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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芳》


001章 大小姐

巳时初刻,包嬷嬷带着人到了熙和院。

院子里安安静静,廊下只有两个丫头守在屋外,一边做针线,一边小声说话。

看到她过来,两人急忙起身施礼:“包嬷嬷。”

包嬷嬷笑着点点头,说道:“二夫人命我给大小姐送补汤来。”

两个丫头面露难色。

包嬷嬷眉头微微抬高,问:“莫不是大小姐还没起?”

打头的丫头,碧桃吞吞吐吐地回:“大小姐昨夜睡得不好……”

包嬷嬷面上不动,心里越发不屑。

自从这位大小姐夺婚不成,撞柱撞了个头破血流,便疯疯癫癫的,行止越发无状。

大半夜的不睡觉,披头散发的爬到屋顶上去;别人来探病,一句话不说,直勾勾地盯着人家;什么昨夜睡得不好,分明是晚上发癫不睡,白天当然不醒。

不过,这与她何干呢?老爷夫人巴不得她越疯越好,省得旁人非议二小姐的亲事。

包嬷嬷语气和蔼:“大夫人呢?”

“大夫人她……”

碧桃才说到一半,里头便出来个丫头,施礼道:“包嬷嬷,大小姐有请。”

……

包嬷嬷踏进房门,绕过屏风,看到床上的少女。

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楚楚,一头青丝又浓又密,披散着靠在引枕上。

屋内光线幽暗,然她长发乌黑,肤色如玉,鲜明得叫人一下便看进眼里去。

听得声音,她往这边看来,瞳似墨玉,波光流泄,衬着唇瓣那一点嫣红,忽然就惊心动魄起来。

包嬷嬷不得不承认,论样貌,这位大小姐是池家最出色的一个。都说二小姐生得好,可在真正的美人面前,不免逊色几分。

幸好,这位大小姐内里是个草包,不然俞家那边,不会应得这么干脆。

“奴婢见过大小姐。”包嬷嬷屈身行礼。

池家大小姐——池韫倚着没动,只眼皮轻轻撩起,启口:“包嬷嬷所为何来?”

她语气从容,音调不高不低,包嬷嬷却没来由生出一股压迫感,好像在面对什么大人物似的。她是二夫人魏氏的陪嫁嬷嬷,自从前头那位大夫人去世,二房接管家务,就连三房、四房的主子,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哪怕二夫人,对她也是亲切多于威严。怎会怕一个年纪轻轻的野丫头?

包嬷嬷甩掉这莫名的感觉,堆起笑容,回道:“二夫人记挂大小姐,命奴婢给您送补汤来。”说着,示意跟在身后的丫鬟上前,打开汤盅,“这是六神养元汤,二夫人吩咐,要用最好的药材,管事跑遍了京城的药店才集齐。您瞧,东北的人参,南海的燕窝,天山的雪莲……”

“替我谢谢二婶娘了。”池韫打断她的话,然后眼神一瞥,轻飘飘地说,“可惜我胃口不好。絮儿,你连日伺候,着实瘦了不少,这盅养元汤就赏你了。”

丫鬟絮儿愣了一下,尤其接收到包嬷嬷剜来的目光,慌得连连摆手:“大小姐,奴婢、奴婢不敢!”

池韫道:“赏你就接着,你这是不敢,还是不听话?”

一句话堵住了絮儿,怎么应都不对。

包嬷嬷不禁出声:“大小姐,这是二夫人的心意,您怎么能……”

池韫淡淡道:“正是如此,才赏了絮儿。现下我吃不下,若是退了,未免辜负二婶娘。且我养伤之时,都是絮儿费力伺候,叫她补一补元气,不是能将我照顾得更好?”

——道理是这么说的吗?

包嬷嬷呆了下,一时分辨不出,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话。

毕竟以之前的经验,这位大小姐是个心思浅的,又不在家里长大,缺了教养,既蠢又不通人情,说些不着五六的话,也不奇怪。

池韫招来絮儿,扶着她下了床,袅袅往妆台去,口中道:“前些日子,给二婶娘添了不少麻烦。二婶娘不计较,还这般关心,我若还退了这补汤,岂不是叫她以为,我还心存怨恨?这也是为了安二婶娘的心。嬷嬷且回去好好回话,可不要叫她多想啊!”

敢情她还是为了二夫人。

包嬷嬷哑了半天,只能先应一个是。

一蛊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且先看看,这位大小姐到底怎么回事,原本只会刁蛮耍横的人,怎么突然讲起了道理——虽然是歪理。

示意丫鬟将汤蛊交给絮儿,包嬷嬷上前,接过絮儿的活,伺候她梳洗。

看她手脚利落地调好热汤,池韫似笑非笑:“嬷嬷是二婶娘身边的得意人,怎么敢劳你伺候?”

包嬷嬷笑道:“奴婢就是奴婢,伺候大小姐是应该的。”

池韫接过她绞来的热巾,却慢吞吞道:“可惜我是个没福的,从小随了师父云游,凡事亲历亲为,没怎么被人伺候过。”

包嬷嬷看着镜中这张姝丽的脸庞,听她这番话,不禁想起这位大小姐的经历。

要说池家这位大小姐,真是命不好。

她是池家大老爷的独女,七岁时生了一场病,几欲丧命,正好朝芳宫的凌云真人在池家做客,说能助她度这个劫,只是要舍了她出家。

大老爷和大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是不愿。可眼见她病危,只能苦苦哀求凌云真人。

最终,凌云真人答应,待她长大,劫难过了,再叫她归家。

池韫这一去,就是九年。

九年时间里,先是大夫人去世,大老爷续娶了继室,后来大老爷也走了。

等池韫回家,父母全都不在了,只留下一个陌生的继母。

正是无所适从之时,又传来了雪上加霜的消息。

她幼时与太师府的公子立有婚约,可她九年没有音讯,家里打算由二小姐池妤顶上去。

这可是一门贵亲,何况那俞二公子风度翩翩,闻名京城。

池韫回京的路上,已经瞧见了那位俞二公子,生了思慕之心,回家却发现亲事换了人,无异于晴天霹雳。

她自然不肯,却不通人情,只会大闹,最终逼得二老爷池亨拿出约书,却发现当年俞太师与老太爷立得潦草,并未写下名字。

而俞家眼见这位大小姐既无才华又无教养,毫不犹豫选择了二小姐池妤。

池韫丢了大脸,激愤之下撞柱。

再之后,这位池大小姐,就发起了癫。

……

包嬷嬷唏嘘完,心又硬了起来。

可怜归可怜,谁叫她命不好呢?

也不瞧瞧她现下这个样子,哪家肯娶这么个又蠢又不自知的媳妇?

光有一张好看的脸有什么用?

002章 说法

池韫一边理着长发,一边问:“嬷嬷可会梳头?”

包嬷嬷年轻时是魏家夫人的贴身侍婢,梳头正是一把好手,忙回道:“大小姐要梳什么发式?”

“随便,只要能见人就行。”

包嬷嬷心中一凛。

见人?这位大小姐在屋子里发够了癫,又要闹夭蛾子了吗?虽说这事已经定论,可闹到外头去,毕竟不好看。

池韫透过镜子,看着她游移不定的眼神,嘴角轻轻一勾:“既然池俞两家的婚事已经有了定论,剩余的事也该有个说法了,对吧?”

包嬷嬷精神一振,掩不住惊喜,脱口而出:“当真?!”

池俞两家这婚事,反正约书写得潦草,说是谁都行。可约定之时,池老太爷还是先帝面前的红人,曾经在先帝的见证下,与俞家交换了信物。

这信物,如今就在池韫身上。

现在联姻的人都换了,信物当然要拿回。

要不然,都已经闹成这样,二房何必对她这么客气?

池韫养伤这些日子,包嬷嬷一次次来探病,都是无功而返。没想到今天一来,她就主动说了。

看来,真是想通了啊!

也是,大老爷已经不在了,长房又没有男丁,她这个大小姐的前程,还不都系在二老爷身上?跟二老爷对着干,对她可没有好处。

还不如乖乖把信物拿出来,成全了二小姐,二老爷也不会跟她一个弱女子计较,到时候找个老实人家嫁了,也算终身有靠。

“嬷嬷手艺真好。”池韫瞧着镜子里的少女,乌黑的长发在头顶挽成髻,两侧各垂一绺余发,将巴掌大的小脸衬得越发清丽。

包嬷嬷惦记着她先前说的话,一边心急如焚,一边陪笑:“是大小姐生得好,头发又浓又密,最适合流苏髻。瞧您,跟仙女似的,日后的前程大着呢。”

为着日后的前程,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办!

池韫微微一笑,似是十分满意她的奉承,终于说了她想听的话:“婚姻之事,讲究个你情我愿,既然俞家不愿意,哪有我一个女儿家强求的道理。嬷嬷说的是,我再想不通,日后哪有前程可言。”

包嬷嬷得了准信,如同六月天里喝了冰水,通身舒畅。

虽然,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似乎在暗指二房逼迫她?

可瞧她对镜理妆,沉迷美貌的模样,是自己想多了吧?

“嬷嬷,你该去二婶娘那里回话了,免得再等下去,把她给急病了。”

包嬷嬷回过神,与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在镜中相遇……

算了,好不容易让这位大小姐松口,眼下还是少生事端为妙。待这事解决,日后多得是机会。

包嬷嬷抖动脸上的肉,挤出笑容:“大小姐通情达理,奴婢先告退了。”

待她领着人离开,絮儿小心地问:“大小姐,您真的……”

池韫打量着镜中陌生的容颜。这位池大小姐,真是长了副好样貌,丝毫不比她原先那张脸逊色。

“你先前不是暗示很多回了吗?这个家,如今是二叔说了算,跟他们作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絮儿听她这么说,急忙跪下:“大小姐饶命,奴婢只是……只是……”

“起来,别动不动就跪。”池韫慢悠悠地说,“我知道,你是怕我吃亏。何况你说的很对,事已至此,我争不过的。”

絮儿小心地觑了眼,见她并没有发火,才稍稍放了心。

絮儿是长房的丫头,先前跟着大夫人丁氏。池韫回了家,派她来伺候。

这些日子,絮儿亲眼看到这位大小姐是何等性子。脾气犟,受不得气,又不通人情,遇事除了闹,毫无章法。

要说这事,是二房夺婚在先,她本身占理。可这样跟长辈硬顶,岂不是从有理变成了没理?

絮儿有心相劝,然而这位大小姐脾气急躁,说不好了怕要打人,只能紧跟着她。

如此小心翼翼,还是没拦住她跟二房大闹一场。

不过,闹完之后的大小姐,好像通透了很多。

那日撞柱后,大小姐昏迷不醒,絮儿守了两天,终于在第三天夜里守到她醒来。

她先问这是哪里,又问是什么时候,一副忘了事的模样。

大夫说,脑袋这个地方精贵,撞傻了也是有的。

絮儿小心服侍,问什么答什么。

略好一些,大小姐变得更奇怪了。

大半夜的,非要她去拿梯子,爬到屋顶上看星星。

天老爷!半夜三更披头散发地站在屋顶上,是要吓死人啊!

那几天,到处在说熙和院闹鬼了。

幸好,连着看了三天,她消停了。

这几日吃吃睡睡,不再闹腾,叫大家松了口气。

唉,现下这位夫人,不是大小姐的亲娘,不好多管。大小姐要是还这样瞎胡闹,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现在想开了就好。

絮儿上前,帮她系好腰带,挂上佩饰。

瞧她明**人的样子,不禁脱口而出:“大小姐今天真好看。”

池韫微微一笑:“以前不好看吗?”

絮儿见她和善,胆子也大了一些,回道:“也好看,但今天特别好看。”

她倒不是故意奉承。大小姐先前是好看,可眼睛里总是充满戾气。

不像现在,眉目舒展,嘴角含笑,看着便如沐春风。

“夫人去哪了?”

絮儿回道:“夫人去舅老爷家了。”

池韫点点头,说道:“我们去颐风堂。”

颐风堂,是池府的正院,也就是如今二老爷的住处。

絮儿大惊:“大小姐……”

她话没说完,就被池韫制止了。

“放心,我不是去闹事的。方才不是说了吗?这事得有个说法了。”

絮儿很不放心,道:“大小姐,等夫人回来不行吗?您是晚辈,有些话不好说……”

可池韫没理会,絮儿万般无奈,只能跟出去。

守在外头的两个丫鬟,急忙站起来,齐齐行礼:“大小姐。”

池韫点点头,脚步不停。

碧桃连忙追上去:“大小姐去哪里?”

池韫答得和刚才一样:“颐风堂。”

两个丫鬟的反应也和絮儿一样,一边一个冲上来扶住她的手臂,劝道:“大小姐,您伤还没好呢!别到外头吹了风。”

“是啊!有什么话叫奴婢们去传,也是一样的。”

“要不等夫人回来,叫夫人陪您去。”

池韫一甩袖,将两个丫鬟挣脱,直接道:“我不是去吵架的,你们不必担心。”

两个丫鬟想起前些日子,这位大小姐的作派,哪里肯相信。

还想去拦她,池韫忽然停步,问:“你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丫鬟们迟疑了一下,回话:

“奴婢碧桃。”

“奴婢红杏。”

池韫皱了皱眉:“这名字谁取的?”

“夫人……”

池韫就道:“回头你们跟夫人说,以后碧桃叫和露,红杏叫倚云。”

“……”

怎么忽然说起了改名的问题?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那边池韫已经出了院门。

“大小姐!”改名事小,大小姐惹祸事大,两个丫鬟顾不上计较新名字,急忙追上去。

然而,池韫脚程飞快,等她们出了院子,只看到她和絮儿的身影在夹道那头一闪而过,就不见了。

“怎么办?”红杏——哦不,倚云看向和露。

和露一跺脚:“还能怎么办?追上去啊!夫人出门前切切交待过,不能再让大小姐惹事了。”

003章 二夫人

池韫到颐风堂时,二夫人正在听包嬷嬷回禀。

“她真答应了?”

二夫人魏氏三十五六光景,圆脸秀眉,天庭饱满,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也确实有福。

她出身小户,若不是订亲时池家还没发达,怕是结不下这门亲。

可她福气好,订亲没多久,池老太爷便连升数级,一举成为天子近臣。

福气更好的是,池大老爷是个短命的,还没留下男丁,二房就这么成了池家的当家人。

二夫人事事顺心,目下只一件事叫她烦扰。

女儿已经十五了,婚事却悬而未决。

说起来,池老太爷早年曾经定了一门亲事,无论门第还是人选,再满意没有了。

可那时大老爷还在,那门亲是定给池家嫡长女的。

二夫人无数次扼腕,为何这门亲不是给自己的女儿池妤。

后来,池老太爷去世,大老爷也不在了,二夫人渐渐动了心思。

老太爷与俞太师是酒后写的约书,也没写哪个孙女,现下池大小姐一去不回,为何不能由二小姐履约?

只是,俞家并不乐意,只含糊不应。

正在焦灼之时,池大小姐回来了!

二夫人初时震惊,之后大喜过望。

没想到大小姐在外头,养成了这副性子。

若是把池家两位小姐摆在俞家面前,他们会选哪个?

果不其然,他们选了池妤。

得了俞家的认可,二夫人悬了几年的心事终于有了着落。

现下她只在意一件事,那就是拿到池韫手里的信物。

这样,池妤的婚事,才算尘埃落定。

包嬷嬷回道:“大小姐是这样说的,奴婢听着不像假话。”

二夫人与旁边的三夫人对视一眼,各自疑惑。

池韫那个性子,她们之前都是见过的,执拗得只认自己的道理,别人怎么说都不管用,怎么忽然就想通了。

包嬷嬷细细说了方才的对话:“……奴婢觉着,大小姐是明白过来了。如今长房只剩大夫人,还是她走后才进门的继母,靠也靠不着。她的前程,不还得靠老爷和夫人?俞家都这样说了,她不认也不行,您说是吧?”

三夫人张氏笑着附和:“二嫂,我觉得也是这样。本来,这婚事老太爷就没说订给谁,现下俞家认了阿妤,那就是阿妤的。这才是道理,她肯认,是讲道理了,好事。”

二夫人慢慢点头:“最好是这样,再闹下去,可就家宅不宁了。不是我这当婶娘的亏待她,谁叫她自己没学好,俞家看不上呢?这门亲事是老太爷生前定的,若是断了这门亲,恐怕老太爷泉下不安。这也是没法子,三弟妹,你说是不是?”

三夫人口中自然应是,只是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正说着,有人推门出来,唤道:“母亲!”

这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削肩细腰,五官秀丽,是个美人儿,只皮肤微黑,略减了一分颜色。

二夫人神色柔和:“阿妤,你不带着妹妹们玩,出来做什么?”

二小姐池妤快步走过来,牵住二夫人的衣角,爱娇的模样:“你们在说我的事,还不许我听么?”

两位夫人闻言一笑。

三夫人道:“阿妤既听见了,也该放心了。你那位大姐,终于懂事了。”

池妤却秀眉微蹙,担忧地道:“可我总觉得怪怪的,大姐她……那个样子我们都见过的,怎么突然明理起来了?是不是又想着……”

后面的话她含糊带过去,两位夫人心领神会。

是不是又想着借机闹事?

这位大小姐自从归家,除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没有别的招。亏她长了一张聪明的脸,做事却愚不可及。

也不想想,她想要这门婚事,有什么依凭?父母俱亡,外祖家又不在,就一个从没见过面的继母,能帮她夺回婚事?何况,是俞家看不上她。

“她没有别的法子。”二夫人握住女儿的手,说,“是俞家不肯要她,不是我们作梗。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好好待嫁吧。”

池妤当然相信自己的母亲,她乖巧地应声:“阿妤知道了。”

说到这里,外头传来响动。

“大小姐!”

包嬷嬷笑了,说道:“您瞧,这不是来了吗?”

二夫人微微点头,松手想叫女儿进去。

池妤却一把抓了母亲的袖子,道:“母亲,我要留在这!”

不等二夫人回答,她强调:“她要真想闹,日后我总要亲自面对的。”

二夫人一想也是,便应了:“好。你留在这,不许跟她吵。她在外头久了,染了一身江湖习气,可你不是。你是池家二小姐,正经的大家闺秀。”

最后那句话,二夫人着重了语调。

正经的大家闺秀,这正是俞家选了池妤,不要池韫的原因。

池妤乖巧应是,二夫人这才端坐了,吩咐包嬷嬷:“请大小姐进来。”

不多时,池韫缓步走进屋,向两位夫人施礼。

“阿韫见过两位婶娘。”

那边池妤也向她见礼:“大姐。”

池韫含笑回礼:“二妹。”

二夫人瞧着眼前的池韫,有种古怪的感觉。

自她回家这些日子,众人亲眼所见,池大小姐的礼数多有缺失。以前池妤向她见礼,她可从来没有回过。

而且,她举止什么时候这么斯文了?行步、施礼,不但处处合乎礼仪,而且姿态优雅,增减一分都不成。

这般仪态,便是她请人教了池妤这么久,都还差了几分火候。

怎么回事?撞了一回柱,发了几天疯,池大小姐居然变好了?

“二婶娘?”

二夫人醒过神,却见池韫微笑着看向自己,目光平静中带着几分洞悉的从容,叫她不自在起来。

“阿韫别多礼,快坐。”

“谢婶娘。”

池韫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了。随后接过茶水,慢悠悠地饮着,好像过来只是闲坐品茶似的。

喝了一杯又一杯……

“咳咳!”二夫人清咳两声。

池韫没反应。

“咳咳!”二夫人咳声又重了些。

池韫终于有反应了,却是关切地看着二夫人:“二婶娘,您不舒服吗?不舒服就要看大夫,千万别忍着!”

二夫人想吃人,谁不舒服了?这是在提醒你!

004章 要还一起还

二夫人拉着脸不说话。

三夫人察言观色,知趣地开口:“阿韫的伤可好些了?”

池韫终于笑了,搁下茶盏,闻言摸了摸额角,笑道:“多谢三婶娘惦记,一见面就问伤势,叫阿韫好生感动。”

“……”

三夫人瞟了眼二夫人。所以说,这丫头刚才不说话,是在嫌弃二夫人不走流程,连句关切的话都没有?

也是,嘴里说得那么漂亮,连样子也不装,太没诚意了。

那边池韫继续道:“本就伤得不重,歇了这些天,早就好了。您瞧,这头发一梳,连个疤都看不到了。”

她面不改色,语气自然,倒让两位夫人愣了下。

怎么说起撞柱的事,她半点不觉得尴尬?当初羞愤自尽的人可是她自己。

池妤没忍住,插嘴:“原来大姐早就好了,这些天你一直躲在屋里不见人,害我们好生担心,怕你撞出好歹来。”

二夫人瞪了她一眼。叫她不要说话还说,万一把池韫惹恼了,又生出事端怎么办?她大小姐名声反正不要了,自家阿妤可是要嫁入高门的。

不料,池韫悠悠一笑,回道:“二妹体谅,出了这样的事,姐姐脸上挂不住,可不就关在屋里躲羞了?”

池妤这么说,自然是故意要激怒她,都做好准备她会反驳了,谁想池韫接了这么一句话,倒把她满肚子的嘲讽都堵回去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互相看了眼,目光充满不解。

她这是在说自己的闲话吗?怎么跟说别人似的?

池韫侃侃而谈:“说来羞愧,阿韫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无人借力,只能自己出头争婚事,而且这婚事还争输了,闹得撞柱收场。这要真死了,也就罢了,还没死成,实在是无脸见人,只能在屋里躲上几天,修一修脸皮。到今日,才有胆气出来见人。”

“……”

两位夫人算是知道了,不让别人嘲笑的最好方法,就是先嘲笑自己。话都让她自己说完了,别人说什么?羞辱人,就得对方感到羞辱才有趣,不然吐口水都费劲。

不过,这丫头不是最怕别人嘲笑她吗?每回池妤稍微一戳就爆,怎么现在这么说话?怪怪的。

屋内一阵沉默,只听到池韫饮茶的轻轻碰杯声。

二夫人摸不清她的底,只能先说客气话:“阿韫莫要在意,都是一家人,事情过去就好了,怎么会笑话你?日后还是要和和气气的。”

池韫嫣然一笑:“果然还是二婶娘大度,就知道您心里疼我!”

语气神态十分亲昵,二夫人差点以为,这是自己的亲侄女。

她端起茶杯,掩饰地喝了一口,稳了稳心神,把话题拉回来:“阿韫来此,可是还有其他事?”

“是。”池韫应得干脆,全无为难的意思,“方才我与包嬷嬷说过了,婚事既定,余事也该了结了。”

听到这句话,二夫人母女不禁露出喜意。

这个死丫头,总算松口了!

却听池韫继续说下去:“就像二婶娘说的,都是一家人,既然事情过去了,便该和和气气地重修旧好。我嫁不成俞二公子,二妹能得偿心愿也是好事。毕竟结了这门贵亲,对咱们池家每个人都有好处,您说是不是?”

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怪呢!

池妤到底年纪小,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脱口而出:“大姐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池韫对她笑得亲切,“你我姐妹,虽说多年未见,但到底是血缘之亲。小时候我们常在一处玩耍,谁都不如我们亲近,不知道二妹还记不记得?”

池韫走时,池妤才六岁,记忆早已模糊。不过,她愿意让出婚事,池妤乐得给她面子,便乖巧点头:“自然记得,这些年大姐不在,妹妹好生惦记。”

池韫莞尔一笑:“姐姐自小离家,好不容易回来,父母却天人永隔了。本就伤心难过,又乍然听说,俞家择了妹妹,一时激愤,才钻了牛角尖。前些日子,对二妹有不善之处,还望二妹不要见怪。”

她这样柔声细语,仿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池妤不由自主说道:“大姐哪里的话?这本是人之常情。”想了想,又扭捏地加了句,“长幼有序,我原也说,这婚事该是大姐的,只是俞家……”

“俞家更喜欢二妹,是二妹的福气。”池韫笑吟吟说道,甚至有了打趣的味道。

这姐妹友爱的模样,看得二夫人和三夫人差点以为,前些日子家宅不宁见面如仇敌的情形,是在做梦。

这丫头,怎么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罢了,不管她打什么鬼主意,东西拿回来才是正事!

二夫人想定开口:“阿韫,既然你想开了,那么这件事,要怎么了结呢?”

池韫答得干脆极了:“当然是将该还的东西还了。从此以后,我与俞家没有半点干系,二妹欢欢喜喜地出阁,再无后顾之忧。”

这话简直说到二夫人心坎里了。

“那东西你带来了吗?”二夫人微微倾身,期待地看着她。

池韫笑道:“我也想带来,只是那东西,并不在我身上。”

“是吗?”二夫人疑心又起。

池韫却跟没察觉似的,继续说下去:“何况,双方都有信物,对吧?既然我还了,对方也该还了才是。”

二夫人一下子警惕起来,盯着她道:“何必多此一举?你将东西给阿妤,不就好了吗?”

池韫蹙起了眉,微微叹了口气,极是酸楚的样子:“二婶娘不知,当初我曾听到父亲和母亲夜谈。赠予俞家的信物,是他们早年定亲用过的。这样的东西,怎么好落在别人手里?何况,拿回来了,对我来说也是个念想。”

二夫人仔细想了下,实在不记得给俞家的信物哪里来的了。

不过,她知道信物确实没放在池韫身上,因为先前撞伤昏迷的时候,她早就派人悄悄找过了。

这丫头扣着不还,是在以退为进吗?

可这没用啊!婚事是俞家否决的,便是这么告诉俞家,也不能改变结果。

二夫人思来想去理不出头绪,忽然看到池韫低着头捏着荷包发呆的样子,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

这丫头不肯让步的原因之一,便是路上见到了俞二公子。

当时她的荷包险些让人偷了,是俞二公子抓到了那个贼。

京城这么多人,偏偏她一回来就撞见了未婚夫。这样的缘分,对方又是那样一个翩翩佳公子,少女情怀都要长成桃花林了。

什么互相还了信物,就是找借口想见俞二公子吧?

难为她大改性情,演这么一出戏。

二夫人不屑地笑笑。

她以为还信物就能见到俞二公子?做什么美梦。

不过,若是能利用她这心思拿回信物,倒是不错……

二夫人面上露出亲切和善的笑容:“阿韫说的极是。既然如此,婶娘就想法子帮你拿回信物,如何?”

池韫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让二夫人更加笃定自己猜对了。

她起身施礼:“有劳二婶娘了。阿韫等您的消息。”

005章 如她的意

从颐风堂出来,池韫若无其事地收起荷包。

“回去吧。”

“大小姐!”一直守在外面心急如焚的两个丫头,急忙追上去,想问问情况。

可被絮儿抢先了。

“大小姐,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想要俞家还信物,只消说一声就成,为何扣着信物不还,要他们来交换呢?”

池韫甩着垂下来的一绺发丝,漫不经心地道:“当初是交换的信物,现在交换回来,不是很应该吗?”

絮儿又气又急,瞅着附近没人,压着声音道:“难道不是您想借机见俞二公子?奴婢方才瞧见了,您又盯着那个荷包……”

池韫忽然停步,看向她。

絮儿被她这么一看,想起自家大小姐是个什么性子,不禁瑟缩了一下。

别是要打人吧?

那凌云真人是个高人,大小姐跟着云游四方,也学了些武艺,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可经不起一顿捶……

下一刻,池韫笑了起来,让她松了口气。

“你就别管这么多了,我饿了,回去吃饭吧!”

“大小姐……”

服侍她一段时间,絮儿对她虽然有怕,但也有怜。

小小年纪与父母分别,回来就是天人永隔,父母双亡还被抢走婚事,怎么想怎么惨。

“大小姐,您是见不到俞二公子的。谁家公子退亲,会亲自出面?这些事都有长辈做主。”絮儿知道她不大懂人情往来的事,索性讲个明白。

池韫只是笑:“是吗?”

“大小姐……”

池韫不欲多听,摆摆手就走了。

絮儿还想追上去说,被和露拉住了。

她劝道:“咱们这位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别做滥好人了,省得到时候迁怒你。”

“是啊!”倚云附和,“夫人都不敢管她,我们有什么资格管?”

絮儿想想也是,不禁垂头丧气。

“我只是不忍心,大小姐怪可怜的……”

……

颐风堂内,三夫人一走,二小姐池妤便跳了起来。

“她想干什么?要回信物,说一声不就行了,难道俞家还贪她的?扣着自己的不还是什么意思?想威胁谁?”

二夫人警告地瞪了她一眼:“阿妤!”

池妤却没收敛,叫道:“母亲!她分明居心不良,想坏我们的事!”

二夫人斥道:“你当母亲不知道吗?别管她做什么,你即将嫁入俞家,不可这般行止无状!”

说到这里,她不由想起池韫方才的仪态,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俞家选了池妤,就因为她是家里长大的,教养人品无差。可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池妤生来骄纵,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先前以为,怎么也比池韫强。现在想想,好像也没强到哪里去。至少今天池韫装得也很像回事。

怪只怪,那丫头长了张好脸,随随便便一端,架子就出来了。

说到婚事,池妤收敛了一些,可神情仍然气愤。

“您说她到底打什么鬼主意?我总觉得不对。”

二夫人冷冷道:“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想见俞二公子,指望靠她那张脸改变对方的心意!”

“什么?”池妤大惊,“她怎么能这么无耻?母亲,我们该怎么办呀!”

二夫人面无表情,接过丫鬟递来的茶,一口一口地喝着。等火气降下来了,才开口道:“急什么?俞二公子又不可能自己出面,她那点心思注定不能得逞。想亲自跟俞家换回信物,行,那就如她的意!待她出个大丑,自食恶果,说不准要撞第二回柱!”

她眼睛一瞟,看向女儿:“你以后嫁入俞家,要多长一个心眼。不要什么事都放在脸上,想收拾别人,得找准机会,懂吗?”

池妤眼睛一亮,关注的却是上面那句:“母亲,真能让她出个大丑?”随即又抱怨,“她也真是打不死,上回那么丢人,都撞柱了还活过来了。讨厌的人怎么就死不干净?”

二夫人看着这样的女儿,头又疼了起来了。

这孩子怎么就不懂藏好心思?这样外露。俞家这桩亲事,得快点定下来,不然想再找个高门,可就难了……

……

池韫在收拾书箱。

她的屋子,原是大老爷的内书房,里头有几个大书箱,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藏书。

絮儿说,这是老太爷的。老太爷去世,大老爷给搬了来。后来大老爷也走了,二老爷对这些书却没兴趣,就一直搁着没动。

她想起絮儿的原话:“二老爷说这些书神神叨叨的,不是正道,还是少看为妙。”

池韫垂目看着书的封皮。

《术藏机要》、《青囊经》、《鲁班遗卷》……

她笑笑,动作轻柔地将这些书一本本收好。

真是不识货,这些藏书里,有不少善本珍本,甚至她还发现了几本孤本,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便是无涯海阁的藏书楼也没有这么全……

她想起了什么,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

直到絮儿回来。

池韫抬头看了眼,却见絮儿情绪低落。

“怎么,夫人没答应你?”

絮儿忽然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听明白池韫说什么,支支吾吾:“大小姐……”

原来大小姐知道她干什么去了啊……

池韫站起来,拍了拍手,示意她倒茶来。

“你啊,别瞎操心了。这事夫人没法管,我又不肯拿东西出来,夫人想跟二婶娘求情都不行。何况,夫人在二婶娘眼里也没分量,是不是?”

絮儿递茶的手抖了抖,险些洒出水来,抬头震惊地看着她。

原来大小姐都懂的?那为什么……

池韫神情自若,接过茶水喝了两口,然后拍了拍她的脑门:“放心,不会有事的。”

喝完了茶水,她蹲下去继续收拾书箱,还兴致勃勃地指挥絮儿。

“你把这些书都拿出来,我瞧过了,再叫你收进哪个箱子。”

“哦……”絮儿干巴巴地应了声。

她一边听话地收拾藏书,一边偷眼去看。

大小姐……好像和之前不同了,先前那话说得多有道理,似乎对自己的处境一清二楚。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坚持亲自交换信物?难道有别的打算?

