出门玩,小题大做地让他在家里养着,每日都是各种补汤补品吃着,除了吃就是陪着她说话,花想容幸福满满,李健却度日如年。

这天,花想容叫着苏晚风和白潇潇一起来找李健闲聊,几个人坐在院中树荫下的石凳上品茶纳凉。李健本来话少,更不愿意让花想容有任何错觉,所以基本无话,主要就是听花想容和白潇潇在叽叽喳喳。

终于,白潇潇也觉得无聊了,一手托腮嘟囔着说:“你们天天在家不闷吗?我想去看电影,你们去不去?”

花想容一听,心有所动:对啊,我怎么没想起要和阿健一起去看场电影?那多罗曼蒂克啊!赶紧附和:“好啊!现在有什么好电影?”

“周旋的《天涯歌女》刚上映,一票难求。“

“再难也难不倒你,电影院都是你家的。咱们说去就去,今天有没有放映?”

“有啊!我们吃了午饭去刚好。”

“要不我们先去鱼香坊吃松鼠鳜鱼,然后再看电影。”花想容提议。

“就这么办。”

“阿健,你把药喝了。我去换件衣服就走。”花想容兴冲冲地说。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李健可不想风花雪月。

花想容的脸立刻冷下来:“你不去,我也不去!”

白潇潇的嘴立刻嘟起来了。

苏晚风见状,只好缓和气氛,劝道:“潇潇好不容易来一回,你们就别闹了。你们不去,我们也没兴致了。阿健,委屈你一回,就当是给潇潇一个面子,她可是要完成一大堆课业才能出来一次的。”

面对三位小姐的软硬兼施,李健唯有抓狂,却也没辙,只好答应。花想容把桌上晾着的补药推到他面前:“不热了,喝吧。我去换衣服。”起身却不走,盯着李健等他喝药。

李健只好端起碗把补药喝了。花想容笑着离开,白潇潇也开心了:“花姐姐,我去打电话要电影票。”也跟着花想容走了。剩下李健和苏晚风,两人一时无话。

苏晚风看李健有些闷闷的,知道缘由,好心地解劝着:”阿健,容容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可唯独对你细致入微。她要是有什么失了分寸的,看在她诚心一片,委屈你让一让她吧。”

李健知道苏晚风很明事理,她的话花想容也听得进去,有心要通过她去劝解花想容:“小姐的心我明白。你是她的好姐妹,处处维护她,我也理解。不过,我希望你能劝劝她,有些事是勉强不了的。我答应老爷在这儿待两年,两年后我必然离开。小姐的心思不该放在我身上。我不想伤害她。”

苏晚风微微一怔,随即正色道:“阿健,既然你这么坚决,为什么还要留下?容容对你用情至深,你既然无心,还这么推泥带水的不就是害她吗?不是我苛责,你的做法让我难以理解!难道你留在花家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李健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个看似温婉的苏晚风,竟然如此聪明和犀利,自己的小小破绽,让她立刻捕捉到。他急中生智,以退为进地说:“也难怪所有人都怀疑我。我一个拉车的,跟在富家小姐身边,在你们眼中一定是图她的财和貌!你放心,我不会娶小姐,到时间就走人,说到做到。之所以不是现在走,我有我的难处。但绝不会觊觎小姐和花家的家业。”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能保证对容容没有一丝伤害?你现在就是在伤害她!“

“不干什么,只是生活所迫。我凭本事挣钱,然后离开花家。“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你不要以为你的所作所为可以瞒天过海!凡事有因必有果,做了亏心事必然会有报应!我警告你,只要我看出一点不对的苗头,我就是豁出性命,也不会让你得逞!不想惹麻烦,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苏晚风心一横,索性想威胁他离开。

李健惊奇苏晚风的勇气和决断,要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是恶人,那苏晚风此番的举措足以把她陷入危险之中,可见她对花想容真的是姐妹情深。李健沉吟片刻说:“你怎么做是你的自由,但希望你不要轻易下结论。我无心害她,也不会娶她,我的话只能说到这儿。至于因果报应,我信,我的业障,用我的命来还!”

苏晚风看他神情坦然中带着感伤,心中也不免犹豫:这世间的人和事都不是简单的非白即黑,李健从前的作为的确没有伤害花想容,反而是花想容一厢情愿、强人所难,何况他还三番五次救了她。或许是自己关心则乱?还是谨慎些好。于是,苏晚风缓和了语气说:“那我就拭目以待。希望是我多心,也但愿你言行一致,别做出害人害己的事!”

李健默然,突然毫无征兆地一阵阵腹痛,不由得脸色微变。

苏晚风见他不说话,神色有些古怪,正疑惑间,身后传来花想容的声音:“好了,晚风,阿健,我们可以走了。”

苏晚风起身迎上去,但见花想容一身精致的衣裙翩然而至,淡施粉黛,神采飞扬,不免暗自感叹:真是女为悦己者容!希望这份纯情不会被无情人辜负!

花想容催促着坐着不动的李健:“阿健,快点!走啊!”

李健腹痛越发剧烈,勉强掩饰着说:“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不去了,你们去吧。”

花想容花了好半天挑选衣服、打扮梳妆就是为了取悦他,却不料他如此不领情,出尔反尔当面给自己难堪,一时怒火攻心,大发脾气:“不就是看场电影,又不是让你上刑场!你爱去不去!我们走!”甩手赌气就走。

白潇潇也很不高兴,白了李健一眼跟着花想容就走。苏晚风也只好跟着她们,心里却不踏实,走了几步回身再看李健,觉得不对劲,追上花想容说:“容容,阿健好像真的不舒服,你还是看看吧。”

花想容回头,见李健窝着身子,一手捂着腹部,神态痛楚,不像是装的,赶紧跑回来说:“阿健,你是真的不舒服?哪儿不舒服,要不叫大夫来看看?”

此时李健不仅腹痛,胃也翻江倒海,忍不住侧向一边,张口就吐,先是吐的刚喝的药和食物,而后就是黄水,吓了大家一跳。

苏晚风赶紧递给他茶水漱口。

花想容大声嚷嚷:“来人,去叫大夫来,快点!”佣人应声去找大夫。

花想容不免着急地问:“阿健,你是吃什么吃坏了!吃什么不干净了?”

李健感觉不好,想想自己没吃什么特别的,都是往常寻常的食物,而这些突发症状好像在医书中见过,只能有一个解释:中毒。

他自知情况紧急,必须直说:“不是吃坏了,只怕是……中毒。”

几个人一听就惊呆了,花想容脑子里火光电闪一般,咬牙切齿地说:“我去把那个下毒的找出来!”说着转身就走。

苏晚风一把拽住她:“容容,救人要紧,你别那么冲动!”

花想容急得跺脚:“不找出下毒的,怎么知道是什么毒!你别拦我,我知道是谁干的!”

“不用找,应该是……砒霜。”李健心中发寒,知道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什么?砒霜?你……你确定?”花想容大惊失色。

“应该是……”李健伏在桌上,冷汗直冒。

“快……快来人,去医院!来人!”花想容慌了神,砒霜,那可是剧毒,几乎就是死亡的代名词。

仆人跑过来背起李健,送到车里,花想容钻到车内,门还没关就大叫:“开车,快,最快的速度!”

李健无力地靠着座椅,眉头微锁,忽然一股血液从鼻腔流出来,吓得花想容一边拿手帕去擦,一边声音发颤:“阿健,你别吓我……你不能有事,你要是有事,我也陪着你!”

“为了一个对你无心的人,何苦!”

“我不管,你要不想我死,就好好活着!”

李健无语,苏晚风是对的,他已经伤害了花想容,这种伤害无形,却或许毁了她的一生。沉默中,他感到花想容的手握着自己的手,冰凉颤抖。一阵浓浓的倦意袭来,李健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却被花想容用力摇晃着:“阿健,别睡!睁开眼看着我,不许睡!坚持一下,我们快到了!”

李健意识到自己这一睡,只怕再也醒不过来,应该和她交代清楚。他看着已经有些模糊的影像,用飘忽的声音说:“花想容,对不起,我无心害你,最终……还是害了你!我死,对你……是消灾,对我……是解脱。你要为自己活着……”

花想容眼看着李健缓缓闭上眼睛,任凭自己怎么叫也叫不醒,试试鼻息,还有气,急得一个劲地催司机:“快啊,快点!……”

第五百五十七章 谎言背后

车冲入医院大门,花想容眼看着李健被送入急救室,站在门外焦急地等着。不久,苏晚风和白潇潇也赶到了,花想容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抓着苏晚风的手语无伦次地说:“晚风,你说不会有事吧?他不会有事!一定……一定是吉人天相,大难不死!万一他……,都是我害的!我知道是谁!真有万一,我先杀了他们,然后就去陪阿健!”

苏晚风让她在椅子上坐下,抱着她的肩宽慰说:“我看阿健吐了不少,估计把毒都吐出来了。你放心,我们把他送医院送得及时,应该不会有事的。往好处想,一定没事的。”

“真的?毒都吐出来了?可是,砒霜……能有救吗?怎么办……怎么办……”花想容控制不住地发抖,除了母亲去世的时候,她从没觉得这么绝望恐惧过。

“放心吧,医生一定有办法!苏姐姐也懂医,你平时不是最信她吗?”白潇潇也安慰着。

花想容盯着急救室的门,满脸焦急地说:”怎么还不出来?进去好久了,能不能找个人问问。到底怎么样了!“

苏晚风也从没有见花想容如此慌张过,好象是天要塌下来一样,花想容已经不像是从前那个任何时候都无所畏惧、胆大妄为的花大小姐了。苏晚风暗自感叹,难道一个人真的可以被另一个人改变吗?花想容如此,将来,自己也会如此吗?

花想容在焦急中等待,在等待中焦急,终于忍不住哭出来:“苏姐姐,你说,我是不是那种命硬的人?阿健因为我总是七灾八难的,是不是我不祥?将来,我会不会真的害死他?”

苏晚风趁势说:“你要这么想,那就放他走。对你对他都好!”

“我舍不得,看不到他,我觉得活着都没意思!要不,我请个大师给我做做法,你说会不会管用?”花想容已经有些疯魔了。

苏晚风见她如此执着,也只好作罢,劝慰道:“容容,如果真是命定的,那你只能认命。否则,你就别想那么多,真心待他也就是了。”

有两个好姐妹的陪伴,花想容总算不至于发疯发狂。终于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先走出来,花想容冲过去问:“医生,他怎么样?一定活着!你告诉我他活着!”

医生说:“小姐放心,他的毒解了。我们给他洗了胃,也注射了解毒剂,没有生命危险。”

花想容立刻精神一振,激动地对苏晚风说:“晚风,他真的没事,老天保佑!”

医生接着说:“幸亏病人有慢性胃病,砒霜对胃的刺激大,他把大部分的毒都吐出去了,要不然真就没救了。不过,毒虽然解了,却导致他的胃病加重,需要住院好好调养。”

花想容忙说:“行,就住院!医生,太谢谢了!”眼见着李健被推出来,几个人赶紧跟着来到病房。

花想容终于把几乎飞散的魂魄收回来,看着昏睡的李健,心中复仇的怒火又燃起来。

苏晚风看花想容的一颗心都在李健身上,便给白潇潇使了个眼色,说:“容容,你陪着阿健,我回去做些养胃的药膳,晚点给你送来。我和潇潇就先走了。”

花想容随口答应着,突然又转头大声说:“晚风,不行!花府的东西都不干净!”

苏晚风平静地说:“你放心,我去潇潇那儿,熬好了用银碗盛着,你总该放心了吧?”

“花姐姐,不光是在我家做,我们亲自动手,从头到尾都不离开,再加上银碗银勺,绝不会有问题。”白潇潇大包大揽地保证着。

花想容这才放心,感激地说:“好姐姐、好妹妹,我将来一定报答你们。”

白潇潇撇撇嘴说:“我才不信,你的心早就不在我们身上了!”两人拉着手走了。

当李健睁开眼睛,看到屋里的陈设,就知道自己还活着,第一反应是:砒霜都毒不死,我的命还真是硬!要不就是神厌鬼弃,阴间都不肯收我!

屋子里没人,但门口有人在说话,李健听得出来,是花想容和苏晚风。很快,一个人离开,门开了,花想容走进来,一看到他便惊喜地说:“阿健,你觉得好点没有?还有哪儿不舒服?”

李健坐起来,花想容帮着他在后面多加了个枕头,靠着床头。

“看来我的命真是硬,砒霜都毒不死。”

“医生说你有胃病,砒霜刺激胃,反而让你把毒都吐出来了,才算是救了你一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李健大为意外:没想到,那次喝汽油喝坏了胃,几年后却因此救了自己一命,人生真是莫测,今日得失焉知明日会演变成什么!

花想容见李健不说话,又说:“晚风做了养胃的药膳,你吃点吧。胃空着不舒服。”

“我不饿,等会儿吧。”

花想容劝着:“你放心,这是晚风在潇潇家做的,还带来了银碗银勺,不会再有危险。”

“我不是怕中毒,实在是没胃口,等会儿再吃。”李健确实没胃口。

花想容沮丧地放下手中的银碗,以为李健心中有怨气,当下认真地说:“阿健,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出气!管他是什么人,敢动你就是不想活了!”

李健的确是在想凶手是谁,却也不难猜测,能在花家动手,要致自己于死地的还能是什么人!只是意外他们这么快就等不及下手,而且竟然就在自己家用毒杀人!看来富贵人家真是外面光鲜,里面却肮脏得很。看着花想容一副睚眦必报的样子,李健心里权衡一番,觉得让花想容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他故意追问:“小姐,你要干什么?”

“当然是找出下毒的人,他们给你吃了什么,我就原样奉还!”

“你说你知道是什么人干的?能告诉我吗?”李健明知故问。

“在我家下毒,还能有谁?花育树母子首当其冲,要么就是育林、育才那两个臭小子!他们就是不想让花家的家业落在我手上,可是自己又没本事!知道你能干,怕你留下来帮我,就先下手为强!我要是姑息他们,今后你怎么立足,恐怕连我都要毒死!走到这一步,是他们逼我的!”花想容怒火冲天,说话丝毫不忌讳。

李健看到花想容对自己的确已经是泥足深陷、难以自拔,为了自己不惜兄妹相残,亲人反目,而自己不过是利用她完成任务,还要杀了她父亲一走了之,最终,花想容的人生将会是什么样?他感到事情开始走向失控的深渊。

低头沉思片刻,李健神情凝重地对花想容说:“小姐,如你所说,下毒人是你的家人,你杀了自己的家人,有没有想过你的父亲,和你自己的人生?骨肉相残,你如何面对你父亲?你如何面对世人的眼光?”

“你是什么意思?他们要毒死你!难道我看着不管?那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甚至连我都不会放过!这个事不用你管!欺负到我头上,我花想容六亲不认,也要讨个公道!”花想容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是说可以任由他们为所欲为,但是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别失去理智!下毒的事你能看出来,老爷心里也清楚,不用你说什么做什么,他也会慎重考虑如何处置。可是如果你不计后果,自己动手,或者逼老爷动手,你想没想过他的感受,你将置老爷于何地?如果你遇事冲动,不知利弊权衡,不顾大局,老爷怎么放心把家业交给你?我希望你哪怕仅仅看在老爷的份上,不要让他痛心失望,不可轻举妄动,一切让老爷来处置。”

花想容沉默了一下,虽然她性格火爆,但毕竟是知道好赖的,不由得充满感激:“阿健,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心胸!我知道你是处处为我着想,我真的很感激!好,都听你的,可是,这样做我更觉得对不起你!因为我,你几次遇到危险,我们花家还这么对你!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偿还欠你的……”

“你不欠我什么!我是背了一身血债的人,会给你带来灾祸!将来不论发生什么,希望你都能有勇气好好活下去!”花想容的深情让李健倍感煎熬,自己不过是一个阴险的杀手,装什么好人!总有一天,花想容会看清自己的真面目,那时她又会是怎样的愤怒和震惊,李健不想去想,可不由自主地想,想自己的任务,想情感的愧疚,越想越觉得自己被困在无形的网里,烦乱气结,胃突然一阵痉挛。

花想容看他脸色有异,忙问:“怎么了阿健,哪儿不舒服?”

李健借机要求:“我胃疼,麻烦小姐让医生给我打一针止痛剂。”他明知道频繁注射止痛剂对自己不好,可此刻麻醉神经是他暂时解脱的唯一出路。

第五百五十八章 兔死狐悲

看着因药物作用陷入沉睡的李健,想着他的那番话,花想容感动,也心痛,她终于拿定了主意,让人把苏晚风接到医院,对她说:“晚风,现在我只信你。麻烦你帮我照顾他,我要回家见我爹。”

“你要干什么?”苏晚风有些紧张,她也大约能猜到下毒之人,和花想容会干出什么事。

“和我爹谈!”

“谈什么?”

“当然是给阿健下毒的事。”

“你想怎么做?”

“依我的性子,就是把花家翻过来,也要揪出凶手,让他也尝尝砒霜的味道!但是阿健拦着我,不让我这么做。他说让我爹来处置。我先去探探我爹的口风,看他什么态度!”

“阿健?他拦着你!他怎么说?”苏晚风颇为关切地问。

“他要我冷静,他说如果我一冲动出了人命,我爹就会看到骨肉相残的惨剧,他让我顾全大局,一切听凭我爹的处置。晚风,我没看错人,阿健是个成大事的。我就是特别愧疚,我和花家亏欠他太多!你帮我看着,他刚刚胃疼得厉害,打了止疼针睡了。要是醒了还是不太好,你赶紧叫医生,别耽搁了!”花想容忍不住多嘱咐几句。

“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阿健说得对,你千万别冲动干出傻事!这个事你父亲会慎重办的,也一定会为你打算!凡事不过情理二字,你父亲在情理之间也很难抉择,你做女儿的不要为难他,他自会给你主持公道。”苏晚风也忍不住多规劝几句。

花想容点头答应:“苏姐姐和阿健的意见如出一辙,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听你们的。那我走了,辛苦你了!”

“放心吧。回家跟花伯伯好好谈,别乱发脾气,啊!”苏晚风送花想容离开,回到床前坐下,看着李健,不禁在想:他能这样劝阻容容,可见是为她好!难道他真的对容容无心?他到底为什么要留下来?不为情不为财,那为了什么?苏晚风看着似乎熟悉,又颇为神秘的李健,即便是再聪慧过人,也看不透,想不通!他到底是什么人?

花想容回到家已经是天黑了,径直来找父亲,一见面就觉得父亲的神情不正常,显得心事重重。

花名驹一见女儿进来,还没等她开口就说:“容容,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不用说,我心里有数,不过,明天我要去上海,你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花想容有些不满:“爹,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什么事非要现在去?”

“你章伯伯今天没了,是被他的保镖给打死的。”花名驹的脸色很难看,那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唇亡齿寒的恐惧。

一句话让花想容大惊失色:“什么?今天!被自己的保镖打死!这……不太可能吧!章伯伯那么小心,怎么能让自己的手下打死?会不会是军统锄奸队干的?”

“详情还不知道!我要去看看!听说那个保镖自称是因为章伯伯发脾气骂了他,一气之下就开枪了。可是我觉得这事蹊跷,表面上似乎解释得过去,可这也太离奇了!”花名驹满脸犹疑之色。

“这么说,保镖被抓住了?”

“听说根本就没跑。这个人很有问题。”

“章伯伯的贴身保镖,应该都是多年跟着他的,怎么能被骂了几句就拔枪杀人?太离谱了!”

“这个人是刚来的,大概不到半年。他是个神枪手,原来是杜老板的人,你章伯伯和杜老板是拜把兄弟,这才收下了。真是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人!这年头,什么歃血为盟,到头来还不是兄弟相残!唉,什么都靠不住!”花名驹颇为感慨地悲叹。

“爹是怀疑杜老板干的?可他为什么要杀章伯伯?”

“虽然是怀疑,却也没什么不可能!杜老板不仅和你章伯伯是把兄弟,和军统的戴老板也是把兄弟!还和国民政府穿一条裤子!那个保镖很有可能就是杜老板派来要你章伯伯命的!八成也是姓戴的授意!唉!可叹!你章伯伯好歹也是曾经的上海滩三大亨之一,如今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枪口之下!这就是当汉奸的下场!”花名驹真切地感到,自己的末日也不远了,还要背着汉奸的骂名遗臭万年,一时间万念俱灰!当年因为不忍心把白手打拼的家业白白抛弃,只好选择向日本人低头,其实自己心中何尝不纠结恐惧,但一切都晚了!章耀林的死,就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因果报应实在是逃不掉的!

花想容听出父亲话中的意味,也觉得心里发慌,自己也痛恨父亲当汉奸,可真要抛弃花家在苏州的一切,又怎能甘心!但凡是中国人,谁愿意给侵略者认贼作父,可誓死抗争所要付出的代价,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承受?她也理解父亲的苦衷,离开苏州,他们什么都不是,就是一群丧家犬而已。这样的例子,别的不说,就是曾经称霸上海滩的杜老板,离开了上海,也是龙困浅滩,风光不再!两条死路,一条死得痛快,死得令人唏嘘扼腕,一条垂死挣扎,死得难堪恶心,父亲选择了后者。章耀林死了,下一个会是谁?花想容用悲哀的眼神望着父亲。

“爹,上海太乱,毕竟不是咱的地盘。现在去上海太危险了!我看,要不我代替您去吧,我想他们也会理解。”花想容怎么忍心父亲在这风口浪尖上自投罗网。

“不行!你章伯伯走了,我们多年的交情,怎么也要亲自去送一送。你就好好看家!我多带些人就是了!再说,要来的挡不住,你以为苏州就能安全了?你是将来花家主事的,你也要多加小心!我在上海不会多待,两天就回来。”

“那好,爹,多带些人去!可惜阿健在医院,要不然我就能带着他保护您!他功夫好,办事也谨慎。可惜,差点让人害死!”花想容到底还是忍不住替李健鸣冤。

“容容,等我回来,我会给你主持公道!我累了,你去吧。”花名驹是真的心力交瘁,内忧外患,让他不堪重负,一下子感觉到自己真的是老了。

花想容看父亲疲惫委顿的样子,心痛而无奈,只好退出来,一刻不停留,回到医院看李健的情况。

第五百五十九章 你是谁

第二天早上,李健醒过来,看到花想容伏在自己的床边睡着了,身上披的毯子也掉在地上。他暗自叹口气,她越是如此,自己越是感到愧疚。

李健轻轻坐起来,下床去捡毯子,花想容被惊动了,睁开眼,看到李健拿着毯子正要给自己披上,赶紧站起来接过毯子说:“阿健,给我吧,天亮了,我不睡了。你的胃还疼吗?”

“没事了。你回家好好睡吧,不用陪我。”

“昨天我回去过。”

李健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平和地问:“去见老爷了?”

“是。我听你的,没闹事。而且我爹今天去了上海,只能等他回来再说。”

“去上海?有急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要去上海?李健敏锐地感到似乎有不寻常的事发生了。

“章伯伯让自己的保镖打死了,我爹去送送。”花想容愁容满面。

李健不免暗自一惊,立刻想起詹俊辉向他提过的,根据自己提供的消息,已经在章耀林身边安插了人,看来,计划成功了。可是李健并没有感到什么喜悦,却想起了那个对自己透露消息的司机,他恐怕想不到自己会是这场阴谋的一个源头吧。章家辉煌豪华的宅院,只因一场不怀好意的闲聊而大厦将倾。阴谋杀戮无处不在,人和魔谁分得清?

李健沉默不语,花想容忍不住向他倾诉心中的苦闷:“阿健,我真的越想越怕!章伯伯那么有势力,平日也特别谨慎小心,到头来还是不明不白地横死!还不是因为他是汉奸!我知道,你也在心里看不起我们,毕竟我爹也是……。我怕我爹也会跟章伯伯一样,突然有一天就……”

李健依然沉默着,眼神却更加黯淡。

花想容神色惨然,凝望着李健说:“阿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打心里看不起我们,因为我爹是汉奸,所以你才会拒绝我?”

李健暗自叹息,开口道:“不是,你别多想。”

花想容有些激动:“我不信!你心里就没一点轻蔑和鄙视吗?我知道,无论如何,汉奸卖国都是可耻的!我记得上海抗战那会儿,我参加童子军,冒着枪林弹雨支援抗战,我心里很自豪,就算是死了,也觉得为国捐躯无上光荣!我也痛恨汉奸,还参与过抓汉奸。那个时候我想不明白,中国人为什么当汉奸!他们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同胞,自己的国家!这样的人就是死了,也该遗臭万年!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上海抗战败了,苏州沦陷,我爹也当了汉奸!一开始我也闹,要和家里一刀两断去参军。慢慢的,我也理解了父亲的苦衷。军队撤了,政府走了,留下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能怎么办?要么跟着政府南迁,那样的话,宅子、地、权势、生意,本来拥有的一切都没了!将来怎么生活?我爹也是穷人出身,辛辛苦苦打拼了一辈子挣下这份家业,他舍不得!一大家子的人,千里跋涉,无处安身,这样的日子他不敢再来一遍,更不忍心让我们过那样的苦日子!所以他选择留下来,可日本人要他低头,他不得不低头。是,当汉奸就是卖国贼!坑害同胞、出卖国家,他也痛苦,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祖宗,可他也有苦衷,不是心甘情愿的!昨天,看着我爹的样子,我很心痛,也好害怕!迟早我爹也会被锄奸队盯上,万一他不在了,我怎么办?阿健,我真的好害怕!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花想容的眼泪喷涌而出,忍不住双手捂着脸,失声痛哭。

李健看着伤心欲绝的花想容,心中的滋味千般复杂,如果她知道对面的自己竟然就是杀了她叔叔的凶手,还要利用她杀了她父亲的杀手,那会是怎样的残酷!自己该何去何从?逃避?还是继续?

痛哭中的花想容突然悲愤地说:“还不如当初在公路上被炸弹炸死,就没这些烦恼!我救了那么多国军伤兵,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冒着飞机轰炸救了上百成千的伤兵,能不能抵消我爹的罪孽?就是要我死,我也愿意!”

如同被电击一般,李健猛然想起当初自己被救的那一刻,依稀仿佛看到了一张美丽年轻的脸,那个模样好像竟然就是她,花想容!他忍不住追问:“你救过国军伤兵?是不是救过一个人,一个国军上尉,在一辆被炸毁的卡车旁边,当时还有两个军官帮忙?”

花想容抬起脸,泪水还在脸上,短暂地回忆之后,诧异地问:“是有一个。我记得,那天一辆伤兵卡车被炸毁了,只有一个伤员……是个军官活着,浑身是血,看到我们那一刻就昏过去了。你怎么知道?你认识那个人?”花想容并不记得李健,当时他脸上都是血和污渍,看不清楚长相。

李健极度震惊,原来是花想容救了自己一命!可是自己竟然……!刹那间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似乎那张裹挟着自己的大网绞索般收缩,他的耳朵里一阵尖利的杂音,头痛得想撞墙。李健下意识地捂着脑袋,同时胃也刀割一般地剧痛。

花想容看他的脸痛苦得有些扭曲,惊慌失措地问:“阿健,你头怎么了,是头疼?”

李健被耳朵里刺耳的噪音所干扰,听不清她说什么,也难以分神说话。花想容赶紧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叫医生,等带着医生过来,却看见李健伏在床边,地上有一滩血,医生扶起他,人已经双目紧闭没了意识。

花想容脑子发懵,不知道李健怎么突然会这样,等医生一番救治之后,医生对花想容说:“吐血是因为胃出血,已经急救,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我们给他的脑部做了x光,发现他的脑部曾经遭到创伤,现在脑子里面还留着一个异物,估计可能是弹片之类的东西。弹片周围有出血的情况,这就是头疼的原因。”

花想容脑子嗡了一下,赶紧问:“能不能把那个东西取出来?”

“那要做开颅术,这种手术危险性很高,成功率最高只有50%,而且就算是成功了,大脑不同程度的受损也很常见,严重的会变成傻子或者残废。”

“那如果维持现状会怎么样?”

“说实话,他能活着就是个奇迹。至于以后,我们实在不好说,也许长寿也许随时猝死。还有,他这样的情况一定要尽可能保持平静,不能剧烈活动,也不能受到精神刺激,轻则头疼出血,重了就难说了。”

医生的话在花想容的心里盘桓良久,她的大脑好像被冻住了,怎么也无法理解那些话的意思,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原来他还有这样的秘密!李健,你到底是谁?

第五百六十章 命中注定

花想容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李健,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她想起李健问她关于那个国军伤兵的事,心中就产生了巨大的问号,于是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回忆那个满脸血污的军官的样子。终于,她渐渐认出了眼前的李健,虽然不能十分肯定,但大致的模样应该不会错,李健就是那个被自己救了的国军军官!想通了这些事,李健身上的那些枪伤就有答案了,他刻意隐瞒自己的经历也就顺理成章!他头痛发作就是因为过于激动,就是因为他也才认出那天救他的人是我!

花想容从震惊到惊喜:看来,我们真的是有缘!我救了他,他又救了我。他是军人,一定因为我是汉奸的女儿,所以才不能接受我!也或者,他知道自己的伤治不好,所以不愿意连累我。对!一定是这样!阿健,我终于解开这些迷!我不管你能活十年、一年、还是一天,我都不会放手,绝不!看着李健安睡的面容,花想容难掩心中的喜悦,忍不住凑近他的脸,仔细端详,百看不厌。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声,花想容转头一看,门口站着苏晚风和白潇潇,自己一时有些尴尬。两人带着异样的笑容进来,苏晚风看看还在睡着的李健,问道:“这都快中午了,怎么还睡着?”

花想容一见到她们,就在考虑要不要跟她们说出李健的秘密,决定还是要暂时保密,毕竟李健是国军军官,他的身份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至少当着白潇潇,还是不要说的好。于是回答说:“他的胃病很严重,刚刚还吐了血晕过去了,现在还没醒。医生说是胃出血。”

苏晚风和白潇潇都很惊讶,苏晚风赶紧安慰花想容:“幸好是在医院,医生随时都能诊治。现在不要紧了吧?”

“没生命危险,就只能慢慢调养。晚风,你是不是又带好东西来了?”花想容竟然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很放松地说。

苏晚风见花想容神色正常,似乎还有些神秘的喜色,心中纳闷,回应她说:“还是养胃的药膳。没想到他的病那么严重,今天晚上我再斟酌一下,换个方子。中午就先吃这个吧。”

“还有,这个是给你的。你最爱吃的,苏姐姐说也给你补补!不过我看你挺好,就是什么也不吃,光是看都能看饱了!”白潇潇带着揶揄的笑,递给她一个精美的三层檀木食盒。

花想容不由得脸红,羞涩而幸福,接过来毫不客气地打开看看,满意地说:“这才是姐妹!谁说看能看饱,小丫头,以后顿顿都要给我好好补!”

“秀色可餐啊!我今天才知道,原来秀色不仅仅是女子有,男子也是有的。怪不得花姐姐眼睛瞪得那么大,原来是馋的!”白潇潇边说边往门口靠近。

“小丫头,今天你是浑身都痒痒了!给我站住!你敢跑,有本事跑出苏州城!”花想容放下食盒就扑过去,白潇潇已经脚底抹油了。花想容在门口站住,毕竟是医院,她也不敢太放肆。

苏晚风收拾着东西,对花想容说:“容容,你累不累,要不要我替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吧?”

“我不累,不用替我。苏姐姐,还要麻烦你继续给他做药膳呢!对了,还有件事,能不能帮我买个院子,不需要太大,但要雅致些,离我家别太远,贵不怕,越快越好。”

苏晚风略一想就明白了:“你是要给阿健的?他会接受吗?”

“花府是不能回了。他租的那个地方太简陋,我可不能让他过得那么委屈!回头还得找几个可靠的佣人给他使唤!医院这边我离不开,这些事还要麻烦苏姐姐帮我安排。”

“好吧,我去办。那我就先回去了。”苏晚风知道花想容拿定主意的事,多说无益。

李健终于醒了,头依旧隐隐作痛,胃也针扎般地痛,转头看到花想容坐在床边,注视着自己,眼睛里有些特别的神采。

花想容本来还想着等李健醒了,先不拆穿他的身份,可是一看到他的眼睛,竟然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脱口而出:“阿健,我知道,你就是那个人,那个受了伤的国军上尉!所以我们的缘份是上天注定的!你放心,你的身份我谁都不说,就算是晚风,我也不说!”

李健看到她,诸般纠结烦恼统统涌回来,只觉得头疼加剧,不自觉地皱着眉转过头去,闭上眼,什么都不想说。

花想容十分后悔,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只好轻声说:“对不起,阿健,我去叫医生来。”

医生注射了吗啡,李健再度陷入沉睡。等再一睁眼,看到窗外已经是日薄西山,晚霞灿烂。

花想容在灯下看画报,看他醒了,不敢提别的,只是说:“阿健,好点了吗?要不要坐起来吃点东西,有药膳,晚风刚刚送来的。”

李健坐起来,看着花想容把药膳舀进一个银碗中,然后坐在床边要喂自己喝。

他伸手接过来说:“小姐,我自己喝。谢谢!”

花想容竟然破天荒地乖巧顺从,赶紧把碗给他,什么话也不敢说。等喝完了药膳,李健看着温顺得史无前例的花想容,心中更加愧疚,做出决断,必须快刀斩乱麻!他郑重地说:“小姐,谢谢你!我终于知道,当初是你救了我!我就是那个国军上尉。所以,我必须要离开苏州,不是不信任你,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不行!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除非你给我个理由能说服我!”花想容想借此逼他说出拒绝自己的真正理由。

李健想了想,狠狠心说:“我是国军军官,不能和汉奸有任何瓜葛。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传出去,我身败名裂,你也会被锄奸队和日本人所不容。为了我们各自的性命和名节,我必须走。”

花想容立刻不为所动地说:“我早就想好了!我和家里断绝关系,跟你去参军抗日。我参加过童子军,为抗日做过实事,这些都是真的,我可以继续为抗日出力,这是我的理想。我们去重庆,去哪儿都行,只要跟着你,我什么都能做。”

李健没想到她早就想好了等着自己,一时无法应对,只好说:“你参军可以,那是你的事,我说过,我有自己喜欢的人,不会娶你。希望你不要再逼我,我感激你,但这和婚姻是两回事!你跟着我不会幸福!”

“你骗人!什么喜欢的人,是你编出来骗我的!你不说实话,那我来说。你头上的伤治不好,随时可能死掉,所以你拒绝我,是不想连累我!可我不在乎,哪怕你明天会死,我也跟定你了!”花想容直截了当地揭穿谜底。

李健惊诧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有……”

“医生告诉我的,他们给你的头做了检查,说里面有个像是弹片一样的东西,所以你会头痛。阿健,你怎么想不开,不能因为将来不确定的事,就牺牲掉自己一生的幸福!我不在乎你活多久,我要嫁给你,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心满意足!”

李健无语,他知道花想容是不可能被说服的,心中暗自决定:我必须离开,就算任务不能完成,也不能陷在这个泥潭里。就算违抗军令,我也不能做丧尽天良的事!花想容不能毁在自己的手里。

花想容看李健不说话,坐在床边尽可能温柔地说:“阿健,我不是逼你!我是真的离不开你!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上海第一眼看到你,就神使鬼差地要接近你,没想到,其实早在一年前,我们就注定相遇,我相信这就是缘份!我花想容从来不求人,可是我求求你,陪在我身边好吗?我发誓,什么都听你的,唯独一样,你要是不辞而别,那就是我的死期!“

花想容的温情软语却把李健逼到了死角,他刚刚筑就的堤岸,瞬间土崩瓦解。花想容绝不是威胁,而是疯狂,不计后果的疯狂!他相信她做得出来,就算是百分之一的可能,自己真的能冒这个险吗?哪怕她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为自己殉情的悲剧自己能承担吗?

李健心烦意乱地说:”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花想容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他说:”那好,我就守在外面,需要什么就叫我。“很是不情愿地起身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李健闭上眼,感到从没有这么烦躁过!他的冷静、坚毅、阅历、武功,此时全无用处,就好比铁拳打在棉花堆上,全无着力之处!世间万物,相辅相克,难道,自己遇到了生命中的克星?也罢,自己这条命,无论是悬崖、炸弹还是毒药都不能收走,也许别无选择,命运就是要让自己遇见她,一起坠入不可预知的深渊。

第五百六十一章 招安字条

花名驹比预期的晚回来了两天,一到家,花想容就得到报信,赶紧让苏晚风替代自己,风驰电掣地回到家里。到了书房,花想容看到父亲的精神似乎比走的时候好些,无论如何,能安全回来就安心了。

“爹,怎么晚了两天?章伯母还好吗?我没去,她会不会怪我?”

花名驹的神色有些凄然:“唉!生前风光,死后凄凉!曾经风光又如何?如今是门前冷落,大家躲都躲不及!更何况,死后还要被绑在耻辱柱上。人啊!小民有小民的苦,宰相有宰相的难!人生就是苦海,无涯无岸!”

花想容闻言也不由得伤感:“爹,别想那么多了!人死了,说什么也听不到!真凶是谁,查出来了吗?”

“查不查有什么分别?人已经走了!家怕是也要败了!那个保镖被巡捕房收押,等着开庭受审,看情形,也未必能定多大的罪。这还不明白?凭你什么大亨、高官、名将,一步错,就是万丈深渊!”

“爹,过去了,就别再想了!管好我们自己就不错了!以后的事,听天由命吧。”花想容不想再一味地陷入恐惧和不安中,她讨厌这种感觉。

“你说得对,管好我们自己。我晚回来两天,其实是因为这个。你看看。”说罢,递给她一封信,信封是空白的,打开信,上面写着:浪子回头金不换,执迷不悟警世人。落款是:徐恩生。

花想容喃喃地念着:“徐恩生?这个名字好像听过?爹,他是谁?”

“中统的实际掌权人。”

“中统?是国民政府的中央统计局?”花想容吃惊不小。

“对。中统和军统其实就是两个间谍机构,军统主要是对外,中统是针对国民党内部的。不过,据说两个机构互相视为敌手,都想在委员长面前争功,对内对外的也不是那么分明。军统有锄奸队,中统也有。都不好对付。”

“那这封信是什么意图?恐吓?可是这头一句,倒好像是在劝降?何况,恐吓信也用不着徐恩生的签名啊!”花想容到底是被历练出来的,一眼看出端倪。

“你说对了!他们的确是给了我选择,投降,或者被杀。”

“那爹晚回来两天,是不是你跟他们的人见面了?”花想容立刻追问。

“不错。收到信的第二天,就收到了一封要求见面的条子。我就去见了一面。来人自称是中统上海区的主任,他们看中了咱们花家在苏州的势力,尤其是控制着各个码头和商会。只要我肯合作,他们承诺给我设立秘密档案,将来证明我不是汉奸,是为国效力的功臣。”

花想容沉思片刻说:“爹,这是个机会!既可以保证我们花家的命脉,也能洗清身上的污名。日本人再猖狂,总有被赶走的一天。无论如何我们是中国人,还要想想以后啊!就算是有风险,也值得一试。”

花名驹点头:“我也这么想。看着你章伯伯的下场,我也不得不心惊心寒啊!要不是没办法,谁愿意当汉奸,让国人指着脊梁骨骂!既然中统主动找上门来,咱们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一旦事情稍有泄露,咱家可就是灭顶之灾!日本人的狠毒,你也知道!若只是我,快入土的人也就无所谓,可还有你们,我实在是不放心。所以,我想找个机会和借口,让你们离开苏州。”

“爹,日本人不傻,我们一走,就会被日本人怀疑,这不是不打自招?咱们先看看中统是个什么路数,能做就做,不能做再说。既然他们要利用我们,总要考虑我们的安全,大家才能长远。”

“他们给我时间考虑,最近还会再来找我谈。等了解他们的具体意图再决定,这个事只有你我和你龙伯伯知道,你该知道其中的利害!”

“我懂!爹,这个事尤其不能和育树他们三个说,就怕吓破了他们的胆!白白生个男儿身,色厉内荏,只会窝里斗,害自家人!”花想容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说到下毒的事了。

既然花想容提了个头儿,花名驹也不能装聋作哑,便问:“阿健怎么样了?”

“老天保佑他没死!可是胃病很严重,还在医院养着。”

“听说是砒霜,这小子命可够硬的!”

“爹,这是什么话!你还嫌他命硬!要不是他本来就有胃病,把毒药给吐出来,就是神仙都救不了!他要是死了,女儿也活不了!”花想容就是让父亲知道阿健对自己有多重要。

花名驹猛然想起那个打死章耀林的保镖,敏感地想到:这个李健不会也有那边的背景吧。此人怎么看都觉得不简单。虽说女儿纠缠着他,如果他不图色也不图财,为什么答应留下来?难道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是想要杀我?为什么又迟迟不动手?还是有更复杂的动机?他越想越觉得可疑,有章耀林的前车之鉴,这种身份来历不明的人,绝不可掉以轻心!

花想容见父亲对自己的话没反应,有些着急,可还是谨记着李健的劝诫,忍着气说:“爹,阿健不能在家住了。我给他安排了一个园子住在外面。我让贴身丫头风儿过去照顾他。过些天我就要回上海了,爹,就当女儿求你,我不奢求别的,就希望阿健能平平安安。行吗,爹?”

花名驹知道,女儿很少当面求人说软话,看来,她是动了真情,要是李健真是个可靠的人,未尝不是解了自己的后顾之忧啊!于是说:“你放心。下毒的事我会追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搞这种阴毒的勾当,今天是冲着外人,保不齐明天就是家人。阿健的安全我会想着,不会少胳膊少腿的。但是,你别没事就往那边跑,姑娘大了,名声最要紧!”

”知道了,爹!全天下就爹最疼我!”花想容得到父亲的承诺,觉得他对李健的态度似乎有所转变,心里也很高兴。

“好了,我刚回来也累了,你去吧。”

“那我走了,爹。”花想容心里盘算着,一旦和中统的事敲定了就告诉李健,看他还有什么借口拒绝我。

花名驹看着女儿的背影发着楞,叹口气,暗自慨叹,要是个小子多好啊!

第五百六十二章 雀园

李健不想让花想容和苏晚风像是看犯人一样天天看着自己,坚决要回自己租的屋子里躲清静。花想容果然百依百顺,一口答应着就去医生那儿拿了药,说好了每日上门检查,带着李健驱车到新买的小院。

车停下来,李健就说:“错了,不是这家。”

“没错,这是你的家!你的那间房我退了,你的东西我也都收拾过来了。这宅子是晚风挑的,她的眼光绝不会有错。“

花想容催促着他下了车,上前拍门,很快一个小姑娘开了门,李健认得,是风儿,花想容的贴身丫头。

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地等着他迈步,李健只好进门。

一进门,迎面一个小小的影壁,粉墙黛瓦,一些疏落有致的藤蔓贴在墙壁上,茎细如丝,色如铜金,叶小而圆,若红梅点点,铺陈出一幅天然画面。转过影壁,树木花草繁盛,沿着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径,一座奇形怪状的太湖石挡住视线,转过假山,后面是一座雕梁画栋的二层楼厅堂,当中是“若水堂”匾额。楼的左侧是一个月洞门,穿过月洞门,便来到后院,中间是一个不大的水池,池中斑斓的锦鲤若隐若现,周围环以参差错落的太湖石和高低有致的树木花草,柳枝顾影,桃树葱郁,竹叶婆娑。曲折的游廊几乎绕池一圈,一个小亭立于水中,四角飞檐上翘,有曲折木桥和岸边相连。几间屋宇或依水而建,或掩映在树石之间,门窗雕刻雅致精巧,从各种形状的窗雕望出去,屋外山水如入扇面。前庭后院,院落不大,却如同一个微缩的山水世界,置身于此,如同扁舟江湖,远遁红尘。李健不得不感慨苏州园林的匠心独运,人和山水融为一体,精雕细琢中却无雕琢的痕迹,仿佛就是天造地设一般。

花想容得意地说:“地方不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故名曰‘雀园’。阿健,怎么样,苏姐姐的眼光不错吧?”

李健完全忘情于这一片山水之中,听到花想容的话,微笑着对两人说:“苏州的确是人杰地灵,如果能终老在这样的山水之中,此生无憾!感谢苏小姐和小姐找到这样一个宅子!麻烦你们联系一下主人,我想租下来。”

花想容笑颜如花,立刻说:“租什么?这是给你的!我已经把这里买下了。”

苏晚风暗中拽了一下她的袖口,可惜已经晚了,看李健的神态,果然微微变色,笑意不见了,赶紧帮花想容圆场:“阿健,你初来乍到的,想找个合意的住处也不容易。容容看中这里,想让你住进来养病,她也是觉得你在花府中毒,心有愧疚,想补偿你。她是一番好意,你要是觉得不妥,那就按月给她租金好了。大家都是朋友,不必为小节伤了和气。”

花想容立刻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心中感激苏晚风的援手,也赶忙改口:“对,阿健,我就是帮你找个地方,实在是太喜欢这里,就买下了。你可以租啊,租多久都行,租金你定!我没事先跟你说,是想给你个惊喜。你千万别生气!”

李健心中明白,苏晚风是在给花想容解围,她们这么放低姿态,自己何必当面让人下不来台,便说:“那好,我就先和小姐订半年的租约吧。价钱就按照市面的价格。可以吗?”

“行,怎么都行。我们别站着说话,咱们坐下来喝点茶。风儿,上茶,拿些茶点来。”

李健立刻说:“小姐,风儿是你的丫头,怎么会在这里?”

花想容这回学乖了,不敢回应,看了一眼苏晚风,晚风忙说:“风儿是暂时来帮忙的。你病着,没个人照顾不行,再说了,这个园子也总要有人照料,你一个人也顾不上。容容正在物色两个可靠的人,一个负责做饭,一个负责维护花草、打杂跑腿,过几天就送来试试。风儿是容容最信得过的人,先让她在这里照顾你,容容才放心。等你这儿有了合适的人,再让她回去。你看呢?”

花想容赶紧帮腔:“对啊,园子虽小,一个人也太冷清了,你还要养病,总得有个人照顾!人不合适可以换,你作主,只要说一声,我们来办!”

李健知道,但凡一念兴,便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多少事跟着就来了。有了宅院,又要佣人!他突然想起了哈孝武,这倒是个机会,趁机说:“谢谢小姐的好意。我有个好兄弟,叫哈孝武,跟我一起拉车的,你们也见过。能不能让他跟着我,有他在,就不需要别人了。我喜欢清静,也不需要那么多人。”

花想容有些失望,但不敢强求,先答应着:“好啊,可是怎么找他呢?他还在上海吧?”

李健自然不能说破,撒谎说:“我知道他在上海的住处。麻烦小姐找个人去一趟,叫他来。”

“行,你写下地址,我找人去办。等他来了,我就叫风儿回去。”

李健当即写了个地址给了花想容。三个人坐了会儿,又吃了晚饭,看看天色不早,苏晚风给花想容使了几次眼色,花想容才不情愿地告辞出来,路上对苏晚风说:“晚风,今天多亏你在,要不然我又把他惹毛了。唉,你说喜欢一个人怎么这么累!尤其是我,别的女孩子都是男的卑躬屈膝、奴颜媚骨的,偏偏我,是倒过来,要看他的眼色!”

苏晚风笑着说:“阿健可没让你这么做,是你一厢情愿的啊!你要是觉得委屈和累,那就放手,做个普通朋友,就没那么累了。”

“不放!你是激将我!这样的人,错过了后悔一辈子!我不过是发发牢骚,再委屈、再累都值得!”

“唉,那就没办法了!也不知道你到底是看上他什么了?居然让我们这么眼高于顶的花大小姐可以低头顺从,不顾一切?”

花想容的眼神放射出梦幻的神采,自我陶醉般地说:“我们是上天注定的缘份!他身上的好多东西都吸引我!他冷静、刚强、深沉、神秘,外表冷漠,内心温暖。他的眼神,他的笑容,他的举手投足,都让我沉醉!”

苏晚风听着花想容发自内心的赞叹,脑海里闪现出李健的言谈举止,那股气质,的确如花想容形容的,稳如泰山,动如脱兔,外冷内热,淡如水,深似海,心中竟然激起一丝涟漪,不觉脸颊微红,赶紧收摄心神,暗自惭愧:我在想什么!他是花想容倾慕的人,千万不要有一丝迷乱!

第五百六十三章 苏晚风的告诫

花想容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根本没注意苏晚风的状态,终于这些天藏在心中的秘密再也藏不住了,看看周围无人,压低声对苏晚风说:“晚风,有件事我只对你说,你千万要保密!这可关系着两个人的命!”

苏晚风诧异地看着她:“两个人的命?是谁?”

“阿健和我,他要是有个意外,我一定会去陪他!”

“又来了!能不能别天天把这些挂在嘴头!要知道动了念头,心有所想,事如所愿。念头也是会害人的!”

“你别吓我!我可不想死,还想和阿健长长久久呢!”

“好了,说吧?到底是什么秘密?”

“其实,我和阿健的缘份早在一年多前就注定了!”

“一年多?不对啊!你们也就认识了半年,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刚刚才认出他。上海抗战的时候,我不是开车运送伤兵吗?有一次一辆运送伤兵的卡车被日本飞机炸翻了,一车人都死了,就他活着。刚好我路过,把他送到战地医院,救了他。前几天在医院的时候,我偶然提及童子军的事,阿健认出是我救了他,我也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我救的那个国军军官。”

苏晚风惊得站住,拉着花想容的手,看看左右无人,小声说:“你是说,阿健从前是国军军官?”

“是,他是国军上尉。还有,他的脑子里有个弹片取不出来,可能随时会死。我才明白原来他拒绝我,其实是不想连累我。什么有了喜欢的人,都是瞎编的!”

苏晚风更加吃惊,心中充满疑问:“既然他是军人,为什么没走,还当了车夫?难道是逃兵?”

“这个,我没问。他一激动就头疼,我怕问起过去会刺激他,就没敢细问。或许,是因为受伤走不了,跟自己的部队失去联系吧。”

苏晚风脑子里有些乱,努力整理了思路,又问:“既然阿健的身份让你知道了,他有什么打算?”

“他要走。我就料到他会这么做。所以我威胁他,如果他不辞而别,我就死。他果然乖乖就范了。我不管他能活多久,反正这辈子是非他不嫁!”

苏晚风看到花想容的眼神透着疯狂,知道现在什么话她都听不进去,只好说:“这事你可千万别再跟任何人说。他的身份实在是太危险,医院那边你也要想办法让他们别乱说,万一被人知道了他头疼的缘由,要想好说辞!“苏晚风猛然间想起那次太湖之行,无意间发现李健捂着脑袋很痛苦的样子,原来竟然是这个缘故!

“对!还是你心细。回头我去医院把事情压下来,大家统一口径,不能让人怀疑阿健的身份!”

苏晚风想了想又说:“容容,有句话我不得不说,你别生气!”

“晚风,你说!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我要是生气就是傻瓜混蛋!你说!”

“阿健是军人,可你家的情况……,他能接受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我也想到了,他在意我是汉奸的女儿。我跟他说,我可以和家里断绝关系,跟他去哪儿都行。可是他还是不愿意接受我,借口有了喜欢的人,其实就是怕自己随时会死,怕连累我。”

“他承认他说谎是因为不想连累你?”

“他不承认!不承认我就不知道?肯定是这样!”

苏晚风有些担心,花想容总是一厢情愿地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去想,可是李健身上的秘密似乎不止于此,还有很多疑点难以解释。他是个军人,为什么会在上海滞留?如果不是逃兵,那就是有特殊使命。他留在花府,不为钱财不为爱情,那为了什么?他到底有怎样的过去?

苏晚风忍不住还是提醒花想容:“好妹妹,姐姐多说几句。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现在是被爱情迷昏了头,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阿健是军人,如果不是逃兵,那他为什么要留在上海?你不要太天真了,他一开始的那些话是谎言,焉知现在说的就是真话?你一生的幸福,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地交给一个浑身是迷的人。一定要弄清楚他的身份和过去,否则,我做姐姐的,不会再支持祝福你们!”

花想容看苏晚风如此严肃,话说得也很重,虽不十分同意,也知道是为了自己好,口头答应着:“好吧,我会弄清楚的。苏姐姐的意思,我明白。这下好了,这个秘密藏在心里好几天,憋得难受!如今你知道了,以后有什么事我就有人倾诉了!我要谢谢你分享我的秘密,晚风!”

苏晚风叹息着摇摇头:“我是服了你了!走吧!”

苏晚风和花想容前脚走,李健借口出去散步,悄悄找到哈孝武。

“小武,你马上回上海,到咱们原来住的屋子,花家人会去找你,带你来见我。我租了个园子,已经跟花想容说了让你来,这样你就能名正言顺地和我在一起。”

“太好了!那我连夜赶回去。大哥,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花想容日夜看着你,我也没机会去看你。”

李健有些尴尬:“我没事。那我走了。”

回去的路上,李健为了散心,绕了个远路,看到有两个乞丐坐在路边乞讨,看样子像是祖孙俩,奶奶已是花白头发,神态慈祥,孙女也就十岁上下,人很瘦弱,衣服破旧却还算干净,但脸上灰尘处处,在奶奶身后躲躲闪闪,偶尔探个头出来。

李健心生怜悯,摸摸衣兜,才发现身上没带钱,只好默默走过去。老人看着他走近,眼光带着期待,但随即黯淡下来,虽然失望,却并不开口哀求。

李健心中却像是有了心病,回到家也不安心,总觉得老人失望的目光在眼前晃悠,于是拿了钱,又出门,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模糊,李健忐忑不安地想着那两个人会不会回去了。

果然,等李健回到原地,祖孙两人已经不在了。李健怅然若失,默默地往回走,不禁想起了当年初下崆峒山,在平凉和顺子、秀儿萍水相逢的情景,那时的秀儿,也大约是这个年纪,衣衫破旧、食不果腹,如今,她已经远去,顺子不知好不好,在哪里?李健的心悸动不已,在暮色中踯躅独行……

第五百六十四章 真实目的

第二天,才吃了早饭,李健又忍不住出门想去看看那两个乞丐,哪知道还没到门口,迎面就碰上了兴高采烈的花想容。

“阿健,你要出门吗?”花想容问。

“我想出去走走。”

“好啊,这些天把你闷坏了吧。我陪着你。”

“也好。”李健无可奈何地答应着。

“你想去哪儿?”

“没什么目的,就是随便走走。”

“要不我们去山塘街,那儿热闹,走累了,可以品茶,饿了就买些你爱吃的。”

“先随便走走,再说吧。”李健一心要去看那祖孙两人。

花想容还想劝,努力忍住了,温顺地跟着他一路走。远远地看到了那两人,李健心头竟然涌起一丝激动,好象是久别的亲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上前。

老人见两人走到近前,开口说:“先生,小姐,早啊。看你们不像是兄妹,倒像是有缘人。希望你们能好事成双。”老人没有讨要任何东西,却像是邻家的老奶奶说着吉祥话,笑容朴质而慈祥。那个小姑娘从老奶奶身后探出头来,依旧是个花猫似的脏脸,唯独那双眼睛是清澈而灵动的。

老人的一席话让花想容心花怒放,尤其是“有缘人”这三个字,简直就是挠到了她的痒痒肉,立刻开心地说:“老人家,借您的吉言了!这个给你!给你的小孙女洗洗脸,都成小花猫了!”说着递过去一打法币,估计够他们两三个月的口粮了。

花想容一向出手大方,李健早就领教过。他不想跟花想容争风头,也不愿意做锦上添花的事,衣兜里的钱没有拿出来,也没说话,善意地笑笑,就要离开。

老人没想到会得到这样大的一笔钱,接过来连声道谢:“谢谢,谢谢!好心人,愿老天保佑你们!保佑你们!”

两人转身离开,没走多远,李健听到那老人的声音:“绣儿,你看,这下好了!奶奶这就带你去买个馒头,省着用,够我们三个月的吃食了!”

李健如同遭到电击一般,止住了脚步。

“怎么了,阿健?”花想容诧异地问。

李健回身,看到老人带着孙女离开,望着她们的背影,尤其是那个瘦小的背影,李健脑中不断闪现当年秀儿的模样:难道是我听错了?还是冥冥中真的有转世轮回,是秀儿回来了?是你吗?秀儿?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大哥!你走了将近十年了!

“阿健,阿健?你怎么了?看什么呢?”花想容追问着。

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李健终于意识到秀儿不在了,纵然两人的名字一样,可人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然而秀儿的身影却因此重新回到李健的脑海里,过往的一切竟然是那样鲜活,似乎就在昨日,记忆不曾褪色,悲伤和思念不曾湮没!十年了,秀儿,大哥真的很想你!

花想容看到李健望着远处发呆,突然用手捂着头部,神色痛苦,立刻慌了:“阿健,你头又疼了?怎么办?你等等,我去找辆洋车。”她把李健扶到墙边靠墙站着,自己跑去叫了辆车,两人回到家里,让李健躺下休息。花想容有些疑惑,不明白他受到什么刺激,不就是见到两个乞丐,她们会有什么问题吗?

隔了一天,哈孝武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指令:暗杀花名驹。

“站长说,你寻找时机,制定计划,但不能参与行动,以免暴露身份。苏州站会派人配合你,听你调用,还是由梁栋单线和你联系。”

李健感到突然,心情极其复杂,沉默半响却说:“我要见站长。”

哈孝武吃惊地说:“你怎么见?这是苏州,花家看你看得紧,你去上海会惊动他们。再说,要见站长需要事先请示,你就是去了,站长也未必见得着。”

“你马上让梁栋发电报,我一定要见,是关于花名驹的。越快越好!为了隐蔽,我晚上去,上午赶回来,你给我打个掩护,应该不会被人察觉。”

哈孝武只好说:“行,我这就去。”赶紧就出门了。

李健独坐想事,风儿来奉茶,李健看到她,不动声色地说:“风儿,当初和小姐说好的,等我兄弟到了你就可以回去。这几天谢谢你的照顾,你现在就可以回花府了。”

风儿恭敬地答道:“是。既然有人照顾先生,那我就回去禀告小姐。风儿告退。”

这几日花想容的心情很好,一边是稳住了李健留在苏州,另一边是父亲正在和中统达成协议,作为中统在敌战区的内线,以此洗刷汉奸的污名,作为回报,花家利用自己的势力给中统的走私货物放行,帮助他们暗中采购药材、军需品、粮食等物资,当然还有情报收集,甚至配合锄奸等等。虽然这些事颇有风险,但至少也算是一条看得到希望的路。她盘算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李健,这样,自己再也不是汉奸的女儿,看他还有什么顾虑!两个人一起秘密抗日,那将是多么和谐、刺激的事!美好往往只是赋予想象的世界,如果她知道李健在做什么,就笑不出来了!

李健收到上海站的回复,同意见面。于是当天傍晚,花想容前脚离开雀园,李健就立刻化妆上了火车,晚上就见到了詹俊辉。

“阿健,我们也是好久没见了!你在花家的潜伏很出色,就是砒霜的事吓了我一跳!看来这些高门大户里的肮脏事也不少!你还是要当心点。”詹俊辉显得很亲热。

“我知道。我来是为了花名驹的事,站长的指示是锄奸,我倒是另有个想法。花想容跟我说起他父亲当汉奸的缘由,其实他也是为了一家子的生活不得已,并不是甘心做贼。如果能够策反他,让他为抗日效力,比杀了他更有意义。”李健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

詹俊辉徐徐点了一支烟,喷出一口白烟后,不急不慢地说:“这个我们不是没想过。我们暗中派人接触过花名驹,给他指了条明路。可是他依旧执迷不悟,还威胁我们不要再找他,否则他就翻脸无情。对这样的铁杆汉奸,我们决不能姑息!当然,花家人也不都是铁板一块,根据我们的情报,花名驹是要把家业传给花想容的,花想容是个思想进步的青年,还曾经参加过童子军,为上海抗战出过力。如果由她把持花家,再有你从旁协助,我们就能把苏州作为军统,不,是国民政府的地下转运站,南北货物的买卖转运就能以苏州为中心,辐射到各个占领区,如此可帮助解决南方物资和财政问题。这就是上面让你潜伏在花家的用意。”

李健终于明白,原来这才是詹俊辉让自己潜伏在花家的真正目的!他的目标根本就是花家的家业,先杀了花名驹,再让自己利用花想容达到鸠占鹊巢的目的,还是以国家和抗战的名义!可笑自己还对花名驹义正言辞地说不是为了花家的家业!李健有一种被愚弄和利用的感觉。

“这么说站长早就谋划好了!为什么不跟我明说?事到临头,我不找你,还要被蒙在鼓里!站长如果不信任我,何必还要用我!”

李健的态度让詹俊辉心中不悦,但丝毫不露,反而温和地说:“阿健啊,不是我不信任你,这是上面的绝密计划,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全部内容,更没想到你的工作这么出色,短短时间就让花家继承人对你死心塌地!不过,花名驹很狡猾,他对你并不信任,甚至很是提防。除掉他,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上面命令苏州站成立刺杀小组,直接受你调配,你制定计划,让他们行动。除掉花名驹,扶植花想容,建立秘密转运站为抗战出力,你们就是抗日的功臣!”

詹俊辉的话虽然说的冠冕堂皇,剥去那层华丽的外衣,里面包裹的真面目令人不寒而栗:杀掉父亲,欺骗女儿,霸占家产,邀功求赏!这么做,禽兽不如!

李健冷冷地说:“如果我不同意呢?”

詹俊辉的眼神变得冷酷凌厉:“阿健,这是事关民族大义的事!你是军人,军人必须服从!难道你被那个花想容迷昏了头!你要想清楚,国难当头,不是儿女情长、风花雪月的时候!她父亲是汉奸,如果不大义灭亲,她一样会被当成汉奸杀掉!我是给她指了一条活路!难道你也想当汉奸?为了一个女人,遗臭万年?”

李健气得血往上涌,努力平静下来后,几乎是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给我点时间,我想办法再去劝说花名驹,只要他肯回头,你的目标就达成了。这样,五天,给我五天的时间。如果不行,我服从命令。但花想容为抗日出过力,也有心继续抗日,你们不能动她!”

“你这是抗命!军统的纪律你该清楚!你别逼我!”

“我只要一个机会!花名驹一死,花想容毕竟只是个还在上学的学生,她的能力不能和花名驹相比!如果花名驹肯加入军统,办事比花想容更稳妥!何况杀了花名驹,花想容一旦知道真相,所有努力就付之东流!”

“秘密处决花名驹,只要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转运站很重要,就不能留下隐患!我只要五天时间,花名驹要是死心塌地当汉奸,我听凭站长安排!否则,恕难从命!”

詹俊辉两眼如鹰隼般盯着李健,李健丝毫不退缩,两人对视片刻,詹俊辉收回目光,猛吸了几口烟,在烟雾后冷冷抛出一句:“五天,你再敢抗命,别怪我不留情面!”

“是,站长!”李健离去。

詹俊辉怒火中烧,想了片刻,狠狠将烟蒂按在烟缸内,叫来手下吩咐:“启动云雀,不惜一切代价,三日内杀掉花名驹。留下线索,把脏水泼到中统的头上!”

“中统已经和花名驹搭上线了,这么做中统不会善罢甘休吧!”

“他们的手伸得太长!以为拿下花名驹就能占得先机!我们现在不动手,一旦他们开始交易,功劳和油水都是中统的!既成事实之后,我们就动不得了。现在我们可以一口咬定不知情,中统也只能吃个哑巴亏。转运站的事关系重大,我们精心运作了这么久,不能眼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戴老板那儿没法交代!”

“是。可是要用云雀,还要跟上面申请,毕竟她不直属于我们上海站。要是让李健动手,功劳是我们的倒还是其次,只要他手上沾着花名驹的血,就能随时让他和花想容反目,有利于我们控制李健和转运站。为什么不等五天,花名驹是否投靠军统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到时候,难道李健真敢抗命?”

詹俊辉脸色阴沉,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烟却不点燃,片刻说:“夜长梦多。花名驹已经搭上中统的船,一旦李健知道实情,他一定会抗命!到时候局面不可收拾,逼急了,这个李健必然会失控!以他目前在花家和花想容心中的地位,无人可以替代,没有他,我们前功尽弃!花名驹必须立刻死!启用云雀的事,你立刻打报告,我去和上面沟通。”

“花名驹一死,李健怕是会怀疑你,他可不大听话,万一犯起混来会误事,是不是要有所提防?”

“哼!怀疑?只要没证据,我们一口咬定是中统所为,他能查出什么?这个人虽不好控制,对党国还是忠诚的,我心里有数!”

“是。不过花名驹死了,花想容上位,李健就是花想容的心腹,甚至可能成为她的丈夫。以他的能力,架空花想容,掌控花家应该不难。可是一旦他作大,将来要是不受控,我们岂不是依旧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受控?我们军统什么时候能容忍不听话的人?转运站至关重要,怎么可能变成他李家江山!我自有安排。你去办你的事!先除了花名驹,就是转运站的开业大吉!”

“是!”

屋子里剩下詹俊辉一个人,他点上了烟,坐在椅子上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望着渐渐散去的烟雾,陷入沉思:一个无心插柳的潜伏计划,不仅帮助自己杀了大汉奸章耀林,竟然还盘活了一盘大棋!李健啊李健,你不仅是天生的杀手,还是天生的情种,不管杀手还是情种,都是我命中的贵人,只要你肯听我的,你就可以抱着美人,安心做你的苏州皇帝,苏州就是你的人间天堂!否则,就像是这个烟圈,飞得再高,风一吹就散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难题

李健第二天上午回到家,哈孝武跑出来说:“花想容来过了,我说你出去散步。幸亏把那个风儿弄回去了,要不然你可就被盯死了!还没怎么着呢,就看得那么严!要是娶了她,跟坐一辈子大牢没区别!”

李健心中正烦,甩了一句:“胡说什么!什么娶不娶的,别乱说!”

哈孝武跟着李健进屋,问道:“大哥,你找站长干什么去了?你是不是不想杀花名驹?上面怎么说?”

李健突然皱眉:“有人来了!管好你的嘴!”

不多时,花想容和苏晚风手拉着手进来了,花想容抱怨着:“一大早你去哪了?找了你好久,也不带着小武去,万一犯了头痛怎么办!”

李健敷衍着:“我就是出去随便走走,没注意时间。”

“你还有精神吗?我们出去吃饭吧。”

李健还没想好怎么劝花名驹,看到花想容,心里有了数,花名驹不信任自己,但对女儿倒是言听计从,看来还是要以花想容为桥梁。于是痛快地说:“好!我也有些饿了。”

花想容出了门突然又问:“中午了,你吃药了没有?”

李健一愣:“忘了。麻烦小姐等我一下。”花想容越是对自己关切,越加重心中的愧疚。

花想容不满地对哈孝武说:“你这个做兄弟的也太粗心了,吃药的事都想不起来。我看还是让风儿回来吧。那丫头心细,会照顾人。”

哈孝武赶紧说:“不用,不用。我以后一定不会忘!小姐还是留着风儿在身边伺候得好!”

李健吃了药出来说:“她一个小姑娘,在这里不方便。小武会做事,我也不需要别人照顾。走吧。”

花想容不再勉强,心中也很高兴,哪个男人不想让小姑娘伺候,李健果然与众不同!三个人进了一家有名的苏帮菜馆,银湖居。

“这家的太湖三白最好!阿健胃不好,喝点银鱼汤不会伤胃。他家的阳春面也做得地道,来碗面好不好?面好消化。”一坐下,花想容就开始给李健点菜,李健心里不是滋味,万一五天之后,我不得不杀花名驹,花想容会怎么样?如果花名驹是铁了心当汉奸,我抗命不杀,无异于投敌叛国!李健越想越心烦意乱。

席间,敏感的苏晚风发现李健有些心不在焉,或者说心事重重,旁敲侧击地说:“过几天学校开学了,我们就要回上海去。要不我把药膳的方子给小武,让他做给阿健吃?”

李健心中一紧,赶忙问:“这么快,什么时候走?”

花想容听他的意思,似乎舍不得,不免惊喜,忙说:“耽搁几天也没什么!我想等阿健的病好了再走。”

苏晚风接着说:“下周一开学,最迟也要提前一天回去。”

李健在心中算着,还有不到四天,必须抓紧了。

花想容故意问他:“阿健,你觉得我该什么时候回去?”

李健当然希望多争取时间,但不能明说,斟酌着措辞说:“上学别耽误,什么时候回去小姐自己决定吧。”

花想容听李健没有明确反对自己多留几天,那就是默认,心中暗喜,看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苏晚风却觉得李健今日有些反常,尤其是不反对花想容旷课留在苏州。难道他和容容真的生出感情了?

李健试探着说:“小姐,我听说你在上海一边上学还要管着几处商铺,怎么我在上海的时候不知道这些?”

花想容不在乎地说:“我也就是大事上把把关,没必要事事过问。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还在上学,还要照看生意,老爷真是很倚重小姐!”

花想容很少听到李健夸赞自己,兴奋地猛翘尾巴:“我从小就跟着我爹做事,砍砍杀杀的事都经历过,管几个商铺算什么!我爹放心我去做,我也习惯了,要不然还闲得慌!”

“看来小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有小姐帮着,老爷就轻松多了。”

“那是!我们花家向来都是女子强过男儿!”

“向来?花家以前也是这样?”李健随口一问,心里却想着,花想容在花名驹心里的份量越重越好,只要争取了花想容,就有希望说服花名驹。

“当然,不信你问晚风。晚风,你说我们花家祖先是不是有女子挂帅的传统?”花想容冲着苏晚风做鬼脸。

苏晚风抿嘴一笑,答道:“你就得意吧!要是古时候没有花木兰这个人,你还要改姓穆不成?”

花想容立刻张狂地笑出声,苏晚风却注意到,李健神情木然,勉强敷衍一笑,似乎根本就心不在焉,更加疑窦重生。

几个人吃了饭出来,怕李健累着,一起回到家里,天南海北的聊了一会儿。

苏晚风把药膳的方子写下来,李健看着很对症,随口问:“这是谁开的方子?”

“是我斟酌着开的,怎么,有什么不妥?”

“不是,很好,量也很恰当。苏小姐的医学造诣不浅。”

苏晚风惊奇地问道:“你也是懂中医的?”

“知道些皮毛而已。医学之博大精深,只怕我穷极一生也难窥玄机。此生之憾,有待来生吧。”

李健的话让苏晚风心有戚戚,心有感触地说:“黄老之学,通天地,晓人事,非有悟性之人,耗尽心血,也难得要义。那些前辈圣贤的智慧,的确叹为观止!只可惜我福薄,无缘一见!”

“我倒有幸见了一位,是奉天有名的神医,张一淳,张神医。难得的是他学贯中西医,中医为体,西医为用,开方之绝妙,效验之神奇,远超凡人,所以大家都尊称为神医。擅用一味生石膏,用人之不敢用,而且方剂用药简单精妙,甚至两、三味药就能有起死回生之效!越是看到他的诸多医案,越是让自己望洋兴叹!这一生,别说比肩,百分之一也知足了。“说起中医,李健突然有了谈资和兴致。

“张一淳?我听说过,南冉北张,北张说的就是他了。你竟然见过,听起来你们不是一般的医患关系?“

”本来是陪着人去看病,有幸得到神医的几日耳提面命,也算是我此生的大幸!“李健毕竟不能说得太多。

苏晚风暗想:能得到神医的当面教诲,可见他不是一般人,必有背景!

花想容终于得到插嘴的机会,有些醋意地说:“你们说些什么?这儿都要改成药铺子了!说点我懂的好不好,你们说得热闹,把我一个人凉在这儿!”

苏晚风微微一笑,不再说话。李健也没了话题,大家一时冷场,花想容更不高兴了,赌气站起来说:“既然大家都没话说,那我回去了!”也不等苏晚风,掉头就走。

苏晚风略有尴尬,赶紧追上去,哈孝武看着她们的背影,对李健挤眉弄眼小声说:“吃醋啦!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我看,两个女人就够瞧的了!”

李健好像没听见,一个人坐在那儿陷入沉思:只有五天时间,该怎么劝花名驹和中统合作?花名驹既然不甘心当汉奸,为什么拒绝军统的招揽?是因为胆怯,还是不信任军统?花想容有心抗日,把她争取过来不难,可是怎么让她说服花名驹?如果花想容不能说服花名驹,该怎么办?……

第五百六十六章 蝴蝶的狂想

第二天一早,花家来了一位年轻人,打扮时髦,穿着当下最时尚的格子西服,戴着礼帽,提着皮箱,进了花府。早有人进去通报,却首先是报给龙师爷:“师爷,三公子回来了,回来了!正过来给您老请安呐。”

龙师爷神情一滞,手一颤,继而却皱着眉头大喊:“来我这儿做什么?去,叫他先去给老爷请安!”虽然话有些无情,可人却忍不住踱到门口,想往外张望,却又犹豫。

旁边做事的手下说:“老爷子,别撑着啦!五年啦,你不想啊!孩子走的时候虚岁二十一吧,八成又变样了!去看看吧!”

龙师爷走回来往太师椅上一坐,耿着脖子说:“哪有老子去见儿子的礼!走的时候不吭声,现在回来做什么!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唉,都是旁观者清。您老断人家的事那是清清楚楚,到自己这儿,也犯糊涂喽!孩子要来看你,你不让,现在又挑孩子的礼!我可劝一句,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待会儿孩子来了,你可要显出你做老子的心胸来,别跟小辈呕气!”

龙师爷板着脸没说话,可心里却早就软塌塌了,这是最小的儿子,仅剩的唯一的孩子,从前可是心头肉,哪儿还能记仇呢!

终于,一阵喧哗之声渐进,一个挺拔俊朗的年轻人走进来,恭恭敬敬给龙师爷跪下,磕了个头说:“爹,云舒回来了。几年不见,孩儿在外很是挂念您。看您身体硬朗,我就放心了!”

“你还知道挂念我?这些年你去了哪儿?也没有一封家书回来!一句挂念,就糊弄我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说明他心里惦记着你!云舒是大人了,别训小孩子一样训他。起来吧,孩子!”花名驹从门外进来及时解围。

龙云舒看着龙师爷不敢起来,龙师爷到底心软,板着脸说:“老爷发话了,你还不起来!”自己也站起来给花名驹让座。

花名驹忙示意:“坐,都坐,在自己家里,别讲虚礼。”说着坐在一旁,龙师爷也只好坐回去。

“你看看,云舒可真是一表人才,我记得,他比想容大五岁?”

“是年长五岁,老爷。”龙师爷欠身答道。

“去,叫小姐来,说她云舒哥哥回来了,过来见见。”话音方落,花想容的声音就飞过来了:“云舒哥哥,你可回来啦!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没有?”话到人到,花想容迈步走进来。

“没规矩!见面就要东西,你也不小了,让人笑话!”花名驹装成恼怒的模样。

龙云舒一见到亭亭玉立的花想容,爽朗而亲热地说:“妹妹也变样了,走在大街上我都不敢认,以为是哪个电影明星呢!容容小时候就喜欢新鲜玩意,我当然记得,待会儿拿给你看!”

“没规矩,叫小姐!小姐的名讳也是你叫的!都在外面学了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别带回花府来!”龙师爷板着脸教训着。

哪知花想容竟然一把抓着龙云舒的手说:“云舒哥哥,我们走,别在这里挨训!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我都等不及了!”两个人就这么出去了。

两位当爹的面面相觑,各自笑笑,脸上的皱纹被笑容挤得更深了,里面装载着深深的父爱。花名驹看着他们手拉手的背影,心中一动,真是冥冥中自有命数,这个自小长在身边的小伙子,岂不是比那个来历不明的李健要强多了!回来得正是时候啊!

当花想容和龙云舒笑逐颜开的时候,李健却有些心神不宁,今天迟迟不见花想容的影子,难道昨天就因为和苏晚风多说了几句,她就这么大的气性?他已经安排了一个方案,让苏州站出人先和花想容谈,如果效果不好,那就只能破釜沉舟,暴露身份,当面去说服花名驹父女。没想到事情一开始就不顺,关键时刻,花想容却闹脾气不来了,他有些后悔昨天说那么多话干什么!

“小武,你去悄悄打听一下花想容在哪儿?今天会不会过来?”

过了些时候,哈孝武回来说:“花想容出门了。听说是龙师爷的三公子今天回来了,花想容带着他出去玩了。”

李健心里着急:这个三公子怎么偏偏赶在这时候回来!时间不多了,万一詹站长提前动手就麻烦了!

白天花想容带着龙云舒在外面疯了一天,晚上回家,花名驹大摆家宴给龙云舒接风洗尘,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李健想找个机会骗花想容出来都找不到缝隙。

接风宴过后,花想容有些醉了,直接回内室倒头就睡,苏晚风想解释昨天的误会都没办法,只好作罢。第二天,花想容睡醒起来,已经日上三竿。

苏晚风过来找个机会说:“容容,你是真生气了?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见阿健了。”

花想容似乎还没清醒,不解地问:“生气?阿健怎么惹到你了?”

”那天我和阿健说起中医的事,多聊了两句,你就不高兴。昨天你一天都没去找阿健,我以为你生气了。既然你不高兴,我今后再也不见阿健了。”

花想容好像终于想起来,站起来搂着苏晚风的肩说:“我的傻姐姐!我早忘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那天我也没生气,逗你们玩的!要是不信你,我还能信谁?别想了,我给你赔不是行不行?”

苏晚风了解花想容,知道她不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不过还是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去找阿健?”

花想容忽然露出狡黠的眼神,坏坏地一笑,小声说:“不是说你如果追逐蝴蝶,蝴蝶会飞走,可是你停下来,蝴蝶就会落在你的手上。看到龙云舒,我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我要改变策略。如果我突然不理阿健了,你说他会不会觉得好奇,或者别扭,甚至不自在了!那他就会念起我的好。我要是凉他三天,他会不会主动来找我?反正我现在有云舒哥哥陪着玩,三天后,阿健就会倒过来追我,也让我享受享受被人追的滋味!哈哈哈哈哈……”花想容陷在自己的想象中乐不可支地奸笑着,令苏晚风汗毛倒竖地侧目。

“容容,你可想好了,你跟龙云舒走得太近,阿健知道了会怎么想?万一玩火自焚,你可别哭鼻子。”

花想容自鸣得意地说:“会吗?阿健会吃醋?吃醋好啊,说明他在乎我。如果让他知道我和云舒哥哥是青梅竹马,他会不会很有危机感?或许从前我逼他逼得太紧,反而让他不懂得珍惜!现在我要欲擒故纵!我就不信,我连兵法都用上了,阿健还能不拜在我的石榴裙下!”

苏晚风看着陷入疯魔状态的花想容,只能叹息:这就是忘我的一种境界吧。

于是乎,花想容义无反顾地又带着龙云舒出门疯去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意外顺利

到了快要吃晚饭的时候,花想容回到家里,心里突然不安起来,她开始强烈地想念李健,然后患得患失,害怕李健真误会了,一怒之下再也不理自己可怎么办。

花想容从心里有些畏惧李健,因为李健的意志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不可逾越的山峰。正在患得患失、百爪挠心的时候,下人进来递了个纸条给她,打开一看,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李健病重。没有落款。

花想容忙问:“送信的呢?是不是小武?”

“送信的是个半大的孩子,走了。”

花想容扔了纸条赶紧叫车,哪知道司机怎么都打不着车,只好下来检查哪里出了毛病,急得花想容摔了车门就走,刚好看到一辆洋车经过,叫过来上了车,急急地说了地址,车夫一路跑起来飞快,眼看离李健的宅子不远了,忽然拐进一个弄堂里,花想容忙说:“错了,直着走就到了!”

洋车却停了,车夫转过脸来,花想容刚要发火,几个人从后面窜出来利索地把她捂着嘴绑起来,装在一个麻袋里,放到一个手推车上,上面盖上杂物,拉着就走。

花想容被弄到一间屋子里,从麻袋里放出来,捂嘴的东西撤掉,被绑着坐在一张椅子上,花想容看看四周的几个汉子,都用布蒙着面,其中一个人说:“你就是花想容,花名驹的女儿?”

花想容此刻倒镇定下来,冷冷地说:“不是,你们绑错人了!”

“抵赖没用,我们跟踪你好几天了,今天总算找到机会!你也不用怕,我们就是想和你谈个事,不会伤害你!我们是军统的人,根据我们的情报,你父亲花名驹虽然当了汉奸,但良心未泯,并不是心甘情愿当日本人的走狗。我们也知道你曾经参加童子军为抗战出过力。希望你能劝你父亲幡然醒悟,只要他愿意和我们军统合作,我们可以给他作证,证明他不是汉奸,而是我们军统的人,将来抗战胜利,你们就是抗日的功臣。”

花想容听了简直哭笑不得,瞪大眼睛说:“我爹不是已经和中统的人说好了,他愿意和政府合作,为你们办事,做你们的内应!怎么你们不知道?你们中统、军统不都是国民政府的吗?和中统合作不就是给民国政府效力吗?如果你们不信,去问徐恩生,我们有他亲笔签名的字条。”

这番话出乎那些人的意料:“你说你爹已经和中统合作了?什么时候的事?有什么凭证?”

“就是这半个月内的事,我爹在上海接触了中统的人,他们说可以给我爹立一个秘密档案,我爹愿意给重庆政府办事。至于凭证,有徐恩生的字条,其它的就要问我爹了。”花想容心里多少有些安心,既然这些人都想和花家合作,当然就不会害她。

一个人从阴暗处走出来,对那个领头的蒙面人耳语几句,蒙面人点头,然后说:“我们姑且相信你,要是你撒慌,后果自负!”说完吩咐旁边的人:“蒙上,送回去!”

花想容却叫着:“送我去击鼓巷7号,我有急事!”

蒙面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再次塞上嘴,装进麻袋送走了。

屋子里的阴影处走出一个人,也蒙着面,对其他人说:“多谢几位兄弟。麻烦你们回去告诉梁站长,立刻给上海站发电报,告知花名驹和中统合作的事。既然他已经浪子回头,请求立刻中止暗杀计划。”

那个小头目说:“好,我回去报告今天的事。”几个人就各自散了。

李健和哈孝武回到家,很是轻松,没想到事情超乎想象地顺利,花名驹已经投靠了中统,也许军统的工作方法不得当,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最好的结果。

两个人正说着话,外面的门敲得山响,哈孝武赶紧一溜小跑去开门,门才一打开,花想容劈头就问:“阿健呢?”

哈孝武看着她身后跟着不下二十个保镖,心中偷笑,赶紧装成惊吓的样子说:“你要干啥?带这些人干啥?”

花想容急得一把推开他,边走边问:“阿健在哪儿!”

“他……在浅茗轩喝茶呢。”

花想容风一样出现在浅茗轩,看到李健果然在喝茶,打量着他说:“阿健,你没病?”

李健故作诧异:“没有啊?谁说我病了?”

花想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恨恨地说:“我猜着就是个假消息!怎么那么巧,汽车坏了,又刚好看到一辆洋车!军统的手段还真是细腻周全!”

“军统?怎么回事?你说清楚!”李健装得发懵的样子问。

“别提了。我刚才被军统的人绑架了!他们倒不是要我的命,想让我去劝我爹和军统合作。可是我爹已经答应加入中统了。真是乱!他们自己乱不要紧,差点把我们的命搭进去!”

“军统绑了你?老爷加入中统?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健趁机再次验证花想容的话。

“我本来想等我爹和中统都谈妥了再告诉你。其实,就是我爹去上海的时候,中统联系我爹给了两条路,要么合作,要么就像章伯伯一样。我爹当然选择加入中统秘密抗日,本来我们就不甘心当汉奸,能洗刷耻辱死而无憾!阿健,从此我们就能一起为抗日出力,我再也不是汉奸的女儿,你高兴吗?”

“这样当然好!可是军统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绑架你?没伤着你吧?”

花想容听李健的关心之语心头一甜,原来他很关心我,是不是晾着他有效果了?继续解释道:“我这不好好的?没事!谁知道他们军统中统之间是怎么回事?大概军统不知道我爹同意加入中统,他们想让我去说服我爹加入军统,不过还好,知道了中统已经接纳了我们,他们就把我放了!大概就是一场误会!没想到中统和军统都很看重我们花家!”

“老爷呢?他没事吧!”李健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他还不能确定暗杀计划是否能被立刻终止。

“我爹不在家,他有外宅。”花想容不想多说,毕竟是父亲的私事。

李健觉得没得到詹俊辉的回话前最好要防止意外发生,赶紧嘱咐道:“要不要派人去看看,也应该把你的事告诉他,让他也小心。小心驶得万年船!”

花想容越发觉得心里甜甜的,就叫手下进来吩咐:“你去告诉老爷,就说我让匪徒盯上了有惊无险,让他自己小心点,出门多带人手。”手下答应着去了。

屋子里静下来,花想容不仅安了心,还觉得很舒心,一场虚惊倒让自己看到了李健对自己的关心,双手托腮看着李健,让他很不自在:“小姐,天晚了,你也该回去了。路上不安全,早点回吧。”

花想容不为所动,故意问:“阿健,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两天没来吗?”

“小姐不必天天来,过几天就开学了,小姐也会有些课业要做吧。小姐要是忙,就不要来了,我明天也该出门去照看生意。”想到危机度过,花想容也要回上海,李健终于能喘口气了。

“我有个云舒哥哥,自小一起长大的,比亲哥亲百倍!五年前他出去远游,如今回来了!没想到当初的毛头小子已经大不一样了!这两天我都陪着他,他真是见了不少世面,给我讲了好多有趣的事,让我也大开眼界!真羡慕他,我也希望能像云舒哥哥一样云游四海,见多识广!”花想容边说边盯着李健的反应。

“是吗?故友重逢自然是好事,小姐应该多花时间叙叙旧。”

“明天我们说好了去游湖,阿健,不好意思,明天我也不能来看你。”花想容故意想气他。

“好,明天我就回去看场子。小姐真的不必来了,你们好好玩。”李健很放松,暗自感谢这位救星的到来。

“快开学了,我想这些天都陪着云舒哥哥,就不能陪着你了,你不介意吧。”花想容不甘心地继续试探。

“怎么会?小姐应该多和朋友叙叙旧。我已经没事了,该回去照看生意。”

花想容看李健一点也不吃醋,不免失落,看来自己真是白日做梦,这个蝴蝶招数竟然对李健毫无作用!他真的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于是沮丧地站起来蔫蔫地说:“那好,我回去了!”

李健心情好,对她不顾危险赶过来看自己也颇为感动,见她如此沮丧有些不忍心,脱口说:“要不我送送你!”

花想容立刻精神一振:“好啊!就当是饭后消食,我们慢点走,散散心。”

李健陪着花想容一出门,看到汽车停在外面,赶紧说:“既然有车,还是坐车安全,小姐上车吧。”

“我不坐车,我想走着,反正也不太远,就当散步。”花想容岂能轻易放弃自投罗网的李健。

于是,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李健陪着花想容散步回家,好在此时天已经擦黑,否则实在是招摇。

有李健在身边,花想容觉得安全且愉悦,尽管李健几乎无话,对比龙云舒的健谈、好动、热烈,两人一个是水,一个是火。和火在一起固然痛快但不能持久,和水在一起却可以静静体会时间的流淌,每一分钟都是那样的美妙。就这样不知不觉地,两人缓缓而行,偶尔轻声细语交谈几句,一直到了花家门前,李健停住脚步:“到了,小姐,你进去吧,我回去了。”

花想容心中涌起浓浓的依恋,她叫住李健:“阿健,明天早上我来找你散步,你在家等着我。”

“小姐不是去游湖吗?”

“游湖是下午去,上午闲着,我想和你散散步。”花想容赶紧圆谎。

“好。”李健想到反正她也快回上海了,答应得也就痛快些。

“等等,你坐车回去,天黑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李健笑笑:“小姐忘了我曾经是做什么的。我走回去,走走舒服。明天见。”他的心情的确非常好。

“明天见,阿健,别忘了等我散步,明天早上!”花想容看着李健离去的背影,恋恋不舍,心里一时是爱恋的甜蜜,一时是离别的不舍,晕晕乎乎踏着云朵一般地飘回去了。

第五百六十八章 花名驹之死

花想容回到家不久,那个派出去报信的手下回来说:“小姐,方小姐说老爷出门了,等老爷回来,她会把口信带给老爷。”

“老爷去哪儿了?”

“方小姐说老爷接到个条子就出门了,没交代去哪儿,就说一会儿就回来。”

“有人跟着?”

“是,陆运他们都跟着。”

“知道了。”花想容隐隐有些不安,转念一想,现在中统和军统都想拉拢花家,应该不会出意外。

第二天一早,花想容早早起来赶到雀园,李健正在打太极。花想容静静站在一边欣赏,但见他身穿白色棉麻衣裤,在静池奇石垂柳之畔,动作舒缓中刚柔并济,站如山巅松柏,动如行云流水,花想容看得几乎忘我,好像置身于与世无争的方外世界,悠然自在……

李健早已知道花想容来了,从容收式之后,走过来说:“小姐早啊。我去换身衣服就走。”

花想容还没看够,艳羡地说:“阿健,我从没想到打拳这么好看!以后我天天早点来看你打拳好不好?”

李健暗想:反正马上就开学了,随口敷衍:“行。我去换衣服。”

花想容觉得李健这两天简直是判若两人,难道他真的舍不得我走?

换了衣服出来,两人随意挑了一条路徐徐而行,看见卖早点的小摊,李健问:“小姐,吃早饭了吗?”

“出来得早,还没吃,真有些饿了。”两人到早点摊上捡个位子坐下来,老板殷勤打招呼:“先生、小姐,要点什么?”

“阿健,你吃什么?”

“我要一屉汤包。你呢?”李健很放松,连“小姐”的称谓都忘了。

“我要一碗混沌。你够吃吗?打了半天拳,要多吃点。”

“够了。”

花想容没再劝。很快混沌和包子就端上来,李健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汤汁饱满,皮香馅肥,把笼屉往花想容那儿推了推说:“包子很好吃,你也尝尝。”

花想容毫不客气地拿起一个咬下去,汁水顺着包子皮流下来,她一边擦一边说:“嗯!好吃好吃!老板,再来一屉包子!”

“好嘞!”老板很快就又端上一屉。

李健笑道:“太多了,吃得完吗?”

“你多吃!吃包子,就着混沌汤别有滋味,你尝尝!”说着用勺子舀了一勺汤递到李健嘴边,李健赶忙拒绝:“谢谢!我不想喝!”

然而花想容把勺子往前送到他的唇边,眼神认真中带着期待:“就尝一口!”李健无奈只好就着勺子喝了。

花想容幸福得要飞起来叫出来,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对蜜月中的年轻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是花想容有生以来最可口的一顿早餐,因为里面有一味神奇的调料,那就是爱情!

李健再不肯喝第二口汤,他必须克制自己的行为,清风无意,落花有情,不能让花想容陷入一个注定的悲剧!

两屉包子,被花想容连劝带哄地让李健吃了一多半,自己也吃了包子喝了混沌,觉得已经是十二分饱,付了帐离开早点摊,花想容还对老板说:“你做的真好吃,明天我们还来!”

老板自然高兴:“谢谢!常来,常来!”

走了好一阵子,李健看看时间不早就想回去,花想容兴致不减地说:“前面离河道不远,我们到河边走走就回去,行吗?”

“好。”李健吃得有点撑,随即同意,就当是消食。

眼见离河道不远了,前面不知发生什么事,不少人围着在看什么,警察也在。李健拦住两个路过的人问:“劳驾借问,那边出了什么事?”

“淹死人了!没啥看的。”路人匆匆走开。

花想容不知为何,心里一阵发紧,皱眉道:“大清早的,真是晦气!阿健,我们不去了,回家吧。”

李健也不想过去,两人转身要离开,正走着,突然有人喊:“小姐,你怎么在这儿!我们到处找都找不到你!”几个人迎面跑来。

花想容看是自己府上的人,站住了问:“找我什么事?”

“刚才警察到咱府上,说老爷出事了!”

花想容脸色一变,忙问:“出什么事了?快说!”

“说是……说是老爷被人害死了!”

花想容顿时觉得脑子嗡嗡的,浑身发麻,声音也发颤:“你……你胡说!我爹,我爹在哪儿?”

那人抬手一指,说:“就在前面!”那方向正是前面发现淹死人的地方。

花想容脸色煞白,看着那些围观的人,心脏几乎不跳了,李健也陡然一惊:难道他们已经动手了?这么快?为什么瞒着自己?难道没收到电报?

“爹!”花想容嘶哑地叫出声,跌跌撞撞地往前跑,李健赶紧跟上去。

到了人群的外围,花想容扒开人群要往里冲,李健一把拉住她:“小姐,我先看,也许不是!”

花想容带着哭腔说:“阿健,我害怕!你去看看是不是……”

“你站着别动,我去。”李健返身扒开人群挤进去,一共五具尸体,最边上的,赫然就是花名驹,身上还有几处刀伤,人已经泡的肿得老大。

跟着来的花府手下也看到了,叫出了声:“老爷!是我们老爷!”

李健赶紧返身找花想容,看到她正往里冲,迎面拦住她,低声说:“小姐,别看!我们抬老爷回去,换了衣服你再看。”

花想容空洞的眼神看着他,如同一只濒死的小鹿,绝望而慌张:“不是,不是我爹!你让我看看,我不信!不是他,不是他!”说完就疯狂地要挣脱李健,往前冲。

李健万般无奈,点了她的穴,对那几个花家的仆人说:“我带小姐回去!你们把老爷抬回去。”说完背上花想容就往外走,远远看见龙师爷带着人赶过来,看到他赶紧问:“真的是老爷?”

“是。我先送小姐回去。”

龙师爷往前跑,差点跌倒,手下赶紧搀着,很快,就听到呼喊声和哭声传来,李健心中充满疑惑,谁杀了他?詹俊辉的命令?我已经查明情况,发出电报,为什么迫不及待地要杀他!还竟然瞒着我动手!愤怒在李健心中熊熊燃烧。

第五百六十九章 守护

花府已经乱了,李健把花想容送入卧室放在床上,苏晚风闻讯赶来忙问:“容容怎么了?她晕过去了?要大夫过来看看吧!”

“我点了她的穴道,只是睡着了。不能让她看见老爷的样子,不得已只能这样做。”李健说。

苏晚风眼含泪水:“怎么会这样!一夜之间,花伯伯怎么就没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健脸色阴沉,低声说:“具体情况不知道。我看到老爷身上有刀伤,是被人捅死再扔进河里的。苏小姐,估计小姐会睡两三个小时,麻烦你在这儿看着她。我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等等!阿健,你不能离开!”苏晚风叫住李健。她看看除了风儿没什么人靠近,压低声音对李健说:“阿健,现在是容容最脆弱的时候。你也知道,花家人除了老爷,都视她为眼中钉。老爷一走,我怕有人趁乱下毒手。我毕竟是个女子,还是客居,万一有什么意外,我应付不了!无论如何,看在容容对你痴心一片,请你这段时间寸步不离。无论饮食起居,都要格外当心!晚风拜托你了!”说罢就蹲身施礼。

李健本来想去看看花名驹的尸体,然后让苏州站发电报给詹俊辉,查问是怎么回事,听苏晚风的一席话,他才猛然意识到此刻花想容也是危机四伏,一旦她再遭遇不测,自己追悔莫及!

李健感激苏晚风的提醒,忙说:“苏小姐,是我大意了。好,我守在这里,寸步不离,需要我做什么,苏小姐尽管吩咐!”

过了小半天,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哭喊声传来,李健猜着应该是花名驹的尸体抬回来了。好像冥冥中有感应,床上的花想容也醒了,她坐起来,不知道自己是做了噩梦还是现实,耳边传来很多人的哭喊声,她知道一切都是现实。

苏晚风看到她坐起来,赶紧说:“容容,你先别动。我让风儿去前边打听情况,等她回来再说。”

花想容猛地掀开被子下床,鞋也不穿就往外冲,冲到外屋,迎面被李健拦住:“小姐,现在不能去。他们在给老爷净身穿衣,等一切妥当了你再去。”

花想容听着“净身穿衣”的字眼,浑身发冷,眼前发黑,被李健搀着坐在椅子上。花想容呆了片刻,抬头怔怔地看着苏晚风,喃喃地说:“苏姐姐,都怪我!昨天晚上我就知道爹出门了,以为就是平常的应酬。我该去找他,如果这么做,我爹就不会让人害了!是我,我害了我爹!我真是不孝!爹!女儿不孝……”她越说越伤心,终于哭出了声。

苏晚风过来搂着她,流着泪说:“容容,想哭就哭,哭出来就好了!”

花想容越哭越厉害,哭得声嘶力竭,哭得声断气噎,风儿进来看着也吧嗒吧嗒地落泪。

李健给风儿做了个手势,转身出去,风儿也跟出去,李健压低声问:“前面怎么样了?”

“姨太太、少爷们都在。龙师爷昏过去了。说是在给老爷穿寿衣,正布置灵堂。”风儿说。

李健嘱咐着:“过一会儿,你叫人再去看看,都妥当了回来告诉小姐。给小姐倒些热茶,还有热水毛巾,给她擦脸。”

“哦。”风儿忙去了。

花想容终于哭得筋疲力尽,风儿赶紧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李健倒了热茶,用备好的银针试了试,递给苏晚风,苏晚风递到花想容的唇边喂她喝了。

花想容无力地靠在苏晚风身上,抽噎着说:“苏姐姐,我娘走得早,现在爹也没了。就剩下我一个,活着有什么意思!”

“容容,不能这么想。黑发人送白发人,谁都躲不过!若是倒过来,那才是人间至苦!花伯伯不在了,还有我,还有阿健,风儿,龙伯伯,很多同学,老师,朋友!我们都心疼你,别说那么绝情的话。花伯伯还要你担起花家的重担,你可别辜负他的期望啊!”

花想容沉默片刻,眼神露出浓浓的怨恨:“我一定要查出凶手!我要一刀一刀把他片成骷髅!军统,对,一定是军统的人干的!为什么,我爹已经答应合作,为什么还要杀他!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苏晚风愕然:“军统?你怎么知道是他们干的?合作是怎么回事?”

李健立刻警告她们:“小姐!你说什么糊涂话!现在府里人多眼杂,一句不谨慎的话都能酿成大祸!老爷的事以后我们再秘密调查,现在重要的是稳住花家的局面,这关系到花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

花想容的神志渐渐恢复,明白自己失言,泪汪汪地看着李健说:“阿健,还好有你在!看到你和苏姐姐,我就定神了。现在我能去看我爹了吗?”

李健说:“你等等,我找人问问。”转身出门,很快就回来说,“再过一会儿,差不多了。”

时间不长,有人来说:“小姐,灵堂布置好了,丧服送来了,小姐更衣吧。”由于事出仓促,丧服不多,只有最重要的直系亲属才有,其他人暂时穿着素服。

一身缟素的花想容终于步入灵堂,看到了换好寿衣的花名驹,静静地躺在早就备好的檀木棺材里,刀伤自然看不到,脸依然浮肿着,有些走样。她的眼泪无声地落下来,扶着棺木,一声凄厉的呼喊:“爹,不孝女儿来晚了!你就忍心抛下女儿,就这么走了?”花想容再次放声大哭起来,世间最疼爱自己的人,最强有力保护自己的人,血脉相承的最亲的人,突然间就变成了一副冰冷无知无觉的躯壳,花想容5岁的时候初次懂得“死亡”是什么,十几年后,再次体会到“死亡”的冷酷无情。她除了哭,除了承受,没有一丝反抗的可能。正如一个人的降生一样,生命的赠予和剥夺,都是那样的不可抗拒。

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事停留,白色的蜡烛点上了,白色的灯笼挂起来,处处白幡,人人丧服,哭声阵阵,吊丧的来了又去了,黑夜和白日交替,火盆里的纸钱不断地化成一堆灰黑色的粉末。

李健眼中的花想容,曾经是一朵艳冠群芳的牡丹,不过几日就变成风雨摧残的霜菊,他心中的愧疚如一块大石压在心头,隐隐感到花名驹的死和军统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在查清真相之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花想容,已经第七天了,明天出殡,大难之后的花家怕是还要有一场风波,花想容面临着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他必须帮她度过难关,然后再调查花名驹的死因,真相会是什么,李健心中有些不寒而栗。

第五百七十章 关键人物

花想容在花名驹的灵堂上呆呆地想着往事,一个仆人走进来说:“小姐,三姨太要你去小客厅。”

花想容冷冷地说:“我在守灵。有事等出了殡再说。”

仆人又说:“几位姨太太都等着,是要紧事。说是有老爷生前的遗言。”

花想容厌恶地回应:“知道了!这就去!”她心里清楚,该来的总要来,丑陋的戏码就要上演了!

李健跟着她,低声嘱咐:“小姐,沉住气。不高兴就走,别冲动。有什么事也要等给老爷出殡后再说。”

花想容回身看看李健,他的眼神依旧是沉静如水,让自己烦躁的心立刻平复下来,答道:“我知道。谢谢你,阿健。”转身继续走,来到小客厅,里面坐着三个兄弟和他们各自的母亲,花想容心中有数,往旁边椅子上一坐,冷冷地说:“说吧,什么事。”

“想容啊,好歹我们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也该有个礼数吧!“三姨娘正襟危坐,神情带着少有的威严。

“我心情不好,有话就说,我还要回去守灵。”

三姨娘撇撇嘴表示不满,然后看看另外几个人,大家都等着她打前阵,她清了下嗓子说:“有些话早说早好!你爹明天就出殡了。人走了要入土为安!不过,你爹生前就不安心,要是不把让他烦心的事情办妥贴,就是入了土,还是不安心。”停顿一下看看花想容,见她没任何反应,接着说:“你爹生前总是说,这个家业是他一辈子的心血,不能败!花家的家业要代代传下去!虽说你爹疼你,可总是说,可惜你不是儿子!将来嫁了人,生的孩子不姓花,老爷的心血就要拱手送给外姓人,那可就违背了老爷的心意。你说是吧,想容?”

“接着说!”花想容的声音带着怒气。

“花家不是没儿子,育树、育林、育才,都是花家骨肉,长子继承家业才是正理。当然,我们也不会亏待你,你还没出阁,分你一些田产和首饰当你的嫁妆,等你找到中意的人,我们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女人嘛,不要抛头露面,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才是!以后,生意上的事你就不用插手了。长兄如父,你大哥今后就是花家的主事的。龙师爷也老了,该回家想想清福了,我已经让他把钥匙账本都交代清楚。家中的大小事,外面就是育树和育林、育才,里面有我和你几个姨娘。你接着到上海上学,一应费用该多少还是多少,不会少你的。这样子,花家的家业才保得住,你爹也就安心了!”

所有人都紧盯着花想容,等她的反应。

“说完了?”

“话就这些,你是个孝顺孩子,不会不明事理吧!”

“如果我就是不明理呢?”花想容的眼神变得凌厉冷峻。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长子继承家业是顺理成章!你要是不明理,忤逆长辈的名声传出去,就怕你将来没人敢要!我劝你还是恪守本分的好!别自讨苦吃!”三姨太语带威胁。

“我的事不劳你们操心!“花想容立刻站起身,转身就走。

身后三姨太厉声呵斥:”给我站住!拦住她!没教养的野丫头!“

门口侯着的几个壮实仆人就要过来拦,突然一个人影过来,几个人就哀嚎着倒地不起,花想容脚步没停,扬长而去。

屋里几个人看到李健毫不费力就把几个壮汉打翻在地,剩下的也不敢上前,只好恨恨地看着两人离开。

花育树脸色铁青:“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走着瞧!”

花想容回到灵堂,看着父亲的棺木和灵位,不由得潸然泪下,跪在灵前哭诉:“爹!要不是心疼爹的一生心血,女儿才不稀罕留在这儿!您尸骨未寒,他们就要逼死我!这个家,没有您在,就是最恶心的地方!爹,我知道爹的心思,您放心,我花想容也姓花,绝不让那几个败家子毁了您的心血!您在天有灵,保佑女儿不负所托!”

苏晚风站在门外,手里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药膳,走进来轻轻说:“容容,起来吃点东西。不论要做什么,都要有气力才行。”

花想容站起来,对苏晚风说:“苏姐姐,谢谢你陪我度过最艰难的日子。明日我送了父亲,你回上海吧。已经耽误了好些日子了,我过意不去!”

“姐妹之间说什么谢!那些课业以后再补,不是大事。我再多陪陪你,否则,我也不能安心学业。”

“真的不用了。苏姐姐,我怕是再不能回去上学了。我不让你留下来,也是不想让你看那些恶心的事!何况,还有阿健陪着我,我不会有事。要是真想你了,自然会叫你回来,或者去上海看你。让你留下来看那些人的嘴脸,我反而不安心。”

苏晚风明白什么是“恶心的事”,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越是家大业大,越是亲情寡淡、手足相残!这些事她的确帮不上忙,只好说:“那好,我后天回上海!但凡想我了或者有为难的事,就告诉我,我回来看你!”

苏晚风回屋了,花想容坚持要守灵到天明。李健陪着她,等夜深人静,听着四处无人,他走近花想容压低声音说:“小姐,看今日的情形,他们要有所动作了,你想好该怎么办了吗?”

花想容心绪不佳地说:“我脑子有些乱,静不下来。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就那几个草包,想吓唬我!难不成还要杀了我?”

“既然他们志在必得,一定是有所谋划,我们不能没有防备。听他们的意思,龙师爷已经被他们赶走了!你觉得这是真的吗?”

“龙伯伯是花家的老人,连我爹都要以礼相待。可是,我爹不在了,他们要赶人,龙伯伯也不会赖着不走。可惜我爹走得突然,没留下只言片语,虽然我爹有意让我接手家业,可毕竟没有明示家人,才让那些人黑白颠倒,合着伙地欺负我!”

“接手家业的关键是什么?”

“要有话语权,我说的话各处管事的都听。对了,我爹有个金库,不知道钥匙在哪里,有钱就好办事。”

“龙师爷在花家应该是很有威望吧,既然他被你的姨娘赶走,就说明他的立场,如果他站在你这边,你就有了人望。至于金库钥匙,也可以问问他是不是能有些线索。”

“你说得对。龙伯伯应该会帮我。”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找他,说明你的处境,赢得他的鼎力协助,这是第一步。”

一语点醒梦中人,花想容脑子一下子清晰了,站起来说:“走,我们去找龙伯伯。”

第五百七十一章 悲和痛

花想容带着李健不出大门,反而向花家的一个角门而去,原来花家和龙家是紧挨着的,不过一墙之隔就是另一个院子,平日里这个角门都不上锁,两家人随意出入。花想容带着李健进入龙家,就像在自己家一样熟悉,很快来到一间屋外,屋内仍有灯光,她上前轻轻拍门:“龙伯伯,是我,容容,深夜打扰,是有要紧事。”

很快,门开了,龙师爷站在门口说:“我等小姐好久了!小姐请进!”

花想容回头招呼李健:“阿健,进来!”

李健却不动:“小姐,我在外面守着。”

花想容会意,心中感激李健如此会做人,不再说什么,转身进屋。

龙师爷看了看李健,没说话,关上了门。

花想容进屋,龙师爷让座:“小姐,请上座。”

花想容不坐,却扶着龙师爷坐在上首:“龙伯伯,您坐好!我爹不在了,您就是我最亲的长辈!”话音有些发颤。

龙师爷长叹一声:“唉!老爷走得太突然,可怜留下你,到底是个姑娘家,一大摊子的事,难为你了!”

花想容双膝跪倒,恭恭敬敬磕了头,流着泪说:“龙伯伯,看在我爹的份上,求您老帮帮我!”

龙师爷赶紧起身来扶:“孩子,我就等着你来!你爹的心意,我最清楚不过!花家除了你,没人能扛下来!我老了,是该回家养老了,不过,走之前一定会把关键处交代清楚,我都准备好了。”说着,从一个抽屉里拿出几个账本,还有一大串钥匙。

“小姐,花家的各种生意,它们的人事、经营状况都在这儿。你拿回去看看,不明白的我讲给你。这串钥匙,是一些私库的钥匙,里面有重要的出入总帐和备用金的金库,回头我领你去看看。”

花想容恳切地说:“龙伯伯,您不能丢下我不管!这些生意、人事,必须您坐镇才不会乱。我知道,我那几个兄弟要赶你走,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保着您!也不光是为了家业,我是您从小看大的,您就跟我爹差不多。爹不在了,我连个尽孝的人都没有,您就当可怜我,让我觉得还能有人疼,还有个家!”说着说着,花想容的泪就落了下来。

龙师爷也不由得流下浑浊的眼泪:“孩子,可怜的孩子!唉,花家的事我看得清楚,但我毕竟是外人,不好参与你们的家事。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留下来帮你,等你能独当一面,完全接手,我就放手,回老家含饴弄孙,过几天老头子该过的小日子!”

花想容看龙师爷答应了,心中安心也感动:“龙伯伯,有您在,我爹在天有灵,一定也安心了!”

龙师爷叹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开了口:“容容啊,有件事我不得不说,否则,我不安心,你爹也不安心。”

“您说,龙伯伯。”

“你爹生前对李健一直不放心,我在一旁看着这个人,也参不透他的路数,但此人绝不简单!龙伯伯不好管得太多,只是希望你以花家为重。你能不能遵守和你爹的约定,以两年为限,两年内不能越雷池一步?”

“龙伯伯,我不明白为什么您和我爹都看不上他?就因为他是个拉车的,土匪出身?”花想容不甘心地问。

“不是,出身不是问题。这个人实在是让人疑心,或者说是深不可测!他能文能武,不贪财不好色,却又来历不明,心思叵测。这样的人有两个极端,不是大奸大恶,就是一代英杰。你的终身大事和花家的家业,丝毫大意不得!你的那几个兄弟其实都不足为虑,你应付得来,唯独这个人,你可一定要谨慎!”

花想容沉吟片刻,想起苏晚风也告诫过自己,心中竟有了一丝疑虑,便说:“好,我答应您,两年为限,两年内,我不会成亲。”

“也不能让他掌控花家的生意。”

“好,我答应您。”

花想容和龙师爷秘密商议了今后的事,告辞出来却没看到李健,张望了一下,看到月光下一个人影从远处走来,是李健。花想容心知他是为了避嫌故意躲得远远的,感动之余,心里不免有些做贼心虚,大概是父亲的死,让自己变得敏感多疑,竟然对李健也有了戒备之心。可是现在一看到他,心里就不由自主地生发出亲近和依赖,没有他,自己将会是多么的孤苦无依!

李健什么话都没说,默默跟着她回到灵堂,花想容忍不住问道:“阿健,你就不问我和龙伯伯说了什么?”

李健用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很快,风儿走了进来说:”小姐,你去哪儿了?我以为你回去了,屋里也没有,原来还在这里。夜里冷,我拿了风衣和薄被来。你真不要我陪着吗?“

”谢谢你,风儿。今天是最后一夜,我想单独陪着我爹。你去吧!“

风儿答应着走了。

李健听着没人了,小声说:”小姐,今晚的事不要让别人知道,你们说了什么也无须第三人知道。最好找些可靠的人保护龙师爷,一旦他出面帮你,他就成了众矢之的,还是要有所防备。“

“阿健,谢谢你想得那么周全。我都听你的。”

“夜深了,小姐围上被子靠一会儿,我在外面守着。”李健说着就往外走。

“阿健,外面冷,你进来吧,这个薄被给你。”

李健却说:“不用,那我就在门口坐着。“说完就到门口避风处坐下,闭目养神。

花想容在椅子上坐下,围着被子,转头看着父亲的灵柩和灵位,心中涌起无限感伤,不知不觉中合上了眼。她发现自己在苏州城里走,四周没有一个人,越走越心慌,怎么也找不到家,突然,父亲出现了,径直走过来伸开双臂拥抱她,默默地没有一句话,她有些奇怪,然后父亲就不见了,她环顾四周,身处荒野,没有一个人,慌张地大喊:”爹,你在哪儿?我找不到家了!你带我回家!爹!”

猛然间睁开眼,知道是梦,她抬头看着棺木,心酸不已:是不是父亲的魂魄托梦,和自己做最后的道别?那一个拥抱,就是阴阳永隔!爹,你要远行了吗?黄泉路上你一个人,这个世上我也一个人!从此我们都是一个人,再也不能相见!爹,女儿好想你啊!花想容心伤不已,痛哭失声!

一个人来到花想容的身边,花想容泪眼朦胧中看到他,知道是谁,不由自主地扑在他的身上,紧紧抱着他纵情痛哭!李健默默站着,听着花想容的悲泣,脑海中却出现了多年前的那个灵堂,看到了姐姐姐夫的灵位,看到了曾经暗恋的玉英死在自己怀里!还有元师长布满弹孔的遗体!灵堂、牌位、坟墓,自己见得太多了!灵堂,是他最不堪忍受的地方!令人窒息的悲伤从他记忆深处发散出来,就像是无数双手卡住他的咽喉,突然间尖利的噪音充斥耳际,头痛无可避免地袭来,李健咬牙忍着,和头痛比起来,心痛更令人痛不欲生……

第五百七十二章 绝地斗士

煎熬的一夜终于等到了天明,哭累了的花想容不知何时靠着李健睡了,李健就一动不动地站了半夜,等花想容一睁眼,看到李健依旧站着,心中感动不已:“阿健,你站了一夜?”

“没有那么久。一会儿人都要来了,小姐回去洗洗脸,吃点东西再来。“李健的神情也颇为憔悴。

花想容听话地起身回房,梳洗之后,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就回到灵堂,陆陆续续地龙师爷、內眷、亲朋下属等人都纷纷到齐,排出浩大的阵势送殡,引得全苏州城的人围观。折腾了大半天,花想容最后从花名驹的墓前离开,三步一回头,到了家一头倒在床上就发起热来。

苏晚风立刻推迟行期,精心照顾了四天才缓过来,花想容退了热,催着苏晚风回上海,独自在家里静养,李健一直住在花家贴身保护花想容,让花府那些阴毒的眼睛恨得冒火。

这一日,花想容想出去走走,喊着:”风儿,风儿。“没有人应,于是又喊别人,李健的声音传来:”小姐,你需要什么?“他站在外间问,不方便进卧房。

“阿健,风儿呢?怎么半天不见人?你帮我找她来。”

“好!”李健也觉得奇怪,风儿早上还见到,被人叫走了一上午都没见回来,平日里伺候花想容的几个人,也都陆续不见了。

李健觉得蹊跷不敢远离,听到有人经过,赶紧过去让他帮着找风儿。终于有个脸生的丫头走进来,耷拉着脸进屋说:“小姐,三姨太派我来伺候小姐。风儿犯了事,被赶出花家了。三姨太说,小姐病着,人多了闹心,就叫我一个人伺候着。小姐要是没事,我就忙别的去了。”说完不等花想容说话,竟然扬长而去。

花想容气冲牛斗,一掀被子起来,拿了把手枪,怒容满面地冲出门,李健看到她的样子,赶紧拦着:“小姐,你拿着枪去哪儿?”

“我一枪崩了他们!敢这么作践我!就去给我见阎王!”花想容气得直哆嗦。

李健劝阻道:“既然他们成心气你,不会等着你打上门去,一定还有后手!你这么冲动会上当吃亏!”

“那你要我怎样,哭哭啼啼,低头服软!我花想容死也不当受气的丫头!你让开!”花想容冲着李健直接就撞过来。

李健只好闪开,跟着花想容到了三姨太的院子,李健一进来就听出不对,附近藏着不少人,立刻警觉,难道兄妹间竟然要明火执仗地杀伐?

仆人抢先一步跑进屋子里冲花育树母子说:“来了,来了!小姐果然拿着枪来了。”

“好!关门打狗!乱枪打死!竟敢对长辈行凶,打死活该!“三姨太立刻发令。

于是仆人赶紧放声高喊:”杀人啦!小姐要杀三姨太和大少爷,来人呐!小姐杀人啦!“

于是院门立刻被关上,正屋的门也被关上,几个保镖拿着枪守在门内。旁边厢房屋子里窜出十几个人,都带着枪,李健一看情势危急,冲上去抱着花想容就飞身上了屋顶,大家没想到两人竟会飞上屋顶,赶紧往房顶上放枪,李健已经带着花想容跳到别的院落,等那些人绕路追去,人早就没了踪影。众人也不敢拿着枪满宅子去追花想容,一击不中,计划就泡汤了,气得花育树母子顿足捶胸,随即惴惴不安,毕竟花想容不是好欺负的,如今撕破脸,没准还真要出人命的。

”不行,还是躲躲吧!那丫头野起来,比你爹都狠。“三姨太惶惶不安地说。

“真是可恶!要不是那个李健,今天就成了!打蛇不死,反被蛇咬!不行,趁这个丫头还没立稳脚,必须抢占先机,否则,我们今后都没活路!“花育树攥着拳头捶在桌子上。

李健带着花想容跑到后门附近,听听动静,没有人追来,李健让花想容坐在台阶上,花想容惊魂未定,没想到在自己的家里,竟然埋伏了枪手要把自己乱枪打死!李健也很是后怕,幸亏那些人不是军统训练有素的杀手,否则躲在暗处打黑枪,他们两人几乎没有逃生的可能!

花想容镇定下来,忽然苦笑一声:“他们真是煞费苦心!为了杀我,还演了一出好戏!故意赶走风儿,让个丫头来激怒我,居然还算好了我会去找他们算账!平日里吃喝嫖赌,什么正经事都干不成!如今为了杀我,可真是能干啊!爹刚走,一家人就自相残杀!本来我还念着都是父亲的骨血,既然他们把事做绝了,更好!从今日起,我发誓跟他们恩断义绝!”

李健震惊之余,首先要考虑到花想容的安全,想了想说:“小姐,他们把事做绝了,这里不能住。要不先去我那儿暂避一时。先离开,再做打算。”

花想容经此一事,反而激起她的好胜之心,眼神放出不一样的光彩:“好,我去你那儿!先把码头接过来,掌控了花家的根本,再回来整治家里的败类!”

两人从后门出去,回到李健的雀园。李健布置好了卧室,让花想容住进来,然后说:“小姐,我在隔壁邻居家租一间屋子住,随时保护你。你知不知道风儿会去哪儿?我把她找回来和你做伴。小武留下来打杂跑腿。小姐觉得花府里哪些人可靠,我去把他们叫来。”

花想容诧异:“阿健,你为什么搬走?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地方。”

“我住在这里对小姐的名声不好。反正就在隔壁,那家人很好,我出个好价钱应该没问题。这边有任何动静我都能知道,放心,有事随叫随到。”

花想容不高兴,但也感动,毕竟是为自己着想,勉强同意:“那就委屈你了,阿健。”

“不委屈,这儿本来就是小姐的,我是物归原主。我让小武去找找风儿,你知道她可能会去哪儿吗?”

“她在苏州没亲戚,对了,要不去龙师爷那儿看看?”

“好。”李健转身出去吩咐小武找人。

花想容躺在床上,想着自己不能这样任人宰割,必须立刻接手生意和帮会,否则被花育树他们抢占先机,自己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很快,李健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风儿,见到花想容哭着过来跪下说:“小姐,我在苏州举目无亲,姨太太赶我出来,我没地方去。我真的没偷东西,小姐,我是冤枉的!”

花想容忙把风儿扶起来,看着她也心酸,安慰道:“风儿,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都是我连累了你。你去哪儿了?他们怎么找到你的?”

风儿说:“一大早我被三姨太叫去,说我偷了东西,就把我赶了出来。我想见小姐,可是他们不让我进府,我就想到来找小武,让他代我进府求求小姐。可是叫了门没人应,只好找个地方先躲着,刚才看到小武出门,就过来了。”

花想容帮她擦了泪说:“还算你机灵,知道来这里。我现在搬过来住了,我也没家了,咱们俩做个伴吧!”

风儿惊讶地说:“小姐也被赶出来了?老爷可是最疼小姐的,他们怎么能这么绝情!谁不知道老爷是要把花家交给小姐的,这太不公平了!小姐,以后你怎么办?”

“怎么办?我花想容是那么好欺负的?总有一天,花家的大门要对我敞开,我受的苦要双倍奉还!”花想容的眼神凌厉中带着凶狠。

第五百七十三章 青帮通字辈

花想容安顿了风儿,对李健说:“阿健,我求你个事。”

“小姐,别这么说,有事就吩咐。”

“我想让你入帮。”

李健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花名驹的家业,起家是靠淮西帮控制各个码头,然后才是延展到商会。花想容必须先把帮会接过来,花家的底子和人手就有了,这的确是关键所在。李健毕竟心怀愧疚,希望能帮着花想容渡过难关,重新站起来,于是爽快地说:“行,我愿意入帮。”

花想容见李健如此痛快,满怀感动,接着说:“我要先带你去见青帮大字辈的严老头子,拜在他的门下,你就是通字辈的,和我爹是同一个辈份。我要抬高你,让你至少作个主事,帮我把帮会稳住,只要帮会在我手里,所有码头就是我的,这是花家的根基。”花想容一心要尽快接管家业,早把龙师爷告诫她提防李健的话抛到了脑后,何况,身边也没有比李健更出色更可靠的人才。

花想容说做就做,两天后就见到了严老头子,此人虽是大字辈的,但其实已经是落架的凤凰,空有光鲜的皮囊,靠收弟子维持着。花名驹是他最有势力的弟子,一大半的奉养都出自花家,花名驹一死,对严老头子可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没想到花想容要引荐人来拜师,而且这个人和花想容关系亲密,传闻早就沸反盈天,说不好就是未来的上门女婿。能和花家继续攀上关系,严老头子当然求之不得,非常痛快地收了李健,从此,李健正式成了青帮通字辈弟子。

李健拿着青帮入会的凭证,一张很难看明白的画符一样的东西,心中不免感慨:自己到底是军人还是江湖人,真是难以说清!我曾经是雷公寨的四当家,也和洪帮、袍哥会的兄弟有过八拜之交,如今竟然又加入了青帮,还将会成为淮西帮的大佬!然而自己也曾穿着军装驰骋沙场,如今依然是不穿军装的军统特工,到底哪里才是我的归属,我到底是什么人?茫茫人世间,李健迷失了自己,而迷失了自己的,却又岂只他一个!

当今江湖,青帮洪帮双雄并立。两帮理念各自不同。洪帮讲的是帮中兄弟平等,只要入帮,不论先后不在年纪,都是兄弟姐妹,原则上平起平坐。但青帮讲的是辈份,帮规中有传袭百年的排辈箴言,晚辈要遵从长辈,即便是晚辈势力大,礼节上也要对长辈恭恭敬敬。所以说,红门遍地皆兄弟,青帮历来子承父。这也是花想容让李健拜在大字辈门下的一片苦心,淮西帮里除了花名驹是通字辈,其余人都是小字辈了。

花想容秘密去见龙师爷,告知他李健已经加入青帮的事。花家的淮西帮也是青帮在苏州的一个分支,龙师爷虽是淮西帮的元老,却也是拜在花名驹门下,属于悟字辈的。龙师爷知道如今李健已经成了通字辈的,当然明白花想容的用意,想想也确实是情势所逼!他没想到花育树母子竟然在花名驹下葬不久就敢在花家动手杀花想容,如果花想容不立刻控制局面,花家就要大乱。

“好吧,既然事已如此,我们只能见招拆招了。我可以立刻召集人开香堂,可是开了香堂,你有必胜的把握吗?估计你大哥不会坐以待毙,他入帮早,颇有一些心腹在。你打算怎么做?”

“比人脉,龙伯伯和我的势力加起来绝不是劣势!李健是通字辈的,帮有帮规,就算他是新人,光是辈份就站得住脚!我知道哪些人是花育树的,别的不足虑,就是两个码头的香主最好能事先搞定。龙伯伯有什么办法吗?”

“你说的是朱江和范舸?他们和大少爷走得近自然也是有原因的。朱江能当上香主,大少爷出了力,刚好那时候老爷想看看大少爷的能耐,也就没驳他的面子,朱江知恩图报也是情理之中。至于范舸,他是帮中的老人了,他的表侄女给大少爷做了二房,沾亲带故,走得就近了。不过,范舸对大少爷的轻浮也有些失望,我觉得,只要你能让大家心服,范舸还是会站在你那边的。朱江很看重情义,这个人又固执认死理,他恐怕不会背叛大少爷,你要小心。”

“既然讲情义,他花育树会施恩,我更会。朱江有什么短处难处吗?”