006章 归还

不过两日,俞家便来人了。

颐风堂派人来请,池韫去见大夫人。

丁氏是个娇小安静的妇人,不过比池韫大了七八岁。

她是继室,又无所出,大老爷死后,心知在池家毫无倚仗,只闭门度日,不管闲事。

谁知大小姐突然回家,跟二房闹成那样,把她折腾得够呛。

现下池韫来请示,她什么也没交待,只道:“既如此,大小姐这就去吧,早日了结早日好。”

絮儿在心里叹息。

连夫人都不想管,大小姐今天可别又闹夭蛾子,不然,再自尽一次,说不准就醒不来了。

池韫答应一声,施礼出门。

不多时,她带着絮儿到了会客处。

里头已经坐了两个陌生的妇人,一个四十左右,形容温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一个三十不到,端庄秀丽,含笑陪着。

二夫人正和她们说着话,一脸掩不住的笑。

池妤挨着母亲坐,文文静静的,问到了才回话。

看到池韫进来,厅内的说话声立时停了。

“阿韫来了。”一同陪客的三夫人笑着招呼,“这是太师府俞大夫人和俞五夫人,快来见礼。”

俞大夫人就是俞二公子的母亲。

池妤抬起视线向她看过来,眼里闪过恶意。

还指望见俞二公子?真是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俞二公子怎么可能亲自出面?现在惊不惊讶?

让她失望的是,池韫神态从容,没有任何失态之举。

稳稳当当见过礼,她开口道:“一点小事,劳烦两位夫人亲至,真是罪过。”

俞五夫人眼中闪过惊讶。

她先前听说,这位久未归家的池大小姐十分无状,不知礼节,不通人情,还以为会见到个粗俗女子,不想对方这样礼数周全,仪态上佳,看起来丝毫不比那些大家闺秀逊色。

俞大夫人倒是不动声色,只含笑回应:“池大小姐客气了,应该的。”

随后与她寒暄。

池妤见她们一派和乐,略感不安,扭了扭身子。

难道这死丫头打的这个主意?装样子让俞家夫人改观?

二夫人及时按住了,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俞家怎么可能因为她这般作态,就改变主意?乍见外人,谁不会装个样子,她在家里种种作为,早就宣扬出去了,俞大夫人岂会冒这个险?

池韫与俞家夫人之间,实在没有共同语言,说了几句客套话,双方便收住了。

俞大夫人低头饮茶。

池韫没让她久等,率先开启话题:“今日请夫人前来,是有件东西要物归原主。”

说着,她看了眼絮儿。

絮儿应了声是,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奉了上来。

众人大惊失色。

二夫人急忙往池妤面前一挡,喊道:“你别乱来!”

就连俞大夫人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这位池大小姐是凌云真人的徒弟,想必会一两手功夫,该不会是恼羞成怒,想来个鱼死网破吧?

这可真是……

一瞬间,屋内众人各转心思。有丫鬟被吓到,惊呼着躲到一边的,也有想挣个护主之功,勇猛冲上来挡在前头的。

众人如临大敌之际,池韫奇怪地看了她们一眼,握住短柄,轻轻一转,刃身与柄端分离,从里头倒了一件东西出来。

池韫装回匕首,仍旧递给絮儿,自己摊开手心:“这是当日先祖与俞太师交换之信物,阿韫多年不曾离身,今日便叫它回归原主。”

原来不是要伤人。

众人拍了拍胸口,再看彼此的样子,不免有些尴尬,悄悄退回原处。

俞大夫人的面色,在一瞬间的僵硬后,迅速恢复,笑道:“池大小姐有心了。”

说着,示意身边侍婢。

那侍婢取回玉佩,递上来一个兽钮印章。

俞大夫人道:“此物便是池老太爷当年所赠,鄙家一直珍藏。池大小姐且检视一番,可有差错。”

池韫端视片刻,含笑点头:“丝毫无损,有劳夫人了。”

俞大夫人点点头。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拿回信物,这事终于可以了了。

“那么……”她刚想开口说句客气话,不料被打断了。

“慢来!”

俞大夫人抬了抬眉。怎么,东西都还了,还要搞事?不嫌太迟了?

那边二夫人刚刚放下心,忽然被这句一吓,不禁竖起眉毛,斥道:“阿韫还有什么话要说?不要这样一惊一乍的,若是吓到贵客,旁人岂不是要说我们池家待客不周?”

池韫歉意地低了低身,柔顺地道:“二婶娘莫生气,阿韫只是觉得,既然信物换回来了,那这件事也该分说清楚,有个定论,免得日后再翻起来,坏了两家的情谊,是不是?”

二夫人皱眉:“还有什么好分说的?不是都清楚了吗?”

池韫不与她争辩,只道:“就当阿韫小人之心吧。”

说着,转头看向俞大夫人。

她这般痛快,俞大夫人乐得给个面子,能了结这事,多给几张笑脸又何妨?

于是柔声细语:“池大小姐有什么话尽管说,你我两家本就是世交,我托个大,可当你一声伯母。有什么为难的事,大可与伯母说,伯母自当为你做主。”

平白让出这样的婚事,对池大小姐来说确实不公平。她肯让步,那给予补偿也是应该的。

她一个姑娘家,先是没了师父,回到家中,才知道父母也不在了。年纪轻轻,孤苦伶仃,现下连婚事也没了,确实应该有点东西傍身。

俞大夫人知道,池大老爷去世,池家的产业多半归了二房。便有大老爷的私产,他们也未必乐意还给池韫。没有男丁,孤女被人侵吞财产是常有的事。若是她有要求,自家向池家施个压,让他们交还好了。如此,也算全了俞家与池老太爷的情义。

她心中打算好了,脸上的笑更真诚了几分。就等池韫开口,把这份人情送出去,顺顺当当了结这件事,彼此结个善缘。俞家虽然势大,可也不是仗势欺人之辈,是吧?

想到这里,她看了二夫人一眼。

这件事,她先前就暗示过了。二夫人虽然有些气闷,但没有反对。

池老太爷圣眷在身十几年,留下的东西真不少。即便有些不舍,能顺利与俞家结亲,给就给了吧!

两位夫人心知肚明,做好舍财的准备。

池韫终于开口了,说的却是:“二婶娘,我与俞家退亲的事,二叔怎么说?”

007章 婚事没了?

二夫人愣了下。

问这话做什么?二老爷还能怎么说?

池韫又问:“此事二叔可点了头?祖父与父亲不在了,二叔是阿韫最亲的长辈,这样的大事,理应问过二叔才是。”

二夫人莫名其妙。

难道她还指望二老爷给她撑腰不成?开什么玩笑?

但在俞大夫人面前,她还是耐着心答了:“你二叔自然点了头。”

池韫仿佛不死心,继续问:“二叔是怎么说的?这婚事是祖父订下的,二叔也觉得退了没关系吗?”

二夫人小心措词:“你二叔说,你祖父已经过世,许多事不好墨守成规。如今情形不同,自然要随机应变。你要退亲,是这桩亲事有不妥之处,我们当叔叔婶婶的,当然尊重你的意愿。”

话说完了,二夫人很是自得。

看,这桩婚事是你自己要退的,可不是我们逼迫的。

要是你不知趣,现在反口,那也来不及了。俞大夫人还在这里呢!

池韫追问:“千真万确,决无反悔?”

“当然。”二夫人一口咬定。

池韫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就好。”

二夫人被她笑得有点心慌,总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可仔细想想又没什么错。

她在这绞尽脑汁,池韫已经转向俞大夫人,说道:“二叔既然这么说,那阿韫与夫人您也说个明白话。”

俞大夫人点了点头。

她也听出了不对,脑子里模模糊糊闪过什么,一时没抓到,就听她说下去。

“照理,这亲事是长辈定下的,阿韫归家,理应顺应长辈之命,履行婚约,以完成先人遗愿。然而时移事易,今时情形与往日大不相同。祖父去世,父母不在了,连师父也在不久前身亡。师父与阿韫有再造之恩,如同父母,阿韫理应为师父服丧。既如此,怎好耽搁俞二公子?因此,阿韫在征得叔父同意后,与俞二公子解除婚约。”

说到这里,她含笑:“双方信物已经归还,阿韫这些话,夫人可有异议?”

俞大夫人慢慢摇头,目中光芒微微闪动,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女。

她相貌甚美,在自己生平所见的美人里,当属一流。一颦一笑,独具风采,完全不像传闻中那个蛮横不讲理的池大小姐。

俞二公子是她的嫡次子,他的婚事俞大夫人自是十分看重。

池大小姐归家,俞大夫人也曾亲自到朝芳宫悄悄相看过。

印象中,这位池大小姐虽然长了一副好样貌,举止却缺乏大家闺秀该有的仪态。

再后来,她在池家的种种行迹传过来,俞大夫人彻底失望。

身为母亲,她怎么情愿让儿子娶这样一个姑娘?

池大小姐没回家时,池二夫人透露换人的意思,俞大夫人并不乐意。

在她看来,池妤在京城闺秀中平平无奇,配不上她的儿子。

可池大小姐回来,池二夫人再提这事,俞大夫人松动了。

池妤再不好,也不至于叫人看笑话,是不是?

左思右想,最终应下这事,俞大夫人不知多少回暗暗叹息,觉得愧对儿子。

婚约在这里,俞家再怎么势大,也不能反悔,带坏俞太师的名声。

只能委屈二郎了。

可现在,这位池大小姐说,与俞二公子解除婚约。

是解除婚约。

俞大夫人终于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她心中五味杂陈,对这位池大小姐印象大有改观。

先前的传闻怕是有误。

即使礼节缺失一些,她也没那么不堪。

当然,即使改观,她也不会改变心意,觉得池大小姐可以嫁入俞家。他们这样的人家,娶媳自是千挑万选的事。

这位池大小姐,在失了所有倚仗,根本争不过叔婶的情况下,还挖了这么一个大坑,让人家跳进去。这等心计,娶回来惹事吗?

再说,这个结果虽然是俞大夫人想要的,可她却觉得池韫做此选择十分愚蠢。

这样闹翻脸,对她有什么好处?她一个女儿家,没人做主,叔婶有的是法子报复她。父母遗留的产业拿不回去另说,到时候随意给她订一门亲,这辈子就毁了。

这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这样刚烈的性子,怕是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不免叫人敬而远之。

短短时间里,俞大夫人脑子里转完这些念头,颔首笑道:“池大小姐说的极是,我们没有异议。”

池韫含笑点头:“好,你我两家亲事,就此作罢。从今往后,我与俞二公子各自嫁娶,再不相干。”

俞大夫人继续点头:“愿池大小姐觅得佳婿,前程似锦。”

“多谢夫人赠言。”

她们两人在这客气,二夫人却听傻了。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什么叫解除婚约,再不相干?

先前说的明明是……

她还没出声,池韫已经转过来,起身施礼:“二婶娘,我与俞二公子的亲事,已经分说清楚,日后他再娶什么人,不干我事了。阿韫在这里祝愿二妹,与俞二公子议亲顺利。先告退了。”

说罢,也不管二夫人张口结舌的模样,带着絮儿出了会客厅,就那样走了。

二夫人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将刚才的话品了品,也没弄清,池韫是故意那么说,还是用词不严谨。

在池韫看来,这确实是退亲,先前她闹的时候,也是口口声声退亲,他们都听习惯了。

但……

二夫人抱着一分希望,看向俞大夫人。

俞大夫人饮下最后一口茶,与俞五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起身。

“事情已毕,我们也该告辞了。”

“俞大夫人,那阿妤与二公子的事……”

俞大夫人神情自若:“这边刚刚退亲,怎好马上议亲。池二夫人见谅,我们且先回去跟当家的说一声,余下的事,晚些再说。”

“这样啊……”这话说得在理,二夫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挽留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位俞家夫人告辞。

目送她们乘坐的马车离开,二夫人在门口站了好久,忽然回身抓着三夫人问:“三弟妹,我是不是领会错了?她们这意思难道是,婚事没了???”

008章 婚事没了

池妤怒气冲冲,在屋里摔摔打打:“她什么意思?她什么意思!自己上不了台面,俞家看不上眼,就把我的亲事给搅黄了吗?凭什么啊!母亲,你想想办法呀!”

二夫人被她闹得心浮气躁,喝道:“行了!你父亲不是去探话了吗?你别这么沉不住气,俞家这样的人家,最看重的就是教养!”

池妤停下动作,忍了又忍,最后气哼哼地坐到罗汉床上,委委屈屈地道:“母亲,不是我编派她,她这人真是狼心狗肺。自她回家,我们供着她当大小姐,吃穿用度,哪一点对不起她?可她呢?但凡一句话说不好了,就大吵大闹。这也就算了,现在可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她居然一声不吭,给我们挖了这么大一个坑。这心思也太恶毒了吧?这跟家里养了条毒蛇有什么两样?”

二夫人沉着脸色,听她絮絮叨叨地抱怨。

俞家两位夫人走后,她才回过味来,那死丫头一开始就在算计。等她代二老爷承认了退亲一说,立刻拿着鸡毛当令箭,把退亲这个说法给坐实了。

他们凭什么把池妤嫁进俞家?凭的就是这桩婚约!

现在婚约解除,俞家为什么要和他们议亲?太师府势头正旺,而池家在老太爷死后不复往日荣光,二老爷不过在鸿胪寺担着个闲职,俞二公子又是那样的人才,正常情况下,池妤根本不是俞家议亲的人选。

二夫人越想越是头疼,却听池妤道:“……母亲!要不我们亲自去俞家说清楚吧?都是那个小贱人胡言乱语,跟我们没关系……”

“胡说什么?”二夫人忍不住出声斥道,“你别添乱了行吗?”

池妤刚遭到打击,又被母亲斥责,顿时就哭了:“母亲你还骂我,你不去骂那个小贱人倒来骂我,你是不是早就不疼我了?”

二夫人被她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正烦躁着,外头传来响动,有丫鬟喊道:“老爷回来了!”

二夫人急忙起身迎了出去。

“老爷!”

二老爷池亨拧着眉头进来。

他年近四十,文质彬彬。然而此时眉心叠了好几层,一脸的烦闷。

“老爷,怎么样了?”二夫人急切地问。

池妤也停了哭泣,期盼地看着父亲。

事情发生后,二夫人立刻传话给二老爷。

二老爷一听,这还了得,立马去了俞家。

他抬头看了眼妻女,叹口气坐下来。

“不成?”二夫人急了,“他们怎么能不认呢?老爷你手里不是还有老太爷和俞太师写的约书吗?”

“你还有脸说约书!”二老爷气闷半天,正没地方发泄,二夫人这么一说,他也喊了起来,“原本我们有约书在手,只要咬死了,这桩婚事就稳稳的!偏偏你要多话,说什么叔父同意退亲。这下好了,俞家不认了!”

“这怎么能不认?随口一说,哪有白纸黑字那么牢靠?老爷……”

二老爷只是冲她冷笑,笑得二夫人心里一阵阵发凉。

笑完了,二老爷道:“说什么蠢话?俞家是什么人家?当着他家人的面说出口的话,还想一笔抹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二夫人又气又急,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说我不要脸?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女儿,为了让你跟俞家攀上亲!这亲事你干了什么?都是我前前后后忙活,好不容易让俞家点了头。现在你反倒怪我头上了?”

“不怪你怪谁?”二老爷指着她道,“那丫头说要交换信物,你就叫俞家来人,这不是你蠢?一个小丫头都弹压不住,你怎么管的家?”

他站起来,气冲冲地在屋里打来回:“我一去俞家,俞家五爷立时出来相迎,还没张口呢,他便将俞家那张约书拿出来,向我讨要另一张。我倒是想否认,可俞家那态度,容我否认吗?退亲那话是你亲口说的,现在又不认,难道我们还能跟俞家打官司?结亲不是结仇!俞家我们得罪不起!”

二夫人不甘心:“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二老爷摇了摇头,心灰意冷地说:“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听到有人在说了。那丫头要为师父服丧,所以退了俞家的亲事,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你听听,人回去才多久,这话就放出来了,俞家是铁了心不想跟我们结亲!”

二夫人绝望了。

俞家就是没理由退亲,才不得不选了池妤。现下那死丫头递了个正儿八经的理由过去,他们还不借驴下坡?

池家能怎么办?出去说,婚事没解除?就算别人信了,怎么解释结亲对象换成池妤?

本以为这个女婿稳稳当当了,结果一不留神,就这么飞了……

池妤听到这里,终于确定,自己嫁不进俞家了,“哇”一声哭了出来。

“都是那个小贱人,都是那个小贱人!”她抽抽噎噎地说着,抓着二夫人的衣袖,“母亲,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

回到熙和院,絮儿还一脸迷糊。

和露倚云悄悄拉了她问:“怎么样?没事吧?真的退亲了?”

絮儿点点头。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和露不可思议地问:“没闹事?”

“没。”絮儿想了想,又道,“不好说。”

倚云不解:“什么叫不好说?你不是在场吗?”

对,她是在场,可当时的情形……

絮儿没想明白,决定还是去问一问。

她推开两人,起身往里走:“我去问小姐。”

看着她进了屋,和露倚云一脸莫名其妙。

“这妮子傻了吗?亲眼看着的,闹没闹事都不知道?”

絮儿已经进了里屋,看到池韫在摘头花,自觉上前帮忙。

她觑了眼镜子里的池韫,犹犹豫豫地开口:“大小姐,刚才您……”

“嗯?”池韫含笑看着她。

絮儿鼓足勇气问出来:“刚才您说,跟俞家解除婚约,意思是不是……二小姐也嫁不成了?”

镜子里的美人笑了,温温柔柔的,说的却是:“是啊!想拿我的婚约嫁贵婿,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009章 黄白之物

想拿我的婚约嫁贵婿,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心里也有个声音说。

池韫叹息一声,压住涌上来的负面情绪。

你看,她们现在做不到了。

“大、大小姐……”絮儿战战兢兢。

池韫透过镜子看着她:“怎么,吓到了?”

絮儿连忙摇头:“没有,奴婢只是……您既然有办法,当初为什么想不开呢?”

池韫慢慢梳理着垂下来的散发,漫然道:“就是死了一回,才突然想通了。从回到这个家,她们就刻意挑动,引我做出种种无状之事。先前我看不清,总是暴跳如雷,反倒如了她们的意。跳出来一看,不外如是。她们越是这么做,越是心虚。”

絮儿听着大小姐缓缓说道:“俞家跟她们不是一伙的,所以她们要先败坏我的名声,好叫俞家同意换人。只要明白这一点,就知道,她们其实没什么筹码。关键在于俞家,他们不想要这门婚事,却又碍于长辈约定,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倘若婚约不在了呢?”

她对着镜子里的絮儿笑了一下:“跟池二小姐结亲,俞家又不是脑门被夹了。”

絮儿不禁跟着笑了下。

她被调来伺候大小姐,自然站在主子这边。

每每看到大小姐吃亏,心急如焚。

可大小姐脾气急躁,一提到二房就生气,劝都劝不了。

不得不说,现在这个结果,很痛快。

只是……

“您这样,不就跟二房翻脸了吗?”絮儿忧心忡忡。

“翻脸了就翻脸了。”池韫漫不经心。

“大小姐!”絮儿还以为她不知道后果严重,连忙说道,“现在当家的是二房啊!不说别的,家里的产业全都在二老爷手上,就连老爷和前头夫人留下的私产,也都由二夫人管着……”

池韫摇摇头:“你以为不翻脸,他们就能把东西还我?”

“当然……”不可能。

絮儿有些泄气。

池韫把珠钗丢回首饰盒,起身推开窗。

外头清风习习,吹得她衣袂轻扬,发丝微动,黑与白形成难以言说的纯粹,仿佛下一刻就会飞仙而去。

“再说,”窗边的仙子道,“黄白这等俗物,为了它撕破脸皮,岂不是斯文扫地?”

一副不要拿钱财来侮辱我的架势。

絮儿张了张嘴,想说,大小姐您这样是很脱俗,可您这身脱俗的装扮,都是俗物堆起来的……

但瞧池韫含笑的样子,总觉得意味深长,又吞了回去。

“我累了。”池韫关上窗,“且先睡一会儿,不管谁来,都别吵我。”

“是……”

池韫很快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被无边无际的水包围了。

岸上的喊杀声既遥远又真切。

“小姐!小姐!”

“重华!”

池韫突然惊醒过来,额上满是冷汗。

入目的是雪青色的床帐,不是惯常所见。

过了一会儿,她才从梦境里抽出来。

哦,对了,她现在是池家大小姐池韫。

外间传来细细的说话声。

习过武的身躯耳聪目明,很容易听清。

“大小姐睡了?”

“是,夫人。”

“她们说婚事退了,怎么回事?”

“回夫人,大小姐跟俞家夫人换回了信物,说以后各自嫁娶,再不相干。”

安静了一会儿,那声音才又响起:“你们就这样回来了,没听二夫人说什么?”

“是。”絮儿停顿了一下,带着几分不安问道,“夫人,大小姐是不是又惹祸了?”

“没事,你只管好好服侍小姐。”

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到,很快出了门,听不到了。

池韫躺了一会儿,才慢慢坐起来。

有意思啊,大房这位无声无息的继室夫人,居然是个会轻身功夫的。

……

入夜,三夫人张氏靠在罗汉床上假寐,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

直到三老爷池利回来。

“老爷回来了。”

三夫人睁开眼,起身迎上去。

“老爷。”三夫人帮他脱下外衫,闻着这一身酒气,抱怨,“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这是喝了多少酒?”

三老爷一脸疲惫,说道:“还不是俞家那事,二哥气得够呛,跟二嫂大吵了一架,拉着我喝到现在。”

三夫人吩咐人去煮醒酒汤,回身道:“那事怎么说?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嗯,二哥去俞家探了话,现下连约书都叫他们收回去了……”

三老爷把事情说了一遍,叹道:“真是可惜,跟俞家结不成亲了。”

他真心实意的,不料三夫人却笑笑:“可惜的是二哥二嫂,跟我们没什么相干。”

三老爷愣了一下,道:“你怎么这么说?若是跟俞家结了亲,我们也沾光啊!”

三夫人服侍他换了衣裳净了面,屏退丫鬟,才道:“老爷,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二哥二嫂什么性子?只有他们占别人便宜的份,哪有给别人沾光的时候?就说这亲事,本来是大丫头的,要不是他们贪心,想昧下来,怎么会弄到鱼死网破,闹到退亲收场?不管是大丫头还是二丫头,都是你侄女,不一样跟俞家沾上亲?对我们来说有什么不一样?”

三老爷迟疑道:“可大丫头性子古怪,若是她嫁去俞家,怕是……”

三夫人冷笑,笑得三老爷心虚。

“你当二丫头就是什么好性子?不过二嫂这么多年处处遮掩而已。照我说,大丫头虽然脾气不好,倒不如他们心思歹毒。二丫头本事没几分,眼睛却长到天上去,她要真嫁去俞家,不知道是好事还是祸事。”

三老爷不悦:“你怎么这么说,到底是自家侄女!”

“就因为是自家侄女,才知道她什么底细。”三夫人不以为然,“你还记得大哥走之前,交待的话吗?他明明说过,日后家中的事你们兄弟商量着办,可这几年,二哥与你商量过吗?还有,去年你想往上提一提,需要上下打点,最后二哥拿了多少钱出来?三百两!这里是京城,三百两能干什么?请人去折桂楼吃一顿?要不是这样,你能错过机会?”

三老爷道:“这不是家中没钱吗?”

三夫人恨铁不成钢,压着声音怒道:“没钱个鬼!你知道二嫂准备给二丫头的压箱银有多少吗?五万两,整整五万两!这钱要是分一点出来,给你跑一跑官,你现在至于升不上去吗?”

三老爷被这个数目惊呆了,好半天才道:“家里……有这么多钱啊……”

010章 一家人谈什么钱

三夫人一整夜都没怎么睡。

一想到自己看到的数目,就恨得咬被角。

偏偏身边的三老爷睡得呼呼的,一点也没把她的话放心上的样子,惹得她又气又恼,忍不住伸进被子拧了几把。

睡梦中的三老爷,还以为被蚊虫咬了,伸过来随意挥了几下,“啪”一下把她的手打掉,然后翻个身继续睡。

三夫人不敢置信,想发火把他闹起来,可想到就睡在厢房里的小女儿,忍了忍,先吞下了。

睡前,听她说了五万两,三老爷想了半天:“你不是看错了吧?咱家是总共有这么多钱吧?撑着这么大一个家不容易,一时拿不出现银也是有的。”

三夫人冷笑不止:“你当我是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别人想糊弄就糊弄?我亲眼瞧见了二嫂的账册!五万两不是小数目,二嫂从去年开始,便陆陆续续清点产业。我觉着不对,前几日好不容易找着机会,翻了下她的私账,才知道账面上有这么多钱!这只是给二丫头的压箱银,他们可还有两个儿子呢,你说私下还有多少?”

说起这事,还得感谢大丫头。她先前撞柱,把家里闹得兵荒马乱,二夫人一时没留心,将账册落在了理事厅里,才叫她看到了。

这几日来,三夫人只要一想到帐册上的字,心里就跟滚油似的。

池老太爷去后没分家,三房手里只有成亲时长辈给的几处产业,一年到头能看到的钱不过千把两。谁能想到,二房手里有这么多钱!

她给女儿的压箱银就有五万两,那自个儿手里留着的呢?将来自己的女儿出嫁,又能有多少嫁妆?

“你想想,老太爷先前当了十几年的主政官,便是再清廉,手里能没钱?还有大哥,当年辗转外任,往家里送过多少东西?他们过世后,这些咱们看到过吗?”

三老爷答不上来。

可叫他去跟兄嫂闹,他又做不出,三夫人再说,就胡乱把事情一推,说道:“咱们手里无凭无据,难道我要找兄长质问?等阿嫣出阁,他们不给钱再说吧!”

三夫人气得够呛。

阿嫣十三岁,都还没开始找婆家,等出阁不得三四年过去了,他一句话就给拖了三四年!

男人可真是没心肝,自己怕心烦,连老婆孩子受委屈都不管!

三夫人心里窝火,早上三老爷起来去衙门,她都没搭理。

直到小女儿过来闹,她才强打精神,起身梳洗。

四小姐池姗才七岁,正是爱玩的时候,才吃过早饭,就闹着要去园子玩耍。

这宅子是池老太爷当年进京置下的,屋舍宽敞不说,还带了个小园子。京城地价贵,这样的宅子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三夫人心里七想八想,又琢磨老太爷留下多少家当去了。

正在神游,耳边忽然传来池姗的清稚的叫声:“大姐!”

三夫人抬头,顺着她手指看去。

但见池塘小亭内,池韫静静坐着,不知道是不是在看鱼。

听得声音,她也抬头往这边看来,见是三夫人,起身施了一礼。

三夫人只得露出笑容,带着池姗走过去。心里暗暗嘀咕,这丫头,礼节大有进步啊!跟原来两个人似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咯噔。

照理说,短时间内一个人不会有这么大的改变,难道……她一开始就是故意的?装成那个样子,让二房轻视她,然后关键时刻捅上一刀。

不能吧?十六岁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的心计?

话说回来,她那天说的话,可不像没见识的小姑娘。

说起来,那位凌云真人,谁都说是个真正的高人。这丫头跟了她九年,养成这样也不奇怪啊!

三夫人脑子里乱糟糟的,胡思乱想了一通,直到被桌上的小食吸引了注意力。

白瓷小碟内,盛着细致的糕点,一朵朵如同盛开的芍药,不但好看,还透着香甜的气息。

池姗毕竟年纪小,瞧见甜食就挪不开眼了。

池韫微微一笑,示意身边的丫鬟取了一块给她。

“谢谢大姐。”池姗欢喜地道谢。

见她对自己女儿和气,三夫人也跟着放松下来。

“这点心倒是从未见过,阿韫从哪里买来的?”

池韫含笑道:“是我叫人做的,南边的小食,想必三婶娘未曾见过。”

三夫人惊讶:“你还会做这个?”

池韫“唔”了一声:“只是见人做过。”

三夫人赞叹:“南边的小食果然精巧。说起来,我们家祖籍也是南边的,搬来多年,倒是忘了风俗。”

池韫笑而不语。

三夫人心里装着事,见她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不免有几分疑惑。略一斟酌,问道:“阿韫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池韫扬了扬眉,笑问:“三婶娘在说什么?”

三夫人昨天亲眼所见,实在不相信她是无意为之。便道:“咱们与俞家的亲事退了。”

池韫“哦”了一声。

三夫人不死心:“你知道会这样?”

池韫奇怪地看着她:“信物是阿韫亲手交还的,这亲事当然退了。”

三夫人忙道:“是阿妤那边,俞家没有议亲的意思了。”

池韫还是“哦”了一声,点点头。

“现在三婶娘说了,我知道了。”

三夫人摸不透她什么态度,既不惊讶,也无欣喜,好像不相干似的。

难道昨天她是无意的?不可能,要是真是这样,为什么再三追问二夫人,让她说出决无反悔这种话?

“你二婶娘现在很生气,二房昨天闹得厉害。”

池韫点点头:“能够理解。”

“你就不担心?”

池韫不解:“我应该担心什么?”

三夫人想了一晚上的话,脱口而出:“你父亲留下来的东西,可全都在二房呢,这都是准备给你的嫁妆,你就不想拿回去?”

池韫终于露出惊讶的神情。

三夫人心里一阵舒畅。

叫你装!现在忍不住了吧?

不料,池韫说道:“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阿韫还未出嫁,这嫁妆自然由长辈掌管。再说,钱不钱有什么重要的,一家子平安喜乐才是好。”

“……”

三夫人咽下一口血。

这死丫头,说的什么鬼话!

011章 家和万事兴

鬼话还不止一句。

三夫人木着脸,听池韫语重心长、慢悠悠地说着。

“俗话说,家和万事兴。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骨肉难分,便是上下牙都有磕碰的时候,哪能记仇呢?先前阿韫与二叔二婶有些龃龉,不过已经说开了,也就没事了。父亲去世的时候,我不在身边,那些东西交给二叔打理也是应当。再说,阿韫年纪尚小,不如二叔稳当……”

池韫看了眼杯子,絮儿立刻续上茶水。

她喝了一口,继续道:“二叔二婶也是疼我,那些产业,叫我一个没出闺的姑娘亲自掌着,总归叫人不放心,若是叫人欺瞒了去可怎么好?有他们帮忙,我不用费心,不是省事多了吗?”

三夫人在心里呵呵两声。

她可真是会劝自己,也不知道先前跟二房闹死闹活的人是谁。

这死一遍还能换个脑子?

池韫话音一转,关切地道:“阿韫知道,三婶娘也是疼我,不过这种话,以后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不然,叫别人听了,误以为三婶娘在挑拨,那就不好了。”

“……”

三夫人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

池韫抿嘴一笑,继续道:“三婶娘那么说,好似二叔二婶会贪我嫁妆似的。旁人听风就是雨,少不得流言四起。到时候一问两问,问到三婶娘这里,您岂不是里外不是人?再说,咱家能有多少钱呀!为着那么点东西争来争去,不是叫别人看了笑话吗?”

听到这里,三夫人心思一动。

这丫头,莫非以为东西不多,才不想冒险?

她往旁边瞅了瞅,丫鬟正带着池姗在九曲桥上玩耍,周围也没有旁的人。

便压低声音:“阿韫,你知道你二婶给阿妤准备的嫁妆有多少吗?”停顿了一下,加重音调,“五万两!这还只是压箱银,再加上打家具,做衣裳……呵呵,就你二叔那个闲职小官,哪里挣来的五万两?还不是老太爷和你父亲留下的。老太爷暂不去说,你父亲向来精通经营之道,多年外任,不知道往家里捎了多少银子,这五万两怕有大半是你父亲挣回来的。”

池韫眨了下眼,重复:“五万两?”

看她惊讶的样子,三夫人终于慢慢吐出胸口堵着的气。

吓住了吧?跟着凌云真人四处云游,虽说不愁吃穿,但修行之人,肯定不会铺张浪费,几两银子就能过一整个月,听到五万两还不吓呆?

池韫又眨了下眼,终于道:“三婶娘莫不是在逗我吧?咱家能有五万两的现银?”

“当然是真的!”三夫人神情严肃,“你二婶为了阿妤的嫁妆,已经忙了一年多了。至于你以后出嫁,还不知道能不能有五千两。”

按京中惯例,官家小姐出嫁,有五千两就算体面了。

要不怎么三夫人想着那五万两,心里就跟蚂蚁爬来爬去似的,坐都坐不住。

池韫却只是笑笑,仍旧慢悠悠道:“三婶娘,凡事都要讲证据,你说五万两就五万两?咱家怎么看都不像有五万两的样子啊!”

三夫人刚要张口,马上被她堵了回去:“这话您说出去,别人也不会信,到时候还得说您诬陷兄嫂。家里有这么多钱,那得花在哪儿?算了吧,别再提了,家和万事兴嘛!”

说着,她叹了口气,起身唤道:“絮儿,我们回了。”

“是,大小姐。”

三夫人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她扶着絮儿走远了。

好半天,三夫人才“哈”一声,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说了半天,她倒数落上我了!这哪里是侄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婆母呢!”

三老爷那里说不通,池韫这边又不信,三夫人憋了一肚子气。

吃过午饭,歇晌的时候,在床上翻来覆去。

当了十几年的妯娌,她很清楚老二那一家是什么人。

到自己女儿出嫁,公中能出五千两就不错了。

要是以前,这个数她也满意了,可自从知道池妤的嫁妆有五万两,三夫人怎么想怎么恨。

魏家小门小户,当年二夫人进门,就一点薄薄的嫁妆。

池妤的压箱银,只能是老太爷和大老爷攒出来的。

这钱三房都有份,凭什么叫二房得了去?还让二丫头带去婆家!

可是,光她一个人恨,有什么用呢?

已经好几天休息不好了,她终究不抵睡意,迷糊了过去。

心里有事,睡也不安稳,三夫人的梦中,各种场景话语来来去去。

一时是账册上的字,一时是二夫人和池妤,最后是池韫坐在亭子里跟她说话。

“三婶娘,凡事都要讲证据,你说五万两就五万两?”

“家里有这么多钱,那得花在哪儿?”

“这话您说出去,别人也不会信,到时候还得说您诬陷兄嫂。”

三夫人一个激灵,突然惊醒过来:“哎呦,我的娘!”

“夫人!”丫鬟急急忙忙走过来。

“别吵别吵!”三夫人不耐烦地拿扇子拍了拍,自言自语,“说的对呀!既然有这么多钱,肯定有花的地方。没有证据,谁来都不会信。”

“夫人?”

三夫人回过神来,挥着扇子使唤:“到前头找骆七,叫他来见我。”

……

看到厨房送来的汤羹,絮儿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把燕窝换成银耳,以为我们认不出来吗?”

送汤羹来的仆妇笑道:“絮儿姑娘说哪里话?我们怎么敢做这种事?今天本来就是银耳羹。二夫人说,家中开支太大,得省着花。”

“再省也不能省小姐啊!难道一碗燕窝也吃不起?”

“还真是吃不起。”仆妇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却不客气,“大小姐跟俞家退了亲,二夫人忙着去给俞家赔罪呢。这赔罪可不得送礼吗?”

絮儿信了才有鬼,俞家巴不得退这个亲,需要二夫人赔什么罪?

她还想再说,却被人叫住了。

“絮儿!”一个全身素净、娇小柔弱的妇人不知何时到了廊下。

“夫人!”絮儿满心委屈。

大夫人丁氏淡淡笑了笑,对那仆妇道:“知道了,你去吧。”

仆妇施礼退下。

丁氏柔声对絮儿道:“日后自己做,等会儿你到我那里拿燕窝。”

“是……”

看着丁氏回身进屋,池韫关上窗门,若有所思。

这位大夫人到底是什么路数,明明会武功,为什么躲在内宅里被人辖制?

她本想退了婚事就走,如今心里埋下这个疑团,倒是不想走了。

012章 银子花在哪了

太阳正好,池韫唤来三个丫头,让她们搬出书来晒一晒。

大老爷走后,几箱子书没人打理,若是返潮生虫,不免可惜。

絮儿晾好了书,回到屋里,却见池韫正在书桌旁写字。

她坐姿极正,提笔垂目,仿佛先生在教学一般标准,只是写得极慢。

絮儿探头看了一眼,低呼一声,真心赞叹:“大小姐的字真好看。”

池韫看了她一眼,问:“念过书?”

絮儿不好意思地回道:“只认得几个字,以前夫人管账的时候,帮着记一记。”

池韫点点头,不再说话,低头继续写。

这具身体习过武,却没怎么写过字,落笔不免有几分滞涩。

不过没关系,她身体康健,只要持续练习,很快就能恢复。

写了约摸半个时辰,她终于停下来,吁了口气,慢慢揉着手腕。

絮儿知趣地端上茶来:“大小姐歇一歇。”

池韫“嗯”了一声,起身走到窗边。

廊下,有个嬷嬷正跟丁氏说着话,一脸气愤。

丁氏却神情淡然,好言安慰了几句。

待两人进了屋,池韫无声笑了一下。

她原以为,与二房翻了脸,日子会不好过。

没想到,这个原以为胆小怕事的继母,竟挡在了她前面。

熙和院是受到了为难,但她却没有感受到。因为种种怠慢,在丁氏那里得到了补足。

仔细想想,自从池大小姐回来,这位大夫人也算善尽继母之责,除了没有帮她出头争婚事,日常生活上的照应,并无轻慢。

池韫心念一动:“絮儿。”

“奴婢在。”

“夫人娘家是哪里的?”

絮儿回道:“就在京城啊!舅老爷早年中过举,后来游学的时候遇到山贼,伤了腿,便在华亭桥那边开了间笔墨铺子。”

“哦。”池韫若有所思。

京城土著,小康人家。

现在的池家,娶这样的不奇怪。可大老爷是池家三兄弟里最出息的,那会儿都快升上四品了吧?算是高官了,完全可以娶一个家世更好的。

这其中有什么考量,池韫身为女儿,不好细问。何况絮儿年纪尚小,恐怕也不清楚内情。

池韫话音一转:“我久未归家,对京城的事极其陌生,你来说说,可有什么新鲜事?比如……新帝?”

……

池二老爷心情烦闷。

以为跟俞家的婚事铁板钉钉,早在几个月前他就把牛皮吹出去了。

结果出了这等变故,惹得他被同僚好一阵嘲笑。

二老爷一向自视甚高。虽然自身品阶不高,但池老太爷当年风光无限,他也曾经被人唤过相府公子。

如今这般,简直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下了衙,他也不想回家。

婚事落空的池妤整日摔摔打打,二夫人则拉长个脸,说话带刀子似的。

他在衙门已经够憋屈了,回家还得看妻女的脸色。

亲随驱了车过来。

二老爷心中一动,说道:“去醉太平。”

亲随迟疑一瞬,委婉地道:“老爷,夫人让您早点回家!”

二老爷不以为然:“早点回家干什么?又听她指桑骂槐吗?男人在外面的事轮不到她管,去醉太平!”

“是。”

醉太平是一间酒楼。

京城各大酒楼,各有知名之处。比如折桂楼最出名的是菜色,永乐楼舞乐最佳,醉太平则以景闻名。

二老爷进入醉太平时,一个帮闲模样的男人跟了进去。

这男人就是三夫人使唤来的骆七。

京城这样的地界,汇集天下精英,各大酒楼为了吸引客人,各出手段。

比如醉太平,它并不是寻常酒楼的样式,而是一座修建得十分雅致的园子。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如同一座小型的宫院。

其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骆七帮闲打扮,酒保小二们都以为他是哪个老爷带来的,任他穿庭过院。

“嘿,在醉太平随意玩上一晚,怕得要几十两银,二老爷可真是有钱!”

骆七一边嘀咕,一边寻找二老爷的行踪。

二老爷并没有在前头寻欢作乐,而是连穿数个庭院,进了后园。

骆七也想跟进去,却被拦住了。

他好说歹说,对方都不肯放人。

只道:“便是你家老爷进了这里,也得亲自出来领人。”

骆七没法子,只能在附近转悠,等二老爷出来。

这一等两等,竟让他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

二老爷没过多久,便独自出来了。

骆七愣了下,才进去这么一会儿,菜都没上齐吧?

还有,他身边的亲随呢?

骆七直觉有问题,看着二老爷从侧门出去,悄悄跟了过去。

此处已经不设宴席,只有寥寥几个赏景的客人。

骆七跟着二老爷一路疾走,直到吹弹的声音传来,才明白过来。

这是伎子们居住的地方。

二老爷进了其中一幢楼。

……

“什么?!”三夫人差点把手里的扇子给折了。

骆七躬身站在她面前,语气肯定:“小的没看错,二老爷在那楼里歇了半夜,直到醉太平要关门了才出来。”

他伸出手:“您看,小的在草丛里躲了半宿,手上全是蚊子叮出来的。”

三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挥手让他遮起来。

先前被池韫的话提醒,她就想,老二家藏着那么多银子,能忍住不花吗?私底下肯定悄悄地花!

她猜过买田地,收古董字画,就没料到二老爷会藏娇!

想到二夫人的脾气,三夫人眉飞色舞。

“二哥瞧着老实,没想到私底下干这样的事。二嫂知道还不气死?”

在屋里转了两圈,她吩咐:“你继续跟,弄清楚那楼里的是谁,还有二老爷几日去一次,一次待多久。”

“是。”

三夫人心情舒畅,吩咐贴身侍婢:“拿二两银子给骆七,在外头难免花费。”想了想,又说,“醉太平不是一般的地界,拿五两来吧。”

骆七喜不自胜,连声道:“夫人放心,小的一定尽心办事。”

……

另一边,池韫也是一脸惊愕。

“你说什么?陛下登基前是……是宜郡王?”

絮儿被她吓了一跳,茫然道:“是啊……”

013章 不快活

絮儿说道:“三年前,先太子外出求学的时候,遭了海盗。先帝听说这个消息,身子就不好了。没过多久,宜安王过继到先帝名下……”

池韫闭了闭眼。

醒来听说已经是天佑三年,她便以为,太子登基为帝了。

没想到,新帝竟是宜安王。

想想也是,会叫整个无涯海阁陪葬的祸事,目标必然不小。

是她太乐观,以为太子逃过了这劫。

“无涯海阁呢?”她问,“后来怎么样了?”

“无涯海阁?”絮儿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哦,是太子求学的那个书院吧?就是那里遭了海盗,听说都烧没了。”

“可有剩下什么人?”

絮儿茫然摇头:“奴婢不知。”

她一个丫鬟,哪里知道那么多事。会知道无涯海阁遭了海盗,也是先太子的缘故。

池韫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那……无涯海阁的山长,玉衡先生呢?”

“哦,这个奴婢知道!”絮儿急忙答道,“玉衡先生遇难于同一日,这几年的祭日,有好多读书人会去五松园祭拜。”

“……”

池韫木木地想,她在期待什么呢?祖父中箭是她亲眼看到的,当时已经没了气息。

原以为,太子登基了,祖父也算死得其所。

没想到,那场较量,无涯海阁一败涂地。

祖父死了,太子死了,她……也死了。

书院付之一炬,两代人的心血就此烧为灰烬。

既然什么都没了,为什么老天又让她活过来?

这多出来的人生,意义何在?

“大小姐?”

池韫回过神,倦倦道:“你去翻一翻书,别晒坏了。”

“是。”

……

没过几天,骆七又来禀报。

“夫人,小的找到人打听了。有个闲汉,平日在醉太平帮闲为生,他说那楼里住的是个舞伎,名叫小怜。二老爷每隔三五日便会去一趟醉太平,这几日不知为何,几乎日日都去。”

三夫人笑眯眯:“这有什么奇怪的,男人嘛,最怕烦心,与其回家看黄脸婆的脸色,不如沉醉温柔乡。谁叫最近二嫂心情不好,总是拉着个脸呢?”

她扬了扬手里的团扇:“还有什么,你继续说。”

“是。二老爷定期去醉太平,已经有一两年了。不过瞒得很好,那闲汉也只知道,小怜有个相好,出手很是阔绰……”

“等等!”三夫人问,“出手阔绰,这是送了小怜什么好东西?”

骆七回道:“闲汉说,那小怜,衣裳只穿纤云阁和锦绣坊的,胭脂只用点绛阁的,首饰不是老盛家就是龙凤楼。听人说,她屋里铺的地毯,都是波斯来的,金玉摆设,比大家小姐的闺房还要气派。”

三夫人咋舌:“二哥可真舍得。纤云阁的衣裳,咱家一年到头,也只做一回,都是出门才穿的。”

她越想,嫉妒之火燃烧得越旺。

纤云阁和锦绣坊是京城最好的成衣铺子,一件便要几十两。点绛阁的胭脂,也是独一份的,自己上回买了一盒蜜膏,都不舍得用。老盛家和龙凤楼的首饰,手艺最好,样式最新……

二老爷疯了吗?这样供着一个伎子,一个月不得几百上千两?

三房一年到头才见到多少钱?亏得老三那个傻蛋,还想着不跟二哥计较!

三夫人愤愤地拍着扇子。

现在她很不快活,迫不及待要让二夫人更不快活,好让自己快活快活。

“得想个法子啊……”她喃喃道。

……

自从跟俞家的婚事告吹,二夫人已经许久没出门了。

别人都知道自家要跟俞家结亲,忽然就退了,还怎么见人?

她都能想到,会听到什么闲言碎语。

再加上,池妤的婚事也是真的难。

要说她的阿妤,相貌算得上佳,礼仪也是请专人教的,家中亦是世代书香,怎么婚事这么不顺?相中了哪家,托人探探口风,总是没了下文。

阿妤哪里就配不上他们?

二夫人百思不得其解。

“许是姻缘没到吧。”三夫人口中如此宽慰。

心中却呸了一声。也不看看你相中的都是什么人家,不是名门望族,就是朝中重臣,而且庶子还看不上,非得要嫡子。

池二小姐人前装得再好,一起玩的小姐妹总能看出点什么吧?

那般人家,眼睛哪个不厉害。

三夫人瞅着二夫人,试探着开口:“二嫂,我这有点事,想找你讨个主意。”

二夫人恹恹的:“说吧。”

“是这样的。老三衙门里,有个老主簿要退下来了。我们想活动活动,是不是能顶上去……”

二夫人叹了口气:“三弟妹,家里什么状况,你是知道的。老太爷当初是留下不少产业,可大部分都在老家,进项其实不多。咱们又不是不孝子孙,不好卖田卖地。三弟想往上走一走,我们做兄嫂的当然要帮忙,只是账上能拿出来的钱实在不多……”

“能有多少?”三夫人忙道,“我们夫妻攒了这些年,手头也有一点,如果二嫂能补贴一些,或许就够了。”

二夫人沉吟:“三百两?再挤一挤,五百两好了。”

见三夫人垂下脑袋,二夫人语重心长:“三弟妹,家里实在腾不出钱。这五百两,还是我们从私账上省出来的。去年你们也说要跑官,拿过一回了,我们也没多少余钱。要不,这次就算了,我们攒个几年,一次拿几千出来,或许就成了。”

三夫人挤出笑容:“二嫂这么说也有理,只是这机会错过实在可惜……”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看你二哥,这么多年,不也没升上去吗?要是有钱,我们怎么不活动活动呢?”

三夫人口中应是,心里已经破口大骂。

老二升不上去,分明是自己做事马虎,叫上头抓了错处。这说的什么鬼话!

不,说她说鬼话,那是侮辱大丫头!

三夫人深吸一口气:“是,二嫂说的是。”

……

两天后,刚刚入夜,有人狂奔而来,敲响了池家的大门。

“池二夫人!池二夫人!您家二老爷在醉太平被人打啦!”

014章 打起来

二夫人正在卸妆,听到消息,差点把妆盒给打翻了。

“什么?怎么会被人打了?人呢?”

进来报信的婆子道:“回夫人,在醉太平,说是吃酒的时候起了争执……”

二夫人愤愤地一拍桌:“我说他这些天怎么总不回家,说什么衙门在清点,事情多回不来,敢情就是去吃酒!”

包嬷嬷忙劝道:“夫人,这些事等老爷回来再说吧,赶紧把人接回来要紧。”

又问:“老爷伤得怎么样?如今可好?”

那婆子回道:“报信的人说,他来的时候还在打,不知道现下如何。”

二夫人一听,那得赶紧了,万一打出好歹来可怎么办?

可她一个妇道人家,打架这种事……

“叫阿琰来?不行不行,他正在用功,何况这是大人的事。叫三弟,对!赶紧去叫三弟!”

二夫人才吩咐,那边三老爷夫妇已经急匆匆赶来了。

“二嫂!”三夫人快步进屋,连气都没喘匀,“这怎么回事?我们正要歇息,就听说二哥出事了。”

二夫人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他们夫妻这么顺眼过。

她急忙道:“现在还不清楚,传话的只说被人打了。既然三弟来了,就赶紧去看看吧,先把你二哥救回来。”

“二嫂说的是,迟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三夫人顺着她道,“二嫂你赶紧换衣裳,我们马上去。”

“对对对。”二夫人急忙忙换衣裳去了。

三夫人瞧见散乱的妆奁,伸手拿过一盒妆粉。

很寻常的瓷罐子,打开来一闻,鼻端萦绕着一股柔而不腻的淡香。伸指拈了拈,她嘴边露出冷笑来。

敢情这也是点绛阁出的,连外头的罐子都给换了,防的是谁?

二夫人出来时,三夫人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

“走走走,希望二哥没事。”

三人到了醉太平,骆七找来的人领着他们一路往侧园去。

眼看越走越偏,二夫人觉出不对来。

“这是去哪?老爷不是在吃酒吗?”

那人道:“池二夫人您不知道,这里也有酒吃的。”

前面确实有几幢亮着灯的小楼,里头传来隐隐的丝竹之声。

可跟热热闹闹的前头比起来,未免冷清。

二夫人心中浮起不详的预感。

……

小楼里,二老爷“哎呦”叫了起来。

正俯身给他擦药的美人,吓得一缩手。

“疼吗?”

当然疼!二老爷呲牙咧嘴,不过美人柔情款款,眼含热泪,一副为他心疼的模样,再疼也放柔了声音。

“还好,没事。”

美人再度俯身,一边擦药一边抱怨:“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莽汉,不过撞了一下便动手!还好没伤到要紧地方。”

二老爷道:“外地来的,不懂规矩。也不想想,京城这地界,到处都是达官贵人,他惹得起?还好遇着老爷我,不跟他计较。”

美人柔柔一笑:“老爷是斯文君子,也只有您这么宽宏大量。”

二老爷被她一捧,顿时飘飘然。

“这是当然。我家老太爷还在的时候,总叫我们兄弟谦和礼让,这才叫相府门风。”

又拉出池老太爷来,好一阵吹嘘。

要说今天,二老爷也是倒霉。

才进醉太平,路上有人迎面而来,不过撞了一下,便揪着他不放。

二老爷偷偷来这里,自然不想声张,只想赔钱了事。

不料那人硬说他拿钱砸,瞧不起人。

等醉太平的人过来,二老爷已经擦出了好几道伤口。

伤倒是不重,只是……

“老爷,您这样子,回家可怎么说啊?”

听她这么一说,二老爷也犯起了愁。

说吃酒摔伤了?可他跟家里说,近日在衙门清点祭器呢!

不然,就说天太黑,不小心摔的。

二老爷正在琢磨,就听外头传来骚乱。

亲随惊慌的声音传进来:“夫人?您怎么来了?”

二老爷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门就被人推开了。

三夫人的声音响起:“看,二哥在这!”

二老爷转过头来,留着两块青紫的脸上满是惊愕。

“夫、夫人?”

……

二老爷吃惊地看着屋外的人。

二夫人吃惊地看着屋里的人。

三老爷吃惊地看看屋里,又看看屋外。

只有三夫人兴奋地抓紧了手里的扇子。

她可真是个天才!

找人寻衅跟二老爷吵架,然后奔回来报信。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把二夫人骗过来了。

当场捉奸,二嫂这性子,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

打起来,赶紧打起来!

好一会儿,二夫人才踏进屋子。

她先看了看二老爷所谓的伤,再看了看他跟前的美人,最后盯着桌上的酒菜。

这里果然有酒吃啊!

“夫人!”二老爷反应过来,急忙将美人一推,起身向她解释,“你怎么来了?我、我就是跟人过来吃个酒……”

“跟人?跟什么人?”二夫人看向美人,冷冰冰道,“跟她吗?”

“当然不是!”二老爷矢口否认,“是个同僚,他早一步回去了。我……”

“二哥!”三夫人打断她的话,一脸气愤,“你怎么能这么做?二嫂听说你被人打了,急忙赶过来,多关心你啊!结果你就在这喝花酒?”

“我没有喝花酒!”二老爷现场编瞎话,指着自己的脸,“你们看,刚才有个疯子,把我撞成这样,就借小怜的地方上个药……”

“二哥你连她的名字都知道!”三夫人尖声。

二夫人一听,可不是吗?如果只是来上个药,问什么名字?再说,醉太平里多的是跑堂,用得着来这上药?这么偏,路上就得走好远!

再看酒席,分明是待客用的。杯子摆了两个,上面还有唇脂印!

二夫人的怒气急速积蓄中。

成亲二十年,家里连个妾都没有,她还以为池家家教好,自家老爷持身正,每每在别家夫人面前得意。

不想,他是没往家里领,可在外头藏着呢!

“池老二!”二夫人尖叫一声,扑了上去,“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我在家里给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你在外头金屋藏娇?”

她一把扯住小怜的衣袖:“绵绣坊的衣裳,她一个伎子穿得起?是不是你送的?说!”

015章 老实人

二老爷哪里敢承认,支支吾吾的。

“你说哪里话?怎么可能,也想太多了……”

那小怜一看不对劲,笑着说道:“这位夫人,奴虽是伎子,但挣的钱可不少。您到外头打听打听,京城各大酒楼的歌姬舞伎,一晚上收的打赏有多少。几件衣裳,我们还穿得起。”

二夫人愣了下。伎子有多少收入,她一个官家夫人,还真不清楚。不过,偶尔也会听说,那些勋贵富商,为之一掷千金的事。

三夫人一听,感觉不好,当即大声叫起来:“你这身衣裳,我上回在锦绣坊看过,用的是刚出的金丝锦,最起码要一百两吧?还有你头上的金钗,上面的宝石成色这么好,没有几百两拿得下?手上的镯子,这样的玉色……全身上下,一千两打得住吗?你总不会只有这身行头?打赏再多,经得住你这样花?”

三夫人算盘打得啪啪响,就因为手头银钱不多,她平日看衣裳首饰,都是紧着花,算得清清楚楚。现下派上用场了吧?

她这一提醒,二夫人像是找到了证据,揪着二老爷喊:“池老二,你还敢说不是!你上回说应酬要钱,非得拿走那几个庄子,是不是就花在她身上了?”

“夫人、夫人……”二老爷连连求饶,“没有,真没有……”

“没有?你敢拿账册出来吗?”

被三夫人点醒,二夫人转头四顾,越看越是冷笑不止:“嚯,我还真不知道,这当伎子的,过得比王公贵族还体面。瞧瞧这一屋子的古玩摆设,比我们强多了。”

忽然,她看到一件东西,眼睛大睁,指着那物:“那不是我私库里的吗?你什么时候偷出来的?”

再看,又发现了几件眼熟之物,二夫人歇斯底里起来:“池老二,你偷我的东西养伎子!我跟你没完!来人,来人!把这贱人身上的东西扒下来!”

池家下仆冲进来,接着,醉太平的人也冲进来,拉扯的拉扯,打架的打架,闹哄哄的,还引来了其他客人。

三夫人兴奋得拽着扇子直敲大腿。

居然有这么一出,真是料想不到!

原以为,让二夫人发现二老爷养伎子,就能看场好戏。

哪想到,二老爷比她以为的还要荒唐。

偷自家夫人的私库养伎子,真亏他做得出来!

等下,这样说的话……

“二哥,二嫂,别打了……”三老爷手足无措,蠢蠢欲动想上去拉人。

可他被三夫人扯住了。

“夫人?”三老爷莫名其妙。

三夫人斜睨着他:“池老三,这个时候,你就想着劝架?”

三老爷道:“不劝架还能怎么样?这丢的是我们池家的人!”

三夫人气极反笑:“你怎么就老实成这样?”她指着这屋子,“如果这些东西,是从二嫂私库里偷出来的,那二房藏了多少宝贝?我前两天还去探二嫂的口风,问他们能不能帮你活动活动,你知道他们怎么说的吗?五百两!还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现在你看这些,哪件的价值低于五百两?”

三老爷这才回过味来,问她:“他们真是这么说的?”

三夫人气得踹他一脚:“想想平日你二哥跟你哭穷的样子!”

这么一想,三老爷眼睛慢慢地红了。

可不是吗?每回提到钱的事,二哥就长吁短叹的,结果自己在外头养伎子。还有这些物件,当初二嫂进门有多少嫁妆,家里人都清楚,她哪里攒下来的?

他们揣着这么多钱,却连帮他活动活动都不肯。要是上回能出钱,他现在早就升上去了!

三老爷一直觉得自己怀才不遇,当初老太爷还在,他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现在衙门里,他干的活最多,升迁就没份!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别人欺负就算了,连自家人也欺负?

三夫人又加了一句:“池老三,今天这事你要还能忍,我就服了你!回头我便带着阿嫣阿姗回娘家去,省得说我坏了你兄弟情谊!”

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三老爷满腔不忿,如同弓弦,瞬间拉满。

然后,箭就射出去了。

他大喊一声,声音瞬间压下了所有人。

“二哥!你给我说清楚,这些东西哪来的?!”

“……”

二夫人停住了扭打,池家下仆愣在那里,连醉太平的人都停了下来。

三夫人站得近,被这大嗓门吓得一哆嗦。

我的天,池老三说话还能这么大声?

三老爷愤怒满值,大步走过去,一把扯开二夫人,亲自揪住二老爷的衣领。

“二哥,你先前怎么跟我说的?说二嫂对你管得紧,一个月手头只有十几两应酬的钱;说父亲留下的产业,全都拿来补贴了老家的族人;说你们为了撑住这个家,每个月都得拿私账补贴;还说家里拿不出钱让我打点,对不起我。你还真是对不起我!拿三百两给我打点升迁的事,自己一个月花着几千两养伎子??”

三老爷越说越大声,眼神像要吃人似的,一屋子人都被吓住了。

“老、老三,三弟……”二老爷心惊胆战。

从小他就没把这个弟弟放在心上,只会闷头读书,说什么都信,好骗得很。

没想到,他真发起火来这么吓人。

二夫人也被吓住了。

刚才她恨不得吃了二老爷,现在一瞧三老爷的架势,又担心他真动手打人。忙小声劝道:“三弟,三弟你别激动,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三老爷猛地转过头来,通红的眼睛瞪着二夫人。

“二嫂,从你进门,我对你够敬重吧?我们一家对你都够敬重吧?可你就这么对我们?”他伸手指过去,“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你说都是你私库里的,那我要问问,你私库里哪来这些东西?你可别说是嫁妆,你们魏家要是有这个钱,用得着隔几个月就上门打秋风?!”

二夫人呆住了!

三老爷甩开二老爷,站在厅堂里,严声道:“你们要是有良心的话,就想一想大哥临终前的话!他叫我们兄弟互相扶持,这就是你们的扶持?!”

三夫人崇拜地看着三老爷。

天老爷,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嫁的男人这么帅过!

016章 无心插柳

池韫根本没想到,她随意点了两句,三夫人居然就进化成了宅斗小能手。

更没想到,三老爷这个老实人,因此变身进阶,大闹了一场。

夜定人静,池家众人即将安睡,此时宅子却沸腾了起来,闹哄哄的声音传到熙和院。

絮儿出去探了消息,一脸兴奋地回来了:“大小姐!二房和三房闹起来啦!”

池韫这几日有点恹恹的,闻言只“哦”了一声。

絮儿又道:“说是二老爷贪了家里的钱养伎子,现在三老爷要查账!咦,这是来请我们夫人吗?”

没一会儿,大夫人丁氏伴着人过来了。

“阿韫,你睡了吗?”

池韫命絮儿开了门,起身见礼:“夫人。”

丁氏伸手托了一把,说道:“你二叔三叔,现下有些事要说清楚,其中还关系到你父亲的遗产,故而来请你。你要不要去听听?”

池韫对池家的产业并没有兴趣。她不是真正的池大小姐,不想贪这份家产,便道:“夫人是父亲的配偶,比我更名正言顺,您去听就好。”

丁氏却道:“阿韫,我的余生,你父亲早就安排好了。你是你父亲唯一的骨血,那些本该留给你的,你不去,我不好处置。”

听着这话,池韫心头掠过疑惑。

什么叫余生早就安排好了?这位大夫人,在池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怎么好像置身事外似的?

“走吧。”丁氏又道,“我与你一同去。”

她都这么说了,池韫只得打起精神。

“是。”

三夫人的贴身嬷嬷领着两人去往理事厅,路上将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三房能够把这事给揭出来,多亏了池韫提点,因此这嬷嬷对她们十分和善,讲得清清楚楚,毫无保留。

池韫听罢,啼笑皆非。

这可真是,二房自己作死。

三夫人那计策,不过让二夫人发现二老爷金屋藏娇,闹上一场而已。

哪里想到,二老爷居然敢偷二夫人私库里的东西,这下子,他们贪了公中财物的证据,就这么明明白白摆出来了。

三老爷这样的老实人,最认死理,一朝醒悟,更是不依不饶,恨不得从二房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当日她点拨几句,只是给三夫人一个方向。谁知,这势就养起来了。

现在势已成,大房三房联手对付二房便是顺势而为。

池韫心中感叹,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当初形势一片大好,最终无涯海阁成了灰烬。如今并未用心,却轻易扭转了局面。

天意究竟为何,当真捉摸不透。

……

池韫与丁氏到了理事厅,里头气氛沉闷。

二老爷垂头坐着,一言不发。二夫人又是生气又是懊恼,一时瞪着二老爷,一时又恨恨地瞟向三房两口子。

三老爷沉着脸坐在对面,手里握着茶盏却没喝。三夫人心情极好,笑眯眯地打着扇子。

闹成这样,两房的子女都没睡,小的让奶娘看着,在隔壁等。大的守在门口,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看到池韫过来,池妤呸了一声,恨恨扭过头去,根本没有行礼的意思。

池韫视若无睹,在他们见过丁氏后,施礼:“大哥,二哥。”

大公子池琰冷淡地嗯了声,二公子池璋则回了礼。

池琰是二房的长子,池璋则是三房的。一个十七,一个十六,只差了一岁。

池琰像二夫人,生了张圆脸,性子却高傲。池璋更像父亲,却长了个美人尖,凭添两分风流。

两人都是大小伙子了,哪会看不出形势。池璋明显比往日更热情些,对她们道:“父亲母亲正等着伯母呢,快请进。”

三夫人听得声音,已经起身相迎。

三老爷也肃容行礼:“大嫂。”

二老爷不情不愿,勉强起身:“大嫂。”

二夫人更是敷衍,只随意屈了屈膝,连叫都没叫出来。

丁氏瞧在眼里,却没任何不悦,只笑着回了礼。

待池韫也见过礼,她道:“时候不早,孩子们该歇息了。你们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吧,别让他们跟着不眠不休。”

“是。”三老爷一板一眼地道,“打扰大嫂与阿韫了,只是这事,与你们切身相关,不得不请来。”

三夫人回身,叫仆妇将一摞账册抱了来,放到茶案上。

他续下去:“当日父亲去世,并未给我们分家,只将家业交给了大哥。不想大哥英年早逝,剩下我们两兄弟。先前我从未怀疑二哥,想着二哥既是一家之主,掌着家业就是。不料……”

他将目光投向二老爷,冷哼一声。

二老爷被他哼得不快,可刚刚被抓了把柄,又没底气哼回来,不自在地摸了摸胡须。

“事到如今,我们兄弟生隙,还是分家得好。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休想再占别人的便宜!”

二老爷听着不顺耳,强辩道:“老三,你怎么这么说?你也说我是一家之主,难道没有权力处置家中财产吗?何况,大哥走了,继承宗祀的人是我,这家业本来大部分就是我的!”

三老爷冷淡说道:“我不是说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你是宗子,就分走你那部分,我不贪你的!”

“什么叫不贪我的?”二老爷叫道,“现在是你怀疑我贪了你的,然后闹着分家。这传出去也太难听了,以后我还怎么见人?”

“二哥也知道不好见人?”三老爷讽刺地看着他,“可惜晚了!刚才在醉太平,不止一个人看到你偷家里的东西养伎子。早知道干什么去了?”