“就算有,你临时抱佛脚也是落了下风,何况时间紧迫,为他一个人恐怕耽搁不起。只要大面上能服众,朱江一个码头还不至于翻船,留着慢慢收拾。”

“也好。就请龙伯伯尽快开香堂,我先去见见范舸。”

“好。能争取就争取,这个人资历老,难免傲气,你压得住他,事情就有了七、八分。”

“我知道,谢龙伯伯提点。”

第二天,花想容带着李健来到平江口码头,手下进去通报,范舸赶紧迎了出来,尽管范舸岁数比花名驹小不了两三岁,可帮主的女儿在帮中的地位也不低。

“少君来了,怎么不事先招呼一声,有什么事叫我去也是一样的。”

“范香主,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您是帮里的老人,我遇到事当然是要先来讨您一个主意。”

“少君抬举我!请上座。”

花想容也不客气,大咧咧就坐了,伸手示意:“范香主请坐。”

花想容直接了当地说:“我爹走得突然,没有留下遗言安排后事。可是帮中不可一日无主,我爹生前就有意让我接手一切,我想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我想来听听范香主的意思。”

范舸是老江湖,虽颇为欣赏花想容的能力,但自己和花育树的关系也不一般,他当然不能轻易表态:“先帮主走得是太突然了,他生前对少君的确期望很大。不过,既然没有遗言留下,按照帮中的规矩,要大家共同推举才行。”

“范香主以为,什么样的人是帮主的最佳人选?”

“作为帮主,首先要能服众,无论是德行还是才干,都要是大家敬服的。就如先帮主一般,带着弟子们打拼江山,在苏州城呼风唤雨,即便是日本人来了,也没扔下大家,苦撑着架子才有大家的活路!如今日子艰难,没想到先帮主竟然离去,我们这些兄弟们也很惶恐啊!盼着有谁能挑起大梁,继续领着大家往前走!”

“范香主,山是土堆的,事是人做的。我十三岁就跟着我爹东奔西走,多少个难关,我不是在旁边看着,我是跟着大家一起拼过来的。我今天在帮中的地位,不是因为少君的名头,这一点我不是在您面前炫耀,你也是知道我是怎么才有今日的!论德行论才干,我花想容自视不低。最重要的,还是人望,有大家的真心辅佐,我拼了性命也要让我爹创下的基业屹立不倒!”

“少君其志可嘉!那我就拭目以待!”

“今天来,一是向范香主表明我花想容的真心诚意,再有一事,我想介绍一位师叔入帮。”

范舸有些意外:“师叔?是谁?”范舸也是悟字辈的,自然知道花想容说的必然是通字辈的人。

花想容看着站在一边的李健说:“就是他,李健,他已经拜在严老头子门下,我要开香堂让他入咱们淮西帮!”

第五百七十四章 两全其美

李健的名字花家的人都耳熟,自从他在三个月内就将曲湾码头制得服服帖帖,淮西帮的人就都知道李健了,但是真正见过他的人却不多。范舸也是第一次见到李健,见他气定神闲,不怒自威,果然是个人物。

范舸起身过来施礼:“范舸不知是师叔在此,还请恕罪!”

李健不卑不亢地还礼:“范香主,初次相识,幸会幸会!”

“师叔请上座!”范舸让着。

李健却说:“我也不过是刚刚拜了香堂的,一脚门外一脚门内,何况也还不是淮西帮的人,远来是客,客座无妨。”

李健的谦和得体,让范舸满意,坐下说:“敢问师叔为何要入我淮西帮?”

“淮西帮正值多事之秋,李健入帮,愿助花小姐一臂之力,重振帮威。”

“我对师叔的事略有耳闻,曲湾码头一向难管,师叔不过三月就功德圆满,可见不是一般人。不知道师叔是怎么办到的?”

“曲湾码头的乱,在于人心不齐,没有合理公平的规矩,上面贪欲横行,下面怨声载道,我不过就是改了规矩,诚信待人而已。一个码头如此,一家、一帮、一国,也都是万流归一。”

“规矩?诚信?有那么简单?现在是乱世,日本人霸着苏州,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跟谁叫规矩、诚信?还不是比拳头谁硬和枪炮谁多。”范舸不以为然。

“比拳头和枪炮,日本人就是这么做的。敢问范香主,你真心愿意当汉奸吗?”

范舸微微变色:“师叔,你不会是那边的吧?”

“我们关着门说话,虽然初次见面,我相信咱们江湖中人,都是血性男儿!我讲的是道理,就比如说青帮也好,洪帮也罢,江湖若没有规矩,没有诚信,如何能聚拢徒众兄弟,成就宏图伟业?如果淮西帮没有规矩,先帮主不讲诚信,还有今日的淮西帮吗?拳头、枪炮就好比一个人的手脚,固然不可缺,规矩和诚信却是头和心。这个道理应该谁都懂吧!”

“没想到师叔看着年轻,话却很是老道!理是这个理,可一个人要是拳头不硬,脑袋是保不住的!”范舸的话有挑衅的意味。

“范香主,你怀疑李健的拳头太软吗?我不是夸口,咱们整个淮西帮,要是有谁能在拳脚功夫上赢了他,我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他!”花想容帮着给李健造势。

“只是拳头硬、功夫好也未必能闯出名堂,我们走江湖的,最重要的是有胆!”范舸的话让花想容有些警惕,没有立刻接话。

李健却淡然地问道:“范香主请明示,怎么算是有胆?”

“生死抉择最能看出人的胆色!师叔可愿一试?”范舸见李健有意接受挑战,索性要试试他的深浅。

“好。范香主要我怎么做?”李健毫不犹豫。

花想容却紧张起来,毕竟范舸和花育树走得近,会不会出难题,甚至有害人之心?她忍不住说:“范香主,李健还不是帮中的人,这么做不合适吧!”

范舸正色道:“既然师叔想入帮,我想试试师叔的诚意。如果师叔过关,我范舸就拥戴少君继任帮主!少君的能力我是信服的,如果再有师叔这样的人帮衬,我淮西帮必然蒸蒸日上!”

花想容更紧张了,这么大的赌注,那必然是极其危险的事,她犹豫了:“不行,我不能……”

李健打断她说:“小姐,范香主美意,我们应该领!小姐是不信任我吗?”

花想容不顾一切地说:“我不能用你的命换我的帮主之位!”

“小姐放心,我的命硬,阎王爷嫌弃我,索命鬼都躲着我。范香主,不知要如何一试?”

范舸微微一笑,看来外间传言不虚,花想容对这个李健真是很在乎!他对手下说:“把我的七姑娘拿来。”

花想容闻言脸色大变,她知道范舸有个喜好,就是豢养毒蛇,据说他家里有几十种剧毒的毒蛇,都是花费大力气从各地搜集而来的!有些蛇毒有解药,不少的蛇毒却是无药可解的。他说的七姑娘,必定就是七步蛇,中毒后七步之内必死无疑!

花想容紧张地问:“范香主,你要干什么?七步蛇剧毒,没有解药,难道你想害死李健?”

范舸说:“我只是想试试师叔的胆色!愿不愿意跟我的七姑娘过招完全自愿。但我也丑话说在前头,被七姑娘咬了必死无疑,师叔要真有不测,是他自愿的,我不认账!”

“如果是公平比试,点到为止,我没意见!跟毒蛇过招那是玩命,我不答应!今天就到这儿,阿健,我们走。”说着花想容起身就要走。

李健却毫无所动:“还没见到蛇,就被吓跑了。小姐是想让我成为江湖笑柄吗?一定要走,那我只能离开苏州了。”

花想容被噎得无话可说,李健又说:“小姐,先坐下来看看,一条蛇而已。我若斗不过一条蛇,死了也不冤!”

花想容只好坐回去,眼看着有人提着一个竹篓过来,竹篓上的盖子盖得很严。竹篓放在院子的石桌上,大家都走出屋子。范舸在地上随便捡了一个石子,打开盖子扔进去,说:“师叔,如果在十个数之内拿到扔进去的那个石子,就算你赢。你可以用任何方法,请师叔听清楚,是任何方法,但是必须在十个数之内。师叔准备好了就说一声。”

李健脑子飞转:伸手进去,必死无疑。用刀劈开竹篓,杀死毒蛇,但蛇就死了,毁人所爱也不好。那就只有把蛇倒出来,见机行事了!于是对范舸说:“好了。开始吧。”

花想容也想到杀死蛇,正要提醒李健,范舸那边已经开始数数,就见李健伸手抓牢竹篓,打开盖子倒过来口朝下一抖,石子和一条毒蛇掉在地上,毒蛇立刻昂首吐信,冲着李健弹射过去。

花想容惊叫一声“小心”,却见李健拿着竹篓迎上去,闪电般将毒蛇扣在了竹篓中,随即捡起旁边的那个石子,养蛇人赶紧过来把盖子盖上退到一边,范舸也是看得惊心动魄,数到“五”就住了口,看着李健把那个石子递过来,一抱拳由衷地说:“师叔好胆识,好功夫,好心思!拿到石子还不伤蛇!我范舸佩服!佩服!”

然后转身对花想容说:“恭喜少君得到能人相助!我言出必行,愿拥戴少君为继任帮主!”

花想容惊吓之后又是惊喜,赶紧说:“那我就先谢谢范香主的一诺千金!”

两人本来想走,可是范舸热情挽留款待,席间三人畅谈,李健故意提及了一些曾经的江湖往事,范舸才知道李健不仅是东北胡子出身,在洪帮和袍哥会也很有人脉,无论阅历胆识都远在花想容之上,甚至不输于老帮主花名驹,心中更是惊讶,不免暗自坚定了拥戴花想容的决心,在这样的乱世,唯有这样的枭雄才能带着淮西帮活下去!

第五百七十五章 兄妹相争

酒宴之后,两人心满意足的回去,花想容感慨着:“阿健,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李健心中却愧疚着:没有我,你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学生,有父亲的疼爱和呵护!是我害了你!

回到家,李健找个机会问哈孝武:“站长回复了没有。”

“回了。站长说他没下锄奸令,他在等你这边劝降的结果,人不是军统杀的!”

“不是?那会是什么人?花名驹已经答应加入中统,中统和军统排除在外,难道是共产党?可为什么不早不晚,在这个时候动手?”李健将信将疑。

“反正站长否认是我们做的。也许就是巧合吧?花名驹是汉奸,想杀他的人多了!”

李健很想当面问詹俊辉,可是至少短时间内自己不可能脱身,想了想说:“你再发电报,请求尽快查清凶手。”

“好。上面还有指示,让你保护花想容的安全,帮助她稳定花家的局面,苏州站将全力配合你。”

李健心中不免敏感,会不会正因为自己和花想容的关系,才让军统轻易放弃花名驹,转而扶持花想容,意图把她当作傀儡,让花家完全为军统所用。有了这个念头,他更加重了怀疑。

“小武。你再去警察局,以花想容的名义查问一下他们掌握的线索。“李健决心自己暗中调查。

”行,我这就去。”

吩咐完哈孝武,李健来找花想容问道:“小姐对帮主之位的把握有多大?”

“七、八成。淮西帮里,龙伯伯和我的人占多数,我最忌惮的两个人是朱江和范舸,让你降伏了一个。剩下一个朱江,这个人得了花育树不小的恩惠,不容易争取。实在不行,只能来狠的!谁挡我的路,我就遇佛杀佛,见魔杀魔!”花想容一改几日前凄楚可怜的模样,越来越显露出江湖的冷酷和霸气,李健目睹她的变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一日后,原本安静的小小雀园显得格外拥挤,包近东、彭越等十几个保镖被花想容召唤过来,上海的仆人也全从上海调回住进雀园。不仅如此,花想容日日忙着联络帮中的各位香主和四庵六部主管,雀园就如同一个作战指挥部,虽然门前冷落,门内却终日一派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

终于等到了开香堂的日子。淮西帮的香堂设在花名驹起家的第一个码头清水湾码头,相比起日后的那些个大码头,这个码头显得寒酸破旧,但为了表示不忘本,香堂一直没有换地方。香堂最初是由一个旧仓库改建的,随着花名驹的势力越来越大,香堂的扩建几乎不间断,如今这个香堂可谓是码头的一景,单从外面看来,好象是旧时的府衙一般威严壮观。进到里面,更是雕梁画栋,哪怕一桌一案都极尽名贵奢华。里面四庵六部俱全,鼎盛时期日日弟子穿梭往来,或听各庵堂讲师训教,或开香堂收徒,以及六部处理日常帮务事宜,帮主几乎日日坐堂主事,简直就是一个小小朝廷的微缩。如今胜极而衰,日本人也忌惮花名驹的势力太大,有意打压,香堂也就冷清多了,即便是花名驹,隔个三五日才来一次。花名驹一死,各项事务停顿,都等着继任帮主的接掌,这一天也终于要到来了。

静默多日的香堂,大门洞开,四庵六部的主管,各处堂口的香主,各自带着自己的徒众汇聚到此,偌大的香堂人气暴涨,氛围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杀伐之气。

花想容的车在门口停下,身后跟着几十个帮中弟子,李健先下车给她开车门。花想容从车里出来,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男士洋装,头发剪成利落的短发,披着风衣,气场十足,大步往里走,身后是李健和一群人众星捧月地簇拥着。

香堂正中的帮主之位是空的,旁边是副帮主之位,两年前副帮主意外身亡后,位子也一直空着。两边是四庵六部主事的位子,龙师爷是黄寺庵主,花想容是兵部主事,都各自落座,时间已到,然而还有个位子是空着的,户部主事花育树竟然没到。

礼部主事卞成亮看看时间已到,不能再等,闪身出来主持仪式。先是给列位祖师爷敬香,然后进入议程。

卞成亮看看在座的众位主事和香主,朗声说:“自从先帮主遇难,大家心中悲痛,至今凶手仍无踪迹,我淮西帮上下发誓,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为先帮主报仇!但国不可一日无主,先帮主走得突然,没有指定继任之人,我们也没有副帮主,按照帮规,应由大家推举新任帮主,凡我帮中弟子都有资格。可以自荐,或者由各位庵主、各部主事和香主择选贤能。最能服众者就是新任帮主。”

突然香堂外面一阵轻微的骚动,然后是一个人的声音传来:“这是我淮西帮的香堂,外人不能列席!怎么这么多双眼睛,都看不到有倥子混进来搅事。按规矩,该怎么办?”花育树脸色阴沉地进了大厅。

花想容冷哼一声,回应道:“规矩?你眼里还有规矩?错过给祖师爷敬香,你还敢进来!”

“小老大,你迟了,按照规矩,你要在外面跪着等侯,除非有帮主的命令,不能擅离。”卞成亮必须照规矩来。

“我来晚了是为了淮西帮不会落到奸人手里,我帮中的十规十诫怎么说的,第八条,不准奸盗邪淫,十诫第一句就是自古万恶淫为源。帮中有人淫乱奸邪,该不该管?”花育树的眼睛盯着花想容,那言外之音不言而喻。

花想容怒从心头起,一旁的龙师爷抢先说:“小老大,今天要推举新任帮主,别的事都要等新任帮主掌香之后再处置。既然你来晚了,这里就没有你的位子,还是到外面侯着吧!”

“龙庵主,这话可欠妥。如果不把奸淫之人揪出来,万一让这样的人当上帮主,我们淮西帮就是江湖上的笑话!我违反帮规迟到就是为了找到证据,就是为了淮西帮的名誉和命运!难道你们要包庇小人,把淮西帮交给奸淫无耻之徒?”

“谁是小人,说清楚!拿出证据来,否则你就是诬陷,触犯帮规,后果自负!”花想容冷冷地说。

“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人证物证俱在!不承认也没用!”花育树露出自信的微笑。

李健没资格进入香堂,站在院子里,被花育树带来的手下围住,那些人知道他的本事,所以只是围住却不敢动手。李健听着里面唇枪舌剑,知道花育树必定是有备而来,竟然要在自己和花想容的关系上做文章,自己也就罢了,可花想容是他的亲妹妹,损毁女子的清誉,比杀人还狠,心里不免恼怒。

卞成亮看情势,不得不对刑部主事王简说:“王主事,你来主持吧。先了了这段公案,我们再说选帮主的事。”

王简站出来问:“小老大,你说的奸淫之人是谁?有什么证据?”

花育树嘴角露出一丝邪意,看着花想容说:“就是她,花想容,花家的败类!本来家丑不可外扬,可是关系到淮西帮的清誉和前途,我不得不把她的丑事说出来!她和那个李健早就不清不楚,我爹在的时候就偷偷摸摸,自从我爹去世,他们竟然光天化日之下住在一起!简直不知羞耻!这样的人,按照族规,就该沉江!按照帮规,要三刀六洞!”

“沉江?三刀六洞?花育树,你真是巴不得我死!你们母子给李健下砒霜,设计要把我乱枪打死,父亲尸骨未寒,就逼得我有家不能回,现在还污蔑我的名节,花育树,今日我们就做个了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花想容气得恨不能上去一枪打死花育树。

第五百七十六章 淮西帮帮主

淮西帮的香堂上,一出丑剧拉开帷幕,父亲尸骨未寒,兄妹俩就势如水火,底下的帮众弟子看着都心寒。

王简继续问:“小老大,你说少君触犯帮规,有什么证据?”

“我有人证物证。”

“那就给大家看看。”

“把人带上来。”

花想容抬眼望去,只见自己的两个丫头被押送上来,立刻明白花育树为什么迟到,竟然趁自己不在抄了雀园,抓了她们来做伪证。

两个小丫头哆哆嗦嗦地看着周围的阵势,没走到跟前,一个小丫头就腿软瘫在地上,眼泪就流出来,才叫了声:“小姐!”就被花育树厉声打断:“你们看到了,这里可不是你们小姐的内宅,说实话就给你们自由,说假话,自己就掂量掂量吧!”

花想容立刻说:“你们几个听明白了?这里是淮西帮的香堂,不是花家的内院,花育树做不了主!想给我泼脏水,后果要想清楚!只要说实话,无论是我还是淮西帮都会保你们平安!我的话从来说一不二,你们应该很清楚吧!”

两个丫头看着花想容和花育树,脑子里都是风儿凄厉的惨叫,血淋淋的断手,还有花名驹恶狠狠地话:“她的下场你们看见了,断了一只手,可是长不回去!你们的家都在苏州,敢不按照我的话做,全家都别想留全尸!”

王简一声断喝:“你们要是敢说假话,就是惹上了淮西帮!话一出口就没有回头路!说实话!”

两个丫头吓得一个劲地哆嗦,除了哭,谁也说不出话,几乎要崩溃了,其中一个已经是半晕的状态。

花想容瞪着两个丫头说:“我的清白之身,是你们一句话就能毁的?别犯糊涂,这是救自己的机会!不怕被教唆你们的人灭口吗?”

一句话点醒糊涂人,两个丫头伺候花想容多年,知道花想容在花家的地位,更知道花想容泼辣凌厉的个性,其中一个终于彻底崩溃,爬到花想容脚边哭喊着:“小姐,他们剁了风儿的手,还威胁要杀我们全家!我们害怕,不敢不来,求小姐救救我们!”

另一个也赶紧爬过来,匍匐在花想容脚边哀嚎:“小姐,小姐是清白的!我们是被逼的,求小姐救救我爹娘啊!”

花想容听见风儿被断手,气得失控,就要拔枪。

龙师爷赶紧起身制止她,对花育树说:“事情都清楚了,小老大,你还有什么话说!”

花育树早有防备,反咬一口:“这两个丫头满口谎言,是她们主动向我告发,花想容和李健早在上海就厮混在一起了,怎么当着花想容就不认账了?我知道了,一定是花想容设计,故意让她们骗我,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好让她少一个对手!这是个圈套!”

“风儿的手也是圈套?花育树,枉你是个男人,用这些阴损下流的手段,爹在天有灵,也会诅咒你,花家和淮西帮要是落在你手里,都要被你糟践!你给我听着,风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偿命!”

“你们大家听听,她要她亲哥的命!你调教的丫头自然跟你是穿一条裤子,你们合着伙的演一出苦肉计,我被你们害了!可是你瞒不过大家的眼睛!爹刚刚过世,你就和那个臭拉车的公然住在一起,花府上上下下都能作证!父亲尸骨未寒,你就做出这样的丑事,我娘教训你,你不但毫无悔意,还要开枪杀我娘,害得我娘重病在床!你不知廉耻,忤逆犯上,就该三刀六洞逐出淮西帮,花家没有你这个不孝子!”

花想容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颤,咬牙切齿地说:“花育树,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敢不敢打赌,我要还是处子之身,你就以死谢罪、还我清白!”

花育树却邪邪地一笑:“妹妹,即便是处子之身,也不能证明你跟那个野小子清白干净!你们从上海开始就同在一起,你情我爱,做了什么只有自己知道!要不然他能这么死心塌地白天晚上地伺候你?”

花想容再也忍不住,伸手拔枪,花育树就是要激怒她,早就有准备,闪到几位香主的身后叫着:“杀你亲哥,忤逆犯上,大家都看到了,帮规难容!你敢开枪就是触犯帮规!”

花想容瞄着躲躲藏藏的花育树,恶狠狠地说:“你个卑鄙小人,不杀你,我不姓花!”

龙师爷过来劝,哪儿劝得住被气疯了的花想容,就听香堂外一阵打斗之声,紧跟着李健从外面进来闪电般夺了她的枪:“小姐,清者自清!花育树胁迫他人诬陷你,证据确凿,有目共睹,家法帮规都在,别污了自己的手。今天的正事还没办呢!”

看到李健,花想容才忍住怒火,恨声说:“阿健,我要他跪在我面前认罪!否则,同归于尽也要出这口恶气!”

李健的身影快得看不清,大家眼前一花,李健就到了花育树面前,花育树就觉得身体悬空,被人抓小鸡一样扔到了花想容的面前,刚想爬起来,两条腿被东西打中麻筋,跪在地上站不起来。

花育树心一横,抬手指着花想容张口就骂:“你们这对奸夫**……”话才出口,下巴就被卸掉了,两条胳膊也脱了臼,只能用充血的双眼恨恨瞪着李健。李健很少下手这么狠,也是实在被花育树的无耻行径气着了。

花想容看着花育树的狼狈样,心中才算暂时解气:“花育树,你残害、胁迫我的婢女诬陷我的清白,下砒霜毒害阿健,设计要枪杀我,扰乱香堂,愚弄帮众,这些罪,会跟你算总帐!”然后对王简说:“王主事,大家都看明白了吧,您要主持公道!”

大家看着地上烂泥一样的花育树,暗自慨叹老帮主怎么有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龙师爷早就把花想容差点被乱枪打死的境遇告诉了帮中各主事,是非曲直早已明了,花育树信口雌黄、黑白颠倒,谎言被当众戳破,谁还会再信他?

王简说:“小老大,今天的事是明摆着,你扰乱香堂、污蔑少君,帮有帮规,你就在刑部押房里待着,等新任帮主的处置吧!”然后吩咐人:“带走,看严了!”

“王主事,还有一个人也不能不管!李健不是帮中人,擅闯香堂,冒犯我帮中的主事,也要秉公处置吧!”说话的正是朱江。

花想容凶狠的眼光立刻刀一般打在他的脸上,高声说:“李健是我带进来的,他虽不是淮西帮的人,可他在青帮,还是通字辈的,论辈份,我们至少要叫一声师叔,何来冒犯?何况,今天我带他来是要入帮的,进香堂是我的意思,你要怪我吗?”

大家一听面面相觑,龙师爷站起来抱拳说:“不知师叔驾到,有失远迎!”

大家也纷纷按照规矩起身抱拳施礼,有叫师叔的,有叫师爷的,还有叫师太的,李健成了淮西帮里辈份最高的。朱江也没料到李健竟然是青帮通字辈大佬,本来想替花育树扳回一点筹码,如今也只好悻悻作罢。

李健对青帮的规矩礼节所知不多,抱拳还礼:“李健冒昧之处,还请各位见谅!既然事情平息,我在此处多有不便,还是在院中等候。”话不多说,随即退了出去。

众人方才见了李健的身手,干净利索,快如闪电,却又言行谦和内敛,不少人心中产生好感。

王简回到座位,卞成亮继续主持:“那我们回到正题,来推举新任帮主。”

大家的眼光都投向龙庵主,他在淮西帮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龙庵主不慌不忙地说:“我推举少君当帮主。大家都知道,先老帮主在世时对少君期望颇深,私下不止一次说过,少君虽然是个姑娘家,可是行事做派最得老帮主身传。何况这些年来,少君为我帮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也是有目共睹的!年纪轻轻就是兵部主事,足以证明她有能力接任帮主重任!”

“我赞同!少君是巾帼不让须眉,做事果断大气,十三岁入帮,立功无数,我服!”第一个附和的竟然是范舸。

大家都知道范舸和花育树的关系匪浅,如今第一个站出来支持花想容,意义不同凡响,紧接着就是私下里早就联络好的那些主事大佬们,纷纷站出来表示赞同,剩下的人看形势一边倒,见风使舵,锦上添花。

朱江心中为难:他当然是站在花育树一边,可是平心而论,单就能力而言,花想容的确更加胜任帮主的位子,何况大局已定,单凭自己翻不了盘,于是保持缄默,其实也就是默认了。

香堂内的大佬们决定了,院中的徒众们谁敢有什么异议,一呼百应,花想容终于如愿以偿主持敬香仪式,繁琐奇怪的仪式之后,空着的帮主之位有了新的主人,花想容!

第五百七十七章 兵部主事

花想容成为帮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李健,她扫视了一下众人说:“淮西帮从弱到强,从小到大,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人!有各位庵主、主事、香主的雄才大略,才有我淮西帮的叱咤风云!江山代有新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想让淮西帮继续辉煌,就要不断有能人加入。我希望大家能在招揽人才方面不遗余力,只要是有才,不必顾忌男女、出身、贫富,我相信,一个人才济济的淮西帮,必定能大展宏图!”

“帮主说的是,如今是乱世,乱世出豪杰,笼络住豪杰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我老了,希望能有后进接替我,淮西帮以后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龙庵主附和着,大家也纷纷附和。

花想容趁机说:“我今天就要引进一个新人,他就是刚才大家见过的李健。我想你们对这个名字早就不陌生了。曲湾码头向来就是帮务中的难题,可他初来乍到,以一己之力,不过三个月就让这个难题迎刃而解,这是不争的事实。无论他的辈份、能力、品行,都是不世之才。我花想容在大家面前也无需讳言,我倾慕李健的人品才干,发誓此生非他不嫁!只因信守和我爹的承诺,两年之内不谈婚嫁!但我对他绝对信任。相信他入我淮西帮,对我们必然是如虎添翼!”

众人其实早就心里有数,李健将来就是花家的入赘女婿,花家半个主人,入帮就是个过场,当然没有异议。

可屋外的李健听着花想容”非他不嫁“的广而告之,心里暗自叫苦,自己如今是一步步泥足深陷,势如骑虎,想要抽身撤步都难!

有人过来请李健入香堂,在卞成亮的主持下,一番复杂的仪式之后,李健正式成为淮西帮的人,按照帮规该从最底层做起,但大家都有意送个人情给新帮主,以曲湾码头的业绩作为破格升迁的资格,直接接任了花想容的兵部主事一职。这一天,虽然惊涛骇浪,但终于满载而归,花想容志得意满地带着人离开香堂。

路上李健提醒:”咱们去医院问问风儿在不在?我想哈孝武没来找我,很可能把风儿送医院救治了。“

花想容赶忙说:”对,去医院。“

到了医院一问果然在,进了病房,哈孝武守在床前,看到他们愧疚地说:“小姐,对不起,我刚好不在,回来就发现风儿被人砍了手,赶紧送来了。医生说没生命危险,就是流了太多血,手是接不回去了。”

花想容看着这个朝夕相伴、形同姐妹的丫头,一支胳膊被白色的纱布包裹着,手没了,心里一阵难过一阵愤恨,默默坐在床边,呆呆看着风儿。

李健对哈孝武使个眼色,两人找个僻静的地方,哈孝武小声说:“你们一走,我就去问上海的消息了。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那样的惨状!那个花家少爷太恶毒了,怎么能对一个小丫头下此毒手!对了,还有两个丫头不见了,说是让他们抓走了?今天的事顺利吗?你们没事吧!”

李健关心的是上海的消息,催促着:“那些事回头告诉你。上海有消息了?”

“说是中统的人干的。警察局在花名驹衣兜里发现的那个字条,是中统惯用的暗语。估计是中统的人叫他接头,不知发生什么竟然杀了他。”

李健蹙眉沉思:中统?不应该啊!他们刚刚争取到花名驹,就算有争执也要顾全大局,不可能放弃和花家合作的机会。杀了他,岂不是前功尽弃!如果让花家查出来,更是适得其反,把花家逼到日本人一边!不对!不应该是中统。那会是谁?军统?詹俊辉?可我已经上报了花名驹和中统合作的事,就算中统军统关系不好,杀人嫁祸,这么做也太狠了吧,就不怕闹得势如水火、不可收拾?要么就是在收到我的汇报之前就瞒着我抢先动手了,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就成功杀掉花名驹,这个杀手不简单,既然有这么厉害的角色,为什么还要我去实施刺杀?或者杀花名驹的另有其人,只不过是时机巧合?

李健想得脑子都木了,好比一团乱麻,越理越乱!只好抛在一边,和哈孝武往回走,路上给他讲了香堂发生的事。哈孝武惊讶地说:“这个花少爷也忒狠了,那可是他亲妹子!名节毁了咋嫁得出去!还把风儿的手砍了,剩一只手,以后咋活呀!真不是个东西!就该让小姐一枪崩了他!”

两人回到病房,在外面等着,过了好久,突然听到里面传出哭声,哈孝武忙起身:“醒了!”两人走进去,看着两人相视痛哭。

“小姐,风儿以后不能伺候小姐了。风儿成了废人,不如死了痛快!”风儿的一只手臂被纱布重重包裹,手腕处空空如也,如一截惨白的枯木,看着就让人触目惊心。

“不许说丧气话!风儿,我以后不叫你伺候!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你是花家二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身边有的是人伺候!你放心,以后有了中意的人,我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就算你不想嫁,你一辈子和我在一起,荣华富贵,有我的就有你的!”花想容的话斩钉截铁。

风儿哭得更凶了,话都说不利落:“小……小姐!我能干活,我怎么能当……当小姐?我……没那个命!小姐可怜我,就赏口饭吃,风儿,风儿不敢有非份之想!”

花想容一边给她擦泪,一边流着泪说:“不许叫我小姐,叫我姐!我的脾气你清楚,说一不二。我说你是二小姐,你就是二小姐!小武,你说呢?”

哈孝武赶紧上前说:“大小姐、二小姐别哭了。二小姐饿不饿,喝水不?”

花想容破涕而笑:“还是小武机灵!就为你的机灵,等风儿好了,我们去醉兴楼吃熊掌,单为你点一个,让你吃个够!”

哈孝武眉开眼笑:“为这只熊掌我得多喊两声,二小姐饿了么?二小姐渴了没?二小姐想要什么尽管吩咐!”

风儿也忍不住破啼一笑,花想容一边为她擦泪一边说:“好了好了,人家是千金买一笑,我是熊掌买一笑!值了!小武,你去弄些菜肉粥,顺便让人把田嫂接来照顾。告诉他们,以后都要改口叫二小姐。”

第五百七十八章 叫我容容

从医院回来,李健把花想容送到雀园门口就要走,花想容叫住李健:“阿健,你进来,我有话说。”

两人在屋里坐下,花想容郑重地说:“谢谢你,阿健。我能有今天都是你的扶持。你帮了我这么多,能不能再帮我一件事,很重要。”

“小姐请讲。”

“阿健,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我?”花想容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健。

李健闻言心惊,好像自己内心的阴暗角落被她看穿,心虚地把目光移到别处,随口说:“都是我该做的。没有为什么。”

花想容突然抑制不住地情感喷发:“阿健,你为什么不能承认在乎我?如果你对我无心,你做的这些为什么是应该的!你不欠我,是我欠你的太多!你一次又一次救我,为了我不惜性命,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你不离不弃,扶着我登上今天的位子!你心里有我,为什么不承认?”

李健心乱如麻,起身说:“小姐,天晚了,人家要插门了。有话明天说吧。”转身就走。

花想容抢上几步把门关上,坚决地说:“不说清楚,就别出这个门!”

李健叹口气:“我说清了,小姐不信。这是何必!小姐要是解不开心结,我就此告辞。”

“你走,我死!”花想容毫不退让。

李健被逼无奈,返身坐下,暗自想着既然花想容已经接管了花家,赶紧促成她和军统的合作然后离开,也算是自己给詹俊辉的最后一个交代。

花想容见李健脸色凝重,沉默无语,心软下来了,怕万一再刺激他犯了头痛,走过来轻声说:“好吧,我不逼你说出你的真心话。阿健,别再叫我小姐好吗?在我眼中,你早就不是那个车夫和保镖。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何况,你在青帮中的辈份比我高,在淮西帮,我是帮主,你是主事,这个小姐的称谓实在是太不合适了!从今以后,在帮,我叫你李主事,私下里我叫你阿健,你叫我容容,你就当我是家人,是兄妹总行吧!我爹走了,能喊我小名的人,没几个了!”花想容越说越动情,眼泪汪汪地期待着。

李健暗想,做兄妹最好,让她绝了那个念头,于是说:“那好,我们只做兄妹。还有,收回那句‘你走,我死”的话。你用这种方法留我,我很难接受,对你对我都是件牵强痛苦的事。”

”我可以收回。可是,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威胁你,没有你,我真的一天都活不下去!“花想容可怜兮兮的模样里透着一丝狡黠。

李健心中苦笑,这话比原话更厉害!罢了,走一步是一步。他站起来说:”我们可以互相称呼名字,但只能是兄妹。天晚了,我该回去了。“

花想容的声音追过来:“明天见,阿健。”

“明天见,花想容。”

“能叫我容容吗?”

李健没回头,跨出门槛:“明天见,容容。”

身后传来喜悦的声音:“谢谢你,阿健!明天见!”

李健快步消失在清凉的夜风中。

第二天一大早,花想容容光焕发,早早就让哈孝武把李健叫来。

“早啊,阿健。”花想容看李健进来就主动招呼着,春风满面。

李健只好回应:“早,容容。”虽然说得依旧别扭牵强,却足以让花想容心花怒放。

“阿健,今天我约了各商铺经理谈事,帮会解决了,下面就是他们了。你是天香阁和鑫银场的经理,我想把天香阁分出去让龙云舒管,你把精力主要放在帮会上,收服人心,将来副帮主的位子就是你的。”

“好!我没意见。鑫银场能给别人管更好,我不懂生意。“

“怎么啦,分走天香阁你不高兴?要都甩手不干吗?”

“不是,我不懂赌场的事,不如专心先把帮会的事做好再说。”

“帮会重要,商铺也重要。鑫银场是花家进钱的大户,别人我不放心。何况鑫银场的生意和帮会是最紧密的,一般人镇不住。你就能者多劳,帮帮我吧!具体的事下面人做,你把握大局就行了。以后,我还要让你多在商铺露脸,将来用得着。”花想容恨不能让李健立刻成为花家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龙师爷的话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花想容的安排和用意,李健心知肚明,越是这样,他越不安,于是含糊地说:“那就先做做看吧。”

花想容笑了,兴致勃勃地提议:“时间还早,我们还去那家早点摊子吃早点吧?顺便散步。”

提起早点,李健却想起了那对祖孙两人,不知道是否还在那里,于是也就答应了。两人先吃了早点,李健提议绕路多走会儿,其实是为了看那两个乞丐,然而并没看到那两人,李健心想,或许是上次的钱够多,不必日日出来乞讨了。

李健和花想容赶到苏州会馆,大家都到了,花想容所做的无非是安抚众人,商人重利,既然花想容已经控制了淮西帮和各个码头,背靠大树好乘凉,纵然对花想容仍有疑虑,但也不敢明着作对,都是走着瞧的态度。花想容也明白,只有自己做好了,这些人才能真正心服,所以,主要就是安抚,一切规矩照旧,人事基本不变,只有天香阁交给了龙云舒。

龙云舒虽然在花名驹葬礼期间见过李健,但是没机会正式结交,散会后,他特意留下来对李健说:“李先生,久闻大名,总是听容容提起你,一直没机会和你认识。天香阁的事我本来不想接,可容容硬要这么做,我心里过意不去,今日想在玉壶春摆酒陪罪,请李先生务必赏光。”

“龙先生,你能把天香阁接过去是帮了我的大忙,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前段时间实在是太忙,我也没机会和你相识,怠慢了龙先生,今日就借你的酒宴,我们好好聊聊。”

“那好啊,早就想介绍你们认识,今天可算是有机会了。我们走吧。”花想容很开心,这两个人是她最希望能好好相处的,一个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一个是倾心爱慕的情人,如果能成为好友,那就是最完美不过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三人宴饮

三人来到玉壶春,李健想起是花育树带着自己第一次来这里吃饭,如今的花育树还在淮西帮的私牢里关着,成为亲妹妹的阶下囚,真是世事无常。那次宴饮花育树不怀好意,可也没想到将来会成为我的阶下囚吧。曾经酒宴欢饮,哪知他日为敌,李健忽然没了兴致,和身边那两个神采飞扬的人似乎格格不入。

李健的安静是花想容已经习惯了的,但龙云舒却感到了不安,敏感地收敛了自己和花想容的亲密言行,以免对方有什么误会。

酒菜陆续上来了,龙云舒主动斟酒:“李先生,无论如何,我要先敬你三杯!这第一杯是陪罪,虽然李先生大人大量不计较,我不能不表示我的歉意。来,我敬你,先干为敬!”

“龙先生客气,我们都是为花家做事,公事公办,你别往心里去。喝了这杯,就是朋友。”李健也一饮而尽。

花想容听着这话刺耳,不高兴地说:“这话我不爱听!什么都是为花家做事,我可从没把你们看成外人!云舒哥哥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比亲哥还亲。阿健,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今后我们像一家人一样,你们是我花想容最信赖的人!”

李健笑笑无语,龙云舒也笑了:“虽说岁数上我是你哥哥,可从小你就欺负我!不过几年不见,妹妹变了不少,除了人更漂亮了,脾气也好多了,看来李先生才是你的真命天子!我的苦日子也有盼头了!”

李健主动给大家斟了酒说:“龙先生,这杯酒我敬你!听说你学识渊博,希望今后多多提点。”

“提点不敢当。早就听说你文武双全,今日结识,是我的荣幸!”两人饮了第二杯。

花想容喜笑颜开:“行了,你们别互相吹捧了,听着都酸!来,祝我们大家亲密无间,有福同享!”边说边给大家斟满酒,三人举杯一笑,各自喝了。

“可惜晚风不在,她要在就更热闹了。”花想容不无遗憾地说。

“你还是那样,就爱热闹。日子长着呢,等放了假,把晚风接过来,再约上白家兄妹,让你热闹个够!”

“好啊,我都等不及了!这些日子竟是些烦心事,只有跟你们在一起才开心!”

“真是不一样了,容容,你现在是花家当家主事的,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去做!你能顺利控制局面,当上帮主,是第一步。日本人对你什么态度?想稳住花家在苏州的地位,日本人的那关是必须过的。”

“日本人?说起来就来气!我爹在的时候他们就一边利用我们,一边打压我们。我可不想对他们点头哈腰,受那份窝囊气!还要背着汉奸的骂名!“

李健听花想容说得露骨,暗自点醒她:“容容,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父亲的苦衷你明白,留得青山在,低头比断头好!”

龙云舒看了眼李健,也说:”李先生说得对,你年轻气盛,不如李先生沉稳,听他的没错。何况你现在立足未稳,一点闪失就可能前功尽弃。我看,还是忍一忍,等站稳了再说。“

”你们说得我明白。我心里窝火,也就是在你们这儿我才能发发牢骚。过几天我就去拜访那个羽田,探探他的口气。我爹不在了,淮西帮还在,他们一时半刻还动不了我们。”

“那就好!还有句话,我本不该说,可是,既然你这么信任我,当着李先生的面,我不得不说。你总在外面住着,外人不明情况,还以为你连家都不敢回,你这个花家当家人未免名不正言不顺,还有,毕竟外面有些流言蜚语,对你和李先生都不利,你也该搬回花家,做真正花家的主人!”

“云舒哥哥,我不是不想回去,可是想起那个家我就恶心,我不想看到那些人。你说得对,我是花家的当家人,凭什么要躲在外面。既然回去,索性就做个了断!花家是我的,碍眼的人都该消失!”

李健听她的话音不善,问道:“你想怎么做?”

“新帐老帐一起算!他们下毒害你的事还没了呢,竟然还要杀我!既然我回去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就要清除掉!花育树触犯帮规,污蔑陷害,应该三刀六洞!三姨娘必然参与其中,不用我动手,她也活不长!其他人都出去到老宅子住,念着他们都姓花,用钱养着吧!有那母子俩做榜样,看谁还敢兴风作浪!”

李健和龙云舒不由得对视一眼,龙云舒欲言又止,李健沉吟片刻说:“花育树母子要杀你,的确该死。但他们毕竟是你的至亲,私刑处死只能给你带来仇怨和诟病。不如把他们都送交警察局,生死自有公判,也是他们罪有应得!别污了你的手!”

花想容脸有愠色,提高了音量说:“阿健,你也太好心了吧?交给警察局?要是不判死罪呢!今天饶了他们,明天就会继续害人!等他们毒死你,杀死我,摆酒庆功的时候,你变成冤魂,还会说这番话吗?我花想容恩怨分明,花育树不死,花家永无宁日!你不用管,这是我花家的事,就是担了杀兄弑母的恶名,我也不在乎!”

“你为什么要担杀兄弑母的罪名?别说你现在是花家当家人,牵一发而动全身,就是单为你自己的将来,也该思虑周全。花育树母子害你的事虽是事实,可多数人并不知情,何况还有很多对你不利的谣言,你匆匆杀了他们,更助长了谣言,有损你的清誉,也可能被不怀好意的人利用来打击你!我让你把他们交给警察公审,就是要让事实大白天下,恶人担恶名理所应当!不仅还你清白,也要让花家上下心服口服!”

花想容想想也有道理,可还是不甘心地说:“阿健,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可我还是不甘心,俗话说打蛇不死反被蛇咬!这两个人太歹毒,夜长梦多,万一让他们逃了,一定会不择手段报复我们!早死早安心!”

李健见花想容听不进去,也就不再多言。

龙云舒见状,打圆场说:“容容,李先生也是为了你着想。这个事还是再考虑考虑,总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吃菜!给你,这是你最爱的太湖白虾,吃了皮肤更白!”说着夹了一个虾放在花想容的碗中。

花想容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话太冲,怕李健往心里去,忙主动给李健夹菜:“阿健,我们不说这些,聊点开心的。你喜欢扬州干丝,多吃点!”

龙云舒故意带着醋意说:“真是厚此薄彼啊!谁说我妹妹是女霸王,我看应该是贤良淑德之典范!”

花想容却毫不客气地说:“我就是厚他薄你!不服气?”

龙云舒一笑:“不敢不服!我可不想被你戳几个窟窿!”

“放心,我给你免死金牌,你比我亲哥还亲,谁敢戳你几个窟窿,我就加倍奉还!”

“那我就放心了!金口玉言,这顿酒我不亏,保我一生平安啊!”三人回到轻松的气氛中继续欢饮。

第五百八十章 陈年往事

一场酒宴在轻松欢笑中终于结束,龙云舒识趣地先行一步,李健和花想容散步往回走。花想容看李健闷闷的不说话,只好主动开口:“阿健,不是我不想听你的劝,我太了解我那个哥哥了,他从小就是一根筋,认准了不撒手。我爹也说,他是小聪明,没大智慧,那些小聪明迟早会害人败家,所以放手让他做了几年的事,最终还是失望了。他要是不做得那么绝,我何必这样!我就是担心夜长梦多,这种小人防不胜防!你要是不高兴,那就听你的,这样总行了吧。”

李健缓和地说:“容容,我知道你担子重,难免要有些杀伐手段。杀伐是双刃剑,固然让人怕你,也带来怨恨和隐患,不得已而为之。你大哥自己往绝路上走,应该让他的恶行大白天下,无论是牢狱之灾还是上断头台,都是他咎由自取!你如果动用私刑杀了他,难免会落下骨肉相残的诟病!何况你现在立足未稳,底下的人都在观望,成大事者要有心胸,兄弟们才心服。”

花想容听了这一席话,发自内心的感动:“阿健,我明白你都是为了我!我听你的。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阿健,我总觉得你最近心事重重,一定有什么事纠缠着你,我想替你分担,好吗?”

李健沉默片刻说:“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不过,终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机。”

花想容忙说:“好,你是言而有信的人,我等着那一天,希望快点到来,让我分享你所有的秘密!”

李健心中惨然:那一天,就是你看清我真面目的时刻。面对一个杀手和骗子,你能得到的只有恨和怒,还有杀心!

两人回到家还早,坐在浅茗轩饮茶赏景,花想容毕竟好动,拉着李健到池塘边喂鱼,抓了满满一大把鱼食撒下去,很快吸引着一条条色彩斑斓的锦鲤过来争食,花想容看着兴奋,又是一把鱼食撒下去,十几条锦鲤一阵疯狂翻腾,把水花都溅到了花想容的身上,她放肆地惊叫着,然后大笑起来。

李健不由得说:“人家喂鱼是一点点喂,你是一把一把地喂,倒真是你的风格!将来这些鱼都能知道是谁在喂它们,只要是一把把地喂,肯定知道是你来了!”

花想容偏着头看李健,见他面色合霁,温文尔雅地站在身边,此情此景如此家常,就如同一家人一样,发自肺腑地笑着说:“真好!”

李健没明白,问道:“什么真好?”

花想容故作神秘地说:“我的秘密,想知道,用你的秘密来换!”

李健一笑置之。

花想容看到了李健的笑容,如同阳光般温暖,于是又忍不住说了句:“真好!”

李健学乖了,不再问,提醒她:“鱼食吃完了,再不喂,它们就跑了!”

花想容不着急不着慌地又撒了一把:“急什么,只要手里有鱼食,鱼跑了还会回来!”

李健听了不觉一笑:“这句话有意思,往深了想倒很值得玩味。”

花想容有些得意,刚想说话,哈孝武喘吁吁地跑过来说:“小姐,你家三姨太来了,要见你。”

“不见!”花想容立刻板着脸说。

“她说,如果小姐想知道你亲娘的死因,她能告诉你。”

花想容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猛地起身说:“带她进来!去前厅。”

花想容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冷眼看着庶母身份的三姨太走进来。

三姨太站在满面怒容的花想容面前,眼神紧张中带着决绝:“想容啊,我知道你恨我,我来也不是求你原谅我。只要你肯放过育树,就是要我死,我也愿意。”

“哼!你也知道自己作恶多端,有其母必有其子!我问你,砒霜是不是你下的?”

“是,是我做的。所有的事都是我的主意!风儿是我赶走的,埋伏人杀你也是我干的。如果说我儿子一点都不知情,你也不信,但子不教父之过,我这个当娘的教唆了他,所有的错我来担。求你看在他和你都是一个父亲的血脉,就放过他。你的大恩大德,我来世再报!”说罢就跪了下来。

“一个血脉?杀我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想过都是同一个血脉!我花想容的脾气你该知道,要么别招惹我,招惹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放句软话我就饶了你,这是我花想容的做派吗?你和你儿子做这些阴损事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三姨太脸色惨然,但仍然镇定:“是,我该死!你要出气冲我来!我用我的命和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跟你交换,换我儿子的一条命,怎么样?”

“你的命已经在我手心里,还由得了你自己?至于那个秘密,谁知道是不是编出来哄骗我!你先说出来,我看看值不值得交换,换什么也是我说了算!”花想容冷酷中带着蔑视和嘲弄。

三姨太咬咬牙,说:“好!我就告诉你!你娘是自尽的,你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不知道在哪儿。”

花想容瞪大了眼睛,手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惊得一时说不出话,终于回过神来,猛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恶狠狠地说:“我娘已经不在了,你竟然敢诋毁她!你真是活腻歪了!想死,容易!”说着掏出手枪对着她的额头。

李健上前说:“容容,她死了,你心里的疙瘩更解不开,不如让她说完。”

花想容几乎是在吼:“说!说完了我给你个痛快的!”返身坐下,枪啪地放到了桌上。

三姨太反而更加镇定,缓缓说:“你知不知道,没有你娘就没有花家的家业!当年,你爹还是一个混江湖的小混混,娶了你娘,顺风顺水混出了点模样,那时候已经有了你。你爹给码头的九爷办事,哪知道九爷看中了你娘,找个借口把你爹支到外地去办事,就强占了你娘。你娘为了你忍了下来,等你爹回来发现你娘怀孕了,一怒之下杀了九爷,占了码头,才有了后来的淮西帮。后来,你爹接连娶了老二和我。老二不知道是怎么知道了这事,偷偷告诉了我。那段时间,你爹看到你娘就发脾气,可是谁要是冲撞了她,你爹却永远都护着你娘。老二的死,也是因为她背后嚼舌根,还当面羞辱你娘,被你爹装进麻袋扔到江里。后来,你娘生下一个男孩,你爹把孩子抱走了,你娘跟老爷闹,然后染了病,却不肯吃药吃饭,就这么走了。那天,你爹在你娘床前守了一天一夜,谁都不让靠近,疯了一样。后来,你爹的女人数不清,可正妻的位子永远空着。我就想不明白,都是女人,我还给他生了儿子,一辈子战战兢兢把他当天一样侍奉着,怎么就永远是小,永远赢不过已经死了的女人!到头来,她的女儿竟然把我儿子也踩在脚下,花家竟然给了你!”

花想容的脑海里依稀有些小时候的记忆,似乎母亲常常一个人呆坐着,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却面容悲戚。父亲总是板着脸,动不动就发火,后来被告知那个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孩子生下来就死了,紧跟着娘也病死了。小时候自己很怕父亲,可是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对自己的疼爱一下子热烈起来,不管和兄弟们闹了什么事,受责罚的多数是他们。三姨太说的那些事如果是真的,就能解释心中的那些疑惑,花想容不由得竟然信了。

第五百八十一章 死仇

短暂的沉默之后,花想容忍不住问:“那个孩子呢?”

“好像是送人养了,不知道给了什么人。原先伺候你娘的几个下人,也不知怎么都不见了,弄死了也可能。老爷不知道我知道那个孩子的来历,要不然恐怕也活不到今天。”

“花育树是花想容的大哥,怎么说你是后来进门的?”李健突然发问。

三姨太惨然一笑:“老爷年轻的时候常去烟花柳巷,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竟然就怀了孕,老爷赎了我养着我,却不娶我,我给他生了个儿子,以为终有一天能熬到登堂入室。后来才知道,你娘怀孕比我晚半年,你跟育树相差半岁。可是育树都长到四岁,还是不让我进门,直到老爷发现那个事,他才让我进门,竟然还是老三!”

“所以,你不满我爹对你不公,把怨气都撒到我头上!”

“本来,我以为你一个姑娘家总是要嫁出去的,我儿子是长子,将来我就熬出了头。谁曾想……”

“那是花育树自己不争气!我爹给过他机会,是他让爹失望!他做的那些事你清楚得很,花家交到他手里用不了几年就得败光!那些从前的恩怨不要再提了!家有家法,帮有帮规,花育树的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就等消息吧!”

三姨太眼神现出绝望:“我知道,按照帮规,他是难逃一死!你是帮主,只有你能救他!我告诉你这个秘密,就是让你知道你还有个弟弟,或许能找到他。我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只要你能放了育树,他要是有个好歹,我就什么指望都没了!”

花想容突然知道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不知是生是死,却又事关母亲的名誉,心里烦乱,不免要找个地方撒气,故意说:“好,我给你个机会!你们让阿健吃了砒霜,上天有眼,不让他死。你也喂你儿子吃砒霜,他要是不死,那是天意,我就饶过你们!就算死了,好歹也是留个全尸,比起三刀六洞血淋淋的,也是便宜了他!”

李健看看花想容,花想容露出一丝邪邪的笑意,盯着三姨太,想看她的反应。

三姨太瞪着花想容,艰难地吐出一句:“砒霜我吃,放了我儿子,求你了行吗?”

“不行!”花想容有一种恶作剧似的快感。

三姨太眼睛直勾勾瞪着花想容,忽然露出一丝惨笑:“好!我们母子一起死!死前告诉你最后一个秘密。”

“你的秘密也太多了吧!不怕撑死自己!”花想容讽刺道。

三姨太站起来,状似疯狂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你也是个杂种,是你娘跟个野男人生的!”

花想容就像是被放到了烧红的铁板上,整个人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抄起手枪打开保险,冲着三姨太冲过去。与此同时,三姨太的手已经迅速从宽大的袖子里抽出一柄匕首,匕首闪着蓝光刺向花想容。

李健甩出袖标打中三姨太的手腕,匕首掉了,枪声响了,三姨太的额头一个血窟窿,喷出鲜血,人倒在地上,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散开的瞳孔中映着李健快速的身影,冲到花想容身前夺了枪,对闻声而来的人说:“三姨太想用匕首行刺,我开枪打死了她。”

跟着三姨太来的几个人赶紧就往外跑,花想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李健要为她担罪,忙要拦住那几个人,李健点了她的哑穴,小声在她耳边说:“已经这样了,我担下来,你能救我。你出事,有人就会趁机捣乱。花家不能再乱了!听我的!”

花想容说不出话,只是急得摇头。

李健接着说:“看她的匕首,颜色发蓝,是涂了剧毒的。她要害人在先,我们是自卫,你有办法救我。就算你没办法,我也能逃出来。信我就听我的!”

花想容心里焦急万分,又说不出话。李健悄悄把自己的配枪给了花想容,吩咐屋外的人进来:“你们都看到了,我开的枪,人是我杀的,待会儿照实说就行了。小武,我不在,吩咐你的事要办好!“

哈孝武明白他的意思,只好说:“大哥,放心。我会去给你送饭,监狱的饭肯定不好吃。”

没多久,警察来了,领头的自然认识花想容,赶紧笑着打招呼:“花小姐,打扰了!有人报案说花府的三姨太被人杀了,杀人的叫李健。我们也是公事公办,要把嫌犯收押,还有在场的证人要录个笔录。哪位是李健?”

“我就是!人是我杀的。”李健一边回答,一边悄悄给花想容解了穴,嘱咐了一句,“听我的!”

“先拷起来!”小头目挥挥手,一个警察过来给李健拷上手铐,李健很配合。

花想容见事已至此,赶紧说:“钱队长,事情经过我在场,三姨太找我给她儿子求情,我不允,她急了,要用涂着剧毒的匕首行刺我,李健是为了保护我才不得已开枪的,我们是自卫!这里所有人都看到的。匕首,你看那个匕首,有剧毒!”

钱队长忙说:“这样吧,既然都是证人,我们一个一个做笔录,尸体和证物我们带走,嫌犯也带走,之后的事,就按照章程来。花小姐放心,你的人,我们一定特别关照,不会受一点委屈。”

警察押着李健要走,花想容赶紧喊了一句:“阿健,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来!”

李健没说话,只镇定自若地看了眼花想容便跟着警察走了。

花想容看着尸体被抬走,等做完笔录,赶紧驱车赶往龙师爷家商量对策。

龙师爷听了花想容的叙述,想了想说:“这事能挽回。三姨太带着涂有剧毒的匕首就是她图谋行刺的罪证,我们在警察局的关系维护得不错,这点事无非是破点财。我马上联系警察局的杨局长尽快约个时间,小姐亲自出面,无非是走个过场,放人应该不成问题。”

花想容稍微安心:“好,那就按照您说的办!越快越好!花多少钱都无所谓!”

龙师爷内心对李健的此番做法很是赞赏,不免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一些,赶紧去联络杨局长,先救了人再说。

第二天晚上,花想容、龙师爷在醉兴楼宴请警察局杨局长,几乎同时,朱江悄悄进入关押着花育树的牢房,告诉他:“小老大,你娘走了。”

花育树一愣,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大声说:”走了?你说!我娘,我娘怎么了?“

”昨天发生的事。你娘去求花想容放了你,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听说是你娘用有毒的匕首要杀花想容,结果被李健一枪打死了。“

花育树瞪着朱江,渐渐松开手,踉跄退了两步,突然问:”花想容呢?“

”她没事,匕首没碰到她,你娘就被那个李健开枪打死了。”

“娘!你走得冤啊!可恨我无能,被困在这里,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谁给你披麻戴孝啊!”花育树眼泪掉下来,转身给朱江跪了下来,凄凄地说:“朱香主,朱大哥,求你放我出去看一眼我娘,磕个头,你的大恩,我今生报答不了,来世报答!”

朱江赶紧搀着花育树说:“小老大,我的前程是你给的。我来报信,也是来放你走!本来希望花想容能念在兄妹情份上放你一条生路,现在你们已经势如水火,你还是逃命吧!这是钱,你拿好,我的人会带你上船,走远点,暂时别回苏州。你娘那里我替你披麻戴孝,好好安葬,你就放心走吧!“

花育树的泪哗哗地流:”朱大哥,你的大恩大德,我今生来世都不会忘!求你替我给我娘上祝香!我一定会回来,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第五百八十二章 什么情况

翌日,花想容接到手下报告:”帮主,小老大跑了?”

“跑了?咱们淮西帮的牢房连个人都关不住?一定是有人私放!给我找,各个码头、车站,悬赏1万元,不论死活。当值的看守都给我关起来,好好审,都有哪些人去过牢房,凡是去过的,都关起来审!”花想容怒气难平,很明显有人放了花育树,如今他娘死在自己手里,不,他一定认为凶手是李健,以他的个性,必然会找机会报仇。本来是自己惹的事,现在所有的矛头却都指向李健。花想容又是后悔又是自责,可什么都晚了。

十几天后,经过所谓的一些程序,李健被无罪释放。花想容和哈孝武来接他,哈孝武趁着花想容和警察局的人说话的机会,悄悄对李健说:“大哥,詹站长被76号抓了!”

李健陡然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哈孝武看到花想容走过来,小声说:“两天前,我也才知道,回头再说。”

花想容看李健的确被照顾的很好,心里稍感安慰:“阿健,先回家休息,明天晚上我们去醉兴楼,大家为你摆酒压惊。”

“还是免了吧。我这些天除了不在家住,其它的和在家也差不多,无惊无险,就别兴师动众了。”李健心中有事,提不起兴趣。

“就是帮里的这些兄弟们想尽尽心,大家都订好席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但他们一番好意,不好拒绝。勉强你一下,就当是给大家一个面子。”花想容委婉地劝着。

“那好。”李健只能答应。

李健望向窗外觉得不对:“这不是回去的路?要去哪儿?”

“回家。我们的家在花府,你忘了?”

李健立刻会意:“你搬回去了?”

“是,如今的花府,正经的主子就咱们俩,其他人都去老宅了!”

“你把两个弟弟也……”

“他们和我不是一条心,分开更清净!还有,花育树跑了,他一定会报复你!雀园太小,我不放心,不能让你为我担事,还把你丢在外面不管!”

“花育树跑了?什么时候?”李健不免意外。

“就在三姨太出事的第二天晚上跑的。肯定是有人私放,我正在查是谁干的,饶不了他!”

“有什么线索?”

“没有,守夜的都被打昏了,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我心里有数,还能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你是说朱江?你有证据?”

“要什么证据!朱江给花育树的娘操办丧事,还亲自当孝子披麻戴孝,这是做给谁看的!花育树一定也是他放的!既然不跟咱们一条心,早晚是我们的心头大患!没证据也能要他的命!”

“花育树的人不只是一个朱江吧?没有证据就要杀一个香主,你立足未稳就要大动干戈剪除异己,不好吧!”

“不剪除异己怎么镇得住?不大动干戈怎么立威?朱江是自己作死往枪口上撞,竟敢挑衅我,那就杀鸡儆猴!这些天事多顾不上,由着他们兴风作浪,你出来了,我就能好好整治整治淮西帮!我心里有数,你就看好吧!”

李健看着窗外,没说话。到了花家,门口站着两列十几个保镖,都是一身短衣打扮,看他们下车,都挺胸舒背站好,商量好似的,纷纷恭敬地称呼着:“小姐!先生!”

李健立刻不自在,这种称谓有些暧昧。

花想容把李健领到一个院落,和她住的地方相邻,里面收拾一新,笑着说:“阿健,怎么样?还满意吗?这些摆设都是我亲自挑的。哪儿不满意,我立刻去换。我的院子就在旁边,有事方便往来商量,离你近,我也觉得安全!”花想容怕李健又要避嫌,先声明这么做是为了安全。

李健的表情有些漠然,淡淡地说:“这样也好,他们都搬出去住,你们不见面,也省了些是非。我饿了,厨房在哪儿?”

“饿了?我们出去吃,你想吃什么?”花想容见李健没拒绝,心花怒放。

“我今天有兴致想自己做,你不是爱吃太湖三白,有银鱼吗,我做个银鱼汤怎么样?”

花想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要亲自下厨给自己做饭,我是在做梦吗?她悄悄用指甲狠狠掐了自己一下,不是梦,赶紧说:“有,一定有,没有马上去买。你等等。”

时间不大,花想容回来说:”去买了,很快就回来,你还需要什么,让他们准备。“

”好,那我们一起去厨房,你给我打下手。“李健还是淡淡的。

花想容已经是如同喝了一壶美酒,梦游的状态,带着李健来到厨房,李健带上围裙,也帮着花想容系上围裙,厨房的厨娘躲在外面偷偷看,捂嘴笑,李健装不知道,花想容巴不得大家来看。

其实要准备的东西很少,无非是葱和姜,李健把葱和姜都切成细丝,切得又快又好,让花想容找个小碟放起来。花想容拿起葱丝和姜丝对着阳光看,赞叹道:“阿健,你的刀工一流!你是怎么练的?你以前不会是厨子吧?要不就是祖传的手艺?”

李健想起了老杠头,心里涌动着浓浓的思念,或许他还拖着老迈的身躯,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给兄弟们做饭吧,只是我再也吃不到了……

花想容看李健准备得差不多了,拿了一块豆干给他,故意说:“你最爱吃扬州干丝了,也做一道你喜欢的,先看看刀工吧。”

李健回过神来,也不说话,动手开始片豆干,先用横刀把豆干片成厚薄一致的薄片,刀在豆干间游走,无声却依然惊险,因为每一片都不能有失。李健聚精会神,这个世界就剩下豆干和刀,他用手按在豆干上,用心感受着刀的走向和力道,一片片完美的四方形薄片魔术般呈现出来。花想容看着李健专心致志的样子,就像是欣赏一件旷世绝美的艺术品,那种专注、安静、舒缓有序竟然如此能打动人心,好像她触及到了他的灵魂,那么近,那么纯。

把所有切好的方片码整齐,李健开始竖刀切丝,刀在案板上起落有序,节奏均匀,轻轻碰击案板的声音带着自然的韵律,飘入花想容的耳际,撞击着她的心灵。阳光洒落在案板上,干丝的柔和,刀锋的锐利,交相辉映,李健的身上也披着淡金的柔光,好像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花想容看得几乎屏住呼吸,生怕微微风动,就把眼前的幻境吹灭了。

干丝切好了,李健把它们码在一个碟子里,整整齐齐,然后用湿布擦干净案板和刀放回原处,一切都那样自然、完美。花想容用手指捏起一根干丝,在阳光下,干丝几乎是半透明的,晃一晃还有弹性,几乎每一根都粗细一致,和外面吃过的一般无二。她无限惊讶地看着李健:“阿健,你要练多久才能有这样的神技?”

“不是神技,熟练加上用心而已。”李健淡然一笑。

“天啊,我要是跟晚风说,她肯定不信!你一个大男人,拿枪杆子的手,竟然还能下厨,还这么棒!”

李健微微苦笑:“如果让我选,最不想拿的就是刀枪。菜刀更有趣。”

这时,佣人小跑着送鱼来了:“小姐,怕你等着急,先买了这么多,要是不够,我再去别家买。”

李健一看,忙说:“够了,十个人的份都够了。没关系,都做了,大家一起吃。”

第五百八十三章 冰火两重天

鱼是刚刚宰杀的,李健看到有两个锅灶,就说:“鱼多,最好分开做。我做一锅,你做一锅,好不好?”

“我?说实话,做熟可以,味道不敢保证。”花想容很心虚。

“没关系,我帮你。你先做。”李健的眼神有些闪烁。

“好,做就做!”花想容就要挽袖子,突然心中一动,把双臂伸到李健面前,眼神带着点颐指气使和得意,语气有些撒娇:“帮我挽袖子。”

李健听话地照做,花想容的心早飞了,哪有心思做饭!她看看炉火正旺,总算知道要先放油,油很快就冒烟,刚要放鱼,才想起来应该先放葱姜,把葱姜扔下去,热油立刻发出噼啪爆响,葱很快变黄,赶紧把鱼放进去,又怕鱼粘锅底,迅速用锅铲去翻,果然有些粘,一着急用力,鱼皮带肉就掉了散了,也顾不得了,一会儿一翻,银鱼本来就不大,肉质细嫩,经不住这么翻腾,很快变成鱼骨和碎肉,惨不忍睹。花想容只好硬着头皮赶紧加水,水一沸,鱼肉就不见了,剩下只有头尾的鱼骨惨兮兮地或沉或浮。

花想容沮丧带赌气地说:“我只做过清蒸鱼,不用这么麻烦!放到笼屉里蒸,到时间撒上酱油、葱丝就行了!谁知道做鱼汤比清蒸难多了!”

“没关系,我喝,不会浪费。”李健有些阴谋得逞地暗笑。

“我的鱼汤也献过眼了!现在看看你是怎么做的?”花想容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失败而受影响,她喜欢看李健做饭,那是享受的滋味说不出来的美妙。

李健先把灶火调到中等,放了油,不紧不慢地放姜,然后是葱,出了香味把它们都捞出来,把鱼放下去,就站着看。

花想容忍不住提醒:“阿健,再不翻个就粘锅了。”

“不用,等等。”

花想容只好看着,过了会儿,李健用锅铲轻轻翻起一条鱼看看,那面已经略显金黄,于是轻轻一抄底,把鱼翻过来,鱼身完整无损。

花想容恍然大悟:“原来秘诀在这儿,不能马上翻,要等一等。”

“还有火候,你的火太大了,就容易粘。中火慢慢炸,鱼皮就硬了,翻一次就够。鱼小肉嫩,禁不起翻腾。”

“知道了!不难嘛,告诉我窍门我也会做!”

放了热水炖煮,最后加调料,鱼汤就盛在大碗中。然后又做了扬州干丝,两人各自拿着一小碗,其余的给佣人们分了。

花想容看着李健的那碗碎肉鱼汤,于心不忍:“我说不要了,你偏要喝!不是要把我的糗事记一辈子吧。”

李健不以为意:“记住糗事没坏处,以后就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花想容看他慢条斯理地喝着鱼汤,慢条斯理地吃着干丝,不像是饿了,便逗他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阿健,说吧,你到底要干什么?只要不是搬出去住,别的都好商量!”

“我希望你能做出一锅完整的鱼汤。”李健漫不经心地说。

“就这么简单?”花想容满脸的不信。

“鱼汤是汤,鱼汤不是汤。你应该学过,治大国如烹小鲜吧。”李健依旧一勺勺喝着汤。

花想容一怔,终于明白李健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可此时,她想发火都找不到火,火让鱼汤全给浇灭了,呆了片刻,突然捂着嘴笑起来,然后就是捂着肚子笑,笑得花枝乱颤,都快喘不上气了,这回轮到李健发懵了:自己明明挺一本正经地,煞费苦心要规劝她,有那么好笑吗?

终于花想容止住了大笑,依旧忍俊不禁地说:“阿健,我服了你了!你先是变成个厨子,然后扮成个先生,你是要让我笑死吗?有什么话就直说,偏要这么曲里拐弯地,快把我都绕晕了!不过,这么也挺好,有鱼汤喝,还有笑话听,实在是太有趣了!下回见到晚风,一定要把她笑死!”

李健未免有些沮丧,只因为觉得花想容行事刚猛有余,又一意孤行很难听劝,才如此煞费苦心地解劝,反而成了笑话,只好蔫蔫地说:“就算是笑话,你要能听进去,也不白说。”

花想容恢复常态,郑重地说:“阿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觉得我动作太大了。不仅把家里闹个翻天覆地,还要在帮会中大兴杀伐。我知道我现在是立足未稳,不该生事。可是形势所迫。家人不是家人,是仇人,既然要回来,肘掖之间不能有心怀叵测的人再生事端。我做得不过份!除了花育树母子该死,那两个弟弟和几个姨娘就是换个地方住,钱财上不亏着他们。至于淮西帮,清除异己很正常,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给机会了,不接着就是挑战我,杀鸡给猴看的事没什么大不了,在江湖混,比得就是谁更狠。至于花家的那些铺面,虽有人欺负我年轻,阴奉阳违,我就当不知道,可以暂时不动。商人奸,都是见风使舵。我现在还没能力四面出击,可以等,做到心里有数,等立稳了脚跟慢慢来。你觉得我哪儿做得不对吗?”

李健听花想容的一番话,心中也不免赞叹:以为她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然而突遭大变,孤苦一人,能迅速变得坚强,胸中自有一番韬略,行事果断利落,果然花名驹眼光精准,竟把一个诺大家业交给女儿。花想容不是表面上的粗枝大叶,多些历练,绝对可以独当一面,不输男儿!

李健整理了一下思路说:“家里已经如此,你的处置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希望你慢慢找机会挽回一些亲情,这世上能流着相同血脉的人就那么几个,多几个叫你小名的人,不好吗?铺面和商家,以不变应万变也是最好的选择。至于淮西帮,你要立威,杀伐决断免不了,但也要谨慎。杀了鸡,猴就一定顺服吗?杀错了,也许会激起更大的混乱。你想动朱江,因为他是花育树的亲信,很可能就是他放了花育树。但是,如果你站在另一个角度看,朱江是那只应该被牺牲掉的鸡吗?他追随花育树是为了报恩,敢于冒着风险私放花育树,明目张胆给三姨太发丧,在你看来是挑衅,我却觉得这个人知恩图报,敢作敢当。如果你是朱江,你敢这么做吗?杀了这样的人,恨你的人更恨你,不少人恐怕会觉得惋惜和同情吧。如此一来,那些被视作花育树朱江一党的,本来在骑墙观望,如此就绝望了,要么阳奉阴违,要么破釜沉舟,得失哪个大呢?”

花想容略一沉吟,目光炯炯看着李健说:“阿健,你的心胸我不能比。好,朱江的事,你做主。我要把精力放在商铺那边,我爹走了,商会会长的位子虽然担着汉奸骂名,可日本人要是还要我做,我也不得不做。我必须尽快稳住花家的商铺,维持那些政商关系,怕是要忙一阵子。帮会的事,我想交给你去做,虽然还不能给你副帮主的位子,只要你做好几件事,我就有理由让你堂堂正正地当副帮主。凡是你的意见,在我这里过过手,该怎么办你说了算!”

李健本想劝花想容慎重考虑朱江的问题,没想到花想容不仅爽快同意,还将整个淮西帮的帮务交给自己。而自己一心要抽身撤步,谁知却越陷越深!

他一迟疑,花想容怕他有顾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看:“阿健,你别有顾虑。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你是我最信赖的人,无论是帮务、商铺,还有我的人,都终将托付给你!如果不是碍于和父亲的两年之约,我愿意和你就此定下终身!阿健,再等等好吗?“

“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花想容说的是一个意思,李健听着却是另一层意思:我把她的人生搅乱了,欠她的还不清!不能让她再有任何幻想!

李健狠下心来说:“帮务我可以暂时帮你管,当初承诺你父亲的,花家的家产和你,我没有觊觎之心,这些不会变。花想容,我不是你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会有一天你能明白我的话。做完我该做的,我自会离开。我还是回雀园住。”说罢起身就走。

花想容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一腔热血瞬间成冰,失望、羞辱、伤心洪水般淹没了她,不知过了多久,她看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喊了一声:”来人,拿酒!”

第五百八十四章 失意

李健回到了自己的雀园,这里只剩下哈孝武,其他佣人保镖已经都跟着花想容回到了花家,小院恢复了曾经的清净。

“小武,怎么回事?詹站长现在怎么样了?怎么被捕的?”李健迫不及待地问。

“说是站长亲手暗杀一个大汉奸,任务是成功了,可是事后,站长不知怎么的,竟然把自己的手枪送给了一个相好,那个女人还拿给别人炫耀,结果事情就败露了,76号顺藤摸瓜抓了站长,现在生死不明。”

李健听着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能把凶器送人!他接着问:“上海站怎么样了?”

“站长被抓,大家都立刻转移,所以我们发出的请求很长时间没有回音。刚刚得到指示,新的站长不日会抵达上海主持工作,我们的事要等新任站长的指令。”

李健无可奈何。

“大哥,你说站长要是活着,会不会叛变,把我们供出来?梁站长让我们暂时躲一躲。”哈孝武不无担心地说。

李健想起詹俊辉曾经说过,只要被捕,要么是被折磨死,一旦叛变,就上了军统必杀名单,心中不免难受。往事仍如昨日,当初从重庆一起到上海的行动队,如今却只剩下自己、梁栋和华雨了。

他想了想说:“小武,你立刻隐蔽,我就说你到杭州去玩了。”

“那你呢?”

“我走不开,见机行事吧。”

“那我也不走。你才从警察局放出来,我就突然不见了,多少也让人怀疑。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没什么事,要招早就招了,詹站长不会那么软骨头吧!”

李健沉吟片刻:“我随机应变,你还是躲一躲。”

“要不,我再去问问梁站长,有没有新情况。”

“也好。路上小心!”

等到黄昏将至哈孝武才回来,也没带回新的消息,两人无心做饭,出来在小摊上随便吃点,回去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走到那条路,远远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却不见那个老人。走到近前,那个女孩子依然是脏兮兮的脸,看到他显然也认出来,眼神胆怯中带着一丝求助。

李健问道:“小姑娘,你的奶奶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孩子迟疑了一下,突然跪下来央求:“好心人,求你救救我奶奶,她病了,我们的钱都看了病,可是还是不好!求求你救救她!”

李健立刻说:“别着急,带我去,你住哪儿?”

孩子赶忙站起来:“先生跟着我,不远。”三人一路而来,到了一个杂乱的穷人聚集的地方,在一个用树枝和破木板搭建的小窝棚里,老人躺在破席子上,没有床,席子下是草窝子,窝棚仅够两人容身,连腰都直不起来。

“奶奶,那个好心人来了,您有救了!”小姑娘过来轻轻摇晃着昏睡的老人。

老人微微睁开眼,颤声问:“谁啊?”

李健凑近说:“老人家,我们见过。我懂医,先给您号个脉行吗?”

老人含糊地应着:“哦,麻烦您了。”

李健搭着脉,感觉就是风寒,大概是拖得久了,肺火重,身体虚弱,回头对哈孝武说:“小武,你去请大夫,我带她们回家。帮我一把。”

然后对老人说:“老人家,去我家,让大夫看看,吃药养几日就好了。”说着就让哈孝武帮忙把老人扶起来。

老人惶恐,喘着说:“这可使不得!我们穷,没钱,不能麻烦你啊!”

李健把老人背到背上:”钱不重要,养好了身体,您的小孙女还要您照顾。放心吧。“

又对小姑娘说:”跟着我,你奶奶的病不重,别担心。“

小姑娘怯怯的跟在后面回到了小院。

哈孝武很快带着大夫来给老人诊治,李健看看瑟缩着的小姑娘,吩咐哈孝武:”小武,去买些吃的。“

等大夫看了病,再抓药,李健刚把药熬上,花家的人急急地跑来说:”先生,你快去劝劝小姐,她喝酒喝得太凶,这么喝身体要喝坏的。“

李健无奈,只好吩咐哈孝武看着药,自己赶去花家,还没进屋,就闻到冲鼻的酒气,进去一看,花想容一个人正对着酒壶灌酒,人已经醉得东倒西歪。

“容容,别喝了。”李健过去抢下酒壶。

醉眼迷离的花想容看着他,口齿不清地说:“假的,你是假的!过来让我碰一下,是不是一碰就不见了?”

她的醉话李健不理会,对外面喊着:”来人,扶小姐进去休息。“

两个丫头进来,逡巡着不敢靠近:“小姐不让我们动,一靠近就打人。我们怕……怕小姐动枪,没办法才去叫先生过来。”

花想容摇摇晃晃要站起来,一个踉跄要摔,李健赶紧扶着,花想容抓着他的手臂,然后合身靠在他身上,用手拍着他的胸膛,笑着说:“这个是真的……是真的!不会一碰就没了,真的,是真的……”

两个丫头互相看了一眼,不好意思抬头看他们,赶紧低头说:“先生,我们出去了!”掉头就跑。

“哎!回来!”李健赶紧喊。

两个丫头站住,才回头,花想容转身面对李健,双臂搂着他的脖颈,倒在他的怀里,喃喃地说:“别出去,不许跑!”

吓得两个丫头赶紧小步跑开,李健强行分开她的双臂,眼看两个丫头跑了,心里着急,继续喊:”来人,来人!“竟然没人回应。

花想容使劲挣扎着,突然像是要吐,李健忙松手,花想容扶着桌子,弯腰就哇哇大吐。等她止住吐,李健扶她坐到椅子上,赶紧倒了茶水让她漱口,再叫人。

佣人在门口探头,看这情形,赶紧进来收拾。

花想容喘气粗重,很难受的样子,看着很多人影在眼前晃动,心烦意乱,抓起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呵斥着:”走开!都走开!去,叫阿健来!我要问问他,我怎么不好,他就是……看不上我!我长得很丑吗?丑吗?你们都去……都去叫,不来……就绑来!“

佣人们心里窃笑,不敢说话,收拾了脏东西就全躲开了。李健看着大醉的花想容,心中很不是滋味,也很尴尬,等她缓了缓,便说:”容容,我让人扶你去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花想容似乎才意识到他的存在,抬头看着他,惊喜地说:“你来了?你回来了?阿健,你不走了?“边说边一把抓住他,怕他消失。

李健看她还是不清醒,赶紧冲外面喊:”来人,给小姐拿醒酒汤。“外面有人应着。

李健觉得这么呆着不好,再喊:”来人,扶小姐进去。“

丫头进了屋,花想容却大声说:”出去!我不叫,谁也不能进来!否则,我的子弹不客气!“

丫头吓得立刻跑出去,李健不免着急,清醒的花想容说一不二,醉了的她更没人敢惹。

他只好劝:”容容,你醉了,进去休息吧,让人来扶你进去好不好?”

“不好!我没醉!你看我像是醉的?“

”好吧,你没醉。天晚了,你该休息了!我也要回去了。“

”回去?回哪儿去?回东北?不行!哪儿太远了,也太冷,我住不惯!“

李健断定她不仅醉,还醉得厉害,于是哄她说:“行,那就不去。我去看看茶煮好了没有,你等我一会儿。”他想赶紧溜走。

花想容死死抓着他的胳膊:“你骗我!你想走,我不放!你敢走出这个门,就给我收尸!”

李健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几分醉意几分清醒,可毕竟不敢冒险一走了之,于是想干脆点了她的穴,不能纠缠下去了。

花想容突然揉着太阳穴说:“头疼,我想进去睡会儿。”

李健赶紧说:“好,我叫人来扶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你等等,别走。”说着就扶着桌子要站起来,才站起来,似乎又想吐。

李健赶紧扶着她,空呕了两下,却没吐出来,然后摆摆手说:“不用扶,我自己走。”

李健忙松开手,看她晃晃悠悠转身往内室走,没走几步就要倒,李健上前扶住,却被花想容就势倒在怀里,醉眼迷离地说:“我不要等两年,阿健,你能娶我吗?就现在!我要作你的妻子,一生一世白头到老!”

李健只好点了她的穴,把花想容放在椅子上,然后出去叫人:“小姐睡着了,你们进来把她放到床上去。”

佣人依旧犹疑,李健说:“她睡着了。放心,我在旁边,你们不会有事。”

丫头这才小心翼翼进来,把花想容抬进卧室放在床上,李健终于松口气,才发觉自己已经一头汗,赶紧离开花府。

第五百八十五章 未尽的缘分

一回到家里,李健赶紧过来看老人的情况,哈孝武说:”已经吃了药,睡了。小姑娘要守着奶奶,我放了张躺椅在旁边,都安顿好了,放心。”

”好,辛苦你了,小武。你也去休息吧。“

哈孝武却皱着眉头说:”大哥,什么味?酒味,还臭哄哄的!花大小姐醉了?“

李健心情郁闷,蔫蔫地说:”她喝醉了。我去换衣服。“

第二天一早,李健来看老人,病势虽无明显好转,但也没有更坏,老人上了年纪,需要时间慢慢调养。

李健看小姑娘满面忧郁,安慰道:”你放心,你奶奶不是大病,一定会好。回头我找些衣服,让小武烧些热水,你洗洗换上。今后,只要你们愿意,就住在这里。”

小姑娘有些吃惊,眼泪汪汪地说:“先生,你是好人。这是先生的家,我们非亲非故,在此养病已是打扰,不能有更多的奢求。”

李健有些意外,这个小姑娘说话得体,不像是小户出身,温和地说:“你们先住下,等你奶奶养好了病再说。”

吃过早饭,李健留下哈孝武,赶去香堂处理帮中事物。没想到花家的佣人找到他说:”小姐说今天有些事脱不开身,让先生晚饭时候到花府来一趟。”

“好。”李健表面上答应,心里却打定主意要尽可能远离花想容,故意邀请了几个帮中兄弟晚上喝酒,还喝了个酩酊大醉,让人送回家。花想容收到口信还亲自跑过来看,见他果然醉得人事不省,只好怏怏作罢。

翌日早上,李健再去看老人,老人的精神好了一些,见到他就道谢:“先生,我们真是遇上活菩萨了!我们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只能天天念佛保佑先生平平安安、福禄绵长!”

“老人家,您就安心住着吧。这个院子里,就我和小武两人,清静,适合养病。您就是染上了风寒,拖了些时日,不是大病,慢慢调养就好了。”李健说着话,发现旁边的小姑娘虽然换了干净衣裳,可那张脸依旧花着,不由得笑着说:“我该叫你小花猫了,怎么换了干净衣服,还是一张花猫脸?”

孩子不答,只是用眼睛瞄着老人,李健突然有些明白,恐怕不洗脸是有原因的。

老人开口道:“先生,绣儿都跟我说了,说先生好心,不仅给我治病,还愿意收留我们。恕老身不识抬举,我们老的老,小的小,留在贵府,不能帮忙,倒是个累赘。先生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虽穷,也知礼识趣,不能有过分的奢求。等老身能走动,就带着绣儿离开。先生的大恩大德,今生不能报答,来生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也要报答!”

李健听老人的言谈,也不似一般人物,于是生出些好奇,问:“老人家,看你们不是苏州本地人?怎么会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老人长叹一口气,摇摇头说:“人生无常,都是命,不谈也罢。”

李健也不勉强,看了看小姑娘,诚恳地说:“不瞒老人家,我想收留你们也是有些私心的。那日,听见你叫这孩子的名字,她是叫绣儿?是吧?”

老人显得有些紧张和警惕,点头说:“是。”

李健心中涌起一阵酸楚,接着说:“我曾经有个妹妹,也叫秀儿,十年前没了。我这个妹妹不是亲的,她也是个孤苦无依的乞丐,第一次见到她也是这样的年纪!怎么这么巧,遇到你们,看到她,我还以为时光倒流,还以为世间真的有轮回转世!老人家,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其实,都是天涯沦落人,或许冥冥之中,这也是命数,是妹妹在天有灵,要续上未尽的缘份吧。”

老人看李健真情流露,心中一动,对小姑娘说:“绣儿,去洗脸!”

绣儿略一迟疑,赶紧跑出去,不多时回来,脸上干干净净,果然是个清秀明媚的小姑娘,算不得绝色,但顾盼之间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矜持高贵。

“绣儿,给先生跪下,叫哥。”老人吩咐。

绣儿不慌不忙地跪下,冲着李健轻声叫道:“哥,绣儿给哥哥见礼了!”

李健赶紧上前扶起来,悲喜交集:“好,妹妹,以后我们就是兄妹,我们是一家人!”

老人的眼里落下了泪,擦了擦说:”如此最好!我老了,原本就担心将来格格一个人,无依无靠,如今有了这样的兄长可以依靠,就是死了,也好到地下跟王爷福晋交代了!“

李健闻言一惊,忙问:”老人家,您说,绣儿是格格?“

老人郑重地说:”恩人,既然我们有缘,绣儿认了你当哥哥,我也就不瞒你了。我不是她的亲奶奶,其实只是她的嬷嬷。绣儿出身高贵,她叫爱新觉罗灵绣,祖上也是皇家血脉。大清国没了,王府日渐没落,谁曾想几百人的大家子,就这样一哄而散。中间的那些个心酸事不提了!格格出身高贵,却没过过几天锦衣玉食的日子,反倒是颠沛流离,千里辗转到了苏州,就剩我在身边。老身无能,竟然只能带着格格乞讨度日。我怕格格被坏人打主意,就让她日日泥灰涂面,格格若有差池,老身死也无颜见王爷福晋!”

老人有些激动,下床跪下说:“恩人,我相信你是个好人、善人!求你照顾我家格格,不敢奢求大富大贵,只求清清白白,将来嫁个可靠的好人,安度一生。老身给你磕头了。”

李健抢上一步扶起来,扶她躺回到床上,安慰说:“老人家,您放心。有我李健一日,一定不会委屈格格。”

“格格的称呼就免了!兄妹相称才是正理。我说出她的身份,不是要抬架子,是对你交心!”老人怕李健多心。

李健才要说话,就听外面哈孝武喊着:“大哥,花小姐来了。”

李健只好说:“老人家,我去看看,您歇着。”转身出来,还没走到月洞门,花想容已经快步迎上来,没到跟前就大声说:“阿健,你的胃不好,医生说戒酒,我已经让人去告诉他们,谁再敢灌你酒,我就不客气!你自己就不知道当心点?”

李健知道这一招将来也用不上了,只好顾左右而言它:“容容,这么早?刚好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进屋说。”花想容心情不错。

两人到了浅茗轩,李健说:“你还记得有两个乞丐,祖孙两人,那日你还给了不少钱?”

花想容想了想,还有印象:“记得,那个老人很会说吉祥话。怎么了?”

“她们在这里,我想收留她们住在这儿。”

花想容一口答应:“你的事你做主。不过,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要收留她们?她们来求你了?”

“这是你的园子,当然要征得你的同意。我认了那个小姑娘当干妹妹,想留下来照顾。”

花想容开玩笑地说:“好啊!别老是什么你的我的,我的就是你的!那就带我去看看咱妹子,老实说,你是不是看妹子长得楚楚可怜、貌美动人,动了恻隐之心?”

李健正色道:“玩笑开大了!我认她,是因为我曾经有个妹妹,十年前没了,她们的名字一样,都叫秀儿,我觉得这是缘份,所以就认下了。”

“是我错了,阿健,你别认真,我就是开个玩笑。快!带我去,你的妹子就是我的妹子,我又多了个妹妹,都等不及了!快点呀!”花想容说着拉着李健就往外走。

第五百八十六章 见面礼

两人进了绣儿的屋子,绣儿正给老人喂药,看见他们进来赶紧放下药,老人就要起来,花想容忙说:“别起来!老人家,躺着吧。我就是来看妹妹,阿健认的妹妹,果然与众不同!脸洗干净了,就算衣服平常,看着也像是大家闺秀!妹妹小名叫绣儿,大名是什么?”

老人赶紧替她说:“姓黄,叫黄灵绣。”

“黄灵绣,好名字!人如其名,我看着就喜欢!绣儿,你是他妹妹,就是我妹妹。以后管我叫姐姐好不好?”

绣儿看着李健,李健说:”她叫花想容,以后就叫她花姐姐好了!”

“不要!花姐姐不好听,听着像是花大姐,那可是飞虫!叫我容容姐姐好不好?”

绣儿再看李健,李健只好说:“就叫容容姐姐吧。”

绣儿轻声道:“容容姐姐。”

花想容心花怒放,拉着她的手说:“绣儿,跟我回家住好不好,我们做伴?”

绣儿轻声细语地说:“谢姐姐好意。我还要照顾奶奶,等奶奶病好了,哥哥同意的话,我愿意陪姐姐住几日。”

花想容不由得赞叹:“真是大家闺秀!怎么像是晚风的品格,要是晚风见了,一定也要认妹妹的!阿健,算是让你逮着了,怎么我们一起见过的,我就没先下手!以后有这样的好事,要先想着我!”

李健微笑无语。

花想容突然心念一动,拉着绣儿的手说:“好妹妹,今天姐姐仓促,没带什么拿得出手的,晚点姐姐给你送见面礼!说好了,不许推辞,否则就是看不起我!”

绣儿看着李健,花想容轻轻把她的头转过来对着自己说:“不许再看你哥眼色!我是你姐,再看他的眼色,我跟他急!”

绣儿只好说:“谢谢姐姐!让姐姐费心!”

“真好,我有两个妹妹了!还有苏姐姐,再叫上潇潇,赶明大家都住在我那儿,花府要变成大观园了!”

躺在床上的老人却面有惊惧,花想容和花家的势力在苏州谁人不知,没想到竟然和她扯上关系,也不知道是福是祸,老人难免心中忐忑不安。

花想容和李健出门各自忙各自的,到了晚上,花想容果然让人送了个锦盒给绣儿,盒子不大,却是紫檀的,雕工精美绝伦,老人是见过世面的,看出光是这个盒子就价值不菲。然而,打开盒子,更是大吃一惊,里面只有几张纸,仔细一看,竟然就是这个园子的房契!

老人忙让绣儿把李健叫来,李健看着房契,心中暗自担忧:这是爱屋及乌,将来会不会恨屋及乌?自己本想着能救助绣儿,可是没顾虑到将来怕是要连累了她们。她们一老一少历尽人间冷暖,自己不能再给她们带来灭顶之灾!将来还是要找个妥善的办法,让她们远离这里,离开自己,更安全……

老人说:“这个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我们承受不起。还是烦劳先生送回去吧,替我们道个罪,花小姐的好意心领了!”

李健回过神来,说:“收着吧。她的性子说一不二,先收着,何况她也是一番好意。对了,是我疏忽,老人家怎么称呼?”

“我叫博尔济戈婉凝,从前他们都叫我婉嬷嬷,现在不合适了,就叫我婉妈,以后我给你们做饭洗衣,我的手脚还算利索,就不知道饭菜合不合你的口味。”

李健说:“绣儿叫你奶奶,我就随她,也叫你奶奶,家有老人是福。奶奶叫我阿健就行,我会雇两个人做饭洗衣,您就在这个园子里安心享福。小武是我兄弟,虽不是亲的,跟兄弟一样。以后,我们是一家人,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老人不敢置信地流着泪,哽咽难言。绣儿含泪跪下说:“哥哥善待奶奶,恩深似海,受绣儿一拜!”

李健赶紧把绣儿扶起来说:“好了,既然大家是一家人,别再见外。这个房契你们收好,今后我的钱物也烦劳你们收着,家里的事你们做主就好,我也省得操心。”

老人更是感动不已,慨叹道:“我们是上辈子修了福,遇到了你!菩萨保佑我们一家子,从此平平安安,安康喜乐!”

三个人心里都是暖洋洋的,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在异乡结成家人,人生有苦也作甜!

婉嬷嬷的神情变得郑重,小心地说:“阿健,有个事我不得不问,那个花小姐,是不是就是苏州花家的人?”

“是。”

“阿健,你是为花家做事的?”

“是。奶奶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李健感觉出老人似有不安。

“花家势力在苏州数一数二,谁人不知。可是,恕我多句嘴,花家名声不太好,给日本人办事,那是迟早要遭报应的。阿健,我看你心性良善,虽说是为了营生,可也要为了将来打算,要小心啊!”

老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是把自己当成家人,李健心怀感激地说:“奶奶,我懂。花想容虽然脾气火爆,性格刚烈,但为人直爽率性,本性善良,你们处久了也能看得出来。我在花家只是生活所迫,不会长久,世道乱,很多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老人点头:“也是,我知道世道艰难。可是,我看那花小姐对你,可是不一般!我人老眼花,可有些东西却不会走眼。论理我不该多管,就是提醒你自己要想好了,如果无意,就不要牵扯,这种事,最能伤人害己,我见得多了!”

李健佩服老人的敏锐和老道,不过就见了两面,却看得通透,想得明白,于是恭恭敬敬地说:“我知道了,奶奶。我会尽快把事情了断干净。您的话,我铭记在心!”

李健走后,绣儿担心地说:“奶奶,我们毕竟不是亲兄妹,又是才相认不久,奶奶今天的话,会不会让哥哥不高兴?”

婉嬷嬷说:“绣儿,奶奶一大把年纪,没别的能耐,经过的事、看到的人太多了,我知道他明事理,听得出好赖话!你这个哥哥是个可以托付的人,将来只要他在,你就别怕!别的不说,看他的行事和谈吐,看花家大小姐对他的讨好和看重,他就不是一般人。你慢慢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第五百八十七章 不雅绰号

花想容忙着商铺和各种关系应酬,李健只到鑫银场偶尔露个面,多数时间都往香堂跑,虽然他一心要帮着花想容整顿帮务,可惜事情并非一帆风顺,甚至可以说,跟本就是很不顺!

所谓名不正言不顺,李健本来只是兵部主事,主管帮内外发生矛盾冲突的事,其它事务自有各部主管,然而花想容让大家把需要她处置的事一并交给李健,暗中让李健做主,以她的名义明示帮众而已。花想容当上帮主,有些人本来不服,李健刚刚入帮就平步青云,还大有李代桃僵的架势,更激怒了不少人,私下里还给李健起了个外号“吃软饭的”。这个外号渐渐传到李健的耳朵里,除了尴尬和郁闷,也只能装作不知道,耐着性子踏实做事。

这一日,草蓬塘码头的香主周九宫满面怒容地来找李健。

“李主事,劳烦你告诉帮主,义坞码头欺人太甚,他们恶意压低抽头,把商家引到他们的码头,让我们都喝西北风去啊!”

“周香主,能说得详细点吗?”

周九宫有些不耐烦,又在气头上,高声说:“我记不住那些弯弯绕的数!你去问帐房!帮主多久都不来了?老帮主在,好歹也3、5天见上一面。咱们淮西帮可越来越没规矩了!要你天天传话,不累吗?”

当着在场的上上下下不少人这么明讥暗讽的,李健心里也不舒服,耐着性子说:“好,我会去问清楚怎么回事,尽快禀明帮主。周香主,都是自家兄弟,有事说事,别动气!来,坐下喝点茶,消消心头的火气!”

周九宫看李健温吞吞的样子,更加瞧不上,大咧咧坐下说:“李主事,你是好福气!当初我跟着老帮主的时候,一个码头一个码头拼下来,那可是血流成河,那时候最累最惨的就是兵部主事!我记得是王战烽,还有李冉,对,也姓李,你们本家!王战烽死得惨,被砍死的,李冉接任还不到一年,被人睡觉的时候砍了脑袋,一家人,几乎死光了。那时候,兵部主事可不是一般人敢当的!那是要流血拼命的!现在好啦,刀枪都锈啦,江山我们打下来啦,你这个兵部主事成了跑腿传话的了!也好,你这是命好,我们可没这好命啊!”

李健淡淡一笑:“周香主劳苦功高,我初来乍到,还要仰仗大家的提点和扶持。有空我们好好聊聊,周香主说说以前的事,我虽然没机会亲眼见到各位曾经的风采,听一听也是好的。”

“再说,先解决那些麻烦事!兄弟们都咽不下这口气,替我催催帮主,否则怕是要闹出乱子!我还有事,李主事,告辞!”喝了口茶,站起来就走。

李健看着那些弟子们暗自偷笑议论,也装作没看见。他派人去两个码头调查事情的缘由,去义坞码头的人灰头土脸地回来说:“朱香主说了,这不是兵部该管的,不让问。还说,帮里的规矩乱了,该整饬了!”

李健只好去找户部主事韩明阳,派户部的手下再去查,顺便把各个码头如何定抽头的情况都查了一遍。

李健向韩明阳请教:“韩主事,帮规是否规定了各码头抽头的定数?”

韩明阳解释说:“最开始规定所有码头抽头一样,因为一开始没几个码头,后来码头多,情况更复杂,渐渐的就都不按照帮规,各自定各自的。”

“我看着,各个码头情况不同,抽头一样的确是很难做到公平。可是要是没有约束,难免互相争执,既伤了和气,又影响生意。你看看有没有办法平衡一下?“

”其实也简单,就好比是商会,同行业的商家定一个合理的范围,定下最低和最高的定数,各凭本事在规定的额度内竞争,不会伤及根本。“

“这是个好办法!韩主事应该早就想到了,为什么没有早点提出来?”

韩明阳有些闪烁其辞:“咳!我也刚刚接任主事,很多事看起来简单,要做就不那么简单了!”

李健看出他不愿多说,也不再问,接着说:“能不能请韩主事给拟定个章程出来,我报给帮主,既然是有利于帮务,越快实行越好!”

韩明阳直接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大本,翻开其中一页,给李健看:“就是这个,李主事觉得可行就报给帮主吧。”

李健接过来说:“我不懂这些,只要韩主事觉得可行,我就上报,尽快定个规矩出来。多谢了!”

两天后,开香堂议事,各处香主全部到齐,花想容当众宣布要商议各码头生意的规范,就是韩明阳制定的那一套东西,不仅仅是规定抽头的合理额度,还有一些其它多年来积累的问题矛盾,都摆在明处让大家商议讨论,经过几日的商议,除了少部分暂时搁置,重要的问题基本得到大家认可,于是形成规矩,通告各个码头。大家也觉得花想容处事果断,励精图治,有了规矩,各自也都安心,省得明争暗斗,伤自家人和气,人心渐渐平稳。

但并非所有人都满意,草蓬塘和义坞两个码头的矛盾依旧存在,花想容不得不单独招来周九宫和朱江,对两人说:“周香主,朱香主,既然有了帮规,你们就按照帮规调整各自的抽头,为什么还闹事?”

周九宫气哼哼地说:“就算调整抽头,我们降到底线,他们也一样,商家都已经走了,很难回来!这个亏我们还是吃大了!我不服!”

朱江立刻反驳:“商家愿意到我们的码头,那是他们自愿的。如果抽头一样,他们还是跟着我们,那是他们的事,难道我们还要把他们推出去?周香主,事别做得太绝了!”

“我做事绝?是你欺人太甚!我们两个码头挨着,停靠在哪儿没太大区别,商家离了我这里,碍着面子也不愿回来!还逼得我一定要跟着你的抽头走!你占了便宜还卖乖!别得意太早了!咱们走着瞧!”周九宫站起来,对花想容一抱拳,转身就走。

朱江冷哼一声,也铁青着脸起身抱拳,拂袖而去,根本没把花想容放在眼里。

花想容想发火,李健使了个眼色,便由着他们离开,问李健:“干什么不让我说话?两人不服,怕要生事!”

“你看这两人是肯听劝的?都在气头上,好话也听不进去。再说,周香主说的也是实情,要让他消气,除非他的损失和商家能补回来,你有办法吗?”

花想容想想,泄气地说:“想不出来!要摆不平,难道看着他们两家矛盾激化,万一打起来,免不了伤了人命结了仇,争斗不休。我刚接任帮主,摆不平自己人,让外人笑话!”

李健说:“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摸门。但我们可以找能人帮忙,我去问问韩主事,你去问问龙庵主,帮着周香主想想办法,如果能挽回损失,至少可以先安抚住周香主,然后再慢慢弥合两位香主的关系。”

花想容觉得有道理,想了想说:“好!我去讨主意,反正这些天都和那些商铺经理常碰面,那些人都是人精,顺便讨教一下,保不齐就有好点子。”

第五百八十八章 人心向背

花想容和李健经过一番努力,终于东拼西凑地找到了一些好点子,还没来得及找两位香主,战火就先烧到了跟前。

“李主事,不好了,义坞和草蓬塘打起来了!”李健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就有人追过来告急。李健立刻跟着那人赶往出事地点。

李健赶到的时候,双方已经开始动手,刀枪棍棒齐上阵,幸亏怕引来日本人,大家都没敢动枪。李健眼看着一个斧子劈向一人的脑壳,抬手一镖打中拿斧子的手臂,顺手夺了一个棒子,旋风一般在人群中左冲右杀,所到之处,刀枪棍棒噼里啪啦掉了一地。然后他运足底气,大吼一声:“住手!”那一声如同空中炸雷,震得人头皮发麻,大多数人不由得停手,剩下的看情势有变,也纷纷停手,各自回到各自的阵营,李健看了看,还好,虽有受伤的,但没有人被杀,没有血债,就好办了。

李健走到中间,抱拳冲两边大声道:“兵部主事李健,劝各位兄弟各让一步,都是自己人,有事说事,何必刀枪相见,自相残杀?”

大家听是兵部主事,不敢妄动,全都等着各自香主的命令。李健走向两位香主,两人草率地抱拳施礼:“李主事!”

“周香主,朱香主,可否让兄弟们先回去,咱们三位借一步说话?”

朱江冷着脸不答,周九宫硬邦邦地说:“我们是被逼到这一步!兄弟们活不下去了,今天就是要来个了断!不是我不给李主事这个面子,兄弟们既然出来了,就不能无功而返!”

“那就奉陪到底!”朱江立刻毫不相让。

底下的弟子们立刻剑拔弩张逼近对方。李健看双方不把自己当回事,只好来硬的。他走到双方阵营的中间,大声说:“好,要打,先过我这关!”

那些帮众当然不敢向他动手,以下犯上,要三刀六洞!急了眼的人是吓唬不住的,一个胆大的先动手攻击对方,混战就再次开始。周九宫和朱江冷眼看着,既要铁了心分出个高下,也不把李健看在眼里。

李健一只木棒上下翻飞,如分水咒一般,所到之处,不仅兵器掉了一地,人也倒下一大片,刚刚交集的双方被他的气势再次分开,众人都领教了眼前的李健果然如传闻中的那样,周九宫和朱江也暗自惊讶。

李健暗自运气,吐字发声,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再说一遍,我是兵部主事李健,命令你们立刻回到各自的码头,再敢动手,我就不客气了!你们跟我动手,就是以下犯上,帮规不是摆着看的!”

倒下的那些人纷纷站起来,各自拿回自己的武器,但不敢再动手。

李健高声说:“周香主,朱香主,有什么话,我们到香堂说!请!”语气也不再那么客气。

周九宫和朱江知道今天是斗不下去了,只好让手下回去,跟着李健回到香堂。

李健看着两人都是铁青着脸,怨愤之色浮在脸上,放缓语气说:“两位香主,冤家易结不宜解,何况我们是自家兄弟。难道除了拼个你死我活,就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

“没有!”周九宫气鼓鼓地说。

“是没有,还是没有努力去找解决的办法?”李健不客气地问。

“没有就是没有,我到哪儿去找办法?”周九宫硬顶。

“事在人为!你想不出办法,有人能想出办法。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何况懂生意经的能人到处都是!就算你的码头上没有,你可以问问户部韩主事,让帮主帮你找能人出主意也行!为什么你不往积极解决问题的方向走,就走打打杀杀的那条路!今天就算你打赢了,商户就愿意回来了?就算你抢回了商户,你能保证以后他们不会到别处去?去了别处,你还要靠杀伐去争夺商户?周香主,打江山靠的是杀伐,坐江山靠的是头脑!现在不是抢码头的时候了!”

周九宫气哼哼地说:“说得容易,上嘴皮碰下嘴皮!等想出主意,兄弟们都饿死了!”

李健不想再跟他打嘴仗,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说:“帮主请教了不少能人,出了很多好点子,你看看,不明白的,去问帮主。”

朱江的脸色顿时阴沉得锅底一般。李健转头对他说:“朱香主,帮主帮草蓬塘码头想办法,是因为他们的确受到不小的损失。不过,帮主让我给你带话,那些点子不是针对你义坞的,而是根据草蓬塘码头自己的优势,扬长避短,吸引商户。你们义坞也有你们的长处,如果你也有难题,只要你开口,帮主同样愿意帮你。吸引商户,不光是靠抽头的高低。商人重利,利益不仅仅是金钱,还可以更长远,暗藏的利益有时候更诱人。”

那边的周九宫看完了信,脸色明显好转,收好了信,对李健拱手道:“李主事,替我跟帮主说一声,改日我周九宫到府上登门谢罪!帮主年轻,处事却如此周全,我周九宫佩服!”

“好说,周香主,大家都是自己人,有问题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淮西帮只有上下一心才能长盛不衰。”

周九宫得意地看了一眼朱江,告辞而去。

朱江心中不快,知道自己早就得罪了花想容,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的日子怕是越来越难过,冷冷地起身拂袖而去。李健知道朱江的积怨颇重,如果任其发展就更难挽回,但自己刚刚入帮,在朱江心中没有份量,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在他眼里都走了形,必须找个合适的人出面争取他回头。李健想到了一个人,特意找到花想容商量。

“容容,能不能让龙庵主出面和朱江谈谈?朱江心中的结不赶快解开,只怕迟则生变。“

花想容听了李健的话,笑着说:“阿健,这个朱江就这么入你的眼,让你日日牵肠挂肚的!我都要吃醋了!”

李健略显尴尬:“是我劝你留住他,当然要尽力而为。如果他能投到你的麾下,就能带动更多观望的人臣服于你,对淮西帮有利无害。”

“好吧!你这么为我着想,我当然对你言听计从。龙伯伯那边我去说!不过万一这个朱江油盐不进,你打算怎么办?”

“朱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但不代表他不明白是非!只要他认清花育树的为人,我们再以诚相待,我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花想容的眼神有些异样,幽幽地说:“阿健,如果以诚相待就能得到回报,我的诚意你看不到吗?”

李健避开她的眼神,王顾左右而言他:“周香主看了那封信很感激你,还说要来登门谢罪。你不是说那些主意多是郭掌柜出的,不如你出面让周香主和郭掌柜认识,以后他们互相帮衬,也就省了你的事。”

花想容无奈地戏谑道:“我要替你狠狠敲周九宫的竹杠,你给他请了个大军师,怎么也得出点血,以解我的心头恨!”

当天晚饭后,花想容到隔壁龙府见龙师爷,说明了来意:“龙伯伯,辛苦您老出面跟朱江谈一谈,希望他放弃成见,放下从前的恩怨,今后大家一条心才好!”

龙师爷眯着眼问:“容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如今做了帮主,这心胸也开阔了!朱江做得够张狂的,你都能容他?”

“龙伯伯,我哪有那么大的心胸,我本来想除了这个扎手的刺头!可是阿健煞费苦心地劝我,说他重情义有担当,要是降伏了他就降伏了那些观望滑头的一群人!我也就从善如流而已!龙伯伯,这个朱江,您怎么看?”

“朱江虽不是帮中的元老,可是能打敢做,老爷也看重他,正因如此招人嫉妒,一怒之下犯了帮规,大少爷力保才有他的今日,这些你也都知道的。不过,我也没想到他敢大张旗鼓给三姨太办丧事,恐怕私放大少爷的事也是他干的。最近他又和周九宫杠上了,你出手帮了周九宫,朱江肯定很不满。这样下去他迟早要跟你翻脸!你能想到主动化解怨气,为时未晚!李健说得不错,朱江要是能臣服,就会带动不少尚存观望心态的人安下心来!对你是好事!”

“龙伯伯,您觉得朱江会回心转意吗?既然他看重花育树对他的提携之恩,他肯背叛他?如果真背叛了花育树,难保将来不会背叛我吧!”

“做人重情义固然是好的,但不能黑白不分、是非颠倒。我看朱江不是愚忠之人,他之所以冒着风险帮大少爷,除了念恩情,还因为他不知道大少爷对你做的那些恶事!他们母子下砒霜、设计要乱枪杀你、用毒匕首行刺的事都是你一面之辞,大少爷也散布了不少污蔑你的谣言,不知情的人自然真假难辨!是时候该点醒朱江,让他自己去查清楚真相,看清花育树的为人,想必他会知道今后该何去何从!如果他想明白了,那不叫背叛,我要恭喜帮主得到一员虎将,如果他执迷不悟,那就留不得了!”

“我明白了。龙伯伯,那就麻烦您去点醒这个梦中人吧!”

龙师爷却转换了话题:“帮主,你现在几乎不去香堂,往来传话都是李健,看来你是要把淮西帮交到他手里了?”

花想容小心陪着笑说:“龙伯伯,您看人是最准了,阿健这段日子为了我、为了淮西帮的所作所为,您难道还不放心吗?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有他帮我管着帮务,我才能全心全意对付那些老奸巨猾的掌柜们!”

龙师爷眉头不展地告诫道:“容容,留个心眼。日久见人心,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我不希望你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一辈子的幸福都押在他身上。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留有余地!”

花想容听进去了一半:“放心,龙伯伯,我心里有数。”

龙师爷目送花想容离开,眼神忧虑,心里暗中打着盘算……

第二日,龙师爷约着朱江吃酒,等朱江一回到码头就叫来心腹吩咐:“你去查查小老大的那些事,别让人知道是我们在查,找些不相干的人去做。”

心腹听命而去,朱江一个人独自低头沉思。

几天的将养,婉嬷嬷的病好了大半,花想容把绣儿送到最好的学堂里读书,瞬间李健感觉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元公馆,往事如烟,李健却有恍如隔世之感!人是很念旧的生物,本来一心想尽快完成任务离开,突然再次感受到曾经的家庭温暖,李健的心似乎找到了停靠的港湾,生出不舍和眷恋,上海站没有消息和指令传来,他也就有了借口,暂时贪恋着这久违的温情。

这天一早,李健打完太极,花想容便到了,拉着他去那个小摊上吃早点。报童在嚷嚷着:“快看快看!凶杀案,日本人被杀,凶手落网!”

李健心中一沉,担心会不会是自己人被捕,于是买了一份报纸看,却看不出什么。等回到家,悄悄让哈孝武去打听,回来却说:“不是军统干的,不知道是什么人,也许是中统、共产党,或者就是民间义士,反正日本鬼子,人人得而诛之!”

李健笑了:“你最近说话怎么文邹邹的,你也学好读书了?”

“咱家不是有个念书的,没事也听两句。别说,绣儿念书就是好听,有时候不明白,她还给我讲,一讲就明白!今后长大了,一定是个才女!”

李健心里一股暖流遍布全身,让四肢百骸都舒服通泰,这就是家的感觉。

李健还是日日去香堂,自从平息了义坞和草蓬塘的风波,不光是周九宫逢人就念他的好,码头的那些弟子们把李健演义成了神人,再加上他天天和大家在一起,为人谦和,又肯担事,时间长了,人是有感情的,他的威望坐着炮仗往上窜!那个难听的外号也就渐渐无人再提。

第五百八十九章 杯酒释嫌隙

这天,很少见面的朱江出现了,找到李健说:“李主事,在下有事相求,可否移步到义坞码头?”

李健痛快地答应,跟着他到了码头,一桌酒菜已经摆好了。朱江也不急着说事,斟上一杯酒说:“我知道帮主传过话,说李主事有旧疾戒酒,本来不该违背帮主的意思,不过,今天这杯酒,是我的一番心意,还请李主事勉为其难!”

李健接过来一饮而尽,爽朗地说:“酒是好酒!既然是朱香主的美意,别说一杯,就是一坛,我也不会推辞。”

朱江盯着他说:“我是小老大提拔的人,平日和李主事敬而远之,突然献殷勤,李主事不怀疑我不安好心,酒里下毒?”

“真要害我,何必先让我生疑?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朱香主是光明磊落的人,敢于给三姨太大张旗鼓地发丧而不避嫌,重情重义,敢作敢当!你对我,无论是人前人后、风头谷底都是那一张臭脸,我看着坦然。你的这杯酒,我一直在等!”

朱江听得浑身血脉贲张,纳头就拜:“李主事,相逢恨晚!可恨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冒犯多时!请李主事责罚!”

李健双手搀起他说:“要罚!罚你多给点酒,我们喝个痛快!”

朱江既感动也为难:“可是帮主有令,你不是不能喝酒?”

“喝一杯也是喝!既然已经违令,就违个痛快的!”

朱江一笑,果然拿来珍藏的好酒,两人边喝边谈。

“李主事,我敬你,要是早点遇到你,哪至于……唉,不说了,先干为敬!”

“过去的就过去,不打不相识,江湖本色!来,我敬你,从此不用看到我就苦着脸,可以相见一笑了!”

“真是日久见人心!一开始大家都觉得你是靠着帮主,可时间长了,其实都明白,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却全安在帮主身上!不过还是帮主眼光好,慧眼识英雄!”

李健一笑岔开话题:“自从草蓬塘码头有了新策略,生意好转,你们还是受了影响吧。要不要让高人给你们支招?”

朱江说:“是有些影响,不过上次李主事的点拨我也听明白了。我们正在想办法,如果不行,再求李主事帮忙。其实冷静下来,我也在想,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义坞和草蓬塘离得近,如果能联手做些事,或许比互相争斗要好很多,最近我正在想主意,想好了就和周香主商量商量,联起手来做大事!”

李健更觉意外之喜:“太好了!朱香主大气!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若有我能帮上的,尽管开口!我必定全力相助!”

朱江却面有忧色:“不瞒李主事,我是有一件难事相求。”

“请讲!”

“我的一个结拜兄弟杀了日本人,被日本人抓了,如今生死不明。我想求李主事和帮主说说,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他的情况,如果人还活着,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救出来?”

李健心中一动,问道:“是不是前日报纸上登的那个消息?你兄弟干的?”

“是。”

“能告诉我你兄弟的身份吗?”

“这个,不是我瞒着你,说实话,这个兄弟和我多年没有联系,只是最近回到苏州见了两面。没想到就出了事,他的朋友找到我,我才知道是他杀了日本人。至于他是什么身份,我还真不知道。”

“没关系,杀日本人是为了民族大义,不管是什么人,都要尽力营救。好!我去想办法!”

朱江看他答应得痛快,自然高兴,但也不无担心地说:“我知道此事很危险,万一事情不密,影响花家上下,会有性命之忧!帮主若觉得为难,就千万别冒险!”

“交给我,别的你不用管。有消息我通知你。”李健心中有数,这个事没必要告诉花想容,不如让苏州站帮着打听更合适。

两天后,梁栋通过内线打听出消息,李健直接找到朱江。

“你兄弟被关在日本人的苏州情报处监狱里,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日本人暂停刑讯在抢救他,大概不甘心,想问出点东西来。”

朱江眉头紧锁,近乎绝望地说:“太难了!日本人的监狱就是进得去,怎么救出来?我去告诉他的朋友,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

“没到最后,先别失望!我继续盯着那边,看看有没有机会下手!”

“李主事,大恩不言谢!帮主那边,我改日亲自去谢!”

“这件事我没惊动帮主,你就不必声张了。”李健只好嘱咐他。

朱江有些疑惑,这么快就探出消息,李健不是本地人,他到苏州的时间不长,自己都办不到的事,他是怎么办到的?不过,疑惑归疑惑,守口如瓶他是应该的。

三日后,李健再次找到朱江。

“有机会了。你兄弟被转移到外面的医院动手术,应该有机可趁。你告诉他的朋友,准备好藏身地点,今夜我去看看,等我的消息。”朱江被突如其来的转机弄得发懵,赶紧去联系人。

李健暗中踩点,发现那所日本人控制的医院虽然守备严密,可比起上海的那个日本军医院也不过半斤八两,根据内线提供的消息,当天晚上,穿着夜行衣的李健偷偷潜入病房,病人做了手术还没有醒,李健怕立刻救走反而害了他,于是返回去找朱江。

朱江一看他一身夜行衣就明白了,感动地说:“李主事,你这么做,我朱江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朱香主,不光是为你。我们都是同胞,责无旁贷。只有一件事希望你帮我,救人的事只有你知道!即便是帮主都不要说。”

朱江满口答应:“好!今后只要李主事一句话,我朱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明天晚上后半夜行动,接应的分成两拨,一拨在医院外的莲花巷,万一敌人被惊动,负责分散追兵。我把人带到刘家河的石桥边,剩下的就是他们的事了。”

“好。李主事,你可要小心,万一不行,别强求!”

“放心。我走了。”李健出门上房,几个跳跃就消失了,朱江看着,心中惊讶,没想到他的本事远不是那日看到的那几下。

第五百九十章指令

第二天后半夜,李健轻车熟路再次潜入病房,病房里的看守如同上次一样,睡梦中就被点了穴,睡得醒不过来。他轻轻把病人摇醒,在他耳边说:“你兄弟朱江让我来救你。我背着你,只要不出声就行了。”

那人微弱地应了一声。李健用床单小心翼翼把人绑在自己的身上,从窗户顺着绳子跳下去,来到院墙边,在墙上插了一柄匕首,背着人借着蹬踹刀柄的力量,飞跃过墙上的电网,落地无声。然后一路在房上飞奔,把人送到接应地点。等候的人只在模糊的夜色中看到一个人影倏忽而至,犹如鬼魅,吃了一惊,赶紧把人从背上放下来,那人还有意识,睁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蒙面人,努力发声说:“高人义士,请留下大名,救命之恩,定当报答!”

李健低声说:“时间不多,你们快走吧。”看了一眼朱江,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日本人发现了空着的床,一段绳索挂在窗上,一把匕首插入墙中,一切如迷雾一样让人发懵。可是有一个人却顿时紧张起来,那就是曾经在上海和军统两度交手的许世卿,他立刻联想到,军统上海站里有个功夫高手,可以飞檐走壁,难道此人到了苏州?目的是什么?不论目的是什么,既然开始行动,绝不可掉以轻心!

他召集下属:“立刻去查,最近在苏州,有没有出现会功夫的人,尤其是能飞檐走壁的!查到了先不要惊动,立刻报告!”

李健没意识到自己的出手,已经让猎犬嗅到气味,阴霾的眼神正在追寻着他的身影。

朱江的态度转变,果然让更多人的风向跟着变,淮西帮帮会内部的凝聚力正不断上升,孤身漂泊多年的李健,身边再次有了家人有了兄弟,一切顺风顺水,每一天都是那样的温暖,甚至连头痛的毛病都悄然消失不见。这样的日子,每一秒对李健都是弥足珍贵!对于曾经失去的人来说,再次拥有,哪怕只是一个影子,都会如履薄冰般地珍爱!

就在李健几乎忘了自己的身份的时候,上海站的指令到了,梁栋秘密约见他,亲口转述:“新的上海站站长已经到任,听说,詹站长已经殉国!”

即便是有心理准备,李健还是一阵难过,想起两人初次见面,在长江上的那段时日,上海站的风风雨雨,沉默良久才说:“他的遗体找到了?”

“76号处决人之后,自有他们的人处理尸体,我们只能在心里给他发丧祭奠了!”梁栋沉痛地说。

李健长叹一声:“最初到上海的那批人,就剩下我们三个了!”

梁栋也感慨不已:“唉!这些日子就没有一个好消息!徐州会战、武汉会战、广州会战、武昌会战、长沙会战,一仗仗打下来,不知死了多少人,还是看不到希望!战事胶着、国家危亡,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看到胜利的那一天!”

“不论能不能看到那一天,我们这些人的生死就是为了那一天!”李健刚被温情软化的棱角再次被残酷的现实祭出了锋刃!

“是啊!终将一死,将来我们这些人恐怕没有坟墓,更没有墓碑!不会有人记得!”

李健的心里突然出现了立在茫茫戈壁中的那座宝剑形状的墓碑,剑锋直指苍天!其实,我应该属于那里,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个飘荡的孤魂!记忆的洪水要冲破闸口,李健的心在悸动,耳边似有隐约的杂音,赶紧暗自深吸口气,用调息的方法尽可能延缓头疼发作。

“上海站的指令是什么?”李健马上回到主题。

“陈站长很重视你的工作,指示你尽快把花想容争取过来加入军统,如果暂时不行,以你现在在花家的地位,也可以暗中操作,把苏州作为南北走私的中转站,把南边需要的军需品、药品、粮食、棉花等重要物资运出,再把南边的鸦片等物资运过来。在你这里集散、转运。”

“鸦片?政府要卖鸦片?”李健很吃惊。

梁栋叹口气:“国民政府困难啊,打战打的是钱粮!广州已失,全部沿海港口都被日本人占领,国民政府的收入就靠海关税收,现在支出翻了十倍,收入却没了进项,除了到洋人那里乞讨,只能急病乱投医!鸦片买卖可是大生意,日本人强行把东北的鸦片卖到占领区牟取暴利,如果能把南边的云土、川土贩卖到占领区,钱好歹能落在政府手里,也算是为抗战出力。唉!说起来惭愧,把鸦片卖给国民来支撑抗战,不知道将来我们的后人会怎样看待这段历史!”

李健一时无语,随即又问:“花想容有心抗日,但能不能和军统合作我也不能肯定。你们有什么计划?”

“既然有心抗日,还有什么顾虑不和我们合作?”

“花想容内心是爱国的,可是他父亲花名驹死得蹊跷,死前已经答应加入中统,这事你知道。问题是,花想容怀疑其父的死和军统牵扯不清。如果要打消她的顾虑,那就要查明杀害其父的凶手,至少能证明不是军统干的。”

“这个事詹站长曾说过,他没有下锄奸令,怀疑是中统或者共产党干的,而且那个字条的嫌疑直指中统。我会把你的意见转达给陈站长,尽可能找到证据证明不是军统所为。”

“那个字条我见过,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你知道詹站长为什么怀疑是中统所为?”

“不知道。詹站长直接派人来调查的,我也不知道内情。阿健,你也在暗中调查?”

“你觉得会是中统干的?”

“不是中统是谁?”

李健欲言又止,梁栋郑重地劝诫:“我知道你想什么!就算你查出凶手又能怎样!难道你还想给花名驹报仇?别忘了花名驹是汉奸!不管谁杀了他都理所应当!阿健,有些事难得糊涂,有些事糊涂不得!苏州转运站关系抗战大业,老板很重视!你要是办成了这件事,居功至伟!这么做也是救了花想容,否则,她的名字就要出现在我的锄奸名单上了!”

李健听出这番话的分量,沉声说:“我明白。转运站必须依靠淮西帮,花想容是帮主,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瞒着她,还是要争取她加入军统才稳妥。只要能让她相信花名驹的死和军统无关,她应该会和我们合作。”

“好,你等我的消息。还有一件事,哈孝武被盯梢了,这是新的接头方式,那个澡堂子还要按照原来的规律去,这样才不被怀疑。”

李健不免吃惊,接过梁栋递过来的烟盒,追问:“你的人暴露了?多久了?盯梢的是什么人?”

“刚发现的,是你们淮西帮的人。我的人没事,但还是换个方式稳当些。我觉得应该是针对你的,他们不敢跟踪你,就从哈孝武入手。你觉得会是谁?什么目的?”

李健想了片刻,一时不能确定是谁,只好说:“让你的人别打草惊蛇,我想办法查出来。”

李健和梁栋分开,不敢到别处,径直回家,正是下午,绣儿还没下学,哈孝武也出门了,除了两个佣人,只有婉嬷嬷在家,见他回来,迎上来说:“阿健,今天回来得早啊!天天从早忙到晚的,今天难得!”

李健的头开始作痛,勉强应付着:“今天事少,就先回来了。奶奶,要没什么事,我回屋睡会儿,昨天没睡好。”

婉嬷嬷忙说:“去吧,是该好好歇歇了!晚饭好了我叫你!”

李健答应着快步走向自己的屋子,婉嬷嬷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没过多久,电话响了,佣人接了电话,奶奶问:“找谁的?”

“是花小姐,找先生。”佣人回答。

“哦,我来接。”婉嬷嬷过去拿过电话说:“花小姐呀!你好!……阿健回来一会儿啦,他说昨天没睡好,回屋歇着去了。你要是有急事,我叫他去?……来吧,好,好,一会儿见。”放下电话没多久,花想容就急匆匆走进来,见到婉嬷嬷就说:“奶奶,我自己去找他好了,您歇着,不用管我!”说着就快步往李健的屋子走去。

婉嬷嬷也不好拦阻,只暗自摇头,由她去了。

花想容连房门也不敲,推门就进,果然看见李健躺在床上,赶紧问:“阿健,我就知道你大白天歇着肯定有问题!我不是给你备了止痛药,吃药了吗?”

李健烦躁地说:“吃了,你出去!”

花想容看他的样子就明白是撒谎:“你肯定没吃,别忍着,我喂你。”说完就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药,倒了水过来,扶起他把药片放到唇边。

李健没力气跟她争,吃了药没多久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夜深人静,花想容竟然半坐半卧在床边,头枕着自己的胸膛睡着了。李健颇为尴尬,他轻轻坐起来,托着她的身体轻轻移动放到床上,自己下了床,让她躺平,然后盖上被子,关了台灯,转身往外走,身后的床上,黑暗中花想容的眼睛动了动,嘴角微微上翘。等李健出去了,花想容睁开眼,顽皮地无声笑了,心中泛起无限的甜蜜和淡淡的羞涩。

第五百九十一章 花想容的及时雨

因为睡得很晚,花想容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赶紧出来找李健,婉嬷嬷说:“他一大早就出门了。花小姐,早饭还给你留着呢。”

花想容心情很好,笑着说:“快中午了,待会儿吃中午饭吧。我有事找他,我先走了!可能晚饭我们也在外面吃!你们别等了!”花想容的语气简直就是小媳妇的感觉,她自己还不觉得。

婉嬷嬷知道她在李健房中留宿一夜,虽然李健做了解释,可在老人的眼里,这也实在是胆大妄为!不过,那样的人物她可不敢管,只能暗自摇头叹息:李健这样的好孩子,怎么遇上这么一个霸道的姑娘家,怕是孽缘哟!

花想容在码头找到李健,突然莫名有些羞涩,赶紧说正事:“阿健,昨天没机会跟你说,商会会长的破事到底还是落到了我的头上。”

李健不无担心地说:“他们真放心你一个小姑娘来挑大梁?是日本人坚持让你接任的?”

“我爹虽不在了,可花家的架子没倒。日本人坚持让我接任会长一职,怕是觉得我更好控制吧!反正是躲不掉了,没想到我竟然也当上了大汉奸!”花想容的心情很是沮丧。

李健明白她的苦恼,安慰道:“这些日子你忙坏了吧,要不去上海找苏小姐散散心?”

“事情还多着呢!哪儿走得开!天天忙着没完没了的应酬,山珍海味都没胃口。阿健,晚上陪我吃顿饭吧,我要吃法国牛排!”

李健看她心情不好,反正只要不是去花府,吃顿饭也还好,就答应了。没想到,码头的兄弟看到久不露面的帮主来了,大家起哄着要一起吃酒,花想容也豪爽,正好也饿了,就包下了整个醉兴楼,和淮西帮的兄弟们闹了几乎一下午。酒席间,花想容管束着李健滴酒不沾,这么做除了是在乎他的身体,更主要的也是做给大家看,李健是她花想容的人。李健很尴尬,却无可奈何。

刚散了席出来,看看天色,李健说:“才吃饱,我看晚上也不会饿了,要不法餐改日再吃吧。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行!现在不饿那就晚点吃!今天和兄弟们在一起特别高兴,忙了这些日子,我要好好放松一下!你也该放松放松了!阿健,我看得出来,淮西帮现在已经是你的天下了!”

“你是帮主,商会的事要是不太忙,你也该多花点时间在帮务上。”李健想起詹俊辉说过的计划,不免觉得心虚。

“你可别多心!我是替你高兴!我知道,你辛苦做事,却把功劳都算在我头上,你不是那种有野心的人,要是不信你,我能放手吗?再说,我说过了,花家和我的人都是你的,你别老是把自己看得那么低!”

李健沉默,他知道只有彻底离开才能救她,否则就是害她,离开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只要她和军统合作,自己就可以功成身退。

花想容喝了些酒有些飘飘然:“吃得太撑了!怎么才能消消食?”

“散散步最好。”李健往花家的方向走。

“总是这么走实在是无聊。我想起一个好地方,阿健,跟我走!”花想容追上来挽着李健掉头就走。

“去哪儿?”李健有点紧张。

“散步的地方!你还怕我拐了你吗?”花想容故意逗他。

走着走着,李健的直觉不太好,果然,花想容直冲着前面的水晶宫舞厅而去。

李健站住了:“对不起,我不想跳舞。”

花想容紧紧拽着他的胳膊,软磨硬泡地说:“跳舞不也是散步吗?不过是加了点音乐,在音乐中散步。就当是陪我散散心,阿健,求求你了,就这一次,行不行?”

“你要散步,我可以陪你。跳舞就算了。”李健很坚决。

“为什么?跳舞就是交际,很普通啊!我们都是年轻人,别那么老古董行不行!”

“大白天的,还是散步好!”

“这么说晚上你能陪我跳舞?”花想容见缝插针。

“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天气好,适合散步。”然而李健突然意识到这句话说错了,今天一直阴云密布,迟早要下雨,不由得抬头看看天。

花想容也望望天,心中祈祷:下雨!下雨!快下雨啊!求求老天爷,观世音,龙王爷,你们就给点雨吧!可怜可怜我花想容这一次吧!

“你们俩在这站着看什么呢?”一个声音传来。

两人循声望去,许志明满面疑惑地看着他们。

李健尴尬地笑笑说:“许先生,这么巧。你怎么也在这儿,路过?”

许志明殷勤地说:“我去水晶宫跳舞。你们呢?也去跳舞?一起吧!”

“是啊!太好了,我们一起去吧。”花想容赶紧附和,觉得今天的许志明看着很顺眼。

李健刚想拒绝,一大滴雨点落在了脸上。紧跟着密集的雨点砸下来,街上的行人纷纷找地方躲雨。

许志明忙说:“下雨了,我们快进去!”

花想容趁势猛拉李健,大声说:“下雨了,快点,阿健,要淋湿了!”心中不断感激老天爷、观世音和龙王爷,发誓一定要去庙里还愿,多多给香油钱!

李健不得不随着花想容小跑进了舞厅,服务生已经殷勤地递上干毛巾让他们擦干雨水,一个舞女上前热情地招呼着许志明:“许公子,风雨无阻啊!走,喝点酒驱驱寒气!”

许志明笑着回头招呼李健两人:“花小姐,李先生,我们坐一起好好聊聊!”

花想容趁势挽着李健的胳膊,李健身不由己地跟着她,四个人坐在了半环形的沙发上,服务生紧跟着送来了葡萄酒和水果。

“花小姐,好久不来了!你现在可是咱们苏州的大人物了,身边的这位先生倒是眼生,是第一次来吗?”舞女一开口就是面面俱到。

“莺莺,你不知道,这位就是李健,李先生,他可是花小姐身边的大总管,护花骑士!”许世卿似乎有点酸酸的醋意。

“原来你就是李先生,我们是早闻其名,不识其人!今天终于看到庐山真面目了!幸会啦,李先生!”莺莺的声音的确像是黄莺一般,清亮婉转,很是好听。

李健心中纳闷:怎么自己的名字连素未谋面的舞女都知道?看来,苏州人早就把花想容和自己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了,心中更是别扭,勉强一笑并不接话。

花想容替他答道:“莺莺,阿健不太爱讲话,你别在意。我师父呢?怎么半天不见人?”

“哎呦!我也教过你跳舞,怎么就不见你喊声师父!燕燕大概在舞池里,放心,她看见你一定会过来的啦。”

第五百九十二章 意外的收获

一曲终了,果然,一个舞女向他们走过来。在忽明忽暗的五彩灯光下,光影勾勒着她窈窕诱惑的身材,纵然穿着并不那么露骨,然而贴身的丝绸将她美妙的身躯轻轻包裹,令人浮想联翩,一见勾魂,更让人惊奇的是,魔鬼的身材却有着一张清纯如水的脸,虽然脸上的妆略有些浓,但俗粉之下,是一双秋水明眸,修眉拢秀,朱唇皓齿,气质好似闺阁处子,可远望而不可亲近。

花想容笑着站起来迎上去:“师父,你简直是神仙,永远都青春貌美、岁月无痕!”

燕燕微笑着说:“花大小姐,我的功夫都传授给你了,再说好听的,我也没什么绝招了!师父的称呼不敢当,还是免了吧!”

“叫师父好象是显得老了些,没关系,我心里当你是师父!那就还是叫你燕燕姐吧!”

“我可不敢当你花大小姐、花家掌门人的姐姐,别人听了也不好,叫燕燕就好,随意,亲近。”

花想容明白她顾忌自己的身份,也就大方地说:“好啊,燕燕,给你介绍一下,李健,我的掌门人!”

李健无法拦着花想容的昭告天下,尴尬地冲对方一笑算是招呼,燕燕礼节性地说:“李先生,幸会!”然后又对花想容说:“早听说你回苏州了,一直没机会见,你又变样了!怎么头发剪了?这发型很时髦啊!”

“是吗?好看吗?换个发型,换个心情!再说,最近我忙得连梳头的时间都没有!唉!惨啊!”

“小可怜!今天既然来了,那就好好玩,尽情放松放松!想要什么曲子,舒缓的,还是激情的?”

花想容凑近她的耳边小声嘀咕,她以为李健听不见,哪知道他听了个一清二楚,眉头微皱,更后悔踏入这个是非之地,让花想容可以为所欲为。

燕燕似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李健,然后对大家笑笑走开了。当下一个曲子响起来的时候,莺莺和许世卿挽着下了舞池,花想容却并没有要求李健带着她跳舞。然而李健心中叫苦,他知道花想容会怎么做逼自己就范。果然几个舞女走过来轮番缠着他要跳舞,不堪其扰的李健明白这是燕燕按照花想容的意思安排的,于是当花想容挺身而出帮他解围的时候,他只能跟着她走向舞池。

花想容阴谋得逞地偷笑,挽着李健下了舞池。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花想容被李健轻轻搂着,跟着他的节奏起伏旋转,如果说第一次和他跳舞是惊艳,这一次就是沉醉。面前的李健那么真实,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他的力量,他的节奏,跟着他,靠近他,依傍他,是她的终极梦想!可是每一次靠近都是那么难,他抗拒、冷漠、纠结,到底是什么让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爱?花想容在他的怀抱里迷茫、沉醉甚至恐惧,万一他真的离开,自己怎么活下去!如果说她对李健的以死威胁一开始只是威胁,如今却是真正的恐惧。她的陷落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李健有些意外,花想容从始至终地沉默和乖巧,直到舞曲结束,竟然一句话都没说,跳完了就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像是一只可怜的流浪猫等着有人抱回家!他有些心软了,何况回座位还会不停地被人骚扰,就这么甩手离开舞厅也的确太让花想容难堪,索性就一次跳个够,下不为例吧!

当舞曲再次响起,李健顺势说:“你累吗,不累就接着跳?”

花想容立刻回应:“不累!谢谢你,阿健!”

李健看着花想容乖巧可怜的样子有些想笑,心头却又有一丝悲哀,索性抛开那些理不清的纠结,带着花想容尽情地跳,一支舞曲连着一支舞曲,让花想容无比地惊喜和陶醉!燕燕暗中关照着舞曲的安排,或舒缓,或欢快,或激烈,或漪靡,不会让他们太累,也时不时给一些亢奋。也不知道跳了多久,终于花想容有点吃不消,别的好说,唯独脚上的高跟鞋开始硬邦邦地不跟脚了!

李健适时说:“再跳,小心把脚崴伤了!坐下歇会儿吧!”

花想容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地同意了:“好吧,歇会儿再跳!”

许世卿也在坐,莺莺却不见了。花想容要去补妆,顺便找到燕燕感谢:“谢谢你,燕燕,舞曲配合得太好了!今天我真是太高兴了!”

“你们还真是能跳!累坏了吧!”

“说真的,燕燕,阿健跳得怎么样?”

“很好!像是跟人特意学过,不是野路子练出来的,他的姿势非常标准,有点欧洲宫廷舞步的感觉。他是留过洋的吧!”

“你觉得他留过洋?对,有什么不可能?那你觉得,他人怎么样?”花想容太兴奋了,说话开始不过大脑。

燕燕有些为难:“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我真不好说。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他的舞跳得那么好,为什么还要让你想办法逼着他跳?”

“他这个人,不爱说话,不爱交际,我不逼着他,他永远都不进舞厅!真是奇怪了,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学的跳舞!”

“听你这么说,是有些奇怪。看样子,还是个正人君子!要是别的男人看到几个美女围上来,还不主动扑上去!偏偏你的这位掌门人跟见了苍蝇似的,是不是怕你吃醋?还是真的坐怀不乱?你也真敢这么干!小心送羊入虎口!”燕燕开着玩笑。

花想容突然想起曾经把自己当羊送过去,他的那些冷漠反应,心虚地说:“燕燕你眼睛毒,帮我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是柳下惠?”

燕燕打趣她说:“你小心,跑到舞厅里来考验自己的情人,便宜了他!”

花想容听“情人”两个字,到底是姑娘家,有些不好意思,借口说:“我去补妆了!待会儿接着跳,还是拜托你了!”

花想容一离开,就剩下李健和许世卿两人,李健抓住机会主动和他攀谈起来。

“许先生在哪里高就?”

“哎,比不上你!我叔叔给我在政府机关谋了个差事,就是个办差跑腿的!”

“谦虚了!商人再有钱,见官低一等!我们将来还要指着许先生多关照呢!”

许世卿笑着说:“李先生,会说话!其实,那都是老皇历了!现在这世道,别的都是虚的,只有真金白银是实惠!”

李健顺势说:“从来官商一体,许先生有心,以后我们找个机会一起发财?有钱大家赚,才能财源滚滚!”

“哎!说得好!李先生,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投缘,改日我做东,咱们好好聊聊,世道乱,不赶紧挣点保命钱,将来后悔都来不及!”

两人似乎一拍即合,越谈越投机,这倒让李健有了个意外的收获,本来就想和他拉近关系,自己却一直忙于帮务,也不善于搞关系,正不知道如何接近他,没想到一磕睡,就有人送枕头!

第五百九十三章 法式大餐

花想容回来,看李健和许世卿谈得热火朝天的,有些意外,只好坐在一边喝酒休息。她才一坐下,就不断有年轻人过来邀请她跳舞,多数都是本地大户的公子。花想容可是苏州最富有也是最有权势的小姐,继承了花家家业,依然待字闺中,虽有些绯闻,但凭着她的美貌和家世,依旧是多少人想娶进门的女人。

花想容没想到自己也遭遇了类似李健的困境,一概拒绝,终于不厌其烦,打断两人的热聊:“阿健,我们去跳舞吧。”

李健却不想一错再错,看看表说:“已经六点多,太晚了,你也累了,我们回去吧。”也不等她回应,起身向许世卿告辞:“许先生,那就说好了,明天中午醉兴楼,我做东!”

“哎呀!李先生客气!好!下次我做东,咱们明天不见不散!”

李健径直往门口走,花想容知道他决定了也是说一不二,不好再强求,便紧走几步跟上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让关注她的那些公子哥们大跌眼镜。

一出舞厅,花想容就说:“我饿了!”

李健就知道花想容还想着法餐的事,只好说:“那就去吃法餐吧。”

花想容这才高兴地挽着李健说:“知我者阿健也!”

李健想挣脱她的胳膊,可花想容铁了心地死死抱着胳膊不撒手,李健越挣扎她就抱得越紧,两只胳膊半边身体都用上了。弄得路人不断注目,李健只好放弃,花想容这才放松些,高高兴兴挎着他的胳膊一路来到法国餐厅:巴林。

餐厅里灯光柔和,非常安静,里面的客人不是很多,花想容是订好桌的,他们的桌子是位置最好的一个,在一个独立的平台上,周围奇花异草环绕,和其它的餐桌间隔很大,处在最里面,非常私密和安静。桌子是长方形的,座位在两头,桌子中间是鲜花和蜡烛。李健不免微微一怔,他熟悉这样的餐桌,熟悉但又遥远,带着痛苦而珍贵的记忆。

这是花想容第一次和李健一起吃正规的西餐,特意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发现他一点都不陌生也不紧张。

“阿健,你想吃什么?”

“我不懂他们的菜,你点吧。”

花想容便点了前点、正餐、甜点和葡萄酒,然后笑语盈盈地说:“阿健,你也少喝点酒,感谢你陪我散步!”

李健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心里却希望赶紧离开,这样的场景让他无法逃避那段不敢触及的记忆。

前点上来了,花想容暗中观察着李健的一举一动,果然一切娴熟优雅,内心更加认定燕燕的推断是有道理的,他可能是曾经留洋的,即便不是,至少也是大户出身,否则怎么能西餐、跳舞,样样精通!

“阿健,谢谢你!今天是我最快乐的一天!”花想容举杯遥祝。

李健看着对面的花想容,依稀仿佛中还有个风华绝代的身影,他举杯,却心痛,勉强一笑,说不出话。

“怎么了,阿健,你不高兴吗?还是累了?不舒服?”花想容看出他面色有异。

“没事。我有点饿了。”他努力关上记忆之门,随口应付着。

吃完了第一道蔬菜沙拉,正餐上来了,是牛排,李健看着那厚厚的一大块肉,上面覆盖着诱人的料汁,有些走神发愣。

“你看什么呢?不喜欢牛排吗?我让他们换?”花想容故意点了生牛排,想看看李健的反应。

李健回过神忙说:“没什么,有点多。”

“吃不完就剩着,没事!”花想容觉得李健有点怪怪的。

李健用刀切开了牛排,外面熟的,里面是生的,带着血红。李健的心有些发紧,耳边响起了维克多利亚的声音:“别忘了,将军的牛排要全熟的!”

李健努力驱赶脑海里的影像和声音,机械地切着牛排,机械地填进嘴里,机械地嚼着,囫囵地咽下去。然而,血腥味从嘴里蹿进心中,蹿进大脑,他分明地看见维克托莉娅在自己的怀中闭上了眼,突然就觉得胃一阵翻搅,只好放下刀叉,尽可能平静地说:“我去洗手。”

花想容愕然地看他离开,看着他吃了一半的牛排,心中疑惑不安。

李健冲进厕所一阵呕吐,把所有东西吐了个干净,情绪失控地想哭,赶紧用冷水漱口冲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等他回到餐桌边,花想容已经吃完了正餐,他的那半份牛排也撤了。

花想容关切地说:“阿健,你没事吧?是不是吃不惯生的,要不给你换一个别的?”

李健的心情低落到极点,只想快点结束:“没事,我吃饱了。回去吧!”

花想容为难地说:“还有甜点没上呢!你要是不舒服……就算了。”

“那就吃完了再走。”李健勉强自己镇静下来。

甜点端上来,是一块白色的香草蛋糕,配着红莓果酱,李健拿着小勺吃着,可嘴里竟然是巧克力慕斯的味道。一个小提琴手按照事先的安排过来演奏,悠扬浪漫的曲调听在李健的耳朵里却是悲哀到了极点,维克多利亚的身影不断在眼前晃动,她在军营,在跳舞,在迎宾,在举杯,在骑马,在秋千架上,在自己的怀中……终于曲尽,李健立刻站起来,小提琴手还以为他要有什么浪漫地举动,微笑地等着浪漫的一幕,谁知李健只是说了声“谢谢”,竟然逃离一般地往外走。

在小提琴手愕然的目光中,花想容急忙追出去,拦住李健问:“阿健,你怎么了?我就觉得你不对劲!我做错什么了?还是说错什么了?你总要跟我说清楚吧!”

李健压抑着的情绪突然喷发,不耐烦地说:“你没错。错的是我!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先送你回去!”然后叫了两辆洋车,回到花府大门口,花想容不安地说:“阿健,你这样子我不安心,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李健竟然粗暴地命令她:“下车!回家!”

花想容有点吓着了,从没见李健脾气这么坏过,乖乖下车往门内走,边走边回头,李健不耐烦地催促她:“回去!”看花想容一脚踏进大门,门口的保镖迎出来,便立刻让洋车往家跑,他的头痛已经开始发作。

花想容回到屋里,坐立不安,终于忍不住出门吩咐保镖:“去雀园,快点!”

李健歪歪斜斜地回到家,哈孝武赶紧把他搀进屋里躺下,李健心情极差:“别管我!出去!”

哈孝武只好退出来,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就看到花想容迎面而来,忙拦住说:“花小姐,我大哥睡了,要不你明天来吧。”

花想容只甩了一句:“让开,不叫你别进来!”推开哈孝武进了屋。

哈孝武小声嘟囔着:“也不知道这是谁的家!”

第五百九十四章 争吵

花想容一进屋果然看到李健双手抱着头侧身躺在床上,赶紧把药拿出来,就要扶起他吃药,没想到手刚碰到他,就听到一声低吼:“出去!”

花想容终于忍不住大发脾气,大声说:“你干什么!你有什么事为什么不说!干什么藏着掖着!你是不是男人!起来!有病就吃药!”

李健没说话,也不动。

花想容冲过去使劲把他侧着的身体转过来,却看到他痛苦扭曲的样子,心软了:”阿健,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脾气。别为难自己,把药吃了吧!“

李健推开她的手,竟然挣扎着下床,一手拽着花想容就往门口走,花想容立刻反应过来,狠命一挣,挣脱了手臂,李健却没站稳,踉跄了几步扶着卧室门框,转身怒喝:”花想容,你出去!老跟着我干什么!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迟早害死你,你滚,滚远点!“

花想容一愣,也不顾一切地嚷嚷着:”我不!就跟着你!管你是什么人!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李健眼露凶光,恶狠狠地说:“好!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我就告诉你!我是索命的无常!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吗?多得数都数不清!那些人,他们信我,敬我,爱我,跟随我,最后怎么样,曝尸荒野!一个一个,死了!都死了!我杀了他们,背叛他们,抛弃他们!我早该下地狱,可是阎王都不收我!你跟着我,迟早死在我手上!”

“我不信!就算死在你手上,我也愿意!”花想容想都不想地怼回去。

李健眼中的凶光黯淡下去,退后两步靠着墙滑下去,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反复说着:“是我害了她!我害了她!我杀了她!是我……”

花想容赶紧过来安慰着:“阿健,别想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不是什么无常,你说的那些我不信!我相信我的眼睛,你不是恶人、不会害我!你是我要托付一生的人!忘了从前吧,我再不问了!我不想知道你的过去,只要你的现在和将来就够了……”突然花想容觉得李健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靠在她身上,就知道不好,赶紧拨开他的胳膊,李健昏过去了。

花想容赶紧大叫:“小武,小武,来人啊!快来人!”

哈孝武本来就没走开,听到屋里大吵大闹,就在外面偷听,赶紧进来慌张地问:“咋了,这是咋了?”

“我的车在外面,背上他去医院!”

两人把李健送到医院,做了检查后,医生也束手无措:“花小姐,对不起,他的情况我们实在无能为力!”

“什么叫无能为力!你们总能做点什么吧!不能见死不救!”

“按照常理,异物扎进脑子里,人就活不成了。他能活着,每一天都是老天爷给的,是运气。现在的医学,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注射吗啡减轻痛苦,但注射多了会成瘾。”

“他会不会死?”

“目前看应该不会,异物周围有少量出血,身体基本上还是正常,但也不能百分百保证。”

花想容稍微镇定了下来,医生说:“只能等他苏醒后看看有什么不良影响。今后,还是要避免让他过于激动或者劳累。”

花想容问道:“医生,我听说有一种病叫失忆症,就是人忘了以前的事,有吗?”

“有。你担心他会失忆?”

“不是担心,是希望。能不能让他得失忆症,忘了过去,就不会总是想起从前的痛苦受刺激。”

医生满脸诧异和无奈,只能建议:“这我们可没办法。尽可能想高兴的事,转移注意力吧。”

花想容坐在床前,呆呆地看着李健,实在想不明白,就是一顿法餐,怎么就让他想起伤心的往事了?她回忆着李健的话,他说他杀了很多人,还说杀了他,那个人是谁?男人还是女人?亲人、朋友还是情人?他们曾经一起吃过洋餐?所以睹物思人,伤心难受?阿健,你到底是什么人,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为什么那么自责,说自己杀了很多人,还说迟早会害死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害我?

花想容凝视着李健的脸,他是迷一样的人,却让我迷失在他的世界里。如果没有他,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突然,她想起医生的话,他的“每一天都是老天爷给的,是运气”。如果李健随时会消失,他还能等两年吗?万一等不到……不行,我们要尽快成亲,不能等,他不能等,我也不能等!花想容的眼神渐渐变得凌厉起来。

李健睁开眼,觉得晦暗一片,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于是闭上眼,再睁开,似乎看清了些,却只能感觉到光亮,依稀有人影、门、窗。

“阿健,你醒了,头还疼吗?”熟悉的声音,是花想容。

李健看着她的人影靠近,就在眼前,却像是陷在浓雾中,依稀看到轮廓,却看不清眉眼,问着:“你是容容?怎么看不清?”

花想容立刻有些慌神:“看不清?别急!再仔细看看。”

李健也有些发慌,伸出手在眼前,自己的手竟然也是模糊的。他闭上眼,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再睁眼,情况没有变化,只能隐约感觉到光影,他的心往下沉。

花想容赶紧去叫医生,医生过来看了看说:“眼睛没问题,可能是脑子里面的问题,估计是瘀血压迫视觉神经,等瘀血被慢慢吸收就会恢复正常。”

“要多久?”李健问。

“说不好。不过既然你还能看到一些,应该不严重。你要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次还算是运气,要是大量出血,就麻烦了!”

花想容赶紧追问:“医生,有没有药能帮助恢复得快点。”

“还是自己吸收的好,虽然有些辅助性的药物,但效果一般,副作用却不小。我可以开一点试试效果。”

李健睁开眼什么也看不清,索性闭上眼,花想容赶紧安慰他:“阿健,放轻松些,医生说不严重,或许过几天就好了!要不我们回家,在自己家里更方便些。去我那儿好吗?”

“不用,我回雀园。有小武照顾就行了。”李健的心情依然低迷,头也还在隐隐作痛,他终于真正意识到那个弹片的确可以随时要了自己的命,可现在还不能死,任务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还有自己牵挂的人在等……

翌日,李健回到了雀园,花想容竟然也临时住了过来,李健懒得跟她争,因医生开的药损伤大脑,他不愿服用,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心打坐,争取尽快恢复。

这天哈孝武进来,趁花想容不在,悄悄对李健说:“上海的消息,陈站长专门指派了特派员过来和花想容接触,你的事那边知道了,说不需要你露面,只要透露她的行踪,帮着制定见面的计划就行。但绝不能暴露你的身份。”

“花名驹的事怎么说?”

“他们能证明不是军统干的。”

“怎么证明?”

“这个没告诉我,就说特派员有把握说服花想容加入我们,还说要尽快安排见面,以免夜长梦多。”

“好!你帮我打听花想容这几天的行踪!”李健吩咐着。

“用不着打听!你眼睛看不清,花想容大部分时间都在咱家!没急事根本不出门!”哈孝武嘟囔着。

李健心中一动,有了主意,又对哈孝武说:“侧面打听一下,这两天医生过来的时间,那期间花想容会不会出门。”

哈孝武惊讶地说:“大哥,你啥意思?你要他们在家里见面?那你不就暴露了?”

“不会。让他们假扮医生护士到雀园,你把其他人都支开,这样更安全隐秘!而且有我在场,也能见机行事!”李健其实是不信任军统,他不放心让花想容和军统的人单独见面。

哈孝武答应着:“那好!我去打听。”

第五百九十五章 蓄谋的谈判

这天上午,到了医生上门检查的时间,花想容照例陪伴在侧,询问检查结果。

军统特派员扮成医生护士,特意稍稍提前了一点,同时安排人在路上给真正的医生护士制造麻烦,阻止他们过来。

花想容一见医生是生面孔就起疑:“吕医生呢?怎么换人了?”

“吕医生有个紧急手术,让我来给李先生检查。”

“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

“对不起,吕医生没交代,是我们的疏忽。如果花小姐坚持要吕医生来,那我们就回去了。”

这一招欲擒故纵果然奏效,花想容放下戒心说:“不必了。以后有任何变动都要提前告诉我。那你们就检查吧。”

哈孝武故意躲开了,屋子里只有医生护士和李健、花想容。李健坐在椅子上,花想容站在一旁等着。医生靠近李健,护士把药箱放在桌子,不慌不忙地打开药箱,伸手好象是要拿医疗器械,却拿出一支手枪猛地对准李健,医生也迅速拔枪对准李健的头,对花想容说:“我们是军统的,想和你们谈谈,不想伤了和气,希望你们配合。”

花想容一惊,因为是在家照顾病人,身上就没带枪,现在两支枪都是对着李健,赶忙说:“有事好商量。他是病人,你们别伤他!否则,一切免谈!”

医生说:“我们知道李先生是有功夫的,虽然眼睛看不清,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李健顺势说:“既然你们是来谈的,来者是客,那就请说明来意,谈谈无妨。”

花想容看见门开着,怕佣人看到了乱叫,反而伤了李健,便说:“我去关门,放心,我不会冒险。”说着走去关了门,回来大大方方地坐在椅子上说:“既然是谈,就要有谈的诚意,两位的枪还对着我的人,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医生退后几步放下枪,护士却依旧在李健身后持枪威胁。医生说:“我们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以李先生的能力,不这样我们没有安全感。”

“你们竟然敢假冒医生闯到家里来,胆子够大的!”花想容冷冷地说。

“我们关注花小姐很久了!我们也知道二位关系不一般,出此下策就是为了见两位一面,谈谈我们合作的问题。”

“合作?你们来晚了一步,中统已经找到我,邀我加入!怎么你们两家各自为政,有事都不互相通报吗?”

李健闻言吃了一惊:中统又抢先一步,怎么我不知道?花想容为什么瞒着我?

医生沉住气问道:“听花小姐的口气,和中统那边只怕是还没有谈妥吧?花小姐不妨谈谈条件,我们戴老板最佩服巾帼英雄,一定不会亏待花小姐!”

“别的先不说,我就想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凶手是谁!”

“令尊的意外亡故我们深感遗憾。小姐知道,我们曾经接触过一次,那次你就说令尊答应和中统合作,我们也就信了。没想到令尊突然遭到暗杀,我们回去和中统沟通,可是他们却说根本就没有此事。我们觉得事情蹊跷,就暗中调查,发现警察局掌握的遗物中有一个字条,那个字条的暗语就是中统惯用的暗语。这个事情,我们向上面做了汇报,可是中统那边不配合,查不下去。我不能说令尊的案子就有了定论,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花小姐想要调查清楚,那个字条是个关键。”

花想容记得那张字条,自己当时看不明白,警察局也查不出来,听此人这番说辞,不由得将信将疑。

“字条上的暗语是什么?”李健追问。

“字条除了钢笔字写了时间,还有用显影水写的几个字‘江桥小渡一叶舟,狡兔’,是地点和代号,中统惯用的联络手段。你们用淘米水一涂就看到了。”医生说的有鼻子有眼。

李健听了也犯嘀咕,难道真是中统下的手?为什么?他的话可信吗?

花想容沉默片刻说:“我会查清楚,不管凶手是谁,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医生说:“花小姐,我个人很同情你,但中统那边阻拦调查我也无能为力,不过如果今后能有进展,我会告诉你。”

花想容明白,没有免费的午餐,于是说:“那就先谢过了!不知道先生如何称呼?”

“荀越,军统苏沪区特派专员。”

“荀先生,言归正传,谈谈合作的事吧。”

“好,花小姐快人快语!我们知道,花小姐在淞沪会战期间参加过童子军,冒着枪林弹雨抢救伤兵,抓汉奸、搞募捐,是为国家出过力的!花小姐有爱国之心,因形势所迫不得已为日本人做事,我们也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的!所以,如果花小姐肯审时度势弃暗投明,我们戴老板亲自发话,任命你为苏州特别行动大队的大队长,少校军衔,这可是军统从未有过的特例啊!从此,花小姐就是我们军统插入敌人心脏的一把利刃,将来就是抗日功勋!”

花想容面无表情,继续问:“需要我做什么?”

“利用花家在商会和江湖上的势力,为民国政府开辟秘密物资集散地,给南边筹集军需、药品、粮食等,再把南边的货物转运贩卖到各个占领区,自然,也少不了情报收集、锄奸和支援敌后抗日的工作。”

“我要考虑一下,三天后给你答复。“花想容不置可否。

“可以。对了,还要说一下,关于李先生。我们也知道李先生的真实身份。你曾经是国军上尉,参加过淞沪会战,因伤掉队,滞留在上海。李先生的处境可是不妙,如今你的伤好了却迟迟不归队,还给日本人做事,这可是逃兵加叛国的死罪!考虑到李先生的特殊情况,只要浪子回头,我们可以补充秘密档案,就说李先生是军统特工,奉命打入敌人内部。这样你就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帮助花小姐。要知道,中统是主管内部纪律的,他们的耳目不比我们差,一旦盯上你,你这辈子都甩不掉逃兵和汉奸的追命符!”荀越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李健。

李健立刻明白了荀越的用意:这是用自己来胁迫花想容!怪不得他们说有把握说服花想容!原来就是要利用花想容对我的情意达成目的!他们根本就不信任花想容,所以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他们不相信花想容,也不相信自己,我们都只是落入囊中的棋子!

花想容果然紧张地看了看李健,语气放缓说:“阿健的伤一直没好,他脑子里的弹片取不出来,医生说不能剧烈活动和受刺激,他这个样子怎么上战场打仗!他做的事都是为了我,没有做出卖国家的事,谈不上逃兵和叛国!我希望你们能公平对待他!无论是对我个人还是花家,甚至今后抗日的事,阿健都是必不可少的!他没事,一切好谈,否则,我花想容翻脸无情、什么都不怕!”

荀越微笑,笑容中带着诡异:“花小姐误会了,我这么说不是威胁你们,要是知情不报,真的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到时候才后悔莫及,我是提醒你们要小心中统。既然大家都谈开了,我们已经是付出了最大的诚意。三天为限,那就静候佳音?”

“好,三天后我给你答复。”其实,花想容已经决定了,她不能让李健有任何不测。

第五百九十六章 福祸相依

特使带着满意离开,屋里紧张的空气依然没有散去。花想容安慰李健:“阿健,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动你一根手指,否则我什么都干得出来!我决定了,加入军统,反正我绝不当汉奸!中统和我爹的事还要查清楚!不管谁干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花想容加入军统的决定本来是李健所期望的,可是他此刻却对军统彻底寒心!这些年在军统看惯了他们对待敌人不择手段、没有底线,如今更看清他们对待自己人也是一样的冷酷无情!詹俊辉的计划,梁栋的忠告,荀越的卑鄙伎俩,就像是一场荒诞的戏中戏,一个骗局套着一个骗局,抗日、任务、欺骗、利用在李健心里搅成了一锅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再次成为被人拨弄的棋子,将来花想容也难免会被那些人当成木偶利用,我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害她?淮西帮上上下下千百口将来命运如何?会不会难逃兔死狗烹、卸磨杀驴?我会不会重蹈覆辙,就像是曾经的义勇军,带着他们走进自己人的阴谋诡计……

花想容看李健像是没听到自己的话,呆呆地不知想什么,担心地继续劝:“阿健,那些人要是敢动你,我就算作千古罪人也绝饶不了他们!你别想那么多,要不……”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能出去一下吗?”李健心烦意乱地打断她。

花想容觉得李健神色古怪,忍不住说:“阿健,平日这个时候,我们都会出去走走。你心情不好,散散步有好处。”

“我想打坐,麻烦你帮我关上门,别进来。”李健随口应付着,索性摸索着回到内室盘膝而坐,这是求得清净最好的借口。

花想容狐疑地看他摆好了姿势,只好说:“那好,过阵子我再来。”她转身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一句:“容容,对不起!”

花想容立刻转身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的事给你添了麻烦,对不起!”李健心中的愧疚无法言明,但一切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除了说这三个字,他还能做什么!

花想容宽慰他:“阿健,你没有对不起我,再说对不起,我就生气了!”

李健不再说话,闭目打坐,却千般隐忧纠结萦绕于心,气息紊乱根本无法平静。

花想容出去带上门,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她回到自己的屋里,一颗心七上八下,老觉得李健有些不寻常!今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照理说应该两人好好商量一下,分析利弊,想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可他就说一句“对不起”!这个时候,往常也不会打坐啊?

花想容胡思乱想,越想越不安,突然她有个可怕的念头,难道他知道自己逃兵的身份暴露,为了不连累自己想一走了之?所以他对我说对不起,是在跟自己告别?他会不会已经……

花想容的血液几乎凝滞,立刻不顾一切地冲出去,跑到李健屋前猛地撞开门,大叫着:“阿健!不许走!阿健”

此时李健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勉强坐禅入定,正在运气行血,可是一时心魔难除,气息不稳,突然又被花想容的爆烈举动惊扰,气血激荡,喉头腥甜,随即咽下涌出来的血,心中不免苦笑:做了亏心事,果然报应不爽!

花想容看到李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慌乱地说:“对不起,阿健,我以为你要走!怎么办,能动吗,叫小武来带你去医院?”

李健只能先求自救:“关上门,谁也别进来!”然后努力继续打坐,导引紊乱的气息。

花想容赶紧照做,站在门外守着,大气都不敢出。等到天快黑了,才轻轻敲敲屋门,没有声音,她推开门,小心翼翼地到内室,却看到李健倒在床上已然睡了。

花想容后悔自己的鲁莽害得李健伤了自己,也不敢动他,只好把哈孝武叫来,他也吓了一跳:“我大哥咋了?早上还好好的!”

“都怪我,他打坐不让人打扰,我以为他要走就冲进来,害得他伤了自己!”

“大哥要走?去哪儿?他眼睛可啥也看不见!”

“唉!跟你说不明白!都是我胡思乱想!行了,别耽误时间!你快去叫医生来看看,只能是吕医生!”

哈孝武一脑门子的官司,也不敢再说什么,嘟嘟囔囔地赶紧跑了。

李健第二天上午一睁眼就看到花想容眼睛红肿地坐在床边发呆。他没有惊动她,暗自运气调息,知道没有酿成大祸,心里也算松了口气。现在心里也平静下来,可以认真想想今后的路:花想容被迫接替花名驹出任商会会长,她就是苏州头号大汉奸,梁栋的忠告是认真的,继续当汉奸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花想容拳拳爱国之心,不甘心卖国求荣,加入军统也是当前唯一的出路。既然转运站这么重要,军统绝不会受制于人,迟早会把淮西帮或收买或拆散,以花想容的性格必然会成为军统的眼中钉,务比除之而后快!淮西帮就如同曾经的义勇军,花想容就是当年的李天行!不能让他们步我的后尘!该怎么做才能既为国出力,又保全他们

正想着,耳边传来花想容的声音:“阿健,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我?”

李健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歉意地说:“对不起!你又是一夜没睡吧?哭了?眼睛都肿了!”

花想容没想到李健突然这么体贴温柔,不知道是幸福还是愧疚,竟然忍不住又想落泪:“我从前最恨流眼泪,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动不动就想哭!”

李健心中不免感慨,意识到花想容为了自己改变了不少,刚要说话,突然花想容惊叫起来:“阿健,你的眼睛!你能看见了?你看见我眼睛肿了?”

李健恍然醒悟,赶紧认真看着花想容,看得清清楚楚,眼睛眉毛,连睫毛都看得清楚,然后转头看周边环境,也是和从前一般无二,不觉暗自唏嘘:这就是人生的不可思议!或许是最近勤于打坐、运气行血的结果,也或许是昨日那么一折腾,不知怎么就把脑子里的瘀血清除了!祸兮福兮,真是纠缠不清啊!

“阿健,你说话呀!是不是能看清了?和以前一样吗?”花想容迫不及待地追问。

李健忙说:“容容,谢谢你!原来你才是妙手回春的神医!我该登报给你做个宣传!”李健不知为什么,因祸得福之后,似乎放下诸般烦恼,轻松了许多。

花想容大喜过望,站起来不知要做什么,激动地欢呼:“太好了!你的眼睛好了!观世音保佑,我的那些阿弥陀佛没白念!阿健,我太高兴了!”

看着兴奋雀跃的花想容,李健心中是浓浓的感动,眼睛好不好是自己的事,可她却比自己还上心!她对自己的那片真情该如何回报?可是我是如何回报的,我又能如何回报!李健的心瞬间又沉了下去!

李健的任何细微变化,花想容都洞若观火,赶紧说:“阿健,医生说你的肺有杂音,脉搏也不正常,最好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才知道有多严重。你没醒,我不敢动你。要不咱现在去医院吧?查清楚了才放心。”

“不用查,我自己心里有数。等我开个方子,吃几副中药就行,不是大事!”

“哦。我知道你懂医。那好,就听你的。你饿了吧?我去拿点吃的来。”

李健等她一走,暗自思忖:至少当前是安全的,军统要想架空或者除掉花想容也不是朝夕可成的事!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再给花想容和淮西帮兄弟找个安身立命的去处!眼前的急务就是帮花想容建立转运站,等一切运转正常再想对策。无论如何是我带着他们走上这条路,总要确保他们有能力自保才能放心,可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立刻抽身撤步,该怎么了断花想容的那份情?拖久了难免生出枝节

第五百九十七章 真相何在

花想容端来了菜粥递给李健,神色郑重地说:“阿健,我要把警察局保存的父亲的遗物都要回来,尤其是那张字条,他们查了这么久都没进展,看来只能我们自己查。”

“也好。”关于花名驹之死,李健总觉得荀越的话未必可信,却不能跟花想容说。

“你决定和军统合作了?”李健转换话题。

“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再说,我打心眼里不想当汉奸!看到日本人我就冒火!能给抗战出一份力,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加入军统为抗战出力,也是摆脱汉奸的一条出路!可是风险也大!何况这并非你我两个人的事,整个花家和淮西帮的身家性命都押上了!所以我们必须非常谨慎!”

“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首先,保密是最重要的。我们军统的身份只能让最信任的几个人知道,货物往来都按照黑市走私的路子办。要把最信得过的,做事谨慎的人召集起来,商量个办法,怎么操作、如何保密,其中涉及的人手,掩护措施,做事章程,万一被查被扣的补救办法都先要想好了。虽然军统也有他们的路数,可我们不能完全依赖听从他们!毕竟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他们是组织严密的军人,我们是拉家带口的老百姓。想得周全些,对自己对手下兄弟都有个交代!“

”好。回头咱们商量一下,要哪些人参与。”

“听荀越的口气,通过苏州南来北往的货不少,这可是很大的动静!时间长了,难免露出马脚被人发现。我们都要有心理准备和应急办法。还有,凡事要循序渐进,要想得长远。军统的命令别盲目执行,遇事冷静谨慎,三思后行!”李健对军统已经深有警惕,他必须提醒花想容有所提防。

“你对军统有戒心?”花想容听出李健话中有话。

“军统的行事你也看到了,这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组织,尽管也是为国为民,可不是初心好,过程和结果就一定是正义的。其实军统、中统、国民党、共产党,只要是真心实意为天下百姓做事,何必那么泾渭分明、非黑即白!就算是日本人,也有我辈中人。扛着抗日大旗的人,也有浑水摸鱼、作恶多端的。容容,我必须提醒你,无论是军统或者我都会犯错。你应该有自己的主见,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凡事不可偏听盲从。淮西帮和花家千百条性命在我们手里,以后我们的一言一行都要格外谨慎!”

花想容心中涌起无限感动:“阿健,从前我爹也会这么掏心掏肺地教导我!他走了,再没人这么关心我!我脾气不好,所有人都顺着我、怕我!只有你能跟我说这样的话!真是对不起,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总带给你厄运!我是不是那种命硬克夫的女人?所以你不要我?”

李健有些哭笑不得,一时心软,安慰说:“别胡思乱想!你把我的眼睛治好了,我不知该怎么谢你?”

“真想谢我?”花想容的眼神带着一丝狡黠。

李健觉得氛围不对,赶紧借口说:”你帮我拿纸笔,我写个方子让小武去抓药。有点累了,我想睡会儿。你回去吧,我们明天再谈。”

花想容却死活不走,李健很是无奈,只好闭上眼睛装睡,心里想着以后的事,一会儿是如何建立转运站,一会儿是怎么摆脱花想容的纠缠,猛然间又想起许志明,本来约好见面却未能成行,真是千头万绪

翌日,花想容来找李健,脸色带着愠怒,还不等李健问,递过来一个字条:“你看看,跟荀越说的一样。真是中统干的!我不明白,我爹已经答应加入他们,为什么还要……!”

李健看了眼那个字条,已经用淘米水显出了隐藏的字迹,的确如荀越所说,心里却并不重视,他始终觉得整件事扑朔迷离,如果真是中统做得倒简单了,最坏的可能,就是军统所为,杀了花名驹嫁祸于人,其真正目的是利用自己扶植花想容,把淮西帮掌控在军统手里!当初詹俊辉的那番堂而皇之的说辞背后,就应该是这样的算盘!如果真的是这样,花名驹的死也就绝对和自己脱不了干系!没有自己对花想容的影响力,也许军统就不会对花名驹痛下杀手!自己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那些曾经以为正义的行为,背后到底藏着哪些肮脏的内幕!李健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心寒!他再次体会到,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远比炮火连天的战场更残酷,它释放了人最丑陋凶残的黑暗灵魂,敌我难分,善恶不辨,就算是自己再有底线,也会被裹挟着不知不觉地张开獠牙,撕咬无辜的生命!他有一种直觉,真相,一定残酷丑陋!

“阿健,你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

李健觉得有些气闷,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一池幽蓝,山石叠翠,依旧不能驱散心中的阴霾,喃喃地说:“就算看不见真相,它依旧存在。隐藏真相不过是自欺欺人,逃不脱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话是这么说,可我必须找出凶手,中统又怎么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否则我怎么对得起我爹的在天之灵!”

“容容,这个事怕是没那么简单!疑点太多!你别轻易下结论。要报仇,总要找对人。”

“你的意思……未必就是中统干的?那会是谁?”

“说不好,只是一种直觉。”李健当然没法说得更多。

“字条不就是证据!那个特使不是说这是中统的惯用手段?你觉得还有问题?”

“字条?也许是个障眼法。谁说这种方式就一定是中统的独门秘技?有人栽赃也说不准!容容,我理解你的心情,只是提醒你别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报仇的前提是找出真相,就算现在很难做到,相信我,真相一定有迹可循!一件事情的因必会生出一个果,这个果又生出下一件事的因,如此推演,无论衍生了多少事,都会追溯到源头。有一天,或许只是一个看似无关的事,就能道破天机!”

花想容似有所悟:“好,我们拭目以待!你说的,我都信!”

李健看着窗外那满园的诗情画意,却感到一丝凉意从脚下升起,似乎是自言自语:“冬天不远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生日邀请

军统的效率很高,花想容正式加入军统,一个秘密的苏沪区特别行动队成立了,大队长是花想容,副队长是李健,苏州站站长梁栋挑选骨干负责协助,而这个行动队当前唯一的任务就是确保苏州地下转运站的建立和安全运行。

李健不得不几乎住在码头上,从无到有开始为转运站建立一支秘密队伍,挑选了包括朱江在内的几个香主,严格拣选帮中手下,尽可能要没有家事的,胆大心细的人,秘密开辟一些仓库,用来接收从南边沿江而下的货物。

行动队和转运站刚刚有个雏形,繁重的任务就压下来了,从南边而来的货物相继抵达,其中果然有大量的鸦片,先秘密储藏然后再转运到上海、杭州等占领区去。同时又要利用花家的商铺和帮会中原有的走私渠道、黑市关系,筹集粮食和药品偷运到南方。

李健从一开始就亲自监督,事无巨细亲历亲为,务必要了解所有过程和细节是否存有纰漏和隐患,多个码头间来回奔波,不分昼夜地忙了一个多月,等终于告一段落,一口气松下来,立刻犯了头疾。花想容闻讯赶到雀园,危机感再次袭上心头,不知道哪天倒下的李健就再也站不起来,她轻轻咬着嘴唇,看着昏睡中的李健,下定决心要让两人的关系再迈一步!

然而整个冬天,李健和花想容各自忙碌,花想容忙着应付明面上的各种生意往来、人脉关系,尤其是年关前后,更是脚不沾地,蝴蝶翻飞一般地到处迎来送往。

李健则专心打造一个秘密渠道、地下王国,把越来越繁重的走私做得滴水不漏。当然除了李健、花想容、龙师爷、朱江和军统内部几个关键人物知道真相,淮西帮的弟子们只以为是黑吃黑的走私生意。李健手中有了两支力量,明的是淮西帮,暗的就是那支走私队伍,名义上花想容是首脑,实际上大家都以李健为马首是瞻。

李健刻意不让花想容沾手转运站的事,万一出事自己都担下来,也好尽可能撇清关系保全她。这些事,龙师爷看在眼里,对李健的好感与日俱增。

事情多,时间就过得快,转眼冬去春来,春花开尽芳华,夏雨便落在了身上。李健被军统转运站的繁重任务绊住了脚,抽身撤步的想法越发是遥不可及!那个地下转运站,他走了,谁能担当?龙师爷虽然能掌舵,却毕竟不是军统的人,不能有效协调军统和淮西帮的合作,其他人也只能独当一面,不能总揽全局,何况花想容唯一信赖的只有他一个。自己一走,花想容就不得不全部担起来,杀伐决断她可以,但这种需要隐忍、耐心和细致的事,花想容的确难以胜任。李健虽然心急,却苦于没人能替代自己,抽身撤步的念头只好一拖再拖,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各种借口躲避花想容的纠缠。

这天一大早,花想容就跑到李健的雀园,李健刚刚打完太极拳,早饭还没吃,不免意外地问:“容容,这么早,有事吗?”

“非要有事才能来?天天忙那些破事,好久都没一起吃早饭了!我想吃馄饨和包子了!”

李健笑笑:“还真是好久没去了。走吧。”两人散步到那个卖早点的小摊,老板已经知道了两人的身份,赶紧热情地招呼:“花小姐早,李先生早,好久没见了!两位请坐,还是一碗馄沌,两屉包子?”

“对!王老板生意还好?”

“还过得去!我们的日子也就这样喽!”老板边说边利索地端上馄沌和包子:“两位慢用!”

花想容心情好,笑着说:“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哪天你就转运了!”

“哎呦!借小姐的吉言!真要有这一天,小姐的话灵验了,我没什么能报答的,只能到庙里烧香拜菩萨,求菩萨保佑小姐也心想事成!“

花想容忽然脸红发烫,赶紧低头用勺子舀汤喝,安安静静吃馄饨半天都没话。

李健觉得奇怪,随口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花想容瞪他一眼说:”什么意思?嫌我平时太多嘴?”

“没有!吃个包子吧!”李健怕捅马蜂窝,赶紧殷勤地递了一个包子给她。

花想容伸手接过,只轻轻咬了一点皮,似乎心不在焉,低头说:“阿健,能不能今天晚上到我那儿去?”

“什么事?”李健马上处于戒备状态。

“今天……是我的生日。”花想容的声音很轻柔,头依然低垂着,似有些羞涩,简直就不像是花想容。

李健恍然明白,赶紧说:“你的生日!那该好好庆祝!要不叫上兄弟们到醉兴楼好好热闹一下!”

花想容依旧垂着头,不看李健,似乎是自言自语:“去年的生日没有过。往年……都是我爹替我想着,可他走了,没有人想起我的生日……。”

李健赶紧安慰着:“容容,你多往好的地方想想,还有很多人关心你,苏晚风,白潇潇,你现在还有两个妹妹,龙师爷一家,那么多兄弟、朋友!你要是想热闹,我把大家都叫来一起给你庆祝,如果你不想太多人,要不到我那儿,叫上风儿,奶奶、绣儿和小武,就我们几个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我平日是喜欢热闹,可今天只想安静。我想安安静静过个生日,但不想一个人,你能陪我吗?”花想容抬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李健。

拒绝的字眼在李健的咽喉梗住,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花想容看李健不说话,神色凄然地说:“算了。”眼泪落下来,站起来就走。

李健赶紧起身拉住她的胳膊:“容容,我陪你过生日。别哭了,王老板看着呢。”

花想容用手帕擦干眼泪,心中欢喜却不敢外露,乖乖巧巧、安安静静地吃了饭,还给了老板很多小费,散步回到雀园门口也不逗留纠缠,痛快地就回花府了。搞得李健心里发毛,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第五百九十九章 未果的重生

转眼太阳西斜,花想容派车接李健到花家,被丫头径直带到了厨房,花想容带着围裙正忙着。李健简直不敢相信,站在那儿傻呆呆地看着,觉得眼前的花想容简直要脱胎换骨。

花想容忙着蒸鱼,看李健到了,指着墙上挂着的围裙说:“阿健,自己戴围裙。快过来帮我呀!”

李健觉得怪怪的,戴上围裙说:“容容,你怎么想起做饭了?”

“我觉得这样才是家。我以前只会蒸鱼,刚刚学了芙蓉鸡片和清炒菜心。能帮我把鸡肉切了吗?你刀工好!”

李健手里利落,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好,即便如此花想容还是手忙脚乱,李健只好在旁边提醒着:“别用勺子使劲压,肉就碎了。这样一晃就散开了。”

“别急着放盐,最后放。”

“不放酱油,放点黄酒就行。”

“你觉得肉熟了吗?我看不出来。”花想容慌慌的,即使已经做过几遍,每一遍都这样慌乱。

“再等一下。”

“可以了,放盐,拌匀就盛出来。”

“菜心熟了吗?”

“变色就行了,放盐,出锅。”

终于,两个人坐到桌边,桌上是四菜一汤,芙蓉鸡片,清炒菜心,清蒸鱼,凉拌藕,鲜蘑鸡汤,外加一个鸡蛋和两碗长寿面。

花想容可算松了一口气,看着桌上的作品,颇为得意地说:“还可以吧?以前就会清蒸鱼,现在都是一桌子菜了!”

李健笑着鼓励:“真是不错,颜色清爽,荤素搭配,看着就有食欲!”

“好啊!饿了就多吃点!等等,还少一样!”花想容跑开,很快拿着两个酒盅和一个古香古色的酒壶过来,斟上酒,笑盈盈地说:“今天破例,让你喝点小酒,也不辜负我的一桌子菜!”

李健看那个酒壶和酒杯都是很有年代了,拿起酒杯观赏说:“这是古董吧!我不会鉴赏,就是觉得古朴雅致。”

“这是唐代的犀角杯,九觞壶。其实我也不懂,就是看着喜欢。你尝尝这酒,就是玉壶春的酒都比不上!”花想容浅笑吟吟,似乎还带着一丝羞涩。

李健举杯说:“那就先敬寿星老一杯,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花想容一笑:“虽然祝寿的话太老套,看在你一片诚意,我就饮了这杯!”说罢仰脖一饮而尽。

李健喝了酒,花想容再满上说:“再想点好听的祝寿词说给我!”

李健想想,再举杯说:“那好,就祝花想容,花容月貌,芳华永驻!”

“我爱听!干了!”

花想容再斟满酒:“事不过三,我还想听好听的!你给我念首诗好不好?”

这让李健为难,只能说实话:“我没读过书,不会念诗。”

“骗人!你没读过书,怎么会识字?”

“我没上过学堂,自小是我师父和太师父教习识字,从没学过诗。虽然后来自己看过一些,可记得的不多,也不适合今天的场合。”

“没关系,我教你一首,是我最喜欢的。你听好了,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是瑶台月下逢。”

“云想衣裳花想容,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就是从这首诗里来的,对吧?”

“显而易见!念给我听好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

“春风拂槛露华浓。”

“春风拂槛露华浓。后面是?”

“后面的算了,就这两句吧。你再念一遍。”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好!阿健,这杯我谢你陪我过生日!”

三杯之后,花想容笑颜绽放,跃跃欲试地说:“阿健,先尝尝哪个菜,鱼?先看看我的清蒸鱼怎么样?”

李健夹了鱼肉吃了,赞道:“鱼肉很嫩,火候不错!看来是拿手绝活!”

“真的?还是你识货!那就再尝尝芙蓉鸡。”主动夹了鸡肉到他的碗里。

李健吃了说:“好吃,味道调的好,咸淡合宜。”

花想容看李健吃什么都香,竟然又想哭,开心得想哭。李健看她泪汪汪的,赶紧说:“我没说错话吧?怎么了?”

“我高兴!阿健,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说好?”

李健当然要让她高兴,就说:“做得真的很好!你看我吃了这么多,事实大于雄辩,是真的好吃,有家的味道!”

花想容含泪微笑,又斟了一杯酒,意味深长地说:“家的味道?那好,今天我们都要尽兴,酒足饭饱,这才是家的感觉。”

两人推杯换盏,渐渐地一壶酒空了,李健觉出不对了,眼前的一切开始模模糊糊,头脑也发木,难道是喝醉了?这点酒不可能醉,自己一直小心着,绝不会喝过头。

花想容看着李健的眼神开始混沌不清,似乎努力挣扎着要保持清醒,心中滋味说不出是羞涩、紧张、愧疚还是向往,只静静等着李健的反应。

失去意识前,李健终于明白了,自己掉入了一个陷阱,一个精心准备、防不胜防的陷阱,他企图站起来要走,但浑身发软,天旋地转,歪倒的瞬间,一双手臂抱住了自己,却再也无力反抗。

等他从沉睡中清醒,睁开眼,周围晦暗昏黄,同时感觉异样,一个温润的身体紧贴着自己,光滑的手臂放在自己胸前。他转头,模糊中看到了一个人和自己合盖着一床被子,同时感觉到自己贴着对方温暖柔滑的肌肤!李健大惊之下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离开,可刚一动,放在身上的手臂紧紧搂住自己的脖颈,那个温润的身体贴得更紧,耳边吹气如兰:”阿健,今天是我的重生!爹娘给了我生命,今天我把自己都给你!”

那一刻,李健的脑子震惊而迷乱,花想容抬起上身压在他的胸上,把双唇压在他的唇上,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发烫而颤抖,自己的身体竟然也开始发烫,有一种原始的冲动,怂恿着他不顾一切接受这样的馈赠!然而,他睁着眼依稀看到那个面孔,他的唇所感受到的热烈却把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呼唤出来:苏珊娜!

瞬间,一股寒流从心底释放,似乎贝加尔湖的冰层将他冻结,他猛然抬起手臂推开花想容,翻身坐起,也不去看满面惊慌和羞辱的她,刚要掀被子下床,立刻又慌乱地盖上被子,四处摸索寻找衣服,却什么也没找到,再看床上,依稀只有一床被子,自己竟被困在床上动不了!

外屋桌上一对传统的大红蜡烛在静静燃烧,暖帐内的李健实在不能如此尴尬下去,狠狠心将被子全部拽过来裹在身上,起身下床,背对着花想容一把掀起床褥盖在她的身上,然后借着烛光四处找衣服,还是找不到。

花想容渐渐克制了羞辱和惊慌,她咬了咬嘴唇,眼神透出决绝的光彩,掀开床褥,毫无遮掩地下床走向李健,李健赶紧背对着她:“花想容,你不要过份,否则就是逼我走!”

花想容停下脚步,凝视着他的背影说:“阿健,我喜欢你!这辈子非你不嫁不是空话!我是真心的!难道我就真的让你这么讨厌,连碰都不想碰吗?”

“我说过,我有喜欢的人。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别逼我,也无需委屈自己。否则,我只能离开。”

“骗人,你没有别人!你就是顾虑太多!我不在乎你的命长命短,哪怕就是一刻,我也无怨无悔!”

李健知道花想容陷在自己的执着中无法自拔,多说无意,干脆就来狠的:“你是自作多情!我对你没任何感觉。把衣服给我!”

花想容脸色发白,浑身发抖,颤声说:“好!你转过来看着我,再说一遍,你对我没丝毫感情,我就还你衣服!”

李健沉默片刻,狠狠心转过身来,直视花想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对你没丝毫感情。”

花想容的眼神转为悲哀、绝望和疯狂,她木然转身,从旁边的衣柜里拿出叠好的衣服扔给他,冷冷地说:“滚!”

第六百章 破釜沉舟

李健到外间穿上衣服就出门,心中带着愧疚和恼怒,穿屋越脊做贼一般地回到自己的屋子,他无比懊恼,几乎丧失冷静,想立刻离开苏州,无论是花家、军统,统统丢掉,过自己想要的日子,见自己思念已久的人。可终于他还是犹豫了,花想容和淮西帮的命运,自己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否则良心何安!转运站关系抗日大业,也不能有丝毫闪失!还有绣儿、奶奶和哈孝武,万一花想容迁怒于他们怎么办?后悔这些日子没有给绣儿和奶奶安排个安全的去处

正纠结的时候,李健突然感觉自己身上好像少点什么,一摸手腕,飞镖呢?糟了,花想容没还给我,是没在意,还是故意的!李健有些不安,回想发生的一切,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行为和言语,对花想容来说打击必定很大!虽然她没有失身,和失身也不过是一步之遥,而羞辱更甚!花想容个性刚烈,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

一阵坐立不安之后,李健看看夜色,终于还是出来返回花家,来到花想容的屋外,里面依旧透出蜡烛的微光,静静听了听,感觉花想容在里面。如果传出哭声也还好,可异样安静更让他心神不安。犹豫再三,他轻轻推开房门,走到卧室,那一幕让他浑身僵住了。花想容穿得整整齐齐躺在床上,一只手垂在床沿,赫然有一个横贯手腕的长口子,鲜血不断滴落,地上已经有了一滩血。床上放着自己的飞镖套,整整齐齐插满了飞镖,其中一个沾着鲜血。

花想容的疯狂是真的!

李健抢上去赶紧点穴止血,找了干净衣服撕成长条裹住伤口。

床上的花想容睁着眼,依旧清醒,冷冷地说:“既然无情,何必回来?”

李健看着嘴唇因失血发白的花想容,心情复杂,尽可能温言温语地说:“对不起,我辜负你的真心,但我不能骗你!我们的情止于兄妹之情。你应该有一个真心爱你的人相伴一生!”

“可我只爱你!我不要做什么兄妹,我要做你的妻子!我留不住你,就让我的魂跟着你走,天涯海角,永不分离!“虽然花想容的声音微弱,可字字如刀,刻在李健的心上。

李健不免微微皱眉,花想容的言行无异于打造了一个坚韧的牢笼,把自己困在里面,只能绝望的嚎叫,却寸步难行!李健克制着要发狂的冲动,沉声说:”我带你去医院。“

”不去!你想让我成为苏州人的笑柄吗?“

李健默然。

花想容凝视着李健,心中暗自欣慰,到底他还是在乎我的!心软是他的软肋,这是唯一能困住他的法宝!

李健守了花想容一夜,第二天,他去抓了些补血的中药回来让佣人熬了给她喝,又敷了云南白药重新包扎伤口。

花想容平静下来,对李健说:”阿健,谢谢你回来!只要你不走,我就活着。我没事了,你去忙你的事吧。”

李健经过一夜的盘算,更加去意坚定,暗中计划先把绣儿和奶奶送到重庆去,尽快想出保全花想容和淮西帮的办法,同时再想对策脱身。

两天后的早上,李健一到香堂,大家都围上来道贺。

”恭喜呀!李主事!帮主好眼光!到时候,喜酒可不能不喝吧!“

”是啊,一辈子就一次,戒什么酒都不能戒喜酒!”

“这下好了,帮主和李主事成了一家人!咱淮西帮的势头也不错,双喜临门啊!”

李健先是一头雾水,渐渐听出了端倪,含糊地应付着,私下里拽过朱江问:“怎么回事?什么喜酒?”

朱江惊讶道:“你不知道?都登报了,说帮主和你已经订婚。婚期是一个月之后。你真不知道?”

李健心里一沉,怒上心头,阴沉着脸说:“我还有事。”说罢转身就走。朱江看着他的背影满面狐疑。

花想容就在家里等着李健的到来,不出所料,李健满面怒容,一进来就大声质问:“花想容,你太过份了!我怕你有事才没走,你怎么能登那样的消息!非要做得那么绝吗?这种事不能一厢情愿!我不会娶你!你嫁给我会后悔!”

花想容平静地听着他的质问,不为所动地说:“事情没发生,怎么知道会不会后悔!后悔也是我的事。我只知道不这么做,我现在就活不下去!”

李健越发怒不可遏:“你活不下去,就要我娶一个不想娶的女人?你逼着我成亲,可我不爱你,你能活得幸福吗?”

“你为了我做了那么多,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不是爱是什么?你就是顾虑太多!我帮你迈出这一步!阿健,人生苦短,为什么不让自己活得轻松点!”

李健几乎要发疯:“你……怎么就不明白!你一厢情愿,陷在自己的想象里,你知道吗?我在乎你和我在乎身边所有的人没什么不同。我们之间不是男女之情!”

“那你告诉我,男女之情该是什么样?“

”我说不清!但我心里清楚!算了,争这些没用!我希望你马上登报声明,我们没有婚约!“

“登报悔婚,你让全苏州的人怎么看我!你有没有想过,我清清白白的人已经给了你!你让我再去嫁给别人,那我算什么?不错,是我一厢情愿,我痴情,我傻,可我不下贱!我做那样的事,受那样的羞辱,是为了什么!因为我喜欢你,爱你,不能没有你!阿健,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已经是你的人了!”

李健怔在当场哑口无言,他没办法辨白,尽管他们没有夫妻之实,可是两个人已经同床共枕、有肌肤之亲,这是不争的事实!李健烦躁不已,一腔怒火无处宣泄,颓然地坐下,先是慢慢抬手摩挲着前额,忽然狠狠按压头部,脸色痛苦扭曲。

花想容早就准备了止痛药,赶紧倒了水,把药片递给他,却被他挥手打落,站起来跌跌撞撞要走。

花想容从后面一把拦腰抱住他,委婉地哀求:“阿健,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做对你不公平,可是我没别的办法!我的心、我的人都给了你,我们是命中注定的夫妻!”

李健就觉得一股怒气从脚下直冲头顶,头好像是被炸开了,有什么东西从鼻子里流出来,用手一抹,是血,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六百零一章 飞蛾扑火

花想容被李健带着一起摔倒,赶紧把李健翻过来,看到他失去意识,鼻腔里还不断涌出鲜血,也慌了,急忙把李健送到医院,医生看了诊断结果,沉着脸说:“是脑出血,很严重,除非做开颅术,否则会怎么样,我们不好说!”

花想容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问:“做了开颅术会怎样?”

“按照目前的医疗水平,成功率是百分之五十。“

”什么意思?“

”有一半的可能,他不能活着出来。即便手术成功,也可能有不同程度的大脑受损,比如,思维、说话、行动不正常。“

花想容的心直哆嗦:”那不做手术呢?“

”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也许会慢慢吸收瘀血,能够逐渐恢复,也许有性命之忧,就不好说了。”

花想容用手捂着嘴失声痛哭,医生只好安慰:”花小姐,事情也许没那么坏。要不我们先给他用药,看看李先生能不能清醒,再做决定。”

花想容只好点头同意。哪知道一天、两天……十五天过去了,李健依旧没醒,生命体征越来越弱,医生建议立刻手术。花想容几乎崩溃,把花家上上下下、淮西帮的人都惊着了,却都束手无策,痛惜不已。

龙师爷赶紧把苏晚风接过来,花想容看到她就哇哇大哭,哭得天昏地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弄得苏晚风也跟着伤心流泪,终于,几乎哭晕过去的花想容缓了好一会儿,才向苏晚风说了实情,除了那天晚上的事实在难以启齿。

苏晚风惊讶之余,也不禁唏嘘:“你们两个,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他是当断不断,你是该放不放!分开难,相处更难!你们两个啊,真是彼此的劫!”

“姐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怎么办啊!他要是醒不过来,我也跟着他走。就怕到了地下,他也会怪我、不理我……”

“地上的事还顾不过来,想地下的事干什么!想想怎么救他吧!”

“医生也没办法,要动手术,可是万一他不能活着出来怎么办?万一他变成残废怎么办?我害了他!怎么办啊!”

“西医不行,找中医。我知道上海有个很好的中医,针灸高明。我去找他来,试试看。”

花想容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说:“好,姐姐,现在就去,只要医生肯来,出什么价都行!要快!我怕阿健撑不了多久!”

苏晚风忙起身:“放心,一定给你请来。我这就回上海。”

果然,第二天,苏晚风就带着一位中年大夫进来,花想容见到救星一样拜托着:“大夫,姐姐说你医术高明,你救救他!千万要救活他!不惜代价,要我做什么都行!”

医生很镇定:”小姐,我要先看看病人,你别着急,我会尽力!”

苏晚风赶紧把花想容扶到一边说:“容容,你冷静下来,相信阿健一定没事。“

医生号了脉,说:”病人从前应该身体强健,暂时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至于头部的瘀血,虽然严重,所幸刚刚发病,时机尚在,我先行针,配合西药,如果顺利,半个月左右就有望醒过来。但是要清除瘀血,则需要长时间慢慢来。“

花想容大大松了口气,这些天的担惊受怕和劳累一时袭来,看着医生行针,竟然不知不觉就倒在苏晚风的怀里睡着了,苏晚风看着她憔悴的面容,不由得微微叹息。

果然医生所言不虚,十几天后,李健醒了过来,看着眼前的人,却很茫然。

“我在哪儿?你们是谁?”李健的这一句简直是石破天惊。

苏晚风的心一沉,花想容的心却是先一沉,而后飘飞起来。

苏晚风难过地说:“你不记得我们?我是苏晚风,她是……”话才出口就觉得自己的手被花想容紧紧抓住,花想容抢着说:“我是花想容,你的未婚妻!你喜欢叫我容容!”

苏晚风不觉哑然,花想容的魂归位了!

李健脑子一片空白,他坐起来茫然地看着完全陌生的两人,突然抬起一只手捂着头说:“我是谁?”

苏晚风震惊而难过。

花想容立刻回答:“你叫李健,我们都叫你阿健。你是我的未婚夫!阿健,想不起来没关系,医生说你需要长时间的恢复。以前的事慢慢想,千万别着急,一着急就头痛,更想不起来了!”

李健茫然地问:“我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花想容和苏晚风不由得对视一眼,苏晚风明白花想容的意思只好保持沉默,花想容开口说:“其实,你头疼是老毛病。几天前我们闹了点小别扭,你一着急就犯了头疼,医生说你脑子里有瘀血,所以暂时不记事,等瘀血慢慢吸收了就会好的。”

李健疑惑地问:“我怎么什么都记不得?我为什么有头疼的毛病?”

“你的头被弹片击中,弹片取不出来,不过不影响你的正常生活,就是一激动就头疼。以后我发誓不跟你吵架,都顺着你,行吗?”花想容有点落井下石的快感,也太不可思议了,想什么来什么,真是因祸得福,希望他永远失忆,老天保佑他永远失忆,让我花想容成为他唯一的记忆!

苏晚风看着简直是阴谋得逞、乐不可支的花想容,无奈地暗自感慨:爱情真的是让人疯狂,疯狂到着魔忘我的程度!李健,或许你的失忆真的也是件利人利己的好事吧!

医生前来辞行:“既然他醒了,我那边还有很多病人等着我。李先生头部的血瘀很严重,一定要坚持针灸配合汤药,安心静养,让身体慢慢吸收瘀血,就会逐渐好转,否则难保还会有性命之忧,尤其要尽可能避免再出血。这是我给李先生施针的医案和汤药方子,你可以拿给当地的中医参研,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去上海找我。”

花想容赶紧接过来,感激地说:“黄大夫,太感谢你了,你救了阿健,我们一辈子都感念你的恩德!还有,如果血瘀清除了,他能想起以前的事吗?”

“应该可以。”

医生走了,花想容默默把那个方子叠好放在自己的兜里,若有所思,苏晚风看了她一眼,当时没说什么,之后找个机会私下里说:“容容,我懂你的心思。你一定不想他记起从前的事!可是这关系着阿健的性命,你差点害了他一次,可不能一错再错。”

花想容被苏晚风道破了心思,不好意思地说:“苏姐姐,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不是不给他治,我只希望他别那么快想起那些痛苦往事。你不知道,他一想起从前就头痛。其实,忘了从前,他才能活得快乐轻松!我不会伤害他,只是让他慢慢恢复而已。好姐姐,你得给我保密!”

苏晚风无可奈何:“你要想好!他迟早会想起来,到那时候,你怎么办!”

花想容微微咬着唇,坚定地说:“反正我不放手!我要抓紧时间让他爱上我、娶了我,将来就算想起来,已经既成事实,回不去了!“

苏晚风惊讶地看着花想容,什么是飞蛾扑火,如今算是亲眼领教了!

第六百零二章 塑造记忆

李健除了忘事,身体并无大碍,很快就出院了,花想容直接把李健接回花府,告诉他:“阿健,到家了!你住这里,我就住在旁边的院子。”

李健感到惊讶:“我们不是只订了婚,还没成亲吗?怎么能住在一起?”

“我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你为了保护我,就住在府里。”花想容早就让府里上上下下统一口径,要人为地给李健塑造记忆。

“我看你家有那么多保镖佣人,应该用不着我吧。”李健虽然记忆空白,可行事做人的原则是刻在骨子里的,这一点让花想容也无可奈何。

“你武功高强,这个你也忘了?别说这府里的人,就是整个苏州城的人,谁都没你厉害!你是我最信赖的保镖!”花想容狡黠地说。

李健想想,只好说:“我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就没有自己的家?”

这个花想容可不敢骗他,好在也事先跟大家沟通过,所有人都答应帮她圆谎,于是说:“你有一个家,有个奶奶,一个妹妹,叫绣儿,可都不是亲的。她们是乞丐,你可怜她们,领回来当亲人对待。还有个兄弟,叫哈孝武,平时叫小武,也不是亲的,就是在一起时间长了,像兄弟一样。以前你和他们一起住,后来为了保护我就搬了过来。明天,我带你回去看看。”

当天晚上,还是花想容亲自下厨做菜,李健看着一桌子的菜,有些意外:“我以为你有那么多佣人,不会自己做饭。没想到,你什么都会!”

花想容虽有些心虚,却依旧高兴地说:“说实话,我也就会这几样,而且只做给你吃!其实,你做的更好,比外面的大厨一点不差,不信,明天下厨我们一起做饭?”

李健希望尽快想起过去,当然愿意:“好!不知道我会不会忘!”

第二天一早,花想容带着李健去吃馄饨包子。

老板见了当然高兴:“恭喜小姐和先生喜结良缘!你们这么好的人,一定好心好报,将来早得贵子,金玉满堂!”

花想容凤颜大悦,坐下来不慌不忙地说:“老板,你的馄饨包子做得好,就有一样不好。”

老板紧张了,赶紧说:“小姐包涵,哪儿不好,我一定改!”

“要是刮风下雨,就这么个小棚子,根本就不能遮风挡雨,我们就是想来都不能来。”

老板有些尴尬:“对不住,小姐,我这是小本买卖,挣点钱还不够填一家人的嘴,实在是没能力有个好铺面。小姐多包涵,多包涵!”

花想容笑着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这人要是走运,挡都挡不住!刚才你说好心好报,我得证明你所言不虚。你去找个好铺面,跟他们说钱我出了。以后就是刮风下雨,我也能吃上你的馄饨包子,算不算好心好报?”

老板瞪大眼睛,嘴也半张着,好容易才费劲地说:“小……小姐,这是真的?”

“你希望是真的吗?”

老板尴尬地说:“这,要能是……当……当然好!我一定尽快把钱还上!”

李健笑着搭腔:“恭喜你,别忘了,第一天开张,给我们报个信!我们还要道贺的!”

老板终于确认这不是玩笑,赶紧大声应答:“哎!会,我会!谢谢小姐先生,你们一定好心有好报!”

“我的包子还没上呢!”花想容笑着说。

老板赶紧把包子端了两屉上来,激动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了。两人吃完饭付账,老板不收,花想容笑着说:“你不收,以后我们可不来了。”

老板这才收下,千恩万谢的,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一个劲地念佛。

花想容带着李健散步去雀园,李健问:“为什么叫雀园?”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个园子虽然不大,可是亭台馆榭、花草水石,什么都不缺!我就提议叫‘雀园’。你也很喜欢啊!”

“我住这儿多久了?”

“不久,不到一年。”

“我不是苏州人吧?”

“不是。你老家是东北的,家人失散,你流落到上海,我们是在上海遇到的。”

“我曾经是做什么的?”

“这个……故事可长了,我慢慢告诉你好吗?简单地说,你在上海救了我的命,然后就当了我的保镖。后来我回到苏州,你就跟着来了。我爹被人害了,家里就剩下我,现在我没人依靠,唯一的依靠就是你了。”

“我原来是你的保镖?这么说我现在也是你的保镖?”

“你是我的未婚夫!花家在苏州是数一数二的,我爹过世后,我继承了家业,你现在已经是我们淮西帮的兵部主事,虽然我是帮主,你在帮中的威信比我还高!等我们成亲以后,我愿意在家相夫教子,你帮我打理所有外面的事。再别说什么保镖,你是我的未婚夫,未来的夫君!”

李健终于明白,原来花想容是身世显赫的独生女,自己是身世漂泊的上门女婿,心中不免觉得有点别扭。

两人回到雀园,场面有些尴尬,花想容的眼睛充满戒备,防贼似的看着大家,生怕有人说露了嘴,搞得大家都不敢说话。即便如此,花想容也很快就找借口催促着李健离开。送两人出了大门,绣儿有些伤心:“哥哥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我们也不认识!奶奶,哥哥会好吗?”

婉嬷嬷也是满怀忧心:“但愿啊!花小姐不说实话,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误人害己哟!”

哈孝武更是难过:“大哥真是多灾多难,以前就闹过一次失忆,咋又来一次!这下可好,这几年都白过了!自己让人卖了都不知道!”心中更是暗自担忧,转运站的任务一向是他来统筹安排,这下子可麻烦了!

花想容带着李健回到家,已经将近中午,她带着李健下厨房,李健想不起来自己会做什么,看到有什么菜,凭直觉去搭配,竟然真的做了几个相当有卖相的菜,于是怀疑说:“我以前是不是个厨子?”

花想容一边吃一边大赞:“真是好手艺!色香味都是上品,不过,不像是南方的菜系,倒像是北方的,风格粗旷,口味浓郁,让人胃口大开!我猜着,你以前真有可能是个厨子,要不然就是家传的手艺!没准,你祖上还是御厨呢!”

“你也不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李健疑惑地问。

“你在上海之前的事,我也不很清楚。你这个人就是不爱说话,问十句答半句!没关系,不管你什么样,我都喜欢。明天再给我做点什么好不好?做鱼怎么样,清蒸鱼吃腻了!我要吃你做的,一定风味独特!”花想容觉得现在的李健像个乖孩子,随自己怎么捏古都行,简直爽呆了!

李健看着花想容,心中生出一个问号:她真的是我未来的妻子?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人,我竟然也不记得?而且连一丝亲近的感觉都没有?

第六百零三章 被释放的柔情

花想容带着李健到了香堂,因事先也没通知大家,香堂里只有部分人在,大家都围过来很关切地问候,看李健果然谁都不认识,不禁唏嘘不已。龙师爷刚好在,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急着两件事:一个是花想容的终身,李健本就来历不明,如今更是脑子有问题,怎么能把小姐的终身托付给他!还有一个,就是转运站的事,原本都是李健一手操持,现在只能由自己暂代,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暂代一时还能撑着,可谁知道李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他把花想容叫到屋子里,说出自己的担心:“帮主,你可要想好,他的脑子有这么大的问题,万一人再有个意外,你还年轻,你说让我怎么跟你父亲交代啊!”

“龙伯伯,您放心!医生都说会好,没事的。再说,虽然记不住以前的事,可别的都正常啊!没什么,我觉得这样挺好!”

“唉!怎么说你才能听!从前答应我的,你可是没做到!”

“对不住,龙伯伯。我真的太喜欢他了!这么长时间,您也该看清他了,论人品、能力,整个苏州城找去,有比他更强的吗?这样的人,我可不能错过!我也想赶紧有个家,有个依靠,我们一起把花家的家业撑起来,我爹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唉!事已如此!既然你是铁了心,那就但愿他不辜负你,不辜负花家!不过,现在他不能做事,可是那边的事还要继续!我可以暂代一时,毕竟老了,就怕有个闪失,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在这上头,不是闹着玩的啊!”

花想容也知道事情轻重,低头想想说:“再给我几天,我慢慢告诉李健,他虽然记不清从前,可人还是那个人,我可以和他一起做一段时间,如果他能全盘接下来最好,不行再说。”

龙师爷只好点头:“那就这样吧。这事可千万大意不得!”

花想容回去斗争了一晚上,第二天还是找了个口碑不错的中医大夫来给李健扎针灸,却没把黄大夫给的那个针灸医案和汤药方子拿出来,只是嘱咐大夫:“我不求快,只求稳,慢慢来,一定要保证他的性命和康健。”

中午,李健果然给花想容做了一条红烧鱼,吃的花想容肚子都撑歪了:“天啊,我吃了三碗饭,还有一条那么大的鱼!太好吃了,阿健,你的祖上一定是御厨!你要是开个馆子,肯定名满江南!”

李健笑着说:“有这么神吗?你爱吃,我天天做。回头再买点不同的食材,我也想看看我到底会做多少菜!”他也很有成就感,做菜竟然开始上瘾。

花想容听他说“你爱吃,我天天做”,人都酥麻了,满眼爱意地说:“阿健,我们成亲吧!”

李健冷不丁地吓了一跳,忙说:“太仓促了吧!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成亲?”其实,他是不想在糊里糊涂的情况下,和一个自称是未婚妻的人成为一生的伴侣。

花想容情难自已,起身走过去蹲在李健腿边,双手握着他的手,抬头仰视他,深情款款地说:“阿健,不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夫君!这次的事,都是我的错!你不记得我,我很害怕,我怕你离开我!我不想孤苦一人,这样的日子生不如死!”

李健看花想容如此情深意长,不免心有所动,微微俯身,轻轻抚弄了一下她的秀发,温和地说:“容容,既然我们订了亲,我怎么会反悔!婚姻大事,还是别那么仓促。你别担心,我会尽快恢复!快起来,地上凉!”

花想容的一颗心化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李健!他无情冷酷的外表下,竟然包裹着这样一颗温柔多情的心!我没看错人,若得夫君如此,我花想容夫复何求!

李健把花想容扶起来,自己也站起来,看了一眼桌上的残羹说:“容容,吃饱了?那就让人撤了吧。”

哪知花想容满怀激动,情不自禁地扑在他的怀里,紧紧贴着他,一颗心如欢跳的小鹿,忍不住喜极而泣!

李健却一时发懵,赶紧说:“容容,怎么了?怎么哭了?成亲的事我们好商量,别哭好吗?”边说边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

李健越是温柔对待,花想容越是没完没了、推波助澜,门外的佣人在门口探头探脑,一看两人抱着,赶紧缩头跑开了。

李健只好轻抚她的秀发,继续安慰:“容容,别哭了。待会儿眼睛哭肿了,出不去门。你不是说下午还要出去吗?”这句话算是劝到点子上了,花想容下午的计划可是很要紧的,绝不能耽误,于是立刻止住哭泣,幸福地偎依在李健坚实的胸膛和温暖的臂弯里,喃喃地说:“阿健,你对我太好了!好得让我想哭!我觉得我是这世上最最幸福的女人!”

原来如此!李健不禁哭笑不得。花想容赖在自己怀中不起来,两人站了好半天,李健好说歹说的才让尝到了甜头的花想容暂时满意地离开他的怀抱。李健的心着实有些累,不禁自问:难道我们以前都是这样的亲密?

到了下午,花想容打扮得精致靓丽,也给李健弄得衣着光鲜、风流潇洒,带着他直奔水晶宫舞厅。

李健一看是舞厅,直觉让他止步:“跳舞?我不会。”

花想容忙说:“你会,相信我。你跳得比谁都好。或许对你想起从前有好处。”

李健犹疑着:“我从前常来这儿?”

“有没有来过,你进去就知道了,从前都是我们两个一起来,我只和你跳舞,这里的人都知道。”花想容说话的艺术有所提升。

李健为了能想起以前的事,也就不再拒绝,花想容挽着他高高兴兴进了舞厅。两人先捡了个位子坐下来,很快,燕燕就出现了,热情打着招呼:“花小姐,李先生,很高兴又见面了!还要恭喜两位大喜!两位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咱们苏州城,你们可是最登对的了!”

“谢谢你,燕燕。到时候来喝喜酒!”

“当然!今天想怎么玩?和那天一样?“

”舞曲的安排自然是要麻烦你。至于别的,就不必了。“

燕燕会意,笑着说:“好,你们随意,我包你们尽兴。”说完便离开了,即使是背影,那个身材也着实诱人。

稍微喝了点酒,花想容就迫不及待地催促着李健:“阿健,我们去跳舞好吗?”

李健很配合地带着她走下舞池,花想容的心怦怦乱跳,这样的李健,予取予求,简直像做梦一般!李健果然凭着直觉很快就适应了,两人一支舞曲连着一支舞曲地跳,直到花想容累得快脚抽筋,才回到座位歇会儿。如今大家都知道两人的关系,自然也就没人来骚扰他们,只不过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背后嚼舌根子泄愤。

“不就是个倒插门,有什么了不起!看他得意的!”

“这是自讨苦吃,花想容就是个母夜叉,在她面前,男人还能是男人吗?”

“听说以前就是个穷拉车的,让花想容看上了!你们说,她能看上他什么?”

“还能是什么?看上人了呗,不就是床上那些事!”

“都传那个李健有功夫在身,不会说的是床上的功夫吧!”

“没听说吗?那个李健得了什么怪病,跟个傻子一样,六亲不认!”

“他不傻,能当花家的上门女婿?面子上再光鲜,也是吃软饭的!”

……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爱嚼舌根的却不是女人的专利,嫉妒是传染病,男女都没有免疫力。

第六百零四章 爱的滋味

不管别人怎样嚼舌,花想容向来我行我素。何况这回不用担心李健随时想走,花想容终于如愿以偿。李健极其绅士地陪着花想容,想跳就跳,想歇就歇,感谢上苍,他没有忘记跳舞,相反,一旦凭着直觉找到了感觉,就更加放松更加潇洒更加迷人!他就像是一个忠实的骑士对待一位心仪的公主,完全满足了花想容所有的虚荣心!

变换的灯光下,伴随着舒缓优美的舞曲,花想容几乎贴在李健的身上随着他轻轻摆动,她在李健的耳边情不自禁地倾诉着:“阿健,我好喜欢你!我爱你,你爱我吗?”

李健沉默不语,心中为难:他此刻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她,或者曾经爱她。“爱”这个字如何能轻易说出口,不说会伤她,可说了是骗她。

李健的沉默,让花想容的心有些凉,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生活在一个随时可能破灭的泡沫里,眼前的人随时会变,从一个温柔多情的人,变成一个冷漠无情的人,纵然他心中依然有柔情,却对我是那么吝啬!他的柔情是为了谁,难道他的心中真的有另一个人?

两人都在沉默,气氛有些沉闷,李健还是开了口:“容容,我不能骗你,我现在真的不知道。再多给我些时间,等我想起从前,我会告诉你。”

花想容顿感绝望:李健啊李健,你还是你。只怕那句我爱你,你永远都不会对我说!花想容,你这么做会有结果吗?如果他不爱我,我会幸福吗?这一刻,花想容动摇了。

两人回到座位,燕燕过来殷勤关切:“舞曲还满意吗?我看两位今天玩得很尽兴,到底是好事将近,可算是放开了!”

花想容突然心中有了一个想法,她找了个借口:“燕燕,我头发乱了,能带我去后台整理一下吗?”

燕燕应道:“好,走吧。李先生,失陪了。”

花想容避开众人,拉着燕燕说:“燕燕,能帮我个忙吗?”

“说吧,看你鬼鬼祟祟的,又有什么鬼点子了?”

“我想让你陪他说话跳舞,帮我试探一下,他……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花想容言不由衷,刚才的灰心动摇,让她想试试自己有没有可能放弃这段艰难的感情,能不能容忍李健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当然,这个心思自然不能对燕燕明说。

“你还不放心?大小姐,你可想好了,万一你的未婚夫做了什么出格的,你能容忍?”燕燕想推脱,这种事很容易弄假成真、假戏真做,她可不想自找麻烦。

“燕燕,你别有顾虑,只当是演戏,不论怎样,我都不会在这里闹事,更不会怪你。你就帮帮我,要不然等成了亲,他露出本相来,我不是更难受!一回,就这最后一回!”花想容开始钻牛角尖。

燕燕觉得实在是棘手,就算有花想容的保证,可这种事最麻烦,万一花想容真的受了刺激,难免以后发作,得罪了她,自己就在苏州混不下去了,何必呢!于是再次推辞:“大小姐,我还是劝你别这么做,一定要这么做,你还是找别人。我可做不来!也实在是不敢做。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你们好事将近,千万别自找麻烦,万一有什么,我可是罪过大了!”

“燕燕,你不信我吗?这里我就相信你,你不帮我没人能帮。我知道委屈了你,回头一定好好补偿你!就这一次好吗?你就稍微试探一下,不为难你!拜托,拜托了!”花想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本性露出来了,你越是推辞,她就越不能善罢甘休。

燕燕了解她的性子,若真拉下脸来拒绝同样是伤了和气,不如应付一下,于是勉强说:“你真是我的克星!好啦,服了你了!我去!说好了,就一次,你可绝不能当真!”

“去吧!我的好师父!好姐姐!我发毒誓行不行?要是记恨你,就天打雷劈!”

燕燕故意叹气道:“好吧,我是上辈子欠你的!”

燕燕款款来到李健身边说:“李先生,花小姐在后台见到了几个姐妹,好久不见,她们想多聊会儿。她让我过来陪陪你,能不能赏光一起跳支舞?”

李健婉言拒绝:“对不起,我刚才跳得有些累了,我一个人待着没问题,小姐不必陪着,谢谢你。”

燕燕微微一笑,坐下来说:“也好,那我们说说话吧。我看李先生的舞步优雅,姿势非常标准,颇有些欧洲宫廷舞步的感觉,不知道是在哪里学的?”

“这个,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过去的事我想不起来了,抱歉。”

“是我唐突了。该我道歉。原来传闻是真的,李先生是意外受了伤,暂时失忆了。先生别灰心,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静心调养总会好。”

“谢谢你的关心。“李健没话说,随手拿起汽水喝了一口。

燕燕便说:“李先生每次来都是喝汽水,你是滴酒不沾吗?“

”是容容不让我喝,说我有胃病,要戒酒。“

”哦,大小姐对先生真是体贴入微!“

李健笑笑算是回应,又没话了。

燕燕在舞厅里阅人无数,像李健这样木讷的人还真不多见,看他言谈举止流露出来的气质的确与众不同,不知不觉中勾起了燕燕的好奇,继续找话题说:”李先生,不瞒你说,花小姐是跟我学的跳舞,我是跟一个洋人学的,据说是很正统的古典派。我想和李先生跳舞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切磋一下技艺。别看我天天跳舞,找一个合适的舞伴,还真是不容易。”

“抱歉,我真的累了,改天吧。”李健再次拒绝。

“看来李先生跳舞是要挑人的,像我这样以舞为生的人,先生是不愿沾手吧。既然如此,那我也识趣,就不打扰先生了,先生随意,我失陪了。”燕燕说罢起身要走。

李健不想招惹舞厅的这些小姐,虽然不是有意轻视燕燕,但看到自己的冷淡的确有些伤人,赶紧道歉:“小姐,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今天的确是累了。今后有机会,我请小姐跳舞。要是我冒犯了你,希望小姐别往心里去,我真不是有心的。”

燕燕自然不是真生气,微微一笑:“李先生,我是玩笑话,你可别当真。不过,你的邀请,我可记下了。”说完晃动着诱人的身姿离开。她找到花想容笑着说:“我的大小姐,你都看到了?我使尽浑身解数,你的未婚夫不为所动,连跳一支舞都不肯!恭喜你,这世上,怕是就剩下这么一个绝无仅有的痴情种了!你就垫高了枕头好好做美梦吧!”

花想容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可是能看到李健的反应,始终淡淡的,同时也发现,当燕燕接近李健的时候,虽然明明知道是自己指派的,可心中还是酸溜溜的,莫名地紧张,时间越长就越难忍受,恨不能冲上前,立刻终止他们的接触。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无论李健爱不爱自己,自己都不能容忍他接近别的女人!也不能忍受没有他的滋味!我是无药可救了!

花想容回到李健身边,李健微笑着说:“你和朋友聊得开心?喜欢就多聊会儿,不用管我,我一个人挺好。”

花想容立刻就像是喝了蜜,把刚才沮丧抱怨和动摇忘得干干净净,坐下来偎依着他说:“你不在身边,我觉得好像过了一百年,我要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阿健,我想你了!”

李健听着这些甜蜜蜜的情话,一时难以消化,虽然也感动,可是不知为什么,没有心动。他觉得花想容更像是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她依赖他,仅此而已,如果变成夫妻,有些难以想象。

舞池中,燕燕被一个矮胖的男人搂着跳舞,两只手不安分地揉搓着,让她厌恶,可却不得不忍着,不经意间,看到了花想容紧紧偎依着李健,两人卿卿我我、甜甜蜜蜜,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羡慕和忧伤。

花想容和李健从舞厅出来吃了饭,当然绝不会是法餐,花想容已经对法餐、甚至所有西餐都神经过敏,再也不敢碰。两人一路踏着月色和星光回到了家里,在屋里坐着说了会儿闲话,这才恋恋不舍放他回去,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花想容怅然若失,她几乎不能忍受没有他在身边的时刻,难道这就是爱的滋味,时而飘入云层,时而坠入谷底,她所有的一切都乱了,爱上了一个人,却丢了自己。

第六百零五章 记忆盆景

翌日,花想容找个机会和李健密谈。她先是挑拣着对自己有利的往事给李健灌输进去,从上海的相识,如何回到苏州,到父亲遇害,家人反目成仇,两人互相扶持重整家业,把李健描绘成对自己深情一片的护花骑士。虽然框架骨骼是真实的,可一些关键细节略去不说。李健丢失了一整座森林,眼睛里只剩下一个盆景,却还以为那个盆景就是森林。

最后,花想容郑重其事地说:“阿健,有些事必须让你尽早知道,既关系你自己,也关系很多人的性命!”

“你说。”

“我跟你说过,你是我们淮西帮的兵部主事,其实,你还有个秘密身份,你曾经是国军上尉,因为受伤滞留在上海。现在,你还是军统特工,我也是。表面上我是日伪商会的会长,是汉奸,实际上,半年前我们就加入了军统,利用我们在商会和江湖的势力为民国政府做事。”花想容随即把如何加入军统的前后说给李健。

李健原本就对汉奸身份耿耿于怀,听花想容这么一说,吃惊之外倒更加释怀,不无欣喜地说:“这么说我们是利用汉奸的身份做掩护,实际上是在为国家做事!”

“对。我是军统苏沪特别行动大队的大队长,你是副队长。”

“那,我们具体做些什么?”

“淮西帮控制着苏州各个航运码头,我们利用码头为国民政府走私货物,简单地说就是个货物转运集散地,把政府需要的物资运走,政府走私贩卖到占领区的物资从水路陆路转运到各处。另外,也利用我们的身份收集日伪情报,反正就是接收上级命令,完成任务就是了。”

“那我是负责做什么的?”

“你很重要。在你出事前,整个码头上的事都是你一手操办的,幸好你已经把人员、渠道、掩护甚至应急的所有事项都安排好了,半年来你都是亲历亲为,没出过一点纰漏。你一出事,你的事暂时由龙伯伯给撑着,可是他年纪大了,他也不是军统的人,只能暂时帮你撑着。本来我想让你多休息,可是军统的任务繁重,出一点差错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大事。没办法,我只能把这些事告诉你,看你能不能试着再接过来,我先和你一起做,你看行不行?”

“当然行,这是应该的。这些内幕都有哪些人知道,能不能召集起来我们一起说说,这样我能尽快熟悉,尽快接手。”

花想容很欣慰:李健就是李健,为人做事的风格不会变!人真是奇怪,明明不记得从前的事,连自己是谁都能忘记,可是他行事做派还是原来的老路子,怎么就不会忘呢?对我的感觉,是不是也还是原来的印记?虽然他对我很温柔体贴,可却不想成亲!他会娶我、爱我吗?花想容开始走神了……

当天花想容带着李健和参与军统任务的知情者见了面,在大家眼里,李健既熟悉又陌生。他要一个个人重新认识,大家给他讲解原本就是他制定的种种章程制度,不免觉得惴惴不安。可是很快就发现,李健做事还是那样的谦和、细心、有担当,除了记忆缺失,别的和从前几乎一般无二,于是大家终于安心。

从此李健又回到忙碌中,自然就不能日日陪伴花想容,这让花想容后悔不已,刚刚才有了浪漫美好的开始,不抓紧时间就会坐失良机!可是哈孝武却终于找到良机接近李健。

这一日,李健正在码头,有人通报说:“李主事,你兄弟找你。”

李健忙说:“快让他进来。”

哈孝武进来看到屋里有外人,只好说:“大哥,你忙啊?奶奶和绣儿让我来看看你,你身体可好?”

“我很好!最近事情多也没去看你们,你们还好吗?”李健有些歉意,从医院出来后除了花想容陪着自己回了一次雀园,后来竟然再没去雀园看看他们。

“我们都好,就是奶奶和绣儿挺挂念你,等你不忙了也抽个时间回去看看。”

“行,过些天我就回去看看她们。”

哈孝武心里有话却不能说,干着急也无可奈何,只好说:“那大哥你忙着吧,我回去了。”

李健看哈孝武神色不自然,知道他还有话想私下说,趁势说:“我送送你。”

两人出来,哈孝武趁左近无人,小声说:“大哥,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最好尽快到雀园来一趟,别让花小姐知道。”

“什么事?现在不能说?”

“这儿说话不方便,而且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花小姐告诉你的事不都是真的,还有很多她也不知道,可是对你很重要,你必须尽快知道真相!”

李健心里一沉,忙说:“好,今天事情特别多,要忙到很晚。这样,明后天我就找个机会去你那儿。”

“行,大哥,千万要瞒着花想容!”

“我知道,放心。”

哈孝武终于心里石头落地,又关切地说:“大哥,你脑子里的瘀血可要尽快清掉!我看你不是天天陪着花小姐就是在码头忙得天昏地暗的,那病可不是小毛病!别不当回事!”

“放心,等忙完这一阵子我就接着针灸汤药,不会耽误。”

哈孝武叹口气:“你的性子没变,别人的事都比自己的事要紧!你要是顾不上吃药针灸,那也别忘了打坐,你以前每天都打坐、打太极。上次你也是犯了头疼,眼睛都瞎了,你在家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坐,后来眼睛就好了,我才不信是花小姐给你治好的。你还教过我,那是真功夫!”

李健不免恍然:“幸亏你提醒,我说我总觉得少点什么,每天早晚都觉得空落落的,总好象是忘了什么!原来是这样!多谢你,小武!”

哈孝武高兴了:“大哥,自己兄弟,啥谢不谢的!等你来雀园,我把咱从前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诉你!”

“好!回去给奶奶和绣儿带个好!”李健望着哈孝武的背影,心里却沉甸甸的,原来花想容没说实话,她到底瞒了我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晚上很晚李健回到家,才刚坐下喝了口茶,花想容进来说:“阿健,明天早上你晚些去码头,我们要去参加一个店铺的开张庆典。”

“商铺的事不都是你出面吗?我实在脱不开身就不去了。”

“这个与众不同!你看看就知道了。”花想容说着递过来一张请柬。

李健打开一看,不觉笑了:“云吞王,名字够霸气的!没想到,王老板动作还真快,这就新店开张了!”

“这个王老板真是老实人,找了一个门面不大的店铺,位置也不太好,价钱当然不贵,其实,就是找个大的贵的对我来说也花不了几个钱。他倒知道分寸。”

“不贪,知足,福气自来。好,明天我晚点去码头。我们也该有份贺礼吧?”

“还用你操心!既然他知足,我就自然会给他送份大福气!”花想容感觉很好,觉得两人就像是两夫妻,配合有默契。

“明天你必须去码头吗?”花想容又问。

“怎么?还有事?”

“这些天你从早到晚地忙,都没时间陪我!不能抽出点时间陪我去跳舞吗?”

“抱歉,码头的事毕竟是刚接手,等熟悉了就能抽出时间陪你了。”

“还要等多久?连针灸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你也要当心自己的身体吧。”

“没事,我天天都打坐,以前我眼睛瞎了不就这样让自己恢复的吗?”李健似乎不经意地说着,暗中却留意花想容的反应。

“你想起从前的事了?”花想容闻言大惊,神色不由得略显紧张。

“没有,是小武告诉我的。他说打太极和静坐都是我每天必做的功课。你不用担心,等过些日子不忙了我会让大夫继续针灸。”李健故意这么说就是要看花想容的反应。

花想容暗恨哈孝武的多嘴,心里越发忐忑,怕哈孝武说了更多不该透露的事情,于是试探着问:“幸亏他提醒你,我却忘了。你回雀园了?他没再多提醒你什么?”

“前两天他来看我嘱咐了我几句,正赶上我忙着,哪有时间说别的。”花想容的紧张印证了李健的疑惑,看来她心虚有鬼,必须背着她去找哈孝武问个清楚。

花想容心绪不宁,却不能再问,只好说:“你什么时候能抽出时间陪我?”

李健想了想:“再给我十天,有批货要往南边去,忙完了就能喘口气。”

“那好,就十天。十天后,每天至少要抽出半天陪我!你好久没给我做菜了,我特别想吃你做的红烧鱼。”

“这好办,明天我抽空给你做,这点时间还是有的。”李健答应得很爽快。

“好啊,我要空空肚子,多吃点!”

“小心一次吃伤了就再也不想吃了!”

“只要是你做的,我一辈子都吃不腻!”

虽然李健心中充满疑惑,可这样的情话听多了,也会生出些情愫,不由得微微一笑,笑容里洋溢着温情。

花想容从李健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些情意,忍不住倾诉:“阿健,我奢求的不多,就想天天见到你,天天吃你做的饭。花府太大了,你不在,我就像是住在一个荒凉的岛上,一个人,很孤独。”

李健心有不忍:“好吧,明天中午我陪你,等你吃完红烧鱼,我再去码头。”

花想容满足地笑了,眼神热烈而深情:“一言为定!你太好了,阿健!”

李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很晚了,容容,回去歇着吧。”

花想容故意双手托腮盯着他,逗他说:“我一天没见到你,才说了两句话就赶我走!我累了,走不动!你不让我歇好了,那就抱着我回去!”

“这不好吧!毕竟我们还没成亲!”李健尴尬地说。

“我不管,要不我们今天换换,我在这儿歇着,你去我那儿睡好了!“花想容成心出难题。

李健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只好蔫蔫的不说话。两个人干坐着,李健耐得住寂寞无所谓,花想容如何能坐得住,没话找话的说到自己也困得直打哈欠,这才起身说了句:“我回去了!”说完就风一样地刮走了,李健舒了口气:好累啊!

第六百零六章 遇袭

第二天上午,花想容和李健来到王老板的新店参加开业庆典。由于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店,没搞多大的活动,无非是门前挂红披彩,放两挂鞭炮而已,也没有太多客人前来庆贺,就是些老街坊、老吃客来捧个场。王老板也没敢声张闻名苏州的花家人要来,一怕招惹嫉妒,再一个也顾虑花家汉奸的名声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都图个安生。

花想容也不想在人多的时候露面,特意挑了一个冷清的时候前来,鞭炮早已放过,吃客大多散去,又是当不当正不正的点儿,里面几乎没有客人。两人特意坐了黄包车而来,避免太招摇,门前下车,王老板一眼看到,赶紧迎上来:“花小姐,李先生,两位大驾光临,谢谢!谢谢!快请进!”说着头前引路,在一个靠里面的干净角落停下,说:“这个桌子我们平时不放,您两位来了我们才摆出来。这儿安静也干净,保证两位什么时候来都有座位!”

这时候一个女人也出来打招呼,王老板介绍说:“我老婆,见笑了。这个铺子后面还有两间房,刚好够我们一家子住。我们能有今天,都是托两位的福!我们谢谢小姐先生的大恩大德!“夫妻两个说着就跪下来磕头。

李健赶紧上前搀起两位,花想容笑着递过去一个四四方方的红色漆盒,说:“王老板,祝你开张大吉,生意红红火火!”

“哎呀!已经送了这个铺子,怎么还能收东西!不行!不行!我们不能收!“王老板推辞着。

“不收,就是不要我们再来了!快拿着,我们可还没吃早饭呢!”花想容一句话解决问题。老板千恩万谢地收了,给了老婆,回到屋子里打开一看,顿时目瞪口呆,里面一块金黄的绒布,上面是两根金灿灿的小黄鱼!这样的铺子,买十个都不止!就是买个大庭院都够了!

铺子里,王老板热情地端上一碗馄沌,两屉包子,不一会儿,老婆出来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王老板愣了一下,赶紧拉着老婆又过来给两人跪下:“小姐先生,那样的大礼我们可不能收!做人不可太贪,就是这个铺子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我们要是收了,这脸往哪儿搁呀!”

李健不知道所谓的大礼是什么,看样子的确是出人意料的大礼,赶紧把两人扶起来说:“礼不在轻重,就是我们的心意。千万别再这样,你们是长辈,我们可是要折寿的。”

花想容说:“有人跟我说,这人要是不贪知足,福气自来。王老板,这个福气是冲着你来的,你就安心接着吧。我可记得你说好心好报,你有福气,我就有好报!大家都高兴!”

王老板夫妻两个眼泪都出来了,赶紧擦擦泪说:“那好!我们天天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小姐先生,好心有好报!”

不知为什么,这顿迟来的早饭吃得不香,花想容莫名地感到惴惴不安,弄得她很心烦,喃喃地说:“今天没胃口,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不顺当,堵得慌!”

李健看她还有半碗没吃,笑着说:“今天王老板开业,你可得说些吉利话。是不是想着红烧鱼,找借口不吃早饭?”

花想容故意撒娇:“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反正中午的鱼都归我了!要不你帮我吃了这碗馄饨吧,剩这么多不太好。“

李健已经很撑了,只好勉为其难地吃了几口,花想容夺了勺子说:“剩下的是福根,留着吧!我们走。”

两人出了店铺,李健看看左右想找黄包车,突然眼角瞥见一束刺目的光,下意识地推了花想容一把,子弹呼啸着打空了。与此同时,一辆洋车载着客人跑过来,车上的人突然举枪冲李健射击,幸好李健已经警觉,动作更快,一枪先打中那人,拉车的放下车辕就躲,李健举枪往对面楼上的狙击点射击,对方的子弹也射过来,李健躲闪在先,射空了。

摔在地上的花想容看到李健遭到枪击,赶紧掏枪,哪知不远处一个路人已经拔枪对准她,一声枪响,中弹的却是刺客,紧接着,李健又一枪打中那个躲开的洋车车夫,那人倒下的时候手中的枪也响了,子弹从花想容上方飞过。

李健一把拉起花想容,身边子弹翻飞,他用身体护着花想容,让她躲到路边一个邮筒后面,自己在街面吸引杀手的攻击,也让隐蔽的杀手被暴露出来,李健几乎都是将对方一枪毙命。躲在邮桶后面的花想容看着李健干净利索的动作,精准的射击,不由得惊呆了。

枪声逐渐稀疏,除了楼上的狙击点,李健击毙了除一人外的所有杀手,一共是7死1伤。那个受伤的是最后一个,李健有意留个活口,只打中手腕和脚踝。所有商家都吓得躲起来,只有王老板看着暂时消停了,赶紧冒险过来看花想容:”小姐,到我那里躲躲,等警察局的人来了再出来!

李健点了那个伤者的麻穴,先护着花想容进了王老板的店,突然一声枪响,那个伤者应声倒地,李健举枪对狙击点连开几枪,却不敢离开花想容追过去。返身再看那个活口,背上中弹还没死,赶紧把他拖到狙击点打不到的角度,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

那人嘴里开始流血,瞪着他说:“狗汉奸,杀了我们那么多人,迟早让你偿命!”

李健愕然:“你们是军统锄奸队的?”

“杀狗汉奸!杀……”一句话没说完,就闭上了眼。

李健心中滋味复杂,“狗汉奸”的称谓让自己深感耻辱,同胞手足的血更让自己痛心!

很快,警察局的人也到了,一看竟然是花想容遭到刺杀,当然非常重视。带队的刑侦队赵副队长过来对李健说:“李先生,听说有一个受伤的临死前你在跟前,不知道招供了什么没有?”

李健略一犹豫说:“他只说是要杀汉奸,没说别的。”

赵副队长脱口而出:“这么说可能是军统或者共产党锄奸队干的?”

“也许,你们查吧。”

“还有,这里一共8具尸体,就这些杀手吗?”

“那边楼上还有一个狙击点。估计人已经跑了。”

“这些人都是你开枪打死的?”

“是。”

“哎呀!李先生可真是神枪手啊!两个人都是命中眉心,四个打穿胸膛一枪毙命,还有一个显然是为了留活口,只伤手腕和脚踝。早听说李先生功夫了得,没想到还有这手绝活!今天可是让兄弟们开眼啦!”赵副队长一心拍马屁。

然而李健自己也陡然一惊,暗自狐疑:原来自己不仅会功夫,枪法也好,不比这些杀手差!我不会也做过杀手吧?无论如何,今天这么做实在不妥,太招摇了!今天的事传出去,多少双眼睛就会盯上自己!难保不会怀疑自己的身份!一两个人还可以说是蒙的,八个人对自己一个人,几乎都被一枪毙命,训练有素的杀手也不过如此!李健悔得肠子都青了,却已无可挽回。

第六百零七章 夺命针

赵副队长见李健脸色阴晴不定,以为是担心被锄奸队盯上,赶紧殷勤地说:“我看,我们还是先护送两位回去,锄奸队不好惹,万一还在附近可是不安全。你放心,我们一定加大对贵府的保护力度,全力追捕凶手!”

李健也无心逗留,赶紧过来找花想容:“容容,我们回去。”

“是什么人要杀我们?”

“回去再说!”

两人在警察的护送下回到家,花想容继续追问:“阿健,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但那个人说杀汉奸。”

花想容惊讶地几乎叫出来:“军统的人?怎么会?”

“容容,你冷静!只有军统杀汉奸吗?所有中国人都能杀汉奸!我觉得不应该是军统,杀了我们,刚刚建立的这个转运站就完了,军统不会这么做!”

“那就是中统?要不就是共产党?”

“那些人显然训练有素,狙击点和杀手配合得很好,甚至还把自己人灭口,一定是有组织的。他们应该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只是作为锄奸任务。我看应该向上级反映,既不能泄露我们的身份,也要尽力避免自相残杀!今后我们要多加小心!那些民间的锄奸团体很难控制,这一次也算是给我们提了个醒。”

李健陷入沉思,花想容终于忍不住问道:“阿健,原来你的枪法那么好!以前你从来没说过,也从没露出来。”

李健心中一沉:果然,我把自己弄成靶子了!连我自己都有疑问!只好无奈地说:“是吗?你不是说我曾经是军人,又是土匪出身,枪打得好,应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没什么了不起?那么多杀手偷袭我们,你一个人对付他们,都是一枪毙命,这样的身手就是军人也不多见吧!那些杀手都比你差得远!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告诉我,你还会什么?”花想容当然是往好处想,觉得李健深藏不露,完全没有丝毫恶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健却对自己很是疑惑,然而只能苦笑着说:“连名字都是你告诉我的,你说我还会什么?”

花想容被噎着了,想想也是,然后掰着手指头说:“我数数你都会什么。你会功夫,还是神枪手,会做饭,会跳舞,会服众,会做事,……”

“还会说话,会吃饭,会睡觉。就是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李健故意要转换话题。

花想容赶紧安慰:“阿健,别这么说!那都是暂时的,你迟早能想起从前的事。今天你就别出门了!万一那些人不死心,我们防不胜防!”

李健却说:“你这几天最好别出门。南边的货我必须去安排,不过我答应你中午给你做鱼,我可以晚点再去码头。”

“碰上这个事我也没心情吃鱼了!刚刚一场恶斗,你需要好好休息,出门也要多带些人手!”花想容忧心忡忡地嘱咐。

李健笑笑:“我们大难不死难道不该庆祝一下?不仅要吃鱼,还要喝酒!放心,我放盐的时候手不会抖!”

花想容知道李健是想给自己压惊,心中感动,对他更是有疼惜之心,关切地说:“阿健,现在时候还早,要不我就叫赵大夫来给你扎针灸吧?这些天你忙得针灸、汤药都顾不上,再忙也不能拿命不当回事啊!”

李健正想静下心来想今天的事,自然同意:”也好。反正现在也是闲着。“

花想容让人去接赵大夫,两人一时无话,各想心事。花想容忽然感叹道:“阿健,你说我要是死了,老百姓是不是要拍手称快?大汉奸的帽子我是摘不掉了!”

“千秋功过后人评说。就算老百姓不知道真相,只要我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死而无憾!”

“我才是苏州最大的汉奸!你是被我连累的!对不起,阿健!”花想容满怀愧疚。

花想容的话让李健突然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疑点:要说杀汉奸,花想容作为商会会长,应该是首当其冲,刺杀她一个人更容易得手,可为什么要同时杀我们两个?最近我们都是各忙各的,一起外出的机会屈指可数!为什么偏偏挑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仅仅只是巧合还是贪功?或者就是要杀我们两个人!而且阵势不小、设伏巧妙,显然事前准备周密,刺客对我们的行踪很清楚,难道身边藏有内鬼……

医生很快到了,李健躺在躺椅上准备好,心里专注地想着那些疑点。花想容也心有余悸地想今天的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出神。

赵大夫是常来扎针的,简单寒暄几句就开始把脉,然后慢慢拿出针灸布包,打开后露出一排银针却迟迟不动手,眼睛瞥了瞥花想容和李健,见两人都没有关注自己,反而眼神呆滞,都在各自想各自的事。

赵大夫终于取出一枚针,貌似和其它的银针样式一样,但仔细看能看出不是一个材质,而且粗了许多。大夫看了看望着空气发呆的李健,眼神闪过一丝犹疑,终于还是拿着针在李健左臂上的一处穴位扎下去。针灸术的高低,对医师的要求很高,不仅仅要认穴准,还有入针的深浅角度,捻针的方向手法,手的力度和沉稳都很重要。此刻,赵大夫由于紧张和纠结,气不平手不稳,入针就失了水准,李健感觉先是一痛而后一麻,下意识看了一眼,入针处已经是黑色!医生的手在捻针,黑色快速在手臂上蔓延,李健麻木的大脑终于意识到危险,右手闪电般拔出针,立刻封了上面的两个穴道,因飞镖套已经取下放在内室,随手将茶杯掰碎,用碎瓷片在入针处划开一个口子,运气将两指沿着手臂从肩头往下走,黑血从伤口处流出来!

赵大夫后退几步颓然瘫坐到地上,神情是懊悔和恐惧交叠,花想容看傻了,终于猛醒过来,拔出手枪对着医生的头。

李健立刻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容容,别杀他!”然后问大夫:“我知道你被人胁迫来害我。我不杀你,告诉我是谁让你来害我?你的家人我们救!”

赵大夫愕然:“你……你怎么知道?”

“你是大夫,医者仁心,不会无缘无故害人!如果不是为了你的家人,你身为医者不会杀人!只有我死,他们才能得救,对吧?”

赵大夫悔恨交加:“是那些人用我一家人的命逼我,我实在是无路可走!我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不配当医者,不配做人,随你处置吧!”

“这是什么毒?”

赵大夫苦着脸说:“我不知道,毒针是他们给的,不知道是什么毒。”

李健知道再问不出什么,突然挥手把他打晕。

花想容眼见李健的半条胳膊开始发黑,慌张地说:“阿健,去医院!来人”

李健猛然捂住她的嘴,小声说:“毒出去一大半,我死不了。但我要装死,引出那个下毒害我的。”

花想容半信半疑。

李健继续说:“相信我,我死不了。你记住,就算我没呼吸了,我也没死。我一死,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也许能引他出来!记住,千万不能去医院,否则我死定了!还有,别露出马脚,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

然后他躺回去,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脸色变得委顿不堪,闭上眼之前说了句:“容容,哭!大声哭!”

花想容却哭不出来,扑到李健身边,晃晃他,也没反应,伸手试鼻息,竟然没气了!

她情急之下把赵大夫用水泼醒:“你看看,他活着吗?”

赵大夫过来搭脉,脸色一变:“脉……怎么摸不到?好像…应该是死……死了!”

花想容脸色发白,用力摇晃李健:“骗我,你骗我!你没死!你给我起来!你起来!”

声音惊动了佣人,跑过来忙说:“小姐,李先生这是咋了?去医院吧!”

花想容脑子里回放着李健的话“去医院我就死定了”,心中纠结,终于放声大哭。

第六百零八章 引蛇出洞

一个佣人用手试了试鼻息,猛地缩回手结结巴巴地说:“李先生,没……没气了!”

花想容听见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佣人赶紧跑去给各处通报,很快,龙师爷和帮会里的兄弟都来了,很多人不信,试过鼻息后,不得不相信李健的确死了。花想容哭得天昏地暗,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是真的还是在演戏!她不能确定李健是活着还是死了,却只能按照他说的去做。

朱江和几个兄弟悲痛之余,就要杀那个医生,龙师爷拦住说:“事情还要查清楚什么人指使的。查清了再杀不迟。赶紧去报警!”

然后对花想容说:“孩子,人死不能复生,我去找副上好的棺木把李主事收敛了吧。人要入土为安啊!”

花想容一听“棺木”、“入土”,简直五内俱焚,本能地护着李健的身体,大声说:“他没死,谁也不能动他!出去,你们都出去!”

大家面面相觑却不动,花想容拔出枪对着周围的人说:“都出去!”

龙师爷叹口气:“我们先出去吧!”

等人都出去,花想容把门一关,赶紧过来摇晃李健,李健长出了一口气,睁开眼,花想容一下子扑到他胸前,又拍又捶地小声说:“吓死我了!你没骗我!你要是骗我,我饶不了你!”

李健轻声说:“算你机灵,再闹下去,我就真没气了。你找个借口把龙师爷和朱江叫进来。”

花想容看着他的那条胳膊说:“你确定自己没事吗?”

李健慢慢坐起来:“容容,扶我到床上。”

花想容赶紧驾着他走到床边,感觉李健站稳的力量都没有,才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紧张地说:“阿健,你可千万别冒险!凶手可以慢慢找,别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李健勉强盘膝坐稳,说:“我知道,放心。叫他们进来,我有话说。”

花想容想了想,猛地把躺椅踹翻,声响自然惊动在外面守着的众人,本来就担心她会自杀殉情,赶紧拼命敲门:“帮主,帮主,开门,你不开门,我们就进去了!”

有人准备踹门,门却开了,花想容满脸泪痕地说:“我想把他抬到床上,一个人抬不动,龙伯伯,你帮帮我,你对我最好。”

龙师爷赶紧答应:“行,我帮你。”

有人赶紧说:“龙庵主一个人怕抬不动,他年纪大了,我也帮着抬,行吗,帮主?”

花想容木木地说:“朱香主,你进来。你有力气!”

朱江赶紧也进来,花想容对外面的人说:“你们都站远点,太吵了!阿健要安静,你们太吵了!”然后猛地把门关上。

大家听了面面相觑,都以为花想容悲伤过度,失心疯了。

龙师爷和朱江看到厅堂里歪倒的躺椅,李健却不在,于是往内室走,一眼看到李健盘膝坐在床上,一手示意他们噤声。

两人走近,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朱江忍不住小声说:“李主事,你没死?我摸了,你是没气了!不是我一人,都说你没气了!”

李健小声说:“回头告诉你。时间紧迫,挑重要的说。有人胁迫大夫用毒针害我,今天我和容容还遇到杀手行刺,我觉得这两拨人可能是一伙的,目的是害我们两个。一旦我死了,那个人应该就会趁乱下手杀容容。所以我装死,就是为了要引出幕后凶手。龙庵主、朱香主,麻烦你们保护好容容,想办法引出凶手抓住他。”

龙师爷皱眉说:“你们今天遇刺?怎么我们不知道?”

“是刚刚发生的,还来不及告诉大家。没想到我们回家,临时想到扎针灸,却一时大意着了道!凶手迟早会抓,可是阿健,我不能让你有任何危险,为什么不能去医院?”花想容没心思去想凶手的事,只想保住李健的命。

朱江关切地说:”李主事,我看你脸色不好,胳膊都发黑了!总要找医生来看看啊!别的好说,命要紧!“

”死不了。发现及时,毒去了一大半,我自己可以把毒逼出来。你们让花家越乱越好,这样凶手会以为有机可乘,引诱他铤而走险,再设伏抓他。我怀疑府里有他的内应,所以我的事只有你们三人知道,也不要让医生进来看我,以免泄密。凶手和内应的事就拜托了。”李健已经开始出虚汗,再不运功逼毒,就算命保住了,胳膊也保不住。

花想容满心焦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李健解了封闭的穴道,打坐前最后嘱咐花想容:“千万别去医院。”

花想容问龙师爷:“龙伯伯,您说怎么办?我只要阿健活着!为什么不能去医院?”

龙师爷已经听出了李健的言外之音,略一想就明白李健所说的凶手是谁,小声对花想容说:“那些人既然是预谋好的,就有后手。中毒了就会去医院,估计医院已经有埋伏了!况且他是装死,还是在府里最安全。这样,我有一株极品丹芝,有助于解毒和吊气,你给他喝了。我再暗中把毒针拿给大夫去配解药,万一他有危险,就算放跑凶手也要先救人。”

花想容心里算是有了底,感激地说:“谢谢龙伯伯。他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龙师爷感慨地说:“我也看出来了,他拼着性命也要护你周全,这样的人值得托付。好了,外面的事交给我们,你就在这里守着他,别出来。”

龙师爷出来吩咐着:“李主事已经没了,帮主有些神志恍惚,别惊扰她。咱们把灵堂布置起来,都散了,别在这里围着。”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嗟叹之余,赶紧忙着去布置灵堂、准备棺木和丧仪。

朱江也猜出了李健的意图,拉着龙师爷小声问:“龙庵主,李主事说的那个凶手是谁,您心里可有数?”

龙师爷的眼神有些悲情和无奈:“唉!兄妹相残!老爷若是知道他身后竟然是如此光景,真是寒心啊!”

朱江心里滋味更不好受,花育树是自己私放的,如今竟然造成这样的局面,自己难辞其咎!苦着脸说:“李主事的意思是设个局让他自投罗网,他会来吗?别耽误了时间,还是救命要紧。”

“也别辜负了李主事的用心。现在的确是个机会,要能除了这个祸害,以后也就安心了。你悄悄把毒针拿给唐医生配解药。李主事的计划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切记!”

“是。龙庵主,那咱们怎么做才能……?”

龙师爷想了想,和朱江耳语片刻,朱江匆匆而去。

龙师爷找来花府包管家吩咐了几句,就赶紧回家悄悄让人把那株灵芝磨成粉末,暗中带给花想容。

第六百零九章 入瓮

花想容看着李健打坐一动不动,经过那次的闯祸,她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却见李健左臂的那个伤口不断有血流出来,血色发黑红,而且特别浓稠,也不敢过去擦拭。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花想容胡思乱想焦躁难耐,终于看见李健要缓缓躺下,赶紧过去,见他唇色青紫、脸色发黑,不觉心慌,急忙说:“阿健,毒出来了?”