“你怎么说这么难听,什么叫偷……”

三老爷不想跟他扯下去,自顾自拿起最上面那本账册:“父亲虽然没给我们分家,可大哥走之前,说得清清楚楚。父亲置下的家业,一半归属宗族,由家主掌着,剩下的我们三兄弟平分。大哥没有儿子,他去世后,那份也让我们两兄弟分了。至于他自己挣下的,暂时给家里管着,若是阿韫回来,便给她做嫁妆。”

三老爷看过去:“二哥,我没有胡说吧?”

二老爷不自在地点点头。

这确实是大老爷临终时说过的,还有见证人,容不得他否认。

“那好。”三老爷翻开账册,“我们就来看看,这些都是谁的东西!”

017章 有苦说不出

算账这种事,哪能速战速决。

眼见梆子敲了三更,屋里两对夫妻还在争执不休。

“这写的什么东西?”三老爷气哼哼地扔下一本账册,“大哥的丧礼,能花一万两?二哥,你当我瞎吗?就那些东西,怕是千把两就够了!还有别人送来的奠仪……”

二老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你说得倒是轻巧,东西是不多,可这里头有多少人情往来?大哥和咱们不一样,他认识的人那么多,谁不过来上柱香?那些人的奠仪咱们能收吗?最后不都得还人情还回去。完了还要管他们一顿饭,这些支出就多了。”

“那也多不到一万两!”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零零碎碎的,加起来可不得了。”二老爷肆无忌惮,“你要觉得账册有问题,便指出来。不然,就是空口说白话。老三,你一向自命君子,为着钱财的事跟兄长闹,已经够不像话了,现在连凭证都没有,传出去叫别人怎么说啊?”

“你……”三老爷脸都涨红了。

他平日抄抄写写的,财务本来就不大懂。何况二老爷在鸿胪寺,少不了清点祭器、核算宴席,天天都在作假,便是业务能力再差,架不住熟能生巧。他总不能找外头的人来算家里的账,那名声真是不想要了。

三夫人一看丈夫被堵得没话,当即喊道:“二嫂,你不是还有私账吗?恐怕那本才是真的吧?还不拿出来,我都瞧见了!”

二夫人翻了个白眼:“你说瞧见就瞧见了?怕是梦里见的吧?没有私账!全在这里了,爱信不信!”

“你们……”

夫妇俩都败下阵来。

他们知道二房两口子有私账,可人家就是不承认,怎么办?总不能去搜吧?兄弟分家,闹到打起来,传出去成什么了?二房不要脸,他们还要呢!

池韫看到这里,叹了口气。

“我来吧。”

两对夫妻四双眼睛全都往她看过来。

三老爷嘴巴都张大了:“你、你会看账?”

他还以为这个侄女,在外头只学了一身坏脾气回来。

池韫对他一笑:“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要了纸笔,又唤三夫人:“三婶娘,帮我念一念可好?”

“啊?哦!”三夫人愣愣地。

池韫一边在纸上画出几条线,一边吩咐:“念。”

三夫人仿佛小时候听到先生说话似的,直觉拿起账册,嗑嗑巴巴念了起来:“十月初十,麻布十匹,钱……”

池韫下笔飞快,三夫人才念完,她就写完了。

不一会儿,整个丧仪的账便理了出来。

池韫换了朱笔,把有问题的一笔一笔圈出来,说道:“二婶娘,咱家的账房,您还是开了吧,姑且不说买卖的价格是否合理,这记账就够乱的,进出差了一半不止。”

她写下数字,推过去:“二叔三叔,你们对一对,可有问题。”

然后,她拿起下一本账册。

“三婶娘,我们继续。”

三夫人渐渐回过味来,笑道:“好,听你的。”

二夫人目瞪口呆,见她们一个念一个写,账册一本本飞快地少了下去。

从大老爷去世,整整三年的账,天没亮居然就理完了。

池韫写下最后一笔,抬头道:“这里头的细账并没有理,厨房针线各处报多少就是多少。都是一家人,不好算这么细。二叔三叔,你们说对吧?”

二夫人磨了磨牙。

这死丫头,还威胁他们,要是还有意见,就再往细了算!

真是怪了,她哪里学来的理账本事?这账册自己怎么看都没问题啊!

三夫人浏览池韫写下来的单子,啧啧道:“二嫂,你先前说的那么可怜,我还道家里多节省呢,原来这么大手大脚啊!”

二夫人僵着脸没说话。

三老爷则道:“二哥,我也不跟你争,这些花费合不合理。咱们就照着账册分了算了,你看怎样?不然,再请长辈来?看在父亲的面上,俞太师想必还是愿意来一趟的。”

二老爷不信邪,把理出来的账翻了好几遍,都没翻出问题来。

又听他提及俞太师,分明是在威胁,气得把东西一甩,哼道:“分就分!你们两口子不懂实务,我倒要看看分了你们怎么过!”

“这就不劳二哥你操心了!”三老爷转头道,“先把公中财物和大哥的私产分出来。”

二夫人总觉得不安,猛然听到这句,忽然领会过来,“啊”地叫了一声。

要了命了!

当初以为大丫头回不来了,她就把各种大额支出的账都做在公账上,现下公账上钱不多,挣钱的产业几乎都是大老爷的私产。如果两者分开,岂不是说,大宗全给了那死丫头?

“二嫂,你这是干什么?”

二夫人有苦说不出,只能拿眼神示意。

今天这事,全都是二夫人捉奸给闹出来了,二老爷心里恨着,没好气地叫道:“看什么看?没听三弟说了吗?赶紧分完了事!”

二老爷心里想着,自家承继宗祀,这就要分走一半,剩下的一半兄弟俩还要平分。换句话说,他得四分之三,老三才得四分之一。

分了又怎样?也是自己占便宜。

等三老爷把剩下的产业一点点清出来,说道:“这些都是大哥的,归阿韫所有。”

二老爷终于意会过来,叫道:“大丫头怎么这么多?还有呢?”

三老爷看了他一眼,把剩下的财物也点了一遍,说:“二哥你是宗子,你得大头……”

二老爷已经没听了,扭头瞪着二夫人。

二夫人缩了缩脑袋,哪里还有之前捉奸的气势。

二老爷明白了。

他搁下茶杯,喘了口气,指着二夫人,喊道:“你这败家婆娘,干的好事!”

二夫人不服气:“这怎么能怪我?都是你背着我养伎子,才搞出来……”

“你还敢说……”

二房瞬间内讧。

三老爷懒得理,只管把东西分完了,给了池韫一张清单。

“拿着,这些都是你爹留给你的。”

池韫心情复杂,低头施礼:“谢三叔。”

直到天蒙蒙亮,这场分家戏码才消停了。

里头闹了一整夜,孩子们也跟着熬了一整夜。

池琰和池璋两眼通红,打着呵欠,只想回去睡一觉。

便在这时,有人敲开了池家的大门。

管事飞奔进来,喊道:“老爷,夫人,不好了!那个伎子,死了!”

018章 天意

二老爷愣了下,说:“不是我干的!”

管事:“……您回来就没出去过,当然不是您干的。可是,外头的人肯定要说,是我们家逼死了她!”

池家好歹也算书香门第,经过这一夜,老爷偷养伎子,夫人亲自捉奸,兄弟为钱财反目……现下又来一个逼死伎子,这还能见人吗?

二夫人撇嘴,有几分痛快,又有几分不安:“这小贱人,我还没怎么她,自己就先死了。”

三夫人则问:“怎么死的?自尽?”

“听说是吊死的,天没亮就报到府衙去了。”

三老爷道:“她倒还知羞。”

说罢,瞪了二老爷一眼。怎么也是有过一段情的,知道死讯的第一反应,居然就是撇清。以前他怎么没发现,这个兄长是这么绝情的人?

池韫则叹了口气。

这一屋子老爷夫人,怎么就没个靠谱的?

没办法,她只好开口了:“那伎子是在几位叔父婶娘离开后吊死的吧?那要做一做准备了,府衙过后定会派人来询问。”

三夫人醒悟过来:“对,老爷,你看……”

三老爷道:“你们都回去,要是府衙来人,有我和二哥。”

说着,瞪向二老爷:“二哥,你到时候可别乱说话,该怎么讲怎么讲,反正脸已经丢了,要是再瞒着,惹出祸端来,我可不管你。”

二老爷嗤笑:“谁要你管了?都能为钱财跟兄长撕破脸……”

话还没说完,大门那边就传来了动静。

“老爷!老爷!刑部来人了!”

屋里众人又是一愣。

“刑部?怎么是刑部?”三老爷愕然。

照理说,刑部不会直接查案,都是下面的县府审完了,再报上来复审。何况,那小怜不是自己吊死的吗?怎么还出动了刑部?

池韫直觉这里头不简单。

且不说刑部为什么插手,那个小怜因此自尽的说法,就怪怪的。

一个伎子,被正室夫人捉奸,有什么丢脸的?世间对男子宽容,只要不是宠妾灭妻,养个把伎子根本不叫事。

真说起来,二夫人丢脸还多些。一个正室夫人,去捉伎子的奸,简直自降身份。

刑部的人来得快,根本不等两位老爷出去相迎,就已经闯进来了。

女眷们才出了厅门,就看到一群皂衣大步流星奔过来。

池妤吓得惊呼出声,抓住二夫人的衣袖,躲到身后。

小一点的池姗差点哭出来。

二夫人和三夫人也唬得不轻。

这是怎么了?不就死了个伎子吗?来问话就算了,这阵仗怎么像要抓人?

为首的官吏在厅前停下,出示手令,喝道:“在场的人听着,太平司办案,都留在原地不许动!”

池姗终于“哇”一声哭出来,她的奶娘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小声安抚着:“四小姐别怕,没事啊!”

两位老爷赶紧从屋里出来。

二老爷认出此人,立时堆出笑脸,冲对方作揖:“这不是高大人吗?今日怎么有空光临舍下,来来来,先进屋喝一杯茶。”

这位高大人一脸冷漠,声音坚硬:“本官不是来喝茶的!两位就是池亨、池利?”

“正是。”三老爷拱手,“敢问高大人,所为何来?”

高大人并未回答,而是转头去看女眷们。

池琰池璋两位公子怒不敢言,只得挺身挡在前头。

都说刑部太平司办案最是无礼,果然如此!

又不是犯人,哪能这么看别人家女眷?

高大人却没反应,只道:“你们的夫人呢?又是哪两位?”

三老爷不解:“高大人这是何意?你们要办案,我们配合就是,问夫人作甚?”

“因为你们的夫人也涉案。”高大人道,“不止她们,昨夜去过醉太平的,包括下仆,全部都不能走!”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怎么事情严重成这个样子了?那伎子自尽,来问个话就算了,怎么像是要关起来问案似的?

“小姐?”絮儿不由自主抓住池韫的衣袖。

池韫看了她一眼,低声:“没事。如果真有事,直接就抓走了,应该就是来问话的。”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何况,他们问的涉案人员,与我们无关。”

那边二老爷叫道:“我们到底干了什么?高大人,你这样可就没道理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死了个伎子,就把我们当犯人审?”

高大人没理会。

三老爷则好声好气地商量:“高大人,这里还有孩子呢!你要办案,我们配合,能不能先让孩子们回去?他们年纪小,受不起惊吓。”

高大人转过来看了看。池姗七岁,二房的幼子池琏九岁,还有池嫣池妤几个,都是半大孩子,脸都吓白了。

他皱了皱眉,似在考虑。

这时,门口传来低缓而带着倦意的声音:“凡是昨夜去过醉太平的,全部留下,其他人,可以走。”

池韫瞬间僵住了。

仿佛时间被拉长一般,连耳边传来的低呼,都听起来格外不真切。

她慢慢抬起头,将视线投过去。

这是个很年轻的官员,不过二十出头,身上穿着绿色官服。

五官俊秀到连她觉得丑丑的幞头,戴在他头上都凭添风流之感。

只一张脸过分白净,颊上透着不正常的浅红,显出几分病态。而这病态,硬是将一身正经的官服,穿出了几分阴郁的美。

他缓步走进来。

高大人侧身拱手:“大人!”

池韫听到了两位老爷的吸气声,神情顿时变得战战兢兢。

他——变得这么吓人了吗?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不遮掩,经过她身边时,他瞥过来一眼。

难得一见的美色,没让他的目光有一分波动,很快收了回去。

仿佛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

但这黑沉沉的一眼,却让旁观的人惊艳了。

得知可以离开的时候,池妤甚至有点迈不动脚步。

这人……怎么好像比俞二公子还好看?

池韫也没动。

直到絮儿催她,突然吐出两个字:“天意。”

絮儿愣了愣:“小姐,您在说什么?”

时间终于恢复了流动。

池韫仰头看天,面容带笑。

自她成为池大小姐以来,这么多天的彷徨、阴霾,仿佛一瞬间都散去了。

“我的天意,终于来了。”

019章 楼四公子

池妤不想回去。

她跟兄长商议:“大哥,不知道父亲母亲怎么样,我在这里等行吗?”

池琰道:“你要等到后头坐着,有消息马上告诉你。”

池妤坚持:“现在这样,我哪里坐得住?不如在这等着,有结果马上就知道了。”

池琰想了想,同意了:“好吧。”

然后吩咐嬷嬷,先带池琏回去。

池妤才说服兄长,就听池韫跟大夫人说话:“夫人,我略等一会儿,看看情况如何。”

大夫人道:“这才熬了一整夜,你身子还没好全,累到怎么办?”

池韫说:“要是等不住,我再回去。”

大夫人没再反对,只道:“别等太久,早些回来用饭。”

“是。”

那边池嫣一听,两位姐姐不走,她也不走了。

五个半大孩子,就站在廊下,眼巴巴地看着屋子。

刑部的人已经接管了。四位老爷夫人,以及昨夜传话的下仆,一一带进去问话。余下的人,被皂衣差役拘在一处。

池妤见池韫真的留下来,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句。

“心怀不轨!”

她是担心自己父母,这小贱人留下来干什么?恐怕是没了俞家的亲事,迫不及待想勾搭一个。

不就是仗着自己长了张好看的脸!

池妤不无嫉妒地想。

池韫听而不闻。

她全副心神都在琢磨这件事。

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他,还是这个样子?

他现在是什么身份?这几年经历了何种变故?

等不多时,池妤没忍住,问道:“大哥,那位大人是谁啊?怎么大家都很怕他的样子?”

池琰回道:“那是刑部太平司郎中楼晏。”

池妤愣了下:“这名字听起来好熟。”

“嗯。”池琰说,“你应该听过的,他是北襄王族的人,三年前进京的时候,闹得沸沸扬扬的。”

池妤“啊”了一声,恍然大悟:“那个北襄王四公子?”

“对,就是他。”

池嫣听得懵懵懂懂,问自己的哥哥:“二哥,北襄王四公子是什么?”

池璋等得焦灼,便回答一下问题分分心。

“北襄王你总知道吧?大舜开国,封了三大异姓王。其中靖海王早早绝了后,取消了封号。剩下北襄王和西宁王,一个镇东北,一个镇西南。”

“这个我知道!”池嫣拍手,“北襄王楼廷,是修罗王降世,我听过他的故事。”

池璋笑了:“这是说书人编的吧?听听就好,别当真。”接着道,“现在的北襄王族,就是楼廷的后代。这位楼郎中排行第四,是前任北襄王的嫡幼子。”

“那他怎么会跑到京城来?”

“这你都没听说?”池妤迫不及待,昭显一下自己的渊博,“因为老王爷死了呀!楼四公子生平最得宠爱,跟世子不和,两个人为了争王爵反目了。”

池韫吃了一惊:“这不可能!”

池妤瞟了她一眼,哼道:“有什么不可能?有爵人家,为了爵位争得头破血流的多得是。真是没见识!”

池韫没反驳,只目光压下来,眼底一片晦暗。

大约是方才所见太惊艳,池妤又帮着楼晏解释一下:“不过真相到底是什么,外人也猜不着,说不定老王爷真的想另立世子呢?后来楼四公子千里逃奔,好不容易逃出北襄王的领地,进京求助。那时,陛下才登基不久。对吧,大哥?”

“对。”池琰说,“陛下让他安置下来,没有帮他夺爵,但也没罚他。次年开恩科,楼四公子下场,竟然高中了,于是就成了楼郎中。”

说到这里,他撇了撇嘴,颇有几分不屑:“刑部太平司,原是个闲散衙门,掌管长年未破的封案卷宗,自他去后,倒成了诏狱一般。凡有疑难案件,都移到太平司,也不知陛下为什么对他这么信重。”

听到后半句,池璋喊道:“大哥!”

他瞧了瞧另一边的皂衣,压低声音:“人还在我们府里呢!”

池琰虽有不分不满,但还是跟着降低声音:“总之,过他手的案子,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招惹不起。”

池嫣战战兢兢:“那父亲他们……”

“没事的。”池璋安慰妹妹,“有那么多人证,他也不能平白栽赃。”

池韫忽然出声:“二哥,这么说,他跟北襄王族已经断绝关系了?”

池璋看了她一眼。

这位妹妹回家多日,还没跟他正经说过话。

他回道:“是啊。据说北襄王世子,曾经派人来京城,痛陈他的罪状。但陛下只同意逐他出宗,并无责罚。甚至,还将世子承爵的奏章压了一年多,不久前才批复的。”

也就是说,皇帝是楼四公子这边的。

池琰则道:“陛下还是宜安王的时候,曾经陪着先太子在无涯海阁求学,与楼晏有同窗之谊,想必感情不同一般。”

池璋点头,他也是这么听说的。

只有池韫,扯了扯嘴角。

当初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怎么就感情不同一般了?

太子还能跟他说上两句,宜安王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改变如此之大?

她落海而亡,在池大小姐身体里醒来,丢了三年时间,哪知局势大变。

无涯海阁没了,太子死了,宜安王却成了新帝。

就连北襄王也死了。

楼晏,也和当初的楼四公子判若两人。

他怎么可能为了王爵,跟兄长反目?

当初北襄王派人接他回去,才三个月他又跑回来了,说日后要在无涯海阁教书,把北襄王气得半死。

堂堂战神家族,世代镇守东北,送他去读书,不过是响应先帝,以示北襄王族的忠心。不回去继承祖业,当个教书匠算怎么回事?

那样好说歹说,都没能说动他。现在居然为了王爵,跟兄长反目?

她还记得,北襄王世子到无涯海阁探望幼弟的情形,这样的兄弟俩都会反目,这世间何谈手足之情。

……

屋里,身着绿色官服的楼郎中,指尖在细瓷茶盏上一点一点,声音缓慢而阴凉,好似从地底吹来。

“意外?要不要本官将那个冲撞了池二老爷的莽汉抓来,问一问情形啊?”

三夫人再也撑不住,“扑通”软了下去,喊道:“是我,是我叫人去的……可是楼大人,我就是想让二嫂知道二哥做的荒唐事,没有其他目的啊!”

020章 茶水钱

听得这话,二夫人大吃一惊,怒目而视:“三弟妹,你竟然这么歹毒,害我们一家!”

三夫人不甘示弱,瞪回去:“事情是二哥做的,难道是我逼他养伎子的?还是我让他偷私库的?做事情的人不歹毒,传话的人倒是歹毒了。”

“要不是你,我们现在怎么会丢这么大的脸?还卷进这样的案子里!”

三夫人冷笑:“你们一家真会贼喊捉贼。二丫头想抢大丫头的亲事,反过来骂大丫头;你们两口子从公中捞了那么多钱,却说我歹毒。敢情我们都应该躺平任你们欺负,敢反抗就是歹毒了?”

二夫人不乐意了:“什么从公中捞钱?长幼有序,没分家本就该我们管着!你们忤逆兄嫂,还敢这么大声!”

“呸!”三夫人不客气,“读没读过书啊?父母才叫忤逆呢!对兄长敬重,那也得兄长像个人!兄友弟恭,听过没有”

“你……”

“住口!”眼看她们妯娌越吵越来劲,那高大人大喝一声,阴冷地瞥过去,“你们当现在是做什么?”

两位夫人吓得一哆嗦,不约而同在心里埋怨对方。

都怪她,这种场合还要跟自己吵,不知轻重!

三老爷没想到是三夫人干的,惊吓过后,大着胆子求情:“楼大人,这就是我们的家务事,没有别的意图,我们也没想到,那伎子竟然自尽了。”

楼晏嘴边的笑一闪即逝,反问:“你怎么知道,那伎子是自尽的?”

三老爷呆了一下:“不是自尽?”

楼晏撑着手肘,慢悠悠道:“实话告诉你们,那伎子关系着一桩密案,我们太平司盯了很久。结果你们闹了一场,惊动了贼人,把人给弄死了。现在我们线索全断了,追查不下去,你们说,要怎么办呢?”

两位老爷都是一呆。

二老爷道:“这、这也不关我们的事啊!人又不是我们杀的。”

“谁说没动手就没关系?”那高大人阴阴地道,“若不是你们胡乱干涉,贼人怎么会将那伎子灭口?我们太平司这么多人手,忙了大半个月,等于白干了。活干不好,上头就不批钱,这下子,连茶水钱都不够了!”

三老爷还想据理力争:“可是大人,我们也是无辜被牵连……”

二老爷才被分走大半财产,正心疼着,听这段话钱啊钱的,忽然灵光一闪,试探着开口:“要不,这茶水钱我们出了?”

听得这话,高大人神情缓和下来,那张一看就像酷吏的脸,忽然变得和善起了。

“这怎么好意思?”

却没说不要。

二老爷懂了。他可不像三老爷那么老实。之前跟人吃酒的时候,也曾听过太平司的事。

有人骂楼晏,身为王侯公子,竟仗着手中职权,做些威逼勒索的事,丢尽了楼王爷的脸。

今天摆这么大阵仗,原来是捞钱来的?

也是,那么多人看着,他们走的时候小怜还是好好的,便是死了,派两个皂吏来问话就行了,用得着带这么多人来问罪吗?

二老爷松了口气,给钱能解决就好,真被太平司沾上了,那才叫麻烦。

“应该的,大人也是为朝廷办差,下官不过出点茶水钱,就当为陛下分忧了。”

三老爷也明白过来了,跟着附和:“是是,都是为陛下尽忠。”

二老爷吩咐几句,不多时,管事便送了个盒子进来,呈到高大人面前。

高大人瞥了眼,俯身对楼晏耳语几句。

楼晏的手指在案几上叩了两下,说道:“本官忽然想起来,听说池二老爷占着侄女的嫁妆不还,可有其事?”

二老爷忙道:“没有的事!只是代管罢了。您也知道,下官的兄长去世了,她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子,怎么好亲自掌管……”

“池大夫人不是还在吗?”楼晏似笑非笑,“既然母亲还在,轮不到叔父吧?”

“这……”

二夫人暗暗拧了他一把。

这是钱没给够,故意找事呢!

二老爷狠狠心,再叫来管事。

很快,又一个盒子送进来,这次里头放了许多张银票。

高大人扫了一眼,向他点点头。

在池家老爷夫人的屏气凝神中,楼郎中慢慢饮尽杯中茶水,终于起身:“太平司事务繁多,既然不干你们的事,本官就先回去了。几位受惊了。”

两位老爷松了口气,忙道:“不敢不敢,大人走好。”

楼晏不再多言,背着手缓缓出了厅堂。

不过辰时末刻,阳光刚刚明亮起来。丝丝缕缕的光线,照在他有如青松的身姿上,越发挺拔俊秀。

二老爷在心里呸了一声。

瞧着人模狗样的,却是个阴险小人!亏得他师从玉衡先生,号称帝师的关门弟子。若是玉衡先生泉下有知,怕是会气活过来。

三老爷就文雅多了,只在心里叹了一句。

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

看着楼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池琰池璋迫不及待去问情况。

池妤久久才收回目光,却见池韫和自己一样,新仇旧恨翻上来,忍不住出言讥讽。

“怎么,看人家楼四公子好看,动春心了?”

池韫瞟过去,笑问:“二妹怎么知道?莫非你也……”

“呸!你说什么呢?”池妤怒道,“我是忧心父母,才不像你……”

池韫从善如流:“是,我没有父母可以忧心,只能忧心忧心自己的亲事了。”

池妤一愣:“你……你居然承认了?”

池韫笑眯眯:“我们江湖儿女,爱恨分明,喜欢了就说,这没什么的。北襄王府门第有点高,不过这位楼郎中已经被逐出宗族,想必亲事能自己作主,也堪匹配了。不知道二婶娘愿不愿意帮我去提个亲呢?”

池妤目瞪口呆,好半天,气得一跺脚:“不要脸!”

气跑了人,池大小姐回到厅中。

二房三房正为了谁出这笔钱吵架。

池妤听了有点呆,迷茫半天,问兄长:“大哥,所以楼四公子来我们家,为的是敲……敲诈?”

池琰默默点头。

池妤刚刚生出的少女心,瞬间碎裂。

池韫却很平静,出声:“二叔三叔,你们不用吵了。这笔钱,我出。”

021章 要钱做什么

“小姐,还不睡吗?”絮儿过来问。

池韫坐在书案旁,铺开一张纸:“白天睡得有点多,一时睡不着。你去休息吧,我一会儿就睡。”

絮儿应道:“奴婢就在外头,您有事就喊一声。”

“嗯。”

出去时,絮儿回头看了眼。

池韫端坐如仪,提笔垂目,宛如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

大小姐,和刚回来时大不一样呢,之前是故意的吗?

灯下,池韫沉吟良久,写下第一行字。

无涯海阁。

无涯海阁是大舜最出名的书院,由她祖父玉衡先生所建。

祖父才名远播,先帝还是太子时,曾为其授课,极得敬重,以帝师谓之。

然而玉氏流年不利,在她父母意外去世后,祖父心灰意冷,带着年幼的她回到故乡桑海,专注教学。

原本只是收几个学生打发时间,可玉衡先生名气太大,专程跋涉来求学的人太多,再加上先帝大力支持,无涯海阁在短短十几年间,成为与几大官学并肩的大书院。

甚至于,太子年纪稍长,先帝也打发他到无涯海阁求学。

为此,那些显贵之后、王侯公子,纷纷涌到无涯海阁。

宜安王与楼晏,就是那个时候来的。

宜安王是康王第六子,因先帝子嗣不丰,太子并无兄弟,自小入宫与之作伴,甚至额外封了郡王衔。

太子到无涯海阁求学,宜安王也一并跟了来。

这些勋贵子弟,来无涯海阁是为了表忠心,跟太子混个同窗,故而心思都不在求学上。

楼晏却是个例外。

他十五岁到无涯海阁,当真认真读起了书,以至于打动了祖父,收他为关门弟子。

池韫印象中,他是个很安静的人,除了跟祖父做学问,唯一的爱好就是出海钓鱼。

十几岁的少年,能一坐一整天,跟那些招猫斗狗的勋贵子弟,截然不同。

是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像个老于世故的酷吏,善于利用手头的权势,从旁人身上榨取好处。

他要钱做什么?

池韫低下头,再写下另一行字。

北襄王府。

无涯海阁毁于三年前的海盗突袭,那么巧,前任北襄王死的时间也是三年前。

一南一北,看起来毫无关联。

当真毫无关联吗?

半个月前,她在池大小姐身体里醒来,兴致索然。

无涯海阁已经没了,祖父也不在了。

她知道其中必有阴谋,可揭穿了又如何?

那些失去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直到她见到了楼晏。

不管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她都相信祖父不会看走眼。

天意让她活过来,或许就是让她看到,还有人在这里。

……

天刚放亮,池家侧门打开了。

絮儿没忍住,打了个呵欠。

她问身边的人:“大小姐,我们去哪里啊?”

池韫戴好头上的幂篱,说道:“醉太平。”

絮儿一下子精神了,忙问:“大小姐,醉太平刚发生命案,现在去不大合适吧?再说,这大清早的……”

“就是大清早才合适。”

说话间,马车已经驱了出来。

絮儿有心再劝,可池韫打定主意的样子,无奈只能扶她上了马车。

各大酒楼,午间才会热闹起来。

早上还没开张,只有伙计酒保们跑来跑去,打理开店事宜。

池韫到时,正是辰时,她下了马车,并没有进醉太平,而是去了街角的小店。

这小店专做早饭生意,此时忙得不可开交。

主仆俩要了一笼包子,几碟小菜,慢悠悠地吃着。

待她们吃完,该上工的都上工了,小店闲了下来。

“老板娘。”在池韫的示意下,絮儿喊了一声。

“哎!”老板娘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一脸做生意的人惯有的笑,“姑娘有什么吩咐?”

她飞快地打量了两眼。

两个年轻姑娘,身上穿的衣裳很好,不像是会出来吃早饭的人,出现在这里,有点奇怪。

不过,开店嘛,客人奇不奇怪不重要,给钱才重要。

这般想着,那个连吃东西都没有摘下幂篱的姑娘出声了:“你,多少钱?”

老板娘愣了一下:“姑、姑娘?”

这是做什么?难道看中她的手艺,想买回去做厨娘?可她有家有口的,不大方便呀……

“不是买你的人,是买你的时间。”对方补上一句话。

老板娘松了口气,重新露出笑来:“姑娘有事尽管说,现下店里没客,闲着也是闲着。”

池韫点点头。

絮儿意会,说道:“我家小姐喜欢收集新鲜事,听说醉太平昨日发生了一桩命案,故而来打听打听。你尽管说,我们给钱的。”

老板娘诧异。

喜欢听新鲜事的读书人不少,却是第一次见哪家小姐出来打听的。

随后看到絮儿拿出纸笔,暗想,或许是替父兄打听的?

那些读书人,不都喜欢写个笔记之类的吗?说不好就流传后世了。

以为自己洞察真相,老板娘很是积极。

说不准自己也能在笔记里留个名呢!

“您说的是醉太平一个舞伎吊死的事吧?嗐,说起这事就复杂了……”

她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池家夫人去捉奸的事,仿佛自己看着似的。

絮儿到底是池家的丫头,听着有点不高兴:“你亲眼见到的吗?怎么说得跟真的一样?”

老板娘笑着说:“我家小店离得近,那些在醉太平做事的人,下工了常来这里吃喝,听得多了!虽然不是亲眼看到的,但我敢保证,八九不离十!”

池韫不置可否,继续问:“那伎子是什么人?听说刑部接手了,可找到线索了?”

老板娘面露难色:“衙门的事,我们就不好打听了。不过那伎子,我们倒是很熟。她的丫鬟常到我们这买包子……”

池韫一边记录,一边思忖。

这伎子的来历听起来平平无奇。外地来的,到醉太平两年了,主要当舞伎,但是做这行,很难出淤泥而不染,故而有几个相好……

池韫看着纸上的记录,觉得需要去实地看一看。

叫絮儿付了钱,两人进了醉太平。

午时未到,醉太平竟然已经很热闹了。

池韫听了两耳朵,不免有啼笑皆非之感。

敢情都是和她一样,来看热闹打听消息的!

亏她先前还担心,自己形迹太可疑了。

便在这时,有人喊了一声:“楼郎中来了!”

022章 他的本事

看热闹是人之天性。

哪怕是人命案子,还沾上了刑部,也有这么多人跑来醉太平。

往日最喜欢逛的园子没人去,倒是前头的大堂坐满了人。

池璋也是这么被同窗拉来的。

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他原本没心思玩乐。

可书院放假,同窗们都来,他也不好扫兴。

看他兴致不高,好友戴嘉递了碗茶过来,低声劝道:“知道你不乐意听别人说自家的闲话,可反过来想想,这也是好事。你那二伯,独占家财,亏待兄弟,欺凌侄女,实非君子所为。现下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公之于众,你们一家日后再不必忍受不公了。”

池璋叹了口气,点点头,表示接收到了他的好意。

他不是迂腐的人,所谓为亲者讳,那也得看是什么亲。

二房知道是母亲设计引人去的,已经彻底翻脸了。

虽然还住在一间宅子里,可分居势在必行。

日后能不能维持住面子情都难说。

想通这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听的。

戴嘉兴致勃勃,问道:“听说那位楼郎中去你们家了?他是不是真的和传闻中一样?”

“哪个传闻?”