“差不多。我睡会儿。”李健说完眼睛就闭上了。

花想容突然想起灵芝的事,赶紧把他摇醒:“先别睡,把药吃了。”

她把用水泡好的灵芝粉给他喂了些,李健似乎困倦得不行,没喝完就睡着了。花想容很害怕,隔一会儿就试试呼吸,不知不觉捱过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下午,李健还没醒,花想容越来越慌,就觉得他的鼻息很热,再一模额头,竟然烫手,左臂肿得小腿一样粗。

花想容按捺不住,开门出去,门外有两个帮中弟子守着,吩咐道:“去找龙庵主来!”

谁知不久那人回来说:“帮主,龙庵主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们已经让人四处去找。”

花想容只好回去等了一会儿,实在心焦如火,干脆出来:“你们看着这里,谁也不许进去!风儿,你守在门口!”丫头风儿赶紧站在门口守着。

花想容出了李健的院子,一路走着,觉得整个花府格外安静,连个丫头下人的影子都不见,心中奇怪,想起李健嘱咐龙师爷和朱江,让他们设埋伏等凶手现身,也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布置安排的?花想容一颗心都在李健的安危上,甚至没心思去想凶手是谁,刚有心要理出个思路,迎面看到龙云舒。

龙云舒快步走近,满怀关切:“容容,你肯出来了。昨天我在你的院子里等了好久你都不露面,我很担心。你这是去哪儿?”

“去找龙伯伯。你和他一起来的?他在哪儿?”

“我爹一早就出门了,我以为他在这里。我过来看看你,希望你振作起来,节哀顺变。”

花想容心中烦躁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加快脚步往灵堂而去。

来到了灵堂,花想容只见到了几个佣人,却不见龙师爷、朱江和其他淮西帮的人,便问身边的人:“人呢?怎么到处都那么安静?”

佣人说:“灵堂才布置好,昨天棺木送来,被龙师爷给退了回去,又重新定了一口好的,今天就送到。龙师爷让我们看着灵堂,等棺木到了就给李先生入殓。”

花想容听着“入殓”心更慌了,似乎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她忙问:“龙师爷呢?”

“走了。”

“朱香主呢?”

“也回去了。他们都走了。连包管家都不知道在哪儿,府里都乱了,没人主事,大家……大家都慌神了!”

花想容急得骂起来:“人没死家就散了!你们去,把人都给我叫过来,龙师爷,还有朱香主,包管家,立刻来见我!否则人就真没了!”

下人们见小姐说话疯疯癫癫的,也不敢说什么,赶紧跑出去找人。

花想容觉得灵堂的气氛很不详,走到屋子外面,下人来报信说:“小姐,棺材到了!”

花想容勃然大怒:“滚!让他们抬出去!人还没死,要棺材干什么!敢抬进来,就自己躺到里面去!”

哪知道眼见着一些人抬着棺材过来,气得花想容怒喝着:“抬出去!不抬走我就烧了它!”

忽然一个声音颇为熟悉,又好像是从地下飘上来:“妹妹,你也太绝情了,人都死了,一口棺材都舍不得给吗?”

花想容立刻盯着一个抬棺材的,那人抬头四目相对,花想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花育树!”

棺材被放下,花育树上前两步笑着说:“你绝情,我倒还念着他,毒针的滋味不错吧?好歹给他留个全尸,不像我娘,脑袋都让人打爆了!”说到后面已经是满面狰狞,青筋暴露。

突然花想容身边的一个佣人猛地拽着她跑入灵堂,就在花育树一怔的功夫,灵堂四周的房上屋内一下子露出百十来条枪,花育树和同伙也纷纷掏出手枪,但为时已晚,他们被围在中间简直就是活靶子。

进了灵堂的花想容才发现,拽她进来的就是朱江,龙师爷也从众人身后走出来,扬声道:“能堂而皇之地带人进花府行刺,棺材的确是最好的掩护!就是没想到帮主出来了,差点让你们捡个大便宜!”

有人喊:“小老大,缴枪吧!否则刀枪无眼,看在老帮主的面子上,我们不会杀你。”

花想容怒喝道:“花育树,我放你一马,你居然要杀我们!既然你自己找死就别怪我无情!九泉之下爹也不会饶你!”

花育树一时又惊又怒,没想到自己竟然聪明反被聪明误,想趁乱回来亲手杀了眼中钉,替母报仇,夺回家业,怎么反而就被人算计了?看情势自己很难全身而退,他索性要疯狂一下,大声说:“花想容,你够狠!杀母弑兄,天理难容!我倒要去问问那个老糊涂,我是他的长子,为什么不把家业传给我!说我败家,那也是败在花家人手上!给了你才是冤大头!还有我娘,辛辛苦苦伺候他一辈子,生儿子传香火,连个正妻的名份都不给!到头来,还被你捡回来的臭要饭的打破头!你别得意!我死你也活不痛快!我带着姓李的下去给我娘磕头赔罪!我要让他下油锅永世不得超生!”

花想容冷笑一声,大声道:“打死你娘的是我!有本事冲我来!你们母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那么阴毒!本来我有心放你们母子一条生路,可是你们反过来都要杀我!这可是你们自己找死!再让你死得明白点,阿健没死!这个局是他设的,你谁也带不走,自己去黄泉找你娘吧,坏事做尽,只怕你们来生也是进畜生道!”

花育树听说李健没死,先是一怔,然后恼羞成怒般地怪叫:“你胡说,中了我的毒,必死无疑!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花想容急怒攻心,恨声说:“好!我就疯给你看看!开枪!都给我开枪!想死就成全你!”

大家听了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开枪。不少人观望着龙师爷的脸色。

龙师爷说:“孩子,这里是你的家,十几条人命死在这里,这儿就成了凶宅!你们就快办喜事了,不吉利!”

龙云舒惊疑地问:“爹,容容说的是真的?李健没死?”

“他活着,这个局也是他的意思。”

龙云舒怔了一下,随即也劝花想容:“容容,十几条人命被枪杀在私宅一定引起轰动,万一惊动了日本人更不好。就是杀他,也不能在家里,不能是你动手!否则,他死了还给你扣个骨肉相残的屎盆子恶心你!我爹是为你好!”

朱江虽然痛恨花育树毒害李健,可毕竟受过他的恩惠,也不愿意亲手沾上他的血,只好说:“要不问问李主事的意见?”

花想容忽然带着哭腔说:“阿健要撑不住了,烧得说胡话。我就是出来让龙伯伯赶紧找大夫的!”

龙师爷忙说:“别急,医生我备好了。我马上让人带过来。”

“你下的是什么毒!”朱江面带忧色地追问花育树。

花育树狞笑着说:“朱江,真是看走了眼,原来你也是个随风倒的小人!你的新主子一定死得很难看!想知道是什么毒,问仵作吧!”

花想容怒不可遏地甩了一句话:“花育树,那口棺材给你自己留着吧!”说罢就匆匆往回赶。

龙师爷吩咐:“把他们带回香堂,严加看守!让包管家把灵堂撤了吧。”然后也往内宅而去。

龙云舒看着花想容和父亲的背影,眼神沉郁,随即黯然离去。

第六百一十章 隐患

朱江带着医生赶过来,等医生注射了药物,花想容赶紧问:“医生,是解毒剂吗?应该没事了吧?”

医生却说:“毒针化验结果只能确认有一种蝮蛇的蛇毒,其它的毒还没查验出来,所以这个解毒剂不能保证一定有效。我回去继续研究毒液,希望尽快找出解毒办法。”

众人也都心中一沉,花想容恨恨地说:“该死的花育树!毒针呢?扎在他身上,看他说不说!”

医生说:“毒针的毒已经都取出化验,没什么用了。我需要那点毒液化验用。”

龙师爷想了想说:“帮主的办法也有道理。毒针已经无毒,可花育树不知道,我们借机诈他,兴许能问出来。唐医生,麻烦你处理一下那枚毒针,让花育树误以为中毒。”

“也好。我这就去办。”唐医生答应着匆匆而去。

朱江在龙师爷耳边嘀咕了一句,龙师爷问花想容:“容容,我们抓住了府里给大少爷通风报信的人,你看怎么处置?”

花想容怒容满面:“谁?”

“是门房老薛的二小子,福霖,他也招了,是他贪大少爷的钱财给他作眼线。你们去王老板那儿也是他透出消息的。”

“哼,人为财死,好啊!那就随他的愿吧!看今后谁还敢拿棺材钱!”

“老薛不知道福霖的事,你看怎么办?”

花想容微微皱了皱眉说:“老薛也是府里的老人了,福霖的死罪不能饶,老薛也不能用了!给他一笔丰厚的钱让他回家养老吧!”

“那我让管家去办。”

花想容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龙伯伯,你们怎么知道是花育树下毒?”

龙师爷看了看李健,微微叹口气说:“容容,你是方寸大乱,等你静下心来就能想明白了。”

众人散去,屋子里只剩下花想容回味着龙师爷的话,然而自己依旧心乱如麻根本不想去探究根底,只是呆呆地看着李健,听他不时地呓语,仔细听,好像是个人的名字,叫苏珊。“苏珊”?花想容默默念着,似乎是个女人的名字,从没有听他提起过。他不是失忆了?怎么会不断念着这个名字,难道他真的有喜欢的人,就是这个苏珊?花想容顿时陷入双重的悲哀,她要失去一个至爱的人,还要失去一个固有的信念,原来,他爱的人不是我!

花想容在患得患失中恍惚着,忽然有人敲门,朱江匆匆而入,看了眼李健,小声说:“帮主,花育树被人劫走了!”

花想容脑子发木,半晌才说:“医生那边还没进展吗?”

“没有。”朱江很是难过。

花想容转头呆呆地看着李健再无声息,朱江暗自叹口气悄悄退去。

李健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原之上,极目远眺,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个人影,似乎熟悉而亲切,背对着自己往前走,突然他张口呼唤着有点陌生的名字:苏珊娜,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那个名字只是在自己的心中回荡。脚下的冰层发出奇怪而恐怖的声音,似乎冰层下面是一个极其阴冷可怕的世界,诡异的气息从裂缝中弥散,他脑海里分明清楚地意识到,那是死亡的味道。远处的身影不停地远去,他不断无声地呼喊,脚下的冰龟裂成细小的碎片,自己似乎是漂浮在这些碎片上,死亡的味道浓烈得让他窒息。然而,天空的那轮刺眼耀目的白色太阳突然旋转起来,变成一半白一白黑,一股飓风在旋转中形成,李健被瞬间卷入飓风,然后旋转着不断上升,冲着中心那个小小的白光飞去,冰层消失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离李健越来越远……

飞升中的李健倏然睁开眼,耳边传来欣喜的声音:“阿健,你终于醒了!感觉好点吗?”

李健微微侧头就看到花想容,开口就问:“抓到了?”

“抓到了,又跑了!”

“怎么回事?”

“我们的人在押送途中遇袭,花育树和部份人被劫走,剩下的也被灭口了。”

李健没说话,心里很吃惊,对方动作如此之快,看来花育树背后一定有力量帮他,而且这府里一定有内应!

花想容扶起他靠在软枕上坐好,拿了一小碗水喂他,李健喝了几口问:“什么水?”

“是泡了灵芝粉的水,龙伯伯说能帮着解毒。那个毒有蛇毒,还不是一种毒,医生也验不出来,阿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我后悔听你的,早点治就不会这样!”

“放心,我的命硬得出奇,你不是说,我吃砒霜都没事,蛇毒算什么!将来我死了,把我的血抽走,一定是解百毒的灵丹,比千年灵芝都管用!”李健故意开着轻松的玩笑。

花想容看他还能轻松说笑,想必是真没事,总算松了口气,边喂水边说:“你早就猜出凶手是谁,对吧?”

“一开始不知道,看到毒针我猜到了,在苏州这么想要我的命、又擅于用毒的,不多。”

“真没想到花育树母子怎么有那么毒的心!三姨太已经自食恶果!花育树迟早也死在这上头!”

李健暗自叹口气:兄妹骨肉反目成仇到如此地步,若是他们的父亲泉下有知,魂魄难安啊!

“以后你要格外小心,花育树不是一个人,他背后有个强大的力量支持他,我觉得不是一般的组织,这些人训练有素,组织严密,消息灵通,似乎……和军统有一比。”李健若有所思。

“为什么这么说?也可能是花育树雇的江湖杀手。”

“江湖杀手?应该没那么简单。王老板和赵大夫应该早就被他们盯上了,他们事先打探好我们的行踪,寻找最佳时机下手,不仅周密计划,也很有耐心。我们两次逃脱是侥幸。还有,他们失败了要么杀人灭口,要么及时营救,江湖杀手未必能做得那么周全!你觉得花育树做事能这样谨慎周全吗?”

“他只在吃喝和女人身上下功夫!要不我爹也不会对他心寒!何况他要真是谨慎,就不该进花府自投罗网!”

“那是他太急于求成!否则我们怎么能抓住他?不过他竟然还能全身而退,要么是神算,要么就是有内应通风报信!”

“那个内应已经抓住了!”

“抓住了!是谁?审清楚了?”

“门房老薛的儿子,福霖,他都招认了!我们去王老板那儿,你中毒身亡都是他告诉花育树的。”

“花育树被你们抓住以后,他给什么人报的信?”

花想容一愣,失声说:“糟了,这个忘了问了!”

“快去问清楚,也许还能找出线索。”

花想容略有尴尬地说:“晚了,人已经死了。”

李健忙问:“死了?怎么死的?”

“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还留着他干什么?杀鸡儆猴,我要给府里人立个规矩!”

李健不免吃惊,没想到平日里妩媚娇嗔的花想容说杀人就杀人,和平时完全两样!

花想容兀自恨恨地说:“后悔当初不该手软,早杀了花育树就没有今天的祸事!就算他现在有了靠山,我也不是吃素的!要是再抓到他,谁敢再拦着我杀他,别怪我翻脸无情!”

李健无语,这个死结已经无解,走一步是一步吧。突然他想起一事,露出焦急之态:“容容,既然花育树跑了,雀园也危险,我现在回不去,你帮我多派点人保护他们,绣儿上学要有人跟着。”

花想容听李健有回雀园的意思,暗想反正也不可能阻止他们联系,索性顺水推舟断绝他回雀园的念头:“干脆让他们都住过来吧。大家在一起方便照顾,人多也热闹。”

李健还犹豫着,花想容起身出门,吩咐佣人:“多带些人,派我的车把雀园的人都接过来住。你们去把西院收拾出来,一应使唤的东西要最好的!小月,把菜粥端过来。”

李健只好由她,又看着自己肿得老粗的胳膊,试着动了动,竟然麻木无知,心里着急,这样下去,只怕是胳膊要废了。

花想容一勺一勺喂着粥,显得心事重重,过于安静。李健问道:“容容,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码头出事了?”

“没有。”花想容一直纠结着苏珊这个名字,只是觉得现在不该问。

“不是码头,那是商会?还是担心花育树继续报复?”

花想容没说话。

李健只好说:“好吧,等你想说再说吧。”

李健不问了,花想容反而忍不住,脱口而出:“阿健,苏珊是谁?”

“苏珊?我不认识。”

“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好好想想,苏珊,至少是男是女该有印象吧?”

“苏珊?不知道。你怎么确认我认识?”李健反问。

花想容看他不像是装的,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告诉他岂不是提醒他,万一真想起来,那不是自寻烦恼!于是含糊地说:“没什么,可能是我听错了。你烧得说胡话,我听不清,也许是朱山,或者苏三什么的,也许就不是人名。不想了,把粥都喝了,再睡会儿吧。”花想容就是这样的人,事情不能闷在心里,说出来就放开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真相

喝完粥,花想容要扶他躺下,李健却说:“容容,我想打坐,你帮我看着门,别进来。”

“你还在发热,休息要紧,就别打坐了。”

李健只好说实话:“我必须把脏血逼出来,要不我的这条胳膊就废了。”

花想容一听就慌了:“那,我们去医院,你等着,我叫人去。”

“容容,医院也没什么好办法,我自己能治。你帮我拿个小盆来。”

花想容赶紧递给他,李健接过来说:“你出去帮我看着门,至少两个小时,别进来。”

花想容只好不情愿地出去。李健赶紧找到飞镖,将左手五个手指分别割了五个深深的口子,把手放入空盆,盘膝运气行血,渐渐地,发黑的粘稠血液缓缓从指尖流入盆中。

等花想容终于熬到了时间,轻轻敲门没有应答,赶紧开门轻手轻脚走进来,却看到李健躺在床上睡着了,那个小盆放在床边地上,盆底都是粘稠发黑的血液,赶紧去看李健,睡得很沉,左手都是半干的血迹,每个手指头都有个血口子,赶紧给他清洗干净包扎好,再摸额头,依然有热度,只是不那么烫手了,知道情况没有更坏,方才稍稍安心。

晚上醒了,李健口述了一个补血清毒的方子给花想容,然后又要放血,花想容不忍心,劝道:“那么多血,人哪能受得了,毒慢慢清,别着急。”

“脏血放出来才能血脉通畅,这条胳膊还能保住。放心,我心里有数。”

花想容没办法,只好听他的。

翌日上午,龙师爷和朱江等人来看李健,正好碰上丫头端了小盆出来,里面好多血,吓了一跳,赶紧进来,正看到花想容在给李健包扎伤口,看他脸色虽然苍白,精神倒还好。

“我说吧,吉人自有天相,李主事经此大难,当有后福!”龙师爷面色和善,由衷而言。

“这次是险了点,兵出险招,才能出奇制胜!李先生好谋略。”龙云舒说道。

“可惜!还是让他跑了!白费了李主事的苦心!”杜香主说。

“人没事就好!今后可要多点心眼,人在暗处,不得不防。”王主事说。

“多谢大家关心。这两日不能去码头,辛苦大家了。”李健说得含糊。

“你就别操心了,身体养好了再说。有重要的事,到府里讨你的主意就是了。还是少出门,你和帮主的安全最重要。”朱江说。

李健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花育树报仇心切又熟悉码头,别看出什么破绽,但在场的人太多,有人并没参与转运站的任务,只能另找机会再说。大家当着花想容,也不想多提花育树,随便说了点闲话,纷纷告辞出来。

李健躺下来休息,一闭眼,突然想起了花想容提到的那个名字,苏珊。李健在心里默念着,觉得既然是自己在病中呓语时叫出的名字,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等一睁眼,脑子里竟然蹦出三个字:苏珊娜。默念着这个名字,李健觉得心酸心痛,说不出原因,就是觉得伤心,他意识到这个人和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或许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到底是谁?应该是一个女人,既然称呼她的名字,或许是亲人,可是她姓苏,也或许是我喜欢的人。可除了这个名字,为什么别的一点都记不得?他努力去想,依旧空空如也。然而从这一刻起,苏珊娜这个名字日日萦绕在李健的心头,他无比渴望能够尽早恢复记忆,就能揭开苏珊娜的神秘面纱。

李健的胳膊开始有了正常的知觉,肤色也恢复正常,放血也就停止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登门探望,李健自然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对这个人的关注和企图。

“许志明?容容,他是谁?”

“苏州情报处长许世卿的侄子,你们不是很熟,不过是见过两面。你出事前好像还和他约了见面谈事,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李健心中暗自记住:情报处处长许世卿,许志明。

“李先生,我听说了你的遭遇,总算是有惊无险。早该来看你,怕打扰你休息,看你的气色,可要好好休养啊!”许志明见面很是关切地说。

“多谢许先生来看我。大概是流年不利,抱歉,我暂时想不起以前的事。听容容说我们曾经有事约谈,不知道是不是急事,别因为我耽误了。”

“不是急事,你好好养病。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等你能走动出门,我给你摆一桌压压惊,到时候再谈也不迟。”

许志明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李健看花想容面带倦容,劝道:“容容,这些天你太辛苦了,我好多了,你去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别累出病来。”

花想容的确累了,多少天都没睡过一个完整觉,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真是困了。好吧,那让小月看着,我去睡一会儿。”

“我不用人看着,有事叫她。你快去吧,眼睛都睁不开了。”

花想容走了,小月还是奉命进来,李健趁机说:“我想散散步,正好去看看我奶奶和妹妹。”

“那好,我带着先生去。”小月答应着。

绣儿上学去了,婉嬷嬷一看他来了,赶紧迎上来说:“阿健,你怎么过来了,我正说着去看你。”其实,由于花想容日夜守着李健,大家就是去看李健,也总是被花想容那双厉眼看着,话都说不痛快,还不如在雀园自在。

“奶奶,我没事了,还劳烦您老操心。”

哈孝武兴奋地跑过来:“大哥,你都能走动了,看样子好多了!这几天我们真是担心!这花家人怎么这么毒,砒霜还不够,毒匕首,毒针,毒心肠!一定不得好死!”

李健要抓紧时间,便说:“我们进屋聊。小月,你回去吧,我和奶奶说会儿话就走。”

小月被花想容暗中叮嘱过,可也不能赖着不走,只好不情愿地说:“先生,就该吃药了,我一会儿来叫先生。”

进了屋,李健开门见山:“奶奶,小武,你们能不能给我讲讲过去的事,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哈孝武早就憋坏了,抱怨说:“你被花小姐看得太严,她不在家也让小月看着,我们哪敢往跟前凑!今天她怎么没跟来?”

“她累坏了,去歇着了!”

“唉,花小姐对你可是上心,就是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我和绣儿的事简单,不急。我给你炖的汤差不多了,我去看看,你们兄弟俩先说说吧。小月要是来了,我能绊住她。”婉嬷嬷是个精明人,知道轻重分寸,早就感觉李健和哈孝武有什么事是背人的,给他们制造说话的机会。

李健感激地看着婉嬷嬷的背影,哈孝武一肚子的话如长江之水冲开了闸口,可算是逮着机会了。于是从最初在淞沪会战时和李健的结识,到国宝任务,乃至如何被军统强行收编,上海站的风风雨雨,最后是为什么潜伏在花家都说了个通透敞亮。除了他不知道的,凡是亲历的都倒了个干净!

李健慢慢地在心里拼凑着过去几年的足迹,除了上海站的部分时间是空白,和哈孝武认识前的时间是空白,至少搞清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想到自己竟然是潜伏在花想容身边的军统特工,而花想容却还以为自己是被她带着一同加入军统的。花想容和自己的婚约也是一厢情愿。可是整个苏州城都知道两人订婚!花想容故意误导自己步步紧逼,怎么办?

“上面知道我的事了?有什么指示吗?”李健问。

“知道了!我也问上头该怎么办,上面的指令是继续潜伏,确保转运站的安全。”

“可是花想容一心要和我成亲!事情总要有个解决办法!”

哈孝武也发愁:“大哥,花小姐不是一般人!现在我们都被她弄进花府了!我们如今可是上了贼船,一个不小心,大门都出不去!”

李健想起花想容的杀伐行为,不禁苦笑,只好说:“见机行事吧!你以后要格外小心!花育树在暗中盯着我们,花想容对你们也有戒心。你最近少出去联络,等找个合适的机会我要见见梁栋。”

“我知道。大哥,我们还是搬回去吧?”

“先暂时住在这里也好,花育树太歹毒不得不防。还有,你知道苏珊娜吗?”

“苏珊娜?没听说过。”

“我从前没跟你提过这个人?”

“没有。这个人很重要?要不我问问上面?”

“不用,再说吧。”

第六百一十二章 拖延战术

李健从西院回来,平白生出无穷的烦恼,原来,失忆真的不是坏事,至少对自己来说确是如此!可是现在知道了部分真相,眼前的僵局怎么办?还有,苏珊娜到底是谁?她在哪儿?会不会也在苏州?突然,他想到一个主意,赶紧再回去找哈孝武:“小武,你去报社登个寻人启事,找一个叫苏珊娜的人,别说是我找的,就当是奶奶找失散的亲人。对了,也可能在上海,找个可靠的人帮我盯着。找到了告诉我,千万不能让花想容知道。”

“行,我马上办。大哥为什么急着找这个苏珊娜?”

“我忘了从前,苏珊娜是我唯一能记起来的人,这个人一定对我很重要!希望能尽快找到,一切就都清楚了。”

“好,放心,我来办。”

李健回到自己的屋里,整理着哈孝武和花想容告诉他的往事,猜测着那些仍旧空白的记忆,不知不觉红日西垂,花想容神采奕奕地出现了。

“睡得太舒服了!看来,饿肚子才吃得香,困极了就睡得美!说起饿肚子,我还真饿了。阿健,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李健随口答道。

看他兴致不高,花想容过来逗他开心:“什么都行?我想吃你做的红烧鱼,可惜你现在是独臂大侠,一定有失水准!”

李健有意无意地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教你做,以后想吃可以不求人!”

“那我还是不学了!此鱼不是彼鱼,我爱的就是这口,这叫专一!我只吃你做的,别说别人做的,就是自己做的也不是一个味道!”

李健的眼光突然一跳,怪异地看了一眼花想容,心里念叨着:专一?我的专一和花想容的专一如果不同,她会放手吗?

花想容很敏感地半开玩笑似的问:“你的眼神怪怪的,想什么呢?不是好事!告诉我!”

李健掩饰性地一笑:“没什么。我就是想,明天我想去码头看看。”

“就知道不是好事!才能走动就想去码头!有龙伯伯和我在,大家也都很谨慎,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觉得你大哥背后的组织很神秘,既然针对我们,一定会严密监视花家人的一举一动。我怕码头被他们盯上就是大麻烦!”这的确是李健心头的隐忧。

“花育树跟我没任何关系,以后别提‘大哥’两个字!你要是担心,把主事的人叫来商量一下再说。”

“也好。那就让大家到香堂去,明天一早吧?”

“行。对了,有件事我跟你商量一下,是晚风的事。说起来就有气!她父亲给她定了一门亲,男的是苏州大户,有钱有势,可是都四十多了,老婆刚死,让晚风当续弦。晚风很难过!他们家可真够狠的,这不是卖女儿吗?就算日子再艰难,也不能这么做啊!眼看着假期到了,我想把晚风接过来住,在我这儿散散心。”

“这是你的家,当然你做主,不用和我商量。”

“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婚事不能再拖了,也该动手准备。你需要休息,我让龙伯伯帮着操持。唉,晚风真是可怜,看着我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她一定特别难过!”

李健趁机说:“容容,我正想跟你商量这个事,我们的婚期能不能往后拖拖?”

花想容立刻紧张地问:“为什么?你不想娶我?”

李健赶紧说:“我是怕有人在那天图谋不轨!你想想,我们现在把自己保护得那么严,想害我们也无从下手。可是到了成亲的那天,就是一个防不胜防的日子。以花育树对咱们的仇恨,他能让我们顺利成亲吗?既然明知如此,何必让人有机可趁?轻则让人看了笑话,甚至可能闹出人命,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你也不想有什么遗憾吧?你说呢?”

花想容盯着李健的眼睛,心中琢磨着他的话,猜测着他到底是真的担心还是有意拖延。然而,李健的话的确也有道理,那可是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一天,谁不想风风光光地度过。但是可恶的花育树,绝对不会让自己安安稳稳地成亲!万一闹出人命……花想容眼前出现了一幕血腥的悲剧,李健挡住了射向她的子弹,她抱着他绝望地哭喊……花想容的心发颤,这不是不可能的。一旦有危险,李健一定会挺身挡在自己的前面,他一定会!

花想容的心纠结万分,一千个不愿意,又一万个担心恐惧,该怎么办?李健看她眼泪汪汪,不免于心不忍,赶紧说:”容容,别哭啊!我就是有这个担心,和你商量。咱们再想想,别哭好吗?”

花想容握住他的手,动情地问:“阿健,你会娶我的,是吗?”

李健知道如果说实话,花想容不定要闹出什么出格的事,于是狠狠心骗她、以退为进:“你真的不想改期,那就不改。也许是我过于小心了。既然有婚约,我怎么会反悔,只不过不想我们的好事被人破坏。”

花想容盯着他的眼睛,心中百般纠结,勉强说:“让我想想,我要好好想想。”

李健想起哈孝武讲的往事,暗自惭愧:花想容对我痴情一片,我给她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的骗局!李健,你欠她的下辈子都还不清!

心中的愧疚和自责不断翻搅着,李健的眼神变得黯淡,躲避她的目光,借口说:“容容,我去西院看看奶奶和绣儿。”说罢起身往门外走。

花想容赶紧跟上去,心中充满惶惑:阿健,就算改变了你的记忆也改变不了你的心吗?

翌日,李健到香堂和大家商量了加强防备的事,然而心中还是不安,回去特意嘱咐哈孝武:“你去给上面发报,让他们查查花育树背后的力量是什么?我感觉那些人训练有素,组织严密,对我们会构成严重威胁。告诉他们,最近的进货要减少,那批药品先缓缓,看看动静再说。还有,没有特别要紧的事,不要和我们联络。你也要务必当心!”

第六百一十三章 亲情

哈孝武走了,李健边想事边往回走,婉嬷嬷叫住了他:“阿健,我炖了汤,喝了再走吧。”

李健赶紧走回来,笑着说:“奶奶,您年纪大了,别操劳这么多。我没事了。”

婉嬷嬷把汤递给他说:“我也做不了什么,也就做点会做能做的。这汤是温补的,常喝也不会上火。如今,咱们住在一起还能照顾着,赶明儿不住一起,想熬给你喝都没机会!”

李健听着老人的话,很是温暖,也带出些伤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何况自己的处境随时可能没命!万一自己不在,她们怎么办?应该早点替她们打算。于是似乎不经意地说:“奶奶,除了北边,南边还有亲戚朋友吗?”

婉嬷嬷说:“绣儿的亲人多数在北边,到南边的如今也不知道在哪儿,就算知道,也没了人情味,不见也罢。我的老家却是在南边,只是很小的时候就出来了,如今也不知道家乡还有什么人。只怕回去,知道的也没几个了!”

李健问:“奶奶的老家是哪儿?”

“四川成都。”

“奶奶不是满人吗?”

“我祖上在成都做官,母亲是汉人,我也出生在那儿,不满周岁的时候就随着父母上京,后来父亲获罪丢官,十几岁我就入了王府。四川虽然不是祖籍,我却总觉得我是四川人。”

“奶奶还想回成都吗?”

婉嬷嬷沉默了一会儿说:“都说落叶归根,北边让日本人占了回不去,也就是成都还算是家乡。其实我倒没什么,只担心绣儿自小在北方,怕是不太适应南边。不过兵荒马乱的,只要能有个安稳日子,就不奢求别的了。阿健,你不要顾虑我们,你这个孩子心事重,总想处处周全,你就一双手,护得住别人护不住自己。花小姐定的成亲吉日已过,你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李健觉得婉嬷嬷心思通透,索性挑明了说:“奶奶,有些事我不能说明白,不过我想您也心里有数。我是个漂泊无根的人,虽然有心想照顾您跟绣儿,就怕心有余力不足。我想趁早给您和绣儿找个安稳长久的去处,也就放心了。苏州虽好,毕竟是占领区,不如南边安全。我想送你们去南边可好?”

老人痛惜地看着李健,叹口气说:“唉,这世道,好人难做啊!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老了,没有儿女,把你也看做是我的孩子,能天天看到你就是我的福气,要是没有绣儿,我哪都不去,只守着你!绣儿也把你当成是亲哥哥一样,好容易有了依靠,一朝分离,必定是痛彻心扉!我们真是舍不得你!不过,事情还是你来定,若一定要走,就回成都,那里好歹没日本人,能过上安稳日子。就是你,说什么漂泊无根!你有家!有我这个奶奶,有个妹妹和兄弟,等你的那些事了了,就来找我们,我们四口人,亲亲热热地过日子!行不?”说着老泪纵横,赶紧用衣袖擦拭。

李健听着这些暖心的话,心里不免酸楚,眼圈也红了,这份路边偶遇的缘份,竟然已经是难以割舍的亲情!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李健沉声说:“奶奶,李健如果有福,将来一定去和你们团聚。你们的事,我会好好安排,找个合适的机会就走,尽可能不让花想容疑心。奶奶,我也舍不得你们,送你们走实在是不得已,我对不住你们!”

“别这么说,一家人,我知道你的难处!听你的意思,你和花小姐怕是走不到一起吧?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对她没那个意思,可花小姐却非你不嫁!你是个讲良心的,不会做昧良心的事,可是也不能眼看着自己陷在泥坑里,能走不走,就这么要把自己陷进去!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为难?唉,你不说自有不说的道理,我懂。好歹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你那头痛的毛病不是小事,上海一定有很好的大夫,你也抽空去看看,要不我怎么放心!我们走了,要是花小姐也不在跟前,你犯起病来,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李健心中暖暖的,安慰道:“奶奶放心,不还有小武?其实也就那么一阵,过去了就好了。我听奶奶的,不忙了就找大夫看看。”

“你别拿话哄我,做给我看!“

”我知道,奶奶。”

“还有,你们的婚事要是还办,我看花家连个长辈也没有。我好歹在王府多年,不嫌弃的话,我帮你们操持操持?至少那些个礼儿我是懂的。”人老了,就总喜欢这些喜庆的事,婉嬷嬷虽不看好李健和花想容是般配的一对儿,但如果真的结成连理,老人一样欢喜,忍不住主动要帮衬着。

李健赶紧说:“应该至少会推迟一段时间,要是有了准信儿,我第一个告诉您!奶奶,要是没别的事,那我就回去了。”

“阿健,”奶奶叫住他,神情严肃:“听奶奶一句,女人的心不能伤,伤了心的女人,不是伤己就是伤人。要是没缘份,尽早断了的好。”

李健苦笑:“谢谢奶奶的告诫,我记住了。那我走了。”

老人看着李健的背影,怔了片刻,拿起空了的汤碗,起身喃喃地说:“理儿是理儿,事儿归事儿,这人呐,谁不是说一套做一套!多好的孩子,就是累心!”

晚上,花想容和李健吃饭时说:“明天下午晚风就到了,我想亲自去接她,你也去好吗?”

“什么时候?许志明中午约我谈事。”

“下午2点多到。”

“那好,赶得及。万一来不及回来,我直接去车站。”

“好吧。许志明为什么要见你,怎么跟你搞得那么热乎?”

“明天见面就知道是什么事了。怎么,你不喜欢我跟他有来往?”

“这个人没什么真本事,靠着他叔叔的权势而已。我不过就是随便问问,你们的事我不管。”花想容知道李健是很自尊的人,就算他忘记从前,不代表这个人会改变本性,所以还是很小心,怕自己管多了让他不痛快。

第六百一十四章 朱门血泪

翌日,李健到醉兴楼赴约,身后的几个保镖如影随形,李健心中别扭,但花想容执意如此,也懒得和她争。许志明已经等候着,见他来了起身相迎。

“李先生,看你气色好多了!花小姐照顾得不错啊!”

“抱歉,让许先生久等了!”

“没有,我也刚到。今天这桌是给李先生压惊,知道你不沾酒,我今天也不喝,咱们以茶代酒,更雅。”许志明边说边斟了两杯茶,立刻茶香四溢。

“没关系,少喝点酒无妨,一桌美食,怎么能没有酒?”李健已经从哈孝武那里知道许世卿也是自己的任务之一,自然推断出自己必定是为了许世卿才要交好许志明,所以尽可能放低姿态。

“那可不行,让花小姐知道了,我可吃罪不起。喝茶好,来,李先生脱离大难,很快又要迎取我们苏州第一美人,可谓是后福不浅,艳福不浅啊!兄弟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喝了杯茶,许志明又让菜,颇为殷勤,李健心中暗想:难道他有事相求,怎么这么殷勤?不是说他也曾经对花想容有意吗?

“许先生,我们曾经有事约谈,不知道是什么事?”

“哦,我和李先生虽然只见过两次面,可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上次在水晶宫跳舞,我们本来约着好好聊聊,也没什么具体的事,就是看看今后有没有一起发财的机会。”许志明心里打鼓,不知道失忆的李健会糟糕到什么程度。

李健立刻明白了,笑着说:“这是好事啊!就算记不起以前的事,赚钱可是刻在骨子里的!现在世道乱,我们买卖人更要朝中有人才做得长远。许先生既然有心,我们没必要遮遮掩掩的,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只要有机会,我们就别错过。苏州毗邻长江,东联沪杭,四通八达,又盛产稻米和丝绸,现在战乱,物资紧缺,也算是恰逢其时,无非就是有人牵线搭桥,我们就能财源滚滚。许先生身处要职,人脉广布,这可是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就差决心。”

许志明满脸兴奋地说:“李先生是爽快人,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那我也说说我的想法。你说得对,苏州好地方,上海管得太严,苏州毗邻上海,陆路船运四通八达,位置得天独厚!最重要的是,码头都是你们花家的。别的不说,就说这鸦片一项,大家都让红丸坑苦了!这云土川土都快赶上金子的价了。棉花、粮食、药品,都是紧俏货!随便弄点,都比政府那点薪水强百倍!”

“这些东西利大风险也大。虽说码头上是花家人做事,可真正主事的还是日本人,最近战事吃紧,日本人在码头上的哨卡盘查得更严了。怎么把钱稳稳拿到手,还要打通一些关节才好!”李健点到为止。

许志明当然心知肚明,故意拿出了点架子说:“不是我托大,日本人咱惹不起,可苏州地面上,我也是有些办法的,那些证件、疏通上的事交给我。还有,苏州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我就能知道,这年头,消息灵通可是性命攸关的!”

李健装作很激动地说:“有许先生这句话,就是万事俱备的东风了!今天真是不虚此行,来,我也以茶代酒,敬许先生一杯,祝我们顺风顺水,一本万利!”

“好意头,一本万利!”

初步的信任和共识就在良好的开场白中开花结果,李健和许志明谈了许久,尽欢而散,哪里是情敌的关系!

从醉兴楼出来,李健一看时间,来不及回家,直接赶往火车站。刚到站台上,就有一辆火车鸣笛呼啸着进站。李健远远看见花想容向他招手,便往她的方向走去,火车从身边驶过,突然李健感到恍惚,脑海中出现了一辆破旧的火车在茫茫白色的雪地上呼啸行驶,还有很多似乎是军人的模糊身影在眼前闪动。他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阵眩晕,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住幻境中的影像,幸亏身后的保镖反应快,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臂:“李先生,危险,车还没停!”

李健缓了缓,渐渐看清周围景象,看着徐徐停下的火车,觉得脚下的地还在动,保镖赶紧左右搀住他:“李先生,到那边坐坐,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花想容跑过来,神色慌张地问:“阿健,你怎么了?”

李健终于缓过来说:“没事!刚才好像要想起什么,我看到雪地上一列火车,很破的火车……没事了,真的没事。”

车已经停了,陆续有客人开始下车,接站的人纷纷涌上去,站台上开始拥挤。

李健赶紧说:“苏小姐要下车了,别找不到你着急。我们快过去吧。”

花想容只好挽着他的胳膊,到前面的车厢去接苏晚风,边走边看李健,似乎真的恢复正常,略微放了心,赶忙张望着找人,很快苏晚风出现了,花想容跑过去拉着她:“太好了,晚风,想死我了!为了今天的重聚,今天晚饭有惊喜!”

苏晚风笑着说:“又是清蒸鱼?”

花想容一脸的得意:“说是惊喜,你一定猜不到!”

苏晚风见李健走过来,笑着说:“不用这么大的阵势吧!都让我受宠若惊了!”

李健伸手要接过她的箱子:“苏小姐,把箱子给我吧,这里人多,我们回去再说。”

苏晚风笑着道谢,几个保镖自然抢着过来拿箱子,一行人上车打道回府。一回来,花想容就催着李健去休息:“阿健,你去躺会儿吧。我和晚风说说话。”

李健笑笑:“你们好好聊,我就失陪了。”

等他走了,苏晚风问道:“怎么,阿健的身体还没恢复吗?我看他的气色的确不太好。”

“别提了!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慢慢告诉你。唉,阿健这个人,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说!刚才还差点晕倒,问他又说没事。我拿他真是没有办法!”

“针灸有效果吗?你不会没把黄大夫给的方子拿出来吧?”

“别提针灸了!提起来就有气。花育树暗中胁迫针灸大夫,差点用毒针杀了阿健。幸亏阿健发现得及时,才保住命,他的胳膊差点就废了,到现在都没好利索!”

苏晚风吃惊不已:“你大哥要杀阿健?他不是逃走了吗?又回来了?他还不死心?”

“我也后悔,当初是我开枪打死了三姨太!阿健为保全我顶了罪,结果花育树要找阿健报仇。都是因为我,阿健才总是这么多灾多难的!还不止用毒针,同一天有一伙人在街上刺杀我们,十有八九也是花育树干的!阿健怀疑花育树背后有人帮他!真是阴魂不散!“

苏晚风神色凄然,半晌才说:“都羡慕朱门大户,却不知道里面的血泪和无奈!容容,至少你还有阿健,他情愿用生命来保全你,已是多少人终其一生、可遇而不可求的幸运!好好珍惜你们自己,就不枉来这人间一遭!”

花想容听出苏晚风的话颇为感伤,想想自己还有阿健这样可以托付一生的人,可是苏晚风却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老男人,家中已有几房妾室,儿女更是一大堆,自然愤愤不平:“苏姐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刚听到你定亲的消息,我甚至想冲到你家把你抢走!要不我把你藏起来,等过些日子送你到安全的地方,要么就去外国留洋,有我在,你别怕!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那个老男人当续弦!”

苏晚风更加凄然,眼睛里已经充盈着泪水,忍耐了多时的委屈和忧伤,也只有在花想容面前能痛痛快快地倾泻出来,她哽咽着说了半句:“好妹妹,我……”就再也说不下去,泪如泉涌,花想容痛心地抱着她,苏晚风先是低声啜泣,而后忍不住哭出声,情难自抑,哭得凄凄惨惨,哭得花想容也跟着泪洒衣襟,胸中却是怒火万丈,恨不能冲到苏家把那对狠心的父母骂一顿打一顿才解气!

第六百一十五章 出路何在

哭了好久,苏晚风终于将那一腔哀怨压下去,心中的郁结暂时得到了纾解,她坐起来擦着泪,花想容赶紧让人打水洗脸,两人各自整理好,互相看对方,都是一副肿眼泡的惨样,苏晚风歉意地说:“都是我,弄得你也这样,待会儿让阿健看到,还不心疼?”

花想容微微脸红,心中却很甜蜜,可是在苏晚风面前还是克制着自己的幸福感,故意说:“我们姐妹间的事,他管不着!再说,姐姐你的事,他要敢说个不字,我照样跟他翻脸!苏姐姐,我的话是认真的,你考虑一下,当断则断!一步走错误终生啊!”

苏晚风微微叹口气说:“让我好好想想,婚姻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事,也关系着一大家子!”

“他们都不在乎你,你怎么还给卖你的人数钱!我说话难听,可都是为你!你是大家闺秀,是远近闻名的才女,放着你的品貌不说,好歹也是清白的女儿身,就是一般的小户人家,真疼爱女儿的,也要嫁个般配的男人做正妻!现在是什么年代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对新女性的束缚,更何况要用女儿换取财富地位,就一定要反抗到底!我们上学堂学到的那些新道理,不是说给别人听着的。你不是最喜欢《傀儡家庭》里的娜拉吗?娜拉勇敢地出走,为自己而活,那才是我们要追求的人生!姐姐,别有顾虑,钱不是问题,妹妹就是你的百宝箱!你家里没你也照样能活!你需要的就是勇气!现在是你一生最关键的时候,拿出勇气来,你会有一个崭新的世界,你真正的白马王子在前面等着你!勇敢地走出去,拥抱属于你的海阔天空!“花想容越说越有激情,就如当初抗战时做募捐演讲,不打腹稿,口若悬河,激昂慷慨,酣畅淋漓!说得她自己都想立刻出走当娜拉去!

苏晚风愣愣地看着花想容,听到最后竟然忍不住破涕一笑,随后感动地说:“好妹妹!我若是不当娜拉,都对不起你的这一番精彩演讲!花想容到底是花想容,还是当年的意气风发、激昂慷慨,你若是男儿,必定是叱诧风云的人物!”

“这么说,姐姐,你同意了?”花想容惊喜地说。

“这么大的事,好歹容我想一想。今天我才到你这儿,也叫我喘口气,静下来仔细想想再做决定?”苏晚风并非毫不动心,但她稳重的个性让她格外谨慎,并非一时的激情和冲动就会轻易决定和行动。

花想容自然也理解,挽着苏晚风的胳膊说:“好吧,你想想,无论如何我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你要当娜拉,我就是娜拉的银行和保镖!”

苏晚风感动地望着这个自小一起玩大的好姐妹,由衷地说:“真的谢谢你,好妹妹!我很庆幸,此生有你做知己做姐妹,也是件可遇而不可求的幸事!”

花想容搂着她的肩头,甜腻腻地说:“我们是一辈子的姐妹!谁都拆不散!”

两人一见面就是说不完的话,时间不知不觉到了黄昏,佣人过来说:“李先生让我来叫小姐,晚饭好了。”

花想容高兴地说:“可算传饭了!说得我都饿了!走,晚风,吃饭去!”

苏晚风笑着问:“你说的惊喜是什么?我以为你学了什么新菜要亲手做给我吃。”

“去了就知道了。”花想容神秘地笑而不答。

苏晚风看到了一桌子的菜,除了自己最爱吃的清蒸狮子头和糯米藕,其它的菜显然不是淮扬菜系,便说:“我知道了,你请了新厨子!这些菜不是淮扬菜,怕是北方的厨子吧。怎么,吃腻了清淡的,换重口味了?”

李健从外面走进来,三人坐下,花想容迫不及待地说:“晚风,你尝尝这个红烧鱼,是我的最爱!这个鱼汤泡着饭,我一顿能吃三碗饭!”边说边舀了两小勺汤,夹了最好的鱼肉给苏晚风。

苏晚风吃了一口,赞道:“真是很下饭,浓浓的好像有黄豆酱的味道。”

“你的舌头真灵!我吃了多少回都不知道原来秘诀是要放豆酱!还是阿健教我做的时候才明白!豆酱不能直接放,还要用油炒香才行!”花想容忍不住卖弄。

苏晚风惊讶地问李健:“阿健,这是你做的。”

“苏小姐爱吃就好。本来还担心北方的味道你可能不习惯。”李健微笑着说。

苏晚风看着这一桌绝对是大厨级别的宴席,瞪大眼睛问:“这一桌都是你做的?”

“阿健怕你吃不惯,特意让我去醉兴楼定了你爱吃的两个菜,其它的都是他的手艺。怎么样,够不够惊喜?”花想容就像是展示自己的宝贝一样,激动且得意。

苏晚风看着花想容幸福的样子,心中既高兴也羡慕,没想到花想容的命这么好,碰到了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男人,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如果两人真的能成为夫妻,她相信花想容一定是最幸福的女人!于是由衷地说:“真的是很大的惊喜。我是惊到了,也替容容欢喜。相信你们今后一定是最幸福的一对!我以这杯酒先祝福你们!”

李健心中咯噔一下,花想容当然立刻举杯说:“谢谢姐姐的祝福,我当仁不让了!”说罢一饮而尽。

李健心中叫苦,也只能沉默。苏晚风看在眼里,心中升起一丝隐忧,看来李健还是有些不情愿,不是说记不起从前了,难道花想容的计划不顺利?于是旁敲侧击地说:“阿健,我听容容说了你们两次遇刺的事,你为了替容容抓住凶手不惜以身犯险,我听了也很感动!以前你也救了容容很多次,看来你真是她的保护神!有你陪伴她一生,真是她的福气!”

李健只好含糊地说:“我做了我该做的,没什么。”

“容容说你下午有些头晕,现在好些了吗?还麻烦你做了这么多菜招待我,我实在过意不去!”

“我很好,谢谢!下午的事不是大事,当时火车从身边过让我一时有些恍惚,可能是一些记忆片段,或许是好事,不用担心。”李健赶紧解释。

花想容不免心虚地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我记得一列火车在雪地上行驶,还有很多人,好象是军人,可是看不清面孔,就这些,我自己也想不清楚。”

花想容暗自松了口气,随口说:“火车,雪地,军人?我们南方不下雪,可能是你们老家东北吧?”

“有可能。”李健说着不由得走神想着东北,突然竟想到了苏珊娜,她会不会在东北?为什么我唯一能想起来的名字是她的名字!有没有可能她才是我真正喜欢的人!不弄清楚就糊里糊涂地和花想容成亲,万一有一天我的记忆回来了怎么办!无论如何要弄清楚,必须要想起来……

花想容和苏晚风看到李健兀自出神,奇怪地问:“阿健,想什么呢?还在想东北?想起什么了?”

李健的思绪就像是狂风卷着大雪,越是想看清裹挟在风雪里的东西,越是看不清,越看不清越焦急烦躁,不由自主地陷在里面出不来,眼睛直愣愣地,花想容的话似乎没听到。

苏晚风碰了一下花想容:“别打搅他,他好像又想起什么了。”

花想容有些担心地看着,忍不住说:“阿健,别使劲想,小心又头疼了!”

花想容的话音似乎化作一阵刺耳的尖啸钻透李健的耳膜,他下意识地按着头部,花想容赶紧扶着李健站起来:“怕什么来什么!快进去躺下,我给你拿药。”

苏晚风赶紧起身却帮不上忙,看着花想容把李健扶进内室。等花想容出来,脸色带着忧愁,苏晚风赶紧安慰她:“容容,他能想起一些事,说明病情有好转。你别担心,会好的。”

花想容蹙眉说:“阿健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头痛的毛病让人担心!苏姐姐,我真的好怕,怕哪一天他突然就醒不过来。我也怕他想起从前,就会变成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就再不会理我!”

苏晚风暗自叹息:人无完人,哪里能有十全十美!阿健这么优秀,可是却有不治之症,不仅自己深受其苦,也会误了花想容的一生!人生是苦,苦海无涯,此言不虚!

她婉转地劝着:“也许这就是他的命,既然你决心非他不嫁,就好好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吧!容容,至少你们相遇,这也是上天赐给你们的缘份,这样好的男人,多少人穷极一生都碰不到!知足感恩,或许你们能得到上天庇佑!”

花想容沉默片刻才说:“我是很珍惜在一起的日子,尤其是他现在,没有了从前的记忆,他的全部都是我的,他唯一的记忆只有我。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有多开心!我才知道,他无情的外表下,其实是一颗多么柔软温情的心!他宠着我,护着我,给我做饭,陪我跳舞,什么都顺着我,自小到大,我从没有那么开心过!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怕失去他!我都不敢想,他不在,无论是花家,还是我自己,真的就是天塌了!苏姐姐,我真的好怕,想一想都怕,万一有那一天,我真的没勇气活下去!”花想容觉得背上冷飕飕的,一阵彻骨的凉意让她发抖。

苏晚风赶紧抱住她的肩膀,软语宽慰:“别想这些吓唬自己。多想想好的,以后的事既然不能控制,就好好过好每一天。不过,阿健的病不能因为怕他想起从前就耽误了。你还是再给他找个针灸大夫,帮他尽快清除瘀血。脑子里的病最是要紧,那个止痛药不能常吃,医生也说了,对他伤害很大。针灸就好多了。”

“自从阿健被毒针害了,我哪还敢找大夫。花育树一定还在找机会害他,我不能冒险!对了,晚风,你不是也会针灸,要不你给他扎针灸怎么样?”

“我?我是自己学着玩的,我可不敢给别人治病,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不行!”

“你也是拜过师父的,不是还给我扎过!原来扎我就不怕出事,你在乎他还是在乎我?”花想容故意装生气。

“这怎么一样?我给你扎的穴道都是很普通的,不会出事。他的病,我不会治!”

“不是有黄大夫的医案吗?你就照葫芦画瓢总行吧?苏姐姐,要是你不帮我,谁还能帮我?就勉为其难试试好吗?”

苏晚风很为难,自己完全没有信心,也觉得有些尴尬,但花想容的选择也是形势所迫,犹豫再三,只好妥协道:“那你把医案给我看看,要是没什么危险,我就试试,如果不行我绝不能冒险,这可关系着人命!”

“那就谢谢姐姐了!还有个事我想和姐姐商量,不过,现在我们先吃饭,一桌子的菜,别辜负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 艰难抉择

吃完饭,花想容进去看了看李健,见他睡得很沉,于是来到苏晚风的房中。苏晚风知道花想容的性子,心里藏不住事,看她犹犹豫豫,便主动说:“你说有事商量,说吧,什么事。”

花想容竟然一反常态,不好意思地笑笑:“晚风,你一定累了,要不……还是明天再说吧。”

苏晚风故意逗她:“那好,你不说,我可就睡觉了。我们明天见。”

花想容脸上显露出失望之色,磨磨蹭蹭地要走,嘟囔着:“那就……明天见。”

苏晚风过来拉着她的手说:“好啦!逗你呢!我还不知道你!不让你说个痛快,你晚上睡得着?要不咱俩睡一起,我们抵足夜谈好不好?”

“好啊,太好了!我们好久都没在一起睡了!真是好姐姐,你要是个男的,阿健我也不要了,非你不嫁!”花想容高兴得口不择言。

“真的,真舍得你的阿健?我才不信,他可是你的天!”

两人梳洗之后躺在床上,苏晚风也不问,静静等她开口。

花想容竟然一时难以启口,嗫嚅一下说道:“阿健……想推迟婚期。”

苏晚风感觉不好,保持平静地问:“他怎么说?”

“他说是担心花育树来闹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花育树一定不会让我平平安安成亲,万一他来狠的,我怕阿健为了保护我遭到不测!可是……答应推迟婚期,我不甘心!夜长梦多,不和他成亲,我不踏实!只要成为夫妻,就算将来阿健想起从前也不能反悔了!苏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苏晚风觉得很棘手,一时难以作答。

花想容接着说:“这两天我都在想这个事。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秘而不宣!我们成亲但不上花轿、不大宴宾客,请几个最亲近的人在家里见证我们拜堂就行了,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你觉得呢?”

苏晚风吃惊地看着花想容,解劝道:“不妥吧!咱们中国人成亲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家人,是街坊邻里宗族的事。你们花家在苏州数一数二,你这么偷偷摸摸地成了亲,就算你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街头巷议,总要为阿健想想。他本来就是上门女婿,你这么做还不如大户人家娶妾的风光,会让阿健成为苏州人的笑柄!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和尊严?”

花想容一下子泄气了,焦躁地说:“那怎么办,我都快被逼疯了!怎么我成亲就这么难!花育树,我上天入地也要抓住你!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冒出来搅我的好事!为什么让这个王八蛋生在我们花家!”花想容越说越气,手紧紧攥着被子,好象是攥着花育树的命。

苏晚风轻轻拍着她说:“事情没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别跟自己较劲!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你到底要什么?”

“我就想要阿健,我要他陪我一辈子!”花想容的心声喷薄而出。

“好,我知道了,你要阿健陪你一辈子。你让我想想。”苏晚风静心想了一会儿,又说:“容容,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想好了回答我。如果……我是说如果,阿健推迟婚期的真实目的是不想成亲,你会答应吗?”

“绝不答应!”花想容想都不想,斩钉截铁。

“那如果,两个选择,第一,你逼他成亲,他就离开你,第二,你退一步,他留下来,维持现在的关系,你选择哪一个?”

“他不敢走!我说过了,他走我死!我说到做到,他不敢!”花想容决绝地说。

“他不敢,是因为还有路走。一旦没路走,他自然铤而走险。再说,你也不想弄到最后一步吧?”

沉默过后是花想容低沉的声音:“那就选第二个。”随即声调提高,满腔怨愤地说:“为什么?他不记得从前了,我是他唯一的记忆!就算从前有他喜欢的人,他已经忘了,可为什么还是不娶我!为什么?我对他痴心一片,什么都给了他,为什么不要我!”

苏晚风一下子坐起来,震惊得有些结巴:“你……你说什么?容容,你们……已经……?”

花想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一下红了,抓起被子蒙上脸不回答,苏晚风用手推推她,语调变得严厉:“容容,说实话!你们真的已经……?要是这样,那就完全不同了!没想到李健道貌岸然,是个始乱终弃的卑鄙小人!容容,你怎么这么傻,这样的人如何能托付终身!他就是个骗子!恶棍!无耻之徒!不行,你不能嫁他!就算终生不嫁,也不能嫁给这样的恶人,始乱终弃,他会害你一辈子!”苏晚风气得直哆嗦。

花想容知道苏晚风误会大了,只好撤开被子,红着脸解释:“晚风,你误会了。其实不是他的错。是我在酒里下了药把他迷倒了,然后,脱……脱了衣服,睡……在一起。后来他醒了,没……没碰我,我们没有……那个。”

苏晚风不禁气结,厉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隔了一天,我就登报订婚了,他很生气,和我大吵起来,就犯了头疼,就……失忆了。”花想容像受气的小猫一样哼哼唧唧说出了真相。

苏晚风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不可思议地看着讪讪的花想容,觉得她的疯狂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半天才长叹一声:“我的好妹妹,让我怎么说你!你不是痴情,你是入了魔障了!就算是好人也禁不住你这么折腾,何况是一个病人!你不后怕吗?”

“我就怕他离开我!反正我是他的人了,他必须娶我!”花想容入魔而不自知。

苏晚风暗自可怜李健,他算是遇到生命中的克星了!她伸出手,拉着花想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好妹妹,我懂你的心。可是这么做,纵然你留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也或者,留不住他的命!姐姐为你着想,听我一句劝,退一步海阔天空!”

“姐姐的意思是,让我推迟婚期?万一他还是不想娶我呢?万一他想起从前,真的一走了之呢?”

“容容,你要的就是他娶你吗?你要一个名份,还是要他的真情?”

“当然是真情,有了真情,名份也不重要。”

“李健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说他失忆后,变成一个温柔多情的人,他的无情自有种种原因,那是他的伪装,其实他多情重情,我说的对吗?”

“对,姐姐,这才是真正的阿健。”

“如果往最难的地方想,阿健真的有自己喜欢的人,所以他屡次拒绝你,就是因为他重情,他专一。你想让他移情别恋,靠逼他娶你就能做到吗?”

花想容不作声。

“你越是逼他,他就越反感,在他心目中,这样的你值得他移情别恋吗?”

“姐姐,那我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走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留住他?”花想容开始崩溃了。

“以情换情,以心换心啊!你想想,他是重情重义之人,你对他付出的一切,他会记在心里。就算他想起从前,想起自己喜欢的人,可是别忘了,那个人不知道在哪儿,他们还有没有可能重逢!而你天天陪着他,默默为他付出,你在他的心里只能越来越重。我不能保证你的付出就一定得到回报,但是至少能把他留在身边,只要留在身边,你就有机会守得云开见月明!退一万步,就算最终失去他,那一段真情真意也足慰平生,无怨无悔!”

花想容沉思良久,缓缓把身体靠在苏晚风的身上,声音飘忽,似乎被抽干了底气:“姐姐,我听你的。以情换情,以心换心,若能守得云开,是我花想容的福气,如不能,真有分开的那一天,姐姐,我不知道我会如何,大不了一死,我的魂跟着他天涯海角,生生世世!”

苏晚风不禁感动,紧紧抱着她说:“我的傻妹妹,你这份痴情太重了,会把你和他都压得喘不过气!唉,无情总被多情苦,真心直教痴心误。既然你肯退一步,那就慢慢来,只要你有足够耐心,水滴石穿,姐姐祝福你们终能修得正果!”

花想容没说话,缩在苏晚风的怀里哭起来,一肚子的委屈,以前的、现在的、将来的都要化作泪水尽情抛洒,因为哭过之后,她就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不知道要煎熬多少个日夜,才能见到那轮皎洁的明月!但愿,能见到那轮明月!

第六百一十七章 退一步

第二天,李健一早就出门去码头了,晚上回来吃晚饭,花想容一反常态地安静,苏晚风原本就安静,李健当然依旧安静,一顿安安静静的晚餐后,李健终于按捺不住地问:“今天发生什么事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苏晚风看看花想容,花想容抬头看着李健,微微咬着嘴唇,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低声说:“阿健,我想跟你说个事。”

苏晚风立刻起身告辞:“你们说着,我回屋了。”

李健看到苏晚风回避,立刻猜到可能是谈婚期的事,果不其然,花想容说:“就是你说的推迟婚期的事。”

李健心中不免忐忑:“你决定了?”

“是。我同意推迟婚期。”

“多久?”

“直到你心甘情愿娶我为止。”花想容话一出口,心头就如同堵了一块巨石,浑身僵硬紧绷,要喘不过气来。

李健愕然,同时也意识到,花想容做出这样意外的决定,一定和苏晚风有关。一时间,意外、感激、愧疚齐齐涌上心头,恳切地说:“谢谢你,容容!谢谢你的宽容和理解!我会尽快整理好一切,尽快给你个答复。”

花想容听明白了,心中涌起悲哀:果然,他要推迟婚期的真正原因就是不想娶我!即便忘记从前,他也不爱我!一时间悲伤难耐,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不想在他面前显出自己的虚弱,起身要跑开,李健已经看到她的泪光,赶紧拦住她安慰着:“容容,对不起!再多给我点时间好吗?婚姻大事,我不想糊里糊涂地办了。我希望能尽快恢复记忆,对你我都好,对吗?”

花想容更加难过:等你想起从前就更不要我了!心中痛不欲生,挣扎着要走,眼泪却止不住地有如泉涌。李健不禁心软了,纵然知道花想容是一厢情愿,可是这段日子,花想容的深情他看得清楚,在他仅有的记忆里,都是花想容对自己毫无保留地付出。他不是铁石心肠,花想容的眼泪和悲伤,冲垮了他并不牢固的堤坝,毕竟别人告诉他的记忆和自己的感受是两回事。

花想容终于撑不住倒在他的怀里呜呜大哭,李健温柔地拥着她,伤感地说:“对不起,容容,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我不想辜负你更不想伤害你!所以我必须知道我的过往,不想为将来留下任何隐患!如果要娶你,我就一定要一心一意爱你!这样才不辜负你的情意!”

花想容感受到李健此刻的温情,还有温情包裹的那颗动摇的心,他不再把自己的情意拒人于千里之外,尽管离海誓山盟还差得远,可他开始向自己靠近!这就是美好的开始!晚风是对的,真的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以情换情、以心换心,对于重情的阿健来说,的确是打动他的好办法!这一步,我走对了!

花想容在李健的怀里渐渐止住哭泣,抬头深情地凝望着李健:“阿健,我等你,今生今世!若是等不到,那就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等你!”

李健看着泪痕犹在的花想容,不由得一时情动,两人眼神交融,不由自主地越靠越近,一股莫名的冲动让李健情不自禁心跳加剧,就在即将接触到花想容的红唇的一刹那,李健突然一阵眩晕,身体晃了晃,让怀里的花想容也不由得被他的力道推后两步,慌忙立稳,用手撑住李健,李健也努力站稳,还是觉得脚下的地在晃。

花想容赶紧扶他坐下,急问:“怎么了?头疼?”

“没事,就是有些头晕,一会儿就好。“

“怎么会头晕?还有哪儿不舒服?”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从火车站回来,就有过两次,但很快就过去,没当回事。一会儿就好,别担心。”

“那你怎么不说!不行,去医院看看!”花想容高声叫人:“来人,备车,去医院!”

李健忙制止她:“容容,很晚了,要去还是明天去吧。我睡一觉就好,也许是急于想起从前,想得太多导致的。这么晚,别惊动大家了。”

见他如此坚持,花想容只好同意:“那就赶紧休息,别想任何事,好好睡一觉,明天去医院检查。以后有事一定要说,小事不说,酿成大祸!这可是你自己的身子啊!”

“我知道,对不起。你也早点歇着吧。”李健回到屋里休息,花想容嘱咐丫头看着,然后忧心忡忡地来找苏晚风。

苏晚风察言观色,心里一沉忙问:“怎么了?谈得不好?”

花想容摇摇头说:“恰恰相反,是太好了!阿健他谢我,看我伤心,他抱着我安慰我,还差一点……亲吻我!这是第一次,我们那么长时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要吻我!晚风,你说得太对了!我退了一步,他就进一步!我相信,我一定能换来他的真情!”

苏晚风松了口气,笑着说:“看你的样子,吓了我一跳,以为你们谈得不好!没想到是好过了头,让你回不过神来,要么就是成心戏弄我!行了,别装了!露个笑脸吧!”

谁知花想容竟然哭了:“姐姐,我怕阿健要出事,他本来只是头疼,现在还头晕,不是一两次了,怎么办?怎么办啊?都怪我,没好好给他治!”

苏晚风一惊,忙问:“有多严重?”

“他说一开始是到火车站接你的时候,后来有了几次,不正常啊,姐姐,我感觉特别不好,这可怎么办!”花想容心慌意乱,想起那个黄大夫的告诫,真的有天要塌的感觉。

苏晚风当机立断:“走,带我去看看。”

两人来到李健屋里,看他似乎睡着了,苏晚风搭了他的脉,然而一碰他,李健就醒了,看是他们,忙说:“苏小姐,抱歉,这么晚了还惊动你。你们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看他醒着,苏晚风尴尬地缩回了手,单看气色,还没有明显的不好,也就只好和花想容出来。

第六百一十八章 进一步

第二天一早,花想容和苏晚风就陪着李健到医院检查。医生检查之后,表情严肃地说:“他的脑子里还有大量瘀血,时间越长越危险。现在又有眩晕的症状,的确是不好的征兆,说明情况越来越恶化。如果你们不想做开颅术,那就用西药或者中医方法尽快清除瘀血。和开颅术、西药比起来,针灸、中药的危险性和副作用会小得多。你们不妨坚持一段时间,如果效果不好,就要尽快考虑开颅术。”

花想容听了如坠冰窖,从医院出来立刻带着李健到苏州最有名的几个中医那里看病,拿了几个方子连同黄大夫的方子让李健斟酌,李健倒是想开了,就当是安慰花想容,挑了一个方子去抓药。

一回到家,花想容就央求苏晚风给李健扎针灸。苏晚风只好硬着头皮来找李健,李健略有意外:“原来苏小姐不仅懂医理方剂,还会针灸。怪不得容容总夸你是苏州第一才女!”

苏晚风觉得很尴尬,只好说:“我是自己喜欢,虽曾经跟着一位老中医学了些日子,可从没给别人扎过。容容怕你再被人害,硬是要我来。我真是没信心,怕误了你。”

花想容接口:“你扎过我,一点不疼,挺好的!反正也是照着黄大夫的办法来,不会有事,试一下你就有信心了!”

李健有些尬尴,见她也为难,于是说:“容容,你就别为难苏小姐了。还是再找个大夫,毒针已经用过一次,再用就不灵了,何况我也懂针灸,不会再疏忽大意。”

花想容微微皱眉道:“黄大夫的医案晚风看过,她说有几个穴位很危险,一般的大夫不敢下针。这可不能有丝毫大意,我不放心。我一定要找个医术高信得过的大夫才行!可是你的病耽误不得,就先让晚风给你针灸好不好?”

李健只好说:“要不,你把那个医案给我,我自己也能扎。”

花想容只好把医案递过去,李健看了看,果然那个上海的黄大夫见解独到,多数穴位可以自己来,可是有几个自己办不到。苏晚风自然心里有数,此时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有了勇气,主动说:“要不,那几个你扎不到的穴位我来,如果你不怕我出差错的话。

花想容赶紧趁热打铁:“就这么说定了。我给你们去药店买针,随便什么针都行吗?要不晚风咱们一起去?”

苏晚风却说:“针我随身带着,本来想在你这儿没事的时候可以自己研摩,还能拿你来练练手。现在改成拿阿健练手,你就逃脱了!”

花想容一笑:“那是老天爷心疼我。那就快拿来吧!”

“现在?”

“还要等良辰吉日吗?”花想容说完就后悔。

苏晚风脸色微红,赶紧走开:“我去拿。”

李健也只好当没听见。

花想容看着李健自己给自己扎针,然后由苏晚风来行针。苏晚风的神色很紧张,手有些冰凉,李健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了。第一针苏晚风感觉就不好,但李健没有任何反应。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中想:他不是阿健,是花想容,是花想容。第二针下去,似乎还可以,渐渐地,她眼中只有穴位和银针,再不去想别的,越来越顺手,自己对中医的痴迷让她渐入佳境。等最后拔了针,李健才睁开眼,一跃而起,微笑着说:“苏小姐,辛苦你了!认穴和力道都很好,李某自愧不如。时间不早了,我去码头看看,今晚回来我做几个菜,算是答谢。”说完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苏晚风松了一口气,突然觉得手都酸软了,看着李健的背影,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羡慕:花想容找对了人,而我,应该何去何从?

花想容高兴地说:“我说你行吧!连阿健都夸你!听我的没错,我把自己最珍贵的人给你练手,你要怎么谢我?”

苏晚风看着满脸幸福的花想容,淡淡一笑:“真是本末倒置,我让你最珍贵的人变得生龙活虎,应该是你感谢我才对!”

“算你对吧,大不了晚上我给你做个清蒸鱼!”

“好啊,你们珠联璧合做出的菜,我就一并笑纳了!”

花想容略带羞涩,脸颊飞红,如牡丹万花争艳,绽放着令人艳羡的光彩!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是瑶台月下逢。苏晚风微笑着。

有了这第一次,苏晚风的胆子开始慢慢放大了,第二次行针,李健便说:“苏小姐,我信得过你,就麻烦你有始有终吧。”

苏晚风不再推辞,李健眼睛一闭,木胎泥塑一般,苏晚风就当他是个泥人,全神贯注行针,果然感觉极好,竟然生出念头,不如以后专心医学,将来当个大夫,治病救人,得偿心愿!

于是汤药加上针灸,果然在半个多月后,李健眩晕的毛病就几乎消失了,花想容开心得不得了,每日围着苏晚风甜言蜜语,让苏晚风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打趣她说:“你哪里还是霸王,简直是只蜜蜂!将来你的阿健可是有的受了!”

花想容把婚期推迟的消息登了报,别人且不说,把淮西帮的兄弟们搞得不安心,不知道两人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于是撺掇着龙师爷来问。

“帮主,你不是急着要成亲,怎么推迟了?而且也不说推迟多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花想容当然不能吐露实情,把事先编好的理由告诉龙师爷:“龙伯伯,我们很好,您放心。就是担心花育树回来捣乱。毕竟是一辈子就一次的大日子,我们不想有任何意外。还有,阿健也需要时间静心休养,我想等一个真正的良辰吉日再办事!”

龙师爷不由得赞道:“孩子,你长大了,能这样持重周全,很好!我去跟他们解释,他们就是怕你们闹别扭。李健现在是众望所归,成了帮中的主心骨。不得不说你的眼光不错,无论人品还是能力,李健都撑得起花家的家业!将来你们成为夫妻,我就可以告老还乡喽!”

“龙伯伯,将来您告老可以,还乡不行,我要守着您,家里没了长辈,我不踏实。将来我还要承欢膝下,给您养老送终!我爹不在,他的位子只有您能坐!”

龙师爷慨然而叹:“好,我不走!我要看着你生儿育女,一家子和和美美!这样好啊!将来我去见老爷,我们就有得说喽!”

花想容心中不禁勾起对父亲的思念,黯然不语,龙师爷说:“要不这样,为了安抚大家,就让李健当副帮主好不好?”

花想容当然高兴:“我早就有这个想法,就是在等时机!既然他众望所归,那我们开香堂,让阿健当副帮主!”

几日后,大家就改口叫李健为李副帮主。为了这个喜事,淮西帮着实热闹了两天,李健被兄弟们东拉西扯去吃喝,花想容还特意暂时放宽了戒酒令。

第六百一十九章 无情总被多情苦

这天李健刚刚要出门,龙云舒迎面而来:“李先生,恭喜你荣升副帮主!我虽然不在帮,也想锦上添花,今天能不能赏脸,我给你道贺!”

李健不好推辞,一口答应:“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龙云舒继续说:“要不叫上容容和苏小姐一起?人多热闹。”

李健刚要说话,花想容和苏晚风从后面走过来:“你们说什么呢?云舒哥哥,好几天没见了,今天怎么有空?”

李健说:“龙先生要给我道贺,正说要叫着你们一起去。”

“好啊,正发愁中午去哪儿,选好地儿了?”

“知道李先生好吃素,宝月斋怎么样?”龙云舒笑答。

“好,就宝月斋。我们两个吃肉的,就让着他们两个食素的,清清肠胃也好!”花想容随口说着。

龙云舒看看苏晚风和李健,调侃着:“两个对两个,势均力敌!那就中午见!”

转眼就是中午,李健赶过来的时候,那三个人已经到了,正说得热闹。李健落座,花想容给他斟上了一杯酒,说:“今天让你喝一杯,云舒哥哥替你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就算是给他个面子。”

李健笑着道谢:“多谢你了,龙先生!也就是你,容容才肯开金口!”

龙云舒举杯说:“既然机会难得,就借这杯酒先祝李先生成为副帮主,再祝你和容容早日喜结连理,花家更胜从前!”

“多谢!那我就先干为敬!”李健爽快地一饮而尽。

花想容看李健神情愉悦,没有丝毫勉强,感觉到一丝微妙的变化,心里甜滋滋的也干了一杯,苏晚风自然也陪饮一杯。

几个人都是年轻人,轻轻松松边聊边吃,气氛很好。席间苏晚风去洗手间,龙云舒特意压低声音问花想容:“容容,听说苏晚风的父母给她定了亲,就是苏州江家的大少爷,可惜是续弦,这事是真的吗?”

花想容赶紧嘱咐:“是。你可别当着面说!晚风伤透了心,我快气死了!天下还有这样的父母,要不是看着晚风的面子,我真想当着面臭骂他们一顿!简直就是卖女儿!”

龙云舒很同情地说:“太可惜了。晚风才貌双全,好歹也是书香门第,真是红颜薄命!”

“凭什么红颜就要薄命!什么年代了,既然父母不拿女儿当人,何必守着礼教!我劝了她,干脆一走了之,争取自由和爱情!”花想容完全把龙云舒当自己人,一点不隐瞒。

龙云舒略有惊讶:“出走?逃婚?晚风敢吗?”

花想容微微蹙眉:“她还在犹豫。反正我不想她任凭家人摆布,我会劝她想明白。你可保密啊,走漏了消息我唯你是问!”

“我你还信不过?我支持你的想法!晚风是新女性,应该勇敢地去争取自由、平等和爱情!要不去留洋,去美国,那儿不打仗,欧洲太乱!我在美国有朋友,可以托他们照顾晚风。”

“真的?你怎么在美国也有朋友?看来你这几年在外面很风光啊!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还藏着掖着的,看来是不把我当自己人!”

“天地良心,我才见你几次面?见面也是光听你说了,我都插不上嘴。你自己想想,你眼里除了李先生,还有别人吗?”

李健躺着也中枪,微微一笑没接口,花想容表面上气呼呼地,实际上心里甜蜜蜜。苏晚风回来了,看花想容拿眼睛白着龙云舒,笑着说:“才多一会儿?天就变了?谁招惹你了?”

“还能有谁?有人欺负我,姐姐你也管管!”

“现在哪里还要我来管,身边有个御前护卫,还不舍得用吗?”苏晚风也打趣着。

为什么挨枪的总是我?李健只好装聋作哑。几个人酒席尽欢要回去。龙云舒偷偷给花想容递眼色,花想容知道他有话,故意迟了一步,让苏晚风和李健先走,龙云舒低声说:“美国的事你要是有意思,提前告诉我,我得事先安排。”

李健听的清楚,知道是他们在给苏晚风想出路,就紧跟苏晚风,以免她起疑。两人先出来等着,保镖和汽车在不远处,看他们出来赶紧发动汽车。龙云舒和花想容从门口刚出来,一辆黑色轿车从门前经过,车窗的窗帘被掀动,两个黑乎乎的枪口伸出来。李健立刻将身边的苏晚风扑倒在地,子弹呼啸而过,随即拔出手枪反击,身体挡在苏晚风前面。

与此同时,龙云舒也合身扑倒花想容,枪声过后,两人滚落台阶,花想容抬起身,身边的龙云舒却没动。

汽车呼啸而过,保镖们虽然在后面猛打,但车还是扬长而去。

李健赶紧扶起仰面倒地的苏晚风:“苏小姐,伤着没有?”

苏晚风却急急地催促:“我没事!快去看容容。”

李健赶紧过来看花想容,花想容手上有血,正急切地对龙云舒说:“云舒哥哥,你撑着点,我们送你去医院!”

李健看到龙云舒后背靠近肩膀处中弹,人仍清醒,赶紧把他扶起来,又问:“容容,你伤到没有?”

花想容焦急地说:“我没事!阿健,快点,快送他去医院!”

李健架着龙云舒坐到车里,几个人护送他去医院。车上花想容咬牙切齿地说:“花育树,一定是他阴魂不散!我要悬赏抓他,看他能躲多久!”

龙云舒经过急救后在麻药的作用下睡着了,医生说没有伤到要害,大家也都放了心。龙师爷也赶过来,花想容带着歉意说:“龙伯伯,对不起,云舒哥哥是为了护着我才受的伤。肯定是花育树干的!我们花家对不住您。”

龙师爷赶紧说:“你没伤到就好!他保护你也是应该的。你别自责了,云舒也没什么大事,看来你以后尽量少在人多的地方露面,出门多带人!”

“我知道。龙伯伯,您年纪大了,这里我们来看着,您就放心吧。”

“你们都不要留下来,还是回去的好!医院也乱,不安全。这里我安排人看着就行了。”

李健也说:“那些人要杀的是我们,我们留在这里反而不好。容容,还是回去吧。”

花想容和苏晚风的胳膊和手都贴着绷带,是摔倒的时候蹭破了皮,三人坐车回府,一路上花想容恨恨不已,李健似乎能听她咬碎钢牙的声音,而苏晚风看着还算平静,但李健却听不到她的心声,她的心乱了。尤其是当苏晚风的眼神不自觉地接触到坐在副驾驶座的李健的背影,心就怦怦乱跳。她的脑子里不断出现刚才的惊魂一幕,她被李健扑倒,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一个男人的亲密接触,尽管只是瞬间,可是令她震惊和感动,有一个人可以为她豁出性命,而这个人,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自己的心里,可我却必须远离……

第六百二十章 心愿

第二天,苏晚风不想看见李健,感觉有些尴尬,可是花想容是个安静不下来的,本来闷在家里就不爽,硬拉着她来找李健。

李健正想去码头,花想容却叫住他:“阿健,再忙针灸也不能落下,耽误不了多久,完了事再去。”

李健一想,今天晚上有军统的货要接收,自己要亲自去看看,回来也要大半夜了,于是就答应了。

苏晚风突然觉得心发慌,想说不,却只能说:“好,我去拿针。”

李健还是木胎泥塑闭眼一动不动,可苏晚风的行针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一次,没有一针是顺利的,李健心中纳闷,突然一阵刺痛,花想容惊叫起来:“血,流血啦!”

苏晚风几乎手足无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健睁开眼问:“苏小姐,是不是昨天受惊了?要不是扭到手了?”

苏晚风如溺水之人找到了一块木板赶紧抱住,面色尴尬地说:“阿健,真是抱歉。我是受了些惊吓,心神不定。实在是没办法行针,今天对不住了。”赶紧把针拔出来,花想容帮着过来擦了血。

李健关切地说:“苏小姐应该好好休息几天,要不要抓点安神的药吃几剂?”

“不用,休息两天就好。”苏晚风几乎不敢看李健,匆匆告辞回屋了,搞得花想容很紧张,跟着过来安慰她。

于是暂时停了针灸,又因为婚事延期,李健得以专注转运站的事,而花想容也开始忙起来,忙着发布追杀令,悬赏追杀花育树,每天还要去医院看望龙云舒,回家照顾苏晚风,偏偏商会上也有些事等着处理,日本人和汪伪政府又要搞什么“清乡运动”,让花想容担任干事搞经济清乡,把花想容忙了个焦头烂额,和李健有时一整天都见不上面。

李健也闲不住,除了淮西帮帮务、军统转运站的任务,还有和许志明的走私进展也不慢,许志明打通了各个关节,开始和李健联手走私,李健也忙得白天黑夜不见人影。

苏晚风一下子清净了,倒有时间好好想想自己的将来,感伤之余,心中不免哀叹:为什么要给我安排那样的婚姻?要是有阿健一般的人相遇相知,这一生夫复何求!随即又羞愧自责,怎么会生出这样不知羞耻的念头!就这样整日愁思郁结,茶饭不思,难以安眠,几近绝望。

这天晚上,花想容在外面应酬回来,天色已晚,想临睡前和苏晚风聊两句,风风火火走进她的屋里高声说着:“晚风,抱歉,这两天太忙了,都没时间陪你!”边说边进了寝室,却发现苏晚风匆匆拭泪却泪迹犹在,慌忙紧张地问:“晚风,又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唉,都怪我,叫你来住,又不能陪着你!你一个人一孤单,可不就要钻牛角尖!”

“不是你的错,在你这里,就算你不陪我,可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比在家自在多了!”

“苏姐姐,那你决定了吗?”

苏晚风微微垂目叹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出走,去哪儿?我从没有离开家,一个人流落异乡,我真的很怕!”

“我知道是很难,就算是我,说不怕,可事到临头也肯定会紧张害怕。不过,事情也是被逼到这一步。我在美国有些朋友,听说那里不打仗,而且最讲自由平等!连咱们的委员长夫人都是美国留洋的!你要是愿意,我就送你去美国,安排人在那边照顾你。要不我把小月送给你,到那边也有个人贴身伺候,再带个保镖保护!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不让你受委屈!”

苏晚风低头沉思,缓缓说:“让我再想想。”

花想容是个急性子,可这事也不敢逼得太急,看苏晚风面容憔悴、神思恍惚,很是心疼,心中一动,忙说:“晚风,才几天,你就这个样子了?不行,我明天哪儿都不去,陪着你。要不,咱出去散散心?去游湖怎么样?哎呀,对了,我差点忘了,明天还要接云舒哥哥回家的,不行了,那就后天,后天要是云舒哥哥愿意,叫上他,阿健,我们一起坐船,也不累,在船上钓鱼,品茶聊天,好好放松一下!”

苏晚风哪有这样的兴致,懒懒地说:“谢谢你,容容,可是我不想人多,只想静静的一个人,你那么忙,就别想着我了!我自己待着挺好。”

“那怎么行!眼看着假期快结束了,我是让你来散心的,看你这么郁郁寡欢的,我心疼。你不想热闹也行,就我陪着你!可是家里太闷了,你想去哪儿,就咱俩去!”

“还是别出去了,再遇上人行刺怎么办?”

花想容的脾气上来了,大声说:”花育树不死,我连大门都不敢出了?我就不信,他能杀得了我!我就让他看看,我有老天保佑,活得好着呢!”

苏晚风还要拒绝,花想容突然叫起来:”对啦,你喜欢清净,要不我陪你去佛寺怎么样?咱们烧香拜佛许愿,或许菩萨能给你一些点化,消除你的烦恼?我们去西山清凉寺,或者寒山寺?”

苏晚风不免心动,听听那里的晨钟暮鼓,木鱼佛唱,或许能平静下来,解开心结。于是便答应着:“也好!我自己去就好,你还是少出门,安全最重要。”

花想容故意拉下脸来:“你是怕我连累你?”

苏晚风赶紧说:“容容,不是的,我担心你,万一有人行刺怎么办?他们一定会暗中盯着你!”

“这些天我出出进进不也没事?要不,我们穿男装秘密前往,再带着阿健,这你总放心了吧。”

苏晚风一听阿健,心中慌乱,赶紧说:“别麻烦阿健了,就我们俩,我只想安心礼佛,再说,我想去明月庵,那里他不方便。”

“也好,那就说定了,后天去明月庵。”

这天,阴雨蒙蒙,小雨中,一行人在西山上缓步而行。半山腰上,石阶尽头,黄墙黛瓦,木鱼声声,明月庵的匾额沉静肃穆。一个随从上前敲门,寂静山间,有如空谷回音。门开了,一个端庄和蔼的女尼出现在眼前,看外面十几个人,都是男人,门前站着两位西装革履、年轻俊美的公子,赶紧合十道:“阿弥陀佛!这里是庵堂,恕不接待男施主,众位请回吧!”

花想容和苏晚风赶紧摘下礼帽,解开长发,花想容说:“我们是女的,你看,我是带过耳环的。我们穿着男装是为了掩人耳目,希望师父能让我们进去。”

尼姑合掌说:“好,两位施主请进,可是后面那些人,还请在山门之外等候。”

花想容回头对保镖们说:“你们在这儿等着。”转身和苏晚风进去。进了佛堂,两人虔诚进香拜佛,各自许愿。花想容的愿望自然只有一个,她心中默念:“菩萨保佑,让阿健爱上我,娶我为妻。如得偿所愿,花想容必当重修庙宇,再塑金身!”恭恭敬敬给菩萨叩首磕头。

旁边的苏晚风却竟然不知道该许什么愿,眼角余光看到花想容诚心许愿,自然明白她所许之愿,暗自伤怀:菩萨若是知道我心中所想,必定要鄙弃我!我德行有亏,纵然不曾越雷池一步,但佛祖神目,必然已经看穿!今日在佛祖面前诚心忏悔,我只愿,花想容和李健能相爱相伴,携手白头!恭恭敬敬叩首,一滴泪落在了蒲团上。

花想容看到苏晚风拭泪,过来搀起她说:“姐姐,你放心,佛祖一定会达成你的心愿!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最完美的归宿!”

苏晚风勉强一笑说:“我相信,信则有。”

第六百二十一章 在劫难逃

苏晚风和花想容从佛堂出来,院子里走了走,然后在庵堂中品茶谈禅,中午用了素斋。苏晚风心情虽然略有平复,可却依旧难以摆脱郁结的愁绪,对花想容说:“容容,我想在这里住三天,这里的环境我很喜欢,在这里我的心平静了许多。你不必再陪着我,回去吧。三天后我自己回去。你帮我买火车票,要开学了,我也该回家了。”

“三天?我可不放心让你一个人住在庙里!这样吧,我回去把要紧的事办了,然后就来陪你住三天!”

“真的不用了。容容,我知道你,你爱热闹的,在这里就是受罪!我喜欢安静,也想一个人静下来好好想想将来。三天后我回去就好了。”

“那好吧。那就说好了,今天是第一天,三天后的中午,我来接你!你可要等着我,不许自己下山!”花想容见苏晚风坚持,也就只好同意。

苏晚风送走了花想容,一个人来到庵堂,跪在蒲团上默默念佛,心中竟然升起一丝念头:或许青灯古佛、晨钟暮鼓也能作为我的归宿?既然此生无缘,何苦眷恋红尘,也无需远走他乡,就在这里了却一生,倒也清净!

晚上,花想容到隔壁来看望龙云舒,心里却挂念着苏晚风。

龙云舒见她闷闷不乐,故意开玩笑逗她开心:“到底是大姑娘了,从前是年少不知愁,怎么现在也看到你颦颦若蹙的样子?不是东施效颦吧?”

“我倒想是装的!我真没用,我遇到难事晚风就能帮我,可她遇到事了,我只能干着急,想不出好办法帮她!愁死我了!”

“晚风的难事就是和江家的婚约吧?你的难事又是什么?”

花想容不好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顾左右而言他:“不说我的事,还是说说晚风吧,你给我出出主意,怎么帮她逃婚。”

龙云舒摆出一副蔫蔫的样子说:“以前你有什么难事都告诉我,现在不一样了!唉,我算什么,没资格帮你排遣烦恼。你还是去找你的李先生和苏姐姐吧!”

花想容反倒笑了:“少给我装!我有什么事必须告诉你吗?难道你就没有瞒着我的事?”

“你想知道什么,我绝无隐瞒。你问吧!”

花想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扯那么远,正色道:“晚风帮了我好多,多亏有她,不仅救了阿健的命,也让我懂得怎么赢得他的心。我现在很快乐,也想让晚风得到她应有的快乐。所以,我一定要帮她反抗这门荒唐的亲事!”

龙云舒似乎有些走神,没有回应。

花想容有些恼了:“你不帮我就算了!我就不信我办不到!大不了我到江家去退婚!”

龙云舒无奈地摇摇头说:“容容,你这个急性子是改不了了!你要这么胡闹,只能把事情越搞越糟!”

花想容苦着脸说:“我着急啊!晚风最近心情特别不好,快开学了,她就要回去,回去看到家里给她备嫁妆,想着过了年就要嫁给那个老男人,多糟心!今天她要去明月庵,我以为就是上香许愿,谁知道她要住三天,还不让我陪着!我看她郁郁寡欢的样子,真是心疼死了!唉!怎么办?好好一个人煎熬成这个样子!”

“明月庵?晚风性子安静,可能是想住在那里静心想事吧。你总要给人一个自由,她喜欢就随她喽!”

“在我家也安静啊,这些天我和阿健都忙得四脚朝天,还怕她一个人孤单呢!庵堂有什么好,青灯古佛,想想都要发疯!糟了!坏了!你说苏姐姐不会想出家吧!“花想容突然大叫起来。

“唉,有你在,哪儿都清净不了!我家的屋顶都要让你掀翻了!”龙云舒故意用手捂着耳朵说。

“别闹,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说,她不会已经落发了吧?说啊,会不会?”花想容情急之下用手打了龙云舒的肩膀。

龙云舒故意呲牙裂嘴地摸着肩膀说:“轻点!我可刚回来,你好歹也考虑考虑我是个伤员!你只心疼你的苏姐姐,也不能不管哥哥的死活吧!”

花想容赶紧道歉:“抱歉,抱歉,打疼你了?我看看,流血没有?”说着上前就要解他的衣扣。

“不用,不用,我没事,真的没事!”龙云舒慌乱中涌起甜蜜的感动。

花想容也发觉自己过了头,不是小时候了,毕竟男女有别,不过就是念头一闪,随即回到原来的话题:“我说正经的呢,我真担心晚风想不开。不行,明天我就上山,我要看好她,绝不能让她落发!”

龙云舒劝道:“你们自小在一起,晚风的性子你该清楚。小时候你们两个遇到难事,她不仅安慰你,还出主意想对策。晚风表面看起来柔柔弱弱,其实心里有数,也很坚强,不会那么轻易就想不开!她要是真想出家,也不会临时起意,一定会找个大家都找不到的地方,让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花想容想想也对,依旧忧郁地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我总觉得不踏实!去美国的事我跟她提了几次,她总是说要想想。”

“所以啊,她去庵堂就是要好好想想今后的事,你别打扰她!别一惊一乍地吓唬自己!”

“万一她不想出走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嫁给那个老男人?那个江大少家里还有几个女人,一堆孩子!那家人都是典型的老古董,晚风嫁过去,跟活埋没什么两样!总得想个办法帮晚风逃过此劫!”

“什么活埋不活埋的,别说得那么恐怖!你与其胡思乱想,还不如做点什么。我建议你先把美国那边的资料拿过来给她看,让她了解那边的世界,安全,新奇,充满希望,再告诉她江家那些见不得人的破事,两边一对比,她是聪明人,自然就好做决断了。你说呢?”

花想容立刻精神一振,差点忍不住再狠狠打一下龙云舒以示激赏,激动地说:“云舒哥哥,好手段!以后有难事,你就是我的大军师!晚风的事就照你说的办,美国那边就靠你了,我去搜集江家的破事!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先过我这关!云舒哥哥,你好好养着,我走了。等你伤好了,鑫银场你也接过来吧。阿健根本顾不上,他的心也不在这上头。对了,汤要趁热喝。明天我再来看你。”花想容话如骤雨、来去如风,须臾间屋子里只剩下龙云舒。

龙云舒来不及说话,花想容已经离开,他只好无奈地叹口气,伸手倒了碗汤慢慢喝着……

三日后的上午,李健收到一个口信:“副帮主,帮主让人来传个口信,说她有事脱不开身,让你现在去西山明月庵把苏小姐接回来。”

李健意外地问:“现在去?不是说中午回来吗?”

“来人说的是现在,还嘱咐说别让苏小姐等着。”

李健赶紧把手头的事放下,怕误了时间,只带了两个人匆匆驱车赶往西山。就在汽车飞驰的时候,几个人敲响了明月庵的山门,对开门的尼姑说:“我家花小姐今天有事不能来,让我们来接苏小姐回家,麻烦给通禀一声。”

苏晚风接到报信,刚好正在听师父讲经,便说:“知道了,麻烦师父让来人略等一等,讲经结束我就出来。”

尼姑回去转告,来人面色有些着急,却只好等。苏晚风听完讲经出来,却见外面的十几个保镖都很面生,立刻心生疑虑:“不是约好了中午,怎么这么早?”

“小姐说,白家小姐刚从周庄老宅回来,说上午要到花府来,所以小姐让我们提早把您接回家。小姐本要亲自来,清乡委员会有个紧急会议,日本人也在,小姐实在脱不开身。想让李先生来接,偏偏他也不在香堂。小姐派我们赶紧过来接苏小姐,小姐的车就在山下等着呢。”

潇潇回来了?苏晚风心中一喜,也就不再犹豫,告别庵堂的师父,跟着那些人下山。走到僻静处,突然身后伸出手臂捂住苏晚风的嘴,迅速把她拖到旁边树林里,捆住手脚,塞上嘴巴,蒙上眼睛,把一只鞋脱下来丢在路边,然后扛着她往林深处走去,边走边丢下另一只鞋、或者故意折断树枝、踩出脚印作记号。

第六百二十二章 屈辱

一行人走到一处停下来,这里林深茂密,杂草灌木丛生,易于藏身。

一个人说:“就是这儿,把她放下来。”

苏晚风是清醒的,努力挣扎,呜呜作声,但无济于事。

一个人看着地上挣扎的苏晚风,色色地说:“真是一个大美人,虽然不如天香阁的姑娘妖艳,可却是别有味道!”

“她可是从前苏家的千金,也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当然和那些窑姐不一样。”

“你说这读过书的女人和天香阁的女人,滋味有什么不同?”

“尝尝不就知道了?反正这是我们的任务,上面没说不让碰她,万一待会儿让流弹打中,不就白白可惜这么个大美人了!你们听着动静,我先来。”一个人说着过来解开苏晚风脚上的绳子。

苏晚风听得肝胆俱裂,就觉得脚上的绳子被解开,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脚踝,立刻不顾一切奋力用脚踹去,感觉那只手一松,慌忙蹭着地面往后退,由于手还捆着,看不见也喊不出,她惊恐万分,拼命往后挪。突然一双手再次抓住自己的脚踝猛地一拽,自己身不由己倒在地上,一个人竟然坐在自己的双腿上,手就往身上乱摸。

苏晚风又羞又怒,拼命挣扎,那双手却更加肆无忌惮地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扣。因为是穿着男装,西服里面就是贴身的马甲和衬衣。马甲很快就被解开,衬衣的扣子被扯开,苏晚风简直要晕过去。

李健带着人匆匆赶到明月庵,开门的尼姑感到讶异:“苏施主不是刚被你们的人接下山了吗?”

李健吃了一惊,赶紧问:“什么人来接的,走了多久?”

“大概十几个人,时间不长刚走,我看着他们下山了。”

李健赶紧回身吩咐两人:“下山分开找,快。”几个人一边下山,一边在旁边的树林中查找痕迹,李健不时地贴着地面听动静。突然一个人大叫:“这有一只皮鞋,像是刚刚掉的。”

李健过去拿起来一看,虽是男人鞋的样式但尺寸很小,他知道花想容和苏晚风是男装上山的,应该没错了,立刻说:“在附近找,快。”

于是很快又有一只鞋被发现,还有人走过的印迹,李健已经明白,对方是故意引人上钩,前面必有埋伏。

他把两人叫到一起,小声说:“前面一定有埋伏。我在前面,你们在我后面两侧分开,互相照应着。”

三人拔出手枪,打开枪栓,一边搜索,一边警戒。李健走一段就伏在地面听动静,没多久他就听到了人声,向后面打了手势示警,走了一会儿悄悄蹿到树上,竟然看到一个男人骑在被捆缚的苏晚风身上,正猛地撕开她的衬衣,苏晚风在拼命蹬踹反抗。

尽管同时看到对方有十几个人拿着枪埋伏警戒,李健立刻不顾一切地举枪瞄准,就在男人俯身亲吻的时候,清脆的枪声骤起,子弹穿过那人的头颅,脑浆和鲜血溅在了苏晚风的身上、脸上,男人木头一样地倒下,身体依旧压在苏晚风的身上。

其他人立刻慌张四顾,竟一时分辨不清来人的位置,一阵胡乱地开枪射击。李健居高临下一枪一个,打倒了四、五个,跟着的两个保镖也猛打猛冲,那些人一时慌了,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边打边撤。

李健冲到苏晚风身边,一把将那个尸体抛到一边,赶紧脱下上衣盖在苏晚风的身上,把绳子割断,先给她穿上衣服,然后把口中的布和眼上的布除去。苏晚风看到李健,羞惭难当,双臂将衣服紧紧箍住,要哭却哭不出来,想喊也喊不出来,似乎瞬间天地变色,只希望自己立刻消失,永远消失!

这时后面的两个保镖也赶到,看到苏晚风的样子稍一愣神,对面草丛中子弹呼啸而来,一个保镖中弹倒下,一颗子弹擦着李健的头皮飞过。李健猛地一手抱住苏晚风,带着她躲到一棵树后。原来,那些人发现对方人少,去而复返。双方开始激烈地对抗,另一个保镖也中弹负伤。

李健对蜷缩一团的苏晚风说:“苏小姐,你就藏在这儿别动,千万别动。”

李健故意暴露自己,把火力引过来,那些人欺负他就一个人,果然都大胆地围上来,枪声响彻密林!然而李健的速度超乎想象,更恐怖的是他的子弹长了眼睛一样几乎没有走空。原本密林是他们布好的狩猎场,没想到反成了猎物的捕猎场,眼看李健身手讯捷、躲闪腾挪毫发无伤,而自己人却一个个非死即伤,剩下的人再次胆怯了,犹豫着要放弃任务逃命。

苏晚风在密集的枪声中麻木不仁,突然一个人中弹倒在不远处,手枪甩了出去。那支枪立刻占据了苏晚风的大脑,就像是魔咒般吸引着她的灵魂。她直勾勾盯着枪缓缓起身,径直向那支枪走去,除了那把枪,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从没有摸过枪,没意识到自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靶子。

一个人举枪要打,却被旁边的人按住:“她不是目标,这是给我们帮忙!”话音方落,李健从藏身处冲出来,一手揽住苏晚风的腰,身体挡在她身后,迅速将她带出危险地带,同时身后众枪齐发,将他们经过的地方打得一片狼烟。

李健抱着苏晚风躲在一棵树后,点了她的穴,把她放在树下,瞅准机会几个翻滚,顺手捡起一支枪,两只手同时猛烈还击,气势如虹,疯狂而精准,打得那些人丢下几具尸体,剩下的撒开腿狂奔。

李健追了片刻确认他们是逃了,赶紧回身先看那两个保镖,竟然都死了,然后再来看苏晚风,解开她的穴道,轻声说:“苏小姐,那些人跑了,我带你回家。”

苏晚风好像没听到,眼睛都不眨,李健伸手要拍她,谁知刚碰触到她,苏晚风立刻惊恐地缩成一团,厉声说:“别碰我!别碰我!”

李健很是难过,他知道那些人真正的目标是自己,就是要用她做诱饵。苏晚风的婚姻已经让她很可怜了,如今再因为自己被人侮辱,只怕她连活下去的勇气都要丧失!怎么办?

李健叹了口气,伸手封了自己的两个穴位,他背上中了一弹,必须减少流血以保持体力,才能带苏晚风下山。他试图继续劝说:“苏小姐,我是阿健,你听得到我说话吗?那些人跑了,这里不能久留,我带你回家好吗?容容还在等你。”

苏晚风缩成一团,瑟瑟发抖,脸色苍白,也不敢抬头看人,不说话,也不动。李健不敢再碰她,感到为难,现在是白天,苏晚风衣冠不整、浑身污血泥土,头发凌乱,被人看到认出来怎么办?山下人来人往,背着她下山太引人注目了!可此地非久留之地,枪声必然引起注意,估计很快警察和日本人就会被惊动,让他们碰到,苏晚风的名节难以保全。想了片刻,他决定还是点了她的穴,背着她先回明月庵再说。

突然他听到一片嘈杂的人生,紧接着隐隐传来众人的呼唤:“苏晚风,李健,苏晚风,李健……”

“李先生,苏小姐……”很多个声音,其中就有花想容。

李健精神一振,对苏晚风说:“是容容,苏小姐,是容容接你来了!”

没想到苏晚风大为恐慌,双手捂着耳朵语无伦次:“别过来!都别过来!别过来……”

李健立刻明白了,如果让人看到苏晚风这个样子,比杀了她都更令她恐惧。李健不再犹豫,点了她的穴让她睡过去,抱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跑,看到一处树木丛生的沟壑,沟壑很陡一般人不敢下去,他飞身跃下,把苏晚风放到一块被灌木遮掩的岩石后面,自己守在一旁听着动静。果然不久就听到纷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花想容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呼唤似乎就在头顶上,李健只好暗自叹息默默等待,直到声音渐渐远去。随后,陆续又有警察过来搜寻,自然也是空手而归。等一切都安静了,李健抱着苏晚风上来,找了个干净背风的地方坐下来。他抬头看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斜,索性也不必惊动寺院,这个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如再等一等,等到天黑就可以回去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 保全

花想容几乎找遍了整座西山乃至周边的村落,找到天黑也不肯回家。

“小姐,李先生本事大,一定不会出事。也许他们已经回去了,也可能去了医院。我们回去兴许能找到。”有人劝道。

花想容被这么一提醒,立刻吩咐:“对,医院,去医院!”于是驱车先去医院,没有,然后找遍了全城的大小诊所药铺,还是没有找到,带着最后的希望回到家,看到的却是一个空空的府邸。花想容也分不清是悲还是怒,见什么砸什么,吓得佣人们都躲得远远的。

龙师爷和龙云舒一直不敢离开,龙师爷劝道:“帮主,既然你们没找到他们,说明人很可能活着,也许躲在什么地方。我把帮里面的兄弟已经都派出去了,警察局也在挨门挨户地查。副帮主一身的好功夫,你不信别人也该信他!再耐心等等,吉人自有天相,他们一定会逢凶化吉!”

“是啊,容容,咱们所有的人手都用上了,明的暗的,白道黑道,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总会有株丝马迹,你可要沉住气!”龙云舒关切地说。

花想容总算停了手,克制着怒火和恐惧,恨声说:“好,我等!要是天亮了还没消息,我就把整个西山、苏州都翻过来!找不到他们,也要找到花育树,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大家都散去了,龙云舒想留下来陪她,花想容却说:“云舒哥哥,你伤没好,回去吧,我没事!放心,花育树一天不死,我也死不了!”

佣人们收拾了一地的碎瓷片,花想容把人都赶走,独自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脑子里都是两个人的影子,那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竟然同时遇难生死不明,花想容简直要发狂!

已经深夜,院子里一片安静,人们大都入睡,房顶上一个黑影轻轻跳下来,声音很轻,背上还背着一个人,来到花想容的屋外,轻轻推开门,花想容一见立刻腾地站起来:“阿健!我以为……晚风怎么了?”

李健示意她小声,关上门然后把苏晚风放到床上,花想容慌神地说:“她怎么一身是血!伤到哪儿了?得赶快送医院啊!”

“那是别人的血。她没伤着。先不要送医院,别让人看到她这个样子。容容,别惊动别人,你给她清理一下,一定要陪着她,片刻不离。”

花想容听着李健的话,同时注意到苏晚风身上的衣服不是她的,而且是反穿着,一个可怕的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六神无主地伸手去碰她的衣服,却被李健抓住手臂制止,低沉地说:“容容,你要冷静!苏小姐……差点被人侮辱,我杀了那个人,还是……晚了一步。我点了她的穴道,明天早上之前,她醒不过来。她试图想死,一定要看好她。我走了。”

花想容就觉得好似五雷轰顶,麻木地看着昏睡的苏晚风,失了魂一般。李健神色黯然掉头就走,背上殷红一片。

花想容半天才回过神来,颤声说:“阿健,她醒了该怎么办?”一抬头,李健已经不在了。花想容咬咬牙,赶紧自己去烧热水,帮苏晚风脱去脏衣服,一解开外套的扣子,就忍不住捂着嘴哭出声来,里面的白色衬衣已经撕破了,内衣也烂了,身上还有几道红色划痕,要是没有外衣遮着,就是**的。强忍着悲伤和愤怒,花想容给苏晚风擦拭了身体,包扎了伤口,换上干净的衣服,果然如李健所说,怎么折腾苏晚风都不醒。

忙完了所有的事,把脏衣服先藏起来,花想容身心俱疲,躺在苏晚风的身边抱着她,肝胆俱碎、一夜无眠。直到黎明,花想容挨不住困倦打了个盹,再一睁眼,天已大亮。看看苏晚风还睡着。她轻轻起来,叫来风儿吩咐:“妹妹,你什么都别问。在这里守着别离开,晚风一醒就让人到阿健那儿叫我。记住,你一刻都不能离开。”

风儿懂事地说:“姐姐放心,我不离开。苏姐姐醒了,我让翠莲去叫你!”

花想容径直来找李健,她要问问昨天发生了什么,然而到了李健的屋里却没人,问佣人,却说:“先生回来了吗?我一早来打扫,就没看到他啊?要不,一早就出门了?”

花想容满心疑惑,难道是去抓杀手了?怎么也要告诉我一声。正闷闷地往回走,迎面碰上李健,赶紧上前问:“一大早你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出去走走。”李健淡淡地说。

花想容觉得奇怪,却顾不上这个,心中还有一堆疑问,急着说:“我找你问晚风的事。”

“屋里说。”李健径直往自己的屋子走去,一股药味随即飘过,花想容却根本没在意。

回到屋里,李健关上门,花想容迫不及待地问:“昨天你们在哪儿?我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们!”

“其实,昨天我听到你们在附近找我们。但是当时苏小姐情绪不稳,害怕见人。她当时的样子,要是让那么多人看到,实在是难堪。所以我躲到天黑才带她回来,你编个谎话把这事遮过去吧。就说我们被打晕了,掉到山沟的草丛里,你们没发现我们,天黑了自己回的家,苏小姐受惊过度……反正你看着办吧。”

花想容感激地看着李健,语带哽咽地说:“阿健,谢谢你!没有你,晚风就毁了!”

“苏小姐都是因为我才有此一难,是我对不起她。”李健神色黯然。

“一定是花育树干的!丧尽天良!你看到他了?”

“没有。他不在场。”

花想容眼中喷出怒火,恨声说:“一定是花育树干的!他骗你上山,用苏姐姐引你上钩。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要侮辱苏姐姐!简直就不是人!”

李健懊恼不已:“对不起!要是我能再早一点赶到……都是因为我连累了她,不知道苏小姐能不能渡过这一关……对不起,是我对不起她……”

“阿健,别这样!花育树这么针对你,都是因为我杀了他娘,是你替我担了罪名!本来是我去接晚风的,为什么不冲我来!他那么想接掌花家,杀了我不是更容易更直接!他却处心积虑要害你!唉!不管怎样,就是对不起晚风!我本来是让晚风来散心的,这下怎么好,都怪我,出的什么馊点子,跑到西山干什么!怎么办,阿健,晚风醒了可怎么办啊?”

李健叹了口气,低沉地说:“容容,你一定要坚强冷静。苏小姐醒了,好好劝,别着急,别发脾气,帮她拿出勇气好好活下去!发生了这样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劝她离开苏州,既然婚姻已经不如意,不如换个环境远远走开,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拾信心!龙云舒上次提议去美国,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选择。”

花想容立刻赞同:“对,走得越远越好,离开这个乌七八糟的地方。等她醒了,我好好劝劝,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待段时间,就能慢慢忘了这些痛苦。我心里有数了,阿健,那我回去看看晚风。等晚风这边安定了,我饶不了花育树!”

“容容,你和苏小姐约好回家的事都有谁知道?”李健追问。

“你是说还有内奸?”花想容立刻会意。

“暗中查查吧!最近你出入要格外小心。”

花想容心中升起一股暖流,随即道:“哼!别让我找出来,我要让他生不如死!”花想容回到屋子里,苏晚风竟然还没醒,花想容摸摸额头,还算正常,坐在床边盘算着待会儿怎么劝她。

第六百二十四章 人非草木

花想容正在发呆,佣人说有电话,花想容问:“哪来的?”

“是医院。”

花想容纳闷,接完电话就往李健的院子跑,一进屋,看到李健正从内室里走出来,上前又急又心疼地问:“阿健,你怎么不说?那么大的事不让我知道!要不是医院告诉我,你想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李健知道瞒不住了,只好说:“想晚一点告诉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苏小姐的事就够让你揪心的,我其实没什么,没伤到要害,躺两天就好。”

“不行,回医院去!马上!”花想容过来搀着他就往外走。

“我回来就是不想让你两头跑,顾东顾不了西。子弹已经取出来了,躺两天就好,家里更安全。你要是不放心,就让医生上门看吧。”

花想容想了想,只好妥协:“你什么都想好了,我还能怎么样!那就让医生上门吧。这回要小心,只认吕医生,你自己要警醒着点。”

“知道了。苏小姐还没醒吗?应该醒了。”

花想容抬手试试他的额头,皱着眉说:“我叫医生来,你先回去躺着。我去看看晚风就来。”于是搀着他进屋躺下,心里却舍不得离开。

“你去吧!要是苏小姐情绪不稳就先什么也别说。安静是她最需要的。”

“知道。我让小月过来。你睡会儿吧。”花想容忧心忡忡地走了。

苏晚风终于醒了,空洞地看着床帐,眼睛都不眨。花想容大气都不敢出,心痛又紧张地看着她。渐渐地,她的眼珠动了,头缓缓偏向花想容,定定地看着,花想容既伤心也害怕,忍不住颤声说:“晚风,别这样。你伤心,想哭就哭吧!我把人都赶得远远的,没人知道你的事,你放心,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还……还有阿健。他深夜把你背回来的,没一个人知道。”

苏晚风的眼角渗出一滴泪,声音如千年寒潭,冷得渗人:“容容,我要走,去美国,越快越好!”

花想容内心如刀割般地痛,伸手去给苏晚风拭泪,哽咽着说:“好!去美国。我马上安排,用最快的速度让你去美国!好姐姐,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苏晚风闭上眼,眼泪却顺着脸颊潸然而下,花想容的心都碎了,把苏晚风扶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苏晚风用手使劲抓着花想容的衣袖,压抑着哭得催人心肝,似乎要晕过去。吓得花想容赶紧让人去请大夫,刚好吕医生给李健诊治完还没走,过来再给苏晚风诊治,打了一针镇静剂,然后说:“苏小姐是情绪太过激动所致,身体没有大碍。”

“吕伯伯,阿健怎么样?”花想容忙问。

“李先生的枪伤没伤到要害,可是治疗不及时,失血过多。本来他身上的余毒未尽,要不是底子好,常人禁不起这么折腾。好好养着吧,别仗着底子好不当回事!何况还有个要命的顽疾!”吕医生和花名驹有交情,用长辈的口吻严肃地警告着。

花想容想起不久前李健为了清毒放了那么多血,心里发慌,赶紧问:“那要不要紧?”

“输了血才保住了命,但下次可就保不齐!我作为你父亲生前的朋友,算是长辈,也说句私下的话,你的终身大事可要想好了。李先生脑子里的东西随时会要了他的命,他自己又不知道惜命,对别人或许是好事,对自己、对你都不是好事!听不听在你,我今后只能尽医生的本份。”

“谢谢您,吕伯伯。我们今后一定会当心。”花想容赶紧应答着,吕医生的警告让她再度惊心。

等苏晚风睡沉了,花想容心急如火地赶到李健那儿,一进屋见他竟然半躺半坐,一边输着液一边看报纸,看她进来问道:“苏小姐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花想容一把夺了报纸,怒气冲冲地说:“竟想着别人,关心关心自己吧!你就是不关心自己,也要想想我!你要是有什么事,我怎么办?”

李健被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弄懵了,陪着小心说:“出了什么事?发这么大火?”

花想容立刻后悔自己乱发脾气,郁结压抑的烦恼忧愁一股脑喷发出来,坐在床沿上瞪着李健,李健被看得发毛,紧张地说:“你怎么这么看我?到底怎么了?”

一语方尽,花想容扑到李健的怀里就哭,边哭边说:“你怎么就不明白?你和苏姐姐是我最亲的人,你们一下子都倒下了,我害怕!你们都觉得我很强吗?我也是人,我的学还没上完,一夕之间,爹没了,哥哥要害我,现在苏姐姐要走,你又这么不惜命,万一出事,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阿健,答应我,千万别离开我,永远别离开我!”

李健不免有所触动,世人眼中霸道强势的花想容毕竟也有着一颗孤独脆弱的心,他情不自禁地用双臂搂着花想容,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温言抚慰道:“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可怕,你也比你想像的坚强。那么多难关你都过了!就算苏小姐去了美国,总会回来,至少还可以互相通信,你们是姐妹,无论离开多远都是姐妹。”

“你呢?你会离开吗?”花想容啜泣着追问。

李健有些为难,只好半开玩笑地说:“我现在不是在吗?将来的事我说了也不算。至少现在我没地方可去,就在你这儿讨口饭吃,行吗?”

花想容忍不住轻轻捶了他一下,抬头说:“再说这种话,我就下黑手!阿健,我知道你这次是为了苏姐姐才不顾自己的性命,可我也心疼你!医生说要不是你底子好,就危险了!以后你不能这样不顾自己,想想我,我的命在你身上!你一个人背着两条命!知道吗?”

李健感到很沉重,不管他愿不愿意,花想容的命运和自己休戚相关已是不争的事实。他觉得自己越陷越深,只好故作轻松地说:“知道了。我一定好好活,活得长长久久,百年、千年、万年,只要老天不让我死,我就活着!你安心了?”

花想容的脑子里立刻出现一句话:千年王八万年龟。于是噗哧就乐了,笑着说:“还有人拐着弯地骂自己的?又是王八又是乌龟!你是聪明还是傻?要我看,是装傻!”

李健淡淡一笑:“这才是花想容,哭是暴风骤雨,笑才是常态。现在气也顺了,泪也干了,可以起来了吗?你挺重的,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花想容赶紧起身,整理了一下头发,看李健的脸透着青灰,嘴唇都没有血色,不免自责自己因为晚风的事方寸大乱,竟然没早点发觉,心里更是心疼,起身帮着他拿掉后面的靠垫,让他躺下,又说:“上次你开的补血清毒的方子还能用吗?我让人再接着给你熬。”

“先用着吧,回头再改。我这没事,你去看着苏小姐吧。对了,你刚才说她要走?她同意去美国了?”

花想容脸上的忧色重新回来:“她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去美国,还说越快越好!我有点不放心,她这个状态,到了美国人生地不熟的,岂不更是伤心孤独!我就怕她吃不消,万一想不开,身边没人开解,愁死我了。”

“龙云舒去过美国吧?要不跟他商量一下,送苏小姐去,等一切稳定了再回来,大家都安心。”

“我本来想把小月送给她,再找个可靠的保镖跟着。不过还是你想得周到,当然是云舒哥哥更可靠,他亲自陪着她到美国,可以介绍朋友给苏姐姐,帮她安顿好一切,这样更稳妥。好,我去找云舒哥哥商量,他一定会答应。好啦,我的大军师,你就别伤脑筋了,好好睡一觉,我过会儿来看你。住在家里,的确比医院方便多了!”花想容展颜一笑,又是一阵风一样地走了。

李健的眼神有些沉郁,记忆还不曾找回,可是和花想容相处久了,自己的心开始松动,人孰能无情,何况是对一个完完全全依赖爱慕自己的女子。之前自己为什么不接纳她?从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苏珊娜是谁?她在哪儿?自己是个潜伏在花想容身边的特工,完成了任务就要走,牵扯这份感情,怎么收场?她已经很可怜了,我不能伤害她!或者他们告诉我的都不是真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想起来,必须把从前都想起来!李健不顾一切地索要记忆,得到的只能是无情的痛!

第六百二十五章 无颜再见

花想容来找龙云舒:“云舒哥哥,好消息,苏姐姐同意去美国了。我想跟你商量个事,一个是尽快安排她去美国的行程,再一个,云舒哥哥,你能不能亲自送苏姐姐去美国,等她熟悉了美国的环境能照顾自己,你再回来。别人我实在不放心,只有你去我才放心!”花想容开门见山,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来意说清楚

“晚风她同意了?不是说她遭到歹徒行刺受了惊吓,她没事了?”龙云舒疑惑地问。

花想容含糊地说:”那就是虚惊一场!明月庵那三天没白住,她想明白了!快说说,这两个事,你能办吗?”

龙云舒略一沉吟,又问:“你那么信任我?让我当护花骑士?”

“不信你信谁?阿健,晚风,还有你都是我最信赖的人!再说,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情份,晚风也是你的妹妹一样,你一定会照顾好她!阿健也相信你,让你去可是他先提出来的。”

龙云舒的手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他双手交叉而握,低头想了片刻,神情木然地说:“那好,既然大家都信任我,我当然不能辜负你们。我这就和美国朋友联系,你问问晚风,她是想去求学,还是经商,还是只为了散心住一段时间?我好根据她的要求来安排。”

“爽快!我回去问问晚风,问清楚了再来告诉你。”

“对了,容容,那天是怎么回事?他们去哪儿了?怎么回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花想容早就想好说辞:“有人企图绑架晚风,幸好阿健及时赶到救了她。当时他们被打晕了,倒在草丛里,我们没发现。后来他们自己醒了就连夜赶回来,阿健中了一枪,还好不是要害,晚风受了些惊吓,也没什么大事。我估计准是花育树干的!我饶不了他!”

“李先生中枪了?我该去看看他。在哪家医院?”

“在家养着呢,家里更安全。我才从他那儿过来,他睡了,没大事,你别担心。”

“那好,等晚风情绪好点,你告诉我,我去看看她,顺便说说去美国的事。”

“好吧,那就拜托啦!越快越好!我来得急,汤还没好,回头给你送过来。云舒哥哥,我回去了。”花想容又是风火轮一样地从龙家回到自己的屋子,苏晚风还睡着。

由于苏晚风去美国的事有了眉目,花想容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一高兴就忍不住想找人说话,终于还是百爪挠心地去找李健,却看到李健侧身而卧,被子只搭了一半。她帮他盖好被子,只好守在床边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倦意袭来,伏在床沿就睡着了。

苏晚风再次醒来,有种两世为人的感觉:曾经的自己好像和现在的自己毫无关联,纵然是同一副躯壳,魂魄却换了。她的脑子麻木不仁什么也不想有,可一闭上眼就回到那屈辱的时刻,一旦出现就挥之不去!

苏晚风坐起来,风儿走过来惊喜地说:“苏姐姐,你可醒了。翠莲,快去找小姐,苏姐姐醒了!”

花想容得到报信赶紧回来,立刻把所有人都支出去,随即坐下来握着苏晚风的手说:“姐姐,我已经让云舒哥哥去安排美国那边的事,想问问姐姐,你是要求学,还是做些别的,还是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去散散心?”

苏晚风垂目,片刻方说:“求学吧,总要有个事做。”

“那姐姐想学什么?”

苏晚风脑子里木木的,眼睛发直半晌无言,花想容赶紧说:“别着急,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诉我。”

苏晚风却喃喃地说:“学医吧。”

“好啊,你自己都学得不错了,有老师教就更不得了。那就学医!不过,估计在美国只能学西医,洋人怕是不懂中医啊。”

“什么都无所谓。”苏晚风漠然地说。

花想容看她这个样子很是心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一急,满怀歉意地说:“姐姐,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把你接来又不陪你,还没能保护好你,都是我的错!姐姐要怨就怨我,千万别太伤心伤了自己,要不我一辈子都不安心!”

苏晚风似乎稍微回了神,低头说:“我不怪你!这就是我的命!到底我不属于这里,赖着不走,便会生出种种事端逼我离开,既然天命难违,我走就是了!”

花想容心痛得流泪:“姐姐,我不想你走!美国那么远,今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我想你了怎么办?”

苏晚风抬手给她拭泪,缓缓地说:“妹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即便是亲姐妹,也终将各奔东西!只要你过得好,姐姐就心安了。”

“我若是过得不好呢?你会回来陪我吗?”

苏晚风把眼光看向别处,幽幽地说:“有阿健陪着你,你一定会很好!”

花想容竟然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有他自然好,可我觉得他就像是天上的云,看得到却碰不到!我就像是生活在一个泡泡里,不知道哪天泡泡破了,什么都没了!我觉得这一天就在什么地方等着我!”

苏晚风凝视着花想容,僵硬的脸色略微松驰下来,缓缓说道:“你至少还有泡泡,有的人什么都没有。拥有一天就珍惜一天。容容,你性子急,听我一句,该退则退,思前顾后。你们都要珍惜已经拥有的东西,别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花想容看苏晚风似乎略好些,试探着问:“姐姐,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报仇!阿健杀了他们很多人。那天……有花育树吗?”

苏晚风的神色立刻变了,花想容赶紧说:“当我没问!肯定是他!我一定杀了他给姐姐出气!”

苏晚风沉默片刻,吐出几个字:“他们说……是任务。”

“任务?什么任务?”

“不知道,就听他们说是任务!”

“没提到花育树,或者别的人?”

“没有。”

“行,我知道了,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那天的人一个都不放过!”随即赶紧扯开话题,叫着人说:“翠莲,把熬好的汤端过来,还有菜粥。”

苏晚风勉强吃了点东西,又陷入沉默。花想容却突然感觉很饿,这才想起从昨天中午起就没吃一点东西,于是让风儿看着,赶紧去吃饭。

风儿坐在床边,也不敢多说话。

小月进来冲风儿招手,把风儿叫到外屋小声问:“二小姐,大小姐呢?”

“去吃饭了,什么事?”

“那个输液的瓶子快空了,可是护士还不到。我想找小姐给他们打个电话催催。”

“你去找包管家,他也能办。这事可别耽搁。”

“好吧,我就去。”

苏晚风听得清楚,麻木的神经被刺了一下,等风儿回来,问道:“谁病了?”

“是李先生,后背挨了一枪。苏姐姐放心,医生说不严重,养些日子就好了。”

苏晚风的脑海里霎时出现了枪声中李健的身影,依稀记得他护着自己的情形,什么时候受了伤自己一无所知,再想起花想容说她是在深夜被李健背回来的,刻意避开所有人,将那件事隐瞒了下去,只有花想容和李健两人知道。为什么这样的难堪偏偏让他见到,自己颜面无存,今生今世都无颜再见!苏晚风被羞惭和悲伤的潮水淹没,默默躺下背对着风儿无声地流泪,双手紧紧攥着被角,体味着上天对她最残酷的刑罚!

第六百二十六章 落难的凤凰

开学的日子已经过去,苏家人听说苏晚风病了,派人来看望,那人见苏晚风只是显得憔悴些,就想接回去。

“花小姐,感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我们二小姐。二小姐在您的府上也打扰多时,何况学校也开学了,老爷和太太让我们接二小姐回去。”

花想容故意冷着脸说:“你看不到你家小姐身子弱,病还没好呢!怎么,是怪我照顾不周,还是嫌我花家太过穷酸,委屈了你家小姐?”

来人知道花想容不好惹,赶紧陪着笑脸说:“花小姐别生气,怪我嘴笨不会说话。您和我们二小姐情同姐妹,我们怎么会怪罪您呢?这不是开学了,小姐也该回去了!”

“既然知道我们情同姐妹,就回去转告你家老爷太太,就说我说的,晚风是我接过来的,我可不能让她带着病回去!我花想容一定会给晚风好好治病,病好了亲自送回府去。要是老爷和太太怪罪,要打要罚我当面去领!”

来人还想多说两句,花想容高声说:“来人,把我给苏伯伯备的孝敬拿上来。你回去替我给苏伯伯带好,劳烦你辛苦跑一趟,就不留你了!”佣人把备好的厚礼送上来,来人一看,礼还不轻,翠莲还拿着些钱塞给他:“这是小姐赏给你的,就拜托你回去和你家老爷太太好好说,别让他们担心。等苏小姐病好了,我家小姐自会把苏小姐送回去。”

来人拿了钱自然更不好开口,看花想容冷着脸送客,哪敢再多说一句,只好告辞而去。花想容看着那人的背影冷笑了一声,转而安慰苏晚风:“姐姐,你什么都别想,好好顾着自己的身体最重要。有我在,谁也别想委屈你!”

苏晚风知道自己即将不辞而别、逃婚远走,无论如何是对父母的不孝,不知道将来会怎样,心里如刀割般难受,只能无声地落泪。花想容看着心疼不已,愁云惨淡地陪着她。

李健在家养病,却刻意避开和苏晚风见面,三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样做是为了保全苏晚风的颜面,只是在苏晚风的内心深处,无异于伤口撒盐,痛彻心肺!

然而不知为何,苏州城突然流言四起,说花家两女一男不清不楚,逼得苏晚风要出家,李健到尼姑庵抢人,竟然和花想容反目成仇,大打出手!

流言飘到花想容耳朵里,不禁勃然大怒:“花育树!无耻到家了!说我也就罢了,竟然还垢陷晚风!毁她的清誉!我要抬高赏金抓住这个无耻的混蛋,死活不论!”

李健趁机提出来:“容容,我住在这里的确让人误解,我还是搬回雀园去住吧。以免外人说三道四,对你对苏小姐都不好!”

花想容哪里肯,好不容易把他匡进来,一旦出府,就没这么多机会接近他!立即断然反对:“不行!大家住在一起安全!流言就是流言,你不理它也就没了!一个流言我们就怕,那不更是此地无银!不行,绝对不行!”

李健再要说,却见花想容起身就走,只好望洋兴叹。

这天,李健闲极无聊看报纸打发时间,赫然一个大标题吸引他的注目“太湖双头凤落网,示众三日以儆效尤”,正看着下面的内容,就听到外面风一样的脚步声迫近,李健嘴角微微上扬,这样的脚步声只怕天下独一无二了!

果然,似乎是带着风声一般,花想容迈步进门,人没进来声音已经进来了:“阿健,大新闻!双头凤被日本人抓了!还要当街示众!”

李健把报纸摊在桌上,反正她一来什么事也别想干,索性就听她说吧。

花想容一眼看见那份报纸,便说:“看来你已经知道了!这个双头凤从来都是神出鬼没,太湖一带称霸多年,听说能左右双手打枪,指哪儿打哪儿!不论是从前的国民党还是现在的日本人,谁都不买账!唉!怎么就被抓了?落在日本人手里,真是可惜啊!”

李健也听说过这个人,不免惋惜:“是可惜!虽说从前是匪,可她敢和日本人斗,气节胆略不输男儿,也是一代豪杰!如今落在日本人手里,怕是凶多吉少!”

花想容坐下喝了口茶,出了一下神,接着说:“阿健,我想去看看。这样的人物,可恨我没能力救,至少去看看,心里记住她,将来给她报仇!”

“好,我们一起去。”李健也想见识见识这个传说中的人物。

两人上了车,司机保镖一听要去看双头风示众,话匣子也打开了。

“外面传得可神了!说她以前是个童养媳,后来不知道怎么让太湖船老大看中了,抢去当压寨夫人,船老大一死,她就成了太湖船帮的瓢把子!这么多年横行太湖,声势越来越大!连日本人都不怕!是个奇女子!”

“听说她两手都能开枪,闭着眼都能打中!可惜还是被日本人抓了,这次恐怕是必死无疑啊!”

花想容看看李健,不无好奇地说:“阿健,不知道你们两个要是比一比,谁的枪法更准?”

李健岔开话题说:“日本人为什么让她当街示众,不会是另有所图吧?”

“你是说日本人想用她做饵,引诱船帮的兄弟自投罗网?”花想容反应很快。

“有可能。双头凤在太湖一带影响很大,抓住她值得炫耀,要是能再钓上几条鱼更是好事,一举两得。”

“老虎嘴里拔牙,悬啊!双头凤的兄弟会来吗?”

“估计会来,可是能不能把人救下来就难说了。”

车开到了示众地点,眼看前面人头攒动,秩序混乱,保镖不无担心地说:“小姐,要不就远远看看吧。那边人多不好控制,小心有人暗中行刺。”

花想容脸一沉,厉声说:“天天缩头乌龟一样!难道花育树活着,我连面都不敢露!我倒希望他来,他有胆子来,我就剜出他的心看看有多黑!”

大家立刻都不吱声,车停在人群外围,后面跟着的保镖也都赶紧围过来,拥着花想容和李健拨开拥挤的人群到了最前面。

第六百二十七章 江湖援手

警察和日本兵围着一个临时达成的高台,一个女人被反剪着手绑在木桩上,身穿普通的蓝布暗花布衫和黑裤子,长发在后面挽了个发髻,上面插着一个古玉簪,人长得很白,典型江南女子的水秀模样,尤其是一双丹凤眼很是好看,顾盼自若、含威带怒,说不得绝色,但眉宇间的英气逼人,虽然是阶下囚,却俨然似一方霸主,不把周围的人看在眼里,面对人头攒动,上百双眼睛盯着她,竟无一丝惶恐和羞惧。

花想容心中暗暗赞叹:果真不是一般人物,可惜落在日本人手里,真希望自己有通天遁地的本事把她救出来,或许能成为姐妹!

警察里的头目宋队长认得花想容和李健,看到他们赶紧过来打招呼:“花小姐,李先生,你们也来了!这里人多,气味不好,要不我找个椅子,那边有阴凉,坐着看。”

“不必了,宋队长。又不是看猴戏,就是一时好奇,看一眼就走。她就是双头凤?看着普通,没抓错人吧?”花想容故意露出不屑的神情。

“哎呦,您看您说的,不验明正身能弄这么大的阵势,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你认识她?”花想容有心戏弄。

“可别这么说!是要掉脑袋的!告诉您吧,她是被身边人出卖的,错不了!”宋队长贴近了小声说。

花想容暗想:又是内奸!让我抓住,活剐了他!嘴上却说:“人长得还不错,怎么,你们还要把她当画似的挂起来,要挂多久?”

“这个……那要皇军说了算。也不会太久,大概三日,就……”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举动。

“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不怕有人劫法场?她可是土匪头子!不是说跟着她的都是一帮不要命的,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宋队长看看左右,更加小声说:“皇军也不是吃素的!”

花想容和李健立刻心知肚明,原来果然没安好心。他们的对话,除了刻意小声的,大都让台上的双头凤听到了,她犀利的眼光射向花想容,突然开口:“你就是花想容?白长了一副人模狗样!给日本人提鞋暖炕,呸!迟早死在我们手里!”

花想容虽然知道自己汉奸的恶名,但还没有人敢当着自己的面骂,而且骂得那么难听,一时间涨红了脸,耳边听得很多人发出怪笑,恼又恼不得,甩了句“走”,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双头凤嘲讽的声音:“脸皮薄就别做丢人的事!花小姐,少走夜路,不送!”然后就是人们的哄笑和日本人呵斥打骂的声音。

花想容上了车一言不发,一股怒气和委屈堵在胸口散不出去,手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头,呼吸也不均匀。保镖和司机都大气不敢出,偷偷从后视镜里瞄着她。

李健感同身受,伸手握着她的手,虽没话,却让花想容感到温暖和力量,慢慢松开拳头,和李健两手相握,觉得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在,什么都无所谓,心情渐渐得以平复。

当天夜里,一个人拜访朱江,一见面,朱江略有些惊喜和紧张:“兄弟,是你?你的伤都好了?”

来人进屋,立刻跪下:“大哥,救命之恩,小弟永世不忘!”

朱江赶紧把他扶起来:“既然是兄弟,生死与共,别说什么恩不恩的。兄弟,还没机会问你,你这几年怎么过的?上次是咋回事,你现在做什么?”

来人说:“大哥,一言难尽!自从咱们那年分开,我也没找到失散的父母,为了活着,什么都干,和一帮走私盐的合伙挣点卖命钱。因为一时义愤杀了日本人,差点被狗日的给折磨死,多亏了大哥,还有那个蒙面的英雄,我才捡回了这条命。这次回来,一是看望大哥,也是有事相求。”

朱江已经猜到他是来求助的,痛快地说:“有事就说,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办。”

来人神色有些为难:“大哥,我在这个道上混,免不了结交些江湖兄弟,江湖上讲的是义气,别人帮我,我也要帮别人。我欠了一个兄弟的命,如今她有难,我不能不全力相救,可是我的本事有限,想起上次救我的那位英雄,要是能得到他的帮助,就大有希望。”

朱江犹豫,这可不能随便答应,于是说:“要是我自己,我一定尽我所能。可是那个人,我不好说。先说说什么事?”

“大哥知道双头凤的事吧?”

“双头凤?知道,今天还被日本人押着游街示众。你要救的人是她?”

“是!她救过我,现在落在日本人手里,凶多吉少!我不能见死不救!再说,她是抗日的,杀了那么多日本人,我们都是同胞,我们不救谁来救?双头凤要是死了,她的兄弟们怕也要散了,谁能领着他们继续抗日?大哥,小弟知道是为难大哥,可好歹看在都是江湖兄弟的份上,看在同胞手足的份上,求大哥找那位英雄试一试,就是不行,也是我们尽力了!小弟拜请大哥!”说着又跪下了。

朱江上前扶起他说:“好吧,我试试看,但能不能成,我不能保证。你们要怎么去救?”

“劫法场,要么劫狱!没什么好办法。双头凤的兄弟们已经秘密进了城,他们想在游街示众的时候动手,可是发现鬼子有埋伏,没敢动手。我想来求助大哥,看看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朱江也觉得这个事太棘手,双头凤名声在外,日本人格外重视,必然守备严密,再有就是李健在家养伤,花想容严令帮众不要打扰他的休养,如此危险的事,不仅关系着李健本人,还关系着淮西帮和花家的命运。不过,双头凤也是江湖中敬重的人,还是抗日义士,自己也不忍心见死不救。思量再三他决定先到花府探望一下李健,看情形再说。

朱江不敢耽搁,第二天赶紧到花府来探望李健,刚好花想容也在,看他进来就说:“探望可以,可别让我听到你们谈帮务码头的事,听到一个字,阿健就闭门思过一天!”

朱江放下礼物赶紧笑着说:“帮主,你这招太厉害了,罚了副帮主,将来副帮主还不是要打着滚翻着倍地算在我们头上!你放心,我绝不会自找苦吃。”

花想容一笑:“我这么做都是你们逼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帮主,你看,我带来的不是敬酒也不是罚酒,都是补身体的好东西!”朱江陪着笑调侃。

“好吧,你们聊,我去找晚风。”花想容说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第六百二十八章 该出手就出手

朱江看看李健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不错,暗自琢磨着怎么开口。

李健看外面阳光很好,便提议说:“天气不错,朱香主,我们到外面坐,吹吹风,闷在屋子里都要发霉了!”

朱江却心虚地说:“还是在屋子里说话吧,万一有什么不该说的不小心说漏了嘴,吹到帮主耳朵里,你挨罚,我也不落忍啊!”

李健看了眼朱江,心中猜出几分他的来意,随即说:“好!小月,上茶。”

然后在小月上茶的时候吩咐:“小月,你去把红枣的枣核剥去,把糯米碾成粉,我教你做个点心,晚上做了给小姐送去。”

“好!先生有事喊我。”小月脆脆地应着,放下茶水就忙去了。

朱江嘿嘿笑着:“副帮主,你还会做点心?怪不得帮主非你不嫁,原因都在这盘点心上了!”

李健只是找个借口支开小月,这么费事的工作刚好让她脱不开身,朱江的话倒让他不解,问道:“就是一道小食,有什么玄机吗?”

“我吃过,这不是玉壶春的菜吗味道自然没的说,名字取得更好,就叫‘心太软’,副帮主这么会体贴人,帮主能不死心塌地吗?”

李健不觉苦笑:“玉壶春有这道小食?真是巧了,我临时想到的!言归正传,说吧,什么事?”

朱江装傻:“事?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副帮主调养得怎么样。随便聊聊天,帮你解解闷。”

李健淡然一笑:“好吧,那就聊吧。”然后就无话了。

朱江知道李健素来不善言谈,赶紧没话找话说:“今天天气不错啊!”随即意识到这句话太做作了,干笑了两声。

李健没吱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我看副帮主气色好了很多,就是血气不足。回头我弄些补血的东西,好好补补!”

“多谢你,心意领了。我这儿的补品比饭还多,你还是让我空空肠胃吧。我想这两天就去香堂看看,这么待着,人都待懒了。”

“副帮主是闲不住,可帮主能放你出去?”

“我又不是犯人,至少这个自由还有吧。”

两人东拉西扯闲聊了一会儿,朱江悄悄引入正题。

“副帮主在家,有没有看报纸?最近有个大新闻。”

“我天天闷在家里,只能报纸打发时间!你说的大新闻,是南边的战事?长沙又要开战了,上次是守住了,不知道这次会是什么结果?”

“我说的是咱苏州的新闻,太湖的双头凤被日本人抓了。你不知道,这两天外面热闹极了,大家都争着去看双头凤长什么样?副帮主不好奇?”

“双头凤?我和容容昨天去看了。人就是寻常女子,不过眉眼间倒是英气逼人,说话够冲,有霸气!可惜落在日本人手里,可惜了!”李健露出恻隐之心。

朱江见李健怜悯她,便试探着说:“是啊,这样的人死在日本人手里太可惜了!也不知道她的那些兄弟们能不能把她救出来。”

李健暗自遗憾,虽然自己有心要救,可时间太过仓促,她关在什么地方,能不能救,都不知道。要是白天公然劫法场,自己一个人成不了事,何况明摆着是圈套!也不能动用淮西帮的人,否则会让人顺藤摸瓜,花家和转运站都有灭顶之灾!如果求助军统,还要层层汇报,等批复下来再着手计划,怕是已经人头落地,更何况双头凤曾经和国民党也是对头。念及至此,李健不由得叹口气:“唉,但愿她能逃出虎口!”

朱江听音知意,决心挑明了,起身就要关门,李健立刻警觉,制止道:“别关门,我这里都是耳报神!有什么话就说,三丈之内的动静瞒不了我。”

朱江心中暗自佩服:副帮主好耳力,好心智!凑近了压低声音说:“双头凤的人托我兄弟来求我帮忙,就是上次副帮主从医院救出来的那个兄弟。他说双头凤的人已经到了苏州城内,想救她。希望咱们能施以援手,把握大些。”

“当然可以!他们要怎么救?要我怎么帮?”

朱江看李健丝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忙说:“副帮主,我还没答应他们,过来讨你的主意。这事风险太大,何况你伤还没好,万一有什么闪失,我就是淮西帮和花家的罪人!既然副帮主愿意帮他们,我就找些兄弟去,也算是尽了心!”

李健微一沉吟,说:“不能让帮里的兄弟参与!有丝毫闪失,必然危及淮西帮和转运站!还是我以蒙面人的身份帮他们更好,无论成功与否都能全身而退,不会连累淮西帮。其实我早有心营救,正愁没有帮手,既然他们的人在,那就好办了。你马上告诉他们,今天晚上约个地方,我们见面商量。”

“好!我去安排。要不就在我的码头,北仓库最后那间,那儿僻静。我约他们晚上10点,副帮主何时脱身何时来,我们等着。”

“好。就这样。”

朱江完成使命,可心里一点不轻松,忍不住嘱咐:“副帮主,咱能救就救,不能,也别冒险。你是我们的主心骨,千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放心,我知道轻重。让他们准备充分些,尽可能多备几个计划,选个最稳妥的,一次不成功,恐怕就没有第二次机会!明天应该是示众的最后一天了。”

“我明白。他们说想劫法场,我觉得这事太玄了,大白天,日本人那么傻?一定会……”朱江话说一半就看到李健用手示意噤声,赶紧打住,自己却什么也没听到。

李健端起茶杯喝茶,若无其事地说:“她来了,你回去吧,晚上再说。”

朱江赶紧出来,迎面看到花想容刚进月洞门,心中不觉惊诧:隔着那么远能听出是谁!副帮主的耳力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花想容笑着说:“我来了,你就走了?这是躲着我呢!”

朱江赶紧赔笑:“帮主,我不知道你过来。我和副帮主闲聊了会儿,怕耽误他休息,改日再来。”

“那好,帮里有什么事吗?我几天没去了,有事我明天去看看。”

“没什么事,要是有事我就来找帮主。最近不太平,帮主和副帮主还是少出门,平安最要紧。”

“好吧,有事就来找我。阿健需要静养,就别让他操心了。”

朱江不免心虚和愧疚,赶紧答应着,告辞而去。

第六百二十九章 天狼

花想容兴冲冲进了屋,高兴地说:“云舒哥哥办事就是利索,已经联系好了学校和住的地方,苏姐姐也满意,现在就是确定哪天走了!”

“这么快?美国那么远,这么快就办妥了?”

“发个电报的事,云舒哥哥的朋友办事敞亮,将来有机会要好好谢谢人家!”

“苏小姐打算哪天走?”李健心中暗自感慨,没想到这么快苏晚风就要孤身远行、异乡漂泊,必定是要经历一些磨难的。这样一个多才多艺、温婉娴静的人,竟是命运多舛!可怜可叹!

花想容和李健似乎心有灵犀,突然神色黯淡下来,缓缓地说:“我真的舍不得晚风走。她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美国那么远,我这边又脱不开身,不能去看她!她要是生病怎么办?在洋人的地盘上,孤苦伶仃的,说话的人都没有!想想我都揪心!”

李健心中一动,苏州是非之地,花想容身份特殊,一个不小心就是日本人或者同胞的枪下鬼,如果也能去美国,哪怕是暂避一时都是好的,自己也有时间争取恢复记忆,赶紧趁势说:“你这么不放心苏小姐,为什么不一起去?亲眼看看那边的环境,帮着苏小姐渡过最难熬的日子,你也放松一下,一切妥当了再回来。这里我帮你看着,你大可放心。”

花想容为难地说:“我不是没想过。可是离开你,我也舍不得!这边那么多破事都摊在你一个人身上,我怎么忍心。我不在身边,你又不惜命,病了累了也没人照顾,我不放心!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李健继续劝:“这边一大堆人,奶奶,绣儿,小武,风儿,里里外外几十口子,锦衣玉食的,有什么不放心?商会的事我虽不懂,还有龙师爷,帮务就更不用说了,那边的事也是有套路了,你不在也没关系。我觉得机会难得,龙云舒还能照顾你们,我也放心。去吧,苏小姐最脆弱的时候有你陪着,这才是雪中送炭、姐妹情深。否则有个什么万一,你一定会遗憾后悔一辈子!”

李健的话让花想容动了心,犹豫着说:“这一去一回,少说也得三、五个月,离开这么久,行吗?”

“对我们来说,几个月而已,倏忽而过!可对于苏小姐来说,度日如年!有你陪着她就好过多了!再说,你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啊。不是说美国没有战乱,自由平等,对你来说也很期待吧?去看看,三、五个月,说长不长,一晃就过了!可这个机会失去就再寻不回来了。”

花想容狐疑地盯着李健,敏感地问:“阿健,你为什么想让我去美国?你不会想我吗?还是……你想要远远地支开我,眼不见心不烦?”

李健不免心虚和无奈,故意以退为进:“我说什么你才信我是为了苏小姐和你着想!看来你只相信你的云舒哥哥、晚风姐姐,那你和他们去商量商量,看他们的意思吧。”

花想容情不自禁地说:“如果只能让我选择一个我最爱最信的人,那个人只能是你!我收回刚才的话。去美国的事,让我再想想好吗?”

李健笑笑:“容容,你应该和苏小姐商量,去美国是你们俩的事。对了,晚上有个小点心给你们尝尝,我偶尔想到的,可是朱江说玉壶春有这道菜。不知道味道是不是近似,你们给品评一下。”

花想容感到无比甜蜜,陶醉道:“阿健,我太幸福了,全天下最好的人就是你!我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怕有人会把你抢走!”

李健哑然失笑,自嘲道:“我被你天天关在这里无所事事,厨房都不许进,动动脑动动嘴弄了个小玩意,就变成天下最好的人!那好人一定满大街了!放心,没人抢,我就是最后的那口福根。”

花想容爽朗大笑,讥讽道:“什么时候你也油嘴滑舌了!阿健,小看你了!原来你藏着一肚子的坏水!”

花想容像阵快乐的旋风转了一圈回去了,李健赶紧找哈孝武:“小武,你去找梁栋,让他帮我打探双头凤的消息,她关在哪儿?日本人对她的处置安排等等,越详细越好,尽快,今晚我就要!”

“双头凤?大哥,你要干什么?不是想救她吧?”哈孝武猜测着。

“就是想救她。日本人很快就要杀她,所以很急,让梁栋帮帮忙弄点消息。”

“帮忙?啥意思,不是上面的任务?”

“不是,我自己想帮他们救出双头凤。”

“这太危险了吧。我们不能擅自行动,要请示上峰。你私自行动,不管成败,让上面知道了不会有好果子!”

“我倒是想请示,就怕等来了批复,人都冷了!听说她要在示众三日后被处决,明天是示众的最后一天,必须尽快救人。你让梁栋尽可能保密,要是出问题,都推到我身上。”

哈孝武见他如此坚决,只好匆匆离开,到了晚上,果然把消息给了李健。李健暗自琢磨着救人的办法,等到大家都睡下了,他换上夜行衣,蒙着脸悄悄出门,狸猫般跳上屋顶,此刻天上繁星闪烁。李健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看到几颗星星不仅明亮而且组成一个图案,依稀像是一只狗。天狗?李健怔了一下,随即飞身而去。

义坞码头仓库的尽头,李健鬼魅般地出现。进门后,朱江的兄弟一见他立刻走上前纳头就拜:“恩人,我是你从医院里救出来的,以后我肖海青的命就是恩人的,恩人一句话,就是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李健扶起他说:“都是江湖兄弟,不必如此。各位兄弟,恕在下不便明示身份,朱大哥已经说了你们的意思,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忙?各位但说无妨,我一定全力相助。”

屋里除了朱江和肖海青,还有六个汉子,他们都听肖海青说过自己被救的经历,本来就有些将信将疑。又见来人把自己的脸蒙得严实,心里多少有些疑虑和不快。

其中一个人说:“这位英雄,我们素昧平生,听肖兄弟说你能飞檐走壁,冒昧请英雄来一起商议救出我们的船老大。既然英雄不方便以真面目示人,我们也不强求,只是好歹要有个称呼吧。”

李健不曾想到称呼的问题,突然想起自己不经意间抬头观望繁星看到的那个天狗星象,就想说天狗,又觉得不好听,便说:“天狼,大家叫我天狼就行。”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只好说:“也好。天狼,那我们就说说怎么救人吧。”

“船老大被关在日本人的监狱里,那里有电网,高墙,狼狗,大概有五、六十个鬼子看守,还有四、五十个伪军。白天就别想了,晚上照明灯晃着,还有狼狗,防守严密,我们也不知道船老大具体被关在哪儿,所以想劫狱,难度太大。”一个人说。

另一个接着说:“船老大要被示众三天,三天后就被处决。明天就是第三天了!劫狱不成,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示众的时候劫法场!咱们明刀明抢的跟他们拼了,就算救不出来,我们陪着船老大一起死!”

李健听他们的计划,简直就是没有计划!都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和忠义,悲壮有余,可惜没什么实际意义。

朱江不免着急:“你们这算是什么计划?就是要拼命而已!你们要送死,怎么还要拉上我们……天狼?唉!要知道你们这样,我不会帮你们!”

一个人立刻瞪着眼说:“你们不想帮就不帮!我们不会求你!我们走!”几个人怒气冲冲就要走。

第六百三十章 断桥逃生

肖海青没料到事情会这么糟,赶紧说:“几位大哥,救船老大要紧,你们不能意气用事啊!”

“是你的朋友贪生怕死,我们不敢连累他!”一个人气鼓鼓地说。

朱江恼了,刚要发火,李健平静地说:“你们要走可以,不过我这里有些消息和想法,听听再走也不迟。”

肖海青赶紧劝:“天狼愿意帮我们!大家都看在船老大的份上,消消火气,救人要紧!”

几个人听李健说的话也动了心,毕竟还是急于救人,都不再意气用事。

李健说:“我得到消息,示众其实就是陷阱,想把你们船帮一网打尽!伪军和日本人乔装改扮就混在看热闹的老百姓人群中,而且那个高台下面有炸药,你们上去就会粉身碎骨!所以,你们劫法场不仅救不了人,还会害了船老大,那些无辜的老百姓也会死伤无数!绝不能劫法场!”

那几个人脸色更加难看,一个人疑惑地问:“你的消息确实吗?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请恕我不能说,但我担保这些都是可靠的消息!”

“法场不能劫,难道劫狱?”一个人皱着眉头说。

“劫狱也不是上策。监狱戒备森严,如果能有充足准备,可以一试,但现在时间紧迫,成功的可能性不大。除了法场和监狱,在这两者之间是有空子可钻的。这是张草图,你们看,这是监狱,这是从监狱到苏州城的路线,其中有树林,有一条河,这是实施营救的两个最佳地点,在树林里埋伏人,还有就是这座桥和这条河可以做文章。“

一个人立刻说:”这个树林我们不是没想过。但是鬼子也狡猾,他们不仅出动了一百多人押送船老大,还把树林附近的大小道路都封了。就算我们能摸进去打埋伏,可是鬼子一收口,就把我们包围了!鬼子的火力强,正面打起来,我们那几条枪肯定没戏!”

又一个人说:“那条河也用不上!就算劫了囚车,想从水上逃走,船哪能跑得过车,简直就是移动靶子!而且他们在我们的必经河道也有哨卡,躲不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条条皆死路,所有人都愁眉不展。

李健沉默片刻说:“水上不行,水下怎么样?”

“水下?你是说我们先劫了囚车,然后跳河里游出去?先不说我们能不能劫了囚车,就算救出我们老大,鬼子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游走?这离监狱不远了,一响枪,监狱的鬼子就能增援!我看……不靠谱!”

李健用手指着草图说:“你们看,这条河有几处分叉,鬼子一定会认为我们往这个方向逃走。如果我们一直潜水,反方向到这里,虽然靠近鬼子的监狱,只要能撑到天黑,就能从这里上岸绕路逃出来。”

大家觉得有点意思了,有人说:“好像说得通。问题是,怎么劫囚车?河边没有可隐蔽埋伏的地方!鬼子押送队伍一百多人,我们必须要更多人才能有把握救人,那么多人藏哪儿?”

“怕是要三四百人才行,先不说有没有地方藏,我们有人,可没那么多枪啊!”

“不需要那么多人,也不用交火。唯一的办法是炸桥。”李健一语惊人,大家面面相觑。

“炸桥?那不把船老大也炸死了!”

“我们的目的是把桥炸断,让囚车掉到河里,你们都是水性好的人,从水里救人应该不难吧!”

一个人激动得一拍桌子:“对啊!好办法!鬼子人多也没用,等他们跳到河里捞人,我们把人已经救走了!然后按照你刚才说的,出其不意,潜水泅渡到他们想不到的地方,等到天黑,就能逃出来了!”

“找些水性好的就埋伏在桥下,一旦炸桥,囚车落水,鬼子没有防备就会混乱,而且有他们自己人落水,估计也不会往水里开枪。我们分工,部份人去救船老大,部份人把水中的鬼子干掉。我们必须潜水到安全的地段,天黑了才能浮上来。”李健补充道。

大家的脸色兴奋得红润起来,李健却没那么兴奋:“最难的就是炸桥,必须把桥及时炸断,让囚车完好地落入水中。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还有就是潜水泅渡,这一大段水面我们都要完全潜入水中,你们觉得可行吗?”

几个人对视一眼,一人轻松地说:“这对于我们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一根芦管就解决问题!”

李健为难地说:“我会游泳,但不知道怎么才能潜水那么长时间,你们得教我。”

“没问题。现在就能教你。”

“现在不行。我必须先把炸药和炸桥的问题解决,明天是最后的机会,我们必须今晚连夜把炸药安装在桥下。你们让水性好的今晚先到桥下埋伏。我尽快赶过去,到时你们再教我。”

“好!我这就去安排人手,我们在桥下等你。”

“好!”

等屋子里只剩下朱江和李健,李健除下脸上的黑布,对朱江说:“朱香主,我明天不在家,容容一定到处找我。你一大早就把这个纸条交给她,别的就说一概不知。”说完交给他一个叠好的纸条。

朱江苦笑:“帮主要骂死我了!”

“炸药的事,你能办吗?”李健问。

“没问题。我知道他们的私货在哪儿,大不了黑吃黑!”

“不管什么方法,不能牵扯出淮西帮!”

“这个难不倒我!要多少?”

“我不知道。能弄来多少就多少,多多益善。”

“行。那就还在这儿,后半夜副帮主来拿。”

李健随即去见梁栋帮忙找到懂炸药的特工,然后连夜实地勘测,制定了爆破方案,再去取炸药和工具。当李健终于赶回桥下,天已经微微发亮,刚好借着微光把炸药固定到了桥下,由于没有自动引爆装置,只好留出合适的引线。忙完了一切,天也亮了。

终于,押送双头凤的车队出现,所有人立刻潜入水下,李健临时学了如何用芦管呼吸,勉强也潜入水中。

大家放过车队,潜在水中耐心等待了一天,终于太阳西斜,押送车队渐行渐近,前面是几辆摩托开道,跟着一辆军用吉普和军用卡车,然后是囚车,后面跟着三辆大卡车,军用卡车上都满载着日本兵。李健从水中出来,拿着引火之物,攀上桥底,虽然桥是石砌的,但早已年久风化,到处坑坑洼洼,李健整个人像只大壁虎,贴在桥底,如果不从桥下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他听着摩托和吉普车开上桥面,跟着就是囚车即将上桥,立刻点燃引线,潜回水中。引线很短,几秒之后,囚车行驶到桥中间,突然两声巨响,一边的桥体塌陷坠落,囚车随着桥体碎石落入河中。

第六百三十一章 凤还巢

囚车迅速沉入河中,后门有一段是铁窗,没有玻璃,迅速进水,里面的两个押送士兵惊慌失措。前面驾驶舱的车窗被碎石崩裂,水也汹涌地往里灌,司机下意识地要开门逃生,可哪里打得开!

水中等候的人立刻鱼一样地游过去,等囚车触底,有的杀死司机和押送士兵,有的去开后面的门,但门被从里面插住,怎么也打不开。李健也游过来帮忙,突然又一个庞然大物掉下来,竟然是一辆卡车。原来囚车后面的卡车跟得近,虽然当时没掉下来,却被困在倾斜的断桥边,车上的士兵慌乱跳车,桥身逐渐坍塌,带着还来不及跑的部分日本兵一起落入水中,眼看着就要压到囚车上。

李健奋力游过去,双手托住卡车底部,脚下踩住囚车的车身,奋力想把卡车推向一边。里面慌乱扑腾的日本兵纷纷逃生,卡车的重心依旧往李健的身上偏移。李健运足气,猛然发力,脚下的囚车竟然受不住力发生倾斜。李健一下子失去平衡和支点,身体后仰,力道全失,卡车灌满了水,继续压下来。李健在水里很难快速反应,他失衡后干脆转了个身,背对卡车,双手奋力向上托举,脚下猛地发力蹬踹囚车,借着反作用力将卡车稍稍推偏,同时有人过来一起用力,卡车车头砸到河床,后一半砸到了囚车的车头,同时船帮的人纷纷游过来杀死水中的日本兵。

囚车里面的两个日本兵为了逃生打开了车门,却随即被杀死,双头凤的双手被反铐在背后,憋住气游到门边,被外面的人拉出去,再从一个日本兵身上搜到钥匙打开手铐,双头凤立刻如鱼得水,跟着大家往监狱方向的水域游去。

而岸上的日本兵并不知道河底发生的事,又因为自己人也落水,不敢随便开枪,正在咋呼着下水救人。

李健跟着大家潜水,他刚刚才学的潜水,静静待在水下还行,游起来就知道差距了,不仅很快就被落在后面,而且芦管进水,开始不停地呛水。本来刚才那一通折腾就让他耗尽了吸入的氧气,没游多远就觉得憋得难受,芦管也不知怎么就被水冲走了。但他不能到水面上去呼吸,否则所有人都陷入险境。就在他渐渐下沉,意识模糊的时候,有人抱住他的身体带着他往上升,一根芦管插入嘴中。他下意识地吸气,渐渐地恢复了清醒,隐约看到身边几个人,双头凤做了个手势,似乎是让自己跟着她游,李健赶紧跟着双头凤往前游。

渐渐地,李健掌握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水位不让芦管进水,但依旧是所有人中游得最慢的一个。李健看着那些人在水里简直和鱼没什么区别,要是长了鱼鳃,就是人鱼!也不禁暗自慨叹,人总是各有长短,自己在陆地上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充满自信,可是到了水里,就像只笨拙的泥鳅跟在大家后面咕悠!

潜水游了很久,直到感觉天色黑下来,大家才停下来,水鬼一样从水里慢慢露出头来,确认四处无人。

李健终于呼吸到了空气,觉得能用鼻子呼吸空气简直是无与伦比的幸福!吸饱了氧气,李健静静听着周围的动静,小声说:“附近没人,我们可以上来了。”

一行人在夜色中辨识方向走了小半夜,估摸着已经出了危险地带。李健小声说:“各位兄弟,在下就送到这儿了。你们一路小心,告辞!”

双头凤赶紧说:“恩人,请留下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我双头凤定当报答!”

“叫我天狼吧。江湖救急,船老大不必放在心上。各位多保重,后会有期。”说完李健转身飞奔,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双头凤问左右:“他是什么人?”

有人说:“他救过肖海青,可是蒙着面不肯表露身份,只说叫天狼。不过找他是找对了,此人不仅有功夫,还很有智谋,这次的营救真是漂亮,不发一枪一弹,就把船老大从那么多鬼子的眼皮底下救出来!真是个人物!苏州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咱们竟然都不知道!”

“行了!我们回去再说!“夜色中,一行人渐渐远去。

李健翻墙越脊回到自己屋里,刚一进屋就察觉屋内有人,听音辨位,闪电般冲过去用匕首抵住那人的咽喉,但随即就明白了这个人是谁。

“容容,是你?”李健收起匕首。

花想容伸手打开了台灯,灯光下一张愠怒焦急的脸,伸手把手里的字条递过来:“你字条上怎么说的?‘紧急任务,今夜必归’。什么任务?怎么不跟我说?我是大队长,你是副的,事先不跟我商量,难道我是个摆设?”

李健就知道一场暴风雨是免不了的,他把字条拿过来,找出一盒火柴把字条点燃,说:“容容,我说实话,你别发火。不是军统的任务,我去帮着船帮的兄弟救双头凤了。实在是时间紧迫,没机会跟你说,也怕你担心。人救出来了,大家都毫发无伤。你消消气,赶紧回去睡觉,一会儿天就亮了,让人看见不好。回头我慢慢告诉你细节。"

花想容怒气更盛:“怕我担心?你留下一张字条一声不吭地消失!我就在这里攥着这张字条等了你一天一夜!你是回来了!那是你走运!你要是回不来呢?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有没有尝过担惊受怕的滋味!"

李健只好服软:“我错了,下不为例。回去吧,明天再说。小心把大家都惊动了!这事可得保密,组织也不能知道!”

花想容看到他一身夜行衣,浑身湿漉漉的,又急又气地问:“怎么弄的?都湿透了!你伤没好,不能沾水。让我看看!”说着过来要帮他脱去外衣。

李健赶紧退后两步:“容容,我没事,你快回去吧!”

花想容更恼了,上前狠狠拽他的胳膊:“你后面没长眼,我帮你看看,躲什么!"

李健忍不住皱了皱眉,花想容赶紧看他的后背,衣服湿透了,隐隐可见一片被水晕散开的暗红,心里一急,也顾不得什么,拉着他坐在椅子上,一边帮着他除去上衣,一边说:“见血了,肯定裂开了!让我说你什么好!跟自己有仇?身体不是你的吗?”

李健只好把上衣脱去,背后的伤口裂开是早就感觉到的,又被水泡了半日,心想反正也瞒不住了,只能让花想容帮忙处理。

花想容看到伤口就心惊,刚刚愈合的地方咧着大口,皮肉已被水泡得发白,血水还在渗出。她赶紧找药找纱布,好在护士留下了不少,手忙脚乱地上药包扎。

李健讪讪地说:“谢谢你,容容。天快亮了,你去睡会儿。明天我告诉你今晚的事。”

花想容只好叹口气说:“你换了衣服快睡吧。明天我让护士过来看看,小心别感染。”

第二天早上,花想容只迷瞪了一会儿,担心李健,赶紧过来看,见他睡得很沉,鼻息却很重,伸手一摸额头,果然担心什么来什么,知道必定是感染导致了高热,赶紧把吕医生叫来,吕医生处理完伤口,打了消炎针,没说什么,阴沉着脸回去了。

朱江一直提心吊胆的,一早就过来打听消息,知道李健人在府里却病情反复,佣人不知道原因,他自然清楚,心里不免很是愧疚,也不敢进府,害怕花想容不会有好脸色,只好郁闷地回去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逆鳞

李健睡醒了,哈孝武来看他,端来了奶奶熬的米粥,趁着四下无人,小声问:“大哥,人救出来了?”

“是。很顺利!如有神助!”李健喝着粥,心情很好。

“花小姐知道了?”

“反正也瞒不住,我解释了,没什么大事。”李健一副毫不在乎地样子。

“还没大事?双头凤是逃出去了,我们可被关起来了!”哈孝武嘟囔着。

“什么意思?”李健放下碗。

“花小姐火气大了,把府门关了,谁都不许进!说是闭门谢客!”

李健默然,心里不太舒服却勉强忍下来,吩咐说:“你去给我买份报纸,顺便到码头告诉朱香主,让他有事找你带话。你每天去码头看看。”

“大哥,我也出不去!连我来看看你都跟探监一样,不让说这说那地一大堆规矩,还特意说不让你看报纸,让你安心静养!没她的准许,任何人不能出门!绣儿来见你都要先壮壮胆子才敢进你的门!怎么说你也是她未来的夫君,现在就管得这么严,以后还有活路吗?”哈孝武忍不住发着牢骚。

李健的脸阴沉下来,虽然他知道花想容并无恶意,可她的专横霸道已经触到了容忍的底线,再忍下去,不仅是尊严的问题,如此被束缚手脚,岂不成了废人!他沉吟片刻,一把掀了被子就下床穿外衣,哈孝武忙问:“大哥,你要干啥,要出门?”

“回雀园!”李健黑着脸说。

哈孝武知道李健动了气,赶紧劝:“大哥,都怪我多嘴。你病着,别乱动。要走,也等养好了再走。花小姐肯定不放你走,她不发话咱也出不去啊!”

不说还好,李健的火更大了:“我是她什么人?奴仆?犯人?本来住在这里就不应该!我要走,谁也拦不住!”

哈孝武苦着脸说:“大哥,你要走,我们也跟着你回去。要不你等等,我跟奶奶说一声,收拾一下东西……”正说着,花想容进了院子,远远看见李健穿戴整齐地站在门口,立刻加快脚步大声说:“阿健,你怎么不听劝,又想去哪儿?有我在,你哪儿都别想去!”

李健冷冷地说:“我想走,谁也拦不住!”抬脚就往外走。

花想容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李健竟然变脸,愣了一下,迎面拦住去路,李健一晃就到了她的背后,继续往前走。

花想容转身追赶:“你去哪儿?”

“雀园。”李健头也不回冷冷地说。

“好,那我也去。”花想容紧紧跟在后面。

李健登时恼怒,回身说:“老跟着我干什么?我们还没成亲!这是你家,我有我家,我有我的自由。别跟着我!”

“我就跟着你,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就是死了,我的魂也跟着你!”花想容寸步不让。

李健盛怒之下甩出一句狠话:“好,有本事你就跟!”说罢竟然头脑一热纵身上房。

花想容又急又气,大声喊:“阿健,要是找不到你,我就只能死,我的魂一定能找到你!”

李健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想速速离开,走了几步猛然一阵眩晕,头重脚轻地晃了晃,随即单腿跪下,一只手撑着屋瓦,一阵凉风吹过,就觉得阵阵发冷,猛出虚汗。

花想容在下面慌张地喊:“阿健,你下来,我错了!我再不气你了。你要回雀园,我开车送你回去,你不想见我,我就躲开。什么都依你!你下来好吗?”

哈孝武也劝着:“大哥,别闹的大家都知道,奶奶该担心了!你先下来,我陪你回雀园,咱们一起回去。”

李健知道大白天这样飞檐走壁太招摇,都是一时气糊涂了,只好跳了下来却落地不稳,用手撑地总算没倒。

哈孝武赶过来搀扶,花想容伸手一试温度,赶紧说:“烧成这样怎么走?先回去躺着,我叫医生来。”

李健也不想再争,被哈孝武搀回去躺在床上半睡半醒。花想容陪在床前,先让哈孝武派车去接医生来,然后一边给他擦汗一边陪着小心说:“阿健,我们别闹了。是我不对,你就原谅我一回!我也是着急,就想让你安安静静养好身体!我说话总是不过脑子,可不是故意气你!你就当一阵风吹过就散了,别当真!只要你养好身体,怎么都行!你说什么我都听!”

李健闭着眼听花想容罗里罗嗦的一大堆,刚才的火发出去了,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他不想再跟她无谓地争吵,只是打定了主意,等自己一缓过来就立刻回雀园。

花想容送走了医生,看李健睡得很沉,心中带着愧疚和委屈,闷闷不乐来找苏晚风。

苏晚风听她说完,委婉地说:“容容,阿健看着总是温和谦恭的好脾气,可不代表他没有脾气。越是好脾气的人,一旦被突破底线,那就是另一个极端。你要和他长久相处,要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他的底线是什么?就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怎么就触到底线了?”花想容苦恼地说。

“他为什么要回雀园?”

“我问哈孝武了,他说我下令闭门谢客的事告诉了阿健,他就说要回去。我不也是为他好,别人不心疼他,明知道在养病还让他去冒险!他不心疼自己,我替他心疼,还不都是为了他!”花想容一肚子的委屈。

“那是你站在你的角度上看,都是为他好。如果你换一个角度,就未必。这是你的家,他是一个男人,一个很讲尊严的男人。你限制他的自由,就是践踏他的尊严。一个被践踏了尊严的男人,当然会不顾一切地反抗。”

“可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去做危险的事不管?为什么那些麻烦事都找他!”

苏晚风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树若有所思,然后说:“容容,你看那棵大树,就因为它高大粗壮枝繁叶茂,当狂风袭来,它自然成了一个顽强的阻力,风过不去,就要摧垮它,它只要挺立着就会承受巨大的压力,直到折断倒下。而地上的小草,因为它弱小,贴着地面,风吹过来,它就顺着风向倒,所以小草能在狂风中存活,而大树不能。阿健是树,一颗刚强粗大的树,他生来就是对抗狂风的。而你只爱树不爱草,所以你只能接受树的命运,你改变不了他的命运。除非……没有风。”

花想容迫不及待地追问:”没有风,怎么才能没有风?”

苏晚风叹了口气说:“偏偏现在是狂风当道!这样一个乱世,内忧外患,刀光剑影,阿健一身的本事,又悲天悯人,他不找麻烦,麻烦也要来找他!没办法!”

花想容不断地念叨着:“没有风,没有风,怎么才能没风?”突然,她眼神闪过一道光,大叫:“我知道了!我知道哪儿没风!美国,美国没风!不是全世界都在打仗,就美国没有战争,那儿富有、安全、自由、平等!对,我要去美国,带阿健去美国!”

苏晚风先是一愣,随即若有所思,开口道:“难为你,真是为了他不惜一切!去美国或许是一条出路。可是你父亲的一生心血,故土乡情,你都舍得?”

“舍得!只要阿健好,什么都舍得!再说了,也未必一辈子不回来,等不打仗了,这儿也没风了,我们就回来!”花想容天真乐观地说。

“好妹妹,你的这份痴情,但愿他懂得珍惜!可是,他愿意走吗?”

“事在人为!他原来还不愿意住在这儿,这不也让我弄进来了?实在不行,就想办法让他再失忆一回,到时候,还不是什么都我说了算!”花想容异想天开地说。

苏晚风听了这样的疯话啼笑皆非,无可奈何地说:“你啊,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你最好还是先探探他的口气再说吧。”

第六百三十三章 顺水推舟

李健一醒过来就看到花想容那张想入非非的脸,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虚空,偶尔才眨一下,嘴角还有些上翘的笑意,入魔般的怪异尊容让李健看着觉得发毛。他感到口渴,可实在不想惊动呆呆傻傻的花想容,只好忍着,闭眼又睡不着,越发口渴难耐、燥热难当,便掀开被子一角,谁知这么一动,花想容觉察到了,将眼神落在他身上,随即高兴地说:“阿健,醒了?”

李健自己坐起来,花想容赶紧在后面放上垫子,端来温着的淡盐水,李健接过来几口喝干,还不够:“还有吗?再倒点。”

花想容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又倒了一杯,李健连喝三杯水才觉得解渴。接下来两人一时有些尴尬,花想容吩咐小月去端菜粥,又小心翼翼地问:“阿健,好点了吗?头晕吗?”

李健淡淡地说:“没事了。”然后两人无话。

小月端来了菜粥,花想容想喂他,李健却伸手去接:“我自己来,谢谢!”

花想容感到李健的冷淡疏远,不敢多说一字,把粥递给他,静静地等他喝完,接过空碗放在桌子上,回来坐在床边,诚恳地说:“阿健,你消消气!我错了,我道歉!”

“你无需道歉,这是你家,你是主人,你有权做任何事。明天我就回雀园。”李健声音不高,但字字如钉,不可动摇。

花想容领略了这个好脾气男人的另一面,看来自己真的摸到了龙身上的那片逆鳞。低头垂目片刻,她轻声说:“对不起,阿健,我不是有心要气你。你一定要回去,那就回去吧。我能到雀园看你吗?”

花想容的委曲求全、低声下气,让李健终于平息了怒火,缓和语气说:“雀园曾经是你的,虽然送给了绣儿,你还是半个主人,想来就来吧。”

花想容心里难过,惨兮兮地说:“阿健,别分得那么清好吗?什么你的我的,让人听了伤心!我们不能回到从前吗?我做错了事,你就永远不原谅我了?晚风要走,你也要走,这里又剩下我一个人”不由得悲从中来,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李健微微叹口气,只好说:“容容,别哭了。事情过去了,算了。我回去也有回去的道理,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花想容听李健的语气放缓,用手抹着泪,低头不语。

李健没有更进一步的温和举措,只是静静等她完全平静下来。

花想容打破难堪的静默,小心翼翼地说:“阿健,如果有一个地方没有风,你会不会去。”

李健不解:“没有风?怎么会没风?任何地方都有风。”

“我是说,有个地方,没有战争,没有打打杀杀,就像是桃花源,超然世外,大家都安安静静过自己的小日子。这样的地方,你想去吗?”

李健不明白花想容在想什么,但这个问题不难回答:“这样的地方,大家都想去吧,我也不例外。”

“就算这个地方很远,你也愿意吗?”

“真有这样的地方,距离不是问题。”

“真的?那……美国就是这样的地方,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花想容满怀期待地问。

李健恍然,自己一个不小心又掉到坑里去了。

“不去!那儿是洋人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家,住不惯。”李健回答得很干脆。

花想容赶紧说:“不去看看怎么知道。那儿有很多中国人,听说那儿的洋人也很友善。最重要的是那儿没战争,很安全。我们去看看好不好,不好就回来,如果真的是世外桃源,我们就留下!为了我们的一辈子,值得去看一看!”

李健明白了,她要带着自己远走他乡,躲开是是非非,过宁静平安的日子。可是自己还理不清头绪,必须找回从前的自己,不能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何况,就这样突然地抛下刚刚建立感情的兄弟和家人,如何能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他看着满脸期待的花想容,心中一动,这倒是个顺水推舟地好机会,于是装作动心的样子说:“美国真那么好?”

花想容赶紧添油加醋:“云舒哥哥说的,真是非常好的地方,跟世外桃源差不多。”

“就算要去,也不能就这么抛下一切说走就走。你父亲的毕生心血,怎么也要有妥善的安排,要给那些兄弟找好生路。还有奶奶、绣儿、小武,也要安顿好才行。否则我们一走,就怕日本人会迁怒到他们身上。要不这样,你先去看看,要是那边真的很好,就给我来个信。我把这边都安排妥当,再去美国和你汇合。你看呢?”

“真的?你真会去?不是哄我去了美国,你却一个人跑了!”花想容不敢相信,患得患失。

李健心中苦笑,这个花想容可不是那么好骗!于是表情郑重地说:“举家迁居可是个大事,我们毕竟还不了解美国到底是什么样,如果仓促地离乡背井,万一那边不如传闻的那般好,再想回来,以前的家业也成了废墟!容容,别想得那么简单!最稳妥的安排就是你先去,既能照顾苏小姐,还能亲眼看看那边的环境。如果真的不错,决定在美国生活,再结束这边的一切。要真好,我还想带着奶奶、绣儿、小武一起去。你说呢?”

花想容细细思量,李健的说辞入情入理,自己先去探探路,的确是最稳妥的办法,于是心动了,思虑再三终于下定决心说:“也好。那先这么定了!我想至少苏姐姐知道我也去,她一定很高兴。阿健,既然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就别搬了,还能在这里坐镇,帮我看着家,好吗?”

李健见自己的阴谋得逞,自然也见好就收,一口答应:“那好,我帮你看着,等你回来我再搬。”

花想容凑近李健,轻轻倒在他的怀里说:“阿健,我们别再吵架了!很少见你生那么大气!再犯了头疼怎么办?”说着脑海里闪现那次因为订婚的事和他大吵,他气得脑子里出血,差点就过去了,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小心别再摸到逆鳞,这条龙再温顺到底是龙,发起怒来真的要天崩地裂!

第六百三十四章 又是别离

花府的大门敞开了,花想容为了讨好李健取消府禁,实际上却是外松内紧,暗自吩咐除了龙师爷父子,其他人一概挡驾。所以当门口的保镖看到龙云舒,忙笑着让进来。

龙云舒走在无比熟悉的曲折小径上,脚步缓慢而沉重,神色凝重似乎心事重重。终于,在李健院落的月洞门前他停下了,略一迟疑但很快又继续前行,小月迎上来恭敬地说:“龙少爷,您来了!”

“李先生在里面?我来看看他。”

“先生在呢。小姐刚刚走。您进去吧,我给您倒茶去。”

龙云舒随即进了李健的屋子,李健已经听到他们的对话,率先打着招呼:“龙先生,请坐!容容刚走,我让小月去叫她。”

“不用,我先来看看你,再去找她谈谈去美国的事。听说李先生病情反复,现在可好些了?”

“我没事,能吃能睡的,多谢你来看我。苏小姐和容容去美国的事让你费心了!连累你都没能静心养伤吧?”

龙云舒怔住了,随即问道:“苏晚风和容容都去美国?我没听错吧?”

“你还不知道?应该是容容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她也是刚刚决定的,估计是先去告诉苏小姐了。这下又多了个小累赘,真是辛苦你了!”

龙云舒又惊又喜,暗自庆幸抢先一步得到这个消息,否则自己今天就会办一件后悔的事!他压抑心中的激动情绪,平静地说:“这是好事!苏晚风和容容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一对,她们能作伴,我倒轻松了!不过,我担心日本人不放行。毕竟容容和晚风不同,她是商会会长,又是清乡会的干事。去美国来回一趟怕是要小半年,日本人能干吗?”

李健眉头微蹙道:“我也在想这个事。如果事先向日本人提出申请,万一日本人不肯,不仅容容走不成,可能还会让日本人生疑,以后对她就会严密监控。不如索性来个先斩后奏,以护送苏晚风逃婚为借口,让容容写个书面解释,你们一走我就亲自给日本人送去,让日本人以为容容毕竟是个年轻姑娘,做事任性、欠周全,倒是好控制。她的那些差事我顶着,只要淮西帮和我在,就好比是人质,他们不会认定容容是出逃。只要花家还有利用价值,容容应该是安全的。”

龙云舒略一沉吟又问道:“容容为什么要去美国?她舍得留下你一个人?”

李健觉得没必要瞒着龙云舒,坦然道:“是我劝她去美国看看。一个是为了陪伴苏小姐,再一个也是为了将来打算。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容容,她的性格不适合跟日本人打交道,迟早要出事!如果美国是个理想的去处,可以考虑让她留在美国。”

“留在美国?你不怕日本人杀了你?毁了淮西帮?那可是花伯伯的毕生心血!容容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死?”龙云舒不免吃惊。

“留在美国是我对她将来的打算,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不见得立刻就行得通。容容这次只想去美国看看就回来,毕竟牵扯太多的人命,不可能不顾及淮西帮和花家商铺上千人的活路,这一次我们的决定仓促了些,只能让她先去探探路。龙先生,还要麻烦你照顾她们,帮着苏小姐尽快熟悉环境,让容容多了解当地情况。一切都拜托了!”

“你放心,我一定全力而为!我父亲和花家的事就让你费心了。日本人一定会对容容的不辞而别很恼怒,你有什么对策?”

“你们什么时候走?”李健所问非所答。

“还有些手续要办,大概半个月吧,我来就是要和她们商量启程的日期,估计最快也要三周之后了。”

“等你们定下启程日期就告诉我。我打算把苏晚风要逃婚的消息适时泄露给江家,江家必定向苏家兴师问罪,苏家当然要找我们要人,只要把这件事闹大,就能以此为借口向日本人呈情说容容是因为消息泄露而来不及事先请示。就算他们半信半疑,只要我承诺不会影响码头和商会的运行,他们暂时应该不会大开杀戒,否则苏州必乱,日本人前线战事吃紧,后方的首要任务是维稳和保证军需供应。你放心,我有把握过关。”

两人谈了一会儿,龙云舒起身告辞。出了李健的屋门,和来时的沉重截然不同,龙云舒神清气爽、脚步轻快地往花想容的院落而去……

自从花想容决定去美国,她更是对李健千依百顺、万般柔情,而李健想到自己骗她去美国,虽出于好意,也有私心,不免多少有些心虚有愧,于是也投桃报李,对花想容和颜悦色。两人在分别的前夕就这样制造了一个短暂的蜜月期,让那个分别的日子显得更加愁肠百转,凄苦迷离。

转眼到了启程之日,为了避免惊动日本人,只有最紧要的一些人知道,并且也不出面送行。李健带着哈孝武则跟着上火车要送花想容到上海的码头,再乘坐远洋轮船去美国。一路上花想容几乎都偎依在李健身边,如小鸟依人一样楚楚可怜。

苏晚风尽量避免和李健碰面,躲在卧铺车厢里暗在感伤:那个人和自己无缘,或许今生将不再相见。也罢,相见争如不见,此生无缘,有待来生吧!

龙云舒也借口躲开,坐在卧铺车厢过道的椅子上,独自望着窗外,神情落寞,陷入过往的记忆里,在那里,有两个少不更事的少男少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在飞驰摇晃的车厢里,承载着纠缠不清的感情,问苍天,人世间情为何物,直可叹飞蛾扑火!纵千般磨难,莫如情关难过。

上海码头,人头攒动,水波不兴,巨轮静默。然而码头上的气氛却令人心碎,到处是提着行李即将远行的游子和牵肠挂肚的亲朋故旧依依话别。

平日里健谈的花想容此刻却千言万语都堵在心头,竟只是扑入李健的怀中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哽咽着:“能不能不走……”

龙云舒和苏晚风尴尬地站在一旁,只好转身看着别处。苏晚风想起上海的家,她的父母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远行,与苏州江家也会结下仇怨,心里愁肠百转,潸然泪下。龙云舒小声劝解了几句,也无可奈何。

李健心情复杂,看着怀中的花想容哭得悲切难抑,心里也升起浓浓的离愁别绪,觉得语言无法疏解她的哀愁,情不自禁地用双臂拥着她,不再顾及别人的眼神。花想容感受到李健的温情,更加情难自己、无法自拔。

人们大都陆续登船,看看开船时间临近,龙云舒提着箱子过来催促:“马上要开船了,容容,我们上船吧。”

李健也劝着:“容容,别误了船,大家等你呢。”

花想容满脸泪痕地抬起头,对龙云舒和苏晚风说:“你们先上船,我再待会儿。”

李健再劝无效,只好对龙云舒说:“龙先生,麻烦你带着苏小姐先上去,我尽快送她上去。”

龙云舒却坚持:“既然大家一起走,我不能把她落下。没关系,我们等着她一起上去。”

忽然一声汽笛长鸣刺入耳膜,李健忙再催:“容容,船票不好买,千万别误了时间。苏小姐也等着呢。”

花想容只好万般不情愿地离开李健的怀抱,红肿着眼睛凝视着李健说:“阿健,别的都不重要,我只要你记住你身上是两条命,顾着自己就是顾着我们两个!等着我回来!”

“容容,放心,三五个月不就又见面了!你也多保重”

“苏小姐,龙先生,你们也多保重!祝你们一路顺风!到了给我发电报。”

苏晚风挽着花想容,花想容三步一回头地跟着苏晚风、龙云舒上了船,站在船头,望着下面挥手的李健,花想容肝肠寸断。

汽笛再次长鸣,船身微微晃动,花想容哭着挥手,呜咽地喊着:“阿健,等我回来!你答应我的,一定要等我回来!”

苏晚风泪洒衣襟:别了,故土!晚风拜别,若不幸客死异乡,我的魂魄自会归来!

伤别离,别离苦,万里关山情难度。泪朦胧,意难诉,未行先将归期数。莫回首,回首误,前尘往事心头著。斯人远,天涯断,梦回惊起南归路。

巨轮缓缓离岸,向着遥远得不可想象的彼岸驶去。

李健怔怔地,心头突然涌起更加浓郁的悲情,感觉这种生离死别似曾相识,难道我经历过这样的别离?一次、两次,还是很多次?为什么会有熟悉的感觉?那是和谁的离别,生离还是死别……

哈孝武看到李健失魂落魄般地站着,不由得说:“大哥,船走远了!我看你还是对花小姐有感情的。平时好像看不出来,这时候是真伤心啊!”

李健回过神来说道:“回去吧。估计府里已经有贵客上门了。”

第六百三十五章 善后

两人才回到府邸,包管家闻讯赶过来说:“李先生,你可算回来了。苏小姐的父亲来了,发了好大脾气,说是让我们把苏小姐交给她,否则就告我们拐带人口,你快进去看看吧。”

李健和哈孝武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果然一进客厅,苏晚风的父亲怒目而视,脸阴沉得如盘旋欲雨的黑云。李健装作不自然的表情抱拳道:“苏伯父安好,抱歉让您老久等了。您要来怎么不先支会晚辈,我也好派车去接您。”

苏父并不认识李健,气哼哼地说:“花府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你我素未谋面,伯父的称谓岂是能随便出口的?”

随后进来的包管家赶紧上前介绍:“苏老爷,这是我家小姐未来的夫婿,李先生。”

苏父早就听说过花想容和李健的传闻,私下很看不起这种上门女婿,冷冷地说:“既是未来的夫婿,现在还轮不到他出面!花想容呢?让她来见我!就是当年她父亲在世时也没这么怠慢无理过!”

李健不慌不忙地坐下说:“苏老先生,真是抱歉,容容不在家。”

“不在家就去找回来!我在这儿等了大半天了!她不见我也罢,让我女儿晚风出来见我!”

“抱歉,苏小姐也不在家。”

苏父恼怒地瞪着李健说:“不管她在哪儿,都给我找回来!我要带她回去!”

“老先生,我也不瞒您了。容容带着苏小姐去美国了,苏小姐有一封信让我转交给您,您看了信就知道事情原委。”李健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他。

苏父皱着眉接过来,展开信纸看罢,眉头皱得更紧,愤然道:“岂有此理!简直是大逆不道!前些日子我派人来接,来人却被打发回去,说晚风病了,花想容拦着不让走!我就觉得不妥。昨日江家人告诉我说花想容撺掇晚风要逃婚,我先还不信!你们怎么敢做出这等荒唐事!我家晚风向来顺从听话,必是花想容从中教唆安排!你把她们给我追回来,否则,我要告你们诱拐良家女子,我要你们吃官司!”

“老先生,恕晚辈冒犯。苏小姐对您给她安排的婚事并不认同,她很痛苦,既不想违逆父母,也不想自己痛苦一生,实在是不得已走了这一步。天下父母都想让儿女幸福,我想你们也是如此。既然苏小姐不想嫁入江家当续弦,你们当父母的又何必苦苦相逼?”

“她不愿意可以跟我们说,逃婚的事如何能做得!让我们苏家的脸往哪儿放!”

“老先生,这件事的确是花想容出的主意。她以为苏小姐无力抗争这门婚姻,所以极力劝她逃婚,甚至不惜亲自带着她一起走。我代替花想容给您老致歉!”

“哼!你们唆使我女儿逃婚,道个歉就没事了?我要去告你们,等着吃官司吧!”苏父怒冲冲地拂袖而去。

包管家不免埋怨着:“先生,你怎么能承认是小姐唆使苏小姐逃婚?这下麻烦了,苏家人必定是要去告我们了!小姐不在,你要是吃了官司,花家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李健淡然道:“包管家,你放心,他告了也是白告!老爷子不是说了,我们还没成亲,花家的事轮不到我出面,你说我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什么,这点事我们都摆不平,花家也就别在苏州混了!”

包管家一想也是,只好说:“要不请龙师爷来商量商量?”

“苏老爷子还没递状纸呢,咱们急什么!等事出来再说!”李健毫不在意地说。

包管家走了,哈孝武笑嘻嘻地说:“还就怕他不去告!大哥,你说这老爷子肯定会去告你和花小姐?”

“十之八九。他告我们倒并不是为了伸冤出气,不过是做给江家看的,给自己挽回些脸面而已。”苏父的举动正如李健所预期的那样,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关。

李健看到外面天色已晚,吩咐哈孝武:“我去隔壁龙家,你们不必等我吃饭。”

李健从内院侧门进入龙府,龙师爷已经在等他。

“副帮主,一切可还顺利?”

“顺利。容容他们已经在海上了。苏小姐的父亲看了苏小姐留下的信,说是要告我们,也在我们的算计之中。”

“官司的事好说,苏家这么一闹,坐实了逃婚的事,日本人不由得不信。你明天去见岛川江雄?有几分把握?”

“至少七八分。日本人扶植容容当商会会长,无非是因为花家商铺的实力在苏州数一数二,再就是看中花想容年轻单纯好掌控。这次的事虽然让他们恼火,可也印证了他们对容容的判断。只要我们保证所有的事务都不受影响,日本人应该会权衡利弊,暂时容忍咱们以观后效。”

龙师爷表示赞同:“既然你心里有数,那就按照我们计划的行事。苏老先生那边我来盯着,你不必操心,明天你去见岛川江雄,这个人是典型的武夫,粗鲁却没头脑,最好的策略就是示弱。”

“多谢龙庵主的提醒。万一我回不来,花家和淮西帮就全仰赖您了!不论我被关被杀,都以大局为重,别让大家冲动乱来。”

龙师爷盯着李健质问:“既然你知道这么做有风险,为什么还让容容走?就算你躲过一劫,将来她回来会怎么样你想过没有?”

“我觉得日本人应该顾及花家的利用价值不会下狠手,如果他们放过我,自然也就不会追究容容。何况她回来就证明她不是出逃,就是任性妄为而已。”

“可你没有十足把握,否则也不会有被杀被关的顾虑!任性妄为也是授人以柄,日本人说杀就杀!你们简直是在玩火自焚!”龙师爷的眼神越发凌厉逼人。

李健心里也有些发虚,只好说:“是我考虑不周。我本来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让容容到美国看看,如果好,将来找个机会让她脱身去美国,我觉得她性子太急,和日本人打交道迟早会出事!”

龙师爷的眼神似乎深不可测,他怀疑李健是别有用心,却不再追问下去,与其听其言不如观其行,随即说:“事已至此,先顾眼前吧。”

李健告辞出来,他早就察觉出龙师爷对自己一直心怀戒备,但他相信龙师爷对花家的绝对忠诚,因此反而更信赖他。

第二天一早,李健来到驻苏州的日本宪兵队指挥部,求见宪兵队司令官岛川江雄,谁知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岛川江雄调任他处,新的司令官羽田川尚未到任。李健只好把花想容写的请假信交给参谋官,做了简短的陈述,参谋官请示了临时负责的一个中佐,得到的答复是等候司令官到任后再做处置。

接下来,李健再去宴请花想容的顶头上司清乡会经济组的方组长,一顿好酒好肉再加上重金厚礼,方组长一口应承帮忙给花想容说好话。

李健回来告诉龙师爷宪兵队司令官换人的事,龙师爷沉吟片刻说:“这应该是个好事。新任一般不会承担上一任的责任,只要我们好好做事,这个新司令官何必大动干戈给自己添麻烦。”

两人计议一番,李健又在香堂忙了一天,回到家里已经暮暮黄昏,看到空空荡荡的、安安静静的院落,李健却忽然觉得不适应,太安静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花想容的快人快语,爽朗大笑,任性撒娇,来去如风!思念之情油然而生,他不禁问自己:难道我真的喜欢她?

第六百三十六章 太湖邂逅

心烦意乱的李健不想回自己的屋子,径直到了绣儿的院落,绣儿看到他很高兴,迎上来说:“哥哥,你回来了。花姐姐和苏姐姐送走了?”

“送走了。这段时间没顾上你们,对不起。绣儿,你还好吗?”李健对绣儿有些愧疚。

“哥哥,说什么对不起!没有哥哥,我怎么能过上这样好的日子?哥哥事情多,身体也不好,绣儿不能让哥哥为我操心。”

李健心中升起浓浓的暖意,由衷地赞叹:“能有你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妹妹,是我的福气!告诉我,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想为你做点事,弥补我的疏忽。”

绣儿想了想说:“我很好,就算有些小事,我自己也能解决,不需要哥哥费心。我什么也不缺,吃的、穿的、用的都极好。人若不知足,就不开心。我很知足,只要奶奶、哥哥、小武哥哥都在,我就开心知足。”

李健惊讶地看着她,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见识,可见从小得到婉嬷嬷的悉心教导!也许,她的那段悲惨经历更让她懂得人情世故,假若现在还是大清朝,这个皇家的小格格可能会是另一番模样吧!人生之幸与不幸如此微妙玄奥!

李健想了想,又说:“这个星期日,我带你和奶奶,小武哥哥去太湖游湖,好吗?”

“真的?那太好了!后天就是星期日,我都等不及了!”绣儿欢呼着,这一刻才像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

婉嬷嬷把他们的话都听到了,走出来说:“阿健,你身体才好些,可别累着!”

李健笑着说:“奶奶,我好容易没人管了,也想放松放松。以后只要我没特别的事,每个星期日我都陪你们出去玩!”

婉嬷嬷一愣,绣儿则跳起来欢呼:“太好了,以后每个星期日都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哥哥,你太好了!你是天下最好的哥哥!”

李健哑然失笑,想起花想容曾说自己是天下最好的人,如今绣儿又说自己是天下最好的哥哥。谁说好人难做!

哈孝武也凑过来说:“老远就听你喊!以为拣了宝了!这下你开心了?花小姐不在,大哥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了!你就可劲儿造吧!”

“小武哥哥,你不开心吗?后天去游太湖,这还是我第一次游湖!你呢?”

“太湖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大池塘,至于那么大惊小怪的吗?真是小孩子!”

“唉,那么美的太湖,在你眼里就是个大池塘!原来千般事物或雅或俗,不在自身,却是在人眼中,雅人见雅,俗人见俗!所以,你就只能看见一个大池塘!”

容嬷嬷和李健不由得笑了,容嬷嬷说:“绣儿,不许这么说你小武哥哥!这孩子,今天话可真多!”

李健却赞道:“绣儿的话颇有禅意,别说一般人说不出来,恐怕都听不懂!好聪慧的绣儿!”

绣儿一脸的得意。

哈孝武愣愣地说:“你们说什么呢?什么雅雅俗俗的!湖和池塘有啥不一样,有水、有鱼,不过就是大了点!”

绣儿笑得更响了,连婉嬷嬷也乐得合不上嘴,李健放声大笑,小院里充满了温情和欢乐!

转眼到了星期日,李健索性带着整个花府的人,风儿、小月、厨子、打杂、保镖、司机……花府能带的都带上一起去游湖,租了一个大画舫,让大家都惊喜雀跃不已。

李健特意吩咐:“今天就当是给所有人放假,一家人,没大没小,随便玩。”

太湖上就数他们的船大,船上的人多,热闹非凡。钓鱼的钓鱼,吃点心品茶的,喝酒划拳的,闲聊打闹的,一开始还多少有些局促,然而大伙儿看李健极其随意,慵懒地在船头上一躺,什么也不管,渐渐也都胆大肆意起来。

李健心情松快很想喝酒,于是要了一壶酒,本来婉嬷嬷还想管一管,绣儿却说:“奶奶,今天哥哥心情好,就由着他吧。”于是亲自给李健送了一壶酒。

李健笑着接过来:“妹妹,还是你对哥好!”

“我们都对哥好。大家开心,哥哥开心,希望哥哥是天下最开心的人!”

李健不喝酒都要醉了,庸庸懒懒仰面而卧,张口接着从壶嘴倾倒出来的酒,美美喝了一口,竟然觉得是喝到了琼浆玉液,喃喃地说:“原来酒的滋味也不在酒,喝的人好心情,就是美酒,心情糟糕,就是滥酒。”

绣儿一笑:“看哥哥喝酒的样子,绣儿有两句送给哥哥。”

李健笑着说:“好,一定是好话,我听着。”

“醉卧花间博一笑,罔顾身前身后名。哥现在的样子就是一个醉卧花间的浪子!”绣儿笑着跑开了。

“醉卧花间博一笑,罔顾身前身后名。这才是活明白了!”李健喃喃自语,笑了笑,把酒壶举高,酒从壶嘴画着弧线流下来,连喝了三大口,回味着酒香诗意,眯缝着眼看着青天白云、皓日当空,船在湖面悠悠荡荡,自己晃晃悠悠地好像是飘在云端,融化在美酒酿就的蓝天里……

不知多久,船停靠在了一处码头,岸边很多小船在兜售刚刚打到的鲜活鱼虾和采摘的各式青菜小蔬。婉嬷嬷俨然就是大家长,也让大家去看看,采购一些回来做着吃。李健喝空了一壶酒,依旧头枕着胳膊仰卧在船头,闭目养神,他的耳朵也在接收着各种声音,忽然有个声音让他心中一动。

“那是花家的包管家,看样子是花府的人出来游湖。倒是少见!”

“老大,那个在船头躺着的人就是淮西帮的副帮主,花想容的上门夫婿,李健。”

“我见过,不过是花家的一条狗。”

“咱欠了淮西帮的人情,只能先放过花家。”

“要是敢作伤天害理的事,一样不放过!”

“这个李健目前倒还没做过害人的事,花想容可是为清乡委员会干了不少坏事。”

“她是苏州的头号大汉奸,迟早自作自受!”

“肖海青的人怎么还没到?去看看……”

李健已经听出那些人是双头凤和船帮的人,不由得暗自担心:看来花想容在外面的作为太扎眼,已经成为这些锄奸团体的目标。就算船帮看在朱香主援手的情份上暂时放她一马,但别人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幸亏她去了美国,趁这段时间要尽快想办法让她退下来!

突然有人大叫:“看,尸体,好象是具尸体。”

李健猛然睁开眼,翻身坐起扶着船舷张望,果然看到水面上一具尸体面朝下在水中浮沉,有附近的小船过去打捞,抬到岸上,李健隐约看到尸体衣不蔽体,同时听到人们在议论。

“唉,又是哪家的闺女,真是可怜!”

“三天两头就有尸体,差不多都是女的,也这样。这是让人糟蹋了,还要弄死!真是作孽!”

“唉,谁家的孩子?要不找警察吧,看谁家丢了闺女,好歹让人把尸体领回去,入土为安呐!”

有人拿块破布给尸体盖上,大家也不愿看这样的惨样,各自散开。李健心情沉重,收回目光,却和一双眼睛不期而遇,他暗自一惊,是双头凤!刚才听到她的声音,本不想露面,没想到还是碰上了。他装作若无其事地避开她的眼神,绣儿跑过来说:“哥哥,奶奶问,我们下个地方去哪儿?”

“哪儿都行,你们看着办吧。”

“哥,他们做了些下酒的小菜,我再去温些酒,一会儿给你送来。”

“不必了,我进去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李健跟着绣儿进了船舱,画舫渐渐离开码头。

双头凤听到他们的对话,心头微微一震,盯着李健的背影,她的脑海里闪现出那个蒙面人,他的身形和李健相似,而他的声音竟也相似!难道那个蒙面人会是他?朱江怎么会认识那么厉害的人物?苏州地面上也没听说有这样的人物,如果是他就说得通!

“老大,人到了。”有人来告诉双头凤。

双头凤转身进到船篷里,低声吩咐:“你们给我查查李健这个人,什么来头?查仔细,要快!”

“好,老大怎么对他感兴趣?”

“我觉得这个人不简单。回头再说,先去见人。”双头凤挑开布帘出来,往岸上而去。

第六百三十七章 危险的气味

翌日,李健到香堂见到龙师爷,支开其他人问道:”龙庵主,帮主在清乡委员会的头衔能不能推掉?我担心会给她带来祸事。”

“她是清乡会经济组的干事,负责粮食征缴。花家经营着不少米铺,甚至可以操控苏州的米价。日本人征集军粮自然需要花家出力,没办法,枪打出头鸟,咱们首当其冲啊!那个清乡委员会就是给日本人服务的,帮主又是商会会长,要想退出来,除非和日本人、南京政府撕破脸。”

李健沉思不语,一时没有对策。

龙师爷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清乡会干的事招人恨,你是怕帮主惹祸上身!唉,可惜我老了,又毕竟不是花家的人,要不然拼上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能让帮主出头露面啊!”

李健沉声道:“我去把她替下来!苏州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出面说得通。刚好现在容容不在,我代替她,利用这个机会争取清乡会的信任,等她回来,索性让她退到后面去主管帮务。”

龙师爷试探道:“副帮主,帮主不在,商铺和淮西帮的事也都要你主持啊,清乡会费力不讨好,还是得过且过、能躲就躲吧。”

李健听出龙师爷的言外之意也不点破,恳切地说:“龙庵主,帮主一走,日本人肯定会恼怒,我们要携手度过难关!商会和清乡会的工作是日本人看重的,等日本宪兵司令官到任,我去解释帮主去美国的事,再把清乡会的工作接下来,同时推荐你代表花家参与商会事务。我估计,日本人会顾及花家实力,暂时维持现状以观后效。所以以后要辛苦龙庵主负责商铺和帮务,我负责清乡会和那边的事。如果日本人满意现状,帮主回来也是安全的,否则就不能让她回来,淮西帮和商铺也要提早找好退路。”

龙师爷暗自感动,他本来怀疑李健有支走花想容趁机夺权架空她的企图,但他主动把最危险的两个担子担起来,反而把大权拱手让给自己,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于是也慨然道:“副帮主,你对帮主的一片心真是难得!帮主对你也是深信不疑!她走前嘱咐过我,花家一切事务都以你为马首是瞻!花家上下千条性命都托付副帮主了!”

李健忙说:“龙庵主,花家带我不薄,容容待我情义深重,我为她、为大家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龙师爷慨叹一声:“帮主遇到你是她修来的福气!不过,副帮主,我冷眼看着,你对帮主好像义气更重,可这情上似乎还有犹豫,是为什么?”

李健坦白相告:“不瞒龙庵主,我不想糊里糊涂地成亲。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事,有没有家室或者喜欢的人,这些对我很重要。就算我和容容成亲了,万一哪一天想起从前,或许就会毁了我们的生活。我不得不谨慎。”

“话是如此。可你要是想不起来呢?难道就让帮主等你一辈子?她可是非你不嫁,这孩子说出去的话,那就是板上钉钉啊!”

“走一步看一步吧。再说我有头疾难以医治,不想害了她。“

“唉!旁观者清,我知道这些都是你的借口!看来你对容容的心在义不在情!男女之情,越是情深越没有理智。你想得太清楚,容容是太糊涂啊!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多少大事难事都是拿得起放得下,唯有对你,执着得入了魔!唉,人啊,多少人都是栽在这个情字上!你好自为之吧。”

李健不知如何作答,从龙师爷那儿出来,心中闷闷的。

手下来报:“副帮主,许先生的电话。”

李健拿起听筒:“我是李健。”

“今天中午?好,见面谈。”

朱江过来趁左右没人说:“副帮主,身体怎么样?我想去看看你,可实在没脸去。想想有些后怕,万一那天……”

“这事是我自愿的,别想那么多!还多亏了你,免了我和容容的一劫!”李健打断他的话。

朱江一愣:“这话怎么说?”

李健贴着他的耳边小声说了那天游湖听到的话,然后说:“你在江湖上多走动打听着,防备着还有人会对帮主下手。江湖的事我们该伸手就伸手,也是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朱江略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副帮主,我那个兄弟,就是肖海青,托我帮着搭线要买这个。”用手比划了枪的样子,“而且量可不小,我们帮不帮。”

“你不是说他是走私盐的吗?看来他可对你没说实话!”

“我也这么觉得。他以前可不是这样,自从那次回来,总觉得他瞒着我什么。我问过他要那个干什么,他说就是中间人,想赚一笔。所以我犹豫,要不要趟这趟浑水。”

李健低头想想,说:“不管他干什么的,只要不是日本人那头的,咱就帮。他既然不说,你也不问,就当是黑市生意。钱上可以不计较,但别在自己的码头,出货的那头一定要可靠,只要不出事就好!”

“行,我有数了!副帮主,帮主不在,你要不要来两口?少喝点,解解馋。”朱江挤着眼睛说。

李健一笑:“来就来,谁怕谁?”

朱江笑开了花:“晚上到我的码头来,咱们热闹热闹!”

“行。”李健痛快地答应着,他虽然不好酒,但突然喜欢上了热闹。

中午,李健到玉壶春找许志明。许志明给李健斟上酒说:“老兄,听说你最近被管束得紧!来,今天我做东,你敞开了喝!你得及时行乐,要不就是金山银山有什么意义!”

李健有点想念花想容,有她在,没人敢劝酒,这下可好,才离开两天,酒局就不断!

两人推杯换盏,闲聊了一阵生意经,李健故意装扮醉态,许志明也醉眼惺忪,大着舌头说:“兄弟,这年头饿死胆小的,撑……撑死胆大的!我……跟你说,别看日本人、国民党、汪精卫、还有共产党,表面上打成一锅粥,暗地里,抛媚眼的……抛媚眼,使绊子的……使绊子,嘴上抗日,手里头捞钱、捞权、捞女人!所以,什么……也别信,钱……比爹都亲!我告诉你个秘密,我们……抓了个军统,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李健心中一惊,装成不在意地说:“爱干什么干什么,和我们有什么干系!”

“你……你错了。他跟咱们……干一样的勾当!”

李健故作惊慌:“你醉了!瞎说什么,不想活了!小心隔墙有耳!”

“慌……慌什么!咱们走私,他也走私,就是同行。你以为他给谁干?党国?不是!是给军统的戴老板干……私活!动用的是军统的渠道!戴老板,那可是蒋中正的红人,这就叫……窃国者为诸侯!咱们太小心,还得搞点大的……大的!”

李健暗自心惊,表面装作不胜酒力地说:“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谁也不会跟金银过不去!你要当诸侯,我给你保驾!”

第六百三十八章 苦咖啡

把东倒西歪的许志明送上了车,李健赶回码头找朱江:“你通知各码头,今天晚上停止出货。等我的消息!还有,那些仓库做好掩护,准备随时可能被查。其它货也要格外小心。”

朱江紧张了,忙问:“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很清楚,军统的人被捕了,不知道这个人知道多少?我去打听,你等我的信儿。”

李健让哈孝武去给梁栋报信,没想到哈孝武回来说:“那边让你放心,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人已经被灭口!那个人不知道转运站的内情,不会威胁到我们。上面命令,一切照常。”

李健不觉惊讶:果然动作够快!军统的渗透可见一般!危机虽然解除,可是按照那个人所说,转运站的走私不全是为了政府抗日,竟然同时也在谋取私利!这么多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做事,上面的人竟然打着抗日的旗号为个人谋私!李健想起了许志明的醉话,虽然是酒后之言,却也是真情真言,国难当头,有舍生忘死的义士,也有醉生梦死的国贼!汉奸日寇是贼,自己人里面何尝没有贼!那个人被自己人灭口,却不是为了国家而死!如果那个人知道转运站的秘密,那么还会有多少人不明不白地给国贼陪葬!

李健心中好似堵了一块巨石,愤懑难纾,晚上借着朱江的酒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天起来,小月抱怨说:“小姐刚走,先生就这样天天醉醺醺的,好人都要喝出病来,先生可别怪我多嘴!”

花府的人在花想容面前夹着尾巴,可李健好脾气,大家在他的面前就随意多了。

李健宿醉才醒,心中还有些郁结如鲠在喉,没回应小月的话,梳洗之后饭也不吃就出门了,竟然有些心灰意冷,也不想去码头,不带保镖,在街上随意溜达,就是无心做事。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李先生,好久不见,怎么有时间在街上闲逛?”

李健循声望去,见一个人正从黄包车上下来,笑语盈盈,正是燕燕,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水晶宫舞厅前面,略显尴尬地回应道:“燕燕小姐,你好!我就是随便走走。”

“怎么就李先生一人?花小姐呢?”

“她?她出远门了。”

“哦?怪不得剩李先生一人。先生要想打发时间,就来水晶宫坐坐?”

李健慌忙拒绝:“不必了,我就随便走走,我还有事,该回去了。”

燕燕看他有些慌张,又闻到一股酒味,笑着说:“先生怕是喝了不少酒吧?花小姐才出门,李先生就借酒浇愁了?”

李健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换衣服,身上还有酒气,尴尬道:“是多喝了两杯。酒气不好闻,让你见笑了。”

燕燕说:“旁边就是咖啡馆,我们进去喝杯咖啡如何?或许能帮助先生解解酒、醒醒神。”

李健推辞着:“不麻烦了,我该回去了。”

燕燕似有不悦:“李先生不赏脸跳舞,连喝咖啡都不给个面子?就这么看不起我们这些乱世中的可怜人?”

李健被话噎住,拉不下脸来,只好说:“那好,我请小姐喝杯咖啡。”

两人进了旁边的咖啡馆,此时人少,就他们两个,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要了两杯咖啡,咖啡浓郁独特的香味扑鼻而来,李健闻着觉得舒服,他觉得自己对咖啡的感觉不陌生,或许是以前也喝过,那会是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李健一时走神。

燕燕看李健独自出神,趁机静静地观察着这个很特别的男人。她在风尘中混迹多年,阅人无数,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绝不是花花公子,更不是所谓的攀龙附凤的小白脸。他的眼神很清澈,也透着神秘莫测,如一汪清澈的深潭很容易让人忍不住跳进去,以为很浅,却游不出来。燕燕被一种莫名的东西吸引着,即便直觉告诉她危险,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靠近。

李健回过神来,觉得这样的静默有些尴尬,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咖啡,咖啡很烫,好在上面的沫子不烫,勉强咽了下去,有些狼狈。

燕燕差点笑出声来,打破僵局说:“李先生不像是南方人,应该是北方人吧。”

李健脱口而出:“他们说我是东北人。”

燕燕不免笑出声说:“李先生有意思,怎么自己是哪儿的人也是听人家说的?”

李健尴尬地说:“我以前的事不记得了,是容容告诉我的。”

燕燕收敛笑容说:“这么说,传闻是真的。抱歉,冒犯了先生,还请你原谅。”

“没事。”李健再无话可说。

“李先生喜欢苏州吗?”燕燕绝不会无话可说。

“这里很美,很好。”

“苏州的人呢?”

“也很好。”

燕燕感觉李健就像是接受审问一样,被动而且局促,不是那种有心要讨好女人的男人。

“李先生喜欢喝咖啡吗?”

“还可以。”

“我一开始觉得咖啡是很奇怪的东西,苦苦的,回味有点酸,不像是茶,虽然也有苦味,可回味甘甜。不过喝习惯了,那种浓郁的味道也会让人上瘾。”

“是吗?或许吧。”李健觉得有些口渴,这是酒醉之后的反应,可是怕再被烫着,又不敢喝,浑身的不自在,话就更少。

燕燕被李健的冷淡激起了更强烈的好奇心!她仔细观察,发现李健总是看着咖啡,嘴唇发干,心中有数,抬手吩咐招待:“要一杯蜂蜜水。”

招待送上蜂蜜水,燕燕推到他的面前说:“李先生喝这个,这个解渴也解酒。”

李健觉得意外,也很感激,赶紧道谢:“谢谢!”然后拿起来喝了个干净。

燕燕微笑着说:“看来你真是渴坏了,要不再要一杯?”

“不用,够了,谢谢!”

燕燕慨叹:“李先生真是金口难开!不过,古语说‘讷于言而敏于行’,李先生应该是这样的人吧。”

李健一怔,暗自想:江南果然是人才辈出之地,一个风尘女子也能出口成章!

没想到燕燕竟然紧跟着就说:“李先生一定是在想,没想到一个风尘舞女也能引经据典、出口成章吧?”

李健忙说:“江南灵秀之地,地灵人杰,果然不假。”

燕燕自嘲:“人杰?我一个风尘女子,算什么人杰?不过是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无聊苦闷的时候看看书解解闷。其实读书并不能解忧,书是书,书中的那些清风明月与我无缘,灯红酒绿才是我的人生!”

李健心中升起一丝同情,说道:“红尘之人,各有煎熬。贩夫走卒、高官巨贾,各有各的无奈和烦恼。灯红酒绿虽是人生,清风明月也可入怀。人在风尘,心不蒙尘。”

燕燕的心怦然一动,用小勺搅了搅咖啡掩饰内心的波澜,然后凝视着李健:“和李先生说话,我觉得很轻松。想一想,先生说得对,就好比这咖啡和茶。我们中国人爱茶,洋人爱咖啡,怎么都是偏爱苦味?原来人生就是苦的,品着苦,回味着甜,这就是心照不宣的物我归一吧。”

李健第一次注目燕燕,似乎她和舞场上的那个燕燕不是一个人,又接着说:“人生五味,苦不过是其一。苦中作乐,也是常态。就好比今天我们在这里喝着苦咖啡,相谈甚欢,不就是乐事?”

燕燕笑了,那一刻她真的觉得快乐,久违的快乐,于是拿起咖啡杯示意:“好,那我们就喝着苦咖啡,相谈甚欢!”

李健微笑着也举杯示意,两人各自轻轻啜饮一口,放下杯子,相视一笑。咖啡馆里弥漫着香浓的咖啡风情,落地玻璃窗外人来人往,这是一个暖阳的上午,这是一个平凡而又温馨的时刻。

慢慢喝着咖啡,轻声细语闲聊,不知不觉,一杯咖啡消磨了一个上午。李健和燕燕走出咖啡厅,旁边就是水晶宫舞厅,燕燕问:“李先生不进去?你还欠我的舞。”

李健婉拒:“抱歉!我还有事,不能奉陪了。下次。”

“好,那就下次。我进去了,李先生,再会。”

“再会。”

李健看她转身而去,自己也往回走,走着走着就觉得胃不舒服,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胃知道,原来空腹喝咖啡最是伤胃,又是酒又是咖啡,胃恼了!

第六百三十九章 李凌峰

李健随便找了个茶摊坐下,要了杯茶喝,想缓一缓再走。没多久,一个青年人拿着行李箱过来,看他的桌子就一个人,过来坐下,也要了杯茶一饮而尽,然后又要了一杯。

李健猜着他是外地来的,看来是走累了。

那人歇了一会儿,微笑着跟李健打招呼:“大哥,麻烦打听一下,苏州警察局不远了吧?”

“不远,直着走过两条街,往右手拐就到了。”

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就看见一个人疯狂地跑,两个警察在后面追,边跑边喊:“小子,还跑,还跑……!”

身边的年轻人箭一般地冲了过去,迎面去拦那个人,那个人极其敏捷,把一个路人猛地推向他,自己闪身要跑。年轻人虽然伸手抚扶了一下路人,但紧跟着就追过去,眼看相隔不远,一个飞跃将人扑倒,那人还要挣扎,就看年轻人极其利落地把人用膝盖顶住,把对方的手臂反剪,疼得那人直喊:“轻点,轻点,断了,哎呦,疼!”

李健看出那年轻人的身手是练过的,而且不是一般江湖的路数,倒像是专门干警察的。那两个上气不接下气的警察终于追上来,插着腰弓着背地喘气,一个人上来就踹了一脚,气呼呼地说:“跑啊!这回不跑了!回去我给你好好治治皮痒的毛病!”

另一个警察过来用手铐把人拷住,笑着拍拍年轻人的肩膀说:“小伙子,身手不错,都像你这样,我们的活就好干了!谢啦!”然后把地上的人拉起来就要走。

年轻人忙问:“你们是回警察局吗?”

“是啊。”

“我跟你们一起去。”

“呦,怎么着?还要去领赏啊?”警察戏虐着。

年轻人却说:“我是去报到!我从上海来的,刚刚调到你们局。”

警察一愣,随即换了副笑脸带着谄媚的神情说:“知道知道,你就是新来的李队长吧?你可是副局长钦点从上海巡捕房要过来的干将啊!听说你是留洋的!以后在李队长手下干,我们都能沾光喽!”

另一个也赶紧来打招呼:“李队长,真是身手不凡,才来就让我们开了眼!咱们给你带路,铁副局长可是天天盼着呢!”

一个警察回头叫那个犯人跟上,冷不丁看到了李健,李健不认识他,他却见过李健,能和这样的人物混个脸熟的机会不能错过,赶紧笑着打招呼:“呦,这不是李先生,怎么在这儿一个人喝茶?花小姐不在?”

李健心中苦笑:看来这就是我在苏州人眼中的形象,只好说:“就我一个人。”

那个警察拉着年轻人过来介绍:“李队长,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李先生可是我们苏州的名人!今天你才来就遇到他,算是你们有缘!可巧,你们还都姓李!”

李健起身抱拳:“李队长,幸会!在下李健,李队长身手不凡,真是年轻有为!”

年轻人微笑着回应:“我叫李凌峰,刚刚从上海调到苏州。没想到这么巧和李先生一个桌子喝茶,改日我们再好好聊聊。”

“好,改日再聚。李队长今日公务在身,就不打扰了。”

李凌峰拿了皮箱,跟着两个警察就走,一个警察赶紧把箱子接过去,走了几步,又热乎地凑近说:“李队长,你刚来不知道,那个李先生可是苏州的大人物!别看他不显山露水的,他一句话,整个苏州城都要颤一颤!”

李凌峰很意外,以为李健不过是个大户人家的子弟,才让这两个人有心巴结,就问:“他是什么人?”

“这个人来头不大,可靠山大!李队长听说过苏州的花家吧?”

“当然知道,在上海也是鼎鼎有名!”

“现在花家是大小姐花想容当家。她把几个亲兄弟赶走的赶走,追杀的追杀,是个狠角色!这个李健就是她的上门夫婿!”

李凌峰的心里顿时升起厌恶和鄙视之心,脱口道:“上门的?躲在女人后面,没出息!”

“李队长,可不能这么说。原先大家也都这么想。可是这个人不简单,听说一身好功夫,来这儿不到三个月,就把曲湾码头给镇了!现在他可是淮西帮的副帮主,虽说是副的,可淮西帮的人都服他,就算是正牌的帮主花想容也对他言听计从!要说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花想容可是个比男人都狠的角色,唯独对这个李健是心甘情愿地倒贴!”

“他的枪法更神!那次他们遭到刺杀,他一个人杀了7个,都是一枪毙命,不是眉心就是心脏,不偏不斜,咱警局的人都让他给镇了!没见过枪法这么好的!要没点真本事,能叫花想容看中?”另一个警察说。

他们这么一说,倒引起了李凌峰的兴趣,心中暗自把李健的名字记住,以后恐怕少不了打交道,倒要看看这个人怎么个三头六臂般的神奇!

到了警察局,李凌峰先去局长办公室报到,然后径直来到副局长办公室,敲了门,里面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进来!”

李凌峰推开门,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孔,抢上几步叫道:“头儿,我又能跟着你了!”

桌子后面的中年人笑容满面地起身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头说:“凌峰,是啊,从上海到苏州,我们又到一起了!怎么几日不见,高大了不少,看来还是独自历练的好!来,坐!”

两人坐下,李凌峰兴奋地说:“头儿,一年了!都一年了,你不在,巡捕房更难熬!幸亏你把我弄出来,我是一天都不想待了!”

“又来了!动不动就要甩手走人,怎么没长进!你以为离开巡捕房就是天堂了?我这里可未必就有好日子过!别过两天就跟我抱怨!”

李凌峰赔笑说:“不会!只要跟着头儿就行!”

“局长那儿见过了?”

“见过了!这点事我还懂!局长说晚上要大家一起吃饭给我接风。”

“这是自然,明天到我家来,你嫂子亲自下厨,我们好好聊聊!看看这一年你都有什么变化!对了,你应该快结婚了吧?婚期推迟半年了!你嫂子一直在念叨,明天肯定要问你!”

“她家里的事也是没办法,我理解她,看看今年或许是年底吧。”

“你在苏州,她在上海,让你们牛郎织女的,抱歉啦!”

“没什么,好在苏州上海离得不远。等我稳定了,把她们接过来就好。”

“好!一会儿我就带你去跟兄弟们见个面!”

“行。刚才在街上遇到两个,就是他们带着我来的。”

“哦,好啊!路上还顺利吗?”

“顺利。说来也巧,刚好碰到樊钟鸣和赵琦两个追一个贼偷,顺手帮了他们一把,就认识了。”

“他们俩刚好是你的一大队的,稍微再等半个小时,出去巡逻的就回来了,人齐了再去。”

“对了,还有个巧事,我在一个茶摊喝茶,一个桌子坐的人也姓李,叫李健。樊钟鸣他们告诉我说这个人是苏州城的大人物。他们说得挺神的,头儿对这个人怎么看?”

“李健?你第一天到就碰到他?还真是巧。这个人从不做出头露面的事,身边还总是有花想容,就是见了面都说不上话,我也跟他很少打交道。市面上对他的风言风语多了,都说上门女婿是个小白脸,靠女人吃软饭,不过这个人绝不是那么简单!估计他们两个对你说了不少。李健很低调,可是他操控着淮西帮和苏州所有的码头,甚至可能操控着花想容和整个花家。越是这种不张扬的人越不好对付,但愿他和我们不是对手。”

李凌峰听到自己最信任崇拜的老上司如此评价李健,心中的好奇就更浓了,不由得说:“苏州还有这么神秘的人物?我倒希望有一天能领教领教!”

“你啊!初生牛犊的样子还没变!你来苏州是帮我的,可不是惹事的!我就是前车之鉴,你给我安份点吧!”

第六百四十章 羽田川

李凌峰走后,茶摊的老板很是局促,李健识趣地离开,想喝点热汤面就进了一家小面馆,吃着面听着旁边的人闲聊。

“听说了没有,江家没过门的媳妇跑了!”

“你说苏家的二小姐苏晚风?今天早上的报纸登了,苏家把花想容告了!说她诱拐良家女子!”

“诱拐?谁不知道花想容和苏晚风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哪儿是诱拐,其实就是逃婚!”

“听说苏晚风是个大家闺秀,这样的丑事她不会做,一定是花想容撺掇她干的。那个女霸王什么事干不出来!”

“要不苏家怎么能告她?还说她们一起去了美国!苏家只能望洋兴叹喽!”

“说起来也可怜。听说苏晚风才貌双全,却要嫁给江家当续弦,要不是他们家家道中落,怎么也不会结这样的亲!也难怪人家姑娘不乐意。”

“我看这事蹊跷!前一阵子传闻苏晚风去明月庵,后来又被匪徒劫持,不是还说花想容吃醋,现在花想容和苏晚风都不见了,留下李健一个人,你们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

李健暗自苦笑,难不成还有人怀疑是我杀了她们不成?真是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他吃完面出来,特意买了张报纸,果然看到一个醒目的大标题“苏家二小姐失踪,苏父状告花家诱拐良家女子”。李健微微一笑,然后坐上洋车回府,等着警察局的人上门。

龙师爷在家等着他,一见他就说:“副帮主,苏家把咱们告了。警察局应该很快过来提人问案。”

李健一笑:“警察局还真是漫不经心,报纸都把消息登出来了,他们还没动作。我要真是犯人,早就天涯海角猫起来了!”

“苏家这一告,很快就会满城风言风语,时机恰到好处。我打听到了,新的宪兵司令官羽田川后天就到!大后天,苏州各界要举办一个欢迎宴会。你打算怎么办?”

李健沉吟片刻道:“我要第一时间去见羽田川!不管他见不见我,这个姿态要做出来!”

“嗯。不过这个羽田川是什么路数我们还不清楚,你要谨慎些。”

“我知道,见机行事吧。”

龙师爷前脚走,警察局的人后脚就到,来人是赵副队长,李健认识。

“李先生,苏家把你们告了,说是诱拐了他家二小姐苏晚风,我们奉命行事,请花小姐去警察局问话。”

“赵副队长,花想容不在家,她陪着苏晚风去美国了。这个事的来龙去脉我清楚,我跟你走吧。”

赵副队长笑着说:“那行,那就烦劳李先生跟我回去解释清楚。”

两人边走边说,不像是警察局拿人,倒像是朋友闲聊。

李健进了警察局,刚好李凌峰在院子里和几个警察说话,两人眼神相对,随即各自点头示意,李健跟着赵副队长进了大楼,李凌峰问身边的赵琦:“那不是李健,他怎么来了?”

赵琦也不知道,旁边有人说:“嗨,昨天苏家把花想容告了,说她诱拐了他女儿苏晚风!”

赵琦惊讶:“不能够吧?谁不知道他家的苏晚风和花想容亲如姐妹,花想容又不是人牙子!”

“苏家说苏晚风失踪了!李健承认是花想容带着她去美国了!还不是为了苏家和江家的婚约!必定是苏晚风不愿意当续弦,花想容做事多绝,两人跑美国去了,谁还能到美国把人抓回来?苏家能不急吗!”有知情的警察凑过来说。

于是关于花想容和李健的种种传闻就开始竹筒倒豆子一般,大家对这种八卦话题极感兴趣,也是要讨好新任的李队长,李凌峰听着他们的各种演绎,不免对苏州的这对风云人物更加感兴趣!

鉴于苏家状告的苦主是花想容,李健也只是花想容的未婚夫而已,所以一番问话之后,李健就回到了家里,哈孝武赶紧过来问候:“大哥,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告的也不是我,解释清楚也就没事了。”

“我今天出去逛了一会儿,这事成了大新闻,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都说苏晚风当续弦可怜,花想容为了救自己的姐妹一起远走高飞!看来朱香主有两下子,这么快就把这事闹得满城风雨的!”

“众口铄金!日本人不信我的话,可总该信他们自己的耳朵吧!羽田川的消息查到了吗?”

“梁栋说时间紧,查到一些但不多。这个老鬼子50多了,原是日本关东军的,一直在关外,锦州、旅顺和热河都呆过。参谋官出身,从前好像是个教师,没做过太张扬的事,多数都是做的后勤军需一类的工作。那个岛川被调到前线,就把他调过来填补空缺。”

李健沉思片刻说:“知道了,我后天去见他。”

“大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李健淡然道:“看起来危险的事未必危险。不管出什么事,你都要照我说的做。”

哈孝武不无担心地说:“我知道。还需要我做什么?”

李健冲他一笑:“这府里如今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机不可失,今天晚上我们去醉兴楼,叫上她们,我们要可劲地造!”

这天,李健得到消息羽田川已经到达苏州,他立刻动身前往宪兵司令部求见。传令兵接到指令后冷冷地吩咐道:“司令官阁下刚刚到需要休息,你等着吧!”

李健早料到不会那么轻易见到羽田川,于是就站在门口等。从中午等到下午又等到天黑,期间李健也不再催促,就那么站着等,一直等到快要宵禁,他上前对站岗的卫兵说:“麻烦你告诉司令官阁下,马上要宵禁,我明日再来拜望司令官阁下。”

卫兵打电话去通报,放下电话说:“司令官阁下让你进去。”

李健跟着卫兵往里走,在一处房屋前停下,一只大狼狗立刻蹿出来冲着李健狂吠,竟然没有链子拴着而径直扑向李健。李健随即站住一动不动任由狼狗扑到身上,狼狗直立到达肩膀的高度,眼神凶恶,龇着锋利的牙齿似乎就要咬下来。

突然传出一声日语的呵斥,狼狗的眼神依旧凶狠,却把搭在李健身上的两个前爪收回,然后哼哼唧唧转了两圈,一个卫兵过来牵走了狼狗,李健这才迈腿继续跟着卫兵走,他心里清楚,窗前有一双眼睛已经把一切都看进去,自己的举措看似胆怯和示弱,但不是令人不齿的窝囊废。他知道,一个军人不会喜欢一个窝囊废,一个侵略者也不会喜欢一个强势的敌人。

第六百四十一章 高调的大汉奸

李健跟着卫兵进入一间办公室,宽大的书桌后面坐着一个军人。办公室没有开大灯,只是打开了一盏落地台灯,虽然灯光很亮,可毕竟亮度有限,再加上军人带着军帽,帽檐下的阴影遮盖了他的眉眼,只看到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脸庞略显干瘪瘦削,肤色黝黑,像是一张典型农夫的脸。从坐姿来看,尽管是军人的挺拔姿态,可明显是个小矮个,如果站起来就一定像是个小老头。这个小老头就是苏州实际的掌权者,一个不折不扣的侵略者、占领者,羽田川!

卫兵关上门出去了,羽田川正襟危坐,注目来人。李健走上前双手抱拳道:“司令官阁下,我是李建。这么晚了打扰阁下的休息,实在是在下失礼!失礼了!”

羽田川不得不略微仰视着李健,李健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眼睛,不大,单眼皮,眉毛短而粗,整个五官就像是一个田间地头的普通老农。

羽田川不喜欢仰视的感觉,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摆出傲慢的姿态说道:“你的确很失礼!我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的来意,你以为你这么做就可以逃脱应有的惩罚吗?”

“司令官阁下,我知道我的未婚妻花想容年轻任性,她为了救自己的姐妹说走就走,不考虑后果,辜负了皇军的信任。我来不是为了给她开脱!我是要尽量弥补她的过错。眼看秋收在即,征粮工作不能因为她而有所延误,我请求代替她为清乡会做事,保证努力为皇军征粮。至于商会那边,我请求让龙明德代替花想容,当然不敢再腆居会长之位,希望能为商会做好该做的事。花想容不在的期间,我们花家必定尽全力为大日本皇军服务,等她回来自当负荆请罪。希望司令官阁下能够开恩允准。”李健装作毕恭毕敬的样子,心里却品尝着屈辱的滋味,这是他第一次以汉奸的身份和日本人面对面打交道,终于体会到花想容的难处和委屈。

羽田川紧紧盯着李健不说话,眼神阴霾中带着审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终于开口说:“你能想到弥补过错,看来你是个明白人!不过,弥补过错不等于可以消弭过错!花想容可以躲在美国不回来,可是你和花家却要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不要以为你们花家有势力就能有恃无恐!苏州不是你们的后花园!”

李健感受到这个“老农”的锋利,故意躲避他的目光显出自己的胆怯,低眉顺眼地说:“司令官阁下,请您息怒!其实大家都明白,花家今日的体面都是因为有皇军的庇护。可惜花老爷惨遭毒手,花想容虽是一介女流,皇军还是委以重任,花家上下都感恩戴德。这次的事的确是花想容任性妄为,都因为她刚刚丧父,苏晚风又是她视为最亲的姐妹,所以才做出这样不顾后果的蠢事。她以为不过就是请几个月假,实在是被惯坏了的小姐脾气。无论如何,错已铸成,我能做的就是尽力弥补,希望司令官阁下成全。”

羽田川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他的眼神一直锁定着李健,看到他虽不断躲闪着自己的注目,但他的言辞丝毫不乱,卑微却有说服力,这是个有意思的人!羽田川虽然刚刚到任,因为李健的来访,他大致了解了一下花家的情况,知道花家对于皇军维持苏州秩序的重要性,如果痛下杀手,必然让苏州处于动荡之中,对自己不利。李健的说辞和表现让他终于做出决定。

“你先回去。我要认真考虑一下。”

“是。感谢司令官阁下给我这个见面的机会。我就告辞了。”李健鞠躬退出。

回到家里,龙师爷和朱江等人都在焦急等待,见他回来忙迎上来。

“副帮主,怎么这么晚!我们以为日本人把你扣下了!”

“大哥,没事吧?他们没为难你吧?”

李健淡然一笑说:“抱歉,让你们担心。我估计羽田川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他见了我又放了我,这就是妥协的意思。”

“他怎么说?”

“他初来乍到要立威,所以威胁恐吓。越是如此,越说明他重视花家。我想他应该会让我进清乡会顶替花想容,至于商会,很可能让会长的位子悬而不决,让龙庵主代替花想容在商会保留一席之地。”

龙师爷点头道:“这么做才稳当。花家的实力在那儿,他要是动了我们,就会自乱阵脚!”

“这一关应该是过了。不过以后我们必须谨慎小心,否则就会给帮主带来后患。”李健提醒大家。

“副帮主,这几天我带你见几个清乡会的人,提前熟悉一下那边的事务。”龙师爷说道。

“好,不过要等羽田川的正式命令下达之后。这个人心思深沉,小心为妙。”

龙师爷赞赏道:“副帮主心思细密,老朽佩服。”

“明天的欢迎会我们也要尽可能低调些。”李健继续补充道。

于是在第二天的欢迎会上,李健和龙师爷都故意沉默拘谨,羽田川都看在眼里。第二天他就下达了正式命令,略微出乎李健的意料,命令不仅让自己暂代花想容在清乡会的职务,同时暂代花想容的商会会长职务。

李健赶紧前往司令部去表示感谢,然而竟然被羽田川拒绝见面。李健知道这是羽田川故意要给自己施加压力,好让自己诚惶诚恐地俯首帖耳,此人还真是一个官场的老手!

于是李健忙起来了,忙得白天晚上都不着家,忙着要把自己打造成敌人满意、国人痛恨的大汉奸。在龙师爷的安排下,李健日日应酬不断,几乎是一夜之间从低调变成高调,无论是各种政府民间的会议,还是名目繁多的宴会酒席,原本应该有花想容的地方都换成了李健,让苏州人不免想入非非,流言蜚语充斥着茶馆饭桌,都说花家要变成花想容的陪嫁,上门女婿要鸠占鹊巢。

谣言对于李健来说无非是淡然一笑,真正让他痛苦的是那些没完没了的应酬交际,他不得不暗自感慨:怎么从没听花想容抱怨过,到底是我小瞧了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应付这些心怀叵测的商界老手、阴险政客,真的是不容易!

戒酒令从花想容走的第二天开始就失效了,可除了在太湖上的那一壶琼浆玉液之后,李健再也喝不到美酒了,交际场合不乏贵酒名酒,就是没有美酒!每次李健都装得酩酊大醉,其实都把酒大部分逼出体内,即便如此,一场场酒席宴下来,他的心又累又烦,而胃也渐渐地开始不顺从了。

第六百四十二章 夹缝求生

这天,龙师爷兴冲冲来找李健:“副帮主,云舒来电报了!说他们在美国一切都好!那个地方叫旧金山,苏小姐还没上学,两人想先到各处看看,熟悉一下美国的环境。”说着递过来一张电报译文。

李健赶紧接过来看,电文不长,也就是龙师爷所转述的内容,不觉感慨:“时间真快,他们走了都一个月了!”

龙师爷也感叹着:“可不是,美国也太远了,坐船一个月才到!不管怎么说,平安就好!对了,听说苏小姐的婚也退了。苏家人虽然生气,也没办法。那么远,还能到美国去抓人?这样也好,要不然苏小姐这样的人,实在是可惜了!”

李健觉得很欣慰,轻松地说:“这是好消息。苏小姐的事总算是有了转机。龙庵主,不管怎么说,她们平安的消息也应该告诉苏家人。我们立刻回一封电报,您有什么话要交代?”

龙师爷很满意李健做事的周全,说:“苏家那边,我让人带消息去。我也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嘱咐他们出门在外,平安最重要!常来信,我们都惦记着他们呐!”

“好,我让小武去发电报。今天清乡会庆祝成立周年,时间不早了,我们这就去吧。”

“走。”龙师爷和李健坐车同行。

车上,龙师爷提醒他:“大多数人你都见过了,有一个关键人物你还没见过。就是清乡委员会苏州办事处的主任,李氏夋。他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是上海76号的第二把交椅,不好对付!你要小心。”

即便龙师爷不说,李健也知道李氏夋,军统的死对头,包括詹俊辉在内的多少战友都死在他手上!他只是不明白,李氏夋作为一个特工头目,怎么一个76号还不够,还要插手到苏州清乡会?于是旁敲侧击地问:“李氏夋?他不管他的76号?怎么又跑到苏州来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个人可跟咱们苏州的情报处长许世卿不一样,许世卿是低调到尘埃里,就算是咱们老爷跟他私交有旧,都不肯赏脸吃饭应酬。这个李氏夋可是上窜下跳的,身兼多职,竟干些露脸的事!你说,76号可是遭多少人恨的!他也不怕自己是锄奸团的眼中钉?要说这份胆量……也不得不佩服!”

念及牺牲的战友,激起了李健的杀心,龙师爷若知道李健的这个念头,冷汗一定就下来了。

车在会场门口停下,门口到处都是警察警戒,李健一下车就看到担任警戒任务的李凌峰,主动上前打了招呼闲聊几句,然后和龙师爷进入会场。

李凌峰看着李健的背影,眼中带着蔑视的神情。

一旁的赵琦说:“看见没,如今花家的掌门人改姓李了!”

“江家都退婚了!人到了美国,不退婚还能怎样!”

“花想容胆子够大的!苏家把她告了,等她回来吃官司吧!”

“哎呦,你当她在乎这点官司?她家势大,黑白两道都占着,她又是一个敢拿枪跟亲爹玩命的主儿,谁敢惹?人家说走就走,日本人都没怎么着!她走了,李健接替她,照样风光无限!”

李凌峰虽不齿两人当汉奸,却对花想容帮助苏晚风逃婚的事颇为欣赏,打断他们的闲谈:“今天大人物可都来了,咱们小心着点,出一点事都够咱喝一壶的!”

李健进来和大家一一打着招呼,大家很快就座,李健虽然只是一名干事但凭着代理商会会长的名头也被安排在主桌的位子上。

终于羽田川和李氏夋同时出现,互相在门口谦让着然后并肩进入,大家都站着鼓掌欢迎他们的到来。李氏夋站到一边,让羽田川先讲话。

羽田川站到了台前,竟然不拿稿子,日本腔调的中国话说得也很流畅:“诸位,一年前的今天,我们这些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汇合到了一起,为了大日本国和中华民国的共荣共进,我们付出了辛劳,成绩也是有目共睹!在军事、经济、教育、思想各个方面,我们让所有人懂得如何为这样的共荣共进出力!所以,我感谢大家所做的努力,也预祝我们的工作会取得更大的成果!”

一阵热烈的掌声过后,李氏夋和羽田川交换场地,李健的目光刀一样地射去。李氏夋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普通南方人的样貌,脸庞略圆,眼睛不大,但别让他盯上你,那个眼神透着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李氏夋的发言比较简短,大概是不想抢了羽田川的风头:“羽田司令官的勉励之言,我听了很振奋!我也要和大家一样,为了我们的共荣共进,更加努力!希望我们苏州清乡会所有的同仁,能以更加有效的措施,更加坚韧的意志,让苏州成为各地清乡会的典范!”

两人发言之后,坐到了第一桌,羽田川举起酒杯起立,与会所有人都站起来,大家喝了第一杯酒,重新坐下,算是可以自由些了。

羽田川扫视了圆桌围坐着的众人,眼光最后落在了李健身上,几乎同时,李氏夋的眼光也锁定了李健。李健并不慌张,他早就打点好经济组组长,自己的顶头上司方组长帮助引荐给李氏夋。

坐在李氏夋旁边的方组长端着酒杯起立敬酒:“羽田司令官,李主任,我们大家敬两位一杯,祝愿在两位的领导下我们今年的工作更加顺利!”

大家纷纷端着酒杯敬酒,酒过三巡,方组长向李氏夋介绍李健:“李主任,花干事请假,羽田司令官批准李健李先生代替她来我们经济组工作,这位就是李干事。”

李健赶忙起身道:“李主任,卑职得到羽田司令官阁下的许可代替花想容做事,还没机会谒见李主任。我敬李主任,希望主任不吝赐教!”

李氏夋本来就不喜欢年少张扬的花想容,对传闻中的上门女婿李健更不屑一顾,看在他是羽田川许可的份上,挤出一丝笑意道:“李干事,你们的事我知道了,最近太忙没机会见面。今后我们来日方长,都是为大日本皇军做事,我们自当共勉!”

李氏夋的冷淡大家都看在眼里,李健似乎对此麻木不仁,紧接着又给羽田川敬酒:“我敬羽田司令官阁下,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羽田川根据最近的摸底,知道清乡会中很多人都是李氏夋的心腹,隐隐感觉李氏夋是个不简单的人,便有了戒备之心,李健的恭顺让他有了点想法,语气平和地说:“清乡会的工作很重要,尤其是征收粮食保证前方需要,你务必要尽心尽力,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李健恭恭敬敬地说:“李健一定不辱使命!”

羽田川拿起酒杯稍一示意,喝了一口。李健为表敬意,一口喝了干净。

一桌子的人都脸露笑容看着这一切,实际心思各异,其中的微妙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两杯酒敬完了,李健坐下来,大家开始互相敬酒,都是为了礼数周全,谁都不想让人抓小辫子,所以也都很累,各自先灌了一肚子的酒。等消停下来,大家才开始边吃边聊,也不敢随意说话,都是奉迎上面的场面话。

李健除了喝酒,有问有答之外,话也不多。他知道自己不善应酬,不如沉默是金,少说少错。

羽田川和李氏夋都发现李健沉默寡言,李氏夋故意问道:“李先生,花会长为什么去美国?什么时候回来?”

李健心中清楚,什么事能瞒他,这是明知故问!故意面带尴尬地说:“其实她去美国的决定很仓促,实在是因为她很要好的一个姐妹要摆脱不合意的婚约,消息走漏,不得不仓促而行。也是她性情急躁,做事任性,希望李主任多包涵!至于何时回来,估计三五个月吧,美国太远,来回就要两个月。”

李氏夋面无表情地说:“我也听了些传闻,既然花会长已经不辞而别,说什么也晚了。希望她能尽快回来,以她的身份,她没有资格任性!”

“主任说的是。我会催促她尽快把那边安顿好。她也是担心朋友安危,好歹是一条性命,何况两人情同姐妹。主任放心,在她不在的期间,我会尽全力做好工作,绝不会耽误正事!”

“花会长说走就走,把所有的事情都托付给李先生,看来她是非常信任你啊!”李氏夋又说。

“让李主任见笑了!花想容的确是被惯坏了,任性又急躁。我不过是尽自己的本份,接了差事就要用心办好。”

羽田听着这样的话非常顺耳,也加入进来:“李先生,我听说你会功夫,枪也打得很好,是个有本事的人。不知道李先生以前是做什么的?”

李健暗自警惕,故意装得难堪的样子说:“说来惭愧。我有顽疾,医生说有个东西在我的脑子里,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就是我的名字,也是别人告诉我的。恕我实在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其实李健的背景包括失忆的事,无论是羽田川还是李氏夋都调查过,对他的身份不是没有疑虑,羽田川继续试探:“哦,连花会长也不知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李健听花想容说过自己曾承认是东北胡子出身,这可有点敏感,毕竟有参加过义勇军抗日的嫌疑,但他选择实话实说,因为他断定羽田川和李氏夋一定调查过自己,与其给他们留下狡猾的印象,不如装傻。

李健故意犹豫片刻才说:“我听花想容说过,我是满洲人,曾经是……草莽绿林出身,后来为了谋生卖苦力,实在是……让大家见笑了。”

果然,李健的难堪和坦诚反而让羽田川消除了一些戒心:“中国有句话不是说,‘英雄不问出处’?李先生不必在意这些。这段时间花会长不在,你要努力表现,工作出色,这才是你的能力和忠诚的最好证明!”

“感谢羽田司令官的鼓励!我一定好好工作,证明给大家看!”

“呦西!男人嘛,就是要这样!”羽田川满意李健的听话顺从,而李健也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他的态度有所转变,看来要把容容替换下去,这个人会助我一臂之力!

不仅仅李健感觉良好,其他人哪个不是人精,看出羽田川对李健颇为和善甚至有些欣赏,也都赶紧见风使舵,找机会拉近关系,免不了敬酒欢饮,席还没散,李健就觉得胃开始翻腾,实在难忍,赶紧离席去洗手间吐了个干净,没想到羽田川也过来方便,表示关切:“李先生,你醉了?”

李健心中一动,故意捂着腹部说:“我今天多喝了两杯,胃不舒服,老毛病了,没关系。谢谢阁下的关心。”

羽田川看着弯着腰,路都走不稳的李健的背影,心中嘲笑着:看来这个人没有传闻的那么强悍!中国人都是病夫!不堪一击!

李健边走边想:自己锋芒太露,今后和这些豺狼打交道,还真是要小心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意外消息

散了席,李健和龙师爷到商会忙完了事晚上回家,绣儿跑过来叫他吃饭,李健说:“今天吃的太多太撑,晚饭不吃了,你们吃吧。”

绣儿狐疑地看看他答应着跑了,不多时却把婉嬷嬷带过来,一进门就说:“阿健,是不是头痛犯了?绣儿说你脸色不好,要我来看看。”

李健暗自感叹:有个聪明的妹妹也好也不好,小小年纪,比大人还难缠!他知道婉嬷嬷更难缠,只好说实话:“奶奶,我就是最近喝酒喝得猛了点,胃不太舒服。没事,我吃了药好多了。晚饭我就不吃了,空空肠胃舒服些。”

婉嬷嬷又心疼又生气地说:“看来真要有个花小姐那样的人才能管得住你!你什么都好,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我给你熬点小米粥,再烤个焦糊的馒头片吃,都是养胃的。你去躺着吧,我一会儿就送过来。”

李健看着两人出门,不禁感慨:有家真好啊!

李健自此开始将重心转移到商会和清乡会方面,这一深入接触,才知道花想容多么不易,夹在国人和日本人之间,没一件事顺心省心,可花想容从来没在他面前抱怨过!李健还真有点想念她,有她在的日子到处充满了笑声和活力。

花想容从美国发回的电报很勤,每隔两、三天必然要发一封,告诉他在美国的情况,有满意的,也有不满意的,可总体还是很乐观。苏晚风也在慢慢地恢复中,毕竟身处一个全新的世界,能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渐渐抹平那些痛苦的回忆。这些都让李健感到欣慰。

李健在清乡会的工作,就是负责按时完成日本人下达的提供军需补给的任务,主要是粮食和棉布。每当他亲手将源源不断的大米送往日本军营,可却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面黄肌瘦,心中倍感煎熬。

日子一天天过去,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李健兑现承诺,果然几乎每个星期日是都带着大家或游湖、或爬山,就算天气差出不了门,也会在家里陪着绣儿、奶奶、小武一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花府所有人都放松随意,日子过得顺心顺意。

转眼中秋将至,饮酒食蟹赏月都不能错过。恰好又到星期日,正值中秋的前一天,大家早就盘算好了,要去阳澄湖吃蟹赏月,李健特意邀请了龙师爷,带上花府所有人,一行人浩浩荡荡一大早就出发了。

中秋时节,阳澄湖的热闹自然是一年中最盛的日子,江面上游船画舫穿梭不断,兜售新鲜捕捞的大闸蟹的乌篷船在游船之间往来穿梭,殷勤叫卖。

李健带的人多,自然需要的螃蟹就多,引得三四条小船围着他们的大船叫卖。

“您看看,刚捞上来的,看看个头,掂掂份量,都是母的,保证膏多肉肥,价钱好商量!”

李健在船头看热闹,吩咐小武:“去跟奶奶说,别心疼钱,要什么价就给,大家都过个肥美的中秋!”

这下子消息不胫而走,听说这边客人出手大方,不讨价,小船蜂拥而至,把画舫围在中心,叫卖声沸反盈天!

包管家直喊:“太多了,吃不了!够了,够了!去别处吧。”

李健在船头喊了一声:“多多益善!吃不了咱们带回去,明天是中秋的正日子,买回去分给帮里和商铺的兄弟们吃!”

包管家笑着说:“李先生想得周全,好,那我们就都要了!”

那些小贩们大喜过望,眼见着一筐筐的螃蟹搬到画舫中,忽然一个声音传入李健的耳中:“真是财大气粗,螃蟹都到他们家了,别人还过不过中秋?”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声音是从一艘不大的游船内传出,别人都没听到,李健耳朵灵听得清楚,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一时兴起没考虑那么多,这么做的确是太招摇了。不过事已如此,也不好收回说出去的话,只能当没听见。

可是声音陆续飘到耳边,一个女人的声音:“那是花家,当然财大气粗!不过,往年也没这么招摇过!听说花想容不在苏州,这是没人管了吧?”

一个男人的声音:“船头那个人就是花想容的未婚夫,我见过。”

“就是他呀?看着也就是一般人嘛!还没成亲,就这么花钱如流水?怪不得,不是自己的钱不心疼!”女人说。

“头儿,李健最近活跃得很,商会、清乡会都有他!你们不是说他低调,看来是小瞧他了!花想容不在,这可是要取而代之的架势!等花想容回来,花家已经是李府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说。

“这是人家的事!咱们犯不着瞎操心!只要井水不犯河水,你管花家谁当权呢?”

“哼!听说花想容好歹还有点棱角,这个人可是真的奴颜媚骨!他这么张狂,也不怕让锄奸团盯上!”

“别提那个锄奸团,听着我都心惊胆颤的!”女人说。

“对了,双头凤逃狱的事有线索了吗?”

“日本人自己没招,压到我们头上!这案子怎么破?现场除了那座断桥,什么痕迹也没有!现在不是担心怎么破案,而是要想想怎么安全过关!”

“反正日本人就要有行动!他们也没指望我们能破案!你说双头凤会不会再次被抓?”

“难说!日本人也是急了!最近他们的炮楼频频被袭击,还有汉奸被杀,清乡搞了这么久,又是岗楼又是壕沟铁丝网的,咱们鱼米之乡都要变成铁网之乡了!结果还是不消停。他们要杀鸡给猴看,双头凤就是出头鸟!日本人要那她开刀,凶多吉少啊!”“

“日本人让我们随时待命,这是不信任咱们!不信任干嘛还让我们去!”

“太湖太大,日本人兵力捉襟见肘,想一网打尽也不容易。也就是让咱们堵漏而已。”

“我不去!”

“怎么还是那么冲动!你可以往天上放枪,但不去不行!这里不是上海租界,我们在日本人的手心里,稍有不慎就是大祸!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虽然这顶汉奸的帽子是戴上了,可还要活下去,有机会翻身最好,没机会再说,走一步看一步!你还年轻,年轻就是本钱,日本人现在强势,不代表永远强势!等,看谁耗得过谁!”

“凌风,听你大哥的!你还是想想自己的婚事要紧!等过段时间,就和月琴商量商量,定个日子,我可等不及喝你们的喜酒了!”女人说。

“嫂子,你比我妈还急!行,等我回上海就和她们商量!”