“呃……”戴嘉一时还真答不上来。

关于这位楼郎中的传闻,可有好几种说法。

早年,他还在无涯海阁的时候,说他一点也不像武将世家出身,说他是个耐心做学问的人。

单这两句,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世人重文轻武,文人很难认同武将,第一句却是将楼晏视为同类,可见其为人品性。

至于第二句,他的老师是玉衡先生,能跟着耐心做学问,应当是什么水准了?

后来,他成了楼郎中。

下场便高中,才学自然有的。

屡破旧案,也非无能之辈。

可是,被太平司沾上的大户,少不得出血割肉,这就说不过去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池璋压低声音,说道:“他走的时候,我们给了这个数的茶水钱。”

看到他伸出五根手指,戴嘉琢磨了一下:“五百两?”

池璋点点头。

“这茶水钱可真够贵的。”戴嘉摇头叹气,“可惜可惜,玉衡先生英名一世,怎么就收了这么个关门弟子……”

想必这句话,在无数学子心中忿忿想过。

玉衡先生,那可是玉衡先生啊!

说话间,那位楼郎中进了醉太平。

刚才还交谈热烈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池韫坐在角落,没摘幂篱,透过薄纱看过去。

他还是那样,带着一群皂衣差役,浩浩荡荡,架势十足。

一进门,醉太平的掌柜管事们便迎上来,个个鞠躬哈腰,恭敬十足,一副听凭差遣的模样。

能在京城开这么大的店,醉太平背后的东家自然有背景。

刑部司郎中,百姓眼中固然是个大官,但在显贵眼里不算什么。

做出这个样子,无非怕麻烦罢了。

毕竟,恶犬不分好歹,惹上了就要咬一口,很麻烦的。

尤其这只恶犬,还是上面那位豢养的。

池韫心里转过这些念头,默默饮下一杯茶水。

他那样的聪明人,把自己弄成一副恶犬的模样,图什么?

楼晏看着倒是不恶。

他还是那样,白净的脸庞透着不正常的浅红,带了三分病态,三分闲散,平平静静地跟人说话。

但跟他说话的人,却不能平静。

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掌柜露出惊讶之色,连连拱手,似在求饶。

楼晏却没理会,一个眼风扫过去,那位高大人当即喝令,人高马大的差役们齐齐叉手,高声应是,依序冲进园子去了。

这等气势,当真唬人。

楼晏袖着手,静静站着。

众人再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这是找到凶手了?”

“不能吧,前夜案发,这才一天的时间。而且,不是说门窗紧闭,并无人证吗?”

“就是,包公也没这么大本事吧?”

这案子发生才一日,细节却是人所共知。

谁叫前日刚好碰上池家兄弟阋墙的大戏呢?

隔了一夜,小怜死的消息传出来,便人人都知道了。

这案子之所以一开始认定为自尽,就是因为小怜一个人死在房中,连门都是从里面锁上的。

报到府衙,来的却是太平司的人。勘验过后,却说尸体的勒痕不对,小怜是被人勒死,而不是自缢。

于是就变成了一桩奇案。

门窗紧闭,又无其他进出痕迹,怎么被人杀的?

众人想不出来,越发好奇。

等不多时,人抓来了。

不是一个,是一大群。

前堂客人们愕然,看着这些捆成一串,如同粽子们一个挨一个的伙计们。

这、这是干什么?人也太多了吧!

伙计们跪成一片,手下差役已经搬了椅子过来,楼晏便那样从从容容地坐下了。

这是要当堂审案?

众人兴奋不已。

戴嘉也一把抓了池璋的袖子,激动地说:“啊!要审案了吗?”

池璋纳闷:“你刚才还对他很不屑……”

“那不一样,我不屑的是人品,但他确实有点本事。”

“……”

伙计们跪下后,纷纷喊冤,掌柜亦是连连求情。

“楼大人,要是他们之中有凶手,小店决不包庇。可小店还要做生意呢,您能不能换个地方?”

楼晏接过差役奉上的茶水,慢声道:“时间紧迫,来不及换地方了。到时候凶手跑了,谁来负责?”

“可是……”

楼晏不再理会他,看向这些伙计,说道:“凶手就在你们中间。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主动检举他人可疑之处,倘若因此找到真凶,本官给予重赏。不然,以包庇论处!”

此言一出,伙计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哑口了。

楼晏也不着急,就这样慢悠悠喝自己的茶。

待他喝完了第一遍茶,还没人说话,又是一个眼风过去,高大人站了出来。

“既然都不说,那就是包庇凶手了,来人……”

差役们凶神恶煞地扑上来,终于有人撑不住,喊道:“大人,大人,我说!冯虎前晚起夜,许久没有回来,不知道去做什么……”

他这一开口,另一个伙计嚷了起来:“朱大志你说什么?我前几天倒是看到你在小怜门前走来走去……”

两个伙计开了个头,很快变成了检举现场,伙计们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告起了黑状,几乎要打起来。

池璋的目光斜过去,看着同窗:“这就是你说的本事?”

023章 适可而止

日日相处之人,难免有摩擦。

或者背地里骂上一声,或者当面斗两句嘴,也就过去了。

但如果刻意翻起来,就不好说了。

楼晏只说了一句话,堂中便乱成了一锅粥。

担心挨板子的抢先开口,别人怕他诬陷,也跟着检举。刚开始还比较克制,说一些近日相关的事,到后来,火气撩起来了,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拿出来说。

“大人,我亲眼瞧见,毛勇时常到那边转悠,有一回还偷了衣裳回来。好像是一件红色的诃子……”

“王二你胡说什么?我那是……那是人家不要了,捡回去给婆娘的,都是好布料,拆洗了改一改还能穿!”

“呵呵,你骗谁呢?你根本没带回去,就藏在铺盖里,时不时拿出来闻一闻,当我不知道啊?”

众人听得这等隐私,均露出微妙的神情。

有人有相似的爱好,心向往之,也有人以为有辱斯文,面露厌恶。

“小姐……”絮儿坐立难安,欲言又止。

这种事,姑娘家不该听的。

池韫却端坐不动。

做学问,没有讳听之说。

都是人情,都是人性。

她更想知道,楼晏要做什么。

一番检举下来,堂上已是大乱。伙计们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后来的争先恐后,迫不及待把别人拉下水。

“要说奇怪,朱昌才奇怪。谁不喜欢那几幢楼里的姐姐,偏他装模作样。昨日看热闹的时候撞了香炉,他就讨厌得不行,回去便把衣衫扔了。说不准就是他心里嫉恨,把人杀了。”

听听,这叫什么话?当个正人君子还有错了?

随着检举的越来越多,说的事情越来越杂,前堂的气氛慢慢变了。

刚开始,大家兴致勃勃,想看看这位楼郎中如何断事。

接着,听伙计们互相说些私密事,颇有窥探隐私之乐。

到现在,越说越过,不少人露出不悦之色。

戴嘉说悄悄话:“这也太乱来了吧?这么鼓动别人,不是助长诬陷之风吗?这些话即便都是真的,又有什么用?”

池璋沉着脸色。一开始他就觉得不靠谱,断案哪能这么断?无凭无据,凭空臆想诬陷,还不断成冤案?

这个楼郎中,不都说有几分本事吗?这算什么本事?

掌柜早已冷汗淋漓,有差役挡着,到不了楼晏跟前,只得一个劲地作揖。

“楼大人,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您今日松一松手,我家主人必定重重谢您!”

再看楼晏,他倒是平静自若,只慢慢饮着他的茶,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其实,他根本不是在断案吧?先不说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这么搞下来,醉太平的伙计们彼此结怨,事后定然不能善了,这酒楼还怎么经营下去?

这是故意找麻烦吧?

是钱没给够?

可醉太平背后,也是有靠山的啊!

一个小小的刑部司郎中,竟敢随意拿捏?

这个楼晏,真是疯了!

有这么要钱的吗?

楼郎中可听不到他们的心声,他甚至还对检举的人露出了笑容。

于是,受到鼓励的伙计们搜索枯肠,更加积极,浑然忘了,才被捆来的时候,多么惊惧戒备。

“毛勇经常小偷小摸,还去园子里偷窥姑娘们换衣裳!”

“冯虎偷奸耍滑,去茅房一蹲就是一刻钟!”

“王二背后骂掌柜,只会对我们耍威风,对着贵人就跟孙子似的。还说二管事好色,总找机会摸姑娘们的手。”

“大牛趁上菜的时候偷吃,还往里头吐口水!”

“叽叽呱呱……”

“咕唧咕唧……”

“楼大人!”掌柜的声音已经有些凄厉了。之前只是伙计们互相攀咬,虽然麻烦,但还能处理,大不了全辞了整顿一番。

现在越说越过分,伙计们居然往菜里吐口水,这是酒楼管制不严啊!等下若是说出更过分的事……

他“扑通”跪了下来,苦苦哀求:“是我们约束不严,一定大力整顿,以后决计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您饶我们一回吧?要罚多少钱,我们都出!”

前堂的看客们心情复杂。

听到吐口水,不少人露出恶心的神情,推掉碗筷。

再看掌柜那样子,又心生同情。

这么大的酒楼,招了个不靠谱的伙计,也没到十恶不赦的地步。倒是楼郎中,这样整治人家,着实过分了。

何况,他用这种方法,实非君子所为。

这样互相攀咬,成何体统?

赤裸裸的诬陷背叛,简直人性之恶!

“够了!”终于有人拍案而起。

众人看去,却是个年轻公子。

锦衣玉冠,面容俊秀,文质彬彬,一看就是显贵出身。

“这是谁?”

“这你都不认得?他是……”

池璋顺着声音抬头,看到那人,一口茶水险些呛住了。

戴嘉关切地拍了拍好友的背:“怎么了?吓了一跳的样子?你认识?”

池璋扯了扯嘴角。

他当然认识了。这是……

“太师府的俞二公子啊!”

角落里的池韫,听得这四个字,面露古怪。

“小姐?”絮儿小心翼翼地看向她。

“没事。”池韫擦掉嘴角的水渍,抬头看去。

俞二公子颇有侠义之风,不然,当初也不会亲自帮池大小姐追回被偷的荷包,引得她芳心暗许。

池韫看着越众而出的公子,微微一笑。

确实是个出色的少年郎。

楼晏抬起头,随意看了眼快步而来的俞二公子。

俞二公子面色不快,但还是礼数周全地拱了拱手:“在下俞慕之,见过楼郎中。”

那高大人上前,俯耳说了什么,楼晏才露出了然之色:“哦,太师府的俞二公子啊!有何见教?”

俞二公子起初还很克制,说道:“大人办案,在下本不该多事。但这醉太平乃公众之地,如此行事,未免不妥。”

他指着眼前捆成一串的伙计们,渐渐带了气愤:“大人要问案,当有理有据,刻意鼓动他们互相攀咬,有何助益?掌柜已经如此恳求,还请大人适可而止!”

是啊,适可而止。

不管要钱也好,立威也罢,要知道适可而止。

京城可不是什么小地方,不是你一个五品郎中说了算的。

024章 抓凶手啊

楼晏闻言只是笑笑,慢声道:“俞二公子还未入仕,有些事不懂情有可原。本官现下正在办案,还请不要干扰公务。”

他这么说,反倒激起了俞慕之的火气,声音也大了起来:“公务?哪有这样的公务?难道大人不是找个由头刻意威逼?”

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将看官们的心里话宣之于口。

就是,办案有这么办的吗?

众人的目光,看向楼晏,颇有同仇敌忾的意思。

楼晏并未回答,他身边那位高大人已然出声:“俞二公子,哪怕你是太师府的公子,也不能这样污蔑朝廷命官!我们太平司做事,自有规矩。”

“什么规矩,要这样扰乱人心?”这么一句话怎能让俞二公子退缩,他指着地上的伙计们,“你们要问话,为何不能堂堂正正地问?这样让他们互相揭发,不说还要打板子,不是刻意引出他们心中的恶念?治国之要,教化为本,楼大人此言此行,岂非陷君上于不仁!”

这话一说出来,当即有人喝了声“好”字。

楼晏这般作为,让人不舒服的地方就在这里。

又不是小孩子,正常人就算心有恶念,也会压仰控制。他倒好,刻意鼓动,将平常只是一闪而过的恶念给引出来,赤裸裸地摆在大家面前。

这些伙计,就是众人的投影。

平时有没有讨厌的人?看到谁谁的作为是不是不爽?偶尔也想过告黑状的吧?

当然,大部分人能够保持理智。

可如果有人告诉他们,说出来才是对的呢?

伙计们的行为,不免让他们恐慌。

如果是自己身处这样的环境,说不定也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等于撕下了外面那层君子的皮!

你要钱就要钱,撕人脸皮干什么?

“说得好!”有人带头声援,叫好声此起彼伏。

会闲到来醉太平看热闹的,出身非贵即富,对楼晏这个五品郎中,还不至于畏惧到不敢开口。

戴嘉小声说:“你这前妹夫,倒是个不错的人,可惜没有缘分。”

池璋道:“俞二公子向来仗义,谁人不知?”又警告,“你别再提什么妹夫不妹夫的,婚约都解除了,叫人听见败坏我大妹妹的名声。”

戴嘉笑嘻嘻:“是是是,怪我不好。哎,你这大妹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先前不是说性子骄横么?怎么听俞家放出来的风声,她还挺讲理的?”

池璋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讲理?确实变得讲理了,可就因为她讲理,莫名其妙闹到分家的地步……

另一边,絮儿也在可惜:“俞二公子真是个好人!”随即瞄到池韫,立刻道歉,“对不起小姐,奴婢多话了。”

池韫摇了摇头,薄纱下的脸色带了凝重:“只怕他是自取其辱。”

絮儿愣了下,大着胆子问:“小姐,您说的是俞二公子?”

池韫“嗯”了声。

楼晏熟读经史,别看性子安静,辩经可从未输过。想用大道理拿住他,岂是那么容易?

就是不知道他会怎么应对。

众人连连喝彩,高大人脸色难看,便要出言喝止。

楼晏抬了抬手,拦住了他。

“大人?”

楼晏抬眼,望向俞慕之,唇边笑意浮现,越发显得眉目清俊。

京城人爱美,见他如此,不免在心里感叹一句。

如此翩翩佳公子,怎么偏偏就是一匹豺狼?

楼晏开口了:“俞二公子认定本官刻意威逼,是觉得这般问话无用,对吗?”

“当然!”俞慕之断然道,“这些伙计所招供之事,无非鸡毛蒜皮,里头能有多少有用的讯息?在下不才,虽然还未入仕,但也到府衙帮过忙。提取口供是件繁琐的事,问上半天,可能都派不上用场。在下实在想不到,楼大人这般作为,有什么作用!”

他说得斩钉截铁,引得众人纷纷点头。

就是啊!这些伙计说的都是什么?谁偷了亵衣,谁多蹲了茅厕……有个屁用!

池韫听到这里,却低语一句:“可惜了。”

絮儿纳闷:“小姐,可惜什么?”

“可惜……俞二公子自己跳进了大坑。”

“哈?”

那边,楼晏敲了敲案几,笑问:“如果有用呢?”

俞慕之皱了皱眉:“这不可能。”

楼晏点点头:“既然俞二公子不信,那本官只好证明一下了。”他的目光扫过前堂,“毕竟群情激愤,本官也不能无视,是不是?”

说罢,招来高大人,俯耳吩咐几句。

高大人点点头,带上几个衙役,直奔后院。

众人不解,议论纷纷。

戴嘉将刚才伙计招供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几遍,都没个头绪,捅了捅池璋,问:“你想到了吗?”

池璋摇头。

刚才伙计们的检举够乱的,你一言我一语,毫无条理,想要全部记住就挺难的,何况从中提取到有用的讯息。

可看楼晏的样子,胸有成竹的,难道真是他们遗漏了?

不多时,高大人带着差役回来了。

“大人,找到了!”他大声复命。

众人凝目看去,发现是件衣衫。

男子穿的上衣,青灰色,料子寻常,就是下仆通常穿的那种。衣角有焦黑的痕迹,似乎是不小心燎出来的。

这衣服有什么不对?

楼晏的目光,从伙计们身上一一扫过去。

看到其中一个低头的身影,伸手一指:“抓住他!”

差役们轰然应是,飞快地冲过去,将那个人牢牢按在地上。

——其实不按他也跑不了,伙计们都是一个连一个捆的,他想跑就会被其他人绊住。

俞慕之莫名其妙,看客们也莫名其妙。

“你、你这是干什么?”

“抓凶手啊!”楼晏含笑回道,“俞二公子不是要本官证明吗?”

“这……”这种情形,想也知道楼晏必有用意,然而俞二公子先前的话说得太满,此时不由自主冒出来一句,“你说他是凶手?有什么证据?”

“证据就是刚才说的话。”楼晏看向记口供的书吏们,“左数第三个人,他说的第五句话,念。”

“是。”其中一个书吏翻了翻册子,一板一眼念道,“要说奇怪,朱昌才奇怪。谁不喜欢那几幢楼里的姐姐,偏他装模作样。昨日看热闹的时候撞了香炉,他就讨厌得不行,回去便把衣衫扔了。说不准就是他心里嫉恨,把人杀了。”

025章 原来嫌钱少

“……说不准就是他心里嫉恨,把人杀了。”

絮儿听着自家大小姐口唇微动,和那书吏同时念出这段话。

“小姐?”她吃惊极了。

池韫微微一笑,伸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听下去。

待书吏念完这段,楼晏笑吟吟看着俞二公子。

俞慕之有点懵。

他不傻,看楼晏这般行事,猜到自己应该遗漏了什么东西,现下已经落入了被动。如果再开口,就会成了梯子,让对方踩着上去。

可他实在太好奇了!

抓心挠肝!

所以他还是问了:“这段话有什么问题?怎么就断定他是凶手了?”

前堂众人也是这么想的,听俞二公子替他们问出这句,便齐齐看着楼晏。

快说!

楼晏道:“想必俞二公子听说过,那小怜死的时候,屋子门窗紧闭,而人就吊死在里头。”

“不错。”这正是大家好奇来看热闹的原因。

楼晏续道:“这世上,怎么会有真正意义的密室杀人?不过障眼法罢了。我们查了屋子,确定没有其他地方可供出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凶手就是从大门走进去,杀了人,又出来的。”

“门窗既然是锁上的,他从哪里出来?难道会缩骨功吗?”有人喊道。

楼晏笑了,一下子化解了身上的杀气。

“本官倒是听说过缩骨功,但把自己缩成一张纸,从门缝里出来,这就不是武功,而是妖法了。”

他这一笑,看客们胆子都大了。

有人喊道:“到底有什么玄机?快说啊,别吊人胃口!”

“很简单,他就是堂堂正正从屋里出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鬼话?门不是锁上了吗?

“锁上了,但后来开了。”

触到他的目光,俞慕之“啊”了一声,指着他直抽气。

“看来俞二公子已经想到了。”楼晏端起茶杯,缓缓饮着。

俞慕之终于喘过气来了,说道:“那人,在屋里躲了一夜,后来尸体被发现,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出来的。”

楼晏笑着点头。

俞慕之随后又皱眉:“可你又怎么肯定,这个人就是凶手?凡是那夜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不都有嫌疑吗?”

楼晏淡淡道:“俞二公子想一想,刚才那句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众人冥思苦想。

“看热闹的时候撞了香炉,回去把衣衫扔了……”

俞慕之盯着地上那件青灰布衣。

“香炉,香……”

“俞二公子果然才思敏捷,已经想到了。”楼晏淡淡道,“众所周知,这个小怜用度奢靡,穿的衣裳戴的首饰都不是凡品,她用的香又岂是平常货色?此香名为念奴娇,其中几味原料来自安息、龟兹等西域之国,十分少见。”

“可他不是说了吗?撞了香炉才染上香味的!”看客里,有人大声喊。

楼晏听了笑笑,看向俞慕之:“俞二公子,这个问题,你能回答吧?”

俞慕之默默点头,轻声回道:“待客的时候定会燃香,小怜是半夜死的,那就不会添香,到发现尸体,早就熄灭了。只有半夜在屋里的人,才会被燎去衣角,也只有在屋里呆了一夜的人,才会怕香气太重,引人怀疑,扔掉衣衫。”

楼晏颔首:“俞二公子还有疑问吗?”

俞慕之摇头。

“原来是这样啊!”戴嘉终于弄明白了,“这位楼郎中,果然有点本事。”

池璋没想到,他看似荒唐的行为,居然真有深意。可他实在不喜欢楼晏这般行事,就拧着眉头不说话。

偏偏戴嘉促狭,非要逗他:“哎,你还觉得不靠谱吗?”

池璋被他逼得无法,只得道:“就算有道理,也太牵强了!香料应该燃完了,可说不准有剩余呢?焚到一半压了火,又不稀奇。”

他才说完,那个被抓住的伙计果然喊道:“冤枉啊!小的撞倒香炉的时候,还留有残香,这才会燎到。再说,衣衫都成这个样子了,你们怎么知道香气重不重?”

“这……”俞慕之被问得哑口。

可不是吗?都扔了一天了,要不是醉太平兵荒马乱的,恐怕都已经送出去了。和那些杂物堆在一起,气味混杂,现在也不好说香味重不重了。

楼晏笑了,微微倾身,向那人凑过去。

“大、大人……”伙计眼光闪烁,却又做出毫不畏惧的样子,“小的不怕打,您休想屈打成招!”

有这么多人在,他要动刑定会引起众怒!

楼晏说道:“你果然胆子不小,敢挟持众意,威胁本官。”

“我没有!”那人一脸受辱的样子,“只是大人的证据,实在不能叫人信服!您怎么就确定,当时没有残留的火星?衣服上的香味有那么重?”

楼晏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

不过?还有什么证据?

“知道本官为什么特别留心香料吗?”楼晏看着他笑,“因为,本官自小嗅觉异于常人,哪怕你把衣裳丢了,可头发和其他地方,还是有很重的香气。”

“这不可能。”此人脱口而出,“我都洗过了!”

此言一出,前堂大哗。

哦,洗过了。

不打自招啊!

这人一慌,忙道:“我是说,正好昨晚洗了澡!”

偏在这时,有个伙计高声叫了起来:“朱昌,原来你昨天洗澡是因为这个!我说你怎么大白天洗澡,连热水都不愿意等!”

虽然已经开春,可天气还凉着,醉太平又不是苛刻到不供热水,谁不愿意洗个暖烘烘的澡,非得搓冷水?

已经没必要再质疑下去了。

楼晏收了笑,冷冷道:“押回去!”

“是!”差役们轰然答应,将一干伙计提起来,放了其他人,单捆了这个带出门。

“哦。”出门之前,楼晏施施然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多谢茶水费,本官不好收,就给他们压压惊吧!”

银票轻轻一抖,落在案几上。

整好五十两的数额,如果分给这些伙计,每人也有二三两,抵得过他们两个月的工钱。

可要是给刑部司郎中的茶水费就这么点,也难怪人家嫌少了。

这个楼晏,搞这么大的阵仗,说穿了还不是嫌钱少!

戴嘉搭上池璋的肩,小声说:“还好你家给了五百两……”

掌柜憋了半天,挤出几个字:“谢大人……高抬贵手……”

026章 见鬼的武功

皂衣差役们来得迅猛,走得也干脆。

留下看客们,议论纷纷。

“原来问题在这里啊,还真是没想到。”

“你们发现没有,这位楼郎中,记性可真好。刚才乱成那样,他居然记得第几个人说的第几句话。”

“过目不忘啊!”

“是过耳不忘!”

“这等才学,可惜可惜。”

至于可惜什么,大家都知道。

被抛在原地的俞二公子,脸上不免火辣辣的。

他站出来,本意是打抱不平。结果对方有理有据,反倒显得他愚钝还多事。

还好,俞二公子朋友不少,当即有人过来打圆场,拉着他回去吃酒。

戴嘉问:“你不去打个招呼?”

池璋摇头:“高攀不上。”

戴嘉笑道:“刚才你还说俞二公子人不错,这是记恨退婚的事?”

“谈不上。”池璋说着,眼角瞥到走出酒楼的女子身影,愣了下。

“怎么了?”

池璋迟疑半晌,说道:“刚才出去的,好像是……不太可能,应该看错了吧。”

……

刑部的人一走,絮儿问:“小姐,我们回去?”

池韫道:“难得出来一趟,顺便买些东西再回去。”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你乘车去,买齐再过来会合。”

絮儿想,这里是醉太平,应该不会有事。

就应下了:“好,奴婢这就去。”

絮儿一走,池韫招来伙计结了账,道:“我的丫鬟买完东西会过来找人,到时候叫她在此稍等。”

说着,递了一角银子过去。

伙计喜笑颜开,连声应道:“您放心,小的跟掌柜也说一声,保管不会误事。”

池韫点点头,戴好幂篱,出了酒楼。

刑部衙门离这里不远,走一阵就到了。

已近午时,池韫只等了一会儿,便看到陆陆续续出来吃饭的官员差役。

楼晏那个人……不像是会出来吃饭的样子。

池韫这样想着,下一刻,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愣了一下,待他走远些,跟了上去。

楼晏已换了常服,不知道干什么去。

池韫跟了两条街,看着他进了一间茶馆。

她想了想,也跟了进去。

茶馆不大,楼下是大堂,楼上是雅座和阁子。

伙计迎上来招呼。

池韫口中应着,随意上了楼,在走廊上来回走了一遍,指着其中一间道:“此间可有人?”

伙计说没有。

池韫便要了那间。

隔壁安安静静,偶尔有含糊的人声传来,应当是两个人在交谈。

过了片刻,隔壁门开了,有人走了。

只走了一个人。

那么,楼晏见的人还在屋里?

池韫开了门,走到拐角处状似看风景,驻足片刻,然后往回走。

经过隔壁那间,她脚步不停,假装随手推开了门。

她抬头往窗边看去,惊讶的表情已经酝酿了出来,道歉的话也到了嘴边,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两个座位。

她的表情凝住了。

怎么会没人?

她刚才明明听到两个人在屋里,然后走了一个!

剩下那个到哪里去了?总不能从窗户跳下去吧?

念头一起,池韫毫不迟疑,奔至窗边,垂目往下看。

街上人来人往,毫无异状。

便在这时,一只手忽然从后面伸了过来。

池韫一惊,直觉手腕一翻,撞了过去。

还好,原来的池大小姐学过武功,脱身应该……

不难两个字还在脑子里,那人已经反手一错,架住她的手臂,随后一股大力袭来,她脚下不稳,蹬蹬蹬往后面退去。

直到被扭住手,抵上墙壁。

疼……

“……”池韫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池大小姐完全没有高手的气质。

见鬼的武功,也太三脚猫了!

她到底怎么学的?

一只手伸过来,揭开她脸上的幂篱。

楼晏那张冷肃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看清她的模样,他脸上闪过惊讶,随即皱了眉,说道:“池家小姐?你跟着我做什么?”

池韫眨了下眼,道:“公子在说什么?我只是走错了房间。”

楼晏冷笑一声:“走错了房间,会这样跑过来查看?还有,刚才在醉太平,你坐在乙座第九桌。要接着否认吗?”

池韫马上熄了找借口的心思。

差点忘了,楼晏过目不忘。既然被他发现,否认也没有用。

于是她脑子一转,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来。

“都说楼郎中才思敏捷,小女佩服。”

楼晏面无表情。

池韫低头看着自己被反扣着的手:“不过,男女有别,大人可不可以先放开我?”

楼晏垂目冷视良久,终于松开了。

他站直身躯,从袖子里抽出手帕,慢慢地擦着。

——这是嫌弃碰到她了?

终于有了点以前的样子。

他这个人,活像个贞洁烈男,最不喜欢别人碰他。

“说吧,跟着我有什么企图。说得上来,今日当无事发生。说不上来,只能请池小姐随本官回刑部衙门了。”

“……”池韫道,“这不好吧?小女说不出口。”

楼晏冷道:“看来你想去衙门了。”

“哎……”池韫飞快地觑了他一眼,犹犹豫豫,“那……我真说了?”

“说!”

池韫羞涩一笑:“不知……大人可有婚配?”

楼晏一愣。

池韫信口胡说:“那日一见,小女心生仰慕,寤寐思服。可男女有别,难得一见,只能出此下策……”

她还没说完,楼晏便冷笑起来:“你以为说这种鬼话我会信?”

池韫接得飞快:“那就用事实证明?若是大人同意,小女回家便告之长辈,请媒人走礼。听说大人喜欢钱,小女的嫁妆,粗略估算,大概有十万两。如果还不够,可以再挣……”

一长串话,说得楼晏额上青筋抽动。

什么乱七八糟的!

池家这个大小姐,先前倒是有所听闻。

但那些市井流言,收集了只是以备破案之需。

不想这回亲见,果然是个性子粗野的。

哪家小姐会这样追着男人跑,还求亲的?

“够了!”他懒得再听下去了,“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让我抓到,准备进刑房吧!”

说罢,转身出了房门,下楼去了。

池韫探头去看,确定他走了,拍了拍胸口,喃喃自语:“到底在见什么人?真够神秘的。”

过了会儿,小二上楼来。

“姑娘要走了吗?麻烦会个钞。”

池韫应了声,随手拿起账单,愣了下:“怎么是两份?”

小二笑眯眯:“那位公子说,姑娘是来找他的,所以由您一起付了。”

“……”

呸,这个死要钱的!

027章 家宅不宁

回到醉太平,絮儿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

“小姐,您去哪儿了?”

“到街上逛了逛。”

絮儿就道:“您要去逛,等奴婢一起啊!街上这么多人,出了事可怎么办?”

池韫笑:“怎么会出事?我会武功啊!”

说到这里,她脸上笑容一僵。

见鬼的武功,以后还是当没有吧!

她岔开话题:“东西都买好了吗?”

絮儿答应一声:“买好了。”

“那我们回去吧。”

……

才进池家门,池韫便看到池家几个小辈候在堂外。

屋里时不时传来争吵声,还有管事的汇报声。

池璋也是才回来不久,看到她,愣了一下:“妹妹出去了?”

那他之前看到的人……

“是,出去买了点东西。”池韫转头吩咐,“絮儿,你先把东西送回去。”

絮儿答应一声,叫了几个仆役,从车上搬下大包小包。

池妤瞧见,嘀咕一句:“知道她有钱了,可真会买!”

池嫣很羡慕,问道:“大姐买了什么?”

“一些笔墨,书籍,还有药材。”

池嫣还以为是好吃好玩的,听说是这些,顿时没了兴趣。

池璋还想说话,屋里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却是二夫人的声音。

“这明明是我们挣下的,凭什么给你们!”

然后是三夫人:“怎么就成你们挣下的?这是老太爷留下的产业,叫你们经营,已经拿了好几年的钱,还想怎么样?”

“经营不用心思吗?你以为经营就是坐着收钱?挣的钱不都拿来养家了?难道你没吃没喝?”

“二嫂,你可真不要脸!老太爷留下多少东西,我们还没算你们花用了多少呢!二哥在外头包伎子,一个月往少了算也得七八百两吧?这两年,少说也花了万把两银子。还有你自己,明明买的点绛阁的胭脂,却用寻常的罐子换了,生怕我们知道。这又得花多少?这些钱还不都是老太爷的钱!”

“你胡说什么?我的胭脂钱,是自己的嫁妆银子!”

“这种话你自己也信?你多少嫁妆家里人不知道?”

“我进门是没多少,可都这么多年了,还不兴做大了!”

“你拿什么做大?说来说去,还不是老太爷的钱!你把老太爷的钱拨到自己的私库里,我们都没要求彻底清算,现在连渣子都不给我们了?”

里头吵得热火朝天,外面站着的孩子们,都是一脸阴郁。

家里闹成这样,他们也跟着生分了。

池琰池璋两个,以前都是一块上下学,现在都是各走各的,互不搭理。

女孩子们更不用说了,她们天天在家里,受到气氛的影响更大。

“怎么还没分好?”池韫问,前天晚上不是都说好了吗?

池璋迟疑了一下,回道:“怎么分已经定了,但具体分哪些,还有异议。”

哪里田地肥沃,哪间铺子挣钱,是吃亏还是占便宜,就看这些细节。

相比起来,池韫这份反而是最没有异议的,文书写得清清楚楚。

她点点头:“既然叔父婶娘有正事,我就不进去拜见了。大哥二哥,二妹三妹,我先回去了。”

看着她的身影走远,池妤挤出一句:“真是个搅家精!把家里弄得一团糟,她自己倒跟没事人一样!”

池嫣听了不高兴:“二姐说什么呢?明明是你们家做了不好的事,怎么怪到大姐头上?”