……

第六百四十四章 救急

小船渐渐偏离了花家的画舫,下面的话也已经不再引起李健的注意,他心中暗自吃惊,从他们的对话中猜出其中一人可能就是李凌峰,还有就是日本人要对船帮动手,应该赶紧通知他们!可惜不知道他们行动的时间。

李健躺在船头闭目沉思:太湖那么大,要想围剿,动用的人肯定不少,连警察都用上了,可见日军的兵力不足。这么大的行动,怎么也会有兵力调动的迹象。除了人、武器、还有船只是必须的。李健心中有了主意。

他叫来了哈孝武,悄悄吩咐他:“小武,你找个借口下船去找朱江,让他去告诉船帮的人,日本人最近要对他们动手,让他们早做准备。要关注船只的异动,日本人一定会调集船只到太湖。”

到了晚上,大家高高兴兴赏月,吃着鲜美的螃蟹,甜蜜酥软的月饼,看着一江秋水照明月,明月皎皎独照人,闹了大半夜,大家喝得醉醺醺,就在画舫里随处而眠。李健心里有事,奶奶也三令五申的不让他喝酒,所以整个船上就他一人滴酒未沾,看着一船人醉倒了,李健悄悄下船,独自回城潜入梁栋的家,梁栋睡得正香,被人摇醒。

李健捂住他的嘴,低声在耳边说:“是我!”

梁栋听出李健的声音,悄悄起床,两人到了书房,打开台灯,头发乱蓬蓬的梁栋忙问:“大半夜的,闹鬼一样!你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

李健说:“急事。你能不能尽快打听到日军清剿太湖船帮的计划?”

“太湖船帮?双头凤?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要干什么?”梁栋有些不解。

“怎么叫没关系?他们也是抗日的!我偶然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日本人要发动清剿,但具体时间和布置不清楚,能不能帮我尽快查清楚?”

“上次就冒险为你打听双头凤被关的事。我知道双头凤一定是你救的!这事我可还替你瞒着,让上头知道了,你我都要受纪律处分!你的身份万一暴露,会关系着整个苏州转运站!不行,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胡闹,迟早出事!”梁栋断然拒绝。

李健却坚持:“苏州的局势不稳,有这些民间抗日组织牵制日本人,让日本人忙于应付就顾不到我们!帮人就是帮己,我有分寸。事关多少条人命,你就再伸把手!有消息告诉我!多谢了!走啦!。”说完就从窗户跳了下去,梁栋连说话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看看窗外的夜色,只好关上窗户,叹口气,郁闷不已地回到床上。

李健连夜赶到朱江家,也是同样的办法叫醒了朱江,朱江吓了一跳:“副帮主,这大半夜的,你咋来了?”

“怎么样,消息带到了吗?”李健开门见山。

“让船帮的兄弟带给双头凤了。帮主,你是怎么知道的?”朱江很是诧异。

“今天在太湖游湖,我听到的几个人在游船里说话,声音耳熟,估计其中一个是李凌峰。”

“那个新到的李队长?消息可信吗?”朱江觉得匪夷所思。

“宁可信其有。日本人不会放任抗日活动不管。我们的码头也要格外小心!”

朱江答应着:“好,我会看紧码头。副帮主,上次你救了双头凤,要是这次再救了他们,船帮可是欠了我们一个天大的人情!”

“事后他们要问起这件事,就说是你无意中知道的消息,跟我无关!”李健赶紧嘱咐他。

朱江有些不好意思:“副帮主,上次我就害得你躺了好几天,帮主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你种树我摘果的事,我没脸再做!你出面也没什么不妥吧?”

“你出面,是你的人情,也是淮西帮的人情。朱香主,你就勉为其难吧!明天我必须要去富安乡催缴棉布,如果我再有进一步消息,就让小武来告诉你。”

“那好,都听你的。副帮主,我一直想问问,清乡会不是好差事!办好了遭国人恨,办不好让日本人骂!别人躲都躲不及,你咋还往上凑?”

李健觉得应该给他交代一下了,就说:“事情总要有人做,不是我,就是帮主。以后帮主回来了,也会和我换一换,让她来管帮务和商铺,我负责码头和清乡会。”

朱江立刻明白了李健的用心,这是为了保护花想容,不由得说:“帮主好福气,有副帮主这么维护周全,老帮主在天之灵也安心了!”

李健辞别朱江,匆匆赶回了阳澄湖的画舫,大家都睡得正香。

第二天,李健一早就忙着督办上交棉布的事,下午回家已近黄昏,小武和他前后脚进门,见到他就悄悄说:“我才从码头回来,朱香主不在。梁栋的消息,日本人太鸡贼了,竟然选在今晚动手!”

李健一惊,忙说:“朱香主有没有交代去了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说才出去没多久。”

“日本人行动的具体时间?”

“消息只说是天黑以后。竟然选在中秋节杀人,真不是东西!”小武愤愤不已。

李健心急,虽然船帮的人已经得到消息,可今晚是中秋,恐怕没有准备,可是又不知道如何联络上双头凤的人,再去找朱江就怕来不及!怎么办?李健抬头望望天色,对小武说:“你去厨房拿几篓螃蟹,就说我要去给几个香主那儿去送。然后你再去找朱香主,让他赶紧传递消息!”

小武答应着去了,李健赶紧回屋穿上夜行衣,外面套上普通外衣,带上枪和蒙面的布,出来和奶奶说:“奶奶,我去给龙师爷和几位香主送螃蟹,如果回来晚了你们别等我!”

奶奶笑着说:“就知道你会去,早备好了!多拿些!咱们昨天吃得太多了!今天应个景儿也就是了!还有我们做的月饼,也都包好了!你去吧,晚了没关系,就是别馋嘴吃酒,难受的是自己!”

李健答应着:“我知道了,奶奶。那我走了。”

小武跑过来说:“大哥,奶奶备了一大堆螃蟹和月饼,我拿不动,得用车才行!”

李健拉着小武避开人说:“你先去看朱香主回来没有,然后用车把东西给大家送去。回来跟奶奶说,我和几个香主聊一聊,回来晚,不必等我。”

小武眨着眼睛问:“大哥,你要干啥?不是去找双头凤报信?你知道她在哪儿?”

李健说:“你别管了,办好你的事就行。”

小武赶紧跑开忙去了。李健出门径直赶往太湖。一路上匆匆赶路,身边的路人也是行色匆匆,不过他们都是急着回家团聚,吃蟹赏月。

第六百四十五章 心照不宣的放水

太阳懒洋洋地往地平线下钻,昏黄的余光让太湖的水波都昏昏欲睡,水面上画舫游船早已点上花灯,船内美酒飘香、肥蟹诱人,里面的人们应该都在期待着那一轮玉盘早早现身。

岸边也有不少船停靠在码头,只是没有点灯,似乎是空船。然而其中一艘船内,黑暗中,李凌峰嘟囔着:“中秋节都不让过!挑这日子口杀人,天打雷劈!”

“你住嘴!再不管好你的嘴,雷先劈到你头上!”铁副局长低声呵斥。

“副局长,您说这水匪也要回家过节吧!抓得着人吗?”赵琦问。

“这是你该操心的事?上头让咱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它的别多嘴!”铁副局长今天的脾气也有点暴。

李健赶到太湖附近就发现层层哨卡严查过往路人,大多数人都无法通过,只好绕道找了个空子潜入湖边,发现湖面上不少赏月的游船,码头上也停靠着很多大大小小的船只,一切都看似正常。正观察着,突然从停靠着的一艘船的船舱里钻出一个男人,看着像是普通的渔家,在湖边找个地方撒尿,夜风吹起了衣摆,隐约露出了一支手枪。李健一下子就明白了,湖面上的这些船都是伪装。

就在他观察的时候,湖中的船只缓缓往湖心而去,船里的美酒肥蟹无人去动,因为里面的人不是普通百姓,都是换了便衣的日本兵,他们的目的自然也不是赏月,而是杀人。

李健发现那些船只都冲着湖心岛而去,知道事情紧急,万一双头凤和船帮兄弟在岛上,只怕是在劫难逃!必须想办法示警。此刻天已黑下来,他悄悄进入水里,瞅准一艘处在边缘的小船,从水里接近它,上了船,手中扣着飞镖,撩开布帘就进入船舱,里面黑乎乎互相都看不清,一个人立刻低声呵斥出一句日语,李健听声辨位,迅速甩出飞镖,用匕首杀了船中的伏兵。小船一阵晃悠之后就没了动静。

李健在黑暗中摸索着,一共是十具尸体,他把飞镖收回,把尸体上的手雷收集到一处,然后摇着小船也追随着大船而去!他的撸摇得很快,小船如离弦之箭追上一艘大船。此时一轮明月已经悬挂在天幕、倒映在湖面。可惜明月皎皎,却被弥漫的煞气辜负。

李健拿着一个手雷,看看距离差不多,撞开保险,扔到前面大船的船头,爆炸之后,船舱内充斥着日语,继而纷纷向自己开枪,李健证实了自己的判断,紧接着又扔了几个手雷,然后抛开它追赶其它船只,身后传来密集的枪声,他也丝毫不理会。前面的船都被惊动了,看到自己的船被炸起火,一艘急速行驶的小船正在迫近,当然毫不犹豫,赶紧纷纷射击。

李健跳入水中,躲在船侧,奋力扔出几个手雷,都落在最近的船上,接连的爆炸响起,伴随着一些鬼哭狼嚎,湖面枪声四起,李健把收集的手雷几乎用完,立刻潜入水中往岸边游去,他知道,这个动静足以惊动整个太湖了。

李凌峰等人听到爆炸声和枪声赶紧向外观望。

有人说:“这么快就打起来了?不对啊,你们看,那艘着火的船,离咱们也不远啊?难道是双头凤主动出击?”

“不会是中了人家的埋伏吧?这下好,偷鸡不成蚀把米!有意思!“李凌峰嘲讽着。

“你听,枪声小来了,也不是很激烈,这么快就结束了?”

“跑了吧?那些人都是水鬼,大黑天的更找不着人了!”

“你说这帮水鬼消息够灵通的,还是神机妙算,有高人指点?”

李凌峰要出去看个清楚,铁副局长立刻厉声说:“你干什么?老老实实待着!”

“我尿急!反正咱离得远,子弹够不着我,马上回来!”李凌峰说着就出去了,铁副局长气得干瞪眼。

李凌峰还真是去尿尿,站在船尾完了事就抻着脖子看热闹,忽然看到有个人影在水面上一晃就沉下去了。他有心要弄个究竟,悄悄到一艘空着的小乌篷船上,撑离岸边,往那个方向划去。

突然,远方枪声大作,李凌峰不由得努力张望,却不料一个人从水里冒出头来。李健接近小船,发现只有一个人,于是悄悄从船尾上船,想要接近李凌峰,然而身后却响起枪声,原来铁副局长不见李凌峰回来,赶紧出来看,却看到一艘小船往湖心而去,就知道肯定是李凌峰,正要开船去追,却刚好看到有人从水里钻出来要害李凌峰,赶紧开枪。

枪声惊动李凌峰,他回头看到了一个人影立刻掏枪,还没来得及瞄准,手腕一痛,一把飞镖插在手腕上,枪掉了。那个人已经鬼魅般地到了眼前,李凌峰下意识问了句:“双头凤?”

李健怔了一下,欺身上前用匕首顶在咽喉上问:“你是什么人?”。

李凌峰训练有素的耳朵立刻捕捉到这个声音耳熟,有意让对方多说几句,故意反问:“你是不是船帮的人?”

“我问你是什么人?”李健也觉得对方声音耳熟。

铁副局长的船追上来,高喊:“放了我的人,我放你一条生路!”

李健心中一动,这个声音也有些耳熟,倒好像就是那日在游湖时听到的,随即问:“你们是什么人?”

铁副局长怕对方是船帮的,赶紧说:“我们是警察局的,只是在这里待命。好汉,高抬贵手,只要你放了他,我放你走,决不食言!”

李健心中暗自忖度:看来这个区域是警察局的人负责,听那边的枪声那么紧,如果双头凤他们难以突围,不如给他们在这里留个退路。于是说:“我跟你们做个交易,你答应,我就放了他。“

铁副局长问:“什么交易?”

“我知道你们是奉命来围剿船帮的。都是中国人,何必做得太绝?给我们留条活路,也是给自己留条活路。”

铁副局长沉默:就算自己有心放他们一马,可警局里的人不是一条心,自己今天说了不该说的话,明天就可能是催命符。

李健心中也明白,接着说:”我不为难你们,不过就是让你们放放空枪,做做样子。当然,你们可以不这么做,不过,我有言在先,如果你们敢杀我们船帮一人,我们一定会报复,就先从你们局长开刀,全家不留活口!如果今天肯合作,船帮欠你们个人情,将来犯了事,给你们一次活命的机会。为了表示诚意,这个人我不杀,还给你们!”说罢猛地一推,李凌峰整个人飞起来,落到对面的船上,几个人冷不防要接却没接住,一起跌倒,铁副局长一惊,再看那人,已经跳入水中不见了。

铁副局长赶紧来看李凌峰:”怎么样,伤到没有?”

李凌峰手里暗自扣着那枚飞镖说:“没事!这个人好大的力气!副局长,他的话是不是跟杨局长说一说。”李凌峰赶紧提醒铁翼去找局长商量,其实就是让大家达成攻守同盟。

杨局长听了铁翼的叙述阴沉着脸不说话,大家都明白,私放水匪的话绝不能说出口,但既然不说话,这就是一种态度,铁翼对手下说:“去,把刚才那人说的话传给弟兄们,告诉他们,局长和我都不怕死,怎么做,大家心里应该有数!”

话传下去,谁心里都明白,如果有人真的当真,那就等着倒霉!杀了船帮的人,日本人也不见得就能给好处,而船帮必定报复,先要拿两位局长开刀,那样的话,自己能有好?还不先让两位局长给整死!于是攻守同盟就此心照不宣,反正天黑,放空枪日本人也看不到!只要不死人,就万事大吉!就算日本人恼火算账,也是两位局长担着,轮不到自己!

第六百四十六章 李凌峰的收获

果然如李健所预料的,日本人几面包围,双头凤带着人四处突围,逐渐往这个看似空档的方向而来。李健在水中看到几艘快船划过来,赶紧接近,猛然从水中翻入船内,大家吃了一惊,刚要冲过来动手,李健低声喝道:“我是天狼!”

大家一听“天狼”两个字,立刻住手,双头凤的船靠上来,有人说:“老大,是天狼来了!”

双头凤跳到船上,借着天上一轮明月的银光,看到面前一个蒙面人,于是抱拳道:“天狼,请恕我们今日情况危急,长话短说,不知你此时现身是为了何事?”

“跟我走,那边是苏州警察局的防区,我以你们船帮的名义威胁他们放空枪,估计至少不会激烈对抗,从那里上岸安全些。”

双头凤毫不迟疑地说:“好!就去那边。”

大家迅速往警察局的防区而去。果然,逐渐靠近的时候,对面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可没有子弹打到船上,都打星星月亮去了。

众人安全上岸,跑了一阵,李健对那些人一抱拳说:“既然各位脱险,我就告辞了!”

“等等,天狼!刚才湖面上突然响起爆炸声和枪声,惊动了我们,想必也是阁下所为吧?”双头凤问道。

“是,我不知道怎么找到你们,只好出此下策!”

“天狼屡次搭救我和船帮,我们感念你的大恩。可惜恩公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这个是我的信物,见了此物,船帮上上下下包括我在内,但凭差遣!就是苏沪杭一带其它的帮会见了,也会卖我双头凤几分薄面。请恩公务必收下!”说完竟然双膝跪倒,双手捧着一个似乎是小木牌一样的东西承给李健。其他人一见也都跪下了。

李健知道不收就伤了情份,于是伸手接过来:“好,我收下,众位兄弟快起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大家快走!”

双头凤站起来又说:“以后恩公有事找我们,到恩济堂找蔡郎中,就说配好的中药里面缺了一味雄黄,称三两三钱分十五份,就能找到我。恩公,就此别过!”再次抱拳,带着大家匆匆而去。

李健赶回家,先换了衣服,到奶奶的院子里,听到绣儿说话的声音,进来看到绣儿和小武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正说话,忙说:“绣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绣儿看到他高兴地迎上来说:“哥哥,你回来了!嗯,没有酒味,还算听话!奶奶困了就先睡了,我吃得太撑了,就想在这儿等等哥哥,也消消食。”

小武说:“大哥,我们听到好象是打枪的声音,正猜着是怎么回事呢?这大过节的,难道我们听错了,是炮仗?大哥你听到了吗?”小武心中当然明白,故意装傻。

李健配合着说:“我也听到了,一开始以为是炮仗,后来又觉得不像,所以赶回来,估计明后天看报纸就知道了。好了,太晚了,绣儿,你明天还要上学,别起不来,赶紧去睡觉!”

绣儿其实是担心他才借口在外面等,此时也安心了,答应着进屋睡觉。

哈孝武跟着李健到屋里问:“大哥,你从太湖回来?真打上了?双头凤呢?救出来了?”

李健简单地说:“万幸双头凤他们逃出来了。晚了,你也睡吧。”

哈孝武也放心地去睡了。

李健独自在灯下看了看那个木牌,长方形,颜色偏于原木之色而略深,木纹奇特,雕刻着一只双头凤凰,左下角刻着一个很繁琐的古字,李健竟然不认得。他推测,估计这就是双头凤名号的来历。收起了木牌,李健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个好觉了。

这一个中秋之夜,却有很多人不能安心入睡,除了瞎忙活一场却收效不大的日本人,还有有惊无险的李凌峰。

李凌峰的手腕缠着棉纱,他手中拿着一把飞镖,在台灯下细细观看。这把飞镖很普通也很粗糙,菱形刀刃,木制刀柄,跟自己的手指长度差不多。其实李健以前用的是飞刀,在上海用过多次,怕被人识别,自从来到苏州,就改成了菱形飞镖。李凌峰单从飞镖上看不出什么,他拿着飞镖沉思,脑子中一遍遍回想当时的情形,那个人蒙着面,只露出眼睛,又是在晚上,尽管月亮很明亮,可是也只能感觉到此人目光灼灼,别的根本看不清。但还是有令人兴奋的线索,那就是声音,蒙面人的声音不是本地人的腔调,他到苏州时间不长,接触的人不多,以他被经过专业训练的敏锐的洞察力,他将目标锁在了有过几面之交的李健身上。在他的脑子里,会功夫的人本就不多,而那个声音以及身形的确和李健相似。至于他为什么冒险要救双头凤,那就要等到验证推测之后再追查了。李凌峰把飞镖放到到隐秘处,躺在床上思考,要怎么去验证李健就是那个蒙面人?

半个月之后,码头的周九宫跑到商会找李健,一见面就骂骂咧咧的。

“他x的,真是喂不饱的白眼狼!说翻脸就翻脸!副帮主,咱的人被警察抓了,我去交涉,那个新来的什么破队长竟然要你亲自去一趟。他算老几?别说一个队长,就是局长,也不能这么给脸不要脸!”

“周香主,消消气,坐下来慢慢说,怎么回事?”李健亲自给他倒茶递过来。

周九宫接过茶一口喝了,依旧怒气难消地说:“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有人在码头闹事,和兄弟们动了手,警察来得还挺快,不由分说把人都带走了。我备了礼去找他们放人,要是以往肯定就放了。可是今天邪了门,说是新来的李队长,不收礼也不见我,就说既然是淮西帮的人,要帮主出面,我说帮主不在,他就让你去。奶奶的,看来这个愣头青不知道我们淮西帮的厉害,该给个教训,让他记一辈子!”

李健沉吟片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这点小事应该不会点名让自己出面,难道太湖的事,他在怀疑我什么?怀疑我也没证据,不如见见,看他到底是什么意图。于是说:“既然让我去,那我就去!自古民不与官斗,和气生财,我去看看,你回码头吧,剩下的我来办。没我的命令,这个李凌峰你不要动。”

周九宫当然不敢造次,答应着回去了。

第六百四十七章 加我一个

李健坐车来到警察局,赵琦正心神不宁地张望着,见他下车,赶紧迎上来陪着笑说:“李先生,真是抱歉,惊动了您的大驾!我们李队长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里的深浅,俗话说不知者无罪,您可要多包涵,多包涵!”

李健淡然地说:“我的人犯了事,我有责任出面处置,李队长是公事公办,我理解。”

“哎呦!还是您宰相肚里能撑船!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我们李队长也是直脾气的,你们一定谈得来!您请!”赵琦亲自给他开门让进去,然后又去忙活着沏茶倒水。

桌子后面的李凌峰看到他也立刻站起来,笑容满面地说:“李先生,好久不见!今天大驾光临,是我的荣幸!请坐!”然后对赵琦说:“你去忙你的,我来。”说着亲自倒茶。

赵琦转身出去关好了门,李凌峰端了一杯茶过来,李健欠身道:“谢谢!我的人在码头闹事,承蒙李队长出手管教,李某惭愧,特意来请罪的。”

李凌峰微微一笑:“李先生言重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知道,我是个小人物,像李先生这样在苏州一言九鼎的人物,我实在没什么机会结交。这一次就是借着这个缘由,想见李先生,也是有事相求。”

“李队长有什么话请讲,李某虽一介布衣,但凡能办到的一定办到。”

“布衣也可当宰相!李先生在苏州手眼通天!我初来乍到,在苏州人地生疏,可是既然穿着这身警服,总要做出些成绩来上慰国家,下惠百姓。我一来就碰到一个棘手的案子,苏州水匪的头目双头凤越狱逃跑的事想必李先生一定知道吧?”

“知道。”李健心中警惕着。

“日本人把这个案子交给了警察局,限期破案,我压力很大。实在是没有头绪,就想到李先生这样手眼通天的人物,应该一定有办法,但苦于没机会见到你,不得已今天出此下策,还请李先生多多见谅。”

李健淡淡一笑说:“李队长真是太抬举李某了。我是民,你是官,需要我为国家效命,就是一句话的事。既然李队长看得起我,我可以让帮里的兄弟们去查,不过,双头凤在太湖一带势力很大,和我们淮西帮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虽然为政府出力是责任,但江湖的规矩李某也不得不守。恕我有言在先,我只管传递消息,抓人杀人的事我们不能做。”

“当然!我怎么能让李先生以身犯险呢!李先生果然是民之楷模,快人快语!那我就先在这里谢谢李先生了!”

“不敢。请问李队长,我的人犯的事重不重?李队长要怎么处置。”

“这个李先生放心,我们已经教育过了,幸好没出人命,只要李先生在文件上签个字,人就可以领走了。请稍等。”李凌峰说着起身去拿文件。

李健心里还是疑惑,难道费尽苦心让自己来,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简单的求助?看着李凌峰拿了一张纸和一支笔过来,伸手将面前的茶杯推到一边,接过文件放在桌上。李凌峰拔下钢笔帽,递给李健。李健伸手去接笔,不料手未碰到,笔就掉落,下意识用手去接,没想到李凌峰的手却突然抓向自己的手腕。

李健一惊,迅速躲闪,李凌峰的手才碰到他的衣袖,却依旧扑空。李凌峰不甘心,更被激起好胜之心,继续去抓他的手腕,此时李健已经明白,他的意图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带着暗器,看来他的确在怀疑自己就是蒙面人。

李健离开沙发,李凌峰步步紧逼,施展着警校学习的擒拿术,快如闪电,李健基本只是躲闪,只守不攻,李凌峰使出浑身解数竟然就是摸不到他的手腕,情急之下,拔出手枪对准李健说:“对不住了,李先生,果然好功夫!我在警校,就是人高马大的洋人都打不过我,你竟然让我碰都碰不到!不过我敢打赌,你的手腕上一定有暗器,而且里面的飞镖和这个是一样的!”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支飞镖亮给李健看。

李健心中暗自叫苦:那天自己一时疏忽,忘了收回飞镖,而此时,自己也的确带着飞镖,两相比对,赖不掉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李健的手中扣着那支钢笔,引而不发。

李凌峰接着说:”李先生,虽然那天是晚上,可是你的声音和身形让我怀疑到你!再加上这枚飞镖,我就可以断定,你就是蒙面人!“

“飞镖是江湖上的寻常之物,会用的不只是我一个。至于声音和身形,以此来推测可以,可不能是证据。”李健争辩着,希望事情不要走到最坏一步。

“好!那就说证据,中秋之夜,你在哪里?”

“去找朋友聊天。”

“找朋友?找了谁,时间,地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立刻给你录口供,看看能不能对上!你敢吗?”

李健不得不佩服李凌峰的判断力和心思,竟然把自己匡到这里来,原来是要请君入瓮!看来抵赖是不可能的了,现在是要看看他的态度,到底想怎么对付自己。如果要把自己交给日本人,那就只能下狠手杀了他,自己咬定是私人恩怨,哪怕一死,至少不会连累花家和转运站。

“李队长心思缜密,不仅凭借着蛛丝马迹就找到了我,还能不露生色地请君入瓮!李某佩服!对,我就是那晚打伤你的蒙面人。恭喜李队长初来乍到就立了大功!日本人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李队长前途似锦啊!”

听到李健亲口承认自己就是蒙面人,李凌峰心中一阵激动,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我问你,救双头凤越狱的是不是也是你?”

“是!”

“怎么做到的?”李凌峰的职业习惯让他迫不及待想知道感兴趣的细节。

“不难。炸了桥,让囚车落入水中,我们早就在水中等着,把人从囚车里救出来,潜水逃走。”

“可是为什么那么多日本兵一路追击都找不到?”

“因为他们的方向错了。灯下黑的道理其实大家都懂,就是容易忽略。”

李凌峰恍然大悟,兴奋地说:“你的主意?”

“是。”李健索性都认了。

“你也是船帮的?”

“不是。”

“那为什么救她?”

“江湖救急。”

“她是因为抗日才被日本人抓捕的。你不怕得罪日本人?”

“我是中国人。”

“我不明白,你和日本人走得那么近,白天是汉奸走狗,晚上却是抗日义士,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李健?”

“李健就是李健,一半是魔,一半是人。李队长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李凌峰把枪收了起来,由衷地说:“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你有魔的外表,里面却是人心。今日多有得罪,以李先生的度量,想必不会斤斤计较吧。”

李凌峰的举动和言语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只是要证明他的判断,但却是站在同样的立场上,李健扣着钢笔的手放松了。

李凌峰好像没事人一样说:“李先生,请坐。字还是要签的。”

李健回去坐下,签了名字递给他说:“我可以走了吗?”

李凌峰把文件放到一边,却盯着李健很是诚恳地说:“能不能加我一个?”

“什么?”李健一愣。

“我想和你并肩作战。”李凌峰认真地说。

李健沉吟一下委婉拒绝:“我独往独来惯了,何况这种事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我不想……”

“我不是为了好处或者好玩。我知道我穿着这身皮你不信我。可是我是真心佩服你,有你这样的人带着,我一定能做些利国利民的事!”

“你是警察,只要凭良心办事,也是利国利民!”

“李先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不是警察,是伪警察!是汉奸!我出洋留学,学的就是职业警察!我希望中国能像西方国家一样,是个讲法制的国度,人民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可是回来以后,不论是在巡捕房还是警察局,都要看外国人的脸色,欺压我们自己的同胞!我曾经想放弃,可是却不甘心!堂堂七尺男儿,上不能报效国家,下不能赡养老母,除了干警察,我别的不会。好在我大哥,就是这里的铁副局长一直鼓励我、开导我、保护我,我就跟着他从上海到苏州。我不甘心顶着汉奸的骂名,我想杀日本人,想杀尽那些欺压百姓的恶人!既然白天没有这样的机会,也许晚上脱了这身皮,我可以做个真正的中国警察,除暴安良!李先生,我是诚心诚意的,哪怕让我跟着你跑跑腿都行,我总要做点什么,要不我真要发疯了!”

李健看到了一张年轻的脸,曾经有过激情和憧憬的脸,被现实蒙上了灰尘,但依旧难掩激情和憧憬的光亮,为什么要拒绝呢?他伸出一只手,微笑着说:“兄弟,我将不再是一个人,你也一样!”

李凌峰激动得将手伸过去紧紧握住李健的手,几乎带着颤音说:“大哥!我能叫你大哥吗?”

“兄弟,我年长,当得起大哥这个称呼。”李健微笑着。

李凌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突然想起什么,拿出那枚飞镖递过去说:“大哥,物归原主!”

李健没接:“我的镖囊满了。这个你留着吧,我用它伤了你,不会再用第二次。改日在醉兴楼,大哥给你赔罪。”

“要不是它,我还没机会结识大哥,那我就留着,就当是见面礼。”李凌峰认真地收起了飞镖。

李健笑了:“你这是在骂我!有这样的见面礼吗!回头你告诉我想要什么,大哥的见面礼就一次,别错过!”

“大哥这么说小弟就不客气了,大哥一身的好功夫,能不能教教我?”李凌峰一脸的渴望。

“好。你底子不错,反应很快,回头我们找个秘密的地点,只要你肯学,我这一身功夫都传给你!”李健很欣赏李凌峰的资质。

李凌峰意外而惊喜地说:“真的?那我应该叫你师父!”

李健听到“师父”这个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异样的熟悉和伤感,压下这种感觉,他说:“还是叫大哥的好,不过当着外人,我还是叫你李队长,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我明白,大哥。这下好了,我有了两个大哥。对了,大哥,有机会也见见铁副局长,他其实也和我一样,空有报国之志,却不得已当了汉奸。他要是知道我们的事,也一定会高兴,绝不会出卖我们。”

李健沉吟片刻说:“并非我不信你,只是……你大哥是有家室的人吧。这样危险的事还是不要让他参与的好,以后看机会再说吧。”

“也好。大哥,以后我怎么找你?我不想惹人注意。”

“你要学功夫,只能是在晚上。等我找好了地方就告诉你。平时有事,让人带个话给我兄弟哈孝武就行。表面上我们维持一个不远不近的关系吧。”

“我知道了。”

“后天晚上,醉兴楼,我给你压惊。”

“好,不见不散。”

李凌峰开门让赵琦帮着李健把淮西帮的人提走。赵琦办完事赶紧调回头去找李凌峰,小心翼翼地问:“队长,谈得怎么样?还好吧?没……没得罪他吧?”

李凌峰忍不住内心的激动,脱口而出:“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你看我是那种得罪人的人吗?今天我高兴,去买两包烟给大家分了,我请客!”

赵琦一看李凌峰的高兴劲儿,就知道和李健一定相谈甚欢,还得了不少好处,才这么出手大方,于是也就高高兴兴一溜小跑地买烟去了。

第六百四十八章 嗅到危险

李健提出了帮会的兄弟,坐车回商会,在车上一静下来,刚才被压抑的那种感觉就浮上来了:“师父”这个称谓很熟悉,难道我曾经有过徒弟?还是我有个师父?我的功夫是谁教的?到底是谁,谁叫我师父?谁是我的师父?李健忍不住冥思苦想,头有些隐隐作痛,赶紧适时打住,揉了揉太阳穴,旁边的保镖看到赶紧问:“先生又头疼了,要不要回去?”

“不用,没事。”李健闭目养神。

然而刚到商会就看到朱江等得焦急,一见他就背着人附耳说:“船帮的人求助,双头凤受了重伤,城里盘查得严,进不来。子弹打在肚子里,必须找洋人大夫动手术。怎么办?”

李健也不顾得问细节,想了想说:“医院不能去,只能把医生弄过去!他们的藏身处告诉我。”

天渐渐黑了,一个蒙面黑影跳入一个院落,把正在沙发上躺着听留声机的一个洋大夫点了穴道,背着他和朱江汇合,到了双头凤藏身的地方。

李健解了穴道,洋大夫睁眼看到屋子里的人,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站起来压抑着愤怒和惊恐说:“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船帮的人说:“你别怕,我们不想伤害你,就是让你给人看病。病看好了,我们把你送回去,还会重金酬谢!”

洋人这才发现,屋子里有张床,上面躺着一个人,就走过来看,是个女人,双眼紧闭,掀开盖着的棉布一看,腹部中枪,伤口还在渗血。

他为难地说:“要马上送医院动手术,这里的条件太差,什么都没有,我没办法!”

“要是能送医院,我们还绑你过来干什么?就在这里动手术!”

医生摊开手说:“这里?不行!没有无影灯,手术刀,什么都没用,不是我不做,我不想害死她!”

一个人拿着一个大包裹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用医院白单包裹的各种医疗器具,衣服、手套、手术刀、针、线、甚至输液瓶、消炎药,需要的不需要的一大堆,勉强可以做手术。医生看傻了,只好说:“你们一定要我做,我不保证有感染的可能!而且这里太暗,我看不清。”

几个人手里举着手电筒说:“这样总行了吧。”

医生颇为意外,看来这些人还是懂点西医的,竟然基本都想到了,于是说:“好,我做。但是我还需要一个助手。”

一个人自告奋勇说:“我来!你说要什么,我递给你。”说着伸手就要碰那些东西。

医生立刻大喊一声:“别动!你手不干净!你知道它们的名字吗,我说什么就要马上递给我,不能错!”

那人看着那些器械就傻了眼,光是剪刀和刀子就各式各样的,谁知道叫什么,于是退缩了:“我可不认识,你们谁来?”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李健蒙着面从角落里走出来,他吸取教训,故意嘶哑着嗓音说:“我来。”

医生看到一个蒙面人走过来,惊奇地问:“你懂医?”

“懂一点。你能不能把它们先排好顺序,告诉我它们叫什么。”

“可以。热水有吗,我要洗手。”

两人洗了手,带上胶皮手套,医生把需要用的东西按顺序排好,教李健逐个叫出器械的名字,李健只能记个大概,然后那些人打开手里电筒举着照明,就这样,一场简陋的手术开始了。

手术时间不短,终于等伤口缝合完毕,医生把输液工作完成,留下消炎药,嘱咐了注意事项,就觉得被人戳了一下,身子一软失去知觉。

李健对船帮的人说:“记住,输液的瓶子不能空,剩一点的时候把针头拔下来就行了。消炎药按照医生嘱咐的按时吃,如果发烧,赶紧来找我,我带医生来看。”

那些人感激地说:“天狼再次出手相救,我们没的可说了,大恩不言谢!”

“人在江湖,靠的就是大家互相扶持。那个叛徒没抓到,你们务必小心!有什么事告诉朱香主,各位保重!”李健背着医生告辞而去。

医生突然醒来,看到还在自己家里,留声机还在响着音乐,难道是自己做了一个梦?他坐起来,看到桌上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一根金条和一柄匕首,终于断定那不是梦,而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遇。

三日后,朱江带了一张字条给李健,写着“凤凰不死,梧桐在望”,李健笑笑说:“没事就好。”

朱江却面有难色地说:“副帮主,我觉得他们好像猜出你就是蒙面人了。”

李健一惊,忙问:“怎么说?”

“他们说等他们船老大身体康复,要约副帮主见面。”

“见我?为什么?”

“就说要当面道谢。我说你不知道这些事,可他们不管,就是要约你见面,说还有要事商量。我没办法,就说先看看你的意思。”

李健无奈,看来自己的伪装实在失败,先被李凌峰一眼看穿,然后就是双头凤,仅仅是他们还好,要是让李氏夋或者许世卿、日本人疑心,就是大麻烦!怎么才能把尾巴藏好?看来这一点得要去请教一下李凌峰。

朱江还等着李健的回答,看他沉默不语,催问道:“副帮主,您倒是给个话,见还是不见?”

“事已至此,去见见再说。你去约个时间吧。”

这天,身边的保镖说:“先生,最近我们发现总有些人在咱们府门口和商会、清乡会门口晃悠,这些人经常换装束,我们也是无意中发现的。要不要抓起来审审?”

李健心中一惊,忙问:“码头呢?”

“码头好像没有。码头都是帮里的兄弟,可能他们不敢。那些人也不跟着我们,就是在那些地方晃悠。”

李健沉思片刻说:“别惊动他们,你们都警惕着,有任何异动告诉我!”

保镖答应着去了,李健赶紧通知朱江:“我被人盯上了,你让码头加强戒备,一旦发现异样立刻中止任何行动。”

然后吩咐小武:“暂时别和那边联络。你自己也要多小心!”

忙完了要紧的事,李健静下来想:会是什么人在监视我?目的何在?日本人?羽田川对我还算满意,凭什么怀疑我?转运站出问题了?那也应该监视码头。警察局?李凌峰也不知情?许世卿?如果真怀疑我,就不会让许志明跟我干掉脑袋的事。还有谁?难道是……花育树!

自从毒针事件之后,花育树消失踪迹,连自己都几乎把他遗忘了!难道他又回来了?这个人贼心不死,务必要置我于死地!还好容容不在!

李健吩咐一个保镖:“你回府告诉大家都当心点。多找些人跟着绣儿。”

第六百五十一章 警察和杀手的同盟

第三天傍晚,哈孝武接到一个电话就急急跑到侧门,悄悄放进一个人,然后带着那人来找李健。

“大哥,李队长来了。”

“这么晚,有什么急事?”李健有些意外。

李凌峰看了眼哈孝武,李健会意,说:”这是我兄弟,什么都不用瞒他。你说吧。”

李凌峰说:“那个女的招供了,你猜她是什么身份?”

“不是普通的杀手?”

“一开始她咬定自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过让我问出了破绽,最后她不得不招供,她是中统的!花育树也是,他们奉命锄奸!唉,大哥,你在清乡会做的太扎眼了,现在被锄奸团盯上,这次是侥幸躲过一劫,以后你可要小心了!”

“花育树是中统的?不会吧?真是中统的,就不该杀大哥……”哈孝武话说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妥,情急之下赶紧自圆其说,“我是说,花育树就是个花花公子,怎么也不像是那种人!他就是为了家产才要杀我大哥。”

李凌峰是什么人,一听就听出了些端倪,眼神带着疑问审视着李健和哈孝武,哈孝武懊悔不已,怯怯地看了眼李健。李健无奈地看了眼哈孝武,知道既然已经露了尾巴,就一定会被好猎人穷追不舍,不如摊开了,他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有一颗赤子之心。于是说:“凌峰,我不能告诉你太多,但我知道你是值得信赖的人,我还有个身份,我是军统的人。”

尽管李凌峰已经猜出李健是南边的人,可一旦被证实还是有点发懵,他在暗自梳理着:军统特工,大汉奸,花家掌权人,蒙面侠客,大哥还真是忙啊!

李健接着说:“我只能告诉你我的身份,但为了军统的组织安全,我不能再说更多。我相信你绝不会做昧良心的事!”

李凌峰感激李健这么信任他,激动地说:“大哥这么信任我,凌峰以死相报!我虽不是那边的人,但只要大哥也给小弟一个报国的机会,就算背上汉奸骂名而死,但求于心无愧!”

“兄弟,我说过,从此后我不是孤军奋战,你也不是!”

李健和李凌峰相视一笑。

哈孝武松口气,总算没出大篓子,还多了个警察局大队长当帮手。

李健又说:“如果你愿意加入军统,我会告诉上面介绍你加入组织,这样也能洗清你汉奸的身份。不过,有些事……比如救双头凤和太湖船帮,军统不知道。希望你能帮我瞒着。”

李凌峰不解地问:“为什么?那不也是抗日杀鬼子,为什么不能说?”

李健也不能说得太深,含糊地说:“军统的纪律死板,有些事要是等着批示就办不成了。如果你加入军统,那些事我不勉强你去做,只要替我瞒着就行了。”

李凌峰一点就透:“我明白,大哥,加入军统的事再等等,我更喜欢跟着大哥做抗日义士、江湖侠客,等我先过了瘾再说别的!”

李健一笑,果然是性情中人,很对自己的脾气,其实他担心李凌峰跟自己一样,和军统未必合得来。既然李凌峰不急,他也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更好的路给李凌峰走,就说:“也好!等机会到了再说。”

李凌峰又问:“既然你是南边的人,花育树为什么要杀你,而且还是奉命锄奸?”

李健苦笑:“我本来以为他是为了报仇,没想到他竟然是中统的!也许是公报私仇吧!”

“你的身份他们不知道?你还是跟你的上级反映一下,不能让他暗中捣鬼,你们自己人杀自己人!”

李健不禁想起了花名驹之死,军统和中统都有嫌疑,虽然谁是真凶难以断定,但至少可以说明军统和中统不仅不合作,而且在明争暗斗,甚至不顾大局。大敌当前,内斗不止,这个国家岂是一个“乱”字说得清的!花育树如何会成为中统的人,这其中也很是蹊跷,他屡次来刺杀我,也未必是公报私仇那么简单!中统真的一无所知?

李凌峰见李健有些走神,知道他心中有事,既然不说,自己也不能追问,只是静静等候。

哈孝武忍不住说:“大哥,我们还是赶紧报告给上面,这不成了自相残杀?我看花育树一定是公报私仇!必须让上面出面阻止他。”

“我知道。凌峰,那个女中统怎么处置的?”

李凌峰为难地说:“事情有些麻烦!我也没想到她竟然招认自己是重庆方面的人,审她的时候不止我一个人在场,这事瞒不住,已经报上去了,估计日本人或者情报处很快就会把她提走,逼问她交代更多的机密。唉,我可是助纣为虐了!”

李健沉思片刻,低沉地说:“既然她招认了,那就能吐出更多的东西!当叛徒是死路一条!早死少作孽!”

李凌峰会意,立刻说:“我明白。我去办。”

“不行,她死在监狱里,你一定脱不了干系!你来我这儿有别人知道吗?”

“没有,我借口累了去睡会儿,偷偷溜出来的。然后在公共电话亭打电话给哈孝武,从你家后门进来。”

“好!既然他们要来提人。人死在他们手上就和你没关系了!”

李凌峰不免担心:“大哥,你可是一个人,还瘸了条腿,行吗?”

“怎么也要试一试!把你们警察局的结构图给我画出来。他们来提人的程序、途经之地告诉我。还有警服,难不住你吧?”

李凌峰会意地一笑……

夜色沉沉,一辆囚车在几辆摩托的护卫下驶进了警察局的大院,停在楼门口。副驾驶座的门打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急匆匆进入警察局,李凌峰已经等候在大厅。

“赖科长,你们来得真快啊!”

“李队长,这么重要的事我们哪敢耽误。许处长已经赶回处里要亲自审问,我们这就交接吧。”

“好,签个字,人就可以跟你走了。这边请。”李凌峰带着赖科长直接进入审讯室,办了交接手续,然后让人把女犯人押过来,说:“赖科长,人就交给你了!”

“李队长辛苦!你抓获中统份子,大功一件!兄弟我先给你道贺了!”赖科长终于露出笑脸。

“不敢居功,也是意外收获!真正的大功还是你们的!我也能松口气,回家好好睡一觉!”李凌峰也笑容满面。

“好。那就告辞。”赖科长压着犯人走出去。

李凌峰跟在后面送到大厅就止步,朗声道:“赖科长,恕不远送。”

赖科长赶紧回身:“李队长,留步。”

犯人被押着出了办公楼走向囚车,一个警察从院子里走过来,谁也没在意,就在犯人被押着走近囚车的时候,那个警察突然连开几枪打中犯人然后转身就跑,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慌乱中有人冲着那人的背影开枪,谁知那个人行动迅捷诡异,极其利索地翻墙跑了。众人赶紧追出去,夜色茫茫,哪儿还有人影,大家面面相觑,恍惚是见到了鬼!

李凌峰装作慌张地跑出来,赶紧伸手去摸犯人的鼻息,人还没咽气却眼见着活不了了,身上中了三弹,其中一枪打中心脏!他也知道这是李健施的障眼法,谁让他的枪法名声在外!

李凌峰看着气急败坏的赖科长,突然心生感慨:大哥,你还真是如假包换的军统杀手啊!没想到我一心要做个执法公正的警察,竟然和杀手成了同盟,还真是人生如戏!

第六百五十二章 许世卿的信仰

第二天一早,警察局炸了窝,重要人犯竟然在警察局被当众刺杀,甚至惊动了许世卿亲自来看现场。现场很简单,犯人的尸体已经处理,警察局门前只留下血迹。至于当晚发生的情况已经录了口供,口供内容也很简单,除了一个快得鬼魅一般的警察鬼影,没有更多有价值的线索,甚至没有人看到那人的样貌。

许世卿面无表情,缓缓走到围墙下,凶手逃走的路径就是这里,那是两米多高的围墙,据说那人很利索地翻过围墙!许世卿爬到梯子上看,围墙上没有清晰的脚印,只有一处模糊的手印,据目击者描述,看到那人用手攀住墙头,然后翻越过墙头。他仔细看了看,墙头砖面本来就有破损,掌印不完整也不清晰,根本没有什么价值可言。会不会和上次医院劫走犯人是同一人?上次那人背着个人还能越过高墙和电网,而这个人虽然也身手敏捷但似乎还差了些,而且枪法也未必好,虽然犯人死了,可身上中了三弹,只有一枪击中要害,还打空了一枪。

虽然线索不多,但动机很明显,杀人灭口!既然犯人已经招认是中统的,杀她的人必然是中统特工。许世卿深知军统、中统的行事风格,对下属从来都是毫不留情!就算他们不知道犯人招供的事,也一样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样看来,这次的人和上次医院劫持犯人的人应该不是同一人,因为医院被劫的犯人是共产党。救共产党的人绝不可能是中统特工,只能是共产党的人,而且还是个会飞檐走壁的高手。

这段时间他让人明察暗访了苏州附近的三教九流人物,锁定了几个目标却又一一排除,还有一个却迟迟未动,那个人就是李健,只因淮西帮的人到处吹嘘他的功夫有多好,不久前因在街头遇刺,又露出了他的好枪法!这不能不让他生疑。然而他的身份太特殊了,不仅有花家罩着,连羽田川都对他格外关照,在商会和清乡会举足轻重,更重要的是,他还和许志明把走私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样的人没有十足把握和十分必要,不能动,也不想动。

因为自从那次在上海被76号和日本人合伙算计,许世卿不再是从前的许世卿!他想明白了,一切都是虚无,只有钱才是唯一值得信奉的东西!

许世卿真的厌倦透了!曾经的他也有理想抱负,在军统想干出一番事业,却遭到排挤,一怒之下投靠日本人,不仅为了报复军统,也希望自己的能力得到认可。可是,中国人骂他是狗,日本人也当他是狗,他从一个怀才不遇的人,变成了一条受人唾弃的狗。整日背着汉奸的骂名惶恐不安,睡觉都没有固定场所,甚至连床都不敢睡,要么是壁橱,要么是床下,甚至是厕所。这样的日子,他受够了!现在的他,连当人的欲望都是奢望,唯一想的就是怎么活下去。他不认为能长久跟着日本人,日本人自己也长久不了,日本人走了,自己只有死路一条!想活,唯一的办法就是走,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到欧洲、美国,当个有钱人,好好享受自己的余生。所以,他现在唯一的欲望就是钱!他自己当然不方便出面弄钱,所以让侄子许志明出面,现在,许志明和李健联手走私,生意正在稳步上升,钱财开始源源不断落入囊中。李健是他的财神,他的聚宝盆!他早就打定主意,只要李健不危及自己,他是军统也好,中统也罢,共产党也无所谓,只要给他生财,就相安无事。管他什么中华民国、日本帝国,我许世卿统统不伺候了!

许世卿神情郑重地沿着围墙慢慢走,别人还以为他是在仔细勘测现场,在认真推理探究!唯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切想当然是多么愚蠢可笑!

许世卿终于来到局长办公室,杨局长满面堆笑地沏茶倒水:“辛苦啦,许处长!有您亲临指教,我们都把心放到肚子里啦!”

“杨局长,重要人犯在警察局里当众被杀,这可是头一遭。凶手还穿着警察制服,日本人那里不好过关啊!”许世卿打着官腔。

杨局长的汗立刻冒出来,拿出手帕擦拭着,赶紧说:“许处长,我真的是很惶恐!人犯被杀,是我们失职!不过我们已经加强警卫了!人犯刚刚招供,我们知道事关重大,立刻就上报给您和日本宪兵队。我还特意加了三倍的岗,谁知道竟然在我们交接犯人的时候下手!我们是尽力了呀!”

“我理解,我是吃这口饭的,知道你们警察的实力没办法跟中统特工比。不过,日本人可不听解释!吃一堑长一智,赶紧申请加固围墙,增加警力,这样的事可一不可再!”许世卿卖了个人情。

杨局长感激地说:“许处长,您真是体贴下属!有您的理解和训导,我保证,今后一定不发生类似的事情!日本人那里,还希望您能给说说,您的面子大,我们可就指着您了!”

“我尽力,但不能保证什么。你们出了这么大的事,让日本人不吭声是不可能的。不过,那份口供还在,里面也有些有价值的情报,倒能用来给你们当护身符!”

许世卿一句话提醒了杨局长,赶紧说:“感谢许处长的提醒!您可是一眼就看到点子上!我把口供呈上去!哎呀!许处长,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明日我请您到醉兴楼,咱们好好叙叙!”

“不必了。心意领了!对了,我听说你们这儿来了个能人,竟然不用刑,就让那个中统女特工招了供,可否给引荐一下,这样的人才,少见啊!”许世卿很感兴趣地说。

“这个人是从上海巡捕房要来的,以前跟着铁副局长干。据说是留洋回来,还是专门学干警察的!他叫李凌峰,您稍等,我给您叫去。”杨局长喊来手下去叫李凌峰。

不多时,门外一声响亮的声音:“报告!”

“进来!”

门开了,李凌峰走进来,一个立正敬礼:“局长,您叫我。”

“小李啊,这位是情报处的许处长。”

“见过许处长。”李凌峰立正敬礼,其实刚才隔着窗户已经见过此人,也听闻过他的身份和经历,知道这个人不好对付,暗自加了小心。

“李队长,看着就很干练。请坐。”许世卿赞许着。

李凌峰正襟危坐,态度恭敬。

“听说你没有用刑就让犯人招了供,要知道对方可是特工,受过严格训练,轻易不会招供,就算是受了酷刑,也未必能敲开嘴巴,你是怎么做到的?”许世卿的确好奇。

“我在学校学过刑讯技巧,其实说白了,就是犯罪心理学,打心理战。我没用刑,可是用了疲劳战术,再加上心理战,犯人受了伤,身心疲惫,要不然不会这么顺利。”

“你留洋是专门学干警察的?你的志向就是当警察?”

“是,我从小就想当警察,维护公平与正义。这是我的梦想。”

“国家动荡,连生命都难保,何谈公平与正义!恐怕回国以后,让你失望了吧?”

“有失望,但也有希望。何况这些事总要有人做,没有路,就要有人趟路,我愿做那个开路人。”

“好!长江后浪推前浪,代代自有新人出!李队长能这么想,国之大幸!”

“许处长过奖了!”

“就目前的线索来看,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犯人是刺杀李健李先生时被抓的。据李先生说,要杀他的主谋是花育树,他们之间有私仇。一开始我以为被捕的犯人可能就是花育树雇来的杀手,没想到她供认自己是中统的人,杀李健是奉命锄奸。兹事体大,我就赶紧上报局长。人犯在交接时竟然被杀。我以为,一定是被中统灭口。”

“逻辑上讲得通。可是这个时机也把握得太好了!你不觉得有些完美得过头了吗?”

李凌峰早就有过预案,故意惶恐地说:“人死在警察局里,的确是卑职失职!我已经查出丢失了一套警服,我想那个凶手偷了警服可能想伺机潜入劫狱,但一时难以下手。刚巧碰到我们交接人犯,就只能杀人灭口。”

许世卿不置可否,慢悠悠喝了口茶,对杨局长说:“杨局长,这件事你就写个详细报告,再加上那份口供,呈报给宪兵司令部吧。我公务在身,就告辞了!”

震惊一时的警察局刺杀案就这样不了了之。

不久之后李健就找了一处荒郊野外和李凌峰夜夜密会,悉心传授武学,两人亦师亦友、臭味相投,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杀手和警察应该有的关系。

第六百五十三章 不寻常的枪声

一天晚饭过后,李健正在屋里和奶奶、绣儿、小武说话,一阵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小武赶紧出门站在院子里听了听,没多久,枪声就消失了。

小武回来嘟囔着:“不知道又是什么人倒霉!”

婉嬷嬷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些小日本,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跑到人家来打打杀杀,死的都是大小伙子,家里的地、田里的活谁干?也不知道那些人的脑子是好使还是不好使!”

绣儿说:“奶奶,您不是说人要是做了坏事要遭报应。这报应什么时候来啊?要死多少人才算是恶贯满盈呢?昨天有个同学没来上学,听说他家里出事了,好象是他父亲突然失踪了。真是可怜。”

李健的心立刻提了起来,问:“绣儿,那些保镖有没有随时跟着你?”

绣儿撅着嘴说:“哥哥,我都不敢跟同学说话了。后面总是跟着保镖,上厕所都在外面等着,我觉得太丢人了!”

“绣儿,你哥哥恨不得自己天天跟着你。我看你的惊吓好了,他的惊吓更厉害了!”奶奶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大哥都神经了!”哈孝武挖苦着。

李健苦笑:“我是真害怕再出事。上次是因为刚好有警察在后门巡逻,那些人才没得逞。运气不是次次都有,绣儿,就委屈你一下。都是哥哥连累你,对不起。”

“哥哥,我就发发牢骚,也没什么,大不了少喝水,少去厕所。只要跟着你,这点事不算什么!”绣儿赶紧安慰他。

“要是有女保镖就好了!那多方便!”小武随口一说。

李健忙说:”对啊,还是小武脑子灵。你帮我去找找,只要人可靠,懂点功夫,哪怕是胆子大的也行。找来就当是给绣儿做个伴,有个大姐姐陪着,就不尴尬了。“

小武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李健就当真了,笑着说:”看看,是不是神经了!哪儿找女保镖去?我就是随口一说!“

”谁说没有,从前镖局里就有女镖师,我见过的!比男人还厉害!“奶奶正儿八经地说。

“还是奶奶见多识广。你就多花点功夫找找,绣儿喊你哥哥是白喊的?”

”行行行,我怕了你了!我去找行不?找不到,我变成女的行不?“哈孝武赶紧投降。

“好啊,我叫奶奶给你做身旗袍,找不到大姐姐,你就穿着旗袍跟我上学去!“绣儿赶紧起哄架秧子。

小小的院落充满了欢声笑语,尽管枪声刚刚过去……

第二天上午,朱江来找李健,关上门说:“副帮主,出大事了。我那个兄弟肖海青死了!可是他买的一批军火还在咱的库里,怎么办?”

“怎么死的?”

“说好了昨天晚上他来提货,可是响了一阵枪,之后过了时候还是没来,我就觉得不好,偷偷到他家去看,远远看着他家大门关着,好像里面黑着灯,多亏我长个心眼没进去。今天早上再去刚好看到有人敲门进去,没多久五花大绑地给几个便衣押出来了,然后门被贴了封条。我回到码头,有人送了个纸条,写的是:兄弟已死,等候出殡。我知道一定是海青死了,后面的意思大概就是让我等着,他们还会派人来提货。”

李健略一沉思,吩咐道:“马上把货转移。肖海青和你的关系,还有谁知道?”

“我们明面上没有来往,都是有事他晚上偷偷来找我。除了我老婆,应该没人知道。对了,双头凤是知道的。”

“我想办法打听一下昨天晚上的事,你除了转移货,别的不要轻举妄动,不管什么人来提货,先装糊涂推个干净,但要掌握分寸,别撕破脸。我先弄清楚再说。”李健暗自打算让苏州站查一查。

朱江前脚走,李凌峰后脚到。

“大哥,我给你送补药。”李凌峰笑嘻嘻地放下手里的礼盒。

“障眼法!我的伤好了,你还是少来吧。你的案子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捱过了这阵子,还不是束之高阁成了悬案。反正基本是定案在中统身上。估计许世卿多少说了些好话,日本人除了骂人也只能不了了之。反正当狗就要看人脸色,大家都习惯了。”

“许世卿肯为你们出面?看来你们的两位局长是出了血的!”

“保命保乌纱要紧!听说许世卿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也要广积善缘,总比树敌太多的好。”

“怎么说?”

“76号开分店了!在苏州设立了苏州特务委员会特工分部。李氏夋不满足当苏州清乡会的主任,还要把自己的特工势力扩展进来,苏州的汉奸队伍里又多了一头狼,许世卿直接受到威胁,能不赶紧招兵买马吗?他这次肯帮我们,当然不白帮!”

李健心中一沉,李氏夋当汉奸还当出雄心壮志了!真是作死!接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还没正式宣布,今天才通知我们局,他们的人员都已到位,就差挂牌开业了!估计早就在筹备,却瞒得滴水不漏!”

李健微微皱眉,嘱咐李凌峰:“你今后也要小心,76号心狠手辣,不好对付。”

“放心!兵来将挡,我学的那些本事正愁没地方用!”

“特工和警察不是一回事,你在明,他们在暗而且不择手段,别大意!”李健严正警告着,随即又问:“昨天晚上的枪声是怎么回事?”

“就是76号的行动,说是打死了共产党,端了他们的一个联络点。他们这是生意开张放响鞭,立场子扬威呐!”

“死的人叫什么?有被活捉的吗?人关在哪儿”李健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李凌峰多机灵的人,立刻反问:“大哥,你不会还和共产党有瓜葛吧!我看你才是真正的统一战线!什么人都能招呼着跟你干!”

“我怎么认识共产党!不瞒你,我们把军火卖给了朱江的一个兄弟,昨晚应该提货,可人没来,收到消息说人死了。我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照你这么说,他们是共产党。问题是货还在我们这儿。我必须保证这批货被正主取走,既是为了信誉,也是为了安全。”

“明白,我帮你打听着。大哥,你教我的吐纳方法真好,我现在找到感觉了,舒服,太舒服了!真的是神清气爽,感觉要飘起来了!”

“贵在坚持!明天晚上我教你太极拳。”

“好!对了,绑架案也基本结案,我就没借口来找你,以后咱们见面就不方便了。”

“晚上练功不就能见面?白天有事给小武传个条子就行。”

“好!大哥,那我就走了!别忘了吃补药,我送的绝对是好东西,花了我一个月的薪水!”

“凌峰,打听共产党的事你要当心,别让人闻出味道来。”李健多嘱咐一句。

“知道啦!啰嗦!”李凌峰头也不回,洒脱地挥挥手,双手插兜,哼着小曲就走了。

李健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老了,李凌峰的朝气让他感到岁月的沉淀,自己也应该有过这样意气风发的时候,可却不记得了……

第六百五十四章 相见不相识

这天,李健接到许志明的电话到玉壶春见面。两人先谈了生意,然后照例一痛吃喝调侃。李健发现许志明的胃口越来越大,这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以他的能力恐怕做不到如此规模,背后肯定有许世卿的份!看来许世卿也不是没有弱点,钱财就是他的软肋,李健暗自开始盘算着。

两人尽欢,一起下楼,许志明喝得摇摇晃晃,扶着楼梯往下走,李健跟在后面,刚好有一对男女要上楼,看一个醉汉晃悠悠地走下来,就站在楼梯下等候。

李健注意到那个男的个子很高,在南方这样的高个子不多见,于是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同时点头微笑,表示对对方礼让的感谢。但同时发现,两人的神色都不自然,尤其是那个女的,几乎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神极为惊讶,似乎还带着一丝激动。李健没有多想,苏州城里有不少人认识自己,可自己不认识他们,认出自己指指点点、品头论足的很平常。

等他们走出玉壶春的大门,似乎是呆若木鸡的女人竟然想追出去却被高个子男人拽住了:“不是时机,上去说!”

两人上楼找了个雅间坐下来,叫了菜,等菜的功夫,女人几乎是用颤音对男人小声说:“昊然,总督办,是总督办!不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他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男人也很激动,但依旧有些疑虑:“我看着也像。可是他看到我们,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好像是陌生人?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不是师长的风格!会不会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不会!肯定是他!他的眼神,那种眼神,我忘不了!一定是他!昊然,为什么拦我?追上他一问不都清楚了!”

“雨新,你冷静点!别忘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万一有任何差错都会耽误大事!如果他真是师长,装作不认识我们一定有他的原因,我们贸然行动可能会带给他危险!”

“我知道。可是昊然,我怕我们会错过他!多少年了,总督办了无音信!多少人都在找他!新疆的那段日子还常常在我梦里!他活着,太好了!“女人潸然泪下。

男人的眼眶也汪洋着泪水,转头看向窗外,哽咽着说:“是,他活着,他活着!只要活着,我们就有重逢的一天!只要他活着,我们一定能找到他!”

李健送走了许志明,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两个人老是在眼前挥之不去,直到自己到清乡会被一大堆事务缠身才暂时忘却。晚上他去找李凌峰练功,李凌峰告诉他查到的消息。

“那天晚上死了两个,活捉了一个,死的人一个叫肖海青,另一个叫彭亮。活捉的是个女的,但受了重伤,76号照样刑讯,今天也死了。好像什么也没交代。这几个都是共产党,据说是被叛徒出卖,但叛徒是谁就不知道了。”

李健沉吟不语。

李凌峰又说:“大哥,你可小心。76号的人都跟疯狗一样,手段比日本人都狠!我就不明白,给人当狗还那么投入,真把日本人当亲爹亲娘了?欠揍的货!”

“你也小心,在狗窝里混,小心被疯狗咬!”

“大哥,不是我吓唬你。你的尾巴太明显了!你好功夫、好枪法的名声满天飞。76号初来乍到,也碍于你的身份不敢把你怎么着,可时间长了,你要是频频作案,可就悬了!我能一眼看穿,那帮王八蛋天天算计人的主儿,一定会盯上你!”

李健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觉得许世卿这个人怎么样?”

“一面之缘,不好说。但直觉上这个人经验丰富,深藏不露,不好对付。听说他也是从军统反水的,还跑到上海把军统给祸害了。”李凌峰突然意识到什么,停顿一下说:“大哥,你是不是想说,为什么许世卿没怀疑你?”

李健微微一笑:“你的脑子,真是一点就透!我也是刚刚想到的。其实我到苏州的任务之一就是杀了他,但上面严令我不能暴露身份,而这个人又是极其小心、行踪诡秘,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你来了苏州才多久就把我识破了,为什么他看不出来?还是有什么原因,他看穿了但不动手?”

李凌峰想了想说:“我觉得,他就算没有认定你,但一定会怀疑你!可我也想不出他为什么不动你?要说你的身份是不错的保护,可和你犯的案子相比,显然揭穿你更重要。从动机来看,不揭穿你,一定会有更大更诱惑的好处,让他舍不得动你!”

“舍不得动我?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还是为了钱?我和他侄子合伙走私,生意越做越大。我猜着就是许世卿在后面操控着许志明。难道他这么在乎钱?甚至怀疑我是抗日分子也能睁眼闭眼?”

“没什么不可能。这些人当汉奸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不管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既然担了汉奸的骂名,一定要得到等值的卖身钱。许世卿……或许觉得当汉奸也没前途,退而求其次,求财,挣够了钱,找个世外桃源享受生活,也算是求个善终。而那个李氏夋,只想站得更高,才不想以后是不是跌得更重!”

李健沉吟片刻,说:“不管什么原因,既然他不动我,我也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既然76号把手伸到了苏州,许世卿一定很难受,最好让他们龙虎相争,我们才能夹缝求存。”

“大哥,你还没想起从前吗?”李凌峰问。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李健觉得突兀。

“你从上海过来的,或许从前和许世卿打过交道。也不知道你们以前见过面没有。”

“我问过我的同僚,他说我们没见过面,但交过手。他曾两次诱捕,导致我们几乎全军覆没!这个人工于心计,很厉害!也许……我现在已经攥在他的手心里,动不动我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大哥,我看还是杀了他最保险,这样下去,你太危险了!”李凌峰越想越担心。

“能杀早就杀了。毕竟,我现在还不能冒险,牵连太多的性命。既然他不动我,那就赌一把,看看谁能笑到最后。”李健话虽说得轻松,可内心压力很大,危险在迫近,怎么能保住转运站,还有花家、淮西帮上上下下那么多人……

几日后,朱江来找李健。

“副帮主,我收到字条,你看。”

李健展开看,上面写着“墓地选好,请兄来办理交付,邙山山腰,明日午后见面。”

李健问:“你们的交易有什么凭证?”

“买卖的凭证是他们和卖主之间的,我这里就是一张库存单,凭单提货。”

“万一他们的单据已经落在76号手里,那就是个圈套。”

“要是已经拿到单据,为什么不直接抓我?”

“当然是为了货,也为了抓住你通共的实据。”

“那怎么办?如果是圈套,我的命不要紧,还会牵连淮西帮。如果不去,万一是真的买主,以为咱们赖帐,信誉先不提,要是急了眼来狠的,人家好歹也是政府承认的正规军,得罪不起啊!”

李健沉思片刻说:“这样,照规矩,单据上写的货品名称是暗语,我们备上两批货,你去看看,先答应下来,但时间地点要我们定,留下联络方式,等我们的通知。我暗中跟着他们,看看到底是哪路人,如果有诈,就按照字面内容交假的。”

“好,这样妥当。”

第六百五十五章 耐人寻味的谈话

第二天午后,朱江按照约定到了地方,果然有两个人等着,一个年轻高大,一个大概50岁上下。

朱江一抱拳说:“两位久等。我是义坞码头的管事朱江,我兄弟的消息是你们传给我的?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年长的人先开口说:“朱老板,幸会了!我叫宫简,他叫常昊然,我们是肖海青的合伙人。他不幸被日本人杀害,死前交代我们来找朱老板取货。”

朱江虽然已经从李健那里知道了肖海青的身份,却故意问道:“日本人为什么要害他?”

“因为他做了一个中国人应该做的事。”宫简说。

“什么事?”

“朱老板,肖海青曾经说过,你是他的结拜大哥,尽管你们有金兰之义,可有些事情他没告诉你,不是他不相信你,是我们的组织有纪律。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抗击日本人,让穷苦人当家作主。你就算不信我们,也该相信你的好兄弟。这个是他用性命保存下来的,上面还有他的血。“宫简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过来。

朱江接过来,却见那张纸上一片殷红,打开一看,就是库存单的提货凭证。朱江的心绪一时起伏,肖海青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这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弟,失踪几年之后,再回来虽然有些神神秘秘,可到底是自己的好兄弟!现在他的血迹仍在,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朱江叠好单据递回去,压抑着悲情说:“我们生意上的规矩,认单不认人。既然你们有凭据,他存在我们那里的货你们可以提走。不过,交货时间地点我们定。怎么找到你们?我们再通知取货时间和地点。”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宫简说:“那好,希望能尽快让我们提货。要找我们,到吉福路找个背着有大补丁的灰色斜挎包的报童买报纸,先给张大票,孩子收了钱却找回几张缺角的法币,你把消息夹在里面,就说钱不对,不买了。”

朱江说:“好。我会尽快。我兄弟的尸首在哪儿?”

“被76号埋到乱葬岗,我们已经把他偷偷移出来安葬了。就在那边。我带你去。“

三个人来到一座新坟前,坟包很小,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周围荒草凄凄。朱江忍不住大滴的眼泪往下掉,跪下来颤抖的手摸着坟头上的泥土,叫一声:”兄弟,哥来看你了!那天,我等着你,还备了酒菜,想着咱哥俩喝两盅,没想到……就再也等不到了!兄弟,好兄弟!你要是在天有灵,刮一阵风,让哥知道,哥的话你听到了!”谁知话音才落,一阵风刮得杂草不断晃动,朱江一愣,随即仰望苍天,喊了一声:”兄弟,你来了!看哥一眼,你放心走吧!你的事我不会误!“

旁边的宫简和常昊然亦是泪流满面!

然而这一切都被一双眼睛关注着,李健悄悄尾随,藏身在一棵树上,看朱江为兄弟悲痛难当,同时他也认出了那个高个子,竟然就是在玉壶春见过的那人,不知为什么觉得那人眼熟,心中总有一丝隐隐的亲切久违之感。过了一阵子,他看到朱江和那两人告辞各自下山,就悄悄跟着两人一路往苏州城而来,半路上他们进了一个路边茶叶店,时间不大就出来,继续赶回苏州。李健跟得很远,两人固然保持着警觉,却没有发觉他。终于进了苏州,李健眼看着他们进了一个杂货店,等了很久都再没出来,知道这里就是他们的落脚处。于是耐心等到晚上,翻墙而入,伏在房上揭开屋瓦听屋里人说话。

“昊然,我还是担心,既然提货单也验过了,为什么不能马上提货,还要等他们的通知?会不会有诈,他们是想有意拖延时间,要给我们设个陷阱?”一个女人的声音。

“朱江这个人应该可靠,宫简说他们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他虽然江湖,但为人还算忠厚,讲义气,曾经和肖海青一块闲聊的时候,也表示痛恨日本人,只不过因为跟着花家才不得已给日本人办事。在肖海青的坟前,看得出来,他是有真情意的!我想……或许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我们,所以还在犹豫。”

“那怎么才能相信我们?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他拖得起,我们拖不起。得赶快把货运到根据地去,在这里夜长梦多,游击队又弹药匮乏!真是急死人了!”

“事出突然,谨慎些是对的!李氏夋刚成立了特务组织,苏州形势会更加严峻。我倒是觉得要是朱江这个人可靠,可以发展他加入我们,既然军统利用码头走私,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李健在房上听得一惊:怎么军统的秘密他们竟然知道!那就是说要么码头里有共产党渗透,要么就是军统里也有他们的特工!好在如今是国共一致抗日,要不然自己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等这件事能交接顺利,我们再深入了解一下这个朱江,他能加入我们当然是好事。昊然,我有些后悔,后悔那天没有追上去拦住总督办!好不容易见到他,万一再失去他的踪迹,我会后悔一辈子!当初我跟总督办说,一定要活下来,将来还要见面!果然他做到了!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你说,他看到我们,会是什么表情?”女人忍不住憧憬着。

“你忘了,那天他见到我们,像是不认识的表情!我还是觉得不对劲!他应该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既然遇到故人,一定会情不自禁地打招呼!就算不方便打招呼,见面的那一刹那,至少会有惊讶的表情吧。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就像是看着陌生人,还对着我们笑了笑,那是一种对陌生人的礼貌而已。天下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所以我后悔,那天不该听你的,要是冲上去拉住他问一问,不什么都清楚了。现在在这里瞎猜,连他住在哪儿都不知道!”女人抱怨着。

“你胡闹!那天我们是去接头!能容得了你在那里叙旧吗?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耽误大事,给组织和师长都带来危险!”

“我知道!所以才忍着没过去。可是我害怕就这么再次失去他!我们大家这么多年都在找他!谭大哥他们都快跑遍了整个中国,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有时候我也真恨总督办,为什么一个人离开,明知道我们不会离开他,还要把我们都抛开!”

“雨新,别纠结了。师长自有他的意志,他自责辜负了义勇军的兄弟们,说自己无颜相见!凡事有好有坏,他一个人,再无须背负着那么沉重的责任。我担心他日重逢,如果他知道现在新疆的局势,就好比钝刀子慢慢捅他的心窝,你忍心再伤他一次?”

“昊然,我们说好了,要是和总督办见面,我们撒个谎,就说……就说不知道义勇军的情况吧。你说他会不会已经听到了风声?”

“难说。新疆闭塞,内地又是战乱,新疆的内部消息,要不是格外关注的人,有特殊消息渠道,不会了解得那么清楚。我们最好说得含糊些,该瞒的还是要瞒。”

“昊然,明天我们出去走走,熟悉一下环境。想想怎么才能找到总督办。”

“好,我去倒水,我们洗洗早点睡,明天早点出门。”男人拿着脸盆出门到柴房打水,李健就此悄悄离开。

第六百五十六章 两个名字

李健回到家陷入沉思:首先,可以断定他们是真的共产党,交易可以进行。可是关于他们口中的那个总督办,怎么觉得好像是在说自己?回想起那天玉壶春酒楼的第一次碰面,他礼貌地对他们笑了笑,而那两人的神情极为震惊。可见他们认识自己,但是为什么一个人称呼总督办,另一个却称呼师长,还提到新疆和义勇军,到底是怎么回事?认错人了?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是……他们是我的故人?总督办?师长?新疆?义勇军?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健苦思无果,强迫自己睡觉,可是翻烙饼一样怎么也睡不着,情绪渐渐失控,直到头痛袭来,赶紧拉开抽屉找出一瓶止痛药,吃了两粒,让激动的神经陷入麻醉,终于丧失意识。

睡梦中的李健,梦中不知身是客,只道眼前是真身。在梦里,依稀听到有人在问:“总督办!喝茶还是喝热水?”

李健猛地睁开眼,翻身坐起,脑子里还在回响着一个女人的声音,“总督办……总督办……”李健双手抱着头,喃喃自问:谁是总督办?总督办是谁?他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李健到朱江的码头已经快中午了,朱江看他的神色不太好,就问:”副帮主,没睡好?”

李健避而不答:“进屋说话。”

朱江会意,把人支走,关上门。李健说:“昨天我跟踪他们到了他们的落脚点,听了他们的谈话,可以断定他们是真的共产党。你可以立刻交货。”

“既然我们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以后还要接触吗?”

“我说过,只要是为国为民的良心事,能帮就帮。不过一定要做得滴水不漏!共产党和国民党曾经是敌人,保不齐以后还是,小心为妙。你把经手的人分开,不能和转运站的人有交叉,仓库也别混着,共产党这边的往来只有你我知道,其他人都瞒着,无论是帮主还是龙师爷!”李健的言辞很严厉。

朱江知道事情轻重,忙说:“副帮主放心,我想个法子打打掩护,就当是我自己的私货,就是出事,也绝不连累别人!”

“有什么都推到我这儿来,我有办法应付。”

“副帮主,这事也是因为我兄弟而起,我该担着!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保你就是保我们大伙儿!放心,我睡觉都会睁着一只眼,一定不会坏事!”

晚上,李健和李凌峰练完功,两人坐下休息,李健问李凌峰:“凌峰,你知道总督办是个什么官职?”

“总督办?没听说过。这都是哪年的黄历了?怕是北伐前的事了吧!要么是大清朝那会儿?”李凌峰轻松地开着玩笑。

“应该是新疆那边的官职。”

“新疆?新疆一直就是个国中国,弄这么个奇怪的官名,还以为回到了大清!听说那边人说话打嘟噜,你说要是打着嘟噜说‘总督办’这三个字,是什么味儿?总督办,不好,总督办,总督办舌头都要抽筋了!”李凌峰还真的卷着舌头说了几遍,那奇怪的音调令人忍俊不禁。但,李健没笑。

“你能不能帮我查查,新疆的总督办……不是现任,是之前的前几任,都是什么人。还有,义勇军的前任师长是谁。“李健的声音格外低沉。

李凌峰终于觉察出李健有心事,赶紧收起不正经的心态,问道:”大哥,怎么对新疆感兴趣?你是要找人?他是新疆的什么总督办?有没有大概的范围?比如年龄、籍贯、经历、特征?我找起来也有个范围。“

“可能姓李,也许叫李健,我的年纪和样貌,就这些。”

李凌峰腾地坐起来,兴奋且惊讶地说:”大哥,你想起来了?想起以前了?你曾经在新疆当过总督办?“

”我一点记忆都没有。只是偶然遇到两个人,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觉得他们是在谈论我,可一个人称呼我总督办,另一个人却称呼我师长。如果他们没认错人,也许是我从前的故人。我要弄清楚总督办和师长是怎么回事,也许一切就都有答案了。“

”那你为什么不当面问问?一问不就全清楚了?”

“我想先自己查查。况且,那两个人是共产党,我是军统,最好不见。”

“好!大哥,包在我身上。”

几天后的晚上,李凌峰和李健又在老地方见面,李凌峰却无心练功,见面就说:”大哥,我把能查到的都查了,新疆的确曾经有个总督办姓李,他叫李天行,同时也是从苏联回归的东北抗日义勇军的师长,军衔是少将。你有没有印象?”

“李天行?李天行?义勇军师长,总督办,李天行……“李健喃喃自语,在脑海里拼命搜寻。

李凌峰接着说:”大哥,要不你听我说完,看看有没有印象。李天行是东北胡子出身,后来加入国军115师,做到了骑兵团长,义勇军兵败后奉命撤入苏联境内,一段时间后经由西伯利亚进入新疆,那时,李天行已经晋升为少将师长,统领所有进入新疆的近三万义勇军。在新疆期间,因屡次剿匪立功,被推举为新疆边防总督办,总揽新疆兵权。当时新疆政府主席是郑治才,表面上是郑治才官大一级,不过历来有兵就是王,李天行才是真正的新疆王。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突然遭到土匪劫杀。郑治才接管了义勇军,还同时身兼总督办,从此,新疆王就变成了郑治才,直到现在。“李凌峰边说边盯着李健看,夜色迷蒙,月光清冷,李天行的侧脸雕塑般冷静,直到听到”郑治才“三个字,似乎一震,而后陷入沉思,却突然双手捂着头,神情极其痛苦。

李凌峰赶紧扶他坐下,但坐都坐不住,只好躺下,李凌峰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但听李健说过他有头疾,找了找他身上也没带着药,只好守在他身边,眼睁睁看着他昏了过去。

李天行,李健……李凌峰在心里不断默念这两个名字,突然,他脱口而出:”天行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李凌峰看着仍在昏睡的李健,会心一笑,小声说:“大哥,我知道了,李天行就是李健,李健就是李天行!人如其名!可惜你不记得从前,我还真想知道你曾经的那些传奇!”李凌峰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心中的震惊和激动,眼中的李健实在是让自己眼花缭乱,他现在的身份经历就已经够传奇了,没想到竟然还有着一个更加传奇的过去,一位抗日英雄,少将师长,曾经的新疆王,如何离奇被害,又死而复生,竟成为军统杀手,李健的一切如磁石一般地吸引着他。

李健一睁眼就看到天上星光闪烁,月华如霜。他坐起来,李凌峰关切地问:“大哥,头还疼吗?”

李健依旧头痛,但还能忍,带着歉意说:“抱歉,看来今天不能练功了,后半夜了吧。”

“大哥,我送你回去吧,你需要好好休息。”

“不必!谢谢你,凌峰。李天行和我是不是一个人还不能确定,给我点时间再想想。”

“大哥,这两个名字是有意义的!李天行,李健,合起来就是天行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看你们应该就是一个人。大哥,你慢慢想,我再多找些更详细的消息,争取帮你想起来。”

“谢了!凌峰,最近日本人加紧巡逻,你要小心。”

“知道了!啰嗦!以后我不叫你大哥,叫你老人家得了!”李凌峰转过身摆摆手,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李健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月亮,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李天行真的是我吗?东北抗日义勇军,他们是我曾经并肩战斗的兄弟?他们还好吗?李健回想着那日听到的谈话,心中却升起浓浓的隐忧。

第六百五十七章 天狼会

这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李健在一艘不大的游船上喝着清茶,看着太湖湖面上水雾濛濛,远处的岛似乎是漂浮在水上,在雨雾中或隐或现,宛如海中仙山,不禁慨叹,美好的事情总是虚无缥缈。

一艘乌篷船在雨雾中穿行,摇摇荡荡不断接近着游船,当两船并行,一个带着大斗笠的人走上船头朗声说:“船帮老大双头凤,拜见淮西帮李副帮主。

朱江立刻现身,抱拳道:“船老大,副帮主已恭候多时,请!”

双头凤轻松跳上游船进了船舱,李健已经起身迎上来,抱拳说:“李某恭候船老大,请坐!”

双头凤大方地落座,近距离打量李健,她的直觉告诉她,李健就是蒙面人。

双头凤虽然认定救了她和船帮的就是李健,但既然李健不愿意亮出身份,自己强行拆穿就是伤了对方的颜面,也就避而不谈,直接进入主题:“李副帮主,这次冒昧请你来,一个是感谢朱香主屡次搭救之恩,再就是想谈谈我们将来能否合作的问题。”

李健当然顺势说:“朱香主的事我也是事后知道的。都是江湖人,江湖救急理所应当,何况还是为了对付日本人,那就更加责无旁贷。听说船老大受了伤,不知道可痊愈了?”

“多谢关心,全好了!李副帮主自从执掌淮西帮,淮西帮的声威更胜从前!副帮主的大名我们仰慕已久,只是一直无缘相见。今日一见,副帮主果然气度不凡!我双头凤虽是一介女流,纵横太湖多年,从不轻易服人,如今李副帮主就是我双头凤真心佩服的第一人!”

“船老大盛赞,李某实不敢当!我也早就听过双头凤的大名,尽管日本人凶悍强横,苏州早就沦为占领区。可是这太湖一直还是你双头凤的天下,你带着那些有骨气的兄弟誓死抗争,李某真心佩服!李某惭愧!再怎么说,我这个汉奸的污名,绝当不起佩服二字!”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知道李副帮主绝非任人驱使之徒,有些话不能明说,但我们江湖人不喜欢绕弯子,你做的事,是黑是白我们清楚,所以才诚心邀请你过来商讨抗日大计!”

“抗日大计?还请船老大明示?”

“苏州虽然沦陷,没了正规军,可还有很多人坚持反抗!不光是我们太湖船帮,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帮会,老百姓的锄奸团,共产党和国军的游击队,甚至表面上是汉奸,却暗中抗日的人。我在想,如果有人能把他们联合起来,力量就不可小觑!就拿我们船帮最近遭到日军清剿来说,要不是你们淮西帮仗义援手,我们的损失就惨了!我思前想后,觉得应该大家合伙一起干,否则一盘散沙,白白让小鬼子一个个地收拾!”

“船老大说的有道理,大家聚起来当然比分散的好。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联合各方成立一个抗日联盟,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天狼会。由李副帮主你来坐头把交椅。我知道李副帮主身份特殊不能抛头露面,没关系,你蒙着面,以天狼为号,我们大家都以你为马首是瞻,把大伙的力量攥成一个拳头,一定能痛打小鬼子!”

“天狼?谁会信服一个蒙着面的陌生人?这样似乎不妥吧!”李健心中明白,双头凤已经认定自己是天狼,虽不明着揭穿,但竟然想出这种方式让我堂而皇之地成为天狼,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陌生人?看来李副帮主最近忙于俗务,不太过问江湖事。我已经把天狼的作为广布各个帮派,如今的江湖,天狼的大名可谓如雷贯耳!我也放出话去,船帮上下唯天狼之命是从!并且联系了各帮派和抗日团体成立天狼会,推举天狼为首领!只要天狼会做出惊天地的事,自然声威远布,招兵买马就是一张口的事!小日本就那点儿人,我们只要联合起来还怕他们不成!李副帮主,如今万事俱备,就欠你这个东风了!”

别说李健听了大为意外,就是朱江也目瞪口呆,没想到双头凤实在是比男人都敢做,这么大的事,竟然不打招呼就一手操办,事到临头再把李健逼上梁山!

李健不喜欢这种被强迫的感觉,何况双头凤想得太简单,纵然这些人是一腔热血,但他们都是各有拖累、各怀心思,如何能跟着一个身份不明的蒙面人以身犯险?李健纵然忘记了从前自1931年起就亲历的和日本人的种种较量,但仅凭着有记忆的这些日子的经历,他就知道要打垮日本人绝非易事。何况自己身份特殊,牵一发而动全身,军统的转运站事关重大,还担负着花家淮西帮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

李健垂目沉思:虽然双头凤做事有欠考虑,但也并非全无道理。国人一盘散沙似的局面,的确会让日本人占尽便宜。双头凤已经拉起了大旗,自己要是掣肘,伤了面子是小,也失去了一次聚沙成堆的机会。不如先稳住他们,自己再想个稳妥的办法,果真能善加引导这些抗日力量,也是救国救民的好事。

双头凤盯着他,心中不免焦急,也知道自己做事莽撞,就怕李健拉下脸来甩手不干,自己在江湖上的面子就跌大了!忍不住又说:“李副帮主,我知道自己做事过于鲁莽,没事先和你商量就擅自做主。可我真的是为了大家一起打鬼子!我着急,也怕自己独木难支,不得已出此下策,得罪之处,还请李副帮主海涵!”

朱江忍不住说:“船老大,你这么做不是为难我们副帮主?你把话都传出去了,你说我们接还是不接?这不是把我们逼上梁山嘛!”

双头凤面露尴尬,自知理亏,只好放低姿态说:“朱香主,的确是我考虑不周,还望朱香主和李副帮主看在我诚心一片,都是为打鬼子着想,就勉为其难吧!我也找不出比李副帮主更能服众的人了!”

李健主意已定,冲双头凤一抱拳说:“承蒙船老大和众位兄弟的厚爱,这个天狼的名号,我接了!”

朱江感到意外,双头凤则是欣喜若狂,单膝下跪:“太湖船帮双头凤见过天狼,从此甘当马前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健上前扶起她说:“船老大,我接天狼名号的唯一目的,就是希望能聚沙成堆,团结大伙的力量对付鬼子。不过我也丑话说在前面,既然让我来挑这个头,那要做什么,怎么做就必须听我的。我李健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尽责!天狼会不能只是个傍起来打群架的组织,日本人也不是人多就能轻易打败的。何况这里毕竟是占领区,日本人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而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有家有室的老百姓!鬼子搞清乡、搞连坐,我们图一时痛快打了就跑,遭殃的可是老百姓。所以就算是天狼会的抗日大旗竖起来了,也不能草率行动。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天狼会成为真正能痛揍鬼子的拳头。”

李健的话更让双头凤觉得自己跟对了人,于是一口答应:“天狼,你说什么我做什么!只要有你在,我双头凤觉得踏实、死而无憾!”

“那好!你等我的消息。”

“好!天狼,双头凤随时听候吩咐。告辞!”

双头凤走后,朱江说:“副帮主,你怎么就答应了?你可是咱们的顶梁柱,现在光是咱自己的事都够忙乎的,明着有清乡会、商会、帮务、码头,暗地里还有转运站,你忙得过来吗?再说,天狼的名头听着好像挺光鲜,让你做抗日联盟的头把交椅,这就是让你当出头鸟!树大招风,一不小心就是杀身之祸!我看你还是和大伙商量商量,至少和帮主、龙师爷商量一下再定。”

“我知道风险大,但双头凤的确是为了抗日着想,我不想寒了这些抗日义士的心。事情总要有人来做,她把台子搭好了,我不能干拆台的事。等帮主回来了,她就能把商铺和帮务接过去,我专心运营转运站和天狼会,当然明着还有清乡会。债多了不愁,我干的事不是让国人恨,就是让日本人恨,再多加几件没什么区别。帮主和龙师爷那里,到了合适的时机我再告诉他们。暂时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就行了。”

朱江见李健一意孤行,不禁面沉如水,心焦如焚,可是也没什么话能反驳,只好先按下再说。

第六百五十八章 意外的消息

晚上,李健见到李凌峰,把天狼会的事向他和盘托出,李凌峰兴奋地说:“大哥,这个位置非你莫属!其实你不是已经这么做了,无论是江湖、军统、中统还是共产党,你都不分彼此尽力维护!一个天狼会而已,你统帅过三万义勇军,堂堂少将师长当一个抗日联盟的首领,你的能力绰绰有余!”

李健面色微微一沉,说:”以前的事我还不能确定。这个抗日联盟首领,我未必就胜任。怎么做我心里也没底,想听听你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双头凤说得对,这么多人想抗日,可都是各自为战,日本人反而能各个击破。如果联合起来就大不一样。比方说,共产党和国军的游击队当明枪,用游击战骚扰日军消耗日军,天狼会则是暗箭,利用三教九流的人脉给游击队提供情报和供给,营救被捕的人,甚至辅助游击战。这就好比织了一张大网,把企图分割占领区的日军实施反包围,让他们表面上是占领,实际上疲于奔命,不断被耗损!等到国军发起反攻,我们就里应外合!”

李健若有所思,补充道:“你说得对,我们的优势在于处于暗处,分散于各个角落,如果把这些散落的点连起来,就是一张大网,能够收集情报,提供各种帮助。用码头走私,为游击队提供军火、药品、情报、招募人员、搞营救。情报很重要,你和我都能利用自己的身份搞到重要情报!淮西帮控制着码头,太湖船帮在太湖一带连日本人都头疼,青帮、红门、三合会……各有势力和人脉,如果能一条心做事,无异于一支庞大的地下军队!在占领区保存这样一支有生力量,不仅能消耗和牵制日军,一旦时机成熟,从阴影中走出来,就是那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是这样!大哥,我们干吧!你需要我做什么?我把我铁大哥也拉进来,还能再发展几个人!”

“先不要贪多。目前只是刚刚起步,我也是摸索着做。先把骨架搭起来再慢慢壮大。你也帮我好好想想,天狼会要用什么形式组建起来?凡事有利有弊,网越大越容易出漏洞!想尽可能团结更多的人就无法兼顾管控严密。天狼会不是军统,也不能做军统,它应该有自己的目标和组织形式。凌峰,你帮我想想。”

“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尽快弄出一套方案来。”

李健拍拍他的肩膀说:“我很庆幸你这么快就揭穿了我,让我得到一个好帮手!”

“大哥,来苏州是我最正确的决定!没想到我遇到大哥这样的人物,还能跟随左右干大事!梦想成真,太刺激了!”李凌峰充满着年轻人的英雄情怀。

李健却警觉着:这个年轻人把危险当成了做梦!随即严肃地说:“凌峰,我把你带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环境,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的任何一个小小失误都可能让你丧命!记住,没有我的话,你不要擅自行动,你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要说,包括你的铁大哥。你身在警察局,随时和日本人、许世卿和李氏夋的杀手特工打交道,你可千万不能大意!”

“知道了!老人家!啰嗦!”李凌峰显然没把李健的警告当回事。

李健更加严肃:“凌峰,我可是在警告你,就这一次!如果让我觉得你把这么危险的事只是当作一个刺激的梦,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

李凌峰看李健如此严厉,终于重视起来,赶紧说:“大哥,我知道了。我一定谨言慎行,随时保持十二分的小心!”

“好,我要的是百战不挠的斗士,不是出师未捷的烈士!”

“大哥,我懂。不把小日本赶出中国,我绝不做烈士!”

李健笑笑,看了眼月色说:“那好,我们过两招,希望你说到做到!”

李凌峰笑嘻嘻地说:“想让我不当烈士,大哥可别留一手,说好了倾囊相授,你也要说到做到!”

谁知道,头天晚上李凌峰答应得好好的,第二天他竟然意外出现在商会,让人看着很扎眼。

李凌峰见到李健装作是偶然遇到,殷勤地主动伸手打招呼:“哎呀,李先生,好久不见!”

李健也只好装作意外的样子:“是李队长,真是稀客!怎么今天到商会来?有什么公干?”当两人握手的瞬间,李健感觉到手心有个异物,不动声色地藏在手心。

“哦,今天刚好奉命到附近调查一个案子,过来问问有没有目击证人提供更多的线索。李先生这是要走?”

“是,抱歉,李某俗务缠身,不打扰李队长查案了。”

“好!您请便!那就改日再聊。”

“再见!”

李健进入车内,赶紧打开手心,里面是个叠得很小的字条,展开看,小字写着“今晚76号行动,明星戏院,时间目标不明。共产党叛徒叫谷丰仓。”

李健沉思片刻,吩咐道:“先去义坞码头。”

到了义坞码头,李健找到朱江吩咐:“马上秘密找一个叫谷丰仓的人,我要知道这个人今天的行踪,尤其是和明星剧院有关的消息。别动用淮西帮的人,找双头凤帮忙,尽快找到他!”

吩咐完,李健驱车到清乡会办事,下午回到香堂处理一些急务,眼看着太阳西斜,终于看到朱江匆匆而来,附耳说:“找到了,谷丰仓是沁香茶叶店的老板,今天晚上7点约了人去看电影,就在明星剧院。”

“约了什么人?”

“没打听出来。估计是情人吧?他有老婆孩子,不带着他们去看电影,难道还跟个大老爷们去?一定是个女人!”

“知道了。今晚要开香堂收徒,帮我通知他们改在明天晚上。”

朱江立刻意识到什么,忙说:“副帮主,你要去明星剧院?什么事,我去不行吗?”

“这件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能见机行事。对了,人怎么查出来的?”

“双头凤给我的消息,她把能动用的各帮派人脉都用上了。副帮主,你一句话,就能把苏州立刻给翻个底朝天!别说找人,找只耗子都没问题!照这么看,天狼会还真有点意思!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用淮西帮的人?”

“淮西帮关系着转运站的安危,不能有丝毫闪失。今后天狼会和淮西帮各司其职,大有可为!”

朱江却暗自担忧,淮西帮的事已经是如履薄冰,再加上一个鱼龙混杂的天狼会,李健已经把自己推到了悬崖边上!我该不该告诉龙师爷和帮主,他们一定不会赞同。

第六百五十九章 田心仪

李健乔装后到了沁香茶叶店,假装买茶叶认定了谁是谷丰仓。等到茶叶店关门打烊,不多时,穿长衫的谷丰仓走出来,李健悄悄跟上他,一路往明星剧院而来。

进了剧院,电影还没开始,人们陆续入场,李健装作找座位观察周围的环境,发现谷丰仓落座后,坐在他周围的人表情刻板,不像是看电影应该有的轻松表情,反而显得紧张和警惕。谷丰仓附近的几个位子是空的,李健观察着周围那些正在找座位的人,突然看到那个高个子共产党挽着妻子正往这边走,李健立刻判断他们就是76号的目标,马上从人群中挤过去,装作不小心撞到他们,小声说:“常昊然,我们的座位在那边,跟我来。”

两人一惊,想认清说话人是谁,但李健带着鸭舌帽,帽檐压低,看不清面孔,他们初到苏州,还没什么熟人,可却被叫出名字,两人都是手心冒汗,犹疑不决。

李健趁周围人不多的一个空隙,轻声说:“有狗,快走!”

两人一听,也顾不得那么多,转身跟着他往外走,可是李健很快发现门口有些人形迹可疑,意识到出不去了,随即带着两人横向往最左侧的座位走去,那里位置偏,自然人也少,他们找了三个空位坐下来。终于剧场里的灯灭了,放映机开始转动,荧幕上出现影像和声音。谷丰仓看着身边依旧空着的座位紧张而沮丧,在他后排的一个人突然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李健知道再不走就走不了了。他回头看了看放映机的位置,突然掏出枪一枪打中放映机,剧院里顿时漆黑一片,女人的惊叫声此起彼伏,夹杂着人们慌乱的呼喊和叫骂声。李健一把抓住常昊然的手臂,低声说:“跟我走!”带着两人往后台而去。

李健三人到了后台,后台亮着昏黄的灯,三个人都不认路,只能凭直觉找出口,猛然间李健听到了人声,推了高个子一把:“有人!”

话音才落,子弹擦身而过,李健边躲边还击,冒险利用快速变换的身形逼近对方,接连打中两个人,带着常昊然夫妇继续找出口,耳边听到迎面不少人正在跑过来,立刻带着两人往反方向走,可是除了上楼,竟然没路了。三人只好上楼,听到下面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

李健推开一扇窗户,外面夜色朦胧,下面的街道人静悄悄的,李健回身对常昊然说:“我带着她先跳下去,五秒钟之后,你跳下来,我接住你,相信我!”

然后伸臂搂住女人的腰,跃上窗台,跳了下去。女人已经听出那个熟悉的声音,心中一阵激动,竟然不怕,紧紧抓住李健的衣服,就像是撑着一把大伞,飘飘忽忽地落在地上,李健放开手低声吩咐:“站在墙边。”

常昊然看到两人安全落地,心中也猜出来人是谁,毫不犹豫就上了窗台,在他跳下的瞬间,一颗子弹向他射来,他失去平衡掉了下去。李健从侧面飞身接住他,常昊然双脚落地站稳,用手捂住左臂,与此同时,上面有人已经探出头来,李健抬手一枪就打中了那人的头,一时间窗户前没人敢再伸头。

李健低声说:“你们先走!”

两人马上往前跑,李健跟在后面放缓速度,不断回身枪击窗户玻璃和敢于露头的人,然后再追上两人,不由分说背上常昊然,一路往雀园而去。身后的追兵追赶不及,迷失在交错的巷道里。

李健带着两人翻墙而入,雀园已经好久没人住了,屋子里不少灰尘,但至少安全。李健把常昊然背进自己的卧室,点了灯,赶紧点穴止血,找了干净的布备好,拿出一枚飞镖,在火上烧了,点了穴让常昊然失去意识,给他取出子弹,包扎好伤口。

女人将一切看在眼里,激动得泪流满面。等李健忙完了,给常昊然盖好被子,才一转身,女人就悲喜交加地喊出了声:“总督办,你还活着!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答应我的一定会做到!”

李健没说话,缓缓摘了帽子,取下假胡子,低沉地说:“你确定没有认错人?我不认识你们。”

女人愕然地说:“总督办,你在说什么?我是田心仪啊!你的秘书,田心仪!他是你的参谋官吴笛,你怎么会不认得我们!”

李健回头看了看睡着的吴笛,对田心仪说:“我们到外面说。”

两人在外间坐下,李健打量着田心仪,同时努力想找到哪怕是一点点的印象,却依旧徒劳,只好说:“你真的确定我就是那个总督办?能不能说出具体的证据?”

田心仪惊讶得几乎是叫出来:“证据?总督办,你是怎么了?真的不记得我了?可我永远都忘不了你!你的样子没变,声音没变,你……你的眼神,你的功夫!你到底怎么了?”

“还有吗?声音、样貌也可能认错。”李健的声音有些冷。

田心怡睁大眼睛脱口而出:“不会错!天下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那种感觉不会错!还有,还有……对,你有胃病,你这里还有后背受过枪伤!那两枪打在肺部差点要了你的命!”她用手指着李健枪伤的位置。

至此李健不得不信,如果说模样和声音难以作为完全可靠的证据,但自己的胃病和那两处枪伤,尤其是后者,一个陌生人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他终于完全相信,自己曾经的名字是李天行!

李健心中一阵激动,原来这两个人真是自己的故人,过往的经历终于可以知晓,他随即坦然相告:“对不起,我真不记得了。我应该是被炮弹打伤过,脑子里有个异物,丧失了记忆。你说你叫田心仪,是我的秘书?他叫吴笛,是我的参谋官。也就是说,你们是我以前的故人,知道我的过去,能告诉我,我以前是什么人,经历过什么吗?”

田心仪一时惊得说不出话,缓了缓才说:“怎么会这样?总督办你丧失了记忆?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你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可你怎么知道吴迪化名常昊然?”

“我偷听过你们的谈话,知道你们的身份,知道他叫常昊然,常昊然叫你雨新。我也去调查了新疆的前任总督办,似乎我真正的名字应该是李天行?对吗?”

田心仪克制着翻腾的心绪,却又悲上心头:“对!你曾经是新疆边防督办处的总督办,还是抗日义勇军的师长。后来被郑治才设计陷害,你为了消弭战乱,保全义勇军和无辜百姓的性命,以身犯险刺杀郑治才,失败后孤身一人离开新疆,离开我们!几年来,我们大家分散在各处,但不管在哪儿,都没有停止寻找你。总督办,只要你活着就好,就算不记得从前,不记得我们,只要你活着……”田心仪失声痛哭,用手捂着嘴,难以自制。

第六百六十章 善意谎言

面对真情流露的田心仪,李健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不免心绪起伏,耐心等着她渐渐止住哭泣,沉声道:“田小姐,我能这么称呼你吗?”

田心仪泪痕犹在:“总督办,以前你叫我田秘书,要不还是叫名字好吗?就叫我心仪,这样很亲近。”

“好吧,心仪。你能给我讲讲李天行吗?我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虽然我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恢复记忆,但至少我能从你们的口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好,总……总督办。我还能这么称呼你吗?在我心中,这个称呼刻骨铭心,我做梦都会这么称呼你!”

“可以。谢谢你,田心仪,田秘书。“李健很是感动。

田心仪听到”田秘书“三个字,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好容易努力控制住情绪,缓缓地开始讲述她所经历过的关于李天行的那段岁月,她的记忆如开闸的江水,那些如烟往事历历在目,如同昨日。

李健静静地听着,被田心仪逐渐带入一个既陌生又感伤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李健是李天行,经历着一场诡谲变幻的战争。田心仪原本还是非常急切地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李健,但讲着讲着,她开始犹豫开始后悔:那段往事的结局惨烈异常,无论是对总督办本人,还是对追随他的义勇军,即便是自己和吴笛,这么多年来每次想起来都心痛如绞,更何况是受打击最大的总督办!或许是上天垂怜让他失忆,自己却要重揭他的伤疤,岂不是太过残忍!

田心仪讲到最后郑治才要孤注一掷逼迫李天行下台的时候,她停住了,找借口说:“总督办,天很晚了,我也累了。我们能明天再说吗?”

李健已经猜出结局的走向,但他很想知道那些追随者的命运,急切地恳求着:“对不起,心仪,再耽误你一点时间,能不能告诉我大家最后的去向,不需要过程,只要结果。”

田心仪暗自感慨:纵然他忘了往事,但总督办到底是总督办,他最放在心上的还是别人!可是我怎么说得出口!他的妹妹和知己死了,义勇军的亲信死的死,走的走,留下的听说被郑治才先利用,再过河拆桥,前前后后战死加上迫害死的将近一半。如果告诉他,就怕他会疯掉的!

打定了主意的田心仪说:“总督办,你总是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郑治才就是利用你的重情义,用千万人的命要挟你、引诱你掉入他的陷阱!你不惜要同归于尽去刺杀郑治才,谁知道那只是他的替身,反而差点杀了你。后来郑治才如愿以偿当上了新疆王,谭大哥带着你的亲信远走他乡,如今也不知道近况如何。我和吴笛四处流浪,却也算患难见真情,我们因此结成夫妻。你妹妹阿依丽古娜失踪,维克托莉娅回了苏联。颜平回到养父身边,后来听说扬凤举病死,颜平估计又去云游江湖了。而你,总督办,你留下了一封信,说你要一个人离开,让我们都不要找你!可是总督办,我们怎么能不找你?这么多年来我们疯狂地找你!我和吴笛是,谭大哥、葛钺他们更是如此!六年了!六年来,我们盼着见到你,一刻都没有淡忘,多少次我从梦中惊醒,梦里还在一起,总督办的称呼一直在耳边回响!要是颜平、谭大哥他们知道你在苏州该多好,你们见面一定会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总督办,我……不是在做梦吧?这是真的吗?你真的就在我的眼前?”田心仪几乎失控,顾不上去擦拭泉涌般的泪水,只是紧紧盯着李健,害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李健听到这个结局,大家虽然失散,可都还活着,唯有阿依丽古娜的失踪让人担心,但毕竟还有希望。他多多少少松了口气,看到田心仪激动得失态,也很感动:“心仪,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对不起,因为我让你们这么多年颠沛流离。现在我们能够重逢,我一定尽我的最大力量补偿你们!今天晚了,我们明天再说,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见。”说着起身要走。

“等等,总督办!你要去哪儿?这是哪里?”田心仪生怕李健一走就再次消失。

李健安慰道:“放心,这是我家,暂时是空的,没别人,你们在这里好好养伤,别的不用担心。”

“总督办,能告诉我你现在的情况吗?你住在哪里,你的名字是不是也变了?”

“我如今叫李健,以前住在这里,现在暂时住在花府。”

“李健!你就是李健!就是和花想容订婚的那个李健?”田心仪大吃一惊,他们一到苏州,这位苏州炙手可热的人物自然是最先被告知的,而且他早就在游击队的暗杀名单上,他是个大汉奸!田心仪的脑子一下子僵住了,冻住了,大喜大悲、大爱大恨激烈碰撞,她不敢相信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离奇可笑的事,抗日英雄、国军少将师长,失忆后竟然成为令人唾弃的汉奸?不可能,他是李天行,他是总督办,就是再忘事,他的心也不可能从红色变成黑色!

李健理解她的震惊,一时也不想解释,就说:“你放心,我用自己的性命担保,你们在这里绝对安全!我的事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等吴笛醒了我们明天再说。”

田心仪看着李健的眼睛,那双眼睛还是那样的清澈、坚毅和温情,她不相信、也不愿相信自己心目中的神会变成魔,于是放下戒心说:“总督办,我相信你!在这个世上,只有总督办的话我坚信不疑!”

“谢谢你!田秘书!”李健心中是满满的感动,转身离开。他径直出了雀园,回到花府拿了些药品、吃的和衣服,再返回雀园。他就在田心仪的隔壁睡下,整夜难以成眠,想着田心仪告诉他的那些往事,自己也颇为意外,一切都是真的?现在义勇军怎么样了?失散的兄弟们还好吗?

第六百六十一章 激动和愧疚

第二天早上,吴笛醒了,一睁眼就看到田心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他起身下床,拿被子给她盖上,因为只有一只手好用,一不小心就把田心仪弄醒了。

田心仪赶紧说:“怎么起来了,吴笛,快躺下!“起身就要扶他回到床上。

吴笛笑笑说:“这点伤,用不着这么紧张。你怎么改了称呼?”

田心仪坐在床边感慨地说:“是我一时疏忽。昨天晚上,我给总督办说了说新疆的往事,晚上做梦还是在新疆,醒了却还像是在梦中一样!”

吴笛神情一变:“总督办?他承认自己是总督办了?昨天救我们的时候,我就猜测那个人就是他,就是师长!虽然看不清容貌,可是那声音太像了!”

田心仪低沉地说:“吴笛,情况出乎你的意料!昨天晚上他告诉我,他的头受过伤,所以失忆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谁!还怀疑我认错了人。我就告诉他他有胃病,前胸后背有枪伤的疤痕,他这才信了。然后我就告诉他新疆的往事,可是我还是编了瞎话,最后的结局还是瞒着的好,就跟他说阿依丽古娜失踪,维克托莉娅回苏联,其他人失散了,也没说郑治才这些年屠杀义勇军的事。待会儿你可别说漏了嘴!我不想让他再自责痛心!”

吴笛惊讶不已:“失忆?怎么会?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

“是。他说他的脑子里有个异物,说是炮弹炸伤的。”

吴笛稳定了一下情绪,叹息道:“师长真是多灾多难!也好,你瞒着他是对的。否则他得多难过!失忆对他来说真是件好事!”

“还有,我问了问他现在的情况,你听了可要冷静!他说他现在叫李健,是花想容的未婚夫!”田心仪担忧地望着吴笛。

果不其然,吴笛的反应和自己的差不多,惊得话都说不利落:“李健?你,你没听错?李健,就是苏州城那个称霸黑白两道的李健?大汉奸?游击队要铲除的大汉奸李健?”

“对,就是他。他说他用性命担保不会害我们。具体怎么回事,等你醒了再说。”

吴笛低头沉思片刻说道:“心仪,他救了我们。很明显,谷丰仓是叛徒,那天接头就是个陷阱!估计肖海青同志就是被他出卖的!要不是师长,我们也逃不出来!可是他怎么知道我们接头的时间地点?为什么冒着危险来救我们?还有,他知道我叫常昊然!这些事太不可思议!”

田心仪说:“我也想不通。吴笛,我出去看看,总督办说这是他家,没人住,让我们在这儿养伤。我给你烧点热水,弄些吃的来。”

田心仪开门出来,此时天已大亮,她一路走,果然院子里静悄悄没有人影,终于找到灶间,一进来就看到李健,他手里忙着,只回头看了眼:“早!田心仪,吴笛醒了?”

“早,总督办。他刚醒。你在做什么?我来吧。“田心仪看到他就有种见到亲人的感觉。

”都好了。有热水,这儿还有菜粥和鸡蛋。“李健边说边在托盘上放了一茶壶热水,两碗粥,和几个煮鸡蛋。

田心仪忙端起托盘:“总督办,我来。”

“好,你端过去,我去拿药,先给吴笛换药。“说罢自己先出门去了。

田心仪前脚刚进屋,后脚李健也进来,对吴笛说:“吴笛,我拿了药,先给你上药,你坐着别动。”

吴笛心情复杂,但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师长!大家要是知道你还活着,一定都会高兴死了!”

李健一边把手里的布包打开,准备药、棉球和绷带,一边说:“我想田心仪都跟你说了。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现在竟然都不记得你们,也不记得从前的事,你们说的那个李天行、总督办,我真的没有印象。”

吴笛看着李健给自己换药,他离他那么近,他仔细看他的脸,没错,虽然岁月的痕迹依稀可见,但这张脸,他一辈子都不会忘!曾经在新疆的日日夜夜一时间涌上心头!吴笛的眼睛湿润了,等李健麻利地包扎好伤口,忍不住哽咽着说:“师长,我们真的很想你。看到你在眼前,像是在做梦一样!几年了,我们无时无刻不想着找到你,看到你,再喊你一声师长!我不是在做梦吧!师长!”

李健看他如此激动,自己也是百感交集,眼前两人所流露出的真情,李健可以想象自己和他们以前是怎样的如亲人般的关系!可是自己竟然丝毫不记得,即便是昨晚已经从田心仪口中知道了那些往事,可是和自己的记忆毕竟是两回事。

他充满愧疚地说:“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我所辜负连累的所有人!你们想我,找我,看到我就流泪,可是我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李健本就一夜未眠,此刻更是情绪激动,因愧疚而强行索求记忆,然而记忆不曾回来,剧痛却来了。

“师长,不是你……”吴迪的话才开头就被李健打断,“你们吃饭吧,我出去一下。”说罢竟转身匆匆而去。

田心仪和吴笛疑惑地互相对视一眼,田心仪说:“总督办怎么了?”

吴笛回忆刚才,感觉李健的神色有些慌张,便说:“你看看师长去哪了?”

田心仪赶紧跑出门看,已经不见人影,就到周围找找,发现隔壁的屋门虚掩着,轻轻推开走进去,看到李健躺在床上,双手抱着头,她还没开口,李健的声音有异:“你出去,让我一个人,一会儿就好!”

田心仪看着心里发慌,赶紧出来到隔壁对吴笛说:“总督办看着像是病了,怎么办?”

吴笛一掀被子就下了床,来到隔壁屋子看到李健的样子,忙说:“师长,你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头疼?我们送你去医院?”

李健神情痛苦地说:“不用,过会儿就好。你们出去,没事。”

两人既不能做什么,只好出来,但却坐立不安,终于田心仪忍不住说:“不行,我要去看看,不能眼看着不管。”

两人又回到隔壁,却看到李健似乎是睡着了,轻轻摇了摇,没反应,使劲摇了摇,还是没反应,这下慌了。

田心仪声音发颤:“怎么办?总督办晕过去了!他说脑子里有东西,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还是送医院吧!”

吴笛赶紧试试鼻息,有呼吸,再加力摇一摇,一点反应都没有,立刻说:“心仪,帮我个忙,我背着师长去医院。”

“好,你小心。”田心仪也顾不得了,帮着扶起李健伏在吴笛的背上,吴笛背着李健就往外走,才出了月洞门,迎面竟然碰上一个人,那人看到他们吃了一惊,赶紧冲过去看李健:“大哥,大哥怎么了!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我们是他的朋友,他突然头疼,晕过去了,我们要送他去医院!你是他什么人?”田心仪问。

“我是他兄弟!你们把我大哥送回屋吧,不用去医院。他有头疾,送医院也没办法。”哈孝武说。

第六百六十二章 我的这本书

两人只好再把李健送回屋里,田心仪迫不及待地问:“真的不用去医院?为什么说医院没办法?”

哈孝武看看两人,暗想既然李健让他们在雀园住,应该是友非敌,但也不想说得太多,就说:“我大哥有头疼的毛病,犯了病就只能忍着。他晕过去多久了?”

“刚刚晕过去,时间不长。他常这样吗?”吴笛问。

“医生说他不能受刺激,不能累着,可是偏偏事多,总是犯毛病。你们是什么人?”哈孝武狐疑地问。

“我们是他的朋友,正在一起闲聊天,他就突然这样了。”田心仪也有戒心。

哈孝武半信半疑,就说:“你们出去吧,让他睡会儿,睡一觉就好多了。这里我看着。”

吴笛两人只好出来,在隔壁心神不宁地等着。

哈孝武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都没见到李健,一早出去就听说明星剧院昨晚发生枪战,心里很不踏实,就想到雀园看看,没想到真是有事!到底怎么回事?那两个人是谁?哈孝武心里七上八下的。

李健一睁眼看到哈孝武在旁边坐着,忙说:“你怎么来了?”

“我从昨天晚上就没见到你,心里就不安稳,早上听说明星剧院有过枪战,又到处找不到你,就想来这儿看看,一进来就碰到隔壁那两人要背着你去医院。大哥,昨晚的事不是你也在场吧!”

李健也没必要瞒他,就说:“你的脑子是越来越好使了!昨天晚上76号要抓那两个人,我把他们救了。那个男的受了伤,我让他们在这里养伤。”

“76号?真是阴魂不散,怎么从上海跟到苏州?他们属狗的,闻着味来的?那两人是什么人?自己人?”

李健略一沉吟,觉得小武信得过,就实说:“他们是共产党。”

“共产党?大哥,你怎么跟他们弄到一起?小心啊!虽说是国共合作,可咱军统的纪律你知道,通共可跟投敌叛国一样的罪!你现在江湖的事也管,共产党的事也掺和,怪不得头疼,我想想都头疼!”哈孝武不免担心李健的处境,军统的任务已经是在走钢丝了,还要招惹这些麻烦事!

“小武,回头再和你细说。这事你绝对保密!雀园别再来了,这里也不能久待,你回去吧。有人找我,就说我一早出门了,不知道去哪儿。下午我去清乡会。”

“哦,知道了。你头痛好了?”

“没事。”

“那好,我走了。”哈孝武皱着眉苦着脸走了。

哈孝武一离开,李健就出门来找吴笛他们。

两人赶忙关切地问:“总督办,好点了?”

“师长,你坐,我们不知道,不该让你情绪激动,引发头痛。”

“没事。我下午要出门办事,你们就在这里安心养伤。刚才那个人是我兄弟,非常可靠,我已经嘱咐他不再过来。你们需要我替你们做什么吗?”

吴笛和田心仪对视一眼,吴笛问:“师长,你怎么知道我们去明星影院,怎么知道那里有埋伏?为什么要救我们?”

“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知道你们是共产党。”李健直言不讳。

“总督办,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肖海青通过淮西帮购买军火和药品,我就猜到他不是一般人。肖海青被杀,我就知道了他共产党的身份。那天你们和朱江见面,我为了确认你们和肖海青的关系就暗中跟踪你们,偷听你们的谈话,确认你们是共产党,所以才同意交付货物。昨天我得到消息76号当晚在明星剧院有行动,但不知道是什么目的。同时也知道出卖肖海青的共产党叛徒叫谷丰仓。我就查到了这个人,跟踪他到了明星剧院,发现你们两个出现,就猜到你们是76号的目标,所以才出手相助。”

“我就知道,总督办绝不是汉奸!”田心仪激动地说。

吴笛不免又问:“师长,我们不明白,你为什么给花家做事,给日本人卖命!就算你忘了过去,可至少应该分清敌我,怎么会当……当汉奸呢?”

李健知道如果误会不能消除,个人关系先不说,只怕会引起共产党人对自己的憎恶,天狼会就会失去一股重要的力量。况且以共产党人的能力,连军统在码头走私的事都知道,查出自己的军统身份怕也是迟早的事。

于是直言不讳地说:“我曾经是国军上尉,淞沪之战后被军统收编,在上海站干过一段时间,现在奉命潜伏在花家,为重庆政府做事。”

吴笛和田心仪再次被震惊了,他们简直要不认识这个曾经那么熟悉的人,他的变化令人眼花缭乱,超出想象。

“国军上尉?师长,你可是南京政府正式任命的少将师长!怎么又成了国军上尉?你还参加了淞沪会战?”

”具体怎么成为国军上尉,我已经不记得了。哈孝武,就是刚才的那个人,他告诉我一些当国军上尉的往事和怎么被军统收编成为军统特工的。其实我失忆是前不久的事,一次脑出血导致的,我来苏州前的记忆全都丧失了。我知道,军统和共产党是两个阵营,虽说有共同的敌人,却依旧不能成为朋友。其实我不喜欢军统的不择手段,也做了不少违反军统纪律的事,我不在乎什么党派之争,做事但凭天理良心。我还打算成立天狼会,把所有愿意抗日的组织和个人联合起来,聚沙成堆,更有效地团结抗日力量,以便消耗和拖垮占领区的日军。我救你们是凭良心做事,说出我的身份,是表示我的诚意,希望大家能放弃成见,加入天狼会,并肩作战。“

一个又一个的意想不到让吴笛和田心仪有些吃不消,吴笛脱口而出:“师长,你有多少重身份?曾经的国军上尉,如今的大汉奸,苏州黑白两道的大佬,暗中却是军统特工,还想摆脱军统自立门户,成立天狼会?在我们眼中,你曾是雷公寨的四当家,115师的骑兵团长,还是义勇军的师长,新疆军政领袖边防总督办,叱咤一时的新疆王!师长,我脑子都乱了。!”

“是啊,总督办!就算你不记得很多事、很多人,甚至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可你到哪里都呼风唤雨,身边总是聚集着忠诚的追随者!你的传奇经历都够写成一本厚厚的书了!”

两人发自内心的赞叹,李健听着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语带无奈地说:“也许我再也不能恢复记忆,我的这本书,看来只能你们来写,我来读了!”

“总督办,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回记忆!上海有很多医生,不行就到外国求医,天无绝人之路,你会好起来!”

李健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又说:“以后有机会,希望你们再多告诉我一些往事。至于天狼会,不管你们的组织愿不愿意加入,只要是正义的事,我都会尽力相助。”

“总督办,天狼会的事我们一定转达给组织。虽然我不能承诺什么,但我真的太高兴了!总督办,你永远都是我最敬重的上司!”

李健淡淡一笑:“你们出来这么久,一定有人担心吧。要不要我帮你们送个信?”

这当然是两人急于要做的,田心仪拿出一个叠好的字条说:“麻烦总督办把这个交给杂货铺的宫老板。就是你去过的那一家。”

“好!放心,一定办到。我下午有事,晚上回来。厨房里有吃的。你们歇着,我走了。”

“好,师长,晚上见。”

第六百六十三章 困局和开局

李健走到门口,突然停住脚步,回身问:“你们知道苏珊娜吗?”

“苏珊娜?我听锅子他们说过,说她是你的未婚妻。”田心仪答道。

李健的心骤然发紧,追问:“她在哪儿?”

“应该是在苏联。吴笛,你说过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

“她应该还在苏联的伯塔,我们的战俘营所在地。师长,你记得苏珊娜?”

“苏联?她是苏联人?”李健震惊。

“是。我们曾经在苏联当过战俘,在那里你认识了苏珊娜,她是俄罗斯姑娘,很漂亮,还会说中国话,听说她母亲是中国人。后来我们奉命回国,你们就分开了。在新疆你当上了总督办后,本来想去苏联把她接来,可是种种原因没去成。师长,等你回来我给你讲讲我们在苏联的经历。”

虽然吴笛的叙述依旧让李健感到云山雾罩,但至少最关键的事已经证实,苏珊娜果然是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怪不得自己唯一能想起的名字就是苏珊娜!可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苏联人,在遥远的苏联!李健的心往下沉,低沉地说了句:“谢谢。”随即转身离去,那个背影分明是无限的孤寂和苍凉。

田心仪伤感地说:“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却竟然记得苏珊娜的名字!可是他和另一个女人订了婚。现在他知道了实情,总督办一定会很煎熬吧!”

“唉!师长这一生纵然传奇,却磨难重重!六、七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只怕师长和苏珊娜终将擦肩而过、抱憾终生!”

“相爱却不能相守,活着却不知道自己是谁!上天对总督办怎么这么残忍!不是说好人好报,为什么总督办保持赤子之心,做了这么多积德行善的事,自己却得不到应有的福报呢?”

只有问题,没有答案,屋子里一片沉寂,两个人愁容相对,坐困局中。

一天后,吴笛和田心仪就离开雀园,回到原来的落脚点,把情况都告诉了宫简。

宫简就像是听天书一样,将信将疑:“你们真的确定李健就是李天行?不会是恰好长得一模一样吧?”

“如果说长得一样,声音一样,这样万分之一的几率让我们碰到了,勉强说得过去!可是他的为人处世,他的那身功夫,怎么可能那么契合?世上只有一个李天行,而且他的胃病和枪伤也是可以查验的。不会错,一定是他!”田心仪笃定地说。

“我也确定他就是我们义勇军的师长!我用性命担保,他就是李天行。”吴笛也信誓旦旦地保证。

“就算是你们从前的上级,可是你们怎么能承认自己的身份,还暴露了这个联络点?何况他是军统的人!这样做会把你们和组织陷入危险之中!你们犯了大错!”

“宫简同志!我知道你无法理解我们和总督办的感情。可是是他救了我们,是他主动告诉我们他的身份和计划!如果我们还怀疑他提防他,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田心仪忍不住大声辨白。

“霍雨新同志,我们做的是秘密工作,有严格的纪律,绝不能感情用事!你这样做已经不妥,还不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要向上面汇报,申请处分你!”宫简满面怒容地说。

“随你便!你这么狭小的心胸,难成大事!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就等着处分!”霍雨新说完甩手就进了里屋。

宫简气得指着她的背影对吴笛说:“常昊然同志,你要好好教育教育她!还是共产党员!这么无组织无纪律!我们的身份和联络点没有上级批准,怎么能透露给一个汉奸、还是军统特务!”

“你别忘了!他可是先确认我们是肖海青的同志,是共产党,才肯把军火交给我们!他真想害我们,我们早就在日本人的监狱里了!没有他,谷丰仓不知道还要害死多少同志!他可以不说出他的身份,可他不仅坦诚对待,还主动承诺帮助我们!你说他是汉奸是军统特务,可他还是战功赫赫的抗日英雄,他以身犯险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你怎么就全然无视!这件事我也会向上面汇报!如果他能帮助我们,以他的能力,对我们的帮助是不可估量的!你也好好想想吧!”吴迪说完也起身离开,剩下一个被质问得张口结舌的宫简,只好愤然而去。

吴笛进屋看到田心仪依旧气得面沉如水,过来安慰说:“好了,心仪,宫简虽然死板教条,可也是为了工作和大家的安全。我会向领导汇报事情经过,还有天狼会的事,我们看看上面的指示再说!”

“跟这样的人没法相处!就知道那些条条框框,没主见没心胸!跟总督办简直是天壤之别!处分我?随便!大不了不干了!”

“心仪,我们都是有信仰的人,别耍小孩子脾气,动不动就撂挑子!这些脾气跟我闹好了,你是我永远的上级!好了!想开些,我们不仅找到师长,将来还有机会和他一起并肩作战,这是咱们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你不高兴吗?”吴笛温言相劝。

田心仪果然转怒为喜:“是啊!想想简直就是在做美梦一样!也不知道颜平、谭大哥他们在哪儿,真想告诉他们,我们大家要是能重新聚在一起,那该多好啊!”

“只要师长在,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吴笛轻轻抚着她的背说。

“我希望那一天不远!”田心仪仰头看着吴笛,带着憧憬的甜笑。

经过和李凌峰的反复商量,李健终于把天狼会运行的框架定下来,他找到双头凤,商量着让愿意加入天狼会的组织头目一起碰个头。

双头凤兴奋地说:“我们得搞个隆重的仪式!一定要让大家都看到天狼的威风!”

李健赶紧制止:“我们是抗日同盟,虽然我出面发号施令,但我们是互相扶助的形式,没有高下的区别。仪式就免了,我们大家见面是为了明确天狼会成立的目的和一些必要的规矩章程。时间地点你定。”

“那好,就在后天晚上10点,在城西南的老磨豆腐坊。”

李健接着说:“天狼会的最大问题是信任和保密。既然我们要接纳凡是愿意抗日的组织和个人,就很难做到严格保密。但为了防备奸细渗入威胁大家的安全,还是要采取最大限度的保护措施。尤其是最初的入会者要严格筛选!之后要入会,必须有两个天狼会众作担保人。除了第一次成立天狼会,以后大家基本都是单线联络,上线下线串联起来,不是特殊情况无需越级见面。这样就好比织就一张大网,即使出现漏洞也不至于毁了整张网!以后我做决断,你负责总联络,我们就是那个张网撒网的人。”

“好!都听你的。天狼,参加成立大会的那些人都是我认真筛选过的,都是多年的交情,信得过!不过,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蒙着脸?难道还信不过你天狼吗?”