池妤向来娇纵,听她反驳,立时叫了起来:“什么不好的事?以前不是好好的?她没回来,什么事也没有,就她回来,天天闹得家宅不宁!”

池嫣口拙,知道她在强词夺理,偏又被唬得说不出话,气得眼睛都红了。

“你、你……”她一个小姑娘,总不能张口说大伯养伎子吧?

池璋看妹妹被欺负,不乐意了,说道:“二妹,你一个没出阁的小姐,不要总是搬弄口舌。”

他一开口,池琰拉长了脸:“二弟,我这个当大哥的还没说什么,你倒急着训诫了。”

池璋不喜,他可没老实到三老爷那份上,兄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即反口讥道:“大哥知道要训诫就好,二妹也不是第一天这样了,哪家千金小姐,张口就说长姐的不是?幸好没跟俞家结成亲。”

池琰恼道:“你这又是当哥哥的样子了?嘲笑妹妹被退亲?”

池璋嗤笑:“大哥,我哪是嘲笑妹妹被退亲?主动退亲的分明是我们的妹妹!这干别人什么事?”

他在“我们的妹妹”几个字上咬了重音,提醒池琰,这婚事是池韫的,不是池妤的。抢别人东西别抢成习惯,池妤连被退亲的资格都没有。

池琰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

兄弟俩声音一个比一个大,也吵了起来。

池妤池嫣跟着帮腔,里里外外闹成一团。

惹得仆役们,又是劝架,又是护主,乱哄哄的,如同一锅沸腾的粥。

而引发这一切的池韫,已经回了熙和院。

“大小姐!”和露、倚云迎上来。

池韫在她们的服侍下,更衣净面洗手。

“呀,小姐的手怎么了?”和露叫了起来。

池韫低下头,才看到手腕那里一片紫红。

她皱了皱眉。

这是楼晏先前扭的吧?下手可真重。

“没事,路上撞了一下。”

“怎么就撞成这样了?小姐疼不疼?”

大夫人丁氏听得声音,过来看了看情况,说道:“没事,去拿药油来揉一揉,明天就会散的。”

她看着池韫的目光,若有所思。

待揉完了药油,叫丫头们去做事,屋里只剩下两个人。

“阿韫,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池韫平静地饮着茶:“夫人说的是哪方面?”

丁氏道:“你说要为师父守孝,那婚事最起码要搁置一年。如今家里乱糟糟的,分家的事,二房三房怕是要吵上一段时间,没个清净。你要不要出去躲一躲?”

池韫抬头看着她:“阿韫才回家不久,也不认识什么亲戚长辈,没地方躲呀。”

“有的。”丁氏说,“朝芳宫不是你的师门吗?你回去住一阵,想必她们不会有意见。”

028章 朝芳宫

池大小姐留下的记忆很模糊。

只记得,凌云真人带她离开京城,九年间一直没有回来。

直到自己身体不好了,才领着徒弟匆匆回京。

可她到底没能撑到京城,路上就发病亡故了。

倘若凌云真人好端端地回来,池大小姐想必就能顺心如意。

毕竟,她是朝芳宫的大弟子,一位修行精深的高人。当初池老太爷都对她客客气气的,二房哪里敢在她面前作妖。

可惜,凌云真人没回来,池大小姐自己也不争气。

本事没学会多少,脾气倒是不小。

二房屡屡撩拨,屡屡得手。最后羞愤难当,撞柱想吓唬一下别人,谁知道弄假成真。

这才有了现在的池韫。

至于朝芳宫,池大小姐只去过一次,便是送归凌云真人骨灰的时候。

她一心回家,拜见过住持就离开了,此后再无联系。

大夫人丁氏继续道:“分家的事,你不必太费心。你二叔二婶掌着产业,那些掌柜伙计全是他们的心腹,你一时没人可以替换,即便有了文书,短期内也无法接手。现下能见到的,无非就是账上那些钱。”

池韫点点头。

这是实话,以前的大夫人可不会跟她说得这么透彻。

她这算是经过考验了吗?

“退亲这事,你做得很好。池家已经败落,俞家却如日中天,不堪匹配。占着这门亲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还会得罪俞家。现下退了亲,反倒让俞家欠你一份人情,日后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池韫笑笑,不以为意。

她不是池大小姐,不在意什么婚事,退婚只是顺势而为,也不想着俞家的人情。

俞家,虽然比二房要脸,可言而无信,也不是君子所为。

池大小姐是不通人情,不是本性恶毒。

倘若俞家有心,不要偏听二房的,好好引导,也能教得起来。

纵容二房换人,难道他们想不到池大小姐会是什么处境?

“现在俞家说你贞孝,名声算是洗干净了。待过了这一年,再给你议亲便可。只是,池家如今这样,你又无父无母,难有好亲事。想沾光,只能去沾朝芳宫的光。”

丁氏慢慢说道:“你不要以为,朝芳宫就是一间宫观。它归皇家所有,骊阳大长公主还在那里修行。你是凌云真人的弟子,只要别人记得这个身份,便不会看轻了你。”

池韫听懂了丁氏的好意,但,她不明白……

“夫人为何叫我离开池家?”她注视着丁氏,“这里,有什么不好待的吗?”

丁氏淡淡地笑:“没什么不好,是朝芳宫更好。”

视线交汇,两人都没有退避。

片刻后,池韫点点头:“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丁氏起身:“你要带什么,慢慢收拾起来。朝芳宫那边,我先去个信。”

“是。”

池韫施礼,目送她出了屋子。

虽然不清楚丁氏的意图,但看起来,她不像有歹意。

方才说的话,句句在理。

池大小姐再留在池家,议不到什么好亲事。

反倒去朝芳宫,说不定会有另一条路。

……

钟磬一声长吟,朝芳宫光鲜亮丽的大殿里,一群女冠停下诵经,抬头看过去。

上首坐着一位中年坤道,四十来岁,肤色红润,面容含笑。

她道:“晚课结束,都去用饭吧。”

女冠们露出欢喜的神情,施过道礼,鱼贯退下。

此时却有一名年轻女冠逆着人流,匆匆进了大殿。

“师父。”她喊道。

坤道神色不动,只皱了皱眉。

年轻女冠忙收住脚步,整了整仪容,走过去。

“师父,池家派人送了口信。”

坤道抬起眼皮。

年轻女冠回道:“就是师伯那个弟子,她家里。”

坤道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说什么?”

“说她要为师伯守孝,来观中修行。”

坤道眉头轻轻一抬,重复:“守孝?修行?”

“师父你也觉得怪怪的,对吧?”年轻女冠找到了认同,“她回来的时候,可瞧不上我们,一副急着回去当大小姐的样子,怎么忽然就要回来修行了?”

坤道凝神不语。

年轻女冠仿佛受到了鼓励,继续说下去:“徒儿打听了,听说她跟俞家退了亲,家里又闹着分家。该不会现在想起咱们的好处,想来沾大长公主的光吧?要不咱们拒了?她都没在观里住过一天,现在师伯都不在了,凭什么让她来?”

坤道瞥过去:“凭什么拒了?她是正式入了门的,名字还记在弟子名册上。”

年轻女冠哑然,犹犹豫豫地问:“那就让她来?可是,观里多了个外人,好不舒服。”

坤道淡淡道:“来就来吧,她到底没出家,不过给间院子住罢了。”

朝芳宫这么大,又不是住不起。

大长公主的光,也不是想沾就能沾的。

……

刑部衙门。

楼晏一边进屋,一边还在擦手。

他讨厌别人的碰触。

或许是生来嗅觉灵敏,沾上他人的气息,会让他神思难安。

就像现在,总觉得手上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味道。

倒不难闻,反而有一股药香。

它的主人应该在前段时间喝过不少的汤药。

但,他还是不习惯。

“大人,您回来了。”

听得声音,楼晏抬头看了眼。

是那位高大人。

他抱着一大叠文书,实在太多,还把袍子撩起来兜着,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见他还在擦手,高大人诧异:“您这是怎么了。”

“遇到个疯子。”楼晏随手一甩,将帕子扔给一旁的小厮。

他自然知道,那位池家小姐是在装疯卖傻。可实在讨厌跟人碰触,懒得跟她计较了。

毕竟从经历看,这位池小姐才回的京城,应该跟那些势力没什么关系。

“说正事吧!”他进屋坐下,拿起文书,“这些都理好了?”

“是。有问题的都发回重审了,这些可以归档了。”

“醉太平那件案子呢?”

“口供已经录好了,还真跟那些人没什么关系。这个朱昌,跟小怜是同乡,早就暗通款曲。因为小怜不愿意离开醉太平,一时嫉恨而杀人。”

楼晏唔了一声。

心神专注在文书上,慢慢忘了手上的气息。

不知不觉,到了下衙时分。

准备回去的他,无意中抬起手,突然愣了一下。

药香已经散去了,但他手心还残留着气息。

淡得几乎闻不到了,却熟悉无比。

029章 香丸

丫头们在收拾行李。

池大小姐回来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现在要走,反而好多箱。

衣裳用具,这些自然要带全,连屋里那两箱书,她也要一并带走。

近来大小姐脾气变好,絮儿说话也随意起来,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

她一边收拾,一边问:“小姐,这么多书很重啊,一定要带吗?”

“当然要带,”窗户开着,桌上的小炉香气氤氲,池韫将一颗颗蜜炼香丸放进锦袋,说道,“这些书,才是这座宅子里最贵重的东西。”

絮儿“哦”了一声,乖乖收拾,再无异议。

和露提着一个食盒进来,说:“夫人让买了点心,叫小姐路上吃。”说着,她嗅了嗅,“这香真好闻,新买的吗?”

“是小姐自己配的。”倚云接过话,“我也觉得,这香清清爽爽的,闻着真舒服。”

“原来小姐还会调香。”和露眼睛发亮。

絮儿接过话:“小姐会的东西多着呢!昨天拿了七枚铜钱,叫我卜上一卦,说得可准了!”

和露笑道:“那岂不是能摆个摊算命去?”

说完发现自己失言,立刻打嘴:“奴婢说错话了,不该拿小姐说笑。”

池韫却道:“你说的没错啊!以前跟师父云游,没钱了也摆过摊算过卦。行走江湖,就得什么都会一点。”

几个丫头看她和善,也跟着嘻嘻哈哈起来。

“那这回去朝芳宫,小姐说不得就扬名立万了。”

“是啊是啊,我听说凌阳真人一卦千金,小姐不说千金,百金总要的吧?”

“一卦百金,十卦千金,一百卦万金……哇,发财了!”

池韫跟着笑,拿起最后一颗香丸,放在鼻端嗅了嗅。

香气淡而清润,与京中现下流行的调香颇有差异。

也不知道那个狗鼻子,闻不闻得出来。

……

听说池韫要去朝芳宫修行,二夫人愣了。

“这死丫头搞什么名堂?这个时候要走?”

家里闹成这样,起因就是这丫头突然说退还信物。

虽然老三一家没说,但二夫人直觉这事跟大房脱不了干系。

要不怎么才想到嫁妆的事,老三那边就闹开了呢?

眼下大房的私产,都叫她拿回去了。这样的关键时刻,她不留下来跟二房较劲,反而一走了之?

自己都做好准备,怎么对付这死丫头了。

叫她手里拿着文书,却插不上手,气死她!

结果这边磨刀霍霍的,那边收拾东西要走了。

简直就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白费劲了。

包嬷嬷也是摸不着头脑,说:“东西一箱一箱的,带了不少呢!看起来要长住的样子。”

“阴谋!肯定有阴谋!”二夫人咬牙切齿。

上次她掉以轻心,结果就把阿妤的婚事给弄没了,这回绝对不能放松警惕!

二夫人如此想着,就等池韫那边过来说话,这次任她如何花言巧语,再不动心。

谁知等着等着,也没等到人。

只有丫鬟来报:“二夫人,大小姐说您在忙,就不过来告辞了。这是一点心意,就当临别赠礼了。”

包嬷嬷接了锦袋,倒出来一看,却是一枚枚香丸。

“她这什么意思?要下毒吗?”二夫人愣愣的。

“……”包嬷嬷道,“夫人说笑了,谋害尊亲是恶逆大罪,大小姐怎么敢?可能真的不打算争吧?毕竟您也给钱了,是吧?身为晚辈,要知道好歹。”

二夫人哼了一声,勉勉强强地说:“要真是这样,我就暂且放过她!”

“是是是,夫人宽宏大量……”

……

三夫人那边,池韫也送了香丸过去。

是大夫人亲自送的。

三夫人得报,惊讶极了。

“大嫂,您可是稀客。”

大老爷这位继室夫人,自从进门就不怎么理事。更不用说大老爷去世后,她更是等闲不出院子。

丁氏含笑见礼:“若非你与三弟出力,阿韫没那么容易得回嫁妆。于情于理,也该来亲自道谢。”

三夫人讪讪的:“也没出什么力……”

一开始,三夫人打的主意是,鼓动池韫去闹去争,自己借机得利。

谁料池韫不中计,她自己反倒领会了对付二房的法子,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再加上三老爷醒悟,夫妻同心,后面都是顺势而为。

“不管怎样,三弟妹这份情,还是要记的。”大夫人停顿了一下,说,“阿韫现下已经去了朝芳宫修行,年内应该不会回来了。”

三夫人大吃一惊:“什么?怎么就走了?家还没分完呢!那些田地铺子,都是二嫂的人在管,她就算有文书,不把人换了,也得不着实惠啊!”

大夫人笑着推过去一张契纸:“阿韫说,她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与长辈争产实在是做不来,思来想去,还是她三叔人品端方,值得托付。也不是要你们做什么,留份书证在这,不过以防万一。倘若真有什么,你与三弟也趁手些。”

三夫人看清契纸上的内容,眼睛发亮。

上面清楚地写着,大房的一应产业,都交付给三老爷代理。

池韫与大夫人都摁了手印。

有了这份契纸,三房就能跟二房争到底了!

三夫人倒没那么贪心,可钱送到面前,谁不想要呢?

毕竟她有三个儿女,眼看着大了,以后要打算的事情多着!

“大嫂和阿韫真是太客气了。”三夫人热情万分,拍着胸脯,“你们放心,她三叔这个人,就是耿直,你们既然托付了,等阿韫回来,一定弄得好好的!”

大夫人笑吟吟:“倒不用这么急。阿韫说了,她守孝最起码要一年,等出嫁又得一两年,劳烦你们的时候多得是。”

……

一辆马车停在池家侧门。

楼晏坐在车内,就着外头的光亮翻看文书。

过了会儿,外头传来小厮的声音:“大人,小的问过了。”

楼晏放下文书。

却听小厮道:“池家大小姐去了朝芳宫,说要为师父守孝修行,一年内都不会回来了。”

楼晏的脸色沉了沉:“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早上。”

安静片刻,车窗的帘子“唰”一声拉下来。

“去朝芳宫!”

030章 真是个大小姐

朝芳宫起势,始于百年前。

西戎王子远来大舜求亲,太宗爱女江阳公主不愿远嫁,便宣称在朝芳宫出家。

这位江阳公主深得圣宠,肆意骄横,出家原本只是权宜之计,后来觉出其中的妙处,索性成了真。

其后百余年,常有后宫嫔妃和皇家公主在此修道,一直不衰。

如今也有一位,便是骊阳大长公主。

这位大长公主,是先帝仅有的姐妹。

先帝在位时,极爱重她,就连朝事都会相询。

直到三年前,遭遇驸马与皇兄接连逝世的打击,她束发出了家。

这几年,大长公主虽然在朝芳宫清修,不理世事,可旁人提起来,仍然心存敬畏。

……

池家的马车在朝芳宫牌楼前停下。

两名女冠候在石阶前。

打头的二十二三,面相老实,眼皮规规矩矩地垂着。

后头那个只有十七八的样子,悄悄打量着她们,带着好奇与淡淡的嫉妒。

待她们下了车,二人齐声施礼:“见过师姐。”

池韫还了礼:“有劳两位师妹出来接我。”

思索了一下,脑子里空空如也,只得又问:“敢问师妹道号?”

池大小姐送凌云真人骨灰回来时,见过她们的。只是当时一心回家,留下的记忆很模糊。

小的那个闻言面露不悦,还没说什么,大的那个已经躬身回了。

“师姐,我叫青玉,这是涵玉。师父在观里的时候,是我们服侍的。”

“哦……”

池韫想起来了。

这是凌云真人云游之前,身边带的两个道童。

她们并未入室,故而称呼池韫这个正式弟子为师姐。

寒暄过后,师姐妹二人陪着池韫拾级而上。

“住持听说师姐要回来,亲自发话,将师父的旧居修整了一番。现下已经收拾好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我们俩也一并调过来,与师姐作伴。师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观里还是我们熟悉一些。”

“对了,师姐有什么避忌的吗?比如吃食,用器之类的。”

青玉一一问来,十分老练,想是做过知客的活。

池韫回道:“多谢两位师妹,有住的地方就可以了,余事都有我这几个丫鬟,不用麻烦。对了,凌阳师叔在何处?我且先去拜见。”

于是青玉又领着她往后头去。

凌阳真人并没有见她,只有个年轻女冠出来回话。

“师父正与大长公主论道,无暇相见。她老人家让我转告,请师妹安心在观里住着,不必拘束。”

是不是真的论道不好说,反正不想见的意思已经明白了。

池韫便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师叔了。这是一点心意,还请师姐代为收下。”

丫鬟们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上前。

满满当当,叫了几个女冠帮忙,才捧住了。

这个叫华玉的女冠笑道:“师妹客气,那就却之不恭了。”

又说了几句话,池韫告辞离去。

来帮忙的女冠说:“师姐,这位池师姐倒是挺有礼数的,比上次好了不少啊!想是有长辈指点,明白多了。这些东西放哪里?送进去给师父吗?”

华玉嘴边噙着一抹笑,用拂尘勾起一块布料。

颜色素淡而轻薄,很适合夏天做道袍。

她不屑地抖落,说道:“真当我们缺这点东西?不用给师父看了,你们收着吧。”

那几名女冠大喜,连声道:“多谢师姐。”

东西可真不少,布料、药材、茶叶……她们不比华玉这个住持弟子,日常虽然不缺,可也没阔绰到这地步。

……

池韫早就从记忆里得知,凌云真人是个不爱享受的。

到了她的旧居,果见只是个小院。

还好,修整得不错,不影响住人。

“小姐,您先坐。”

院前引了一弯溪水,又在树荫下搁了一套石制桌椅,倒是清爽宜人。

几个丫头进去安置,絮儿忙先拿了点心茶水出来,让她坐着稍等。

又招呼青玉涵玉:“两位仙姑,可否陪我家小姐坐一会儿?”

青玉受宠若惊,忙撩起袖子:“我们还是来帮忙吧,这样快一些。”

絮儿却按住她,笑道:“仙姑是小姐的师妹,怎敢劳烦?些许小事,我们一会儿就做好了。请坐。”

“师姐。”涵玉拉了拉青玉的袖子,小声唤。

青玉这才喏喏应了:“那就辛苦你们了。”

师姐妹两个,便看着几个丫头,把她们先前布置的东西给换了个遍。

收拾完了,絮儿过来问:“仙姑,我们三餐在哪里用?”

青玉回道:“观里有饭堂,我们平常都是在那里用的。若是师姐不想去,只管吩咐我们,到时候按三餐取来。”

絮儿便将目光投过来。

池韫问:“这里可有小灶?”

“有个烧茶水的。”

絮儿去看了看,回道:“小姐,有两个灶台,可以做饭。”

池韫点点头:“那就自己做吧。”又问青玉涵玉,“两位师妹可要一起用饭?”

青玉忙道:“我们白天还有差事,来回不方便。”

池韫也不勉强,略说了几句话,先进去休息了。

回到屋里,涵玉小声抱怨:“她可真是大小姐,还要另外自己开小灶。咱们收拾好的东西都不要,非要用自己带来的。”

青玉说:“她是真的大小姐,跟咱们不一样。”

涵玉却道:“之前不是一直跟师父云游吗?还不是什么都得自己来,现在装什么大小姐啊!”

想了想,还是心有不甘,忿忿道:“她要是一心当大小姐,当初就别跟师父走啊!不然师父就会带上我们了。”

提起这事,青玉叹了口气:“是我们天分不足,怨不得谁。”

……

小院里发生的事传到那边,华玉正跟师父说笑。

“还真是大小姐来游玩的,听说把青玉涵玉准备的东西都给收了。”

凌阳真人笑笑,将碾好的香料放进绢袋,悬挂在铫子上,令道童扇火,淡淡道:“她爱玩就玩吧,朝芳宫不缺这点吃喝。”

华玉想想又纳闷:“师父,当初师伯为什么要带她走?徒儿瞧着,这位大小姐好像也没什么天分啊!”

凌阳真人顿了下,想起记忆里的一句话。

“这孩子命格古怪,似乎是个承运之人,却又有杀破狼之相,委实不像女子。我且带她云游数年,希望能够化解她命中的煞气,不致招来祸患。”

——所以把她养成这个样子吗?

凌阳真人嘴角勾了勾,对徒弟道:“不必管她。待水干了,你和好香丸,给大长公主送去。”

“是。”华玉笑道,“大长公主最喜欢师父制的香,燃着这香才能安睡。”

031章 冷馒头

池韫睡了个好觉。

醒来已是天光大亮,外头传来清脆的鸟鸣声。

空气中浮着熟悉的香气,清爽宜人。

这一切让她有一种错觉,好像回到了无涯海阁。

对世人来说,已经过了三年。

可在她的意识,那不过是个把月前的事。

门轻轻开了,絮儿撩起帐幔想看一眼,却发现她睁着眼。

“呀!小姐已经醒了。”她拍了拍胸脯,笑问,“奴婢伺候您梳洗?”

池韫慢慢坐起来:“好。”

大概是想到了无涯海阁,她有些神思不属。絮儿问吃什么,随口答道:“采一把荠菜,做你最拿手的小馄饨吧。”

絮儿愣了下,回道:“小姐,奴婢没包过馄饨,和露厨艺好,奴婢去问问她?”

池韫也跟着愣了下,才有几分怅然:“好。”

对了,这不是锦瑟。

锦瑟应该也死在那场大难里了吧?

再等等,现下打听无涯海阁的事太惹眼了,等人手再多一些……

青玉和涵玉做早课去了。

出家人也很忙的,早上做早课,晚上做晚课,还要打扫宫观,招待香客。

没人来叫池韫做早课,本来也没人相信她真的来修行。

用过饭,池韫坐在窗前看书。

封面写着“青囊经”三个字,是池老太爷的箱子里翻出来的。

和露倚云两个进来:“大小姐。”

池韫“唔”了一声,等看完一页,才搁下书,说道:“你们把夫人安排的礼物收拾出来,给大长公主和各位真人送过去。”

“是。”

大夫人临行前,准备了丰厚的礼物。

朝芳宫里住的人不少。除了大长公主,还有几位先帝的嫔妃,以及上一代的真人。

光准备这些礼物的钱,就是一大笔。

这笔钱丁氏并没有跟池韫提起。

也就是说,花的是她自己的钱。

据池韫所知,池大老爷的产业,现在多半在自己手里了,便是有剩余,留给大夫人的也不多。要不然,二房早就眼红了。

再加上前阵子,二房处处为难,都是大夫人掏银子贴补的。

继母做到这份上,没什么可挑剔的吧?

池韫却想,她这样急着送自己出来,原因何在?

是嫌她留在池家碍事,还是觉得池家不是个好地方?

这位大夫人,身上都是谜团。

而她之所以听从,是因为目前不是好时机。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哪能把心思耗费在大夫人身上。

以后再说吧。

……

华玉刚给贵人讲完经,从殿里出来,就看到两个青衣婢女捧着东西匆匆而过。

她随口问一名当值的女冠:“那是池家的丫鬟?她们去哪里?”

那女冠向她施了一礼,回道:“师姐,她们去给大长公主和真人们送礼呢!听说礼物备得很用心,大长公主还赐了香丸。”

华玉皱了皱眉,问:“大长公主没见她们吧?”

女冠笑了:“大长公主怎么会见她们?连我们去,等闲也见不着。”

华玉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听说她们去见大长公主,她心里就是一跳。

冷静下来一想,这真是没来由。

她是师父的大弟子,将来要继承住持之位的,那位池大小姐与她什么相干?便是她见到了大长公主又怎样?也不影响什么。

大约还是不喜欢的缘故吧?

师父与师伯,是师祖的两大嫡传弟子。

按排序,这朝芳宫的住持之位,本该传给师伯的。

后来是师伯自己退出,这才由师父接了这位置。

华玉五六岁起就跟着师父,比任何人都清楚来龙去脉。

虽然师父嘴上不说,可心里对师伯多少有点心结。

她是师父的嫡传弟子,那池大小姐是师伯的嫡传弟子,自然天生就是对头。

当然,就现在池大小姐的样子,说对头太抬举她了!

……

“师姐,走快些!”涵玉一边跑一边冲后头喊。

青玉急步跟着:“你慢点!小心撞着人。”

“再慢就来不及了!”涵玉脚下不停。

两人紧赶慢赶,等到了斋堂,天色还是暗了。

斋堂里只有两个年老的道姑在收拾。

“还有饭吗?”涵玉喘着气问。

两个道姑动作不停,只其中一个冷淡回道:“这个点才来,哪里还有饭?没了!”

涵玉急了:“两位师姐,我们今日当值,这才晚了,还请通融一下。”

那道姑翻了个白眼:“你们当值,别人就不当值?监院三令五申,凡事要有规矩法度,饭食、功课、洒扫都要定时。你们自己不守时,怨得谁来?”

“可是……”

青玉拉住她,自己向两位道姑施礼:“师姐说的是,是我们误了时。只是夜晚难熬,还请师姐怜惜,便有一两个冷馒头,填填肚子也好。”

听她这么说,其中一个道姑才停了手,到里头去了。

过了会儿,她端了个盆子出来:“喏,就剩这些了。”

涵玉一看,盘子里都是剩下的馒头,还大多是吃了一半的。

这叫她们怎么吃得下去?

她还没开口,青玉抢先说了:“谢谢师姐啊!”

而后从盆子里挑捡了几个完好的,一再道了谢,拉着涵玉出了斋堂。

师姐妹顶着夜色,沉默地回住处。

涵玉走着走着,委屈上来,抽噎起来。

“师姐,你说我们做错了什么?怎么总是这样?我们又不是故意不守时,事情那么多,做完可不就现在了,我们有什么办法?”

青玉叹了口气,说道:“谁让我们是师父的弟子呢?”

她不说还好,一说涵玉更气,叫道:“师父走的时候,我们才多大?好处没占着,坏事倒是不落下。师父带走的不是我们,得到嫡传的也不是我们,凭什么呀!”

青玉沉默。

是啊,凭什么呢?可她们这么想有什么用?

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

好不容易,涵玉情绪稳定下来,院子里的灯火清晰可见。

她们闻到了饭食的香味,还听到了丫鬟们的欢声笑语。

“小姐,您尝尝这个,味道怎么样?”

“还是我做的好吃!小姐吃这个。”

然后是池韫含笑的声音:“别争了,都好吃。”

青玉和涵玉抱着冷馒头,越发没了胃口。

032章 讨厌的理由

絮儿一抬头,便看到站在院子门口的青玉和涵玉。

“两位仙姑回来了呀!”她上前打开篱笆门,顺口问了一句,“用过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点?”

涵玉动了动嘴唇,还没开口,就被青玉截了去:“不用,我们吃过了。”

她率先走到廊下,脱鞋进屋,向池韫施礼:“师姐。”

池韫搁了筷子,点点头。

“两位师妹辛苦了。”

青玉没敢看桌上的饭菜。

大户人家食不厌精,光是闻着,那香气就直往鼻子里钻。

尤其她饿了大半天,口水都快止不住了。

防止自己失态,青玉又施了一礼:“师姐若是没有其他吩咐,我们先回屋了。”

而后拉着涵玉,惶惶走了。

絮儿不解:“她们怎么了?好像故意避着我们似的。”

倚云浑不在意:“谁知道,反正我们又不靠她们吃饭。”

和露探头看了看,见她们已经进了屋,压低声音说:“今天我和倚云去送礼,感觉也怪怪的。朝芳宫这些仙姑们,好像对我们有敌意。”

絮儿忙问:“怎么会?大小姐又不跟她们争什么。”

池家闹成那样,是有利益冲突。

先是争婚事,后来争产业。

在朝芳宫,又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不知道,反正我们去大长公主那里的时候,有好几个人盯着。”和露也说不上缘由。但那种无处不在的排斥,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可能觉得我们是外人吧?”倚云不如和露敏感,只从常理推测,“小姐虽然是真人的弟子,可一天都没在朝芳宫住过,她们觉得我们是外人。”

和露扭头想问问池韫,却见她盯着门边某处不动。

“小姐,怎么了?”

池韫指了指:“那是什么?”

絮儿走过去,捡起一个馒头。

已经冷了,硬邦邦的。

“哪里来的?我们今天没做馒头呀!”

池韫的目光向厢房投过去。

不是她们的,自然是青玉和涵玉的。

絮儿领会过来:“是两位仙姑带回来的?莫不是留着晚上吃的?这怎么能吃呢?都硬成这样了。”

池韫想了想,吩咐:“今天包的馄饨不是还没吃完吗?絮儿,你拿过去给她们,就说过夜了不好,叫她们帮忙吃了。”

“哎。”絮儿应道,“小姐真是好心。”

池韫笑笑,低头继续吃饭。

……

涵玉坐在条凳上生闷气。

本来就饿着肚子,回来还看到一桌丰盛的菜肴。

那香气,勾得她更饿了。

偏偏自己只有几个冷馒头,看着一点食欲也没有。

门边的水壶咕噜咕噜,青玉提起来,倒了两碗水。想了想,从罐子里抓了把大麦茶加进去。

“吃吧。”她把大麦茶推过去,“好歹垫垫肚子,明天起早一些,别误了饭点。”

涵玉默默掰碎馒头,放在茶里泡软了,硬逼着自己咽下去。

馒头本来就冷了,泡软后糊得完全没有面香味,只剩下叫人恶心的软绵绵的口感。

吃起来就更难过了。

涵玉忍了一会儿,终于憋不住,打算开口的时候,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两位仙姑,开一下门。”

涵玉心情不好,压着声音恶声恶气:“真烦!好端端来干什么?”

青玉搁下茶碗,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青衣婢女,她记得,好像叫絮儿。

“没有打扰仙姑吧?”对方手里捧着厨房用的小篾箩,上面盖了干净的细布,笑吟吟地跟她说话。

青玉性子温和,回道:“没有。可是师姐那里有事?”

“没事。”絮儿将小篾箩往前递了递,揭开一个角,“是这样的,我们今天包了小馄饨,太多了吃不完,眼看天气热了,放到明日就不好了,仙姑可否帮忙吃掉?”

青玉愣了下。

小篾箩里铺了湿布,一个个小馄饨乖巧地挨在一起,白白嫩嫩的……

她吞了吞口水。

絮儿不由分说塞到她手里,笑道:“灶间有油盐,仙姑需要自去取用。”

说罢,转身走了。

直到她回了屋子,青玉才反应过来。

小馄饨,送给她们的。

涵玉走过来:“什么东西?”

青玉把篾箩递给她,自己转身翻找出瓦罐,略洗了洗,放到小炉上烧水。

“小馄饨很容易熟的,稍等等就可以吃了。”

涵玉已经看到了。

她抱着篾箩,张嘴想说什么,各种情感在心中翻涌,又没说什么。

水很快开了,小馄饨倒了下去。

不一会儿,便在热水里翻滚起来,浮浮沉沉,煞是可喜。

盐不用去灶间取,她们柜子里也有。这不是第一回吃不上饭,偶尔有机会出门,她们就悄悄买一把挂面藏柜子里。

只是出门的机会不多,她们也没有太多钱,经常存粮耗尽。

不多时,两碗小馄饨摆到桌上,虽然只洒了盐巴,可馅料的鲜香已经随着雾气,充盈鼻端。

“吃吧。”青玉递过一双筷子。

涵玉沉默着夹起一个馄饨,送进嘴里。

鲜肉的香,荠菜的鲜,一并在舌尖上翻滚。

再喝一口汤下去,整个胃都熨帖了。

青玉吃了两个,忽然发现涵玉没动。

抬头一看,却发现她在流泪。

眼泪“吧嗒吧嗒”,滴进碗里。

“怎么了?”青玉忙抽了帕子给她拭泪,“这不是有得吃了吗?伤心什么?”

她一说,涵玉眼泪掉得更急,甚至搁了筷子,趴在桌上埋头大哭。

青玉没法子,只能拍着她的背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啊!”

好一会儿,涵玉终于顺过气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她这是干什么?看我们太可怜了,施舍一点吗?我们这样子,还不是因为她!本来跟着师父好好的,就因为她插进来,师父把我们留下了。要不然,我们能这样?”

青玉叹了口气,说道:“涵玉,给我们多安排差事,叫我们吃不上饭的,不是她。”

涵玉不忿:“才一碗馄饨,就把你收买了吗?是她占了我们的位置,我们才会这么惨!”

青玉没再反驳,任由她发泄。

好一会儿,涵玉自己缓过来,低声说:“真讨厌!连讨厌的理由都不给人!”

033章 想练还没得练

早上推开门,絮儿惊讶地发现,廊下搁着一个菜筐,里面的蔬果鱼肉新嫩水灵。

“今天怎么主动送来了?”

倚云比她起得早,一边提着热水进屋,一边说:“是两位仙姑一大早取来的。还有院子,她们也打扫过了。”

“咦?”

絮儿跑出去看,果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小姐,是真的呢!”

池韫对着镜子梳头发,闻言一笑。

“倒是知恩图报。”

絮儿过来帮她梳,说:“朝芳宫的伙食真不怎么样,那么硬的馒头,怎么吃啊!不是说她们挺有钱的吗?”

皇家宫观,既有赐下的供田,又有不菲的香油钱,看那些宫殿,修得多鲜亮。

池韫道:“是朝芳宫有钱,又不是她们有钱。那些香油钱,到不了普通弟子手里。”

“可也不至于吃不饱饭吧?”

“是。”池韫赞同,“吃不饱饭就过分了。”

倚云插嘴:“以前在家里,有小丫头得罪厨房的管事娘子,被故意饿过。没想到朝芳宫这么个仙气飘飘的地方,也有这种事。”

池韫笑了起来:“都在红尘里,没什么不同。”

……

用过早饭,丫头们搬出礼盒,叽叽喳喳拆着昨天的回礼。

“这是大长公主赏的荷包?绣得真好看。”

“是啊,我瞧着最起码揉和了五六种技法,看这里……”

“里面装的香丸吧?”

“对,昨天那个姑姑是这么说的。”

“咦?这不是我们的香丸吗?倚云,是不是你偷偷换的?”

“不是啊!”倚云喊冤,“回来就放着,根本没动过。再说,这是大长公主赏的,我怎么会这么没轻重?”

“可这真的是我们的啊……”

池韫搁下手里的书,看过去。

“拿来我瞧瞧。”

和露忙将荷包递过去。

池韫捏着那香丸,凑到鼻端闻了闻。

“不是我制的,有一点不同。”

几个丫头连忙再闻,果然有些微差别。

池韫制的淡一些,偏向草木香。这香丸略浓一些,更贴近花香。

“这是用的同一张方子吧?”和露说,“小姐,原来大长公主和我们用同一种香呢!”

池韫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

这方子是她亲自用古方改良的,从来没告诉过别人,大长公主怎么会用同一种香?

要说外泄,只能是三年前。

莫非有人从无涯海阁得到这张方子,献给大长公主?

可无涯海阁烧成那样,还能找到方子……

“小姐,怎么了?”絮儿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小姐的脸色好可怕。

池韫淡定地把香丸装回去,说道:“你们有空去打听一下,这香丸是谁制的。记住,别说我们也有同样的香丸,跟大长公主用一样的东西,不好。”

几个丫头对视一眼,懵懵地应声:“哦……”

池韫放下荷包,起身:“走,出去活动一下筋骨。”

……

做完早课,青玉和涵玉还没走出殿门,就被叫住了。

掌事道姑说:“马上要清明了,到时候观中有很多人来上香打醮,你们去五松园收拾一下,以待迎客。”

涵玉问:“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不然呢?”

“可是五松园那么大……”

对方不悦:“又没有叫你们马上收拾好,这离清明还有好几天呢!观中各人都有安排,腾不出手。”

涵玉还要再说,被青玉一把推到后头去,抢先应下:“知道了,掌事师叔。”

掌事道姑这才满意了:“好好做事,别偷懒。”

“是,师叔。”

师姐妹两个抱着扫帚,提着水桶往五松园走去。

涵玉蔫蔫的,低着头不说话。

青玉小声劝道:“确实还有好几天,咱们加把劲就好了。你知道,争也没有用的……”

“我知道。”涵玉垂头丧气,“也不是第一回了。”

青玉想安慰她,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那些话早就不知道说多少遍了,并不能改善她们的处境。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涵玉突然开口。

“师姐,你觉不觉得,最近又开始了?”

“什么?”青玉没懂。

涵玉道:“华玉师姐不喜欢我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师父走后,她经常借故欺负我们。后来久了,可能她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便不大管我们了。”

青玉想了想:“是。”

刚开始,大家身份差不多。华玉是凌阳真人的弟子,她们是凌云真人的弟子,甚至因为凌云真人是大弟子,比华玉更有脸面。

后来她们没有师父撑腰,华玉却顺利成为住持大弟子,双方的地位越差越远。

到那个份上,华玉眼光变高,也懒得欺负她们了。

顶多观里有人见风使舵,多受些为难。

“可是好像又开始了,昨天才弄得我们吃不上饭,今天又……”

这么频繁的为难,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青玉扭头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涵玉抿了抿嘴唇:“我觉得,她是看到池……池师姐,想起旧恨了。”

青玉忙道:“就算这样,也不关师姐的事,你别迁怒。”

五松园到了,涵玉搁下水桶,默默地扫了一会儿地,才道:“我没有迁怒,昨天就是太难过了。”停顿了一下,续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以后华玉师姐还会继任住持吧?难道我们要被她欺负一辈子……”

青玉只能安慰她:“等我们再年长些,申请外出云游好了,那样她就欺负不着了。”

涵玉难过:“可是我们天天干杂活,哪里有时间研读经书?以前师父在的时候,我们早起练拳,晚上读经。现在连读经的时间都没有,更不用说练拳。这两样通不过考核,就不能出去了……”

是啊,晚上回去天都黑了,灯油也有定例,哪有条件……

青玉仰头看着团团相围的五棵松,几乎遮蔽了所有的天空。

……

演武场。

华玉领着一众师妹在练拳,大声喊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没吃饭吗?”

有小弟子没睡够,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抱怨:“师姐,练这个有什么用啊,天天就是念经,又不跟人打架。”

华玉拿拂尘敲了下她的头,笑骂:“等你出门就知道有用了,你看师父不也是每天起来先练拳,你有什么好委屈的?有的人想练还没得练呢!”

才说罢,弟子们突然骚动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别想偷懒啊!”

却有弟子喊道:“师姐,你看那边!”

华玉扭过头,视野里有个素衣少女,领着一众丫鬟,浩浩荡荡往这边来。

034章 小姐不用学

“这就是大师伯那位师姐?看起来真是位大小姐呢!”

“是啊,难道她跟着师伯的时候也这样?”

“不可能吧?那是外出云游,又不是踏青,可没有丫鬟伺候。”

“你们上回没见过吧?她刚回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瞧着跟我们差不多。”

“那她现在干什么?故意在我们面前摆架子?这也太……”

听着师妹们的窃窃私语,华玉挑了挑眉。

池韫看到她们,领着丫鬟们往这边来。

“华玉师姐,原来你们也在这里。”

华玉回礼:“师妹也来打拳吗?”

池韫笑道:“过来活动活动筋骨。”

华玉慢慢点头,眼角余光打量着她。

脚步很稳,应该有点功底。但姿势仪态,又不像个高手。

她心念一动,说道:“师妹来得正好。师伯以前,可是我们朝芳宫身手最好的弟子,想必师妹也是实力过人。可否赐教一番,叫弟子们开开眼界?”

池韫目光扫过,问:“华玉师姐指的是,打拳?”

“当然。”

池韫摇头:“抱歉,我不会。”

华玉愣了下。

她还以为,为了师尊荣誉,怎么也会硬着头皮上,不想拒绝得这么干脆。

却听池韫慢悠悠道:“师父说,哪有千金小姐学这个的,找个会武功的丫鬟不就好了。”

“……”

所以,她们就跟丫鬟的地位差不多?

她怎么张嘴就踩人啊!

华玉还没想好回什么,池韫已经低身施礼:“师姐自便。”

又领着丫鬟走了。

她一走开,这边就跟炸开锅似的。

“听到她刚才说什么了吗?拿我们跟丫鬟比!”

“这是看不起我们呢!”

“笑死了,她以为她是谁啊!无父无母的,还不是个破落户!”

“就是!等闲官家,见了我们都得客客气气的。”

“大师姐,给她个好看!”

面对师妹们的鼓动,华玉冷冷道:“都太闲了是吗?还有力气说话,看来今天的份还没练够。去,多练一套!”

演武场上响起一片哀嚎声:“师姐……”

华玉不为所动,目光已经投向远处的池韫。

虽然什么也没说,嘴角却浮起了冷笑。

……

絮儿犹豫再三,问道:“小姐不喜欢华玉仙姑?”

池韫到了射箭处,抓起架子上的弓,掂量了一下分量。

嗯,这具身体力气不错。这样的弓,她以前拿起来可没这么轻松。

“是她先不喜欢我。”

絮儿一愣:“有吗?”

池韫试了试拉力,伸手过去,和露立刻很有眼色地找到箭支,递了过来。

“既然把青玉涵玉拨来与我作伴,却又下手为难她们。你说她冲的谁?”

“可是小姐,这也不一定是华玉仙姑做的吧?”

池韫摇头:“住持亲口发话,旁人怎么会连这点眼色也没有?上一辈的真人,与小辈为难未免太掉价,小一辈里,也只有华玉这个住持大弟子,有胆色做这样的事。”

话音落,手一松,箭支射了出去。

“夺!”正中红心。

倚云这个马屁精,立刻欢呼起来:“大小姐好厉害!”

池韫笑了笑,伸手接过又一支箭。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前身的她,箭法还是能见人的。而池大小姐,武艺不怎么样,力气倒是练得不错。

这一箭,射得比原来还轻松些。

和露想得更多一些,问:“小姐刚才是故意激怒华玉仙姑?”

“谁叫她自己送上门呢?”

池韫说了这句,便安静地练起了箭术。

射了十来箭,她停了手,接过絮儿递来的帕子拭汗,吩咐:“以后每天早上,你们都跟我一起练。”

三个丫头顿时苦下脸。

“我们也要练啊?”

“以前从来没学过呢!”

“所以才要学啊!”池韫的目光瞟到那边去,“刚才我把话都放出去了,难道你们要打我的脸?”

三个丫鬟面面相觑。

池韫把弓抛回去,顺着演武场慢慢地走着。

等到太阳很晒了,才领着丫鬟们,大摇大摆地回去。

……

又是没有晚饭的一天。

师姐妹俩深一脚浅一脚,顶着夜色回去。

青玉一边走一边说:“叫你先去吃你不肯,现在我们连馒头都没得吃了。”

涵玉低着头:“我怎么能把师姐一个人扔下。”

青玉叹气:“你去的话,好歹有一个人是吃饱的。再悄悄给我留两个馒头,也不至于饿肚子。”

涵玉听她这么说,也有点后悔,说道:“那、那我明天去吃。”

“嗯。”

两人回到住处,几个丫鬟在收拾堂屋。

青玉瞅了一眼,没看到池韫,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没再叫师姐看到她们狼狈的样子……

哪知才进屋,絮儿就一把拉了她们,笑道:“两位仙姑终于回来了,我们正在心烦,饭菜做得太多了呢!仙姑可否帮我们吃掉?”

说着,也不等她们应允,将盘中的菜拨了大半到食盒里,塞到她们手上。

青玉闻到那香味,再看到菜色,已是忍不住吞了口水。

还在犹豫收不收,身后涵玉悄悄戳了一下:“师姐……”

她心里一软,低声道:“多谢。”

絮儿笑眯眯:“今早有劳仙姑帮我们打扫院子了。实不相瞒,那些花草,我们三个都不会侍弄,可否劳烦仙姑以后照应?也不好白叫仙姑帮忙,日后帮你们做一顿饭可好?就晚上好了,剩余的菜全都做掉,省得过了夜要扔。”

青玉还没开口,涵玉已经露出惊喜的神情:“真的吗?”

絮儿反问:“仙姑会侍弄花草吧?”

涵玉连连点头:“朝芳宫就是花草多,五松园里全是各种草木,我们时常要去修剪打理的。”

“那太好了,以后这些花草就交给两位仙姑了。”

……

絮儿进屋禀报:“小姐,已经跟她们说好了。”

池韫翻过一页书:“嗯。”

絮儿看她这样子,有点摸不准,就问:“小姐,您这么帮着她们,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这样不伤自尊地帮着别人,若是别人,絮儿肯定觉得这是个大好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家小姐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好心。

听得这句,池韫的目光从书上抬起,似笑非笑:“姐妹情深,才会忍无可忍。”

035章 你们干的

池韫继续问:“她们为什么回来这么迟?”

絮儿回道:“青玉仙姑说,最近派给她们的差事有点多,做完就这个时辰了。”

“是什么差事?”

“打扫五松园。”

池韫若有所思。

五松园是一座祭园,朝芳宫的真人们会定期打醮,所以许多人会花些香油钱,在此供奉一个牌位。

“现在五松园里,都供奉着谁?”

絮儿想了想:“真不少呢!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大多供有灵位。前几年,咱家老太爷也在这里供奉。不过后来,二老爷说心诚最好,就取消了。”

“身份最高的呢?”

这回絮儿没犹豫:“那应该是先太子。大长公主怜惜他死于非命,特地在这里供了一个牌位。”

池韫目中闪过一丝怅然。

“他啊……”

絮儿听着,总觉得小姐这语气,听起来怪怪的。

“先太子的灵位,是另外供奉的吧?”

絮儿点头称是:“应该是吧?反正我们来五松园,从来就没有见过。”

“这也是她们需要打扫的地方吗?”

絮儿讪讪:“奴婢没有细问。”

池韫点点头,吩咐:“回头你去问一下,再提醒她们,不要随便进先太子的供堂。如果需要打扫,最好让别人去。”

……

天刚蒙蒙亮,青玉涵玉便起身梳洗,打扫庭院,然后去做早课。

涵玉的心情很好,一路带着笑,跟青玉说话:“絮儿姑娘人真好,明明是她帮我们,却说得好像我们帮她似的。”

青玉笑着说:“她是挺好的,不过,没有主子发话,她也不会这么说。”

涵玉冲师姐做了个鬼脸,道:“师姐你不用明示暗示,我知道该感谢谁。”

师姐妹俩又是一阵笑。

虽然今天还是有很多活,但在绝境之中,有人伸出援手,就好像拨云见日一般。

看,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坏的。

有人对她们怀有恶意,也有人善心相待。

“早就跟你说了,不要心存偏见。是师父带她走的,跟她又没有关系。便是师父,又怎么会想到,她走后我们是这样的处境?”

提到凌云真人,涵玉的神情变得落寞:“我记得的,师父以前对我们很好。走的时候,也交待过旁人照应我们。”

只是人走了,这情分又能记多久?掌权的是凌阳真人,得势的是华玉,慢慢的,就不再有人提起了。

看她这样,青玉转开话题:“对了,絮儿姑娘给的避虫药丸,你带上了吧?”

“带上了。”涵玉解开腰间香包,“看!”

想想她又纳闷:“师姐,絮儿姑娘还叫我们,不要去不该去的地方,这是什么意思啊?”

青玉道:“她们能看出我们受了欺负,自然能猜出我们的处境。大户人家这种事见多了,这应该是叫我们避开风险。”

“哦,”涵玉有点明白了,“要是出了差错,华玉师姐肯定会把罪名推到我们头上。”

“嗯……”

大殿到了,师姐妹俩不再说话,入内安坐,专心做早课。

华玉看到了,叫来个弟子到殿外偏僻处说话。

“她们俩怎么这么高兴?”

那弟子也很奇怪:“昨天回去的时候,还哭丧着脸。莫不是后来有什么好事?”

华玉就道:“你去打听一下。”

……

早课过后,两人仍旧去五松园收拾。

埋头干到天黑,才收拾了东西回去。

絮儿果然给她们留了饭菜,香喷喷的,比斋堂好吃多了。

经过这两天,彼此熟悉一些,涵玉也愿意跟她们多说几句。

回屋之前,絮儿又交待了一遍,让她们带好避虫香丸,别乱走动。

第三天中午,涵玉清理完桥头堆积的乱草,直起身擦了擦额上的汗。

“终于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细活。师姐,我们先去吃饭吧?”

青玉笑着点点头:“好。”

别说涵玉,她的心情也很好,感觉有了盼头。

可意料之外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她们正在斋堂吃饭,忽然有几个打扮严整的道姑进来,喝问:“青玉和涵玉在哪里?”

诸多女冠纷纷将目光投过去。

青玉和涵玉拿着筷子,懵懵地看向她们。

为首的道姑冷声道:“你们打翻了先太子的灵位,还无事人一样?带走!”

青玉大惊,叫道:“掌事师叔,你们是不是误会了?我们没有打翻先太子的灵位啊!”

对方却冷笑:“还敢狡辩!到住持面前去说吧!”

涵玉跳起来:“我们真的没有!都没有进过英灵堂,怎么打翻灵位?”她忽然想到絮儿再三交待的话,嚷道,“你们这是诬陷!”

那道姑脸色更沉,喝道:“是不是,自有住持做决断,不是你们叫唤几句,就能洗脱嫌疑的。如果真的不是你们,就到住持面前自辩去!”

“你们……”

不管她们再说什么,几个道姑已走过去,将她们扭往正殿。

青玉和涵玉被按在凌阳真人面前,听掌事道姑禀道:“住持,就是她们两个负责打扫的五松园。”

不等凌阳真人开口,涵玉已喊了起来:“住持,我们是冤枉的!是我们负责打扫五松园,但我们并没有进英灵堂,根本没动过先太子的灵位!”

“你说是就是?”那道姑指着她喝道,“今天五松园只有你们两个人,不是你们还有谁?若不是方才我们进去准备打醮事宜,还不知道你们做出这样的事!”

说罢,一名小弟子提着水桶上来。

青玉看到那水桶,大惊失色。

这正是她们先前用来擦洗的水桶,此时污水里泡着一个漆金牌位,写的便是先太子的名字。

掌事道姑将牌位捞出来,擦干净了,禀道:“住持,我们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

凌阳真人看向青玉涵玉,启口:“你们有何话要说?”

青玉叫道:“住持!我们真的没做过。何况,便是不小心打翻灵位,也没有人瞧见,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擦干净了放回去,别人都不会发现。我们有什么理由留着罪证让别人发现?”

“当然有!”掌事道姑冷笑着说道,“因为你们怀恨在心,故意用这个方法出气。你说的没错,只要没人发现,这事便不会有任何后果。等你们吃完回去,捞起牌位就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正因如此,才见恶毒!吃着皇家的供奉,却拿先太子灵位出气,真是其心可诛!”

036章 无路可走

青玉以为,她们被欺负得够惨了。

直到此刻,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欺负。

这是明明白白的诬陷!

要她们命的诬陷!

那可是先太子的灵位!

朝芳宫里还住着大长公主!

若是报到大长公主处,认定她们就是故意的,小命还保得住吗?

这计谋极其粗糙,但也极其恶毒。

对方根本不屑于对她们使用心机,就是要她们的命!

而她们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宫观里全是对方的人,说你是你就是。

这时,华玉走了进来。

涵玉看到她,忽然就明白过来了,叫道:“是你!一定是你干的!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们?我们还被你折腾得不够惨?你这个……哇!”

话没说完,华玉已经走上前,一巴掌毫不客气扇了上去。

涵玉的脸立刻肿了起来。

“师妹!”青玉大惊失色,急忙挡在她前面。

华玉冷冷地看着她们:“诬陷师姐,你想多加一条罪名吗?”

虽然这些年过得不怎么好,可这样直接动手,却是以前没有过的。涵玉被打懵了,愣愣地看着华玉,没反应过来。

青玉“扑通”就跪下了,向凌阳真人苦苦哀求:“住持,涵玉不懂事,请您饶了她。这件事,我们真的没有做过,求您明查!”

管事道姑气愤地插嘴:“证据就摆在面前,你们还否认!”

青玉六神无主,只能反反复复地道:“这怎么能算证据?这怎么能算?”

却说不出道理来。

混乱中,一声磬响。

众人习惯性地收声。

凌阳真人抬起头,目光如电,语气沉沉:“大长公主将先太子灵位供于此处,是对朝芳宫的信任。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本座无法向大长公主交待。掌事说是你们做的,你们却否认,双方各执一词,只能严查。在洗脱嫌疑之前,你们二人先去静室思过吧!”

……

入了夜,还没看到人回来。

絮儿总有不好的预感,频频去看院门。

眼看到了入睡时分,给她们留的饭菜都凉了,青玉和涵玉还是不见人影。

她进屋禀报。

池韫皱了皱眉:“这么快?”

絮儿愣了下:“小姐说什么?”

池韫没有回答,吩咐她:“你明早去问,她们发生了什么事。叫上和露,她细心。”

“是。”

……

静室,其实就是朝芳宫关禁闭的地方。

里面空空荡荡,除了蒲团与马桶,别无他物。

涵玉此时靠在墙上,看着小窗照进来的月光,木木呆呆。

她的脸印着一个明显的巴掌印,偏偏又没有药物可用,青玉只能小心翼翼地问她:“涵玉,疼不疼?”

涵玉眼睛一眨,眼泪落了下来。

师姐妹俩一起长大,一起吃亏受欺负,几乎相依为命。

看她这样,青玉难受极了,却只能空口安慰:“别怕,事情不是我们做的,不会有事的……”

“师姐!”涵玉呜咽一声,哭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这回跟以前不一样。恶意玷污先太子灵位,这是多重的罪名,如果真的认定了,我们会没命的。”

“涵玉……”

“她怎么就这么见不得我们好呢?”涵玉抽噎着说,“才好过了两天,她就这样害我们。以前欺负两下就算了,这回居然想要我们的命。怎么说也是同门,怎么能狠毒到这个地步……”

青玉能说什么?她要是答得上来,不就跟华玉一样的心思了吗?

她只能抱着涵玉,给予一点微薄的安慰。

涵玉哭了一阵,问道:“师姐,我们是不是真的死定了?”

青玉过了一会儿才答:“不知道。”

她现在一点也不猜不出,凌阳真人是个什么态度。

这位师叔,在过去九年里,对她们不闻不问。身为住持,当然不会自掉身份来欺压她们,可也没有阻止过华玉。

安静中,肚子突然发出“咕噜”一声。

自从中午被关进来,她们就没再进过食。

涵玉想起了前两天吃到的美味晚餐,不由想起了池韫,眼中燃起小小的希望,小声道:“师姐,我们没有回去,池师姐应该会知道我们出事了吧?”

青玉察觉到她的心思,便问:“你希望她来救我们?”

涵玉低下头,过了会儿,才道:“她之前那样提醒我们,就是猜到华玉会为难我们,对吧?”

“嗯……”

“她怎么会知道华玉要做什么呢?”涵玉不解。

青玉缓缓道:“我想,她只是以防万一吧?那天絮儿姑娘问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么多的活……大户人家,宅门里阴私事很多,想必那时已有预料。”

“那,她知道我们这样,会不会,会不会……”

青玉静默片刻才回答:“不要抱太大的希望。这事,不是小错。哪怕她有官家小姐的身份,也承担不起。何况,她凭什么来救我们?住持会听她的吗?”

涵玉沉默了。

是啊,这位师姐已是无父无母,无所倚仗,凭什么来救她们?她在师叔面前,和她们都是一样的,大长公主更是见都见不到。

想来想去,竟是无路可走了。

师姐妹俩越想越是绝望,青玉只能抱着涵玉,喃喃说:“睡吧。我们累了好几天,正好趁这个时间休息一下。说不定,住持没有要我们性命的意思,明天就好了。”

这话完全没有说服力,可她们除了这样想,还能怎么安慰自己?

……

华玉进入内室:“师父。”

凌阳真人睁开眼,看着她。

华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转开头。

凌阳真人启口:“她们怎么惹你了,要置之于死地?”

“师父说什么?徒儿不明白。”华玉矢口否认。

凌阳真人没理会她的辩解,淡淡说下去:“她们不算什么,但这种事,以后少干。”

“师父……”

“借刀杀人,你也得看看那是把什么刀。”凌阳真人语气一变,森然喝道,“拿大长公主当杀人的刀,你好大的胆子!”

华玉“扑通”跪了下去,喊道:“师父!”

她把头伏得低低的,让自己显得可怜又弱小,声音带着哀求:“徒儿以后再不敢了……”

037章 姐妹情深

清晨的阳光,洒满整个朝芳宫。

光鲜的宫殿,与成荫的绿树,相映成辉。

池韫拉开长弓,瞄准靶心。

“夺!”箭支呼啸而去。

倚云在旁边苦着脸,努力拉弓练臂力。

絮儿和露不在,她还以为能借着伺候小姐的理由,逃过一劫。

没想到池韫张口就说,不要她伺候,先去练开弓。

她只是一个丫鬟,既不用上场战,更不用考科举,为什么要在这里练箭呢?

倚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还没思考出头绪来,絮儿和露两人回来了。

“小姐!”絮儿看到她们,提着裙子急奔而来,“不好了,两位仙姑出事了!”

池韫停下来。

倚云立刻丢下长弓,然后拿起帕子,装模作样去服侍。

这次池韫没说什么,接过帕子,拭去额上的微汗,问:“出了什么事?慢慢说。”

絮儿道:“昨晚两位仙姑没回来,原来是被抓起来了。她们说……”

池韫拧着眉头听完,又看向和露。

和露补充:“并没有人亲眼看到两位仙姑对先太子灵位不敬,但除了她们,再没有别人有嫌疑。奴婢瞧着,两位仙姑怕是凶多吉少。”

倚云忙道:“小姐,这事不好管啊!污辱先太子灵位,是要杀头的!您可千万别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和露也认同:“您在凌阳真人那里说不上话,除非大长公主出面。可大长公主轻易不会召见外人……”

倒是絮儿没说话。先前池韫派她与青玉涵玉打交道,种种迹象让她觉得,小姐对今天的情况早有预料。

果然,池韫抛开弓箭,转身:“走!”

三个丫头连忙追上去。

絮儿忙问:“小姐要去救她们?”

“嗯。”池韫应了一声,说道,“要快一点,不然可能赶不及。”

倚云不解:“为什么会赶不及?”

池韫一边走得飞快,一边又耐心解释:“青玉涵玉没那个胆子,这一定是有人诬陷。敢用先太子灵位栽赃,一旦揭出来,诬陷之人怕是罪加一等。所以,她们一定会先把事情解决,再报到大长公主那里……”

到了路口,她停下脚步,唤道:“和露。”

“奴婢在。”

“你去求见大长公主,就这样做……”

她附耳吩咐完,盯着和露:“敢吗?”

和露略一犹豫,便坚定地点头:“敢!奴婢相信大小姐。”

池韫笑了,又叫倚云:“记得前两天我们做的香露放在哪里吗?马上拿过来,到司芳殿找我们。”

倚云应道:“是。”

两个丫头飞奔而去。

最后,池韫对絮儿道:“我们去司芳殿。”

……

天终于亮了。

涵玉醒过来,发现青玉直愣愣地盯着小窗,眼睛熬得通红。

“师姐,你没睡吗?”她问。

青玉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涵玉,你还记得师父吗?”

涵玉听得奇怪:“当然记得。怎么了?”

“师父是个好人,”青玉靠在墙上,用梦游一般的声音说道,“在伺候师父之前,我在厨房干活。那时候的都厨很凶,我总是挨骂。有一次,受罚的时候被师父看到了,她便点了我到身边做道童。涵玉,你是天分高被师父看中的,但我不是。这九年,相信你也看得出来,师姐在道法上颇愚钝……”

“师姐!”涵玉急忙道,“可你处事老到,我根本比不了。”

青玉笑笑:“不过是我知道自己愚钝,平日在人事上多费心而已。只要你有心,可以做得比我更好。”

涵玉张嘴想说,被她打断了。青玉接下去:“总之,师父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我总不相信,她带在身边仔细教养的弟子,会薄情薄性。这几天,看池师姐处事,我终于放心了。日后,你不要任性,凡事都听池师姐的,有什么为难的事都去问她,敬她如敬我……”

“师姐!”涵玉恐慌起来,这些话听着总像是要交待遗言……

青玉说完,长出一口气,起身走到门边,用力拍着大门:“来人!我要见住持!我要招供!”

“师姐!”

……

青玉跪在凌阳真人面前,用极端冷静地语气说着话:“是我干的。自从师父离观云游,我在观里总是被欺负。五松园那么大,却只叫我与涵玉收拾,每天我们都做到入夜,甚至连饭都赶不上吃。我心中悲愤,整理英灵堂的时候,便把先太子的灵位扔进污水里,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

涵玉听得泪流满面,喊道:“师姐!师姐你胡说什么?我们根本没进过英灵堂,怎么会是你干的。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你为什么要承认啊!”

说到最后,她扑过去抓着青玉,试图让她改变主意。

但青玉只是平静地说:“你们抓住她,不要打扰我招供。”

掌事道姑犹豫了一下,挥了挥手,两个女冠领命,上前按住涵玉。

青玉继续道:“总之,这事是我做的。涵玉当时并不在英灵堂,是以不知内情。我愿以死偿罪,恳请住持,放过不相干的人。”

她伏下身,深深叩下头去。

涵玉泣不成声。

她终于明白了,青玉这是要顶了所有的罪,让她脱身。

“不是!”涵玉胸中激荡,大声喊道,“不是师姐做的。是我!其实是我做的,师姐是帮我顶罪!住持,求您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无辜的人!”

听她这样说,青玉转头喝道:“涵玉!你不要瞎捣乱!是谁做的就是谁做的,凭你这傻乎乎的样子,干得出这种事?心里有不满,早就骂出来了。”

“可真的是我做的……”

师姐妹俩抢着顶罪,一直静坐旁观的华玉终于冷笑出声:“演什么姐妹情深?你们以为这样说,就能叫住持心软吗?既然你们都说是自己做的,那就一个也跑不了。来人!”

她站起身,指着她们:“青玉涵玉二人,身为道门弟子,不修德行,身受皇家供养,却辱及先太子殿下,拖出去杖五十!”

掌事道姑犹豫着看了眼凌阳真人,却见她闭目静坐,没有开口反对的意思,便点了点头:“是。”

女冠们才要将二人拖出去,外头有道童匆匆进来,禀道:“住持,池师姐求见。”

青玉和涵玉愣住了,忘了喊冤。

华玉则眉头大皱,斥道:“这是什么时候?现下有要事,她要求见,就慢慢等着!”

道童为难道:“可是她说,如果住持现在不见她,那么她只好去找大长公主,商量一下香丸可能引起中毒的事。”

038章 为公道而来

凌阳真人猝然睁开眼。

她凌厉的目光盯着道童,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说什么?”

道童战战兢兢地回复:“她说……”

凌阳真人却没让她说完,转头对掌事道姑说:“小姑娘总是喜欢语出惊人,你去叫她进来,让她谨言慎行,有些话说出口,是要负责任的。”

“是。”掌事道姑躬身出去了。

殿中一片静默。

青玉和涵玉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喜悦与焦急。

喜悦的是,池师姐竟然真的来了,这是她们期盼又不敢想的事。

焦急的是,她这样信口胡说,要是大长公主知道,怪罪下来怎么办?