“这样公平!也安全!天狼会毕竟是鱼龙混杂,不得不用这种方式让大家都安心。我们彼此之间隐藏身份,唯有你知道所有人的真实身份。双头凤,你如今是天狼会的核心,这是个最危险的位置,你可要当心!”

“我明白!日本人早就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那我就索性把钉子和刺扎得再深点!天狼,我把你推到风头浪尖,你不怪我?”

“风头浪尖总要有人去,承蒙大家瞧得起我,只希望不辜负你们的一腔热血!”

“好!时势造英雄!有你天狼在,你一句话,我双头凤带着兄弟们,刀山火海绝不惜命!”

第六百六十四章 天狼会的首战

两天后,在一间简陋的木屋里,十几个人各自蒙面分两边落座,中间单独的座位坐着身穿夜行衣、黑布蒙面的李健,所有人中只有双头凤没有蒙面。

双头凤先站起来说:“各位,今天我们聚在一起就一个目的,成立天狼会。天狼会的宗旨就是,互相扶助共同抗日!不管你明着是什么身份,渔夫屠户、高官商贾,甚至汉奸囚犯,只要有心抗日,就可以入会,就能得到天狼会的帮助。我们都服从一个人的指令,他就是天狼!”

大家看着那个神秘的人物,有人忍不住说:“既然我们是要共同抗日,大家为什么都要蒙面?这不是互相不信任吗?既然不信任,何必还要在一起干掉脑袋的事?”

“是啊。最近江湖上突然冒出了一个天狼,传得挺邪乎,可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天狼,有没有真本事?”

“咱们这个天狼会个个蒙面,干脆改叫蒙面会得了!”

于是大家都纷纷表示抱怨和怀疑,双头凤拧着眉大声说:“怎么,都是大男人,说话不算话?是你们自己要来的,我双头凤没求着你们来!天狼多次救了我和太湖船帮,我还骗你们不成!信得过我就一起干大事,信不过,门在那儿,没人拦着!”

她这么一说,大家虽不乱嚷嚷了,但并没有消除疑虑。

李健低沉着嗓音说:“各位,我们为什么要成立天狼会?大家都有心抗日杀鬼子,就是因为自己的力量不够,才想把所有愿意抗日的人都联合起来。但这样做风险很大,难免混入奸细,天狼会生存的关键就在于信任和保密的问题。所以我们想出了蒙面的办法,这是为了保护你我每个人的安全。蒙着脸而已,只要别蒙着心就行!就算这张脸在白天是受人唾弃的汉奸走狗,蒙上脸,露出的是良心!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还请各位能够理解!”

“天狼这么解释,也不无道理!人多眼杂,我们这些人又都是拉家带口的,万一被奸细知道,死的不是一个两个。”

“也是,蒙上面就不怕暴露身份,也能放心去做掉脑袋的事!”

“天狼,这非常手段就不矫情了!不过,这个天狼会到底要干哪些惊天动地的事?我们初次见面,请恕在下失礼,你的能力我们还不能十分信服!”

“我的能力自会证明给大家看。至于天狼会要怎么抗日,并非一定要做出惊天动地的事。天狼会首先要做的是织一张大网,每个有心抗日的人都是一个结点,用这张网,我们可以传递消息,帮助游击队打击日军,搞营救,消耗日军战斗力,一旦抗战形势逆转,时机成熟,就是收网捞鱼的最后时刻!”

“这么说,我们就是做些偷偷摸摸的勾当?上不了台面!要做就要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端了他们的炮楼,烧了他们的军营,把鬼子伪军杀个痛快!否则何必要这些人聚到一起?那些个鸡鸣狗盗的事,女人孩子都能做!”

“这里是占领区,不是正规军的正面战场。你如果要轰轰烈烈,最好去参军。鬼子搞清乡连坐,你是打痛快杀痛快了,然后一走了之,鬼子必然会拿老百姓出气!你觉得让那些老人女人孩子被活埋被枪杀,替你去死,你还能安心喝酒庆功吗?”

那人语塞不再吭声。

李健接着说:“我们首先要帮着大家活下去,为苏州、为国家保留一座不屈的青山!我相信,日本人想吞并我泱泱大国,只能是逞一时之利,绝不能长久!我们活下来,就意味着他们必然失败。天狼会的宗旨是互相扶助,共同抗日。一个消息、一次营救,都可以帮着我们一点一点把日本鬼子推到悬崖边缘!轰轰烈烈和鸡毛蒜皮,只要是对抗日有利,没有高下之分。”

“天狼果然好见识!我听说天狼还有一身的好功夫,今天想见识见识!不知天狼可否给个面子,露一手?”

李健却不想节外生枝:“这位兄弟谬赞了!我之所以答应双头凤加入天狼会,除了她的一番诚意,更重要的是想尽自己的力量,聚沙成堆,为抗日出力。至于比试拳脚功夫,请恕在下唐突,我以为今日并非合适的时机。”

“天狼,说实话,我今天来就是慕名而来!传闻你天狼是个功夫高手,只有当面试试才知道真假!要不我们凭什么听你的号令?”

“这位兄弟,天狼会是要团结大家抗日,不是江湖武林的比武大会。我是否胜任当天狼会的头领,是靠头脑,不是靠拳头。请恕在下实难从命!”

双头凤见场面僵持,出面说:“今日召集大家来是商量抗日大计,又不是来比武的,你们何必强人所难?天狼是我力劝加入天狼会的,我相信他有能力领导大家干大事!我和船帮唯天狼马首是瞻!信我双头凤就一起干!”

“既然双头凤为天狼打包票,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双头凤,光说不行啊!天狼会成立了,总要做点事让大家看看,我们才能知道是不是跟对了人。”

“对啊!天狼,得干出点动静才能让大家心服!”

“天狼,你刚才说要织一张大网,现在网有了,你得网几条大鱼给大家看看!闯出了名头,天狼会才能继续招兵买马啊!”

“网鱼?什么鱼?”李健沉住气问。

“你们也太心急了!天狼会刚刚成立,总要有个缓!”双头凤有些气恼。

“双头凤,我们没办法不急!清乡会快把人都饿死、困死了!尤其是什么经济清乡,简直就是刮地三尺!比蝗虫都厉害!咱苏州可是鱼米之乡,可如今米都吃不上,全交到清乡会了,那些个汉奸走狗比日本人都狠,白花花的粮食一车车往鬼子军营里运!让老百姓怎么活?”

“我们正琢磨着怎么修理那些狗杂种!他们不光是替日本人收粮食,收棉花,还逼着我们给日本人当三孙子,让小孩子学日本话、唱日本歌,给狗屁天皇鞠躬!奶奶的,我忍不了了!你们不干,我们自己干!”

“小鬼子没多少人,要不是那些伪军汉奸帮着,他们才顾不过来!先拿那些狗娘养的开刀!”

“小鬼子成日躲在炮楼里,精着呐!坏事都让汉奸去干!祸害自己的乡亲,该杀!”

“咱不能打炮楼,还不能杀汉奸?杀几个汉奸祭旗,显显我们天狼会的威风!”

“尤其是那几个大汉奸!花想容,李健、韩明堂、江梦才、钱富、曲林风……杀鸡儆猴!老百姓也能喘口气!“

”那个清乡会主任叫李氏夋的,听说他就是上海76号的头子!杀人不眨眼!咱要砍了他的脑袋,那才真叫大快人心!”

“对!就锄奸!杀了那些汉奸走狗,看谁还给日本鬼子卖命!既然要做,就狠狠干一票!杀几个大汉奸,亮亮咱天狼会的名号!”

“清乡会最招人恨!他们逼着乡亲们交粮,交不上的不是弄死就是抓走!一定要杀几个清乡会的,给老百姓出口恶气!”

双头凤不由得看了一眼李健,心中不免尴尬。

李健听着大家越来越激愤的言辞,知道自己必须做出点事来才能让大家心服口服,但没想到众人的矛头渐渐指向了清乡会!突然他心中一动,如今正值秋收在即,清乡会征粮任务已经下达,自己正头疼怎么办,或许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时机,一个粗略的想法电光一闪,他打断众人的群情激愤,说道:“清乡会是该整治了!杀一两个人不足以达到目的。既然要做,就要能一举震慑住那些汉奸,让日本人在掠夺物资方面有所收敛。你们容我好好想想。双头凤,烦劳你给大家讲讲入会的要求和联络方式。”

众人听他的意思竟然是要干票大的,当然喜不自胜。双头凤接着把具体的组织形式和联络办法告诉大家,然后就各自回去等候指令。

屋里就剩两个人的时候,双头凤迫不及待地问:“天狼,你想干什么?你也是清乡会的,不能拿自己开刀啊!”

“清乡会越来越猖狂,而且马上就要征粮了!也许我可以做点文章,扰乱日本人的征粮计划。我要好好想想,你等我的信儿!”李健若有所思。

第六百六十五章 呼风唤雨

和双头凤分开后,李健直接去和李凌峰会面,说了天狼会成立的情况。李凌峰听完后随即就问:“大哥,你要对付清乡会,不光是为了建立威信,也是为了秋季征粮的事吧?”

“不止如此!日本人要以华治华,利用清乡会为他们提供物资、压制中国人的反抗意识。如果任由他们为所欲为,就是用我们自己的血肉养活一群饿狼,助长汉奸和日本人的嚣张气焰。都说泥人还有土性,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要让日本人懂得,狼把羊逼急了,或反抗或逃跑,羊没了,结果就是他们自己也会被饿死!只有让他们懂得适可而止,大家才能都活下去!这样就能遏制日本人和清乡会的肆无忌惮,让苏州百姓喘口气。所以我想把动静搞大点,主要针对经济清乡,杀一些犯了众怒的大汉奸,同时煽动民众情绪和舆论一起造势,给日本人和清乡会施加巨大压力,迫使他们收敛妥协!”

“主意不错!可是,你就是犯了众怒的大汉奸,不是要搞什么苦肉计吧?”李凌峰脑子转得飞快。

“苦肉计?你倒是提醒我了。如果要杀汉奸,我就是头一份,绝对不能漏掉,否则我就是最大的嫌疑。干脆让清乡会的经济组完全瘫痪,凡是民怨大的汉奸或死或伤。现在正是交付粮食的关键时期,这么一闹,整个征粮工作停顿,趁乱还能让游击队打个秋风!游击队、军统、天狼会、民众闹成一锅粥,日本人顾头顾不了尾,他们也不得不维稳至上,做些让步!”李健本来只是个意向,被李凌峰无意中提点,倒一下子想通了。

李凌峰被这个庞大计划吓了一跳,疑惑地说:“整个经济组都要瘫痪?动静是不是大了点?”

“死一两个人对清乡会没多大影响,反而激怒他们,会集中力量进行大力打压。可是如果经济组死伤大半,苏州各种势力全都起来闹,摁下葫芦起了瓢,他们反而失去目标,为了平息事态只能维稳至上。经济组瘫痪,今年的粮食棉纱完不成指令,理由充足,法不责众,老百姓和游击队就能得到喘息。日本人也能得到教训,别把人逼急了,否则大家都别想活!”

李凌峰想了想说:“的确是个激动人心的计划。要调动各方力量,军统、共产党和国军的游击队、民众帮会……大哥,也就只有你能做到!这可是个千头万绪的事,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李凌峰既兴奋又带着隐忧,李健无疑是这件事的核心,既是运筹帷幄发动进攻的人,也是遭受攻击的最前沿。

李健自己也有些紧张,这么大的行动,要怎么让手中这几股不搭界的力量通力合作,冲日本人的心脏狠狠打出一拳,要准要狠还要能全身而退?看来,今夜是要失眠了!

这天,李健让哈孝武去找梁栋:“把这个交给他,催他务必在五日内回复!”

当天晚上,李健出现在吴笛夫妇面前。

两人欣喜不已,田心仪忙说:“总督办,快坐!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吴笛的伤怎么样了?”

“都好了,师长!”吴迪忙说。

李健略一沉吟,说:“我已经不是总督办,也不是师长了!你们以后就叫我大哥吧。”

吴笛和田心仪对视一眼,田心仪略有些心酸地说:“也好。我们就叫你大哥。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敬重的总督办!”

“师长,今天我还想这么叫你!我期盼了那么多年,就让我再多喊几声,就好象是回到了从前!”

“是啊,总督办!就让我再这么称呼你一次!这个称谓已经刻在我心里了!”

李健暗自感叹,只好说:“好,你们怎么称呼我都行。那我该怎么称呼你们?”

“当着外人就叫化名吧,我是常昊然,她是霍雨新。私底下我们还是吴笛和田心仪。”

“好!今天我来的目的是和你们商量一个计划,我要暗杀一些臭名昭著的汉奸,目的是让清乡会的经济组完全瘫痪,破坏日本人秋季征粮的工作。我知道你们游击队的处境艰难,我想资助你们一批军火,给你们一些消息,让你们的游击队从日本人手中抢出粮食,你们和你们的组织商量一下,愿不愿意参与?”

吴笛和田心仪对视一眼,意外而激动。

吴迪问:“什么时候?”

“最近,具体日期还没定,我也在等消息。不过,我希望你们在三天内给我确切答复,如果你们不参与,我要调整安排。三天后的晚上,我来听你们的信儿。”

“好,我们立刻向上面汇报!”

“我还有事,先走了。”李健说完出来,消失在夜色里,他要去找双头凤布置天狼会的行动安排。

田心仪等李健走后,脸色有些难看,坐在床边气呼呼地说:“你看看总督办,人家是怎么做事的!不知道谁跟上级嚼舌根,偏说他在新疆双手沾满了革命者的鲜血,不可信!我们才是事件的亲历者,怎么我们的解释就不被重视!总督办明明是被郑治才设计了!怎么就没人相信我们!这事总督办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你说他得多寒心!一腔热血贴了张冷脸!现在他还主动要给我们军火和粮食,不知道上级是不是还要怀疑一切!”

“这事先不要跟师长说。他不记得从前,就算我们告诉他,可毕竟不是他自己的记忆,他会怀疑自己真做了那些事!我们一定要努力促成这次合作,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如果成功,既能让上级相信师长,也给游击队解了燃眉之急!”

“可我已经跟总督办说了那十八条人命的事!当然也告诉他那是郑治才的阴谋。总督办应该想不到那段经历会给他带来误解。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争取到这次机会!我想办法联系到老上级,让他出面和领导谈就有希望了!”

“好!希望一切顺利!不知道师长要干什么?他说要让清乡会经济组瘫痪?怎么瘫痪?师长也是清乡会经济组的。”

“这可是个大动静啊!下次问问总督办要我们帮什么忙?我们不能只拿好处不出力!”

第六百六十七章 疾风骤雨

李健把第一批军粮亲自押送到日本军营。办完交接,一个日本兵过来说:“李先生,羽田司令官有请。”

李健料到自己的表现会得到羽田川的重视,跟着他来到羽田面前,恭敬地说:“羽田司令官,您叫我?”

“李干事,请坐!你的工作的确很出色!我听说你为了征粮,不辞劳苦亲自去收粮站督促!真是辛苦啦!”

“这是为了工作,不辛苦!第一批粮食按时送到,再辛苦也值得!”李健正襟危坐,学着日本人的做派,让羽田川看着舒服。

“呦西!我很欣赏你!你那个用工厂改建的监狱果然很有效果,既惩罚了不顺从交粮食的,也让你得到免费的劳工,你倒是很会做事啊!”

李健装作惶恐的样子说:“建立监狱的目的就是为了惩治刁民!不让他们亲眼看到反抗的严重后果,那些刁民怎么能乖乖地把藏起来的粮食都交出来?至于在监狱里办工厂,您知道,我是商人,商人的信条是不做赔本的买卖。监狱里的犯人吃白食,不划算。要吃饭就要付出劳动,这不是很合理的事吗?”

“哈哈哈!呦西!都说犹太人最会做生意,我看你不比他们差!你的这个监狱和德国人的集中营差不多!真是异曲同工啊!好好干!我们大日本皇军不会亏待你这样的人才!”

“是!谢谢司令官阁下的鼓励!卑职一定继续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不过我还有个小小请求,不知是否能得到您的首肯?”李健的腰板挺得很直,学着日本人点头顺从的样子。

“哦,你说说,什么请求?”

“我这个监狱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如果司令官阁下能派大日本宪兵在附近巡逻,一定会让刁民畏惧,征粮的效果一定更好!”李健暗自盘算着,有日本宪兵撑腰,76号之流自然会敬而远之,就当是给监狱加一个保护伞。

“可以!你的想法很好!呦西!”羽田川已经听说外面民怨沸腾,以为李健胆怯了,想借助自己的保护,自然一口答应,有心扶植他成为自己的心腹。

李健从宪兵司令部出来,正好看到日本兵牵着羽田川的爱犬走过来,那只狗立刻冲他凶狠地吠叫起来。李健不免自嘲:我和这条狗有多大区别?在国人眼中,我还不如一条狗!我把粮食送给仇敌,我把同胞送入监狱,这些都是不可更改的事实!此时此刻我就是汉奸,罪不可恕!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李健约着许志明到鑫银场,两人先谈了谈生意,然后又陪着许志明赌博,李健当然早就暗中授意手下放水,许志明手气很旺,频频赢钱,兴致很高都忘了时间。

李健看了看表故意说:“老弟,要不我找个人帮你去请个假,今天手气这么好,别错过了!”

许志明看看手表,皱皱眉说:“过得这么快!我是真不想回去,可是不行,今天的会必须参加!最后再来一把!押小!”庄家打开盖子,果然是小。许志明眉开眼笑地拿了钱,很不甘心地离开赌桌。

“今天的手气真不错!老兄,你是我的福星!一见你,我的财运就来了!明天咱们去跳舞怎么样?我请客,让燕燕陪着你好好乐乐!将来花小姐回来了,你可就没这么自在了!”

李健这才猛然意识到,最近忙得一塌糊涂,花想容的名字真是好久都没想起了。他笑笑说:“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人经不起念叨,丑话说在前头,把她念叨回来,我可没时间陪你来赌!”

“我说错话了!当我没说,我可不想让我的财神爷被王母娘娘压在五行山下!”

……

两人轻松聊着走向鑫银场的大门,就在出门的瞬间李健故意放慢脚步,身体有意无意地往许志明身后蹭了一步,让许志明挡住了自己的左边。一辆黑色轿车从门口经过,车速放缓似乎要停车,许志明不经意间一瞥,看到一支枪口伸出来,他还没反应过来,枪响了,身边的李健向后倒去,紧接着又是两枪,许志明下意识地立刻趴在地上抱着头,等车呼啸而去,赶紧抬头看看四周,门口一阵慌乱,有人大声喊:“刺客!李先生!李先生!快来人,李先生中枪了!”

许志明赶紧爬起来去看李健,那可是他的财神爷,千万别出事!李健还清醒着,右胸一个血洞,许志明慌张地说:“老兄,你可要挺住啊!我送你去医院!快,车呢?叫车……”

几个保镖过来把李健抬起来送到车上,许志明也上车跟着,一路上不断说着:“老兄,你福大命大,千万挺住!一定要挺住啊……”

李健当然知道那个开枪的人就是梁栋。本来梁栋拒绝亲自执行这次苦肉计,可是想来想去不放心,怕别人打偏了真要了他的命,最后还是亲自动手。难为他这么精准,看似严重但并不是要害!刚才他故意落后一步,也是为了让许志明挡住自己的左胸,就算以后有人质疑,也理解为什么打中的是右边。

李健知道许志明的关心多一半是看在钱的份上,他装得神志不清,实际是闭着眼睛在想事情:今天是军统、天狼会最忙碌的一天,自己不是第一个血溅当场的,从昨天晚上开始,清乡会经济组将遭到致命打击,几乎所有骨干都会或死或伤,多个粮站也会发生民众骚乱,游击队将突袭几处粮站,抢走收缴的粮食和物资,苏州城的各大报纸将要铺天盖地报道这些突发事件,而各种官逼民反的谣言也会满天飞!自己这些日子几乎日夜不休地忙了好一阵子,如今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车刚到医院,他已经踏实放心地睡着了。

当李健的意识回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听到日本式的中国话:“……李先生的安全和康复就拜托了!我回去向司令官阁下复命。再见!”

“再见!”是吕医生的声音。

第六百六十八章 有得有失

等他们的脚步声远去,李健睁开眼,龙师爷和小武在身边。

“副帮主,你感觉怎么样?唉,怕什么来什么!真是防不胜防!”龙师爷不知内情,痛心疾首地说。

“大哥,我去叫大夫。”小武就要起身。

“不用,我感觉挺好,小武,你给龙师爷搬把椅子。”

小武赶紧把椅子搬过来让龙师爷坐。

龙师爷忧心地说:“感觉好?你感觉好,日本人倒是紧张坏了!已经派了三拨人来看你,还说要不惜代价救治你!你知不知道,不光是你遇刺,还有十几个人,死了五个,伤了七个,有几个怕也难活!你算是命大!你说你那么卖命干什么!四处招摇着去征粮,还把工厂改成监狱,关了那么多交不起粮食的老百姓!明知道这是伤天害理的事还去做,你是怕锄奸队看不到你!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龙师爷觉得李健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是啊!还有拿自己的命闹着玩的!有些事能躲就躲吧!”小武也不清楚所有内幕,搞不清到底是什么人要杀李健。

李健装作惊讶的样子问:“怎么回事?死了那么多人?查到什么人干的了吗?”

“一下子死伤那么多,我看八成就是军统干的,杀的都是汉奸,还都是清乡会的!得亏小姐不在,也算是你给她挡了一劫!”龙师爷很是发愁,看来汉奸这条路越走越心惊啊!

“都是清乡会的?都是谁?”李健明知故问,暗杀名单还是自己定的。

“巧了,还都是你们经济组的。听说除了一个人生病在家,只有六个人没有遇刺,可情况也不比你们挨枪的好多少!”

“为什么?”

“那么多人死的死伤的伤,就他们毫发无伤!能不让人怀疑?特务委员会把几个人都带走了,要不是那个生病的下不了床也差点被带走!”

“这么说,经济组没人了!征粮谁来管?”李健自言自语,其实心里乐不可支,哈哈,征粮没人管了!

“你脑子进水了!我怎么就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副帮主,你不是这样的人啊!”龙师爷忍不住发飙!

“我……可能最近压力太大,脑子糊涂了!看来还得感谢那个杀手,让我能躲起来享两天清闲!”李健继续装。

龙师爷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说:“但愿你只是一时糊涂!我去找吕医生,争取让你多歇段日子,避避风头!”

龙师爷一走,小武就凑上来小声说:“大哥,我越想越不对!你的计划不就是锄奸吗?怎么连你也杀?难不成花育树又回来了?他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计划?不会这么巧吧?”

“小武,你帮我叫朱香主过来。再给我买几张报纸。”李健避而不答。

“哦!大哥,你不是有事瞒着我吧?”小武怀疑的眼神盯着李健。

“以后告诉你。我渴了,先给我点水。”李健说着坐起来,水还没挨到唇边,朱江就进来了。

李健喝了口水,说:“你来了,快坐。正要找你,外面什么情况?”

“清乡会彻底乱套了!经济组的干事非死即伤,剩了几个还被请到76号问话。整个清乡会都一片混乱,很多人找借口躲在家里不敢出门!那些个收粮站也如临大敌,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老百姓都偷着乐,能赖就赖,都在观望。现在谣言满天飞!说是军统锄奸团的手笔,也有人说是共产党的锄奸队。还有人传是天狼星下凡,惩治卖国贼!不管是什么人干的,反正当汉奸的是都老实了。连你都敢动,谁还敢不知死活往上凑?日本人也懵了,可是除了戒严也没什么招数!不过帮里的兄弟们也急了,这间医院现在就像是阎王殿,外面有淮西帮的兄弟们守着,还有警察和日本宪兵队的站岗保护。苏州人都不敢来看病了!“

“淮西帮不能乱!传我的话,谁也不能擅自行动!你跟龙师爷辛苦点,这些天到下面看看,盯紧点,尤其是码头的货!一点岔子不能出!日本人此时神经紧张,一点火星子就会让他们大动干戈!”

“好,放心,我会加倍小心!”

“好戏在后头!我也得把戏做足,家里也要加岗,绣儿先不要去学校了,做出如临大敌的样子给他们看!”李健突然有些愧疚,奶奶和绣儿不知内情,平白要为自己担心,今后形势越来越紧张,只有让她们离开才能安全。

朱江走后,李健立刻对小武说:“小武,有个事等合适的机会帮我和梁子说说,让他在成都帮我买栋房子,我想找机会让奶奶和绣儿去成都,如果能让你脱身一起去最好。”

“大哥,我走了你怎么办?让她们先去,将来咱们俩再找她们去!“小武突然有不祥之感。

李健有些累了:”再说吧。暂时不要联络,你帮我想着这事儿。“才躺下来不久,有人敲门,小武开了门,进来三人,是警察局的两位局长,还有李凌峰。

李健要坐起来,被杨局长用手势制止:“李先生躺着别动!医生说你伤得不轻,我们只是来探望一下,不能打扰你的休息。”

“李先生遇刺的案子惊动了日本人,当然,不光是你遭到刺杀,清乡会经济组的十几个人几乎在同一天都遭到暗杀,伤亡严重。我们奉命调查。由我亲自负责,李队长具体执行。”铁副局长说。

“我听说了,实在令人震惊!有什么问题你们就问,我一定配合。”李健很合作的态度说。

“今天就是来看看你,看你没有生命危险,我们也就放心了。等你缓过来了,我们再说查案的事。”杨局长说。

铁副局长也说:“我看李先生像是累了,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我们改日再来看你。”

“感谢两位局长和李队长来看我。小武,替我送送。”他目送三人离开,李凌峰虽然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不过是目光相交,李凌峰转身跟着出去的时候,还把手背在后面做了个手势,李健微微一笑。

门关上了,李健闭眼要睡,就听到门外杨局长和一个人说话:“李主任,是您啊!也来看李先生?”

“是。听说他醒了。”

“是,我们刚去看望过,本来想问问案情,看他有些疲倦,也就出来了。”

“哦。那我来得不巧了。”

“哪里,都是一片好意,他还醒着,头脑和说话都正常,李主任来慰问自己的下属,李先生一定很受鼓舞,对养伤也有好处。”杨局长的话圆得滴水不漏。

哈孝武只好去开门,他知道这个人是怠慢不得的。

李健睁开眼,却并不掩饰倦态,这正是自己需要的状态。

“李主任,你什么时候回到苏州的?”李健的声音有气无力。

“刚到,我接到消息就立刻赶了最近的一班火车,一下火车就来看你们了!先去和五位同仁遗体告别,没想到,不过几日不见,就再也见不到了,实在是令人痛心!”李氏夋的脸本来就阴沉,此时阴得几乎发青。

“我也是刚刚知道,一夜之间,我们经济组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失去几位同仁,令人痛心!”

“你是怎么遭到刺杀的?”李氏夋盯着他问。

“那天我和许志明从鑫银场出来,一辆黑色轿车驶过,有人从车里冲我开枪,我当时中弹倒下,接着还有几声枪响。后来知道,凶手补枪没打中我,我才侥幸活了下来。”

“你有没有看到凶手?”

“只是一瞥,车窗上挂着窗帘,隐约是个穿黑色中山装的人,看不清面孔。”

“车牌呢?”

“这个没注意。就只记得是辆黑色的雪佛莱。”

“还有什么其它特别的?”

李健想了想说:“没有,我当时没注意那辆车,就是个模糊的印象。”

李氏夋看问不出什么了,李健的样子的确很疲倦,于是说:“那好,你好好休息,想起什么就告诉我!我不会让你的血白流!”

“谢谢主任。”

“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好。主任也要注意安全。”

李氏夋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李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为什么没有提前想到李氏夋会第一时间赶回来?如果能在车站设伏劫杀,不失为一个难得的好机会!这个人行踪诡秘,真是可惜这次机会了。李健闭上眼,在遗憾中沉沉睡去。

第六百六十九章 羊群的反抗

这天,李凌峰以查案为名来找李健,关上门,李凌峰压低声音说:“杨庄的收粮站昨天晚上被打劫了!这几日就有两个收粮站的站长被杀,还有很多粮站起火,收粮的账簿被烧光了,粮食或被抢劫一空,或者部份被偷!今天上午,日军从白房村押送军粮的时候遭到游击队袭击,粮食被劫,人员伤亡惨重。今天日本人大队人马出动去追击游击队,动静够大!”

李健脸色凝重地说:“游击队我不担心,他们都是有准备的,不会让日本人占便宜。我唯一担心的是日本人迁怒到老百姓身上!”

李凌峰安慰道:“大哥,按照计划,趁鬼子大军出动,后部空虚,游击队趁机偷袭他们的大本营,到时候他们要慌慌张张往回赶,顾不上屠杀百姓。而且报纸舆论造势,恨不得全中国都知道了,整个苏州遍地狼烟,暗杀、劫粮、小规模战役频发、民情激愤、清乡会瘫痪,估计羽田川已经焦头烂额了!我看他现在最想要的就是恢复平静。如果再出现血案,激起更大的民变,他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

“但愿如此!算计归算计,狼被羊冷不丁踢了一脚,就算一时老实了,还是要想想后面的对策。按照咱们的预想,日本人为了息事宁人,表面上应该暂时放松征粮要求,不放松也不行,征粮官都没了,老百姓该藏的藏,能赖的赖,没人敢管,经济清乡形同虚设。不过日本人心里的仇可是记下了,一定会暗中加强对付军统和游击队。李氏夋的76号分店不是已经开张了?那些人是专门对付我们的,我们要小心应付,否则迟早会让李氏夋闻出味儿来!”

“我知道,李氏夋也回来了!他们有的忙了!只要你的狼尾巴藏起来,别的都好说!大哥,你这伤打算什么时候好?”

“医生都说我伤得不轻,需要至少静养两个月,就算我克尽职守提前回去,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何况经济组要重新配备人手,想恢复元气和士气,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力挽狂澜的!冬天将至,清乡会想有新气象,等明年开春吧!”李健的眼神透着一丝狡黠。

李凌峰露出奸笑:“大哥,够狠,清乡会让你害惨了!不过有件事我要提醒你。这次行动完美得过头了,谁都能看出有组织的!不说别的,光是这次暗杀,一天之内,十几个人遭到刺杀,还都是清乡会经济组的骨干!随后的劫粮、袭击都是大胜而归!你们军统只是其中一支力量。纸包不住火,你有没有想过祸起萧墙啊?”

李健脸色沉郁,旁边的哈孝武不由得脱口而出:“坏了!上面肯定能看出来,你不光是用军统的人,还有其他人同时行动。上面的人都是人精,会怀疑你背着他们搞行动,要是问起来,你可怎么说啊?”

“最可怕的是,共产党游击队也参与了,他们会怀疑你通共!我提醒过你,你说有办法过关,真的有办法吗?”李凌峰盯着他问。

“我想过,咬定共产党游击队趁火打劫,我不承认,他们也没证据。这次计划我事先打了报告,但军统能力有限,我用帮会的人也是权宜之计。最多就是问责我先斩后奏,给个纪律处分,我认了!我断定他们不会动我,动了我,苏州转运站就瘫了!”李健拿出自己的撒手锏。

李凌峰严肃地说:“大哥,你这是有恃无恐、恃宠而骄!就算一时动不了你,可是一旦杀心已起,动你是迟早的事!军统是什么样的组织,你们戴老板的为人,天下胆寒,你可要小心!”

李健其实是没办法,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只好含糊地说:“我会小心。回头我补一个报告上去,自圆其说吧。走一步看一步,你们放心,我在花家的地位没人能取代,只要我有利用价值,这条小命应该还能保住。”

李凌峰无语,他也明白,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是全能的,无论是老于世故的铁大哥,还是传奇豪侠的李健,他们都有自己的无奈和受制于人,甚至,他们的生命在某种程度上更加脆弱,就好比苍天大树之于路边野草,强弱对比不似表面那么分明!

“大哥,你先好好养伤吧。我这几天有借口能常来看你,那些事咱们再好好想想,总要让你安全过关。”

“我想明天就回家。外面日本宪兵队的,还有你们警察局的,再加上淮西帮的兄弟,我简直就是犯人!”

“谁让你现在是个香饽饽!也好,回家更安全自在。”

李凌峰走后,李健睡醒一觉起来,突然莫名其妙地感到心慌,好像有什么事忘记了,问小武:“今天是几号了?”

“25号,怎么了?”

“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没做?”

“什么事?我不知道!你好多事我都不知道,没办法帮你!”小武抱怨着。

李健闻言笑了:“你想知道什么?等明天回家随你问,我全招!”

“这还差不多!这是奶奶给你炖的汤,不烫了,喝吧。”

在李健的不断恳求下,吕医生只好放李健回家。

这天他实在躺得烦闷,起来坐在椅子上看报,突然又觉得心慌,拿着报纸发呆,想着倒底是忘了什么事?难道我的脑子更差了,不光是忘了从前的事,眼前的事也忘了?

突然,一阵脚步声急促而来,不是小武、奶奶和绣儿,也不是风儿,那个节奏,久违的节奏,是……他放下报纸,抬头看向门外,门口阳光灿烂,耀目的光影中一个人风一样冲进来,却停在了门口,竟然是花想容!

李健不由得站起来,大为意外:“容容,怎么……回来了?前天的电报还说你在美国……”话没说完,花想容小鸟投林般冲过来,扑在李健的怀里说:“阿健,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离开你!一天都不行!”

李健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慌,原来花想容瞒着她的归期,但自己竟然有预感,纵然他已经知道自己真正的未婚妻是远在苏联的苏珊娜,可是面对小别重逢的花想容,李健竟情不自禁地拥抱着她,毕竟花想容有血有肉、鲜活地存在于记忆和现实中,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到底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是亲情,还是爱情?

“我们每隔几天就会收到你的电报,说你在美国如何吃喝玩乐、乐不思蜀。看来你是和苏小姐串通起来骗我。好了,回来就好,累不累,坐下来歇会儿?”

花想容哪里肯坐下来,就跟溺水之人抱着木头一样紧紧抱着李健,竟然轻声啜泣起来。李健只好任由她发泄心中积压许久的情感,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听着她抑制不住地哭泣声,不免也有些心酸,同时更加困惑:这是不是移情别恋、始乱终弃?我和苏珊娜是不是也这样相拥过?我们还有没有将来?花想容,我该如何待你?

第六百七十章 家乡和家人

花想容终于抬起泪痕犹在的脸,深情满满地说:“阿健,我不是做梦吧?如果是梦,永远也别醒!”

李健笑笑说:“要不要我打你一下,知道疼就不是梦。”

“那我打你一下好了,告诉我是不是梦。”花想容破涕一笑,忽然身后传来小武的声音:“花小姐回来了?我以为他们骗我,前几天不是说还在美国玩呢,你是咋回来的?翻着筋斗云回来的?”

花想容看到小武也觉得分外亲切,故意说:“别人都不进来,就你进来,人越大越没眼力界!你的礼物我可要给别人了!”

小武笑着说:“我真不知道小姐回来了!电报上说你还在美国,谁相信两天你就能回来?我打赌已经输了,再没了礼物,我可亏大发了!”

“猜猜我是怎么回来的,猜对了礼物就给你!”

“嘿嘿,肯定不是飞回来的。我猜,你一定是坐船回来,那些电报都是烟雾弹骗人的!对不对?”

“算你不太笨!待会到我那儿去拿礼物!”花想容恢复常态。

“容容,你先去歇会儿,我让人到醉兴楼买几样你最喜欢吃的菜回来,很久没吃家乡菜了,一定很想吧!”李健关切地说。

“天天想!美国是不错,就是吃得太糟!简直不是人吃的东西!天天是炸鱼、牛排、土豆、面包,想想都要吐了!在船上也坐得我头晕,吃不下饭,你看看我的眼睛是不是都绿了?我饿得要吃人!不行,越说越馋,我等不及了!咱们现在就去醉兴楼吃!全家都去,就当是给我接风洗尘!”

哈孝武刚要说话,李健给他使了个眼色说:“容容,这个时间当不当正不正的,大家才吃了午饭不久,再说,绣儿还在学校。要不这样,我先陪着你去吃,晚上我们大家一起去,给你接风洗尘好不好!”

“行!就听你的!走吧,我馋死了!”花想容一副馋样。

李健笑笑往外走,花想容很自然地挽着他的胳膊,高高兴兴一起出门坐车到了醉兴楼。

醉兴楼的老板看到花想容也颇为意外,迎上去热情地说:“这不是花小姐,老久没见了!听说你去了美国?有半年了吧?刚回来?”

“是啊!我刚下船就到你这里,赶快把我最喜欢的几样菜送过来,我可是盼了半年了!做梦都在你这儿吃松鼠鳜鱼!”

“哎呦,您可是抬举我,好好好,我这就让厨房马上做,保证让您不白等这半年!您二位先到雅间坐着,我亲自到里面盯着。”

两人在雅间坐下,花想容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健,李健竟然生出做贼心虚的感觉,掩饰性地笑笑:“不认识了?还是我变样了?”

“你没变,我终于看到真人了!半年了,我得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阿健,你说实话,这半年你有没有想我?”

“我……没有特别怎么样!就是觉得花府突然很安静,空空荡荡的,一开始有些不习惯,后来也就习惯了。”

花想容略感失望,可还是不甘心,继续追问:“你一次都没想过我?说实话!”

“也想过,就是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想我什么?”

“我忘了,也没什么。”

“唉,你没变!还是那么冷酷无情!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哄哄我?就是养只小猫小狗半年不见也会想吧?我连宠物都不如吗?”花想容装得可怜兮兮的。

李健尴尬道:“我逗你呢!每几天就收到你的电报,我怎么能忘了你!苏小姐还好吗?”

“好着呢!其实一开始我们俩都想家,后来慢慢习惯了,尤其是晚风去学校以后,有事做,有了新朋友,心情就开朗多了!你可不知道,我回来前,晚风身边已经围着一大堆男同学,有中国人,还有外国人,其中一个是丹麦的什么贵族。晚风去美国是去对了!她那样的容貌和才气,一进学校就把那些人看呆了!和那些香飘万里的美国女人比起来,我家晚风就像是一缕暗香流动,不论是谁一见就醉了!我一看,行了!晚风是时来运转了,她勾勾手指头,听喝的就排上长队了!所以我紧赶慢赶地回来,我可不要那么多人围着,把你一个看住了就行!”

“龙云舒呢?也和你一起回来的?”

花想容喝了口茶,含糊地说:”嗯,他回家了。“

”晚上叫上龙师爷父子,给你们两个一起接风!“

”不要,今天晚上我只想咱们自己家人团聚,我想他们也是。“

李健不免有些奇怪,花想容和龙云舒比亲兄妹都亲,她又喜欢热闹,难道两人闹别扭了?李健知道花想容脾气大,但来得快去得也快,便没放在心上。

雅间的门开了,老板亲自上菜,花想容立刻眼睛发直,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冲着松鼠鳜鱼就直捣黄龙。她是真的饿了馋了,也不管李健,自己风卷残云般吃得不亦乐乎,差点噎着。

李健赶忙把茶杯递过去:“喝点茶顺顺,慢点吃,都是你的,别噎着!看你这样子就像在美国饿了半年一样!”

花想容喝了一口茶就把茶杯放到一边,自己斟了一杯酒,给李健也斟了一杯,举杯说:“阿健,这次出去让我明白一件事,世界太大了!可是唯有家乡和家人才是自己真正的归宿!我回到家乡见到家人,我是天下最幸福的人!阿健,为了家乡和家人,我们干杯!”

李健心中滋味复杂,举杯和花想容轻轻一碰,温言道:“容容,很高兴你回家!干杯!”两人一饮而尽。

花想容接着大吃特吃,李健等她暂时停下来,问道:“容容,美国好吗?”

“怎么说呢?我真心喜欢的还是苏州。可是美国也有美国的好,那里的确安全,没有战争,美国人也算友好。可是怎么都觉得自己是外乡人!住的还好,吃的不好,哑巴聋子一样!一开始还觉得新鲜到处看看,看多了就不新鲜了,到处都差不多!美国真的好大,可是根本比不上苏州的秀美雅致,就是傻大傻大的!不过如果苏州真的呆不下去,美国是个不错的选择,要是找个淮扬菜厨子带过去,全家也都去,那就舒服多了!”

李健试探道:“这么说你愿意去美国?”

“我舍不得这里,但如果实在呆不下去了,那我们全家都去美国,等中国没有战乱了再回来。反正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李健一时无语。

花想容随口又问:“阿健,我走的这段时间,家里有什么事吗?苏州有什么大事发生?大家都好吧?”

“你刚回来,不急着说。回去我慢慢告诉你。吃饱了吗?留着点空,晚上还有大餐!”

“等等,我再吃点!不耽误晚上那顿!”

花想容甩开腮帮子大吃,还时不时冲李健笑笑,甜蜜幸福之色抑制不住地发光放射!李健觉得很亲切很温暖,这一刻他真的感觉她是自己的家人。

花想容终于放下了筷子,满意地捂了一下肚子说:“差不多了,留点空,晚上还要再战!”

李健看着那些几乎都见底的盘子,笑着说:“你的胃是无底洞吗?这样的饭量说出去怕没人信!这桌菜三个壮汉也够吃了!”

花想容走过来挽着他说:“我都饿了半年了!难以想象美国人怎么能活下来!可怜我的苏姐姐还在美国啃土豆牛排呢!我至少要把她那份吃出来!”

第六百七十一章 潜意识

两人出来,花想容不想坐车:“阿健,我们散步回去吧。我可真想这里的一草一木,哪怕是个石子,都想好好看看,顺便也消消食,为晚上的大餐腾地!”

李健却不想这么招摇,日本人会认为既然能出来散步,那就说明伤势不重,他可不想那么快回清乡会,于是找借口说:“最近苏州城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坐车回去吧。”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

李健含糊地说:“不久前发生了几起暗杀。回去我再告诉你。”

花想容忙问:“暗杀?谁死了?还不是一个?”

“回去说吧。”李健走向轿车,两人上车后,花想容追问:“阿健,快说说,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死了几个清乡会的干事,现在大家都在家里避风头。容容,你先好好休息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杀了清乡会的人?怪不得大白天你在家待着!死了几个?”

“死了八个,伤了几个。”

花想容震惊,立刻紧张起来,盯着他问:“你没事吧?”

“我这不好好的吗?没大事,一场虚惊。”

花想容顿生疑心,赶紧问保镖;“豹子,你说,怎么回事?”

豹子老实回答:“李先生前几天遇刺受伤,刚从医院回来,不该……不该出来走动的。”

花想容又懊悔又生气:“阿健,你总是这样,为什么不说!告诉我,伤哪儿了?”

“没伤到要害,稍微活动一下没什么不好。只不过公然在大街上散步就不合适,总要装装样子给外人看!”

花想容当着别人也不好怎样,只好闷闷地问:“什么人干的?花育树?”

“应该不是,花育树只是针对我一个。现在经济组除了六、七个人,其他的或死或伤,已经瘫痪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花育树没这个胆量和能耐,一定是锄奸团!可是为什么冲你们来?”

“估计是秋季征粮激怒了他们。你就别管了,自然有人去查。”

“阿健,我回来了,你还是管帮务,商会和清乡会那边我去。”

李健含糊地应道:“还有些事我要告诉你,回去说吧。”

两人回到家,花想容看到李健枪伤的位置很是担心:“这叫没事?我一会儿就打电话去问吕医生!”

“真没骗你,看着唬人,我是做给日本人看的。”

“骗不骗的已经这样了!你伤好了就回码头,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明天我去找川岛和李氏夋,把商会和清乡会的事揽回来。”花想容帮他扣好扣子,决然地说。

李健正色道:“容容,你刚离开苏州,日本宪兵司令官就换人了。新司令官叫羽田川,此人心思深沉,他和李氏夋关系微妙,想把我培养成他的亲信。我们别得罪他,明天我陪你去找他,演一出负荆请罪!这样你才能安全!以后我们换换,我管商会和清乡会,你管帮务。”

花想容断然拒绝:“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能把危险的事都推给你去做!你要有个闪失,想没想过我的感受?我宁愿挨枪子也不能让你替我受罪!这事没商量,就这么定了!明天我自己去见羽田川!你能做到的,我也能!”

李健知道想说服她没那么容易,刚要继续劝,小武进来说:“大哥,李队长来了。”

花想容转身看去,一个很精干的年轻人走进来,看到她不免微微一怔。

李健忙介绍:“李队长,她就是花想容,容容,这位是警察局新来的李队长。”

李凌峰先打招呼:“花小姐,你好!你不是在美国吗?没听李先生提起你要回来啊?什么时候到的?”

花想容微微一笑:“看来我不在的时候,还真发生了不少事。李队长,幸会!我今天才到。李队长来是有公事?”

“哦,是关于李先生遇刺的案子,想问几个问题,不打扰你们吧?”李凌峰客气着。

李健接口道:“不打扰。容容,你去休息一下,我和李队长说几句。”

“那好,我一会儿再来。你们聊,李队长,我失陪了。”花想容随即快步而去。

李凌峰赶紧问:“怎么回事?你口风也太紧了!还是你也被蒙在鼓里?”

“你说呢?容容做事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前几天的电报还说她在那边玩得正开心,我也是被打个措手不及!”李健苦笑着说。

“原来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好在你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要不然捉奸在床,你就惨了!”

“你想得也太龌龊了!在你眼中我是那样的人?”

“这个嘛不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可不敢保证你不会怜香惜玉,多情放浪!”李凌峰戏谑着眨眨眼。

“少来!说正经事!容容说一会儿来,一定会很快回来!你抓紧时间吧!”

“大哥,看来坊间传闻不虚,你真是怕未来的嫂子!还没成亲就这样,以后你的形象……惨不忍睹吧?”李凌峰奸笑着。

“你还有完没完?不说我就睡了!”

李凌峰的笑容消失,沉声说:“大哥,76号闻到了天狼会的味道,他们正在四处追查你的那些小狼崽子,你得提醒他们,把尾巴藏好!”

李健一惊:“这么快?他们怎么查到的?”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听铁大哥说的,76号在追查天狼会的情况。你的担心是对的,76号果然是个危险的对手!”

“许世卿那边有动静吗?”

“不清楚,这个人的确太神秘了!我看这个苏州,除了你,就数他神秘。不过你的尾巴越来越不安份,他可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

“你帮我盯着许世卿和李氏夋,两只头狼不可能在同一个地盘上相处融洽。能让他们乱起来,我们就松口气。”

“我明白。”

“这么大的案子落在你的头上,压力很大吧?”

“这么大的案子怎么可能让我们独享?有李氏夋、许世卿出马,我们警察局不过就是走个过场,看上面的眼色行事而已!其实大家都主观认定只有军统才有这样的能力,一天之内十几起暗杀,惊动全国!我倒是担心你,天狼会毕竟鱼龙混杂不好管束,好在没人见过你,但你天狼的名号藏不住,李氏夋和许世卿一定会穷追不舍。以后你尽可能通过双头凤做事,别露出自己的身份,谨慎些没坏处。”

“嗯,我明白。双头凤在苏沪杭一带很有号召力,她出面很合适。”

“军统那边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这段时间我这里太多双眼睛盯着,不方便联络,等等看。”

“76号查到了天狼会,军统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的手段不比76号差,估计查出来是迟早的事。你有多大把握应付过关?”

“天狼会更像是江湖帮派,既非军队政党也不是特工组织。我只要不承认共产党参与进来,应该能蒙混过关。”

“大哥,共产党那边你还是少联系的好,没有不透风的墙,国共尿不到一个壶里!你要千万小心。”

“我知道。你也是,小心76号。你的铁大哥没怀疑什么吧?”

“他?一只老狐狸,鼻子比狗灵!76号查天狼会的事是他主动告诉我的,我怀疑他是故意通风报信。放心,铁大哥绝不会出卖我。”

李健苦笑:“看来苏州真是人才济济!以后你我睡觉都要睁只眼!”

李凌峰夸张地叹口气道:“大哥,我算看出来了,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在你的潜意识里,真正恐惧的应该是身边的痴情红颜吧?”

李健一时语塞,李凌峰起身往外走,依旧是背对着潇洒地摆摆手:“下回我给你带熊胆来,吃什么补什么!”

第六百七十二章 一箭双心

李凌峰走后,李健闭目沉思,想着天狼会的事,就听到花想容疾风般的脚步声刮进来!他索性装睡,却猛然想起李凌峰的话,不免自疑,难道我真的怕她?我为什么怕她?不可能!

正心神不定间,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握住自己的手,随即轻微的呼吸气流侵袭而来,李健终于装不下去,睁开眼,花想容似笑非笑的脸映入眼眸。

“我就知道你是装睡!”

李健掩饰性地笑笑:“我就知道进来的是你。”他要坐起来,却被花想容拦着:“你躺着,我来就是让你歇着的,说几句就走。”

“你是想问李队长的事?”李健知道花想容是个急性子。

果然花想容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凭空跑出一个李队长?警察局从前没这号人啊?”

“他叫李凌峰,原来是上海巡捕房的,曾经是铁副局长的下属。”

“怪不得!这是铁副局长给自己撑场子呢!就这么个毛头小子能办清乡会的大案?”

“你还别瞧不起他!他留洋专门学做警察,身手好,头脑更好!的确是个人才!”

花想容浅浅一笑:“听你的意思,你们交情不浅吧?是不打不成交呢?还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李健暗自苦笑,花想容还是那么精明犀利,但有些事还是先瞒着的好,于是捡能说的说:“他帮我救了绣儿,我感激他。而且他为人不错,梦想着让国家成为公平法制的社会,也算是个热血青年!”

果然花想容微微变色,立刻追问:“绣儿怎么了?怎么回事?”

“花育树绑架绣儿意图胁迫我,多亏李凌峰处置得当,开枪示警让我躲过一劫并且救出了绣儿。绣儿受了些惊吓,还好有惊无险。”

“花育树!又是他!晚风的帐还没跟他算!我明天就登报提高赏金,就不信抓不住他!”

“容容,花育树不是那么简单,他是中统的。”

花想容几乎喊出来:“中统?不可能?就他那窝囊样……怎么可能?你确定?”

“他的同伙被抓,是李凌峰审的,那人招供他们是中统的。”

“胡说八道!中统……中统怎么要杀你?”

“也许是公报私仇吧!我的身份毕竟是秘密的。可惜来不及继续审问,那人就被中统的人灭了口,我也只知道花育树杀我不仅是报私仇,还是锄奸任务!”

花想容觉得不可思议,缓了缓又问:“你跟上面说了没有?不能由着他继续下去吧?”

“说了,上面答应去调查此事。”李健随即转移话题说:“容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羽田川。他对你不辞而别非常不满,我为了消除他的敌意费了些心思,争得了他对我的好感,当然他不仅仅是看中我的能力,更是因为他对李氏夋的野心颇为警惕,清乡会中不少人都是李氏夋的亲信,所以羽田川要拉拢我打压李氏夋。我建议明天我们去见他,委屈你做个认错服软的样子,顺从羽田川的意图,如果他要换掉你,你千万别硬顶,顺着他的意思先答应着。这不仅关系你个人的安全,还有花家商铺和淮西帮所有人的安全。希望你慎重考虑!”

花想容轻轻咬着嘴唇想了片刻说:“阿健,对不起,都怪我做事不周全,只顾着自己却让你麻烦不断!我不能总让你挡在我前面,该我担当的我必须担当!我可以认错服软,但清乡会和商会的事该我担当!”

“容容,你去美国是我的主意,任何后果当然也要由我来担!虽然你不辞而别让日本人恼火,现在你去而复返,只能说明你行事鲁莽冲动却没有反抗之心。羽田川看重我老实肯干,他应该会趁机对你小示惩戒同时笼络我!这是你退下来的好机会。”

花想容疑惑地问:“阿健,你从前不喜欢管商铺生意,更不喜欢交际应酬!怎么你变了?你说实话,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我退下来?”

李健早就想好了说辞:“容容,我这些日子接触了商会和清乡会的事,才知道你从前的辛苦。说实话我很佩服你,面对那些人那些事竟然一个人扛下来从无怨言。可是说实话,李氏夋和羽田川对你的态度很危险,你脾气急胆子大,和他们周旋久了难免发生冲突、招惹祸端。我们现在不光要为了那些兄弟的性命着想,更有转运站关系着抗日大业!绝不能有任何闪失。还有一件事,李氏夋在苏州设立了特务委员会苏州分部,形势更加紧张!这也是我要刻意讨好羽田川的原因,我想利用羽田川对付李氏夋!这个想法已经得到上峰批准,让我全权负责推进计划,我不可半途而废!容容,于公于私你都有必要退下来,希望你能理解!”

花想容沉默片刻方说:“你把那么多大帽子扣下来,我不理解又能怎样?我知道你还是想替我冲到前面!可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多难过?我欠你的越来越多,让我怎么还?”

“容容,我们别再说谁欠谁的好不好?我看你也累了,先去好好睡一觉,我们晚上再谈。晚上大家还要给你接风洗尘,你可别犯困没精神。”

花想容克制着情绪翻涌,握着他的手说:“好,你睡着了我就去歇着。”

李健没办法只好由她,等他一觉醒来,恍惚中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中花想容回来了,一瞬间迷乱着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现实?

小月从外屋进来,笑着说:“先生醒了,我给您倒点热茶去。”

“小月,小姐回来了?”李健试探着问。

“对呀,回来了!先生不是还陪着小姐去醉兴楼吃饭了吗?小姐也才睡醒,招呼着大家去拿礼物呢!”

李健回过神来,原来不是梦,花想容真的回来了!

他又问:“小武呢?”

“到小姐那儿拿礼物去了。”

“你也去吧。绣儿回来了?”

“照理说应该是回来了。没准也在小姐那儿呢!”

“我这儿没事了,你也去吧。”

“好!那先生我就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小月连跑带颠地看礼物去了。

不多时,花想容捧着两包东西过来,半嗔半笑道:“别人都是到我那儿去拿礼物,咱府里就两个人最尊贵,不仅要我费心费力地挑选,隔着十万八千里辛辛苦苦地带回来,还要亲自送到手上!你说这两个人是谁?”

李健咧嘴讪笑道:“是给奶奶的?也有我的?”

花想容把其中一个包放到桌上,拿着另一个包走过来放在床上打开,接口道:“什么话?怎么能没有你的?猜猜是什么?”

“这我怎么猜得到?肯定是洋人的东西。”

“给你三个机会,猜猜!看我买的东西合不合你的意?”

李健只好随口说:“衣服?手表?再就是……帽子?”

花想容高兴地从包里拿出一件衣服,抖开了,是一件深灰色的风衣,挺括大气,兴奋地说:“猜中了!起来穿上我看看!”

李健配合着站起来穿上风衣,花想容特意把衣领竖起来,退后几步看看,满意地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太合身了!精神!简直就是美国电影里的明星!回头再给你配顶帽子,还有墨镜,苏州城就你最风光!”

李健马上脱下来说:“饶了我吧!我可不想让人当猴子看!”

“谁敢拿你当猴子看,我就给他套个绳子拴起来!”花想容把衣服放在床上,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方盒,递给李健说:“打开看看。”

李健接过来说:“还有?”说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怀表,金光闪闪的外壳,雕刻着两颗心被一支箭射穿。

李健不禁说:“一箭穿心?我们有一箭双雕,洋人是一箭双心!”

花想容立刻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李健知道自己闹了笑话,也任由她笑,好久没听到这样爽朗放肆的笑声了!

第六百七十三章 双头凤的发现

终于笑够了,花想容拿起怀表放在掌心说:“这支箭是爱神丘比特射出的箭,被射中的两个人就会心心相印,百年好合!还一箭双心,亏你想得出!回头我发电报告诉苏姐姐,她一定会笑岔了气!”

李健哑然:原来,这支箭就是月老的红线,随即意识到花想容的用意,只好装聋作哑。

花想容打开盖子,一面是精致的镶金表盘,而盖子的内侧竟然有一张图像,就是花想容。李健很是惊讶:“这是照片?怎么贴上去的?那么平整,真是精巧!”

花想容得意地说:“这是我特意定制的!表是镀金的,最重要的是工艺好,独一无二!以后你天天带着它,每次看表的时候都会看到我!下次去美国再做一个,里面放你的照片,我也拿着,天天看你!好不好?”

李健不由得感动,笑笑说:“我正好缺一个怀表,那就不客气了。”接过来直接放到内侧的上衣兜里,花想容情意绵绵地看着,心满意足,然后从包里又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扁盒子,说:“前两个算你猜对了!不过,这第三个你没猜对!”

“还有?给我的礼物太多了吧!”

“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看看这个盒子,猜猜里面是什么?”

李健看那个盒子扁扁的,随口说:“猜不出。不会是匕首吧!”

“接近了!再猜一次!猜对了有奖励!”

李健笑着说:“看来里面一定是凶器,不是匕首,总不会是把枪吧!”

花想容顽皮地笑着:“打开看看。”

李健打开盒盖,里面赫然躺着一把精致的手枪!枪身是乌金色,手柄上还有金褐色网状凹凸有致的保护层,他伸手拿起枪,握枪不滑手,又感到枪身重量比一般手枪都重,枪体略大,但制作精良,一点不显得蠢笨,对于李健来说,这个重量和体积非常合适,一拿上手就很是喜欢。他动了动保险,装上子弹匣举枪瞄准,不禁赞道:“好枪!你怎么弄到的?”

“你不知道,在美国买枪就跟买菜一样容易。这款枪叫m1911a1,你看,这儿刻着呢!是美国最新式的手枪,尤其是它的威力是手枪中最牛的。不过和其它手枪比起来重了些,后坐力也大,但这是对别人,对你来说,绝不是问题!我一眼就看上了,简直就是给你定制的!可惜实在带不了太多东西,子弹不多,回头咱找渠道从美国买进来。”

李健一边把玩着枪,一边说:“买枪象买菜?这么说美国人是人人有枪!”

“差不多吧!”

“难以想象人人有枪会怎么样?要是一言不合就动枪,美国不就是最不安全的地方?”

“我也曾担心过,但我住了那么久没觉得怎么可怕。不过又一想,要是日本人侵略美国,美国人人皆兵,那才可怕!要是我们中国人也人人有枪,小日本那点人还不够给我们当靶子的!”

李健不免一怔,花想容的话倒颇值得玩味,不由得说:“你说得也是。我们中国人大概是太温顺了,所以才被人欺辱到这个地步!你这次出去长了见识,回头多给我讲讲。”

花想容自然得意:“后悔啦?以后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省得事后后悔!”

李健淡然一笑道:“谢谢你容容!你的这些礼物我都喜欢!难为你这么用心思,还大老远背回来!明天我下厨给你做红烧鱼,好好犒劳你!”

“好!等你伤好了,天天给我做红烧鱼吃!不过刚才我说了,你猜对了,我就给你奖励!”

“还有!你那个包能装多少东西?你不是学会变魔术了吧?”李健看了一眼床上的包。

“闭上眼睛,不许偷看!”

李健笑笑说:“那么神秘?不会是兔子、金鱼什么的?”

“闭上眼睛,数十下。”花想容看似认真地说。

李健只好闭上眼睛,耳朵却听着动静,听着花想容走过来,距离太近了!他突然感觉异样却来不及反应,花想容温润的唇已轻轻贴在了自己的唇上!李健睁开眼,花想容绯红着脸跑开,拎着给奶奶的那个包裹旋风一般地出门了。

李健一手还拿着手枪,似乎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了一般,嘴唇好像有点麻,心里竟然盘桓着一丝微醺的荡漾!花想容跑开时羞涩的样子如此妩媚!李健迷梦般怔在当场,须臾回过神来,苏珊娜的名字如冰水当头浇下,他的眼神从迷乱而黯淡,默默把枪放回盒子里,把盖子盖上,好像是封闭了一个难解的死结,既然无解不如束之高阁!

晚上的接风宴改在家里,自然是花想容心疼李健,一番热闹自不必详述。晚饭后李健继续劝花想容放弃清乡会和商会的职务,花想容终于妥协,叹口气说:“明天我自己去见羽田川,你不能出门!如果羽田川要罢了我,我还能怎样!看来我是上了你的当,你老实说,当初劝我去美国是不是就存了这个心思?”

“随你怎么想吧!你放心,花家还是你做主,我不过是前面的傀儡,装装门面而已!”李健自然是得好就卖乖。

花想容斜楞了他一眼说:“别拿好话哄我!我不过是出去半年,如今回来除了人还是姓花,其它的都改性李了!也就是我信你,外面不知情的一定说你是鸠占鹊巢的小人!也好,索性就坐实了你这个小人的名声,反正我迟早是你的人!收了我的嫁妆就要做我花家的女婿!”花想容只图说得痛快,话才出口,自己竟然红了脸,索性起身逃开,心里一时喜忧参半,李健这么护着自己,会不会真的动了情?我真的盼到了那轮明月吗?

晚上等夜深人静,李健换上夜行衣去找双头凤。

双头凤忙问:“天狼,听说你伤得不轻?有事让朱香主传个话,怎么亲自跑来了?”

“没事,我是装样子给日本人看的。”

“你说还有另一拨人参与刺杀,就是他们打伤的你?”

“是,必须如此,否则我就会被76号带走问话。我现在是安全的,放心。我来是有要紧事,76号正在追查天狼会。我需要你做几件事。第一,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尽可能藏起来,一旦发现周围有异常,立刻转移。第二,万一有人突然失踪,就要有最坏的打算,有关联的人马上送走,尤其是你要格外当心。第三,暂时不要有任何行动。76号的人是专门训练的特工,单靠江湖力量没办法对抗他们。我会想办法对付他们,你们等我的指令行事。在收到指令前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护自己,以静制动。”

“好,天狼,都听你的。不过我们天狼会现在的确是闯出了风头,已经有不少人要入会。你看怎么办?”

“可以入,按照规矩来。你本人尽量少出面。”

“好。天狼,游击队劫粮也是你安排的?国军和共产党游击队都出动了!他们也要加入我们?”

“他们没明确表态要加入,只是一次暂时的合作。入会不过是个形式,只要愿意合作就是好的开始,一切要慢慢来。”

“那另外一拨杀手是淮西帮的人?”

“不是,但我还不能告诉你。不是不信任你,是他们和我有约定。”李健对军统支持天狼会一点把握都没有,不能给双头凤一个错觉。

双头凤终于意识到李健这个人比自己想象得更深不可测,原以为天狼会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创举,没想到李健手中的力量更加惊人,天狼会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第六百七十四章后记------作者的解释

已经发布的几章突然最近被屏蔽,不知何故,正在努力解决,因此给读者造成的不便,这里表示歉意!

第六百七十五章 谎言的真相

花想容送走羽田川回来气呼呼地质问:“阿健,你不是说要装装样子拖延时间吗?怎么我一个劲地给你圆谎,你却自己往上贴!你是什么意思?”

李健解释道:“羽田川多疑,你的话他不信,我再和你保持一致也是于事无补。当然我不能那么快回经济组,只要再拖一个月,错过了征粮最佳时期,什么都晚了!”

“你怎么拖一个月?要不让吕医生给你证明一下?”

“吕医生已经尽力,说多了反而不好!你刚才的那个故事编的有鼻子有眼,就缺个见证人。你去打电话叫医生来帮我换药。日本人那么关心我的伤势,一定会随时掌握我的情况。”

花想容疑惑地问:“见证人?你是说让医生帮着动手脚,制造你伤重的假象?”

“容容,去叫医生来,就说我伤口出血了,又不肯去医院。就算吕医生不在,其他医生也行!”

花想容答应着转身而去,突然回身问:“别的医生未必可信!你不是来真的吧?”说罢走回来强行解开他的衣扣,果然纱布已经一片鲜红,不禁恼道:“你怎么死心眼?弄点鸡血鸭血不就行了?你傻啦!”

“你能保证来的是吕医生,护士也一定可靠?羽田川既然生疑,就急于知道真相。就算是谎言也要真真假假。出点血而已,不光坐实了我的伤势,还能验证你的那番说辞,连你都洗白了!只要让羽田川相信我们就值得!”

花想容气道:“你说谎都说出道理来了!这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还是那个阿健吗?你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你这么多心思,我都不敢认了!”

李健想想她的话还真是有理,自己不知不觉地变了,如今张口就是谎言,还理直气壮滴水不漏,继续下去,到时候怕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谎言和真相的区别!他只好尴尬地笑笑:“我跟商会和清乡会的那些人待久了,还要对付羽田川这样的老狐狸,不多点心思早就让他们啃得骨头渣都剩不下。没办法,我已经这样了,你多担待吧!”

花想容异样的眼神盯了他片刻,扭头就走。不多时,医生护士来了,果然不是吕医生,等他们处理完伤口离开,花想容也没出现。

李健正低头沉思,听到外面脚步声匆匆而至,知道是花想容回来了,抬头看去,见她疾步走到床前,神色异样,不知是喜是怒,忙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花想容开口就问:“既然你愿意舍命护我,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娶我?”

李健被问得云山雾罩,尴尬地笑笑说:“容容,你这话……我不明白。”

“龙伯伯都告诉我了!你怕我在商会、清乡会做的事激怒国人,上了锄奸名单,所以要把我替换下来,你那一枪分明是替我挨的!阿健,你对我这么好,可就是不想娶我,我真的不明白,你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健这才知道她迟迟不回的缘由,她对自己的变化生疑,就去找龙师爷问明真相。果然是花想容的风格,一旦看出问题,立刻用最快速直接的方式去解决!但她的问题却无法回答,李健有意避开她热辣辣的眼神说:“容容,淮西帮是花家根本,掌管淮西帮的只能是你,其它的有我们去做。以前我大意了,刚好趁你出去的机会把错误纠正过来,龙庵主也是同意的。我要专心对付李氏夋和羽田川,才能确保转运站的安全。”

“阿健,我问你,费力不讨好的事情都让你去做,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为我卖命?”

“我是副帮主,你是帮主,我是副队长,你是队长,当然要保主帅。”

“你为什么不说你还是我的未婚夫?这句话就这么难出口?如果你这么不情不愿,那我们解除婚约好了,我放你走!我花想容恩怨分明,不会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受你那么多恩惠!我没办法偿还!”花想容眼中含泪,说罢转身就走。

李健看着她的背影离去,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突然心生厌倦,这样纠缠不清的关系,那些困扰自己的从前,走又走不得,不如就成亲,快刀斩乱麻!脑子里虽然这么想,却更加烦闷难消,继而胡思乱想得抓狂,竟然吃了麻醉神经的止痛药,刚闭上眼睛,小月就进来说:“先生,许先生来看你了。”

李健只好坐起来。

“老哥,怎么这么快就从医院里出来了?害得我扑了个空!”许志明手里提着果篮进来,小月接了,又倒了茶。

“谁让我讨人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好,总比让人赶出来强!”不知是不是药物开始起作用,李健说话不过大脑。

许志明听着这没头没脑的牢骚,笑道:“你讨人嫌?你现在是日本人面前的红人,你住院,宪兵队都过来保护,谁敢给你脸子看?”

“人前风光,甘苦自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恨我恨得牙痒痒!你看我这样子,你羡慕吗?”李健肆意地发牢骚。

“老哥,你这是怎么了?象是受了谁的气!哎,我听说花小姐回来了?不是跟她拌嘴了?照理说不该啊,小别胜新婚,你们不是甜蜜得过了头吧?”许志明揶揄带挖苦地调侃着。

李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说道:“你的消息够灵通!你来是看我的还是看她?”

“老哥,我看你是方寸大乱,花小姐回来,你是紧张吧?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紧张什么?大不了我挺身而出给你作证!你连水晶宫都不去,天香阁更不敢碰,最多陪着我去了几次鑫银场,苏州城里你这样的男人,凤毛麟角喽!我看都够资格给你立贞节牌坊啦!别紧张,放宽心,放宽心!”许志明更来劲了。

李健被他的调侃倒是弄得放轻松了,自嘲道:“贞节牌坊?你们苏州人都在看我的笑话吧!花家人不待见我,苏州人恨我,我李健都混到这个份上了。你就好好笑吧!”

“老哥,你看看,还认真了?开几句玩笑!你是我的财神爷,我得供着你捧着你!虽说你的王母娘娘回来了,你今后有什么难处,花小姐盯得太紧,你来找我,我给你提供方便,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越说越远了!什么王母娘娘!我怕过谁!有什么事就赶紧说!”

“瞧你说的,你有病,我就不能来看看你?我们兄弟之间只有钱的关系?”

“是你说的我是财神爷,你烧香上供不为了钱为什么?”

“得,我也瞧出来了,我今天来得不是时候,你受了气没地方撒气,都撒到我身上了!行,谁让我们是兄弟,我就忍了。不过你可得记着欠我个人情啊!”

“记着,记一辈子!丑话说前头,我脑子里的那个东西不受我控制,保不齐哪天就又忘事了,没准你的名字也忘了,你的人情债可就都打水漂了,可别怪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许志明一愣,心中暗想:还真有这个可能,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的这些本钱就真打水漂了!不行,趁他清醒,我得赶紧捞够了!

李健觉得有些犯困,知道是药劲上来了,用手揉揉太阳穴说:“有什么事赶紧说,我累了。”

许志明看他真的是精神不济,忙说:“现在清乡会那边出了事,连带着征粮的事也放缓了。这可是个好机会,有人找上我想赶快把粮食脱手,这可是个空档,不抓紧时间就没机会了!”

“多少?”

“这个数!”许志明伸出三个手指。

“三船?”

“三十船?或许不止!”

“这可是顶风作案!我可就半条命了!”李健故意拿搪。

“风险大收益才大!价格翻倍!”

“什么时候?下家呢?”

“越快越好!所有的都联系好了,就等你的东风了!”

“我要看码头的情况!花想容回来了,我行动不自由,明天答复你。”

“行,兄弟,辛苦你了!我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上好的人参,好好补补!”

李健昏沉沉的只想睡觉,靠在靠垫上想着怎么弄这三十船粮食的事,没想到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许志明说得口渴,拿起茶杯,用盖子拨了拨浮着的茶叶,喝了几口茶,暗自想着这三十船的粮食得多大的油水,心中就忍不住地激动。放下茶杯再看李健,却见他闭着眼,就说:“老哥,你歇着吧,我明天再来。”然而没有回应。

睡着了?许志明伸手略微晃了晃他:“老哥,我走了!”还是没反应。许志明就想走,突然觉得不妥,看他精神这么不好,不过是一口茶的功夫就叫不醒,不会是晕过去了吧?赶紧把外面的小月叫进来:“你看看你家先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小月赶紧进来,也不敢使劲摇晃,叫了叫也叫不醒,就大惊小怪地跑去告诉花想容。花想容正在懊悔自己发脾气跟李健闹别扭,听说了赶紧跑过来,听了许志明的一番叙述,以为他真的伤势严重瞒着自己,赶忙让小月再去叫医生来。

许志明知趣地赶紧退出来,回去把今天的事告诉了许世卿,许世卿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他真是伤得不轻?”

“是啊,我们没说几句话,他就体力不支晕过去了。但愿不会耽误这次的买卖。”许志明忧心忡忡地说。

第六百七十五章后续----关于讨论区的屏蔽

半个月前我的讨论区完全被屏蔽,所以无法看到和回复读者的留言,虽经交涉无果,不知何时能恢复,希望读者谅解。

第六百七十六章 甘苦自知

睡醒一觉的李健一睁眼就看到花想容在旁边的椅子上打瞌睡。大概是休息充分,李健的内心恢复平静,他端详着花想容静谧的睡态,原本的纠结竟然放开了:凡事随缘,也不必想得那么长远,自己现在是狗揽八泡屎,天天提着脑袋做事,不论是真正的敌人,还是身边的战友,某一天都可能把枪口对准自己,包括脑子里的那个东西,随时都会要命,何必纠结前尘往事,何必前瞻后顾,万事随缘,过一天算一天吧!眼前还有麻烦事一大堆,76号、征粮,30船私货,哪个都是险关,大意不得……李健呆呆地看着床帐,暗自梳理着这一团乱麻,没注意到身边的花想容也醒了,也在怔怔地看着他。

李健的脑子里都是那几件要命的急事,想着想着突然开了窍,粮食、李氏夋、许世卿,倒不如让大家见见面,把藏着掖着的东西掀开,看看苏州地面上是地头蛇厉害,还是强龙厉害!李健越想越觉得可行,腾地坐起来,吓了花想容一跳,忙问:“阿健,怎么了?”

李健才意识到惊动了花想容,赶紧掩饰:“没什么,我想起来走走。”

“你头不疼了?”

“本来就不疼,谁说我头疼?”李健边下床边说。

“那刚才叫不醒你?医生来检查过,不是枪伤的问题。我以为你犯了头疼吃了药才叫不醒……”

“是吗?大概我睡得太死。对了,许志明走了?”李健转移话题。

“你和许志明怎么走得那么近?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来得及跟你说,也是你走了以后的事。他和我联手走私,我只管运输,其他的都是许志明联系,我们三七分账。”

李健披上外衣就往外走,花想容赶紧叫住他:“外面刚下了雨,你等等。”说着从衣橱里把那件从美国带回来的风衣拿出来让他穿。

“就在院子里走走,不用穿这个吧?”

“衣服买了就是穿的,我喜欢你穿风衣的样子!”花想容不由分说,撑开衣服帮他穿上。

李健只好服从,两人走出屋子,果然院子里湿漉漉的,秋风乍起,真是有些凉意。

“阿健,我现在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如果说讨好日本人是为了接替我在清乡会的位置,那你和许志明这么热乎是为什么?别跟我说你爱钱,或者和他意气相投!就算我在花家被你架空了,我还不是一个随便让人糊弄的废物!”

李健听出她话里的怨气,放低姿态说:“容容,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我们之间不会因为争权夺利闹别扭。你说的对,我跟他做生意不是为了钱和情义,是为了许世卿。接近许世卿的唯一途径就是许志明,而且我断定,走私生意的背后就是许世卿在操纵。现在76号对我们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对许世卿也一样,如果他们能两虎相争,我们就可以坐山观虎斗。”

“76号的分店竟然还开到苏州来了!李氏夋的胃口也太大了!看来这半年真是发生了太多的事!你说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你一问,我还真想不起来什么事了。其实大事你都知道了。这半年,我把精力主要放在了商会和清乡会这边,多了两个朋友,一个是许志明,一个是李凌峰。许志明是利益上的交往,李凌峰是情义上的朋友。不过我们在明面上都只是泛泛之交。你回来了,我也喘口气,帮务我就不管了,外面那些闲言碎语想必你也不会当真,委屈你忍忍吧,行吗?”

“你让我怎么回答你?你有没有想到我的感受!我欠你的越来越多,多得我已经承受不了!欠债的滋味不好受!我觉得我做人真是失败!我也想不明白,阿健你到底图什么?不图钱、不为权,连我的人你也不稀罕,你豁着命干到底是为什么?”

李健沉吟片刻说:“我只想对得起我的良心!你的一片痴心对我来说也是债,我欠你的一样让我也难以承受,只能尽我所能补偿你!”

花想容站住了,侧过身面对面动情地说:“阿健,我真的让你难以接受吗?为什么你宁肯愧疚,也不愿意接受我?你告诉我,我到底哪儿不好?我可以按照你的意愿做人,我是真心的,我花想容说到做到!”

李健直视她的眼睛,诚恳地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是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的人,也许明天后天我就突然消失。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我在乎!并且我的心曾经给过一个人,对不起容容,我只有一颗心。”

花想容的眼神充满慌张,紧张地问:“你……想起来了?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叫苏珊的,她是你什么人?”

“她叫苏珊娜,是我唯一能记着的名字,虽然别的没想起来,可我知道那种感觉,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容容,我不能骗你!我不能和你做着夫妻,心里却还装着另一个人,这对你不公平!”

“名字?你只记得一个名字?你怎么知道她一定是你喜欢的女人?也许是亲人,是恩人?阿健,因为一个名字,你就拒绝一个活生生的人?这对我公平吗?”

李健避开花想容的眼神,看向别处说:“容容,别争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对不起,现在我只能用我的方式补偿你,别的实在做不到。”

花想容想起苏晚风劝她的,就算是他有喜欢的人,可我却活生生每天陪在他身边,终有一天水滴石穿、苦尽甘来!只要他在身边,我就有希望有机会战胜他头脑里的一个名字!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让开路,挽着他继续散步,徐徐说:“我不奢求太多,阿健,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我用一生来等,就算等不到,也无怨无悔!”

这一句给李健巨大的压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却没说什么,两人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缓缓而行,旁人看着他们,都会觉得像是一对情侣或者夫妻,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而真正的滋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晚上等夜深人静,李健找到朱江。

“副帮主,怎么?有急事?”

“对,许志明有30船粮食,码头最近怎么样?”

“30船粮食,这可是大动静啊!不能一次走,至少分3次,安全。”

“风声紧吗?”

“最近日本人的注意力都在征粮和抓刺客身上,码头还算好。”

“76号在追查天狼会,他们的鼻子很灵,有可能会暗中查我们淮西帮,你们注意一下码头,发现有可疑的人不要惊动,赶紧告诉我。虽说这次淮西帮没直接参与天狼会的行动,可咱们有鬼,见不得光!你让人格外注意,有不明身份的人在周围晃悠,记下他们,别打草惊蛇。码头上不要用新人,尤其是私活都要用最可靠的老人,但凡有一点异样立刻停止出入货物,启动我们的应急措施,先斩后奏。”

“行!我会盯紧些。副帮主,听说帮主回来了?都说小别胜新婚,我们也不敢到府上打扰,替我向帮主问好。”

“她回来你就不敢来找我!她是帮主不是老虎!我出来不方便,你必须每天来看我才好互通消息!”

“你在家养伤,我怕帮主还记着上次的事,我不敢去!”

“看来你们还是怕帮主,我这个副帮主真是形同虚设啊!”

“说实话,帮里的人都怕帮主,她说一不二,敢说敢做!副帮主你虽然耳根子软好说话,可重情义有担当,我们都心服口服!你们俩是刚柔并济,配合起来还真是天衣无缝!现在帮主也回来了,恕我多句嘴,你们的好事就别再拖了,我们大家都等着喝喜酒呢!”

李健顾左右而言他:“明天你中午过来。我回去了。”说完从窗户跳出去,眨眼间就没了人影。

朱江喃喃地嘟囔:“什么意思?天天腻在一起又不成亲!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第六百七十七章 狼的心思

第二天许志明过来,李健说:“你先把粮食运到码头上,我要分批发货,否则目标太大。”

许志明喜上眉梢:“好,都听老兄的。”

“你去找朱江,他会给你安排好,至于发运,如果不出意外,从后天晚上开始。”

“太好了,老兄做事还是那么干净利落,我是真心佩服啊!这颗人参给你补补!等你好了,叫上花小姐,我们去水晶宫好好放松一下!不过说真的,你们两个也该办事了吧?什么时候我改口叫嫂子?”许志明早看清了花想容对李健的心意,何况他对花想容的霸道很是犯怵,哪里甘心受一辈子的河东狮吼!于是早就把对花想容的那点心思放开了。

李健唯有沉默。

许志明笑嘻嘻故意说:“怎么,心有不甘?花小姐是霸道了点,可人长得漂亮又能干,家底厚实,错过了可惜!你要实在不甘心受一辈子河东狮吼,偷偷在外面养个温柔可人的二房,再生几个孩子,到时候她也没办法。要不找个机会我带你去上海,让你玩够了再成亲,只要你想得开,娇妻美妾都不发愁!”

李健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心不在焉地说:“你什么时候改行当媒婆了?我现在这条命是朝不保夕,惹那些花花草草干什么,还是别害人了!”

“啥意思?你们不是订婚了?你想反悔?”许志明疑惑地问。

“现在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就连她大哥都想要我的命。在清乡会干了半年,就被锄奸团盯上了!我娶了她,就怕害她早早守寡!”

“大爱,大爱!想不到老兄还是个痴情种!要我说,你顾虑得对,可还是没看透。你说这乱世,谁不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不说别人,就说我叔,他身上可是有军统的血债的!给你透露些不该说的,我二叔从不出来应酬,连睡觉都没个固定的地方,喜欢女人也不敢碰,天天过得是暗无天日,有什么意思?什么国府皇军都不可靠!到头来还是钱最可靠,有了钱,就能找个海外仙山慢慢享受。老兄,咱交情在这儿,我也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赶紧捞钱,能捞多少捞多少,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花小姐不是刚从美国回来?美国隔着大海,谁都打不过去,你们就到美国逍遥自在,还能尝尝美国妞的滋味!人这一辈子,看得开舍得下才对得起自己!”

李健心中暗想:果然不出所料,许志明的背后就是许世卿。原来他是在给自己找后路!他怕了,想挣够了钱一走了之!或许他曾怀疑过我,但还是让许志明跟我合伙走私,就是看在钱的份上!如此说来,李氏夋插手苏州争权夺利,许世卿或许能在争权上忍一时之气,可李氏夋要是断了他的生财之路,那就有戏看了!

李健装作动了心,带着犹疑说:“你说得有道理。可美国是洋人的地盘,在别人的地盘上不自在!”

“我懂,你在苏州呼风唤雨惯了,你打个喷嚏,苏州城都要颤一颤!不过,凡事都有两面,你现在是树大招风,招人嫉恨!权势是好,可命最重要!想开些,只要有钱有命,哪儿都有美酒佳人!有钱能使鬼推磨!”

李健点头附和:“也对!还真是误打误撞,容容这趟去美国,也算是先探探路。她说那儿地大人少,人也和善,最重要的是没有战争,唯一不好的就是吃的不可口!苏州虽好,也要留着命才能享受!唉,真是没有十全十美啊!”

许志明突然心中一动,暗想:花想容为什么冒着风险跑去美国?不会是拿苏晚风当幌子吧?这两人比猴都精,一定是演了一出戏,实际是去美国探路,甚至已经把那边安排好了,就等着合适的机会卷钱跑路!差点把我也给蒙了!我得看着他点,别把我的钱也一起卷走!

回到家,许志明赶紧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许世卿,许世卿不置可否,只是说:“李健这个人不是你能一眼看穿的!以后你只跟他吃喝嫖赌,让他看轻你。别的不用你操心,我心里有数。”

“二叔,我看我们的胆子还得再大点,这世道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恕我多句嘴,那个李氏夋把76号的分店都开到咱眼鼻子底下,还把持着清乡会,就怕咱们以后的日子不那么好过,趁他们还没立稳,我们得挣几笔大钱!何况李健也是朝不保夕,让锄奸团盯上,迟早是个死!又有不治之症,说没就没!咱还得加快啊!”

许世卿面沉似水,训斥道:“沉住气!别自己乱了阵脚!你只要做好你的事,别的别管!这次的30船货一定要格外小心!你也别往花家跑得太勤!76号那边鼻子灵得很,你们接触太频繁,就让那些人闻出味道来!”

“二叔放心,这几次去找他刚好借着探病的缘由,不会惹眼。要不要提醒一下李健小心76号。”

“不必!在李健面前不要提我的任何事!你记住,李健只是我们赚钱的工具,绝不是攻守同盟,只可利用,没有信任和情义可言!76号那边我会关注,一旦有风吹草动,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行,二叔,我知道了。”许志明心虚,后悔自己一时口快和李健说了那番话,还好没让二叔知道,否则必是一顿臭骂。

许志明走了,许世卿坐在沙发上沉思:李氏夋,你在上海逞威风还不够,还要把手伸到苏州来!也不怕站得越高跌得越重!都是当狗,叫得再凶也变不成人!上海那一箭之仇还没报,你别得意,咱们走着瞧!

“啊欠——”李氏夋打了个打喷嚏,掏出手帕擦了擦鼻涕。旁边的一个亲信赶紧递上茶杯,李氏夋接过来喝了口茶,接着说:“这么说,谁都不知道天狼的真面目?”

“就我们目前打听到的消息,都说天狼是蒙着面的,没人见过他本人,而且天狼会才成立不久,那些人都是听说,根本就没见过天狼。”

“蒙面?看来这个天狼是不敢露面,怕被人认出来。”李氏夋若有所思。

“主任的意思是,这个人可能还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要蒙着面不让人认出来?”

李氏夋冷笑一声:“既然出头,以为蒙着面就能掩人耳目?真是掩耳盗铃!他们现在不是在招兵买马吗?那就给他们兵马,你去办,找几个办事老练的,还要有江湖背景,务必尽快查出他们的来龙去脉和关键人物。”

“是!”

“再给我查查苏州地面上的三教九流、江湖帮派和地方势力的主要人物。”

“好。您要是没什么其他吩咐,我就去办事了。”手下告退。

又有人敲门,“进来!”李氏夋从沉思中抬起头来。

一个部下推门而进,手中呈上一打文件:“主任,这是清乡会经济组多人遇刺事件的报告,包括那几个没被刺杀的人的口供。”

李氏夋接过来翻看,边看边问:“李健被刺杀的时候是和许志明在一起,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当时他们在鑫银场里赌博,出门的时候遭到刺杀。至于说两人的关系,我还要再去查详细了才能回您的话。许志明是情报处长许世卿的侄子,许世卿没有儿子,这个侄子跟他走得最近,情如父子,您是知道的。”

“我知道的还用你说!去查!李健到苏州之前的情况还没查到吗?”

“除了他曾经在三家黄包车行的经历,其它的还没查到,只知道他不是上海人,在上海没有亲戚朋友,和他最密切的就是现在他身边的那个叫哈孝武的,再没别人知道李健的来龙去脉。”

李氏夋又是一声冷笑:“没有背景、失忆,从车夫到苏州最有权势的人,屡遭刺杀都死不了,这个人还真是有趣啊!继续查,你把盯梢的都撤了,这个人你们盯不住,反而打草惊蛇!去盯住他身边的人,他的亲信、朋友、包括花想容,尤其是那个哈孝武!”

“是。要不要把哈孝武抓起来问问?”

“抓了他就惊动了李健,不到时候!只要把他控制住,关键的时候再动!”

“您是怀疑李健?他如今可是羽田司令官面前的红人!为了征粮还建了一所监狱,抓了不少交不上粮食的老百姓进去做苦工,苏州人都恨死他了,背地里叫他李阎王。您觉得他有问题?”

“监狱?我听说了。不管他是谁的红人,我只想看看他的心是什么颜色!你们的调查要保密,不要惊动任何人,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

“去吧。”

第六百七十八章 祸水东引

朱江照例来看望李健,悄悄说:“副帮主,你不是提醒我们要注意有没有被人跟踪监视,还真让你说中了,我们不少人都被人盯上了,龙师爷,几位香主,都是这样。不过我们按照你的吩咐没惊动他们。就是帮主出门,后面也有尾巴。要不要提醒帮主小心?”

“码头怎么样?”

“也有生面孔混进来,大多是扛包打杂的,我早就让人注意着,凡是爱打听事的、贼眉鼠眼的都记着,小心着,但也都没有惊动。副帮主,咱们真被76号盯上了?”

“不光是76号,咱的码头从来就是是非之地,明的暗的黑的白的,谁能放过我们?咱们不出事不是人家看不到,是我们的封口费够份量。不过76号就怕不是钱能搪塞的。”

“这世道还有钱摆不平的?那个李氏夋不认钱?”

“这个人不只认钱,更看重权势。他背叛军统,建立76号,杀害自己的同胞到疯狂的程度,还不断扩展76号的势力,从上海到苏州,插手清乡会,足见他是很有野心的人。和许世卿的低调不同,他更加嚣张疯狂,绝不是钱能镇得住的。”

朱江有些紧张:“那他是发现了我们和南边的事?我们该怎么办?”

“要是有证据,咱们早就被抓到76号了。他们刚在苏州搭起架子,不会那么快就抓到我们的把柄。估计就是因为清乡会遇刺的案件,他对我有所怀疑,或者是好奇,以我现在的身份和空白的经历背景,连老百姓都好奇,他不好奇才怪!让他查!帮主那儿我去说。南边的货暂缓,其它的照旧。”

“那许志明的货呢?”

“第一批已经运出,第二批是今天下午吧?”

“对。”

“照旧。但是第三批先不要发。让人把口风放出去,就说有批禁运物品走私,时间地点模糊些,不要透出是什么人的货。”

“副帮主要干什么?这不是引火上身吗?”

“咱们是民,民怎么与官斗?只有官才能斗官,我要把咱的保护神引出来,咱的码头才能有人庇护。”

朱江想了想,恍然大悟:“副帮主是想让许志明出面给咱们保驾护航?”

“他没那个份量,许世卿才够份量!我们豁命给他们挣钱,让他们保驾护航不应该吗?”

“应该,当然应该!我懂了,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得漂亮!”

“粮食不能出事,瞒天过海的本事你一定行!”

“这个我懂,我不会干肉包子打狗的赔本买卖!我回去想想,有了办法就回来跟你商量。”

第二天,李健给许志明去电话。

“是我,昨天下午的鱼已经放生了。”李健的语调有些低沉。

“阿弥陀佛!你又做了一件善事!恭喜啦!”许志明轻松地调侃着。

“先别恭喜我!天上鱼鹰太多,做善事的机会不好找!”

许志明的脸一下子紧绷起来,赶紧问:“怎么回事?鱼有没有危险?”

“放走的应该活了,剩下的恐怕暂时放不了了。”

“那就别放了,先养在家里吧。我刚得了支上等山参,回头我去看看你。”

“好。”李健放下电话,来到庭院中,哈孝武和小月正在砸核桃吃,看他走过来,忙说:“大哥,快吃核桃。”说着把一个盛了核桃的碗递过去。

李健接过来放在石桌上,伸手拿了一个放在嘴里,看看天色说:“看样子要下雨了,你们拿到屋里去砸吧。”

哈孝武看了一眼天,却不停手:“不急,雨下来我们再挪也不迟。”

李健看着地上的一筐核桃说:“这么多都要剥开?吃得了吗?”

“奶奶说要做核桃酥,我们多备点,就怕不够!”小月说着,手也不停,利索地把哈孝武砸开的核桃剥出核桃仁来,两人配合得很默契。

李健边吃核桃边看着他们一个砸一个剥,耳边听到风一样的脚步声,很快那个爽朗的声音也飘过来。

“你们几个倒是悠闲!阿健,起风了,怎么不穿风衣还坐在风口里?”花想容话到人到。

李健把核桃仁递过去说:“不冷。薛家的丧事办完了?”

“差不多,我找个机会就溜了!我回来才几天,就碰上两起白事,你看这天也总是阴惨惨的,人的心情能好吗?”

“境由心生!你看小武和小月两个,不是兴高采烈的?”李健笑着说。

小武百忙中抬起头说:“我们是想着吃奶奶做的核桃酥,奶奶做点心的手艺,只怕苏州城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来,都是从前皇宫里的秘方!待会儿吃着了核桃酥,大家就都开心啦!哎呦!”小武说得高兴,没想到砸到了手。

小月忙扔了手里的核桃,抢过去帮小武轻轻吹着,看出了血,赶紧说:“你等着,我给你拿药去!”说着就跑了,很快回来,上药包扎一通忙活,满脸的紧张心疼。小武却笑嘻嘻一脸的得意,好像挨砸的不是他。

李健和花想容互相会意一笑,花想容故意说:“核桃酥还没做呢,有人的心已经酥了!”

小月一下子红了脸,慌慌地说:“那边炉子上还做着东西,我去看看。”赶紧跑掉了。哈孝武也有点不好意思,收了核桃说:“快下雨了,我到屋里砸去。”

花想容故意大声说:“到那边厨房里去砸吧,那儿有人能帮你。就是小心别再弄伤了手,你不疼,有人疼!”

看着小武狼狈逃窜的背影,花想容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健笑着说:“这下你心情好了!”

花想容转头对他说:“看着有情人两情相悦当然心情好!如果不是看着,而是亲身体会,那就更好了!”

李健赶紧望望天:“要下雨了,我们也进屋吧。”说罢起身就走。

花想容失望地凝视着他的背影,微微咬着嘴唇,没想到果然豆大的雨点就打下来了,花想容忙跟上李健进屋,用袖子要擦脸上的雨水。

李健已经把毛巾递过来:“快擦擦。”然后倒上热茶,放在桌上。

花想容正觉得口渴,端起来就喝了一大口,水还有些微烫,李健忙说:“慢点喝,烫!”

花想容虽然被烫,却笑了,放下茶杯说:“现在心情好多了!”

李健不解:“被烫出好心情了?”

花想容笑着看他却不答话,李健有些发毛,觉得好像又入了圈套,果然花想容说:“你不觉得我们之间越来越默契了吗?就像是两口子过日子,递块毛巾,倒杯热茶,事情虽小,若不是两个人心有灵犀彼此关切,断然做不出来。”

李健无言,可心里竟然也有同感:是啊,这样的日子,已经超出普通朋友的范畴,时间长了,我和她真的很难说清楚。这么拖泥带水的在一起只能害了她,还是尽快搬出去的好。于是说:“容容,我正想和你商量,……”话才开个头,就听到脚步声渐近,他已猜出是谁,只好打住,看向门外。

花想容注意到李健只说了半句话就看门外,知道必定是听到有人来,悠然地端起茶杯喝茶,果然很快许志明出现在门口。

“哎呦,两位都在!老兄,你的气色好多了!我带了上好的补品,再给你补补。”

花想容看许志明笑得遮遮掩掩便心里有数,起身接了礼物说:“那就多谢了,许先生。你们聊着,我就失陪了。”

花想容一走,许志明就迫不及待地问:“到底怎么回事?还剩最后一批货,可不能出事啊!”

李健给他倒了茶,不慌不忙地说:“老弟,你放心,没有百分百地把握,我不会轻易出货。这几天我的几个亲信都被人盯梢,码头也有生面孔出没。安全起见,我想先弄清楚是什么人,监视码头的目的是什么,确保安全了再发货。如果事情不严重,应该不会耽搁发货时间。但就怕万一,我得让你心里有个准备。”

“你觉得对方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我让人反过来跟踪他们,可是竟然屡屡被发现。我觉得对方不简单不敢轻举妄动,也想和你商量商量怎么办!”

许志明皱着眉说:“谨慎些好!先别打草惊蛇,这样,我回去想办法查查,敢打你淮西帮的主意,胆子不小!”

“我也是投鼠忌器,要不是顾忌着生意,早就把那些盯梢的弄死喂鱼了!如果是黑道的我不怕,就怕有日本人和政府的背景。毕竟我们是草民,民不与官斗。保住码头才能长久。”

“我明白。码头在,你我才能财源滚滚!你放心,不管他们什么背景,江湖事你来管,官面上的事有我!你等我的信儿!”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第六百七十九章 痛失的东西

许志明从花府出来就急忙去找许世卿求救,岂料许世卿一点都不惊讶,不慌不忙地说:“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我早就知道了。那些人是76号的,盯了他们有一阵子了。”

许志明大为不解:“二叔,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也要早点提醒李健注意啊!还好两批货发出去了,没出意外!现在该怎么办?”

许世卿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许志明说:“你也动动脑子!如果我告诉你,你去提醒李健。李健会怎么想?他一定知道你的背后是什么人!76号关注的是淮西帮,并非我们。李健一向谨慎,就是为了他自己也不会让咱的货出事?他找你就是试探我!他未必不知道对手是谁!”

许志明委屈地说:“二叔,76号要是查出那批货,我们就完了!总不能撒手不管吧!就算我们的货没事,可万一李健有事,这条财路就断送了!76号为什么盯上李健?是为了查走私还是为了李健?”

许世卿冷哼一声道:“76号是条疯狗,谁都想咬一口!李健太扎眼了!这个人的背景不清不楚,好象是凭空冒出来的!最近苏州又冒出一个天狼会,还参与了刺杀清乡会,据说天狼会的首领是个神秘的蒙面人,绰号是天狼,传闻有一身好功夫。李健的功夫和枪法声名在外,再加上他离奇的背景经历,你说能不让人联想吗?”

许志明不免疑惑:“天狼会,天狼?可李健挨了一枪差点没命!他要是天狼……说不通吧!”

许世卿面无表情地说:“李健不是没死吗?那就不排除这个可能。”

“可是李健替日本人做的那些事不是假的,他可是当之无愧的征粮功臣,单是那所监狱就关了不少人,还有人被老鼠活活咬死!连羽田川都去看了,还派日本宪兵巡逻守护。李健如今是风光无限,可老百姓都叫他李阎王。说他是天狼,连自己都杀,就因为他会功夫,牵强点吧……”

许世卿自有私心盘算,打断他说:“76号怎么想怎么做咱们控制不了。不过李健算是惹祸上身了。你也要尽可能远离他,生意暂时缓一缓。看看情势再说。”

“二叔,咱的粮食可还等着发货呢!李健的手下和码头都被76号看管了,就怕有个万一不是!货要是被查,一定把我牵出来,您不能不管啊!”

“急什么?几船粮食而已,我早有后手,不会把你搭进去!你跟林掌柜交待一下,万一货出不来,退了钱就是了!我们也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李健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他要是明白懂事,我自然会帮他脱身,否则就只能自求多福了!犯不着为了他把自己搭进去!”

“可我都应他了,那……我怎么跟他说啊!”

“拖着,就说在想办法。粮食的事不着急发货。过几天再告诉他盯梢的是76号。别的等我想想再说。”

“好吧,就照二叔说的办吧。”许志明有些泄气,他才不在乎李健是什么人,却不想断了这个财路,还要连累自己。

可是许世卿却另有盘算:76号已经怀疑李健,就算他是财神爷,也必须过了这关才行。当前必须要先求自保,隔岸观火、以静制动!

李健接了许志明的电话后,从他含糊的说辞推断着:许世卿果然是老谋深算,他不仅没上套,还主动撤伙,让自己和76号硬碰硬。这么做的意图很明显,首先自保,其次是试探自己,还能让76号当试金石。看来让他们龙虎斗的时机还不成熟。现在的困境该怎么办?就算让许志明的货被抓个现行,既然许世卿明哲保身,一定有办法把许志明摘出来,我就成了替罪羊,还给码头带来危机。如果不尽快消除76号的怀疑,转运站的工作都会受到严重影响,被暴露的危险成倍增加。哈孝武已经不能传递消息了,看来只能晚上去找梁栋商量商量。

半夜,李健幽灵般出现在梁栋的床前,捂住他的嘴附耳说:“是我。”

梁栋来到书房打开台灯,抱怨着:“我迟早要被你害死,没心脏病都得吓出来!”

李健歉意地说:“对不住!我们被76号盯上了,只有这个办法见你最安全。”

梁栋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反而严厉地说:“阿健,关于你的调查报告我递上去了,但石沉大海没有回音,这可不是好兆头。还有,你跟天狼会是什么关系?”

李健暗自吃惊,难道身边一直有上边的眼线?他觉得应该对梁栋说实情,毕竟他是自己在军统内部最信任的人。

“老梁,我瞒着你是怕你反对。我就是天狼会的首领,天狼。刺杀清乡会的另一支力量就是天狼会。天狼会只是一个不很严密的民间组织,目的是联合各方人士共同抗日。我觉得组织不会赞同我的做法,所以也就没有向上面汇报。”

梁栋眼光锐利地追问:“联合各方人士?包括共产党?”

李健略一犹豫,说:“天狼会的宗旨就是联合一切愿意抗日的个人和组织,哪怕公开的身份是汉奸、日本人,只要愿意抗日都可以加入,当然包括共产党和国民党。”

梁栋的表情极其扭曲,不知是愤怒还是嘲笑,压低了嗓门吼道:“李健!你昏了头!你以为你是谁?还想搞统一战线?一个人振臂一呼要建立一个联合各方的天狼会?你是天狼,也军统的人,军统加入天狼会,算什么?你的小喽啰?你这是在找死!你……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是失忆还是傻了!”梁栋的脸涨得通红。

李健听着梁栋的激烈言辞,沉吟片刻说:“我只想做事。刺杀清乡会是天狼会的第一次行动,军统、共产党游击队、国军游击队,还有民间各方人士联合行动,让清乡会经济组瘫痪,征粮活动受阻,迫使日本人暂时妥协,使所有汉奸噤若寒蝉,足以证明天狼会存在的价值。我成立天狼会的初心就四个字,聚沙成堆。天狼会不是政党也不是严密的特工组织,更像是个戏台子,我搭起台子,大家一起搭帮唱戏。我也知道这么做犯了军统的大忌,但既然已经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没有退路!”

梁栋又急又气:“阿健!我真不明白,你揽那么多事干什么!你身在军统,曾经做的事和现在做的事都是在为抗日出力,何必还要想什么聚沙成堆!这不是小孩子玩沙子,这是政治!政治!别说沾上共产党,站错立场必死无疑,就是你自立山头拉帮结伙,也有尾大不掉的忌讳!你这是把自己往死里整!我劝你赶紧把天狼会解散,至少你自己退出来!我给你瞒着,能瞒多久瞒多久,你就听听劝行不行!只要转运站能安全运营下去,或许将来还能功过相抵,保你一命!”

李健微微叹息一声说:“老梁,谢谢你!我知道你是替我打算。我也跟你说说我的心里话,这些话憋在心里好久了!老梁,我对组织的一些做法不能苟同。我本来是个军人,被军统强行收编后变成一个杀手,后来接受命令潜伏。他们先是对我隐瞒潜伏目的,而真正的目的是让我杀了花名驹,然后娶他的女儿,控制花家,建立转运站。你知道我们这么多人冒着杀头灭门的危险在干什么?不光是为政府抗日走私筹资,还为上面的个人敛不义之财!我曾经想一走了之,军统不是我甘心为之舍命的地方!我没走是因为转运站毕竟是为抗战出力,还牵连着那么多兄弟的性命!我不能利用完了花家就弃之不顾!有些人打着抗日的名义到底在干什么!我不想受人愚弄!我不是任人摆布的刀枪!天狼会的组织和行动力比不上军统,可它纯粹干净,仅仅为了保家卫国的信念。既然我应承了,就不会出尔反尔、半途而废。今天我把这些都告诉你,我不想连累你,报不报你掂量着办吧。”

“你都想起来了?”

“没有,你们给我拼凑的记忆就足以让我想明白了!要是能恢复记忆,或许就不是现在这样的光景!”

梁栋叹了一口气,沉闷地说:“阿健,这个世道哪儿都不干净!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们都是小人物,管不了那么多。能保住自己的命就不错了!你太重情义、过于清醒,反而让自己深陷险境!刚才的那些牢骚就当我没听见,可是你要有准备,一旦东窗事发该怎么应对。”

李健叹口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老梁,是我对不住你,拖累你了。”

梁栋拍了拍他的肩头:“算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多为自己想想吧!”

“老梁,今天我来,是告诉你转运站的运营要收缩,76号盯得很紧,大部分码头都不安全,我的亲信也都被盯梢。你告诉上面,除非特别急的,其它货物暂时别动,而且发货方式也采用最高级别的保密措施,时间地点都要我临时通知。还要想想办法,怎么能让76号尽快消除对我的怀疑和监控。”

“上面已经知道转运站受到76号的威胁,命令苏州站想办法帮你度过危机。你的意思我给你转达,小武不能传递消息,就只能让你来我这儿听消息了。”

“没问题,我每晚这个时间过来。事急就用我们的紧急暗号联络。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李氏夋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他刚在苏州成立76号分部,同时又在杭州和南京筹建了另外两个分部!既然他这么能干,我们打算跟杭州站和南京站合作为他新店开张添点热闹,让他疲于奔命。他一离开苏州,这边实际的负责人是饶敏忠,这个人善于钻营,虽然也是个厉害角色,可是更看重钱和色。这样的人,你们花家不会找不到破绽吧?”

“我明白了,我回去和花想容商量一下。本来我想让许世卿和76号内耗,没想到许世卿实在是老辣,宁可破财也不上套。但他们绝对不是一路人,有机会帮我给他们点把火。”

“我们想到一起去了。许世卿这几年就像是缩在乌龟壳里,如今他是腹背受敌,我巴不得这两个王八蛋斗得你死我活!多少冤魂等着收他们的魂魄!”

“老梁,幸亏有你在苏州,我就不是孤掌难鸣!”

“算是我上辈子欠你的!你的天狼会鱼龙混杂,刚刚成立就被抓到尾巴,你自求多福吧!”

“我知道分寸!其实我很少接触会众,何况还蒙着面,只有几个人知道我的身份。”

“就是蒙面才让人怀疑!可惜小孟不在,她的易容术更安全。”

“小孟?你说过,是曾经在上海一起的那个孟太太?”

梁栋叹口气说:“算了,过去了,不提了,你回去吧,自己多小心。”

李健消失在夜色里,梁栋望着幽暗的星空,呆呆伫立,想起了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情义,自己何尝没有,原则底线,已经是奢侈的东西,现实的残酷几乎将自己变成了任人摆布的刀枪!李健那颗充满情义的心和矢志不渝的意志,已经将他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而我竟然羡慕他,因为那是自己痛失的东西!

第六百八十章 关心则乱

和梁栋达成共识之后,李健觉得是该让花想容了解部份实情的时候了,于是找个机会对她说:“容容,有件事想跟你说,76号盯上我们了。”

花想容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有多严重?”

“有几天了。帮里的重要人物,包括你在内,都被76号盯梢,各码头也有人混进来刺探情况。我已经让转运站暂停,避避风头。你出门也要小心。”

“他们为什么怀疑我们?出了奸细?还是我们自己不谨慎,让他们抓住了辫子。”

“我想他们还没有确实的证据,否则早就动手拿人了!估计是查清乡会的案子,李氏夋对我有所怀疑,所以查我身边的人,连带着查淮西帮。”

花想容更加不解:“你是受害者,查你干什么?为什么还连带着淮西帮也被怀疑?”

李健不能和盘托出,只好尽量解释:“我的背景疑点重重,而我在苏州的所作所为又是风头过盛,街头巷议已经很是不堪,何况李氏夋早就对我心存疑虑。这次他借着清乡会的案子查我也不奇怪,但我闭门不出,他当然要从我身边的人入手!就算查不出我的底细,码头走私历来都是不宣的秘密,找点错还不容易?恐怕他是要借着查案敲打敲打我,我跟羽田川走得近,他心里有根刺!”

花想容冷笑一声:“这是怪咱们拜佛烧香的孝敬少了!等我封了礼金送去,拿人手短,否则我们也不是泥捏的!”

“李氏夋更看重权柄,他一心要让76号查个大案,以此立威苏州,你这时候送钱恐怕适得其反。上面的意思是让李氏夋离开苏州,饶敏忠是76号苏州部的主任,这个人贪财好色,我们拉拢他更容易见效。”

“怎么让李氏夋离开?”

“李氏夋在南京和杭州也都开了分店,那边出事,他不得去看看?这个就不需要咱们操心了。我们就想想怎么拉拢饶敏忠吧。”

花想容冷笑一声:“饶敏忠,既然贪财贪色,还有什么难度?交给我,你就好好在家养着吧!”

李健趁机说:“容容,当初你去美国前我们说好的,我留下来给你看宅子,等你回来了我就回雀园,该是搬回去的时候了。外面风言风语的,对你不好。”

花想容的脸色立刻很难看,忍了忍才尽量用平缓的语调说:“阿健,如果你只是顾虑别人的闲话,那大可不必,我不在乎!如果你一定要搬,能不能等你身体养好了再走?我才回来你就走,你一走,奶奶他们也跟着你走,留下空空荡荡的宅院,让我怎么住!阿健,算我求你了好吗,养好了伤再走?”

李健见她如此低声下气地恳求,怎么也狠不下心拒绝,只好妥协:“其实我已经没事了。不过我可以再住一个月,也是做给日本人看的。那就一个月之后再搬吧。”

花想容勉强打起精神和李健说着美国的经历,小武匆匆赶来:“大哥,日本人来了,让小姐去宪兵司令部。”

李健和花想容都不免心中一紧,花想容面无惧色,站起来说:“阿健,我去看看。”

李健也站起来说:“容容,我和你一起去!”

“阿健,你就在家养着!宪兵队又不是阎王殿,就算是我也不怕!”

“容容,我不去才让羽田川意外。放心,我知道分寸,不会让他生疑。走吧。”李健迈步出门,花想容一阵甜蜜,一阵担忧,也快步跟上。

两人见到传令的日本军官,哪知那人拦住李健道:“李先生,司令官阁下有令,只见花小姐一人!”

花想容镇定地说:“阿健,你回去好好躺着。我去去就来。”

李健忙嘱咐一句:“容容,凡事有我,别冲动!”

花想容笑笑:“凡事?这话你记着,我们回来再说!”说罢跟着日本军官上车而去。

李健让自己冷静下来,暗自思忖羽田川要单独见花想容的用意,显然羽田川不是要大开杀戒,但也不会轻易放过花家,他带走花想容,还不许我跟着,到底是何用意?李健不由得阵阵心慌,竟然一时静不下心,关心则乱,李健的心乱了,他不知道这种关心到底意味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庭院中太阳的光影在缓慢地变换,直到太阳偏西,花想容仍然没有回来!花府内笼罩着浓重的紧张气氛!李健的屋里屋外都是人,各商铺的掌柜和淮西帮的主事几乎都来了,屋子里坐不下,大家就在院子里站着,不时小声嗟叹私语,每个人都感到大难临头的压抑和愤懑。

屋子里也是满满的人,或站或坐,龙师爷眉头紧锁,旁边的龙云舒面沉如水,朱江从外面匆匆而来,一进屋就被所有人的目光死死盯住。

“怎么样?”好几个人几乎同时问道。

朱江满脸懊丧:“我们一直在外面守着,不时打听。后来日本兵不耐烦了,把我们赶走,不让靠近。里面什么消息也不透露!急死人了!”

“天都快黑了!日本人到底想怎么!”

“这算什么?小日本黑心,不会对帮主下狠手吧?”

“他们敢动帮主,我们豁出去拼了!”

“你们不能只想着打打杀杀!小姐生死不明,要先想办法怎么把人救出来!”

“当务之急要找人能跟日本人说得上话!”

……

屋内屋外一时间乱成一锅粥,各说各的,交杂着叹息怒骂,一派乱象。

“我去!”这一声如同炸雷在每个人耳边爆响,立刻让所有声音消散,所有人的目光都注目于发声之人,李健。

“楚掌柜,我们所有的米铺有多少存货?”

楚掌柜说:“这个,我还要和其它几个掌柜的碰碰才知道。”

“你给我个大概的估算。”

“我们瑞丰米铺有三千斤左右,其它的米铺也该有一两千斤不等的存粮,加起来七八千斤总是有的。”

“副帮主,你是要用这些粮食去救小姐?”龙师爷立刻会意。

李健沉声道:“清乡会经济组瘫痪,征粮受阻,日本人现在最着急的就是粮食!可是很多账簿被烧,老百姓或赖或藏,再想凑足预设的数额已经很难!我估计日本人是要动大户商家的脑筋了!米铺首当其冲,这应当就是日本人扣住帮主的用意!只要花家米铺带头认捐,日本人就可以借此逼迫其他人,背锅的还是花家!可是我们别无选择!还望各位掌柜的谅解!”李健起身抱拳施礼,几个掌柜的先是面面相觑,随即也只好慨叹:“唉!救人要紧!我们全凭李先生的安排吧!”

李健随即吩咐:“麻烦几位掌柜的清点存粮,尽快将准确数目告诉我。朱香主,你回去安抚兄弟们,加强戒备,以防有人趁乱滋事。龙庵主,让大家散了吧。我去宪兵司令部,一定把帮主安全带回来!”

“好!这边的事交给我。你尽管去做,无论如何要把帮主接回来!”龙师爷对李健的分析深以为然。

众人赶紧让开路,李健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离开,哈孝武紧紧跟随,李健却低声道:“我跟你说过不要出门,现在你比我危险!有帮里的兄弟跟着我,回去!”

哈孝武只好止步,很快大家都各自散去,只有龙师爷和龙云舒依旧留下等消息。

“爹,我也去,或许能帮上忙。”龙云舒愁容满面。

龙师爷看看他叹口气道:“也好!你不可自作主张,一切都听副帮主的!有什么情况赶紧传回来!”

“我知道,爹,那我去了。”

龙师爷望着儿子的背影又是一声叹息。

第六百八十一章 造孽

李健来到日本宪兵司令部让卫兵通报,然而卫兵放下电话冷冷地说:“司令官阁下不见。”

“请转告司令官阁下,就说我在这里等,直到他见我为止。”

于是李健就站在门外,龙云舒赶到忙问:“李先生,他们不让你进去?”

“里面在拿捏火候!我在这儿等!他有火,我有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健压低声音说。

龙云舒不再说话,也默默站在旁边。李健看他神情黯淡,小声问道:“龙先生,你和容容怎么了?自你们回来,你很少来花府,和容容见面也不似从前亲近随意。我知道容容脾气大,要是哪里冒犯你,你别往心里去。”

龙云舒面无表情地说:“也没什么大事,都是我说话不过脑子,小时候我们经常这样,她一生气就不理人,我也习惯了。”

李健见他不愿说,此刻自己也无心他顾,看着那门禁森严的军营,不知花想容在经历着怎样的煎熬,心里多少有些后悔当初让她去美国的举措,到底是自己的私心害了她!更低估了日本人的阴狠狡诈!

眼看着日近黄昏,忽然岗楼里的卫兵接了一个电话出来对李健说:“司令官阁下命令你从监狱提一个犯人的送进来!”

李健不明所以,忙问:“什么犯人?为什么?”

卫兵不耐烦地回答:“这是命令,你马上的去做!”

李健感觉不好,却只能吩咐手下:“去监狱提一个人来。”

手下问:“提谁啊?”

李健不自觉地攥了一下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看着办吧。”望着手下离去,李健眉头紧锁,他似乎嗅到了浓浓的血腥!

当手下带着犯人返回,李健看到一个满面慌张的小伙子被带过来,两个日本兵过来要把人带走,李健忙上前道:“这个人我要亲自带进去!”

卫兵毫不客气地把枪端起来,明晃晃的刺刀对着那人呵斥:“你的进去!你的不行!”说罢一个卫兵上来推了小伙子一把,小伙子一个踉跄向前,李健抢上去拦住:“等等,我要一起进去!你们再打个电话,就说我……”李健话没说完,一个士兵就把枪口对准他呵斥:“你的不走开,就死啦死啦的!”

旁边淮西帮的兄弟都围上来怒目而视,门口的日本兵和机枪掩体立刻拉上枪栓严阵以待。龙云舒过来劝道:“李先生,容容在他们手上,小不忍则乱大谋!”

李健吩咐手下:“你们都退下去!”然后看了一眼那个脸色发白的小伙子,默默让开路,然而那双惊慌无助的眼睛却如同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龙云舒看日本兵走远了,低声问:“李先生,日本人要人干什么?”

李健如鲠在喉,勉强说:“凶多吉少!”

“你觉得和容容的事有关联吗?”

李健的心猛然悸动不已,默然不语。

一个手下嘀咕着:“肯定没好事!不知道又在想什么损招整人!”旁边一个人赶紧碰了他一下,那人偷偷看了一眼阴沉着脸的李健,不敢再出声。

正在大家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惊悚的狗吠声,李健立刻想到羽田川养的那只硕大凶猛的狼犬,紧接着就听到人的惨叫声,一声连着一声,中间夹杂着瘆人的狗叫,所有人的头皮都乍起来了!时间似乎被惨叫声和狗吠声冻结,那些声音引起的恐怖联想让每个人如坠炼狱,当声音渐渐断续消失,恐怖的声音和联想仍久久挥之不去!

一个人尽量压低声音问旁边的人:“那声音是个男的,你说呢?”

那人会意道:“万幸不是女的!估摸就是刚才那个小子!”

李健早就不自觉地攥着双拳,牙根紧咬,龙师爷的话冲入脑际“如果日本人让你杀人,你怎么办”!

就在大家心有余悸的时候,一个日本兵牵着巨大的狼狗走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狼狗,狼狗的皮毛上沾染着斑斑新鲜血迹,触目惊心!尤其是它的口鼻周围沾满鲜血,狼狗还时不时地伸出舌头贪婪地舔舐鲜血!当狼狗接近众人,它阴森的眼睛放射出野性的讯息,突然作势前冲、疯狂吠叫!

李健的眼神刀一般锁定狼犬,浑身杀意浓烈,整个人就像是被一根细线拴住的巨石,须臾间就会冲破樊篱。

日本兵把锁链收紧,喝住狼犬,对李健说:“司令官阁下命令你们回去!否则统统的抓起来!”

龙云舒挺身而出:“我们是来接花小姐回家的,怎么也要让我们见上一面才能回去!”

日本兵诡异地笑笑,轻蔑地说:“她还不能回去!”

“我们要见帮主,让我们见帮主!”

“见不到帮主我们不走!”

日本兵冷冷地说:“不走,可以,明天花太郎就又有新鲜的心肝吃了!”

李健上前两步,狼犬立刻狂叫躁动。他回身吩咐:“龙先生,带着他们回去,我留下等!”

“那怎么行,我留下来!”龙云舒和几个兄弟纷纷要留下来。

李健厉声说:“你们要想让帮主平安回去,就听我的!都给我回去!”最后的两个字“回去”犹如一声炸雷震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狼犬也突然不叫了,却龇牙低吼,瞪着李健蓄势待发!

见众人不动,李健又是一声怒吼:“回去!告诉龙庵主,我一定把帮主带回来!”

众人见李健怒了,只好跟着龙云舒回花府报信。李健转身对日本兵说:“请回去转告司令官阁下,我见不到花想容绝不离开!”

日本兵惊异地打量了李健一眼,拉着低声咆哮的狼犬回去了。如血的夕阳终于湮没在阴霾的夜色中,营门前亮起了刺目的电灯,灯光下的李健只身孤影,他已经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花想容此刻一定在血腥的恐惧中煎熬着,而那个人……是我亲手把他送入狼口!一阵夜风呼啸而来,吹得地上的枯叶沙尘疯狂乱舞,好似冤魂发怒,李健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鬼蜮,自己就是那个最丑陋的厉鬼!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李健漠然麻木地看着营门口出来进去的刺刀、皮靴,直到朱江和龙云舒带着兄弟们赶来才恢复了些活人的意识。

“副帮主,你在这儿站了一夜?你的身体吃得消吗?我扶你到车里歇会儿吧!”朱江过来要搀扶他。

“不用,你们这么多人堵在这儿只能帮倒忙!你带着他们离远点!”

朱江见李健脸色发青很是担心,但也只能冲手下挥挥手,大家走到远处,只剩下龙云舒和朱江陪着李健。

太阳一点点升高,李健一动不动地站着,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终于将近中午的时候,一个军官出现对李健说:“李先生,司令官阁下请你进去。”

李健立刻跟着他走,当他见到羽田川,羽田川还是坐在那张大桌子后面,摆出傲慢的姿态盯着他。

“司令官阁下,感谢您见我!我知道您扣住花想容是为了惩罚她。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您宽恕她?”

羽田川却不正面回答:“李干事,听说你在外面站了一夜,这样做对你身体不好。坐吧!”

“谢谢阁下关心!花想容是我的未婚妻,我希望能替她接受惩罚,请您原谅我的冒失!”

“我关心你是因为你的表现值得我这么做!花小姐被娇惯坏了,既然没人能管教她,我是她的上司也是她的长辈,管教她也是应该的。你说呢?”

“当然,我想这次的教训会让她终生难忘!我替她感谢您的一番苦心!”

羽田川的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既然你这么想,很好!你回去吧,等花小姐真心悔悟了,我会放她回去!”

“司令官阁下,我们有句古话说‘听其言,观其行’。是否真心悔悟不能听嘴上说,关键还是看如何做。我这些天为了征粮的事苦思良久不得良策,还是花想容想了一个办法颇为可行,正要请示您的意见。”

羽田川的眼睛闪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说:“是吗?什么办法?”

“征粮的困难在于账簿被烧毁,粮食又被抢去不少,再征粮就要花很多时间和人力。可是军粮上缴的期限很严格。现在最可行的办法就是征集各个粮商的存粮,我们可以从粮商手里以认捐或购买的方式收粮,然后给他们相应的额度许可,让他们再自行从民间买粮。虽然粮商的存粮未必够数,至少能解燃眉之急。同时让清乡会招募人员下乡征粮,双管齐下,应该会有成效!”

“听着的确不错,可是粮商要是不愿配合呢?”

“花家米铺就有几千斤存粮,保证会带头纳粮,商会也需要积极配合才行。花想容擅长摆平各方关系,具体措施还要她来定策实施。希望司令官阁下给她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羽田川眯起眼睛,又是一阵惯用的沉默,然后露出老农民式的微笑:“李干事,花小姐嫁给你是正确的选择!既然你这么心疼你的未婚妻,我就只好完璧归赵!来人,请花小姐进来!”

很快,花想容被带到,李健看她没有被刑讯的痕迹,可是神情僵硬,眼神呆滞,心中不免一痛,赶紧过去轻声说:“容容,我接你回家。”

花想容怔怔地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字难言。

李健对羽田川微微躬身致谢:“谢谢司令官阁下的关照。我们就不打扰您了,告辞!”然后伸臂轻轻搂住花想容,只觉得她身体发飘。

“等一下,李干事,你们中国人说‘名不正言不顺’。你在商会和清乡会一直是代理的身份,现在既然花小姐回来了,还能为征粮出谋划策,就恢复她商会会长的身份,希望她不再任性胡闹,否则就不是管教这么简单了!至于你,就正式出任清乡会经济组的干事。征粮的期限将近,你们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是!请阁下放心,我们一定不辜负阁下的期望和苦心!告辞!”李健带着花想容才出指挥部,日本兵带着狼犬似乎早就在外面等候他们,狼狗狂吠几声就要扑过来,李健觉得花想容一颤,竟然要挣脱自己冲过去!他加力搂紧花想容说:“容容,外面很多人都等着你!跟我回家!”

在狼狗的狂吠声中,李健带着花想容走出宪兵队,大家立刻围过来,李健沉声道:“回去说!”然后带着花想容进了汽车。

李健依旧搂着花想容,花想容紧紧抓着李健的衣服,仇恨的目光射向宪兵队的方向,终于宪兵队离开了视线,花想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要杀了他们!掏出他们的心肝喂猪喂狗!”

李健紧紧搂着她,声音冰冷如铁:“恶贯满盈,会有那一天!”

车里没人再说话,花想容的身体微微发抖,却在无声地流泪。

回到家里,大家都识趣地悄然离开。李健轻声安慰花想容:“容容,别想了,都过去了,睡一会儿吧。”

花想容哽咽着说:“我忘不了,阿健,我永远都忘不了!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被狗咬得不成人形,人还有气就被狗掏出心肝!阿健,你说他们还是人吗!那些人还在笑!他们还逼着我看……”李健没等她说完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只觉得肝胆俱裂:“别说了,别说了,容容!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两人抱头痛哭,也不知过了多久,疲倦已极的花想容被李健抱到床上沉沉睡去。李健捂着头踉跄着出来,外面风儿、哈孝武等人都在院子里候着,看他如此,哈孝武忙冲上去扶着:“大哥,你又头疼了?”话音未落,李健径自晕倒在地,慌得众人赶紧把他背回屋里,谁知脱去外衣时又发现里面衬衣早被血浸透一片,赶紧又叫医生来看。一时间花府上下如同遭了劫一般,人人不是唉声叹气就是怒气难平。

第六百八十二章 有你同行

花想容在学校里上课,忽然讲堂上的教授竟然穿着日本军装,赶紧跑出教室,一回头就看到一只大狗扑过来,于是奋力奔跑大声呼救,猛然睁开眼,身边传来一个声音;“姐,你做噩梦了?醒了就好!你口渴吗?要不要坐起来喝点热茶?”

花想容转头看到风儿,定了定神,由着风儿扶起自己,喝了两口茶,不由得又想起梦中的恶犬,同时也想起那个可怕的经历。

风儿看花想容发呆,想到从前花想容是何等的丰采照人,哪里有过这样的暗淡光景,心中难过,好言相劝道:“姐,噩梦再吓人也是梦,不是真的。咱不想了好吗?你饿了吧,想吃饭还是吃点心?我让人都端来,你好歹吃点东西吧。”

花想容看看窗户,外面竟然天光黯淡,自己睡了这么久!不多时两个丫头端来了很多吃的,都是花想容平日最爱吃的东西,花想容一眼看见一碟蜜汁火腿,就觉得五内翻腾,忍不住哇哇就吐,其实胃里早就吐得什么也不剩,并没吐出多少,慌得风儿不停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等她安静下来,赶紧漱了口,满心疼惜地说:“姐,你哪儿不舒服?我叫医生来看看。”

“不用。以后我只喝粥,那些荤腥的都不要!”

风儿赶紧让丫头端了碗菜粥,又几样清淡的点心,花想容只勉强吃了半碗粥,问道:“风儿,阿健呢?”

“李先生累了,我们劝他回去歇歇。这么晚了,估计已经睡了。”

花想容看看天色,才刚擦黑,她知道李健不是特别原因不会这么早睡,此刻她特别想见他,唯有他才能让自己感到安稳。

花想容下床穿了便服往外走,风儿只好跟上去,委婉地说:“姐,不是我想瞒你,是怕你着急。李先生把你接回来就晕倒了,医生来看过,没有危险。”

花想容猛回身看了风儿一眼,随即疾步如飞地往李健的院子而去。一进屋看到哈孝武守在床边,哈孝武忙起身说:“花小姐,你好点吗?”

花想容不答,来到床前看着依旧沉睡的李健急急地问:“医生怎么说?是不是伤口裂了?”

哈孝武叹口气道:“不光是伤口裂了,还犯了头疼。刚刚醒过,头疼得厉害,吃了止痛药又睡了!往日头疼睡一觉就好很多,不知怎的这次反倒更厉害了!”

花想容咬着嘴唇,缓缓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李健。哈孝武和风儿识趣地悄然离开。

第二天花想容醒来却发现自己睡在床上,而且是李健的床。她赶紧坐起来,听到外面李健的声音,也没多想就走出去,外面朱江、龙师爷父子等人正在和李健说话,众人见她出现都是一愣,李健脸露尴尬之色,还是小月跑过来说:“小姐,你头发乱了,我替你梳梳。”说着拉她进入内室。

花想容还有些发懵,小月微微红着脸说:“小姐,你怎么就出来了!刚才李先生还撒谎说你在你的屋里休息,这不是让先生打脸!我让人去你屋里拿身衣服换换吧,这么出去不太好。”

花想容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着家居的衣服,还弄得皱皱巴巴的,想起昨日浑浑噩噩的不知怎么就睡在李健的屋里,自己这副模样让那些人看到,他们该怎么想!花想容一时也红了脸,心中却又有一丝丝的暖流,凭着这股暖流暂时驱散了昨日的冰冷和恐惧。

过了一会儿,李健敲门道:“容容,我能进来吗?”

门开了,小月出来说:“先生,你进去吧,我去把早饭端过来。”

花想容已经换了衣服,洗漱完毕,却未及上妆,清素的容颜略带着几分沉郁,和往日神采飞扬的花想容大不相同。

“容容,对不起。我不想惊醒你,所以就让你在这儿……没想到龙庵主他们过来打听你的情况……”

“阿健,别再说对不起,我们之间不需要解释。你头疼好些了?”

“没事了。”

“小武说你这次头疼得厉害。也是我的疏忽,得赶紧找个可靠的大夫继续针灸汤药,实在不行我陪你到上海住段时间,让黄大夫给你针灸,务必把瘀血清除干净!”

小月端了早饭来,是粥和小笼包,花想容微微蹙眉,李健叫住小月:“小月,包子撤了吧,换些咸菜就好。”

小月答应着去了,李健看着花想容心不在焉地搅动着米粥,不禁关切地问:“容容,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叫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花想容勉强打起精神说:“我没那么弱不禁风!放心,我没事!”

“我知道你和旁人不同。不过让医生来瞧瞧没什么不好!哪怕装个样子给外人看,该示弱的时候就示弱,我们都是锋芒太过,让很多人不放心!”

花想容半晌无语,忽然轻轻叹口气说:“阿健,我原来也以为自己与众不同,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无知狂妄!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惨死,竟然只能看着!那不过是一条狗,我连狗都不敢打!什么帮主、会长,在日本人眼里我连条狗都不是……”

“容容,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不如你,无论我做什么都有赎不清的罪!今后的路,我们注定要趟着鲜血前行,敌人的血、同胞的血,容容,我们无路可退只能走下去,至死方休!”

花想容凝视着李健,一字一顿地说:“阿健,只要和你同行,即便死了,魂魄相随!”

李健意识到无论自己和花想容能不能成为夫妻,只怕此生都纠缠不清了。

“容容,事情还没有了结。羽田川抓你的目的不光是要恐吓你,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征粮。我装病拖延,他就来个逼宫。老百姓的粮食征收困难,米铺和富户必然就成了出头鸟。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个羽田川长了一副憨厚的模样,却是心如蛇蝎!”

花想容恍然道:“米铺?这么说羽田川肯放我是因为我们花家的粮食?你答应他什么了?”

“带头纳粮!我打算把花家米铺的六成粮食上缴,以商会的名义施压让其它商家或纳粮或纳捐,然后以黑市手段从百姓手中购粮,这样就解决了羽田川的燃眉之急,当然我们也就得罪了所有商家,老百姓的损失多少有些补偿。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对不起容容,美国之行是我考虑不周,不仅给你带来伤害,还给羽田川制造了可趁之机!我擅自做主……”

“阿健,我说了我们之间不需要解释!我们都是羽田川的工具,没有这个借口也能找到别的借口。我说羽田川怎么还肯让我继续当商会会长,原来是为了我们花家的米!你这么做也算是尽可能平衡各方利益,至少给老百姓留了条活路。得罪那些老爷公子就得罪吧,国都快亡了,也该让他们知道痛了!”

“羽田川保留你的会长,让我当清乡会干事,我看他是防着我。这个人生性多疑,他连李氏夋都有戒心,以后我们要格外小心!”

花想容忽然慨叹:“阿健,我明白你为什么像是变了个人!跟李氏夋和羽田川打交道,只有比他们还黑还狠才能活!”

“黑了手是不得已,但求别黑了心!”

花想容痛惜道:“不黑心只能狠心,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阿健,我只求你对自己好点!你头疼就是因为你不能放过自己!我看着着急可不知该如何帮你!”

“人各有命!容容,吃点东西再去睡会儿,我叫医生来看看,等你养足了精神,我们再商量粮食的事。”

花想容无可奈何道:“那好,你也多休息。明天让几个掌柜的来一起商量吧。”

第六百八十三章 冰山一角

翌日,李健、花想容、龙师爷先是和花家几个米铺掌柜一起商量纳粮的事,然后又和其它商铺掌柜商量纳捐之事,众人离开后,三个人又商讨如何让商会推行纳粮纳捐,一直忙到掌灯。

李健从知味斋订了一桌素席,特意让人把龙云舒也叫来,笑道:“容容从美国回来这么久了,我们都没机会一起吃顿饭,捡日不如撞日,今天这顿素席是要感谢龙先生护送照顾两位小姐的功劳!”

龙云舒淡然一笑:“李先生心意不诚,怎么用素席来打发我?是不是怪我没尽责尽力?”

李健玩笑道:“今天说了一天纳粮纳捐的事,以后我们都要勒着裤腰带过苦日子!只怕这样的素席今后都不敢想了!”

龙师爷笑呵呵地说:“素席好,这一定是知味斋的!年轻的时候只怕肉不够肥、味不够浓,年纪大了才知道平平淡淡的滋味最能入心养人!知味斋的菜品好,名称寓意更好!你们年轻,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品出真味了!”

龙师爷的一番话让李健颇为心服:“龙庵主的高论晚辈受教了!那我们就入席吧!”

花想容心里明镜一般:素席是对我的迁就,而这桌席面是想缓和我和龙云舒的关系,可他哪里知道我的心事,我和龙云舒再回不到从前了!

花想容满怀心事、勉强应付,再不似从前滔滔不绝、谈笑风生!李健和龙师爷都以为花想容还没有从前日的阴霾中走出来,对她格外照顾宽容。龙云舒也不像从前那般洒脱,显得拘谨和小心翼翼。

李健为了缓和气氛担当起健谈的主角。

“龙先生,你对美国的印象如何?”

“美国是个自由的国度。之所以说自由,是因为那里的原住民很少,都是世界各地的外来人,所以他们对各种文化和思想的容忍度就高。当然欧洲白人还是主流,我们黄种人在那里属于少数族裔,难免有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但事在人为,只要你学会他们的语言,了解他们的文化,一样可以活得很自在。”

“是这样。容容的电报很勤,好像你们去了不少地方?”

“是。容容好动开化,比晚风更能接受新鲜事物。我们去了很多城镇,才短短几个月,容容就能和洋人聊天,虽然指手画脚的,竟然也能聊得很开心,洋人还夸她的英文好,知道她才来几个月,都竖起大拇指说她是个语言天才!以容容的个性和适应能力,适合在美国生活,那里自由的空气更能让她释放自己,活得潇洒快乐!”

李健不免心动,看了眼花想容,接着说:“看来这次美国没有白去!现在中国的形势恶劣,国军的几次会战多以失败告终,日军逐渐向重庆进逼!占领区的情况也越来越糟,日本人大搞清乡,我们自己种的粮食要充当军粮去喂饱敌人,孩子们被迫要学日语,向日本皇帝鞠躬效忠,街头每天都有枪声,老百姓命如草芥!这场战争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花家在苏州树大招风,一边是日本人的刺刀,一边是锄奸团的黑枪。是该未雨绸缪了!容容,我看龙先生说的对,既然美国适合你,应该尽早筹划脱身,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花想容扫了龙云舒一眼,冷着脸对李健说:“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李健一时语塞,龙云舒自顾自地喝闷酒,龙师爷打圆场说:“副帮主说得有道理。未雨绸缪!花家的处境越发艰难了!今日缴粮明日纳捐,稍有不慎就被随便安个罪名任人宰割!锄奸团和老百姓还骂我们是汉奸!孟子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帮主这次虽是有惊无险,可一不可再,我们要想退路啦!”

“龙庵主,我觉得不光是容容要脱身,咱们淮西帮和商铺都要有长远打算。码头的生意不是长久之计,将来总要转到正经行当上去!容容毕竟是花家之主,就算要走也要先把商铺和众兄弟的出路安排好!等我们过了眼前的这一关,应该一起认真想想将来了!”

龙师爷慨叹道:“副帮主,你是有心人!这些话我也放在心里好久了,既然你有此心,我就放心了!这次帮主遭此一劫,我真是心惊胆战!就怕对不起老帮主,死了都无颜相见!花家的家业是老帮主的毕生心血,那些兄弟们也是一起风风雨雨多少年的情义!我老了,万一死在前面,什么都顾不了了。副帮主,一切都托付给你了……”龙师爷越发感伤不已,说到最后哽咽难言。

花想容不禁动容道:“龙伯伯!我花想容既然当了花家的主,就不会扔下大家不管!我知道带着大家走这条路招人唾骂,我拼了性命也要带着大家都活下去!是非黑白自有公断,总有我们出头的一天!”

龙师爷不免落泪:“孩子,你爹总说你要是个男儿多好!我看你的个性品格连男子都比不上!如今还有这样一个样样出众的夫婿帮衬扶持,我看着高兴啊!”

花想容看了眼李健,李健读得懂那个眼神,却无以回报,只好给龙师爷斟酒布菜,劝慰道:“龙庵主今天也多喝两杯。我们是要给龙先生摆酒庆功的,咱们别喧宾夺主。来,龙先生,你劳苦功高,我再敬你一杯!”

龙云舒已经喝了不少酒,醉态已现,端起酒杯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们都有牵挂,我是孤家寡人一个,对影成三客!干!”

李健随口调侃道:“只要龙先生想要牵挂,牵挂自来,包在我们身上!”

龙云舒看了眼花想容,不知是不是真醉了,脱口而出:“除却巫山不是云!”

花想容面沉似水,龙师爷瞪了龙云舒一眼道:“不能喝就少喝,喝醉了还掉什么书袋,不成体统!”

李健忙道:“龙先生喝得高兴、出口成章,您就让他随意自在些!这桌素席我们是客,他才是主!”

龙师爷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明白,暗暗叹气。于是一桌酒席虎头蛇尾,不久就草草收场。送走了龙师爷父子,花想容依旧冷着脸径自回房去了。

李健看着她的背影,又想着刚才龙云舒的态度言语,不免暗自生疑:难道龙云舒对容容不仅仅是兄妹之情?他们到底为什么变得如此生分?容容虽然脾气大,可心眼也大,向来是雨过天晴,难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严重的问题?容容对我一心一意,龙云舒话里话外似乎是对容容有意,或许他表露过心意却被容容拒绝,因而才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失意,所以容容对他心生警觉,故意疏远冷淡他?可是我到底对容容是什么打算?如果接纳她就该快刀斩乱麻,娶了她,护她一生!否则就该离开她,给她寻找真爱的机会和空间。如今这样不清不楚、拖泥带水的才是真正害了她!离开她?当前危机重重,我不能一走了之!我该怎么办?为什么让我忘了一切却还记得苏珊娜,记得又如何,我何时才能去找她,是否还能找到她……李健身不由己陷入纠结,终于失控,突如其来的尖利杂音带来的只能是痛不欲生……

就在李健挣扎在无间地狱的时候,花想容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蜷缩在床脚,犹如落入陷阱的小兽,在恐惧无助中颤抖。自从回来后,自己一直尽量避免和龙云舒见面,今天李健的好意却令她难堪,龙云舒的所谓醉话再次刺激着她的神经,翻开了她最不愿意触及的记忆。

第六百八十四章 魔焰

时光回溯到几个月前,在美国,苏晚风已经入学,花想容闲着无聊,龙云舒提议:“容容,晚风现在的情绪好多了,我们来一次不容易,要不要到别处去看看,多了解美国各地的情况,看看哪个地方你更喜欢,以后要是来美国定居,也好知道该准备什么。”

“好,我问问晚风,她要是没意见我们就去。去哪儿你来定。”花想容是个闲不住的,当然乐得如此。

就这样,两个人开始了历时一个多月的游历,一路上龙云舒极尽殷勤呵护,两人又彼此了解对方,花想容的一个眼神,龙云舒便能准确地投其所好,更是不惜花钱如流水,陪着花想容出入各种豪华酒店,通宵达旦跳舞赌博,骑马,看电影,打高尔夫,浪漫的烛光晚餐,夜晚一起在桥上看星星,花想容都是来者不拒、兴致盎然,直到有一天,一切都变味了。

那是在一片汪洋的大海上,一艘豪华的游轮静静地在水波上缓缓行驶,花想容穿着龙云舒送给她的奢华晚礼服,从喧闹的舞厅里走出来,靠在船舷边欣赏着星光闪烁下的海面,让凉爽的海风给自己因跳舞喝酒而发热的脸颊降温。

龙云舒拿着两杯葡萄酒随后跟着出来,花想容接过他递过来的葡萄酒,喝了一口甜中微酸的佳酿,她明亮的眼睛如星光一般,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摇曳不定:“太美了!苏州的太湖再大,也不能和大海相比!云舒哥哥,你说海里真有你说的美人鱼吗?”

“你真想知道?好吧,我去找找,再给你答案。”龙云舒把酒杯放到船舷边沿,然后脱下西服外套就攀上船舷。

花想容笑道:“云舒哥哥,你干什么?快下来!小心掉下去喂鱼!”

龙云舒一本正经地说:“我不下去看看,怎么知道海里有没有美人鱼呢?”正说着船身微微晃动,吓得花想容赶紧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腿:“下来!发什么酒疯!掉下去不是玩的!”

龙云舒似乎醉了,一手抱着栏杆一手伸展开来,望着明月高声吟诵:“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月宫的嫦娥和海底的美人鱼,你们都出来!花想容花小姐有请!”

花想容放开他退后说:“我看你是自己想美人想疯了!你不下来是吧?好!我不奉陪了!”说完转身就走。

“容容,等等我!”龙云舒急忙从船舷上跳下来,落地后踉跄了一下还是摔倒了,花想容忙去扶他,不料被曳地的裙摆拌住也跟着倒下去,斜着倒在龙云舒的身上,酒也撒了他一身。

两人一时都发晕起不来,花想容冲龙云舒半嗔半笑道:“你是喝多了撒酒风呢吧?我就不该拦你,让你跳下去,醉死得了!”说完挣扎着要起来,不料被龙云舒双臂抱住,动弹不得。

龙云舒看着面颊绯红、不可方物的花想容动情地说:“容容,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花想容醉眼惺忪。

“美人鱼,真的有美人鱼!我抓住你了,美人鱼!”

“看清楚,我是花想容!你在船上,不在海里!看来你是醉了!放开我,让我起来!”花想容挣扎着。

龙云舒抱得更紧,醉眼迷离地说:“美人鱼就在这儿,我抱着呢!她长得真美,很像你,容容。”

花想容使劲挣脱后站起来,伸出一只手对依旧躺着的龙云舒说:“起来!我送你回去再做你的美梦吧!”

龙云舒把手放到花想容的手中借势站起来,海风一吹,酒意更浓,花想容有些打晃,呼出一口酒气说:“不行了,我也喝多了,今天我们喝了多少酒?都记不清了!头晕,我要回去睡觉。”

龙云舒挽着她说:“我送你回去,别进错了门。”两人倚力歪斜地往船舱走,到了花想容的舱门前,开了门,龙云舒搀着快要睡着的花想容进来,花想容醉得找不到灯的开关,门却关上了。一片黑暗中,花想容陷落在一个炙热的怀抱,对方潮湿的热气吹拂在脸上,疯狂的热吻如熊熊烈火将她吞没,短暂的挣扎后,她坠入恍恍惚惚的状态,思念的潮水幻化了深藏的爱恋,是你吗,阿健!花想容被迫后退两步靠在舱门上,()燃起了莫名的渴望,()麻醉着每一根神经,隐约中似乎()滑落下去,()传递着奇妙的快乐,被魔焰吞噬的花想容完全臣服,情愿燃烧自己、万劫不复!

熊熊火焰将她托在在半空,然后又落入绵软的云层,(),花想容忍不住呢喃自语:“阿健,阿健……”

()的感觉立刻消失,一个声音传入耳际:“爱你的人是我,是我!容容,我爱你爱了前半生,今天我们终于能缔结后半生的缘份!容容,你是我的,从前是以后也是!”

黑暗中的这个声音如同闪电霹雳击破了沉闷混沌的空气,幻境被撕破一个口子,然而魔焰也变得狂暴,(),原始的羞惧感电流一样刺激着花想容,被酒精和激情麻痹的大脑瞬间猛醒,她奋力推开黑暗中的人,本能地缩在角落里,伸手摸索自己的衣物,同时感觉对方企图靠近,随手抓起旁边的枕头打了过去:“谁?滚开!再过来,我杀了你!”

“容容,别怕!是我,你的云舒哥哥!我从小就喜欢你,我回来也是为了你,容容,我要娶你,嫁给我好吗?我会疼你爱你一辈子!相信我容容,我是真的爱你!”龙云舒边说边继续靠近,梦想已经唾手可及,他伸手去摸,刚摸到那个温润的身体,脸上就被狠狠掴了一掌,然后是愤怒且冷峻的声音:“滚!再不走,我就喊!你敢碰我,我立刻咬舌自尽!”

如果是别的女子,龙云舒决不放弃,可花想容说出来的话就是一支上了镗的枪,他从小就领教了她的言出必行,别说咬舌自尽,就是她不顾一切地大叫引来外人就难以收场。

龙云舒极不甘心却又心怀畏惧地摸索着下了床,摸索着穿上衣服,也不敢开灯,惶恐地说:“容容,我喝多了冒犯你,对不起!但我是真心的,我喜欢你,想娶……”话没说完,就被粗暴打断:“滚出去!滚!”

龙云舒带着受伤的自尊和刻骨的耻辱摸索着开门出去,当门被关上,花想容摸到毯子将自己裹起来,在黑暗中缩成一团,因羞辱而颤抖,她痛恨自己再也不洁净了,肮脏丑陋得连外面的海水都洗不清!这样的一个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见阿健,就算他不知道,可我再也不能坦然面对!为什么这个人会是龙云舒,为什么不是阿健!花想容终于哭出来,整个人都蒙在毯子里,哭得浑浑噩噩,没有时间空间,直到不知不觉昏睡过去,醒过来时依旧蜷缩着,稍微一动就浑身酸痛。

不知过了多久,她伸手在床边摸索,摸到铉窗,开了一半,透过光亮,外面是浩浩汤汤的深蓝色大海和浅蓝色的天空,但一切在花想容的眼里变得毫无生机。她脑子里木木的,眼光木然移动,地板上一只深灰色的袜子触目惊心,那是男人的东西。

花想容突然觉得恶心,冲进内置的浴室就是一阵狂吐,吐得再也没东西可吐,然后就拼命冲澡,边哭边冲,终于疲倦不堪地出来,用浴巾盖上那个令她恶心的东西,躺在床上止不住地流泪,惭愧得无地自容甚至想让自己立刻消失……

第六百八十五章 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龙云舒一天没见到花想容,他几次来到花想容的门前都没有勇气敲门,终于实在是担心花想容,怕她想不开,敲门喊话都没有回应,赶紧去叫服务生开门。

门打开了,龙云舒看到躺在床上憔悴不堪的花想容,带着哀求的口吻说:“容容,你别这样!你要出气就拿我出气,你要我的命也随时拿去!你要是想不开,我也不活了!你要我怎么做都可以!说吧,你是要刀还是枪,只要你解恨,就是一刀刀片我的肉都行!”

花想容不想看到他,闭着眼说:“出去!滚!”

龙云舒只好出来,吩咐服务生送来点心和水,又给了那人钱嘱咐他每隔两个小时过来看看,以防万一。

花想容把自己关在舱里三天不出门,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她渐渐压制了自尽的念头,用理智帮助自己度过难关:无论如何自己没有失身,这一切都是因为酒后乱性。我不能死,这么死了岂不是更加不明不白!就是死也要死在阿健的怀里,至少能见他最后一面!

花想容靠着对李健的不舍重拾生存的希望,她在第四天游轮靠岸的时候走出卧舱,然而对龙云舒心怀芥蒂、心生警惕,原来这个哥哥对自己存着非份之想,必须要打消他的念头。

花想容郑重其事地和龙云舒面对面地说:“云舒哥哥,你听好这个称呼,我从小到大都把你看成哥哥,我们这辈子只能是兄妹关系,别的绝不可能!以后我们尽量少见面,保持距离,这样还能是兄妹,否则连兄妹也没得做!”

龙云舒已经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却不甘心地问:“如果没有李健,我们有可能吗?”

“和阿健无关!你我这辈子只能是兄妹!以前的事就当是场噩梦,以后你要是敢越雷池一步,别怪我翻脸无情!”花想容说完就转身离去。

望着花想容冰冷的背影,龙云舒的脸色一时发白一时发红,却只能提着箱子尾随下船。

花想容再次想起那些不堪的回忆,羞辱和悔恨如同一双扼喉的利爪,在难以忍受却又无法挣脱的冰冷中,她煎熬着漫漫长夜的分分秒秒,甚至天明的曙光都不曾带给她一丝热度。

李健一大早就过来看花想容,风儿焦虑地说:“姐昨天晚上把自己反锁在屋里,连我也不让进去。现在也不知怎么样,叫门也叫不开,我正要去找你想办法。怎么办?不会有事吧?急死人了!”

李健忙上前敲门:“容容,你还好吗?我能进来吗?”等了片刻没有回应,又叫了几声,李健越发不安,只好说:“容容,我进来了!”他刚要推门,就听到里面有声响,然后是脚步声,门开了,花想容憔悴的容颜只是一闪就掉转头往内室走。

李健忙进来追问:“容容,你不舒服?我叫医生来看看!”

花想容头也不回地说:“我累了,谁也不想见,只想一个人静静!你回去吧。”

李健发现她还穿着昨日的衣服,头发也没有散开,显然是根本没有睡过,心里一急也顾不得避嫌就跟进来。花想容见他进来,只好坐在椅子上,心里涌起阵阵酸楚,只觉得无颜面对,低头垂目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健见花想容的精神比昨日更差,上前伸手去试额头的温度,果然在发热,情急之下竟搭上脉,片刻后说:“容容,快上床躺着,你受了风寒。我去叫医生来。”说着要去叫风儿进来照顾。

花想容却一把抓住李健的手,含着泪说:“阿健,你对我这么好,不值得!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你走吧,我放你走……”一语未毕泪如雨下。

李健很是惊异:“容容,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让我走?”

花想容如何说得出口,只能哭着说:“你为我做了太多,我承受不了!我……我不祥,总是害你!你走吧,去找苏珊娜,忘了我……我们没缘分……”花想容越说越心痛,哭得说不下去,放开李健的手,起身要逃开。

李健看她情绪激动、神情恍惚,忙一把拽住她道:“容容,你病了,好好睡一觉就能缓过来。听话,我去叫风儿进来。”

“不要,你们都走!让我一个人!你走吧,别可怜我!我活该……活该一个人,以后我的生死和你无关!”花想容痛到无法自控,语无伦次地哭诉挣扎。

李健从没见过花想容绝望伤心到如此地步,情不自禁地把她搂在怀里,温言抚慰:“容容,你不是一个人,我们很多人在你身边,风儿,奶奶,绣儿,小武,还有我,我们是一家人,我们都不会离开你!”

花想容放声大哭,语不成句地说:“阿健,别对我这么好!不值得……对不起……我……我害你失忆……我……配不上你……忘了我……”

李健不由得心酸,一瞬间的冲动让他几乎说出“我娶你”这三个字,然而话到唇边就变了:“容容,别胡思乱想。我不会离开你,我们是家人,是亲人,我们大家都陪着你!”

花想容千言万语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唯有用眼泪去淹没无尽的痛楚,如果眼泪能抹去记忆,如果眼泪能让时光倒流,如果眼泪能洗去耻辱,我愿用一生的眼泪去弥补……

李健听着花想容肝肠寸断的哭泣,渐渐感觉她失去平衡,赶忙抱起来放到床上,把风儿叫进来吩咐:“你看着她,我去叫医生来!”

风儿吓坏了,守在床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终于医生来看了,打了针,又说:“别担心,感冒发热,只要静养几天就好。”风儿这才放下心。

李健震惊之余更觉感伤,花想容如此依恋自己,如果自己死了或者走了,她该是怎样的痛不欲生!而我来到她的身边始于一场阴谋,她一旦知道,能接受吗?一切都是无头的乱麻,这就是我的宿命……

李健从花想容的屋里出来,院子里静谧异常,天上一轮红日光耀万物,却独独照不进那颗苍凉的心。

第六百八十六章 好事成双

由于花想容卧病,李健和龙师爷把商会的事担起来,同时还要兼顾清乡会经济组的征粮,忙得脚不沾地。果然花家带头纳粮纳捐不仅让自己损失惨重,更是招来一片骂声和各种抗争推诿,羽田川也料到此举会受到阻碍,找个借口把几个反抗激烈的商户掌柜“请入”军营做客,经历了和花想容类似的遭遇后,无不立刻纳粮纳捐,其他人听说了那些令人惊悚的经历,也都唯有屈服。而惊悚的惨剧让李健背负的血债又多了几笔,头疼不可避免地越演愈烈,拒绝止痛药成为他惩罚自己的方式,每一次从身心的剧痛中醒过来,他最先想到的就是那个遭人唾骂的称谓,李阎王!我是一个判自己下十八层地狱的阎王!

花想容浑浑噩噩睡了三天后,热度开始褪去,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这一日李健忙完了外面的事回到家就来看望花想容。

李健先伸手试了试额头,温言道:“容容,有胃口吗?坐起来吃点东西吧?”

花想容依言坐起来,由着李健一口一口地喂着米粥,而后又吃了药,花想容看着李健为自己忙来忙去,忍不住说:“阿健,风儿说这几天你很忙。对不起,我病得不是时候!”

李健故意开玩笑说:“容容,原来你一病就变得这么乖巧,怪不得奶奶都说你招人心疼,连绣儿都妒忌你抢了奶奶的怜爱!”

花想容笑得勉强,却又幽幽地说:“我要是真能变个人就好了!”

“容容,你就是你,只有做真实的自己才有意义!”

“可是我觉得我很……失败,我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了爹娘?可爹娘不在了!为了家人?他们都恨我!为了家业?金山银山又如何!”

“谁也不为,为了你自己!我眼中的花想容敢作敢当,爽朗纯真!因为有你,这个家总是充满活力和笑声!容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你的存在无人能替代!”

花想容凝视着李健,凄然地说:“阿健,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李健不免语塞,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惧袭上心头,似乎是那晚站在宪兵队门外经历的慌乱煎熬,也似乎是遗失在过去的说不清的悲哀,我能承受失去她吗?

见李健默默不语,花想容难过地移开目光,黯然伤神:“阿健,我想明白了,喜欢一个人就要给他自由。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走。”

就像是追求放飞的风筝突然意识到绳线那边的牵挂意味着什么,李健此刻只想做一件事,用一把快刀斩断那团纠缠太久的乱麻!他靠近花想容,把她的手放在掌心,温柔而笃定地说:“容容,嫁给我!我要娶你为妻!”

犹如一声响雷,花想容的心几乎跳出来,不可置信地震惊慌乱,随即又被自卑悔恨扼住咽喉,身体在颤,声音亦抖:“我……我好想!可是我……不配!”

李健凝视她片刻,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头,徐徐说;“容容,你要想清楚!我有不可告人的过去,我随时可能死掉,我心里还有另一个人,这样的我能娶你吗?”

花想容潸然泪下,紧紧抱住李健哽咽道:“阿健,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你的未来、你心里的那个人,我只在乎你!只在乎你!我好喜欢你!我好爱你阿健!我害怕我配不上你!”

“再说配不上我的话,我就当是你拒绝我!容容,人生苦短,从此我们相依为命,无论前面的路有多难,我们都不再是孤身一人!”李健只能在心里叹息,对不起苏珊娜!我欠你的只能来生再还!

花想容陷入巨大的混乱中!一时是拨云见日的无比欢欣,一时是被人怜悯的患得患失!到底他娶我是真的爱我,还是怜悯和施舍!可我能拒绝吗?我好开心!哪怕是怜悯、哪怕是施舍,“我要娶你为妻”这句话他说出了口,我绝不能错过!可是,万一那件事……要不要告诉他?不行!他是男人,这种事怎么可能容忍!就算要骗他一辈子,我也不能失去他!

花想容就是花想容,她的魂魄因为李健的一句话再次附体归位,花想容回来了!她依偎在李健温暖而强健的怀抱中,感受着他的温暖和心跳,从此他是属于我的,而我的归宿就是他!花想容款款深情地凝望着李健,李健见她双颊飞红、泪光点点,怦然心动,俯首温情地吻了下去……

屋外寒风瑟瑟,落叶凋零,枯枝寂寥,然而无形中竟有一派盎然生机悄然弥散,丝毫不惧已经到来的冬天……

这一日李健出门,车过闹市,听到报童叫卖:“快来看,大新闻,美国珍珠港遭到日本舰队袭击,损失惨重!美国向日本宣战!快来看,大新闻,……”街边路人蜂拥上去买报纸。李健赶紧说:“豹子,去买份报纸。”

车没停稳,豹子就蹿了出去,等了好久才回来,一进来就说:“今天的报纸就跟不要钱一样,都抢疯了,我的衣服扣子都给挤掉了一个!”

李健接过报纸赶紧看,头版头条就是报童叫卖的大新闻,李健看完,脸上掩饰不住兴奋之色,豹子也迫不及待地问:“李先生,那新闻咋说的?美国让日本人打了?快说说,到底是咋回事?”

“美国的军事港口珍珠港被日本人的舰队和飞机偷袭,美国的舰队被摧毁,美国向日本、德国宣战!英国法国也向日本宣战。”李健抑制不住地兴奋。

豹子有些晕乎:“日本人也太嚣张了!开着船去占领美国?不是说美国特别远吗?小姐去美国,不是走了个把月才到?日本人占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腿短还偏要跑远路!吃饱了撑的!”

司机接口说:“日本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架势,东洋人打西洋人,你宣战我宣战的,简直就是打乱架!打吧,最好两败俱伤,也让我们喘口气!”

李健不知道珍珠港在哪儿,但他知道一件事,就如同司机所说,日本人自己主动树敌,越多越好!当日本人的力量发展到了极致,必然就要走下坡路。此消彼长,敌人的敌人越多,我们的伙伴就越多,如此看来,日本和德国是一伙,美国、英国、法国、中国是另一个阵营,中国必将不再是孤军作战,情势在往有利的方向发展!

李健到了清乡会,几乎所有人都在三三两两地议论偷袭珍珠港的事。羽田川不在,这是意料之中的,这么大的事,他必然是在日本军营中和部下研究事件的影响。

他去见李氏夋,谁知秘书说:“抱歉,李干事,主任不在。你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李健立刻试探道:“虽然不是急事,可也很重要。我希望能当面听取主任的意见。不知道他是临时不在,还是离开了苏州?”

“主任不在苏州。”

“这两天能回来吗?”

“抱歉,我不知道。”

“那好,我先等两天,要是主任不回来我再麻烦你转交报告。”

“好。”

李健心中暗想:难道是梁栋他们的计划奏效了?果然如此,就要赶紧想办法和饶敏忠搭上线!今天是个吉日,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谁说好事不能成双!

第六百八十七章 牌局

晚上李健一到家,花想容就兴奋地来找他:“阿健,你知道了吗?美国对日本宣战了!日本人偷袭珍珠港,美国人急了,连带着英国、法国也都对日宣战!这下好了,我们的苦日子到头了!你说美国人还有英国、法国人会不会派军队过来打日本鬼子?要是那样的话,也许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李健虽然没那么乐观,但到底是个好兆头,微笑着说:“他们会不会派军队过来不好说,但至少在立场上是和我们站在一起,就算不帮手,在旁边助助威,提供一些物资援助也是好的。不知道日本人是怎么想的,蛇吞象还不够,还要招惹狮子老虎野狼,不败都没天理了!”

“说得好!为了这个好消息,我们要庆祝一下,我叫了醉兴楼的菜,大家好好乐一乐!”花想容高兴得难以抑制,好事一个连着一个,今晚做梦都会笑出声。

晚上,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欢庆好消息,比花想容的接风宴还热闹喜庆。

就在众人酒酣耳热之际,花想容突然面带羞涩地说:“我还有个好消息告诉大家,我和阿健要成亲了。”

饭桌一下子静了下来,风儿先欣喜地祝福:“早就该办事了!恭喜姐姐和姐夫喜结连理!姐姐选了好日子没有?我们也该好好准备!”

“还没有,也就是前些日子才决定的。我先和咱们自家人说,让大家也高兴高兴!”

奶奶看看花想容,再看看李健,慈祥地说:“既然你们决定了,奶奶祝福你们!如果花小姐不嫌弃,我在王府多年,也还知道些规矩礼数,我帮着你们操持操持!”

“当然求之不得!奶奶不说,我还想求奶奶主持操办,您是见过大世面的,又是长辈,有您做主,我们才放心!是吧,阿健!”

“是,奶奶,我们的事还要麻烦奶奶费心。您就只管抓大面,跑腿办事的都交给我们,别累着自己。”

“我还没老到动换不了的程度!不过,你们先要挑个好日子,请个靠谱的算命先生给你们算算,有什么难以决定的就到庙里求菩萨的指点,既然你们的因缘上天注定,就要一心一意,发善念才能结善缘!”

奶奶的一席话提醒了花想容,她心中难以启齿的隐忧时时跑出来作祟,会不会为将来种下什么隐患?或许菩萨能给我指点迷津?

散席后,李健把李氏夋离开苏州的消息告诉了花想容,又说:“趁李氏夋不在,我们要赶紧和饶敏忠搭上线,争取让他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转运站积压的货要赶紧放出去。”

“我早就打听清楚了,只是没机会跟你说。你知道饶敏忠跟什么人走得近?”

“什么人?我认识?”

“当然!你李健如今是苏州呼风唤雨的人物,什么场面人物不认识?”

李健讪笑,看来花想容的病好了,依旧人如风话如刀啊!

他略想了想说:“听说饶敏忠本是苏州人,但却是上海76号的骨干,李氏夋特意把他调回来当这里的大掌柜!他以前曾在苏州警察局干过,是杨局长的部下,要不让他给咱们引荐一下?”

花想容撇撇嘴说:“你的功课做得不到家!有比杨局长更适合的人!这种事最好别找官面上的人,犯忌讳!要做得不显山露水,成与不成都不伤彼此的脸面!”

“这方面你比我强!你肯定早就胸有成竹了!到底是什么人合适当这个中间人?”

“我找的中间人不是一个,是三个人,你都认识!”花想容继续卖关子。

李健只好拱拱手:“请花大小姐赐教!”

花想容得意道:“看你心诚,告诉你吧!莺莺、燕燕,外加你的狐朋狗党许志明!”

李健不免讶异:“为什么是他们三个?”

“饶敏忠果然好色,一到苏州就总往水晶宫跑。你一定想不到,燕燕现在是饶敏忠的人!饶敏忠送了她一栋洋楼!莺莺燕燕是好姐妹,莺莺又是许志明的人,许志明也是水晶宫的常客,和饶敏忠还不是一见如故?许志明不是和你联手走私,也该让他出点力!我想好了,咱们约一桌麻将,麻将桌上好说话!先探探他的深浅,再见人下菜碟!”

李健猛然想起那次和燕燕在咖啡馆的闲聊,不禁暗自感叹惋惜,随即说:“原来如此!还是你手段高明。好,你做主,越快见面越好!只不过我不会玩麻将。”

花想容揶揄道:“你也有不会的?真是稀罕!那就拜我为师,我可是高手中的高手!”

两日后,李健和花想容驱车前往燕燕的私宅,路上李健留意观察,发现没有人盯梢,便知道必定是饶敏忠把人调开了。

车开进一栋别致洋气的宅院,精致的欧式洋楼前,燕燕开门迎出,只见她一身玫瑰红丝绒旗袍,围着雪白的貂皮披肩,笑语盈盈地说:“贵客到了!花小姐更加窈窕了,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燕燕,你才是让人刮目相看!我不过出门半年,你就钓到了金龟婿!人呢?让我过过目,要是敢欺负你,我帮你出气!”

三人说笑着来到客厅,许志明和莺莺都在,许志明迎上来说:“花小姐,李先生,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特务委员会苏州部的饶主任,这位是花小姐,李先生。”

一个身穿青蓝色中山装,略微发福的男人走过来,模样稀松平常,只是那双眼睛细长,好像睁不开一样。

“绕主任,幸会了!”花想容快人快语。

饶敏忠眯缝着眼在花想容身上迅速扫过,满脸堆笑着说:“久仰两位大名!今日一见,两位果然是人中龙凤啊!幸会!幸会!”说着伸出手和李健握手,李健觉得那双手很有力道,并非表面看着那么绵软,也简短地打招呼:“饶主任,久仰了!”

花想容讨厌对方打量自己的眼神,却不动声色地说:“饶主任可是最近苏州城的红人!我以为饶主任一定是个凶巴巴的大汉,没想到竟然文质彬彬,倒像是大学里的教书先生。怪不得这么快就把我们苏州城首屈一指的大美人都收为弟子了!”

“早就听说花小姐是带刺的玫瑰,果然是美极了,也锋利极了!看来李先生必然不是常人,才能抱得美人归!”

燕燕适时招呼着众人:“牌桌已经备好,大家边玩边聊吧。”

李健故意说:“容容,你先来,我玩得不好,先看你的。”

花想容笑道:“你想上场我也不放心,白白当副牌架子,输钱是小事,别输了我的气势!”

燕燕笑着说:“花小姐,恭喜你!天下最难得的好男人让你找到了!如今的男人五毒俱全,可李先生这样五毒不沾,连牌桌都不上的人,就再找不出第二个了!你不知道,就算你去了美国,隔着十万八千里,李先生可是连水晶宫都不踏入半步的。”

“这个我作证,李先生洁身自好,就陪我去了几次鑫银场,还只在旁边看,更别说风月场所,绝不越雷池一步!我都想给他立个贞洁牌坊了!”许志明赶紧连挖苦带讨好。

饶敏忠蔫蔫一笑:“这么说除了李先生,我们都是坏男人喽?”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不知道你们几个,哪个是最坏的?”莺莺揶揄着。

燕燕搬了把椅子给李健:“李先生,要不你就坐在花小姐的旁边学着!等她赚够了就换你,也不怕你再散出去!”

“是啊,多学几招,学坏了,花小姐就更爱你了!”莺莺笑着打趣。

第六百八十八章 饶敏忠

精致的客厅里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劈里啪啦,大家开始洗牌码牌。

许志明说:“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花小姐还没出场,这两位就唱得够热闹的了!”

“我们是花旦,不过是咏唱些风花雪月,供你们男人玩赏。花小姐可是女扮男装的武生,演的都是花木兰、穆桂英的角色。你们可别混为一谈!牌桌如战场,花小姐是将军,后面还有一位摇着羽扇的军师,小心你们的钱袋子。”莺莺一边拿牌一边说着。

李健自嘲着:“我除了认得上面的字,什么都是一头雾水,让我做军师,那就只能是给你们当财神了。”

“当财神好啊!我们都供着你!上香磕头、生鲜水果都不会缺你的。我发财你吃供,皆大欢喜!幺鸡,一只喜鹊上枝头,出门见喜!讨个彩头!”许志明先出牌。

“碰!这个喜气我收了!”花想容推倒两张牌,把桌面的幺鸡拿过来凑成三个,然后打出一个东风,说:“你们谁要借东风?拿去。”

“这才刚刚开局,万事还没有俱备,东风刮得早了点。”莺莺拿了一张牌放入,再打出一个二饼。

“哎呀,两张大饼很诱人,就是吃不着!”饶敏忠眯缝着小眼瞟了眼莺莺。

许志明也拿了牌,再打出一张九饼:“这个怎么样,油水更多。”

“那就不客气啦!”饶敏忠果然推到两张牌,和九饼凑成了七八九,扔出一张幺鸡,眯了眼花想容说:“不好意思,花小姐,晚了一步,凑不成好事。”

花想容不喜欢饶敏忠话里的暧昧情调,却大咧咧地说:“没关系!这才到哪儿?机会多得是,就看饶主任肯不肯给了。”

许志明及时接过话头说:“饶主任的位置好,上风上水,怎么能不怜香惜玉?”

“饶主任最是怜香惜玉的了,你们看燕燕,住着宫殿一样的房子,人也越来越水灵,还不是有人疼的缘故?”莺莺带着羡慕的口吻说。

燕燕把手搭在饶敏忠的肩头笑而不语,饶敏忠轻拍她的手说:“别站着,你也搬个凳子坐着看。”

花想容看在眼里笑道:“这是故意秀给我们看呢?果然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花小姐,你的话句句如刀!也就是李先生能招架,我们可真是吃不消啊!”

燕燕的话音才落,哪知饶敏忠竟然起身给燕燕搬了把椅子,笑眯眯地说:“花小姐是明察秋毫!我甘拜下风!”

“花小姐明察秋毫,绕主任是从善如流!燕燕护夫心切!你们都有看头!”许志明不失时机地吹捧。

几个人边打牌边聊天,渐渐的几圈下来,大家也都越来越放松。

“我看花小姐清瘦了不少,是不是在美国吃不好?洋人吃的那些东西乍看还不错,吃两次就腻了!无非是一块肉,浇上腻腻的汤汁,配着土豆萝卜,真是没意境,和我们的淮扬菜、苏帮菜没法比!”莺莺说。

“美国别的还好,就是吃不惯,洋人就认大鱼大肉,带刺的鱼都不会吃!天天牛肉土豆,不长肉才怪!还是咱们的饭菜好,我敞开了吃,反而清减了不少。”

“这话不可信!都说相思病让人清瘦。如今你见到了真人,相思病反而更厉害了?还是李先生怠慢了你,说出来,当姐姐的给你撑腰!”

燕燕的话头递得恰到好处,花想容趁机引出正题:“我是吓的,也是累的。才回来就看到阿健遇刺受伤,人差点没了命,到现在都没好利索。他也不听劝,病怏怏地回清乡会忙得脚不点地,受累还不讨好!你说我能不瘦吗?”

饶敏忠看着牌没搭腔。燕燕说:“别说你,全苏州都给吓着了,真是可怕,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连李先生都中了黑枪,苏州是人人自危!凶手还没线索?”

“猜都猜得出来是什么人干的!整个清乡会经济组都让人连窝端了,还能是什么人干的!”许志明搭腔。

“你是说军统?敏忠,这种事警察局是管不了,你们就不管管?”

饶敏忠打出一张牌道:“我们当然要管。李先生遇刺的事,我们还是很重视的。李主任特意关照,让我们务必严查!不过我们在苏州的时间短,比不得花家在苏州根深蒂固,万事开头难,也希望李先生谅解我们的难处。”

花想容接口道:“饶主任太谦虚了。你是官,我们是民,位卑人微的该是我们。我们老百姓的冤屈,还希望饶主任费心多过问一下。我们虽说是布衣小民,可街头巷尾的小事还是能办的,今后只要饶主任需要,尽管开口,无论是淮西帮还是商会,花家都会尽心尽力。”

“你看看,谁说牌桌是战场,我看牌桌也是与民同乐的好去处!苏州的安宁昌盛就靠两位的携手合作啦!”许志明不失时机地凑趣。

“花小姐怎么说自己是布衣小民?你是商会会长,又是淮西帮的帮主,苏州黑白两道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就是古时候的花木兰也比不上你的风光啊!”饶主任迅速眇了眼花想容,看似不经意,眯缝的眼睛里却有着令人难以捉摸的光。

花想容边拿牌边说:“我也是承继父业,沾了祖宗的光。不过说起来,我到底是个女人,以后这些外面的事都是要阿健出面的。至少清乡会那边,羽田司令官钦点了阿健接手,我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饶主任的眼睛似乎微微睁大了些,对李健说:“李先生虽然一向低调,可是文武全才啊!连羽田司令官都如此赏识,必定是前途无量。我也希望今后大家能好好合作,维持苏州地面的繁荣,保一方平安。”

“那是自然。饶主任如此坦诚,可见也是个性情中人。我李健是个江湖粗人,喜欢直来直去,俗话说人靠人抬,今后淮西帮还仰仗着饶主任照拂,若有差遣,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花想容抬出日本人提高身价,李健却刻意低调给饶敏忠撑足场面,两人一唱一和颇为默契,旁边的燕燕抿嘴一笑,起身去给大家倒茶。

“胡了!你们说得热闹,心都不在牌上,让我捡了个大便宜,十三不靠,自摸,手气好!”莺莺的声音如莺歌般婉转动听,饶敏忠笑眯眯地奉上钞票,多眯了她两眼。

牌九打到深夜,几个人尽欢而散,虽然花想容和李健对自己被监视的事只字未提,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利益认同才是最重要的。

宵禁前,众人散去,回去的路上,花想容把头枕在李健的肩头说:“阿健,看来人不是能十全十美的!你今天可是名副其实的牌架子、冤大头!”

李健笑笑:“今天我们不就是来当冤大头的?你觉得饶敏忠这人怎么样?”

“我不喜欢他贼眼溜溜的样子,不过这个人没李氏夋那么有野心,只顾眼前的小利,应该不难对付!”

“何以见得?”

“牌桌上最能看出人的品行!输赢喜形于色,可见眼界浅。对女人低声下气,色心必重!李氏夋怎么会器重这样的人!”

“李氏夋争强好胜、唯我独尊,如果部下也这样,他能放心?”

“也对!李氏夋有本事没心胸,也就配用饶敏忠这样的马屁精!我就是不明白,燕燕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就跟了他?”

“我倒是觉得饶敏忠对燕燕挺好的。”

“好?还不是把燕燕当花瓶?不过是一栋洋楼而已,从前多少人也排着队送房子珠宝、甚至要明媒正娶,燕燕也不过是逢场作戏,从没有正儿八经地跟着过日子!如今算什么?让人包养?没名份,长久不了!难道她是厌倦欢场,要退隐了?那也要找个顺眼的!我就看不惯饶敏忠那双小眼,看人都不正经,老是偷偷摸摸地眇人!”

“所以我觉得饶敏忠或许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窝囊!能让李氏夋当成心腹,能让燕燕放下身段,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李氏夋再嫉才妒能也不会把苏州交给一个窝囊废,燕燕毕竟是阅人无数,不会随便委身于人!我们还是别小看了他。你觉得我们下面该怎么笼络他?”

花想容若有所思道:“你说得有道理,也许我让他的伪装蒙骗了!从今天的情形来看,他对我们的示好没有反感,那就可以继续。燕燕肯帮我,我先讨她的主意,一定把事办漂亮!”

“好!需要我当牌架子就招呼一声!”

花想容笑出声,随即竟然长叹道:“唉!人和人的命怎么这么不同?看着莺莺、燕燕……觉得她们好可怜!为什么我的命这么好,虽也有沟沟坎坎的,可是毕竟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还遇到了你!她们两个将来不知道能不能有个好结果!”

李健的脑海里再次出现咖啡馆里的那个燕燕,暗自叹惋,轻轻握了握花想容的手说:“各人有各人的命运!有机会在需要的时候能帮就帮,也不枉你们之间的情谊了。”

花想容把头埋得更深,喃喃地说:“我命好,遇到你!我知足了!”然而心里竟然惴惴不安,好不容易得到了,又开始害怕失去!

第六百八十九章 我带你飞上云端

两人到了家,李健送花想容进屋,自己也要回去,花想容叫住他说:“阿健,奶奶说要发善念结善缘!我想去寺院拜佛烧香,求个签。你能陪我去吗?”

“好!”

“就明天好吗?也不去远处,就去寒山寺好不好?”

“可以!上午我先去清乡会,下午早点回来接你。不早了,你歇着吧,我们明天见!”李健转身要走。

花想容却突然想起一事,忙叫住他:“阿健,我才听说你把咱们的一个棉纱厂改建成监狱,抓了不少交不上粮食的老百姓做苦工,还有个什么老鼠洞,咬死了人!就算你要表现给日本人看,也不用这么狠毒吧!现在老百姓都叫你李阎王!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李健只好解释道:“那只是监狱,不是地狱。在监狱里也许还有一线生机,监狱外可能才是地狱。监狱里的看守都是信得过的人,他们的手黑,可心不黑!老鼠洞只是障眼法,所谓咬死的人已经送出苏州了。我这么做不仅仅为了骗取日本人的信任,也是尽我所能保护那些交不上粮食的人。”

花想容惊诧地说:“这是上面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我的主意。”

“阿健,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在日本人眼鼻子底下变戏法,只怕迟早会引火烧身!”

“我不这么做,那些人就会被日本人杀掉或者抓走!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同胞的鲜血,只能尽可能用我的方式去赎罪,否则我不确定自己是人还是魔。”李健想起了那双惶恐无助的眼睛,罪恶感瞬间袭上心头,无论我做什么,罪恶都如影随形!

“阿健!不许你这么说!你是菩萨心肠!天上的神佛看得清楚,我也看得清楚,我花想容自惭形秽,我……配不上你!”花想容又升起羞愧之心。

李健看到花想容突然情绪低落,赶紧转移话题:“明天我们去见佛祖,你有什么愿望,有什么话要对佛祖说的,晚上可想好了。寒山寺一定人多,佛祖肯定忙不过来,你要是罗里罗嗦忘东忘西,佛祖可要发怒的!”

花想容强颜一笑:“我是啰嗦的人吗?我看你才啰嗦!明天可别回来晚了!”

“知道了,啰嗦!”李健学着李凌峰的样子,转身潇洒地摆摆手,神色却在瞬间变得惨淡晦暗,殊不知身后的花想容也是一样的情形。岂曰无情,与子同心!

翌日,李健到清乡会忙了半日,正想抽身回去,却碰到羽田川,于是自然免不了当面说说征粮的事,又临时被几件事绊住了脚,等赶回去接花想容已经迟了很久,果然花想容难免抱怨:“昨天还紧着嘱咐你早点,这都什么时候了?说话不算话!要不就算了,明天再去吧。”

李健忙道歉:“抱歉!我的错。应该还来得及,反正不远,现在去估计人不多,更清静,你说呢?”

花想容吃软不吃硬,李健一番温言温语,她立刻钻进车里:“好吧,那就去!没准你明天也不能准时,早去早安心!”

寒山寺,姑苏城外第一寺,皆因那首千古传颂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而闻名天下。即便在战火硝烟的当下,这座古寺依然香火鼎盛,日本人对这座古刹也心怀敬畏,未敢轻易打扰佛祖的清静。

花想容和李健步入寺院,果然香客稀少,更显得殿宇肃穆、宝相庄严!看着青烟袅袅,听着木鱼佛唱,两个人好像进入另一个世界,两颗烦躁纠结的心在这里得到暂时的宁静安详。花想容似乎真的在昨晚做足了准备,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默默向佛祖诉说着自己的心愿和烦忧。李健悄悄退出来,独自缓步而行,偶尔有僧人路过,他们一袭白布僧衣,神色和善,步履从容,似乎一切皆看穿因果,生死都可度外。和他们擦肩而过,李健羡慕的同时也自惭形秽,只怕这一世都不会有这样的解脱了!

李健漫无目的信步由缰,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偏僻去处,看到一个僧人在专心致志地扫地,那僧人抬头望过来,眼神乍然一惊。李健点头示意要转身离去,僧人合十道:“施主请留步。”

李健转回身问道:“打扰了!敢问师父有何见教?”

僧人走近几步说:“贫僧了因,敢问施主如何称呼?”

“我叫李健。只是随意走走,打扰了了因师父,实在抱歉。”

“李施主,这里偏僻,我以为施主是走迷了路,既然如此,请李施主随意。”

“好!多谢了因师父,我就告辞了。”李健返身而去,身后的了因却猛然间眼神犀利如电,随即又黯淡下去,转头望向东北方的上空,须臾间似乎无限哀痛,怔怔地兀自伫立良久,才回过神来,继续默默扫地。

李健回到大殿,却见花想容神情落寞地坐在石阶上发呆,甚至丝毫没有发觉自己来到她的身边。

“容容,等着急了吧?抱歉,我一时忘了时间。快起来,台阶上凉,坐久了不好。”李健说着去扶她站起来。

花想容站起来,神色沮丧地说:“阿健,你说要是我们的事没有佛祖的祝福怎么办?”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李健的心也不免咯噔一下。

花想容满心焦虑地说:“我求了个签,是下下签!你看!”伸手递过来一只竹签,上面写着签文“井枯方显潜龙身,水火相济搅乾坤。误把风云当卧榻,风消云散始笑谶。”

李健心中默诵着几句签文,至少从字面意思看起来不吉利,尤其是最后两句更是不详!难道我们如此艰难的结合最终还是要“风消云散”?什么是风消云散?难道是说……

花想容看他默默无语,脸色沉郁,越发从里往外的恐慌,忍不住问:“阿健,你说话啊?我们怎么办?”

李健抬头看花想容苍白的脸色,六神无主的眼神,虽于心不忍,却还是选择坦白心中的忧虑:“容容,我的寿命不长,我的感情也纠结不清,你一定要想清楚,嫁给我未必能得到你期望的幸福。现在重新决定还来得及!我希望你认真想想,这关系你一生的幸福!”

花想容狠狠咬着嘴唇,刺痛让她战胜了恐惧,伸手以命令的口吻说:“把它还给我!”

李健把竹签递给她,花想容接过来随意丢到了台阶下,毫不犹豫地说:“阿健,我想得很清楚!就算你是一条龙,我也要跟着你飞到云端,哪怕摔下来粉身碎骨也不后悔!你在一日我就是你一日的妻!若不在了,我的魂魄也要跟着你生生世世!”

李健凝望着花想容,伸出一只手说:“好!容容,我带你飞上云端,只要我在,不会让你摔下来!”

花想容眼睛里放出光彩,把手放到他的掌心,两人紧握着手并肩而行。身后木鱼声清亮悠长,似乎是佛祖的叹息

第六百九十章 了因

几日后的一个晚上,李健在屋内照例打坐,忽然一个低沉轻微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李健,跟我来。”

李健睁开眼,暗自惊讶:来人好功夫,自己竟然没有察觉!他迅速出门,一个身穿夜行衣、蒙着面的人影站在院中等着他,也不再说话,拧身上房,几个纵跃往西北而行。李健看他的身形就知道此人轻功不在自己之下,不免兴奋好奇、紧紧跟随。两个黑影轻如鸿雁、迅如脱兔,在高矮参差的房顶墙壁上如履平地般飞奔,一直来到城外的一片野地里。

那个人突然停住,李健也立刻止步,站在五步之外朗声说:“阁下好身手!敢问阁下深夜来访是何意图?”

那人转身面对他,答非所问:“想知道,那就先分个高下!”说罢就闪电般挥掌而至,掌风凌厉如刀。

李健丝毫不敢怠慢,几个回合后就知道此人内外兼修,不在自己之下,而拳脚功夫更是霸道异常,比自己还要高出一筹。高手对决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李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两人来来往往打了几百个回合还是难分胜负,李健因没有对手而被封印太久的功夫终于被彻底唤醒,见招拆招,屡屡遇险却又险中求生。对方也是越打越兴奋,各自都熟悉了对方的路数,点到为止却不肯罢手,不像搏斗更像是两个武痴陶醉于武学切磋。

星移斗转,终于双方都感到几近力竭,如同心有灵犀般同时收手,李健先抱拳道:“阁下好功夫!看似出于北派少林,在下真心佩服!敢问阁下高姓大名?不知李健有没有荣幸得以结交?”

那个人抬手摘下蒙面的黑布,特意把脸朝向月光,说道:“你我虽然早就相识,却一直没有机会真正过过招!果然没让我失望!李天行,你不记得我了?”

李健听到对方称呼自己“李天行”就是一震,他借着明亮的月光仔细辨认,的确觉得有些面熟,可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难道他也是我的故人,否则怎么会直呼“李天行”?于是坦然道:“对不住!我有头疾,丧失记忆。既然你叫我李天行,你必定是我的故人!还请阁下明示。”

那人颇为意外,失声道:“头疾?你说你把从前都忘了?怪不得那天你见到我没有一点反应。”

李健盯着他拼命搜寻记忆,突然想起来,惊讶道:“了因师父?你是寒山寺的了因师父!你到底是谁?何时认识我的?是在新疆?还是在东北?”

“这么说你还记得一些事?”

“到苏州之前的事都不记得,我的过去全靠一些故人告诉我。就是李天行这个名字也是他们告诉我的。你到底是谁?和我……和李天行是什么关系?”

“我的俗名叫姜云,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印象?”

李健喃喃地说:“姜云姜云?不记得。”

“那……叶枫,叶枫这个名字你也忘了?”

“叶枫?叶枫叶枫是谁?”李健的脑子里没有印象,可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叶枫这个名字很亲切,于是拼命去想,突然刺耳的噪音和尖锐的剧痛让他不由得捂着头,痛苦不堪。

姜云见状赶紧搀着他跌坐在地上,李健原本就因为一场恶斗而筋疲力尽,再加上情绪激动,头痛比以往更严重,没多久就晕过去了。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天色大亮,花想容神情忧虑地守在床边,凑近些说:“阿健,是不是这两天累着了!又犯头疼了吧?现在好点吗?要不要吃止痛药?”

李健猜到一定是了因把自己送回来的。姜云?叶枫?他们是谁?明明感到似曾相识的亲切,可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李健再次失控,未曾离去的头痛骤然加重,耳边是花想容焦虑痛心的声音:“阿健,别忍着,赶紧把药吃了。”

花想容伸手要把李健扶起来吃药,那知李健把花想容拿药的手推开,烦躁地说:“不吃!”

花想容婉言相劝:“何苦呢,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来,吃了吧。”说着把药送到他唇边。

李健劈手夺药扔了出去,怒道:“吃了它只能让我麻木!你是让我永远当个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傻瓜?把药都扔掉!疼死也比当傻子强!”

花想容听他如此说,又是心痛又是心酸,只好哄着说:“好,不吃就不吃,我一会儿就把那些药都扔了。阿健,你别那么激动,躺下来睡会儿吧。”

李健也无力再折腾,闭上眼睛默念着姜云和叶枫的名字,只想豁出一切找回记忆,很快又陷入黑暗之中,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说:“二弟,你来了。”一睁眼,听到外面雨声淅淅沥沥。

“阿健,好点吗?要不要喝点水?”花想容赶紧过来询问。

李健企图坐起来,才撑起上身就觉得天旋地转,颓然地躺了回去,闭上眼还觉得在转。花想容看出情势不对,赶紧出门喊人去找大夫。大夫看了说:“最好去医院做个x光透视,估计是头脑里的瘀血凝固结块压迫神经所致。”

花想容担心地问:“不是说瘀血会慢慢消失吗?怎么又结块了?那会怎么样?”

“只有照了x光后才能下结论。如果是结块,情况就不太好。严重的也许会导致瘫痪。”

花想容立刻像被雷击中一般怔在当场,李健听了也倍感凄凉,难道自己的下场竟然是变成一个彻底的废物?

花想容强迫自己掩饰内心的恐惧和伤感,安慰李健道:“阿健,医生只是说可能而已。你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一定有办法治。”说完就要离开去叫人进来。

“容容,你先扶我起来。”李健挣扎着。

“还是躺着的好。医生说你最好躺着静养。”

李健没再坚持,却说:“去医院也没用。你让我先静一静。”

花想容看李健情绪不好,不想再惹他发脾气,只好让步:“那好!等你好点再去。我一会儿就回来。”花想容也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希望能让自己从这突如其来的恐惧中镇定下来。

李健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突然想起花想容的那支签,也许是冥冥中对自己的提醒,可能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就算要如风云般消散,也该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完,安排好身边的人。一旦看轻生死,李健终于放松了,要先尽可能阻止血瘀加重,不能变成废人!他尝试着想坐起来却依旧眩晕得厉害,只好平躺着调息运气。直到门开了,花想容走进来,眼睛有些红肿,神情也不自然。

李健自然明白她的心境,平静地说:“对不起,容容,刚才我胡乱发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你好点了吗?我们去医院好吗?”花想容小心翼翼地劝着。

“过两天再说吧。就算检查出什么,他们也束手无策,白折腾人。医生不是说怀疑里面有血块吗?最重要的就是化瘀散结。我想好了,还是用中医的汤药加上针灸,再加上调息运气,像从前一样,从前苏小姐不是扎了些时日就见效了?你帮我找个中医大夫,上次给奶奶扎过针的那个杨大夫就很好。”

李健的话提醒了花想容,忙说:“风儿跟我说过那个杨大夫,说是从北边刚来不久,才开了一个草木堂,给奶奶扎过针,我本来还有些犹豫。要不就试试看,黄大夫的医案方子也给他参看着。若是不见效,我们就去上海让黄大夫给你治,身体要紧,别的都是虚的!”

“好。容容,抱歉,让你担心了。你帮我打电话告假,实话实说就行。我累了这些日子,要让他们知道我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没坏处!”

“你就省省心吧!病了还那么多心思!不知道你的脑袋娇贵禁不起劳累?傻人有傻福,我宁可你傻些!”花想容看李健恢复平静,思路清晰,多少也就放宽了心,一边忙着喂水喂饭,一边让人去请杨大夫,也一并告假在家守着他寸步不离。

到了晚上,李健坚决让她回去,并且借口说想清静,不留任何人在身边伺候,其实他是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了因师父,自称叫姜云的人。

第六百九十一章 生命的转弯

果然夜深人静的时候,外面传入低沉的声音:“李天行,是我。”

“请进,门没有插。”李健立刻应道。

须臾间一个人影闪入,身穿夜行衣的姜云掩上门,走入内室,看到李健挣扎着坐起来,不由得吃惊道:“你的头疾这么重?有办法医治吗?”

李健笑笑:“西医要打开我的脑袋取出里面的弹片,估计弹片能取出来,脑袋怕是合不上了!听天由命吧!我猜到你会来,了因师父,我实在是记不清从前的人和事,你能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关于我的过往吗?李某感激不尽!”

姜云盯着他,不禁慨然而叹:“可惜你们两个,一个是英年早逝,一个又命运多舛!难不成要留下我一人长伴佛祖,看尽这人间鬼域!”

“两个?谁?谁英年早逝?”

姜云眼神充满悲悯,合十道:“阿弥陀佛!李施主既然已经舍却前尘,何苦还要寻回来,徒增无限烦恼!”

“大师,寻回来是一番烦恼,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却是另一番烦恼。我这是不治之症,随时会死,我想在喝孟婆汤之前,能知道自己曾经活过,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姜云神情黯淡:“既然你舍不下,或许遇到我就是天意!虽然我们相识不深,你的很多往事也非亲眼所见,我会如实告诉你我了解的一切。你刚才问的那个人,他叫叶枫,是你的结拜大哥,也是我们洪帮火堂堂主。自从齐齐哈尔陷落,你带着幸存的军队撤出去,后来听说你们撤入苏联境内,而你的叶大哥留在齐齐哈尔继续抗日。可怜他一身本事,竟然被自己人出卖,被炸得尸骨无存!”姜云声音微颤,不得不停顿下来,努力克制浓浓的悲痛。

李健的心不由得发紧,追问道:”什么人害的他?“

“洪帮帮主陆封疆!他和几个师兄同谋把他出卖给了日本人!”姜云咬牙切齿地说。

李健愕然:“为什么?叶大哥是洪帮的堂主,怎么会被帮主出卖?”

“为了利益,为了苟活!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连七哥的尸骨都没找到!后来我杀了陆封疆那些人,给七哥报了仇,然后离开东北辗转到此,在寒山寺重入山门。”

“姜大哥,你管叶大哥叫七哥,你们是什么关系?也是结拜兄弟?”

“我是洪帮八大金刚的老八,七哥是老七,我们洪帮入帮皆是兄弟!在八兄弟中,我和叶枫最合得来!七哥一向孤傲,可偏偏对你另眼相看,还和你结成异姓兄弟!你后来的行事证明七哥眼光精准,你也值得七哥用心相交!”

“我是怎么和叶大哥,和你认识的?我入过洪帮?”

“一切要从我们的三姐和你们元家的恩怨说起……”姜云坐下来从头说起,虽然他还有很多事情并不清楚,可只要是知道的就尽数倒出,除了元家内部的事,凡是关于和叶枫、和抗日相关的事大都脉络清晰地讲出来。

李健头脑中的李天行更加有血有肉,鲜活生动,而且和吴笛、田心仪讲的经历也都衔接上了。然而正如姜云所说,那段往事充满悲情,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个或死或散,收留自己的义姐和姐夫,恩重如山的元师长,肝胆相照的叶大哥,115师的好兄弟们,义弟义妹,雷公寨的兄弟,还有那匹传奇的黑子,全都死的死散的散!我活着却忘了他们,即便是重逢,也是相见不相识,就如同看到吴笛、田心仪、还有面前的姜云!他们看到我有重逢的惊喜、有锥心的伤痛,而我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屋外黝黑的夜色掩盖了一切生机,屋子里弥漫着化不开的悲哀,李健枯坐无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姜云黯然神伤,带着无尽的忧愁悄然离去。剩下李健如迷失的一缕孤魂悠悠荡荡,还有什么比孤独的灵魂更绝望的?他们都走了,为什么我活着,浑浑噩噩地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清晨又至,花想容推门进来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叫了他几声都没反应,不得已推了他几下,紧张地问:“阿健,你是刚醒还是没睡?你别吓我!阿健……”

终于李健眉头微皱,眼神毫无光彩,声音疲惫至极:“容容,我累了!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走了,我竟然不记得他们!我的亲人、兄弟、恩人……都走了!就算有人还活着站在我面前我都不认识!你告诉我,这样的我算是活着吗?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却让我浑浑噩噩地活着……”突然他双手抱头,痛苦万状,慌得花想容手足无措,李健竟然一歪失去了意识。花想容痛心地抱着他,悔恨地说:“阿健,对不起!都是我,是我害了你!只求你别折磨自己,阿健,对不起……”

等李健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花想容握着自己的手发呆。李健微微一动就觉得头晕目眩,头仍然隐隐作痛。花想容赶忙把医生叫进来,

医生问了问李健的感觉,说道:“李先生,你脑子里的血块虽然还不致命,但你自己不注意的话,反复出血,血块会变大,或者出现多个血块,必然会导致严重问题,失明、行动不便都有可能。我们给你用了些西药,但效果有限并且副作用大,花小姐说想用中医化瘀散结的方法治疗,以前是有效果的,我同意,但一定要坚持,先治疗一段时间看看效果再说。还是那句话,一定要安心静养。你好好休息吧,有任何不适就叫我。”

送走了医生,花想容忙问:“阿健,你晕得厉害吗?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

“辛苦你了容容。我没事了,咱们回家吧。”李健勉强打起精神。

花想容凄然地说:“阿健,你是不是恨我?是我把你变成这样!我也后悔,可时间不能倒流!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能舒心?让我做什么都行,只求你别折磨自己……”

“一切都过去了,容容。我不怪你。你也不用担心我再发狂。我们回家吧,我一定安心静养,很快就能恢复如常,我保证!”李健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恢复了平静,花想容只好答应着,带着李健回到了花府。

李健果然说到做到,不再情绪失控,安安静静地躺着,喝药针灸很是配合,然而却终日很少开口,有时更是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十几日后李健眩晕的症状得到好转,可以到院子里慢慢散步,花想容看他过于平静似有无限心事,却又不敢问,只能忐忑不安地在他身边默默陪伴。

这一天,李健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独自发呆。花想容也没打伞一路小跑着进来,随便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顺手拢了拢鬓边的散发,这几日她一心担忧李健,也无心好好梳洗,日日素颜,今日又被雨水一浇,更加狼狈。不过她丝毫没顾及自己的形象,进来看到李健坐在窗边,赶紧劝:“阿健,今天好冷,怎么不多穿件衣服?关上窗吧,这么吹风要吹病的。”说着过去关上窗户,李健看她也穿的单薄,还被雨淋湿了,关完窗户搓了两下手,过来看看茶壶里的茶水热不热。

李健猛然间发现花想容瘦了,瘦得很明显,曾经如牡丹花一般丰润娇艳的她,如今看着竟像是风霜下的瘦菊,他突然想如果哪一天她不在了,自己会不会后悔没有好好待她?我已经失去了那么多,整日活在痛惜失去的悲哀中,可是竟然忽略了正在拥有却同样可能会失去的东西。

花想容倒了一杯热茶递过来说:“阿健,温度刚好,趁热喝,暖和暖和。我去给你拿件衣服。”

李健伸手拽住她,发现她的手冰凉:“手这么凉?你把茶喝了吧。”说着起身去拿了件厚昵子大衣给花想容披上。

花想容意外且感动:“阿健,谢谢你。你……原谅我了?”

李健用自己的手去捂热花想容的手,缓缓说:“容容,我想清楚了,往事不可追,珍惜眼前人!我不想将来再后悔,后悔没有好好待你。我答应你要带你飞上云端,只要我活一天就让你快乐一天!”

花想容发懵,幸福转弯得太突然,竟然结巴着说:“阿健,你……你说的是心里话?我不是……我在做梦吗?你不恨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我欠你太多了,我配不上……”话没说完就被李健的()打断了。花想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处,似乎是掉进一个神奇美妙的漩涡,没有声音没有颜色没有重量,却如仙境般美好,只希望被它吞没一生一世,永远不要回来

第六百九十二章 亲情如水

昙花开又落,短暂成就永恒的美丽。神奇的漩涡消失了,花想容睁开眼睛,眼中的李健那样真实、那样柔情,她带着幸福的羞涩把头埋在他的胸膛,李健的手再次捂住她的手,轻声说:“手热了,容容,现在暖和了?”

“还不够暖和!”花想容撒着娇紧紧偎依着李健。

“好,那就这样,直到你觉得暖和了为止。”李健拥着花想容,只觉得茫茫人生凄风苦雨,每个人都是海上的一叶孤舟,既然有缘相遇就不要错过,同舟共渡是活下去的意义。

花想容在李健的怀抱中幸福得要飞起来,他身体的热度温暖着她,那种暖洋洋的感觉,还有无形中传递的爱意,让花想容两颊飞红,一颗心怦怦乱跳,只希望时间静止,为此付出什么都愿意!

两人相拥伫立良久,直到李健在耳边轻轻说:“容容,有人来了。”

花想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怀抱,李健帮她整理了一下鬓边散乱的发丝,花想容竟然羞红了脸,既而哈孝武的声音传来:“大哥,我给你送汤来了。”

哈孝武一进来就发现花想容脸色红红的,眼神躲躲闪闪,又看到李健刚刚坐回椅子,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把汤放到桌上说:“厨房里还炖着东西,我还得回去看着。大哥你赶紧趁热喝吧。”说完就偷笑着溜了。

“容容,坐下,我们一起喝,趁热喝下去你就暖和了。”李健把汤罐推向她那一边。

花想容打开盖子,拿着勺子舀了一勺给李健递过去:“我喂你喝。”

李健却躲了:“我真是不习惯别人喂我吃东西。你都喝了吧,我天天喝,喝得太多了!”

“那不行,是奶奶做给你的,我看着你喝,要不可就辜负了老人家的辛苦!”

李健只好自己喝了一小半,推过去说:“好了,我实在喝不下,你不嫌弃就都喝了吧!”

花想容瞪了他一眼脱口而出:“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刚才你……我……”突然脸又红了,慌张地起身就往外跑,大衣掉在地上也不顾了。李健过去捡起大衣,微微叹口气,心中那团散不开的阴霾还在,我忘了他们,也辜负了她!可是我选择的路必须走下去,不能再辜负身边的这些人!

喝了汤,李健拿着空空的汤罐来找奶奶,听到屋子里奶奶和小武在唠家常。

“……你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将来也要讨媳妇的。到时候只要我在,当然也要给你操持。”

“那可感情好!奶奶,你说姻缘这事吧,真是让人捉摸不透。那个花小姐,原先我也觉得她太霸道!对我大哥死缠烂打的,还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吓唬人!我大哥那么好的脾气都让她气个半死,将来怎么过日子?可是最近吧,尤其是花小姐从美国回来,就好像变了个人,比原先温柔多了,倒是大哥的脾气有点怪怪的,老是搂不住火,怨不得头疼犯得厉害,还多亏花小姐没日没夜地伺候着,现今真有个贤惠样!您不知道,刚才去送汤,我一眼就瞧出不对劲,两人都贼溜溜的,花小姐还害羞,我看他们是有意思了!要说他们这么打打闹闹的也三年了吧?别再折腾了,我看就成亲吧,这么半吊子更难受!”

“你这孩子说话虽然孩子气,也不是没理儿!阿健人品好,脾气好,会疼人,谁嫁给他都是有福气的。人啊也没有十全十美,你大哥摊上的事太多,心事又重,光顾着别人不顾惜自己,是得有个人能管着他护着他。花小姐对阿健确实是真心实意,她为了阿健是敢豁出命的!那又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不是这样的人压不住你大哥。唉!这也是一物降一物吧!你大哥在姻缘上不顺畅,但愿老天保佑他们从此顺顺当当、一辈子平安喜乐吧!”

“我看喜乐会有,平安可就难说了。他们两个三天两头地掐,这还没成亲,要成了亲还不更闹腾了?我看说不好哪天能把这座大宅子一把火点了!”

“这孩子,可是胡说!你大哥听到了还好,要是让花小姐听到了,小心给你一顿好话!”

“她敢?我是她的小叔子,得罪了我就是得罪我大哥!她再凶,在我大哥面前也就是只猫!”

“她只在你大哥面前是猫!她也不用亲自过来教训你,让小月来就够了!我看你敢还嘴?”

“小月?我怕她?小丫头片子,只有我教训她的份!”

“小武,小月让你去找她。”李健在门外故意喊了一嗓子。

哈孝武如同被踩了猫尾巴一般立刻从凳子上弹起来,带着风声跑出来,看到李健不好意思地说:“大哥,怎么小月还敢派你的差?她叫我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你快去吧。”李健故作神秘地说。

小武尴尬地应了一声,一溜烟就没了人影。

李健微微一笑走进屋内:“奶奶,还忙着呢?汤我喝了,好喝。”

婉嬷嬷看他进来,放下手里做着的针线,笑道:“阿健,你来了。快坐!”

李健坐下来便说:“奶奶觉得小月怎么样?”

婉嬷嬷立刻会意:“你是好事将近,也想让你兄弟沾沾喜气?小月这丫头机灵得很,手脚也勤快,小嘴更爽利!前些日子她常来,现在是小武天天往你院里跑!我看他们两个不错!”

“小武也是成家的年纪了。回头我跟容容提提,让他们挑个日子把事办了,您看好不好!”

“好!好!当然好!都说好事成双,看着你们成双成对的,我可是高兴啊!”婉嬷嬷不禁喜上眉梢。

“奶奶,等我们的喜事办了,就送您和绣儿回四川吧。我已经托人在那边买了房子,过两天我派个可靠的人过去看看,安排妥当,再找个可靠的人托付,你们到了那边有个急事也好有人帮衬。如果可能,我让小武和小月也过去,我就更放心了。”

婉嬷嬷神色郑重,问道:“你们的日子可定了?”

“还没,我让容容尽快定下来,日期尽可能近一点,我也不想办得太铺张繁琐,大面上过得去就行了。如果小武他们同意,也尽快办事。就是绣儿那边,还要奶奶再劝劝。”

“绣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就算舍不得你,好好说,讲道理,她不会不听。只不过,阿健啊,你跟我说实话,你原先不同意和花小姐成亲,现在不仅答应了,还这么仓促,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地住在花府,对容容不好。再说容容对我一片深情,我不能辜负她,不想将来后悔。既然决定成亲,也就不想拖泥带水,尽早有个了结大家都安心。”

婉嬷嬷不免感慨道:“阿健,花小姐是对你痴心,虽然性子烈了点,可都是一心为了你。成了亲,就不再是一个人,做任何事都要想想你还有个家,顾着点自己,顾着点家,别不顾性命地往前冲。奶奶不光想看着你们成亲,还想看着你们生儿育女,为人父母,就是闭上眼都是笑着走的!”

李健满心感动地说:“我知道,奶奶,我们也想着能承欢膝下,让您老颐养天年,子孙满堂!眼下虽然会暂时分离,也是为了大家在这个乱世能活下去。万一……我是说万一,就算我有什么不测,奶奶还有绣儿、小武小月,一样会子孙满堂。只要你们好,我们就放心了!”

婉嬷嬷脸色大变:“阿健,我就知道你有事瞒着!你这是在安排后事吗?我老了,可眼睛不花,心也不糊涂!你这次病得不一般,我听说了,医生说你脑子里有血块是不是?到底有多严重,你告诉奶奶!”

李健赶紧说:“奶奶,您误会了!我刚才的话就是感慨乱世无常。我不是早就有安排你们回四川的打算吗?凡事宜早不宜迟,苏州越来越乱,南边的战事也很惨烈,我怕路上不安全,也怕日本人察觉什么,所以才让你们尽快离开。至于血块,医生说只要坚持治疗就没事,这些天汤药针灸齐上阵,效果很好。您老就放心吧。“

婉嬷嬷并不全信,却知道李健有心隐瞒问也没用,只好说:“我知道你是宽慰我,我心里明白。你的安排我们都会照办。奶奶先给你们几个把喜事办得热热闹闹的,这一辈子也有个念想。你大概给我个时间,要我们什么时候走,我也好准备准备。”

李健想了想说:“最快三个月,慢了也不超过半年。”

“好!都依你!阿健,不要以为你身边的牵挂少了,你就看轻自己的性命!奶奶、绣儿、小武小月不管在哪儿,都是你的牵挂!有了牵挂就要惜命!记住奶奶的话!你的命……和我们的命是连在一起的啊!”婉嬷嬷用衣袖擦拭着眼泪,李健也含着眼泪低下头。

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即是小月清脆的声音:“李先生,许先生来看你了。”

李健起身道:“奶奶,您的话我都记在心里。我回去了。”奶奶哽咽着应了一声,李健快步赶回自己的院子。

第六百九十三章 调虎离山

许志明一见李健,赶紧说:“老兄,抱歉,我去上海才回来,听说你病了?现在怎么样了?”

“还是老毛病!唉,你说金山银山有什么用,没命享受还不都是一场空!”李健故意显得颓废。

“别这么说!身体好的未必就能享福!你看你一病,有佳人疼惜侍奉,不也是让人艳羡的福气?而且我还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保管让你神清气爽!”

“这年头还有好消息?今年流年不利,能平安渡过就阿弥陀佛了!”

许志明知道李健是为了救花想容不得已纳粮纳捐的事不痛快,不由得感叹道:“唉,老兄,咱们关起门来说点真心话!给日本人干没前途!破财还算好的,不知道哪天就要没命!你说我们天天提着脑袋捞钱是为了什么?要是能有别的活路谁还去玩命!算啦,认命吧!”

李健忽然心有所感:许志明只是我利用的对象,可是相处时间长了,他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如果在太平年代,他就是个心无大志的富家公子,而身处乱世,他也不过是个被裹挟在战争车轮下的升斗小民!所谓英雄圣贤或是十恶不赦,这种极端人物能有几个?可是在世人眼中却非黑即白,非善即恶!我和他明交暗斗,假如史书上有一笔,怕都归为一丘之貉吧!那些已经被称为历史的人和事,有多少是他们本来的面目?

许志明见李健沉默不语,以为他心情郁闷,继续疏解道:“下回我去上海给你寻个好大夫,你老兄福大命大,砒霜都毒不死,必定有后福还等着你!”

李健一笑:“你倒是提醒我了,砒霜不能白吃,怎么也得捞回来!你不是说有好消息?我可等着后福呢!”

许志明也笑了:“你老兄不是一般人,钱去了还会赚回来!这次我去上海谈了几笔大买卖!这不就是给你送钱来了?”

“还是粮食?”

“也有,但已经过了时节,最有油水的还是鸦片!红丸是人吃得吗?小日本也忒黑了!也好,他们越是禁,云土、川土就越紧俏,红利就越大!咱不赚可都便宜了别人!只要我们有上等货,以后就等着天上掉元宝吧!”

李健心中一动,问道:“你有货源?买家不愁,现在战事紧张,关键是好东西过不来!”

许志明面有难色:“我就是想找你商量,我虽然有些渠道可还远远不够!你路子广,能不能找找货源,如果是你找的货,咱们陆四分账,你六我四!”

“你倒是没把心黑透了!我要是有货源还愁找不到买家?”

许志明尴尬地笑笑:“老兄,你是财大气粗,还跟我计较这些?咱们合作这么久了,我只信你!要不这样,你七我三!”

李健笑道:“你也别捧我!其实怎么分成倒还在其次,我更看重的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是合则生财,分则两伤!永远的利益才是最可信的东西!”

“实在!实在!你这话我听过,英国人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你这见识和洋人是异曲同工!你不是留过洋吧?我越看你越觉得你不是一般人!”

李健一笑,喝了口茶,不慌不忙地说:“我也不瞒你,鸦片生意从来都是黑道的摇钱树,那些黑市渠道我清楚得很!货源我来找。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就是有货也不敢走!”

“你是说76号那边?不是说饶敏忠已经放松了监视?”

“饶敏忠的确暗中放松了对码头的监视,不过只要他们还怀疑我们就总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剑!我们的生意要长久,就必须保证码头的安全!否则让人抓住一次,就没有今后的事了!”

许志明心里也不免打鼓,虽然饶敏忠和花家已经是暗通款曲,可是毕竟李氏夋才是真正的难关!以李氏夋的势头,连二叔都要低头,回去要和二叔商量商量,不解决码头的问题,金元宝掉不到自己的怀里!不过他不能对李健有任何承诺,只好说:“也是!我想办法去套套饶敏忠的口风,看有什么办法让他们鸣金收兵!”

送走了许志明,李健暗想:饶敏忠虽然拿人手短,做了些示好的姿态。但他绝不敢违抗李氏夋的命令。看来还需要有个外力给他打掩护搭台阶才能彻底打破现在的困局……

夜色沉沉,一个黑影轻车熟路地打开窗户跳了进去,没多久书房里昏黄的台灯下,梁栋穿着睡衣和飞贼打扮的李天行面对面交谈。

“饶敏忠虽然态度软化,放松了对我们的监视。但是要让他们彻底收兵,还需要给他制造些借口和机会。你有什么办法吗?”

“这个我已经想到了,饶敏忠不敢公然违背李氏夋,除非李氏夋放弃。我们已经有了初步的方案,刚好游击队要搞冬季攻势以配合南边的会战,扰乱和牵制敌人的增援和后勤供给。我们把原来的方案做了些改动,时间略有提前,并且加大对苏州日军的打击力度,到时候76号必然会奉命配合日本人行动,对码头的监控就顾不上了。那些积压的货物赶紧趁机走掉!先解燃眉之急,然后再想想怎么洗掉你的嫌疑。”

“调虎离山,好主意!什么时候开始?天狼会也能加入行动。”

梁栋皱眉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狼尾巴迟早让人踩到!详细计划出来我再告诉你,不要同时行动,等我们先动手,你再动手,上面问起来就当是你们天狼会趁火打劫吧!”

“明白!你们明着打,我们暗着闹,天狼会有你们正规军没有的优势!”

“天狼会也就罢了,可我再次提醒你,共产党绝对不要沾!沾则必死!”

“我知道。”

梁栋拿出一张纸打开来是一张手绘的草图,对李健说:“我们初步打算在这几个地方袭击鬼子的据点,顺手牵羊弄些弹药和粮食。我需要相关的军事部署情况,虽然我有自己的秘密渠道,还是少不了你这个头号大汉奸和飞天大盗的帮助!”

“没问题。我敢当马前卒。”李健笑嘻嘻地说。

“那好,我和他们先商量一下,明晚咱们见面再说。”

李健从梁栋家出来直接去找李凌峰。

李凌峰也是好些天没见到他了,惊喜地说:“大哥,看来你恢复得差不多了?自从你被76号盯上,连小武都不常出门。我是干着急也没借口去见你!”

“我没事,做给日本人看的!你不是老说我的狼尾巴太招摇了,我得让他们知道我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病猫!”

“就算日本人好骗,李氏夋可是个老滑头!他盯上你就不会轻易松开!虽然现在他人不在苏州,可总会回来的,你打算怎么办?”

“我跟饶敏忠搭上关系,可惜治标不治本!所以要搞点事调虎离山!”

“需要我做什么?”李凌峰眼睛发亮。

“等我有了具体计划再告诉你。另外我们可以恢复练功了,最近总是断断续续的,耽误你了,抱歉。”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明天过两招你就知道我可没耽误功夫!”

“好!那就明晚见!”

第六百九十五章 损人损招

李健带着众人期许的目光进了羽田川的办公室。

“司令官阁下,您叫我?”

“李干事,没想到你的头疾那么严重,休息了这么久!”羽田川语气不善。

“真是抱歉,司令官阁下,耽搁了不少工作,是我的错。”李健不做辩解。

羽田看他认错态度还算诚恳,略微缓和些说:“坐下说。李主任不在,我不得不亲自来督促工作。想必你也知道了,冬衣的事很严峻,现在天寒地冻,我们大日本官兵在前方还穿着单衣,可是我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说,这是不是失职和耻辱!”

李健正襟危坐,接口说:“我刚刚听说还差着三千套。可是期限已到,就算现在有足够的棉布,中间还要染色缝制,怕是来不及了。”

羽田川脸色阴沉得犹如锅底,瞪着他不说话,那阴冷的目光让人不寒而栗。

李健故意装作胆怯,避开他的眼神,低眉顺眼地说:“司令官阁下,我倒是有个应急的办法,不知道是否可行?”

“哦?你说说看。”

“想凑足这三千套,除了加紧制作一部分,不足之数只能从现成的衣服上去想。苏州附近的皇协军大概也有上千人吧,虽然和日军军服有所不同,好歹颜色近似,改一改应该可以。还不够的,如果能委屈驻守苏州和周边的大日本皇军贡献出来,应该就能凑出这个数。”

“八嘎!难道要我的士兵穿着单衣过冬吗?”羽田怒喝道。

“司令官阁下,虽然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无奈之举,可这是唯一可以按期交付冬衣的办法。先完成任务,我们这边加紧着手补做,一定让您的士兵尽快穿上冬衣。毕竟都是驻防在苏州,要比在野外行军作战的环境好一点,士兵们暂时轮换着穿,我们随时做随时交付,暂时委屈他们,也算是为前方的兄弟尽了心。”

羽田沉思片刻,又问:“你说,什么时候能补齐?”

李健说:“当然优先补给大日本帝国的士兵,一个月左右陆续补齐。”

“哦?你怎么能保证?”

“我相信大家都很努力,只不过时间太紧,稍微宽限些日子,总会想出办法。我办的那所监狱您是知道的,犯人们的工作就是纺纱织布,我愿意把现存的棉纱棉布贡献出来,估计十五日内就能赶出第一批冬衣,先给您的士兵解燃眉之急。”

“嗯,这的确是应急的办法。那就这么办!李干事,好好干,大日本皇军不会亏待有能力有功劳的人!”羽田川苦恼了这些日子终于可以松口气,对李健的“怠工”也就暂时释怀了。

于是羽田川立刻下令限期推迟五日,用苏州驻军的现成军装补充不足之数,大家也都松了口气,感激李健的斡旋。

李健立刻驱车赶到近郊的监狱,因为有羽田川的支持,这里已经是高墙电网,日本宪兵经常在附近巡逻,看起来真像是日本人的监狱。但里面却更像是工厂,无论是看守还是狱警都是朱江亲自挑选的亲信。

李健驱车进了大铁门,里面相当大,一大片都是纺织厂,在纺织厂的西侧是新建的牢房,分男、女两部分,犯人里面甚至还有不少孩子。和普通监狱最大的不同就是这里的犯人们只有晚上睡觉是在牢房里,白天都在纺织厂内工作,监工都是有经验的纺织工,负责培训新来的犯人,即使是小孩子也被分配了力所能及的工作,没有人可以闲着。如果不是周围的高墙电网和荷枪实弹的狱警,如果不是一个叫老鼠洞的死亡魔窟,这里更像是一个封闭的纺织厂而已。

至于那个叫老鼠洞的地方,专门关押不服管教的人。凡是新进来的人都会从狱友嘴里听说老鼠洞的恐怖,据说里面终日伸手不见五指,被关进去的人不给饭吃,没有水喝,和无数的饥饿老鼠为伍,不过两三天,就算不渴死饿死,也会被成群的老鼠咬死。死的人还会被抬着示众,很多人都见过被老鼠啃咬得惨不忍睹的样子。因为老鼠洞的存在,敢于不服管教的人近乎被杜绝,但这个传说却越来越神乎其神。

当然,李健知道老鼠洞的真相,那只是一个被制造的神话而已,“死”在老鼠洞的人如今还活得逍遥自在。但日本宪兵却把亲眼所见的恐怖传给了羽田川,羽田竟然还亲自到监狱来看,站在老鼠洞外,听到里面不知多少老鼠吱吱乱叫的声音也汗毛倒竖,走的时候对李健说:“李干事,你的血液里一定有德国人的基因,可是你的头脑却是犹太人的翻版。你是个怪物!”

然而,监狱里的人却给了李健起了一个更中国化的绰号,“李阎王”。

李阎王来了,监狱里的人不常见他,可听到这个消息,眼睛里都含着怨毒的光,偷偷瞟着被监工、狱警们簇拥着的那个年轻人。

李健一到监狱就感受到这里冲天怨气,从犯人们躲闪的眼神中,他清楚地听到每个人心中的辱骂和诅咒,不禁想起那日宪兵队传出的惨叫和犬吠,即便老鼠洞是假的,可那几个活生生的人就是被自己亲手送入狼口!那一刻他恍惚地觉得自己真的就是在地狱中行进,怨气和诅咒撕裂着自己的灵魂。

李健把要做的事情交代下去之后,众人散去,只有监狱长窦建章留下来,他是朱江力荐的亲信,年纪比朱江还大不少,在淮西帮的资历比朱江还深,虽然没有出色的能力,可为人极其忠诚老练,李健留意了许久,才放心把监狱交给他。

“老窦,监狱的情况怎么样?”

“副帮主,你也看到了,这些人都是庄稼人,稍一吓唬就老实了。老鼠洞的老鼠养在笼子里,天天饿得半死,每次一喂食就叫得欢实,大家听到老鼠叫,比听见老虎叫都管用,连靠近都不敢,孩子听到老鼠洞三个字都不敢哭。副帮主,您这招可真够绝的!不过他们背地里都管你叫李阎王,你是白白担了这份罪孽!”

“怎么叫白白担着,他们被关在这里做苦工,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这份罪孽我担得不冤!”

“可您一日三餐地养着他们,在这样的乱世,他们能活下来啊!病了还给医治,要是他们肯好好想想,也该明白点什么吧!不过我怕这样也会引起日本人的怀疑。哪个监狱还给犯人治病的?而且一日三餐,虽然饭食简单,可比起其他监狱已经是件怪事了!”

“我这个监狱就是怪!有老鼠洞挡在前面,谁说这里不可怕?我要的是犯人,更是不给工钱的劳工,比起外面的工厂,我们的劳工成本已经降到最低,让劳工吃饱了多干活,他们活着比死了有价值。你用生意的眼光去解释我们的做法就不怪了!不过你的顾虑也对,这儿不能平静得太久。老鼠洞的戏也该时不时重温一下。先把清乡会的任务完成,我安排个犯人进来,让老鼠叫得响一点,再让门口巡逻的日本兵看出好戏!”

“行!副帮主就看好吧!这个戏码我烂熟于心了!保证把自己都骗了!”

“别大意!一点纰漏我们都是万劫不复!”

“是。我懂!”

李健驱车离开监狱,想着为了应付日本人的种种迫不得已,心情郁闷消沉,突然特别想见花想容,想听到她的大笑,她刀子般的话语,甚至风一般的脚步声都能给自己注入振奋的活力。

第六百九十六章 未尽的缘份

李健下车就问门口的保镖:“小姐回来了?”

“是,也刚进门不久。”

李健径直去找花想容:“容容,你也才回来?看来商会积压了不少事?”

“倒也没有。你和龙伯伯把事都做了,我真成了甩手掌柜!我去了香堂,和大家聊了聊,觉得你该回来了就赶回家。怎么样,时间算计得不错吧?”

“这段时间我也没怎么管商会的事,都是龙师爷管着,让他老人家辛苦了!”

“是啊,幸亏有龙伯伯在,老天爷对我不薄!对了,明年可是龙伯伯大寿,虚岁六十九,按照过九不过十的礼数,明年应该给老人家好好过寿的!我想着,离新年不远了,先过了新年,再给龙伯伯过了寿,过了清明,五、六月份天气不冷不热,就办我们的喜事,你看行吗?”

李健算着日子,至少还有四、五个月,原以为花想容会更急一些,没想到这次反而不急不火的,于是说:”好,我没意见。”

花想容认真盯着李健的眼睛,有些艰涩地说:“我这么安排是想有足够的时间,要是……你不情愿,还有时间考虑。”

李健看到花想容眼神深处的忧虑,安慰她说:“容容,我已经决定了,不会改变。你不相信我?”

“怎么会?我相信你,可我知道,让你娶我是委屈了你自己。你不爱我,我知道。让你娶一个不爱的人过一辈子,阿健,你真的甘心吗?你……你不会想你爱的那个人吗?”花想容忍不住把心中千回百转的心思倒出来。

李健努力把苏珊娜的名字封闭在最深处,走近花想容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容容,从现在开始,我的心里和记忆中只有你!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不想旧债还不清还要欠新债!我的过去别再提了,好吗?“

“可是我不想让你用你的人生来还债!我不是债,阿健。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太多!我真的很内疚,我怕你今后一辈子都不快乐!我不想看你强颜欢笑的样子,可我又离不开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是债!容容,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亲人,我们谁都不欠谁的!人生苦短,白驹过隙,我们相识应该三年了吧?人生有几个三年,对我来说,即便是三个月都是宝贵的。我不想辜负,不想错过,更不想后悔。容容,我不能保证我的一生有多长,只能保证用我的一生来爱你!”

花想容瞬间崩溃,含泪说:“阿健,遇到你,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两人在凝望中不知不觉地陷入神秘美妙的漩涡中,而这一次还伴随着狂躁的热流,(),花想容闭着眼呢喃着说:“阿健,我愿意做你的妻子,完完全全属于你!”

这句话犹如一桶汽油倒入火中,立刻烈焰腾空,()。一个清脆的声音却在此时传入耳际:“小姐,先生,晚饭好了!”

李健立刻清醒,放开花想容,尴尬地说:“对不起,容容!我一时糊涂了,对不起!”

花想容()含羞地说:“阿健,我们之间没有对不起!那不是糊涂,是真情!今晚……我等你!”

李健显得慌乱而惭愧,轻轻吻了她的脸颊随即匆匆离去。花想容羞涩垂目,独自如梦如幻般怔了片刻,整理好衣服和头发出门,却不自知地依旧腮红未退,风儿见了还说:“姐姐,你今天的胭脂真好看!就像是红牡丹花开了,真美!”

吃饭的时候,李健闷头吃米饭,大家筷子还没动几下,他就放下了空碗说:“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不等别人反应就起身掉头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小武嘟囔着:“今天又怎么了?好像做了贼一样,躲谁呢?”

奶奶夹了块肉放到他碗里说:“你也会有这时候,到时候就明白了。”

虽然奶奶没有刻意去看花想容,可花想容的腮红再次涨潮,低头闷闷地吃白饭,于是多数人都明白了七七八八。

绣儿笑着夹了鱼头给小武说:“这个给你,吃了就明白了!”

大家就都笑起来,花想容也忍不住低头笑着,潮红如胭脂般鲜艳欲滴。

等到晚上,李健先去找梁栋商量了下一步的计划,再去和李凌峰练功,回到花府竟然神使鬼差地直接到了花想容的院子里,他一眼就看到花想容的房门是虚掩的,有一条很明显的门缝特意留着,他知道里面的人没有睡,等着自己的到来成就夫妻的鸳梦。

他走到门前看着虚掩的门,自己的心竟也虚了,毕竟还未成亲,这样做于礼不合。正自犹豫不决,里面有了响动,随即脚步声渐近,李健贼一般地立刻跳到房顶躲着,听着屋内的脚步靠近门口,开了门,再关门,反复几次,最终关上门,然后脚步声渐渐消失。

李健坐在屋脊上,有些不知所措,既不想回去,也不想进屋。不知坐了多久,再也听不到屋内的动静,想着大概是花想容困倦得睡着了吧。他仰头望着满天星斗,看到了那个由几颗星星组合而成的天狼图案,越看越觉得天狼好象是活了,它也在看着自己。不由得想起把天狼当作自己代号的那一晚,怎么那么巧就看到了它,也许这就是冥冥中的缘份吧,或者天地万物都是有着奇妙的关联。李健放松了自己,躺在屋瓦上,双手枕在头下望着璀璨群星中的那匹天狼,它是那样近,似乎伸手可及,但又是那样远,在一个遥不可及的另一个世界里。这一刻是如此静谧和梦幻,以至于忘了身在何处,似乎和星星一样有着穿越千万年的化身

李健在天色微明、星光黯淡的时候离去,回到屋里换了衣服打了个盹,猛然间看到一头体型巨硕的灰狼,眼睛发着绿莹莹的光,呲着尖利如刀的獠牙,蓄势而发,腾空跃起……

“天狼星!”李健睁开眼睛的同时,冥冥中似乎喊出了这三个字。他翻身坐起,心中反复念着:天狼星,天狼星,感觉好熟悉!那匹狼难道是天狼的化身?还是我记忆中的零星碎片?天狼星它真实存在过?李健闭上眼去记忆中寻找答案却陷入迷雾重重,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外面天已大亮,赶紧起来匆匆驱车出门。

然而车快到清乡会的时候,李健突然头疼欲裂,他咬牙忍着,等车停下来,保镖豹子才发现李健犯了头疾,忙掏出一个小药瓶递过去:“李先生,小姐让我随身带着药,要不要吃?”

李健只想赶快撑过这阵子,接过来吃了两个,吩咐道:“我睡会儿,一小时后叫醒我。”

第六百九十七章 我化飞蛾,君似火

司机把车开到一边停着,李健很快睡过去了,等了一小时,豹子叫了两声没反应,不忍心再叫,就让他再多睡会儿,自己和司机出来透气聊天。

羽田川的吉普车开过来,经过李健的车,看到李健坐在后座好像睡着了,让人停车过来询问。

豹子只好回答:“李先生头疾犯了,刚吃了药,吩咐我们一会儿叫醒他。”

羽田川没再问什么,开车进了清乡会的大院。过了一段时间,他特意吩咐人过来看看李健进来了没有。李健已经知道羽田川刚才路过的事,来到他的办公室说:“司令官阁下,您叫我?”

羽田川关心地问:“李干事,你的头疾那么严重?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位很好的日本医生看一看?”

李健礼貌地婉拒:“感谢阁下的关心。中国有句话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不想把时间花在医院和手术台上。听天由命更简单。”

羽田川赞赏地说:“你有不怕死的武士精神,也有看破生死的佛性开悟。等忙完了冬衣的事,也快新年了!找一天你到我家来,我请你喝我们日本的清酒,品尝一下我夫人的手艺。”

李健感谢道:“谢谢您的邀请。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李健没想到,今天这样的一个意外,竟然让羽田川如此看重自己,邀请进入私宅,夫人亲自下厨,无论是日本文化还是中国习俗,这都是最隆重的礼遇。李健心里有些复杂,如果双方不是敌对关系,不是利用关系,而是最朴实的交往,他才会真心期待那场充满人情味的家宴。可一切在出发点上就变了味。战争扭曲的不仅仅是军人的灵魂,因为军人的身后是整个民族。

因为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李健的头痛一直没有消失,他强撑着处理了一些急事便提早出来吩咐司机:“回家。你们别告诉小姐。”

一路上李健闭着眼半睡半醒,突然一个急刹车将他惊醒,睁眼忙问:“怎么了?”

司机说:“有人突然过马路,差点撞到。”

李健赶紧说:“去看看,撞到人没有?”随即透过前面的玻璃窗往外看去,却看到一男一女,女人是侧脸,男人刚好正对着,但两人都立刻被李健认出来,竟然是吴笛和田心仪。吴笛似乎很正常地往车里观望了一下,然后和下车的司机说着什么。田心仪也转过头似乎无意地看了看自己,李健已经会意。

司机回来说:“他们都没事,没碰到,幸亏我刹车刹得快。我道了歉,他们挺明白事理,没任何要求,走了。先生,前面就到家了。”

李健这才注意到此处是回家的必经之路,一分钟后,车停到了花府门前。李健一进府就问门口的保镖:“小姐回来了?”

“没有。”

李健松了口气,正好趁她不在先休息一会儿。然而回到屋里竟然睡不着了,一闭上眼就是花想容含羞带笑的容颜,怎么也静不下心……

正迷迷糊糊闹心的时候,熟悉的脚步声风一样刮来,李健赶紧起身迎出去。

“阿健,抱歉,我回来晚了!”花想容话到人到。

“你去哪儿了?怎么突然成了大忙人?”李健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怎么,我一个被架空了的皇帝,偶尔忙点不务正业的事不行吗?”花想容边说边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李健赶紧叫着:“小月,快给你家小姐倒壶热茶,她快变成鱼干了!”随后又问花想容:“你都怎么不务正业了?”

花想容斜楞了他一眼:“谁是鱼干?你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我从商会出来又去见了两个掌柜的,然后去裁缝铺挑选布料,明天裁缝上门来量尺寸,新年了,给大家都做身新衣服!还给晚风也做了好几身,她来电报说有朋友最近去美国,可以帮着稍些东西去,又去书店给她买了几本书。然后采办了些年货,跑得脚都软了。差点误了今天的香堂议事,这不刚从香堂出来,再赶去草木堂把杨大夫接来。这一天真是痛快,终于找回我从前的节奏了!”正说着,花白头发的杨大夫提着药箱进来,李健忙起身相迎。

杨大夫笑着说:”花小姐的腿脚真快,风一样,我是赶不上啦。”

“您要不也给她号号脉,看看是不是阴虚火旺,总觉得她像爆竹,有个火星就要爆了!”李健心情戏谑道。

花想容瞪了他一眼说:“杨大夫在,我不跟你计较。待会儿再说!”

“李先生,先号个脉吧。”

杨大夫号完脉,花想容立刻问:“杨大夫,怎么样?”

杨大夫温和地说:“我会把原来的方子做个加减,病去如抽丝,急不得,坚持两三个月才见成效。李先生也要作息规律,好好配合才行……”

李健赶紧截住话头:“当然。让您费心了。那就开始吗?”说着躺在躺椅上准备好。

花想容递上自备的针灸,小月倒了热茶说:“小姐,有货店的伙计送了干货来,要不要去点点?”

“好,我去去就来。”花想容茶也不及喝便出去了。

等花想容再风风火火地赶回来,却见李健像是睡着了。杨大夫一边收针一边轻声说:“我让他睡会儿,今天怕是累着了。没事,一会儿就醒。”

花想容谢道:“多谢了,杨大夫。我让人开车送您回去。”

李健睁开眼,恍然只是过了一眨眼的功夫,然而却如同吃了灵丹妙药,但觉神清气爽、倦意全无,翻身坐起,又见花想容正在伏案奋笔疾书,没有丝毫察觉。李健掀开身上的毯子,悄悄站起来走到她的身后,看她原来是在开列过年所需的年货、送礼的清单。

李健俯身靠近她的耳侧轻轻吹了一下,花想容略微一惊,抬头看是他,半嗔半笑道:“干什么?吓唬我?我是容易被吓着的吗?”

李健微微一笑,走过去坐到对面说:“帮我加上一份礼。羽田川邀请我到他家做客,你帮我打听一下他和他夫人的爱好,投其所好送份重礼。”

“他邀请你去他的私宅?只邀请你去?”

“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就说去他家喝清酒,还让他夫人亲自下厨。”

“你好大的面子!我不明白,这个羽田怎么那么赏识你?上赶着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李氏夋也没有这样的礼遇!你小心遭人嫉妒!”

“这样的礼遇无非是各取其利。嫉妒我的必是小人!小人嫉妒我,也会忌惮我。我要当狐狸,有老虎当保镖才能在兽群里横着走!”

“狡猾的狐狸!你这样外表老实憨厚的狐狸最可恶!一肚子坏水,被你卖了还替你数钱。回头我把那件狐狸毛的披风给你披上,让你表里如一!”花想容放下笔就要逃,才跑了两步就被李健迎面拦住,左冲右突都没用,再转身想逃,被李健一把抱住,双手胡乱咯吱,花想容笑着撒娇求饶:“别闹!再不住手,我就急了!……别闹!求你了!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知错就好!说吧,怎么罚?总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李健停了手,抱住她不放。

花想容转身羞涩浅笑,迅速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小声说:“这样总行了吧?”

李健却抱得更紧,坏笑道:“不行。”

花想容的心开始怦怦狂跳,竟然羞红了脸,低头避开李健热辣的目光,却被李健的手托起下颌,花想容眼中的面孔越来越近,她本能地闭上眼,任凭自己瞬间被熊熊烈焰吞没,一阵心摇神昏之后不禁默默感谢上苍,这一团炙热的烈火终于被点燃,而我情愿做那只以身扑火的飞蛾!

飞蛾扑向的火焰,是李健被压抑许久的情感突然喷发,这一份历经磨难的情感终于冲破重重樊篱,爱意汹涌如山洪爆发不可遏制!此时此刻的李健入魔般地想要拥有花想容,想和她坠入幻梦般的空间沉醉永生,甚至没有听到院子里渐近的脚步声,直到小月敲门没人应,推门进屋看到他们,一下子羞红了脸,转身就跑。

李健被这些声响惊醒,终于松开了几乎要窒息的花想容。花想容一时眩晕,竟有些打晃,李健赶紧再次抱着她,愧疚地说:“对不起,容容,我不知道怎么了……对不起,你好点吗?要不要躺一会儿?”

花想容因为缺氧而头晕,喘了几口气缓过来,沉醉地偎依在李健的怀里轻声说:“阿健,你听好,我们之间再不要说对不起。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等了你三年,终于明白什么是水滴石穿、云开月明!我不在乎什么良辰吉日,时间对你我来说都是那么宝贵。从此刻起,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属于你,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我已经是你的妻子!”

李健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和秀发,没说话却眼睛发红,感动的同时竟也心痛:这份感情来之不易,但却不知道能持续多久?如果不能持久,我岂不是很残忍!将来剩下她一个,爱多深,痛就多深!本以为只辜负了苏珊娜,到头来对不起的还有花想容!我本就不该招惹她们,从开始就错了!可惜什么也挽回不了!从前的我不在意生死,但现在开始我才真正懂得畏惧死亡!

花想容终于感觉出了异样,扬起头看到他脸上的泪,赶紧伸手去擦拭:“阿健,为什么流泪?是我说错了什么?”

李健抚摸着她的秀发,温言道:“容容,你为我能水滴石穿等了三年!以后该是我为你点点滴滴、不离不弃!”

花想容竟然什么也说不出,只是紧紧依偎着他,唯愿时间冻结,就让这一刻化为永恒!

第六百九十八章 祸兮福所依

终于,李健放开了花想容,帮她理了理弄乱的头发:“刚才可能是小月来叫我们去吃饭的,被我们吓跑了。她一定会告诉小武,小武的嘴可没有把门的,估计大家要看我们的笑话了!”

“怕什么?笑就笑,总比哭好吧!怎么,难不成你还害羞不敢出门?”

李健一脸坏笑:“我害羞?也不知道谁的脸那么红?你是不是回去涂点粉再出来?否则大家一定会问,先想想怎么回答吧!”说罢就往外走。

“好你个李健!你给我站住!你才该涂粉,不信自己照照镜子,你的脸比锅底都黑!”

“黑脸的是包公,受万民景仰,我谢你吉言!”

“给我站住!我成全你把你画成包龙图!”

“你追上我就让你画!”

“李健!你欺负我!刚才都是哄我的!”

“晚了,上了贼船下不来!我吃饭去了!”

李健轻易就甩下花想容跑掉了,花想容恨恨地站住,用手捂着发热的两颊,只好回去用冷水洗了脸,姗姗来迟,才和满脸尴尬的李健一照面,两颊再度发热,脸是白洗了!大家都假装没看见,小武突然笑出声,赶紧跑开说:“哎呦,肚子疼,等会儿再吃。”

两人在尴尬的气氛中食不甘味,整个院落却如饮琼浆般地沉醉。

夜深人静,李健又穿上了夜行衣,至少冬季攻势前的每个夜晚,他都会像是夜猫子一样比白天更紧张忙碌,分别见了李凌峰、梁栋和双头凤商谈如何配合冬季攻势,最后他又去找吴笛和田心仪。

“你们有事找我?”

“是,总督办。哈孝武最近很少出门,我们没办法只好在你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冒险一试。”

“什么事?”

“我们的一个同志被捕了,不过敌人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夜长梦多,我们必须尽快把他救出来。”

“人被关在哪儿?”

“现在被关在警察局,他叫寇文渊,是大学教授,罪名是组织学生宣传反动思想。他的身份目前还没有暴露,可是也很危险。”

“他对我们很重要!警察局的警备加强了,我们的营救尝试失败,所以不得已想请师长帮忙探听一下他的消息,看看有没有营救的办法。”

“好。我一定尽力,你们等我的消息。”

李健从吴笛处出来又返回去找李凌峰,直接说明情况。

“寇文渊?是有这么个人。前几天,二队抓了一些进步学生和老师,他是其中一个。不过案子不是我负责,我可以帮你打听着,看看到底是什么性质。如果只是扰乱秩序,后果不严重的,找个有头脸的人取保就行。但如果被怀疑跟共产党、国民党沾边,就不好办了,按照惯例人犯会转到许世卿或者饶敏忠那里。”

“明白,你帮我弄清楚这个人的情况,然后再商量怎么救。”

李健在赶回家的路上都在想着头绪纷繁的事,以至于进屋后打开台灯才发现坐在椅子上的花想容,不免一惊:“容容,你怎么在?这么晚了……有事?”

花想容阴沉着脸盯着一身夜行衣的李健,提在心头的悬念放下了,可怒气却往上蹿:“阿健,为什么瞒着我?你这么出去不止一次吧?怪不得杨大夫说你累着了,特意让你睡会儿。你白天晚上连轴转,命还要不要!你这样多久了?”

“没多久。你也知道76号的监视没彻底消除,为了安全起见只能用这种方式联络。”

花想容眼神如刀,冷冷追问道:“联络谁?为什么瞒着我!”

“就是去见梁栋。还不是为了想办法完全摆脱76号的监视,赶紧把积压的货走掉!也不是刻意要瞒你,我想等商量好了再告诉你!”李健只能即兴发挥。

“商量好来了?”花想容不动声色。

“有个大致方案。游击队要搞个冬季攻势,我们顺势来个借力打力、调虎离山,让76号不得不放弃监视我们。就算是给饶敏忠一个堂皇的退兵理由,李氏夋也无可奈何。”

“这么大的行动?我要是今天不发现,你永远都不会说吧?原来你还真是把我架空了!既然如此,你何不名正言顺废了我?何必这么躲躲藏藏、见不得光!”花想容的眼神犀利如刀。

李健走近她,温言解劝:“容容,我只是不想让你操心。这些事我能应付,何苦还要让你提心吊胆的。你只要把淮西帮和商铺管好了,其它的就都交给我吧。好吗?”

花想容神情严肃地说:“阿健,我觉得我变成了一个废人!你把什么都做了,什么都瞒着我,你觉得我就可以放心安心?以前我爹也宠我,可一样要放手让我做事,你比我爹还宠着我!我怕我真的变成废人一个,你却要被累垮了!你要是倒下,我怎么办?真心疼我,就该让我和你一起分担,减轻你的压力,也能历练我自己。无论苦乐,是夫妻就该共同分享,对吗?”

李健听花想容的话入情入理,倒比自己要想得长远,不由得说:“容容,是我想得浅薄!你说得对!人的坚强来自于承担和历练。好,我告诉你我们的计划……”

“阿健,明天再说吧。太晚了,你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天天如此,那些汤药针灸有什么用!睡觉!”花想容打断李健的话,不容商量地命令着。

李健只好领情:“好,听你的。容容,夜深了,你也快回去歇着吧。”

花想容一怔,瞬间红了脸掉头就走。

李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追上去拦住她:“容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来找我……,我不是赶你走……我不是那意思……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李健已经语无伦次。

花想容又羞又气,拼命夺路而走:“让开!让我走!是我不知羞耻,你有什么错!让开!”

李健竟不顾一切地把她横抱在怀,()。

黑暗中,李健在她耳边轻声问着:“容容,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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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九章 患患得患失

花想容枕着李健的臂弯,不经意间碰触到他戴着的一个物件,触手感觉像是一块铁,托在手里仔细摸着,还有两个洞,好奇地问:“阿健,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直戴着的,可能是从小就有吧。”

“你的传家宝?”

“是一块太极式样的黑铁,也许是家里人信奉道教,在道观里给我求来的吧。”

“阿健……”花想容欲言又止。

“什么,容容?”

花想容觉得自己的嘴突然变得笨拙,明明有好多话却不知如何表达,半天才说出一句:“明月……我见到了!”

随即她感觉到李健将自己抱得更紧,她知道自己的话他懂了,原来这就是心有灵犀?

“什么时候了?”

李健掀开幔帐看了一眼,吻着她的秀发:“天快亮了。”。

花想容慌忙起身。

李健忙问:“怎么了?”

“天快亮了,我得回去,不能让人看见!”花想容红着脸说。

晦暗中李健看不清她的脸色,没说话却抢先帮她备好一切。

花想容只觉得浑身酸痛,勉强掩饰道:“阿健,我回去了。”

哪知话音才落身体就飘入李健怀中,他一脸坏意地小声说:“你走得动吗?我送你回去。”

花想容立刻娇羞难掩,捂着脸说:“说什么呢?放我下来。让人看见!”

“不放!看见就看见。你是我娘子,整个苏州城都知道,怕什么?”李健说着就往外走。

一开门,冷风袭来,花想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李健忙抱紧她:“冷不冷?我去拿件大衣给你盖着。”

“算了,没几步路。快点,一会儿人就出来了!”花想容催促着。

李健把花想容送回到她的房间,拉上被子给她盖好,用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说:“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说完要走。

“阿健!”花想容叫住他:“你就告个假别出门了,你……怎么也要睡一会儿!”

“怎么告假?说都是因为被花仙绊住脚,掌灯夜谈到天明?”

花想容拿被子捂住脸说:“狗咬吕洞宾!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我不管了!”手中的被子却又被李健拉开,紧接着就是一个热吻,而后抛下一句话:“你说的,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等我回来!”话落人也出门了。花想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什么花仙夜谈,羞涩地用被子捂着脸,整个人如同酒醉般飘忽,再次问自己:从此我完完全全是李健的妻子,曾经那样遥不可及的梦就这样成真了吗?

花想容如梦如醉,李健却神清气爽,甚至是喜形于色。到了清乡会,他一路都在和人笑着打招呼,办公室里的人不多,两个同事也被他的情绪感染。

“早啊,李干事!今天气色不错啊!”

“韩干事,你也这么早!冬衣的事还有什么难处吗?”

“还好!多亏你在司令官面前给大家争取了时间。而且又是就地分批交货,这个难关就算过了!”

“是啊,李干事年纪轻,可谓有胆有识,足智多谋!这样的主意,别说我们想不到,就是想到了也不敢说啊!让大日本皇军的士兵挨冻,我们有几个脑袋!”

“这也是被逼无奈的法子!希望大家都能顺利过关。”

“不过,李先生,这是咱们私下说。这些冬装肯定是先补给日本皇军。皇协军那边就要往后靠了,我可听说他们有怨气,对你私下里那些话不好听!你也得小心点。这年头,拿枪的就是爷,他们不敢对日本人怎么样,你可要留心!你说咱们也不是为了自己,真是里外不讨好啊!”

“多谢你提醒。事已如此,我不是神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干事,我可听见一个传闻,说是经济组的方组长要退下来。听说羽田司令官打过他一巴掌,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病了一阵子了,听说已经递上病休的辞呈。李干事是羽田司令官面前的红人,估计这个组长的位子是非你莫属。有司令官给你撑腰,皇协军再有怨气也不敢动你啊!“

“组长不组长的我不关心,只要能把眼前的事办好了,踏踏实实过个年就能松口气。”李健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中盘算,方组长是李氏夋的人,真要是我接替他,只怕跟李氏夋的梁子更深了。不过也可以借势把羽田川拉入我们的冲突里,搅浑一池水,让他们窝里斗才能趁机取利。

李健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处理着文件,脑子里着急的却不是冬装问题,而是梁栋交代的获取军事情报的事。虽然绝大部分的情报都由军统和游击队的情报人员去准备,可几处据点还需要能潜入探查火力部署,以尽量减少伤亡。天狼会保密性差,李健考虑再三,看来只能自己亲自去。他抬头看着贴在墙上的巨幅苏州地图,找到那几个地点,心里规划着今夜的行程。

下午一回到家,李健便来找花想容,看到她的那一刻,心里无比安详和温暖,原来这就是爱,这就是家的感觉。

“阿健,喝杯热茶,不烫。翠莲,去叫车接杨大夫,再把汤端来。”花想容立刻吩咐着。

“今天没出门?”李健放下茶杯说。

“去了商铺和香堂,也才回来。有件事和你商量,龙伯伯说,等我们办了事,他就要退下来。他想让龙云舒入帮。你看行吗?”花想容提到龙云舒的名字就难免心虚。

“当然可以!龙庵主毕竟上了年纪,这些日子过于操劳,也该让他老人家享享清福!龙云舒很能干,鑫银场的生意蒸蒸日上,他要入帮,你又多了一个臂膀,是好事。什么时候开香堂?我也去!好久没去和大家聊聊,他们一定想死我了!”李健心情好,话也多了。

花想容见李健对龙云舒没有丝毫防范之心,心里更是发虚。其实自己也很矛盾,本来,她一心要和龙云舒保持距离。可是谁知龙师爷竟然开口要龙云舒入帮,自己很难拒绝。皆因龙师爷本来有三个儿子,两个儿子都是为淮西帮而死,就剩下龙云舒,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把龙云舒赶走。何况龙云舒出走前曾经放过话不愿入帮,现在不知为何改了主意。花想容隐隐不安,总觉得龙云舒对自己还是不死心,可碍着龙师爷的情份却又不能拒绝,心里很是纠结。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心中的郁结不免露出些端倪,果然李健紧张地问:“容容,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翠莲端着托盘进来,放下汤罐又说:“小姐,已经让小高去接大夫了。”

“好,没事了,你忙去吧。“花想容蔫蔫地说。

李健越发不安,赶紧关上门,过来试试额头,俯身小声说:“是不是没歇好?待会儿让杨大夫给你看看脉?”

花想容羞涩地说:“没事,别大惊小怪的!我又不是泥捏的!”

李健看她害羞,不免心动,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就往内室走:“不是泥捏的,是什么做的?我想看清楚。”

花想容羞涩却又期待,不久就陷落在如梦如幻的缠绵悱恻中,内心的隐忧暂时消失。

李健感觉花想容情绪好了些,盯着她问:“容容,到底是什么事?”

“没事。”

“你脸上写得明白,别骗我!”

花想容只好含含糊糊地说:“阿健,我我就是有些患得患失。我怕有一天这一切都会失去”

李健凝视她片刻,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爱你,容容!”

花想容等这一句“我爱你”等了上千个日夜!即便是昨晚都没有听到这一句!可是现在她亲耳听到,字字清晰,是那样的真实和甜蜜!花想容瞬间喜极而泣:“阿健,我等到了,终于等到了!我爱你,阿健!我真的好爱你!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们都在一起!永远别离开我,阿健!”

李健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吻着她的额头说:“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只要活一天就让你快乐一天!”

花想容紧紧搂着他说:“你活,我在,你死,我跟着!”

李健叹口气:“我们不说这个好吗?你感觉好点了?”

花想容泪迹尚在,却含羞而笑:“你这只狡猾的狐狸!我还是不舒服,怎么办?”

李健抱婴儿一般地抱着花想容,笑着说:“那好办,就这么办……”

一阵神魂颠倒之后,李健轻轻问:“好点了?”

“不够好!”花想容眨着狡黠的眼睛说。

“贪婪的小东西!还有更好的……”李健突然用手咯吱她。

花想容立刻笑着从李健的怀中挣脱出来,李健跟过来帮着她理理散乱的发丝,又说:“容容,今天我不能陪你,你好好睡一觉就能恢复了。”

“你今晚又要出去?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的事有点多,估计不会早,你别等我。”

“去干什么?你们的行动是什么?”

“游击队要组织一个冬季攻势,目的是牵制占领区的日军兵力,破坏他们的补给线,给南边的会战减轻压力,同时制造混乱,转移76号的主意力,恢复转运站的正常运行。我要帮着他们搞一些军事情报。今晚出去探查一下,没有危险,你放心。”

花想容知道李健必然会捡轻松的说,既然要一晚上,任务必然艰巨,却也不可能阻止,只好说:“阿健,你一定要小心!既然晚上出去,还不抓紧时间睡会儿,你这样夜以继日,害的是自己!”

正说着,翠莲进来说:“小姐,大夫到了。”

花想容赶紧把杨大夫让进来,特意说:“杨大夫,阿健这几天晚上失眠,麻烦你让他好好睡一觉。”

杨大夫心里有数,却问:“哦?多久了?”

李健赶紧说:“就这两天,可能白天事多,晚上睡不踏实。”

“我再给你号号脉。”等把完脉,杨大夫隐晦地说,“不严重,方子不用变,我给你行针,让你睡一会儿,暂时缓解。最重要的还是要保持作息规律,安心静养才行!”

“是,我知道。多谢了,杨大夫。”李健心虚地答应着,避开了花想容埋怨的眼神。

等杨大夫走了,花想容拿了毯子给李健轻轻盖上,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心中一阵甜蜜,一阵发慌,刚才的阴霾重新回来,不由得忧心忡忡,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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