华玉稀里糊涂,小声道:“师父,她这样胡说八道,简直不把您放在眼里,您……”

凌阳真人冷冷瞥了她一眼。

华玉不由噤声。

池韫已经跟着掌事道姑进来了。

“弟子见过住持。”她恭恭敬敬地,与其他人一般施了道礼。

凌阳真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池韫直起身,神情如常,任她打理。

她越是如此,凌阳真人的眉头皱得就越紧。

这位师侄回京的时候,她见过一面。那时颇为失望,没想到自己那位师姐教出来的弟子,那么平凡无奇。

现在这个在她面前不亢不卑、端方自信的少女,真的是她先前见过的人?还有她刚才说的话……

心中思绪百转,凌阳真人开口:“你是为青玉涵玉求情来的吧?倒是重情重义。看在凌云师姐的份上,本座可以从轻发落。她们两人杖二十,过后本座自会向大长公主赔罪,此事就此了结,你也不必忧心了。”

青玉涵玉喜出望外。

刚才华玉说杖五十,若是行刑的人下狠手,她们就会被打死。

现在改成杖二十,无非养伤一段时间,至少性命保住了。

她们没有更多的要求了。

一旁的华玉则撇了撇嘴。

师父还是太好心了,她还没有开口求情,怎么就应了呢?杖二十,不疼不痒的……

可想到昨天的警告,她不敢再随便插嘴。

算了,下回再说吧。只要人还在观里,总找得到机会。

无论青玉涵玉,还是华玉几个,都以为这件事可以这么过了。

谁想,池韫却笑了笑,开口否认了:“凌阳师叔误会了,我不是为她们求情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愣了。

涵玉满眼迷惑,看向青玉。

华玉亦是眉头一挑,莫名其妙。

只有凌阳真人,冷淡地审视着她。

片刻后,她缓缓问道:“那你是为何而来?”

池韫昂首挺胸,正气凛然:“自然是为公道而来!”

“哈?”华玉忍不住出声。

这是什么意思?要为青玉涵玉伸张正义吗?

凌阳真人也摸不着头脑,重复:“公道?”

“当然!”池韫字字掷地有声,“师父生前教导,身为道门弟子,要立身修心,人品端方。青玉涵玉两位师妹,也是幼承师训,若是做出这样的事,怎么对得起师父?如今师父已经故去,我为其门下唯一嫡传弟子,理应负起训导之责。现在她们做出这样的事,便是有辱师门。哪怕师叔愿意轻饶,我也是不应的!”

“……”

一阵诡异的沉默。

华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凌阳真人拧着眉头没说话。

青玉愣愣的,涵玉脸上的泪珠还挂着。

只有絮儿,仿佛看到了当初在颐风堂与二夫人表白心迹的大小姐。

——现在同情凌阳真人还来不来得及呢?

“那你想怎么样?”好一会儿,华玉回神问道。

“当然是重惩!”池韫毫不犹豫,“她们担了差事,却因私怨而辱及灵位,犯了门规。而且那是先太子,国法同样不容。杖二十怎么够?哪怕杖一百都不足以赎罪!”

“……”华玉试探着问,“那你说多少?”

池韫冷笑一声,瞥向一脸呆样的青玉和涵玉:“国法大于门规,自然是交给官府,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若是人头落地,也该她们受的!”

“不行!”华玉立刻否决。

池韫诧异地看向她:“华玉师姐难道心软?这事要是处理不好,可是会连累朝芳宫的。为了她们两人,累及师门,怎么对得起历代祖师?”

华玉被她问得张口结舌。

并不是池韫的问题多刁钻,而是,她们的角色不应该反过来吗?

她要置青玉涵玉于死地,这死丫头来救人才对,为什么变成了池韫要她们偿命,她却在维护?

“这……”

凌阳真人大概看不下去了,开口道:“这事若是公布出去,对朝芳宫声誉大有影响。连先太子都不能保障,日后哪还有人肯将灵位供在我观?”

池韫恍然大悟,一脸佩服:“我倒是忘了这一桩,还是师叔考虑得周到。这么说,此事不宜宣扬。”

凌阳真人勉强应道:“正是如此。”

“那就不好办了啊!”池韫为难,“难道我们要动用私刑?这不太好吧?毕竟观里住着大长公主,若是旁人以为与之相关,岂不是坏了大长公主的名声?”

凌阳真人耐着性子:“你想多了。辱及先太子灵位,本来就是死罪。我们朝芳宫是皇家宫观,观中弟子算不得平民,大长公主有权处置。”

“是这样啊!”池韫又明白了,接着再问,“这么说,我们可以自己先处置了,再报给大长公主,是吗?”

凌阳真人点头。

“那好,师叔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嗯?她放心什么?

池韫很快让她明白了:“不管怎样,处置同门总是有碍名声。她们两个人,是我的直属师妹,无论如何,也不该让师叔担这个名声。还是先叫我处置了,再由师叔呈报大长公主吧!”

说罢,她转身面向青玉涵玉,沉声喝问:“你们两个,不尽职守,挟怨报复,辱及皇族,按罪当诛。现在,我要代表师父清理门户,临死还有什么话好说?”

事情突然发展成这样,青玉的情绪还没转过来,张了张嘴,却一时组织不好语言。

还是涵玉一根筋,完全没过脑子,话就喊了出来:“没有!不是我们干的!我们是冤枉的!”

“你们还不认罪!”池韫冷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我就让你们心服口服!”

039章 亲自过问

华玉心里咯噔一下。

却听池韫回身禀道:“凌阳师叔,这两个丫头居然到现在还不知悔改。但她们料错了,我有办法证明她们有罪。还请师叔允准,我这就演示给她们看,叫她们无话可说!”

自从池韫出现,凌阳真人便保持着警惕。

她越是口口声声为了公道,要处置青玉涵玉,就越觉得有问题。

直到听了这句话,凌阳真人明白过来了。

哦,她手里有证据。

刚才说那么多,为的就是把证据拿出来,以证明青玉涵玉无罪。

不怕敌人招数狠,就怕不知道对方出什么招。

凌阳真人心定了。

想要拿证据,也看她给不给机会。

一句“香丸可能有毒”的话,她刚才已经够给面子了。

真以为知道点微末小事,就能拿大长公主当靠山?

天真!

她淡淡道:“师侄不必这么麻烦,证据确凿,不容她们抵赖。既然师侄也认为,她们罪有应得,那本座就遵从师侄这个直属师姐的意愿,清理门户。来人!”

凌阳真人一声沉喝,掌事道姑当即大声答应:“是!”

她亲口发话,可不比华玉揣摩行事,立时有女冠气势汹汹地上前,将青玉涵玉两个按住。

打从池韫过来,青玉涵玉的心情便上上下下。

刚开始惊喜,以为自己有救了。接着稀里糊涂,不明白她要做什么。现在又听凌阳真人放话,还是要她们偿命的意思,再一次绝望了。

所以她们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可是……

咦?青玉看到,池韫转过来,飞快地朝她们眨了两下眼,张嘴做了个口型。

这意思是——

还没弄明白,身边涵玉已经叫了起来:“冤枉!我们真的没有做过!这是诬赖!”

青玉忽然领会过来,跟着喊道:“我们不服!就凭一桶污水,算什么证据?只有大长公主,才有资格处置我们!我们要见大长公主!”

别人还没说话,池韫已经勃然大怒,喝道:“见什么大长公主!你们死到临头,还敢大放厥词!我来之前,已经命人去大长公主那里求见,现在都没消息过来,可见大长公主并不想搭理你们,你们喊也没用!”

凌阳真人怔了下,就见池韫转身施礼:“既然师叔说不要证据,那就不要证据吧。除了她们,也不会有别人了。便是大长公主问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难道师叔身为一观之主,还处置不了两个小弟子吗?”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听起来怎么就这么不对劲呢?

口口声声大长公主,难道她真的有法子让大长公主……

凌阳真人忽然看到,池韫一只手虚虚按在腰间,似乎是拔剑的起势动作,目光却瞟向华玉,嘴角露出冷笑,带着杀气。

华玉?难道,她根本不在乎青玉涵玉的性命,为的是杀华玉?若是这样,青玉涵玉一死,大长公主再插手,就……

凌阳真人拧着眉头,心思百转。

倘若猜测是真,杀了青玉涵玉,就是如了这丫头的意。一旦揭出来,有人命在里头,华玉罪加一等,便是她也遮掩不住。

但就这样放了青玉涵玉,岂不是让这丫头知道,自己怕了她,日后尽可以拿此事来威胁?

犹豫间,一名中年女冠匆匆走了进来,附耳说了句话。

凌阳真人面色微变,再次将目光投向池韫。

片刻的沉默后,她开口了:“本座略加思索,觉得师侄说的也对。既然要她们偿罪,得叫她们心服口服才好。师侄,你有什么法子,自可说来。”

华玉莫名所以,喊道:“师父!”

凌阳真人并没有理会她。

池韫却讶然:“师叔不是说,不用这么麻烦吗?这样挺费神的。”

凌阳真人额角青筋抽动了几下,咬牙克制自己的情绪,说道:“性命相关,不是小事,还请师侄费个神!”

池韫这才笑了:“师叔说得太客气了,您有如此要求,我怎么能不答应呢?既如此,请移步五松园。”

……

池韫出了司芳殿,看到倚云候在外面。

“小姐!”

双方交换了一个眼色,池韫点点头:“走吧。”

“是。”倚云攥紧手中的香露。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五松园去。

华玉跟在凌阳真人身边,压低声音,飞快地问:“师父,您怎么就答应了?她手里要是真有证据,不就让她们脱了罪,日后遗祸无穷?”

凌阳真人冷笑:“你当为师不答应就行?她来之时,就派人去了大长公主那里。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说动了梅姑姑。现下梅姑姑已经到了五松园,若是让她先一步看到证据……”

华玉不相信:“她们怎么可能说得动梅姑姑?大长公主对您信任有加,不至于连这样的小事,都要亲自过问吧?”

她敢设下如此毒计,原因不就在这里?辱及先太子灵位,虽然性质恶劣,但算不得什么大案。凌阳真人堂堂朝芳宫住持,亲自出面处理,已经很重视了。这个面子,大长公主还是愿意给的。

可现在,变故却发生了。

华玉实在想不通。

“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事情已经发生,想着不可能有用吗?”

“可是师父,那证据……”

凌阳真人打断她的话:“你确定没有人证?”

这话,乍听是问青玉涵玉,实则是问华玉。她诬陷可有人证?会不会牵连到自己身上?

华玉肯定地摇了摇头。

这样的小事,她当然不会自己出马。表面上,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凌阳真人点点头:“那就闭嘴。”

……

五松园。

和露陪着一名道姑打扮的中年女子,站在一棵松树下。看到她们,抢先唤道:“小姐!”而后介绍,“梅姑姑,这就是我家小姐。”

池韫低身施礼:“阿韫见过梅姑姑。”

这位梅姑姑神态慈和,轻轻点了点头。

凌阳真人也到了,前来见礼:“梅姑姑,这么点小事,还劳动您出马,真是罪过。”

梅姑姑摆手,说道:“先太子的事,怎么能算是小事。我不过是大长公主身边一个奴婢,不敢说劳动二字。”

凌阳真人听她提到先太子,心中再无侥幸。

这死丫头,真的请动大长公主了。

040章 托梦

两刻钟前。

和露站在兰泽山房石阶旁,按住怦怦直跳的胸口。

为了缓和紧张的心情,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池韫教的话。

直到一名宫人出来,向她施礼。

“姑娘逗留于此,莫非有事?”

和露深吸一口气,笑着还礼:“我是凌云真人的大弟子,池小姐身边的丫鬟和露,几天前来过的,姐姐还记得吗?”

宫人定睛看了她一会儿,露出恍然之色:“是你啊!”

“正是,又来麻烦姐姐了。”

宫人问:“这回不是请安来的吧?”

“自然不是。”和露停顿了一下,露出迟疑之色,“姐姐,大长公主还在清修,不见外人的吧?”

宫人听着有点奇怪。

她是来求见大长公主的吗?池家小姐与大长公主并不相识,她一个丫鬟过来,自然见不着。

可这语气,又好像盼着见不着似的。

“你若有事,只管与我说。”宫人笑回,“殿下一心清修,确实不见外客。若有重要的事,自有专人处理。”

和露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犹豫半晌,开了口:“是这样的,我家小姐做了一个梦。这梦有些无稽,但事涉贵人,还是派我来说一声。姐姐可否转告大长公主?不然,告诉大长公主身边的姑姑也行。或许这样为难姐姐了,但我家小姐觉得,不说不好……”

她细细碎碎地说着,似乎心里并不认同这样的行为。觉得为了一个梦来打扰大长公主,有些荒唐了。可主子要这样做,为人奴婢的,也只能尽力周全。

宫人心里也没把一个梦当回事,但看她这样,并不是那等不知数的人,或许其中真有什么隐情,便笑道:“无妨,你先说来,我去转告姑姑。只是,姑姑那边会怎么做,我就不能保证了。”

和露大喜:“多谢姐姐了!”

她道:“我家小姐昨日在梦里,听到有人和她说话……”

……

自从跟着大长公主潜居朝芳宫,梅姑姑的脚步还没有这么快过。

她奔过长庭,跳过石阶,一路冲上长思阁。

“殿下!”

正在登高远望的骊阳大长公主,被她吓了一跳,笑问:“这是怎么了?一大把年纪,跑得这么快,你也不怕崴了脚。”

骊阳大长公主,是今上的堂姑母,先帝的胞妹。

但见她四十出头,身着道袍,长眉秀目,面上微微带笑,十分可亲。

梅姑姑缓过气来,示意大长公主身边的人退下。

看她这样,大长公主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有事?”她的目光瞥向南边,那是皇城的方向。

梅姑姑轻轻摇头,压低声音道:“您记得那位池小姐吗?凌云真人的弟子,前几天派人来请安的。”

大长公主点点头,神情平和,仿佛在说“我当是什么事”。

梅姑姑续道:“她派人来求见,说……”

“为了她师妹求情?”大长公主皱了皱眉,“这事,不是叫她们好好处理了吗?”

事情已经发生一天,大长公主自然知晓。正如华玉所想,虽然性质恶劣,但内情简单,并不需要大长公主亲自过问,她们只要给出相应的处置便可。

梅姑姑却摇了摇头:“不是,殿下,她不是为了这件事。”

大长公主长眉微挑:“哦?我还有什么事,与她相干的。”

梅姑姑道:“确切地说,是先太子的事。”她一口气说下去,“她说太子托梦,说自己少年夭折,黄泉孤苦,幸得殿下将他的灵位供奉于此,时时祭拜。爱怜之心,令他九泉之下亦感动容。忆起往事,曾经对殿下做过一个承诺,可惜生前没能实现,想托池小姐帮他完成……”

话说到这里,大长公主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这等无稽梦境,你竟也信?还这样巴巴地来告诉我!”

“殿下!”梅姑姑叫屈,“奴婢是几句话就能哄骗的吗?实在是那丫头说出的话,叫人不得不多想。”

“她说了什么?”大长公主冷声,“我倒要听听,什么花言巧语,连你也打动了。”

梅姑姑颤着声音回道:“她说,有一年殿下生辰,曾经笑问先太子送什么礼物。先太子说,姑母小名凤蝶,他想把天下的蝴蝶都送给姑母……”

大长公主愣了下。

梅姑姑压着声音:“殿下,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知道的人还留在您身边的,只有奴婢一个了吧?她……”

过了会儿,大长公主道:“或许是什么地方打听来的吧?”

梅姑姑急得跺脚:“您就不听听她说什么?”

大长公主淡淡道:“人都已经死了,听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你叫她回吧,赐些东西安抚就是。”

“殿下……”

没得到回应,梅姑姑只能失望地应下。

过了会儿,大长公主看到山房外头,梅姑姑跟着个小丫头走了。

她苦笑一声,自言自语:“就知道你这个老货忍不住,真是……”

静默片刻,又响起低低的声音:“她怎么会知道……难道真有托梦之说?可为何三年过去,却一个梦都不托给姑母……”

……

五松园。

凌阳真人刚想说话,就被池韫抢了先。

“姑姑贵人事忙,就不耽搁时间了。马上开始,可好?”

待梅姑姑点了头,池韫立刻吩咐:“絮儿,去打桶水来。”

絮儿答应一声,不一会儿,便从流经园子的溪流里提了水过来。

池韫拿来香露,将一整瓶都倒进水里。

接着叫来三个丫头,让她们把水倒进浇花的喷壶里,四处洒去了。

一群人看得莫名其妙。

不一会儿,三个丫头便把英灵堂连同附近的地都浇遍了。

池韫又叫了青玉涵玉过来,指着剩余的水:“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无辜的,那就把它浇到自己身上。”

青玉涵玉莫名其妙。

池韫只静静地看着她们。

最终青玉咬了咬牙,提起水桶,泼了自己一身,又泼了涵玉一身。

天还不是很热,两人**的,风一吹冻得直抖。

华玉瞪着眼睛:“这是做什么怪?”

凌阳真人沉着脸不说话。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点感觉……

忽然,有女冠喊了起来:“快看,蝴蝶!”

众人抬头,但见视野里,大片的蝴蝶连成云,仿佛仙女挥舞着一条彩练,浩浩而来。

041章 证据确凿

长思阁上,骊阳大长公主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

直到宫人提醒服药,她才回过神来,哑然失笑。

她在期待什么?儿时的一句戏言,难道还当了真?便是托了梦,那位池小姐难道还能实现?不过是……

“殿下!”忽然听到宫人的喊声,激动地指着某处,“您快看!”

大长公主闻言转头,却见天边忽然出现一条彩练,起伏舞动,越来越近。

那是——

“蝴蝶!那是蝴蝶!”

“好多蝴蝶,真好看啊!”

“哪里来的蝴蝶?怎么会有这么多?”

“是啊!真是怪了。”

大长公主怔怔地看着那片彩云。

蝴蝶的翅膀扇动,五光十色,绚丽如虹。

她想起了久远的那天,那个孩子曾经对她说的话。

“姑母喜欢蝴蝶,阿谚就把天下所有的蝴蝶都送给您,好不好?”

“好啊!可是你要怎么送呢?”

那孩子想了半天:“父皇说,阿谚是真龙之子,可以号令天下,不过要长大了才行。姑母能不能等阿谚长大?”

“那阿谚要快快长大哦。”

大长公主看着那片彩蝶之云,眼角出现泪光。

那孩子长大了,可终究没等到号令天下的那天。

……

五松园。

蝴蝶们远看很美,近了就不怎么美妙了。

它们飞近了就往地上扑,惹得众人慌忙躲避。

池韫唤道:“絮儿。”

“是,小姐。”

絮儿领会她的意思,从荷包里取出药丸,她们主仆四人和梅姑姑各分了一颗。

效果立竿见影。

那些蝴蝶一靠近她们,就闻到了讨厌的气味,立刻避开了。

这便让她们近距离欣赏到绝美的景色。

漫天的蝴蝶,在五松园里飞舞,彩翼映着阳光,营造出梦幻一般的世界。

梅姑姑激动得泪光闪烁,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

“他记得,果然记得……可怜的太子殿下……”

丫头们可没有这么多感受,只是喜欢极了这一幕,满眼都是惊喜。

“小姐快看,好美啊!”

“哇!这是什么蝴蝶?翅膀可真好看。”

“快瞧,这只翅膀上面,像不像长满了眼睛?”

“还有这个,好正的宝蓝色,还会反光呢!”

她们叽叽喳喳讨论着蝴蝶的美貌,那边凌阳真人她们可就惨了。

华玉拼命甩着拂尘,扫开往身上扑的蝴蝶。可蝴蝶实在太多了,弄得她手忙脚乱,发冠都歪了。

看到池韫等人悠闲的样子,她气不打一处来,叫道:“你施了什么妖法!快点把它们赶走!”

池韫瞥过去,淡淡道:“华玉师姐,还请谨言慎行。什么叫妖法?我们是道门弟子,会些法门不是很正常吗?总不能师姐你不会,就不许别人会了吧?”

华玉气得直瞪眼,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了:“你说的什么鬼话?不是要拿证据吗?现在算什么?搞些破蝴蝶来想把事情糊弄过去?”

这回池韫还没开口,梅姑姑就不乐意了:“这些蝴蝶难道不好?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华玉愣了一下。

没等她想明白,梅姑姑已转向池韫,好声好气地说道:“池小姐,蝴蝶虽美,可这样确实不便说话。那药丸还有吗?可否分给她们一些?”

絮儿回道:“小姐,只剩两颗了。”

池韫道:“给凌阳师叔和华玉师姐吧。这避虫药丸,气味散开要一些时间,其他人都站过来,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絮儿去分药丸。

凌阳真人也被这些蝴蝶烦得不行,快要失去高人风度了,连忙接过避虫药丸。

其他人依言凑近。

不多时,那些蝴蝶果然都避开她们了。

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华玉吐出一口气,率先发难:“你什么意思?刚才那些桶水,是不是下了药?”

池韫笑笑:“是啊!”

她转向梅姑姑,轻轻点了下头,才说道:“那天夜梦后,我便着手调配香露。因我两位师妹近日在五松园做事,便率先给了她们避虫药丸。香露与药丸,二者效用恰好相反,前者引蝶,后者避虫。药丸的效果你们看到了,它的气味一旦散开,那些蝴蝶都会避开。”

说到这里,她扬手一指:“现在你们看看,这些蝴蝶都落在哪里。”

刚才扑天盖地的蝴蝶,现下已经落了下来。

它们零零散散的,停留在各个高处,以及一些角落。

大部分停留的却是——

“英灵堂!”

池韫淡淡的声音响起:“诸位刚才都看到了,加了香露的水,洒了大半个园子。可那些蝴蝶,为什么偏偏停留在英灵堂呢?”

“因为……”青玉喃喃道,“我们没去过那里,所以那里没有避虫药丸的气息。”

池韫点点头:“正是如此。若是没有避虫药丸,这些蝴蝶便会停留在任何洒了水的地方。可是现在,它们只停在英灵堂。”

青玉涵玉两个,在五松园打扫了好几天,几乎每一处都留下了避虫药丸的气息。哪怕有香露的吸引,这些蝴蝶也避之唯恐不及。

“算你们两个没有说谎。”池韫看着她们,“还真的没进过英灵堂。”

涵玉如梦初醒,喊道:“住持!您看,先太子的灵位,真的不是我们干的。”

华玉却不甘认输:“说不定这些蝴蝶就喜欢英灵堂呢?”

池韫淡淡一笑,对她们道:“你们现在进去。”

现在自然是她说什么,青玉涵玉就听什么。当即答应一声,当着众人的面,走进英灵堂。

她们刚才浇了加了香露的水,现在还**的。可那些蝴蝶,在她们经过之时,立时振翅避开。

避虫药丸的效用,展示无疑。

华玉动了动嘴唇,还想反驳,却实在找不到理由。

凌阳真人终于发话:“既然证据确凿,青玉涵玉与此事无关,那就放了吧。”

青玉涵玉大喜:“谢住持。”

凌阳真人点点头,又对梅姑姑道:“这事,是我管束不严。有劳姑姑向大长公主禀报一句,定当细查严惩。”

梅姑姑心情激荡,心思早就不在这事上了,只道:“住持看着办吧。”

而后转身面对池韫:“池小姐,可否随我去见大长公主?”

042章 皆有出处

华玉恨恨地咬住了嘴唇。

这死丫头,怎么就这么好运。大长公主早就不理事了,竟然愿意见她!

要是让她攀上了大长公主……

“师父,您看……”

话没说完,便在凌阳真人的目光下收了声。

凌阳真人冷冷道:“五松园的事务,一向由你指派。现下出了这样的事,你也要担责。稍后去领二十杖,禁足到清明那日。”

华玉一愣,叫道:“师父!”

凌阳真人并不理会,向梅姑姑施过礼,便一甩拂尘,领着人走了。

……

池韫对着梅姑姑,深深施礼。

梅姑姑看着她:“池小姐这是做什么?”

池韫语气恳切:“向姑姑致歉,也向姑姑道谢。”

她用夜梦的说法,将梅姑姑引来,让凌阳真人以为,大长公主愿意为她出头,这多少有些不敬,是为致歉。

而梅姑姑看她为青玉涵玉二人辩驳,自然知道了她用意不纯。可她不但没有拆穿,还请池韫去见大长公主,这便是恩情了,故而道谢。

见她如此,梅姑姑嘴角微扬,说道:“小事而已。”

知道大长公主的招牌被利用,梅姑姑心里确实不喜,但她更记挂先太子托梦一事,只要此事为真,池韫就有价值。

别的细枝末节,无所谓松一松手。

不过,她肯坦诚道歉,这不喜当然又会淡一些。

“于姑姑是小事,于我们却是性命攸关。”池韫仍是一脸恭敬,“阿韫前日调好了香露,本想于清明之日献给大长公主。不料两位师妹突然出事,急切之下,忙叫丫鬟去兰泽山房传话……多谢姑姑成全之恩。”

梅姑姑点点头:“你说的这些,我知道了。现下先去见大长公主吧。”

“是。”

池韫转过头,却见青玉涵玉怯怯地看着她,便吩咐:“你们先回去,好好休息两日。观里的差事不必理了,我会派人跟凌阳师叔说的。”

“哦……”

……

大长公主看了很久。

梅姑姑带池韫回来时,五松园的蝴蝶还没有散去。

她就那样痴痴地看着,直到梅姑姑上来禀报:“殿下,池小姐来了。”

大长公主低笑一声,说道:“你这胆子越发大了,都说不理会了,还擅自带她回来。”

梅姑姑真诚地回答:“因为奴婢知道,殿下心里想见。”

大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行吧,那就见一见。你叫她上来。”

“是。”

过不多时,池韫踏上阁楼。

看到大长公主的模样,她在心里叹了一声。

果真时移事易,骊阳大长公主,竟成了这个样子。

她前身曾经见过大长公主一面。

大概八年前,大长公主送先太子到无涯海阁求学。那时的她,贵气逼人,高不可攀,如今穿上道袍,擦去脂粉,瞧着竟与寻常道姑没什么两样。

“臣女池韫,拜见大长公主殿下。”她低头施礼。

骊阳大长公主垂目看着她。

这位池大小姐,和她想象的不同。

相貌比她想象的美,仪态也比她想象的好,即便以最严格的要求去挑剔,也挑不出错处。

——为什么之前她们说,凌云真人教出了个草包?

这要是个草包,朝芳宫还有不草包的吗?

大长公主心中失笑,摇了摇头,开口:“平身。”

“谢殿下。”

大长公主转身,继续看着着五松园的蝴蝶,问道:“你之前说,那些蝴蝶是香露吸引来的?”

池韫回道:“是。”

“不过小小香露,竟引来如此之多的蝴蝶,技艺非同小可。”

大长公主停顿了一下,又问:“我记得,你的道法与武功都很平常,是不是?”

池韫微微一笑,说道:“殿下这么说,太给臣女面子了,应该是很差才对。”

大长公主闻言,翘了翘嘴角:“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所以说,你师父没怎么教道法与武功,倒是教了你怎么调制香露?”

池韫摇头道:“师父并未教这个。”

“那教了什么?”

“读书。”

大长公主怔了一下,回身看她:“读书?”

“是。”池韫平静回道,“读书,知礼,是为根本。至于道法与武功,师父说我既不出家,只要略懂便可。”

大长公主默然。

这说法,倒也不算错。

她之所以跟随凌云真人云游,为的是躲过命劫。道法与武功,于她并无大用。

“那你如何会调制香露,还有那药丸?”

“皆从书中来。”池韫解释,“香露的制法,记载于《金明见闻录》,只是原书中的香露,只能引来少量蝴蝶。臣女得了方子,改动了一部分。至于药丸,则是《见麟解方》里的方子。这两本书,集贤院或有收藏,殿下若是感兴趣,或可借阅。”

所以,她会的不是什么妖法,只是比寻常人知道得多一些而已。

骊阳大长公主点点头,道:“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池韫施礼:“臣女告退。”

走之前,她在楼梯口停住,说道:“殿下若是沉眠不起,不妨将熏香停一停。任何药物,用久了都不好。”

说罢,再施一礼,下楼去了。

骊阳大长公主目光凝住,等她下楼远去了,转头困惑地问:“阿梅,你没跟她说什么吧?”

梅姑姑迟疑了一下,回道:“奴婢什么也没说,不过上次她派人来请安,赐了几枚香丸。”

大长公主若有所思:“看来她在调香上,果真有几分见解。能制出那样的香露和避虫药丸,瞧出香丸有不对之处,也不稀奇。”

梅姑姑苦笑:“香丸用久了自然不好,可不用殿下又无法安眠……”说着,她忽然想到,“要不,请这位池小姐给殿下另外制香?既然她有如此造诣……”

另一边,池韫带着丫头们出了兰泽山房。

看和露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瞥了一眼:“有话就说。”

和露讪讪,忍不住好奇心,问道:“小姐,您方才叫奴婢来说那些话……为什么大长公主不问梦的事呢?”

“因为难过。”

“难过?”

池韫静默了一会儿,才道:“有些事,已经没有希望了,多想只会让自己更难过。”

043章 她还活着

待池韫回去,青玉和涵玉已经换过了衣裳,也用过了饭食。

听得声音,两人出了房门。

三个丫头围着池韫,这个掸灰,那个脱鞋,还有一个去打水。

真真大小姐气派。

她刚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那时她们瞧着,总觉得别扭。

现在换了心态,却是不同的感觉。

人家本来就是大小姐,几个丫鬟贴身服侍怎么了?那些公侯之家的千金,出门是什么气派,她们又不是没见过。相比起来,身边就三个丫鬟,已经很寒酸了。

可见许多事,不过是立场问题。先存了不喜的心,就怎么也看不顺眼。

那边池韫换了鞋,转头问:“你们有话要说?”

青玉如梦初醒,露出有些尴尬的笑。

池韫道:“我去换身衣裳,你们先坐着等我。”

絮儿跟进去服侍,和露过来招呼:“两位仙姑,这边请。”

片刻后,青玉涵玉坐在书房里,饮着和露奉来的茶水。

这间书房,是她们师姐妹收拾的,池韫来了以后,更换添置了一些用具。

没有金玉,也不见华贵,但,无论是墙上写意挥洒的字画,还是那些看似简单却又无处不美的摆设,都让她们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

池韫很快出来了。

青玉急忙起身施礼。

涵玉慢了一刻,但也是恭恭敬敬的。

池韫笑了:“自家姐妹,不必如此,坐吧。”

无论青玉还是涵玉,听到“自家姐妹”四个字,都是心一颤,涵玉甚至差点滚下眼泪来。

自从师父云游,她们在朝芳宫过得仿佛外人。

都是同门,可谁把她们当成姐妹了?

就在昨天,就在不久前,她们被关在窄小的静室里,连杯水都喝不上。

甚至,还想要她们的命!

青玉低头擦去泪痕,带着涵玉,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先前对师姐心存偏见,是我们的不是。师姐不但不计较,还尽力救我们的性命。这一礼,是我们的歉意。”

池韫点点头,说道:“我收到了。”

听到这句,青玉终于心安。

肯受,说明原谅她们了。

——或许,她从未计较过。

青玉坐回去,恳切说道:“师姐,这事算是解决了。只是我和涵玉还在朝芳宫,日后要怎么做,还请师姐教我们。”

池韫笑了笑,说道:“其实,你们本不该有别的差事。不是说特意将你们调来与我作伴吗?这就是你们的差事了。”

青玉愣了下:“这……”

池韫手指扣在茶杯上,继续道:“何况,朝芳宫的规矩,各真人自行管束弟子,对吧?”

青玉点头称是,又迟疑着说:“可是师姐,师父已经不在了……”

“不是还有我吗?”池韫笑吟吟,“我为师父嫡传弟子,有资格继承其衣钵。”

青玉一呆。

是这样的吗?

池韫徐徐说道:“师父离开朝芳宫之前,已经得封真人,也就是能够自立门户了。换句话说,我们这一支,本就是独立的。”

“……”

涵玉激动地问:“师姐是说,我们可以不听调派?”

池韫慢条斯理:“确切地说,观中要调派,应该先发到我这里,再由我下发。凌阳师叔身为住持,要管束你们,也该通过我才是。”

“可、可是……”惊喜来得太快,青玉都结巴起来了,“师姐你不出家,不能称真人啊!”

池韫笑了:“据我所知,真人只是敬称,朝芳宫内,真正掌权的,是殿主之职。”

三清殿,灵官殿,真武殿……

各位真人分执各殿,再由住持总掌。

“住持不会同意的……”青玉喃喃道,“她不会把殿主之职,交给师姐的。”

“她自然不想,奈何有个蠢徒弟。”池韫笑吟吟,“你们放心休养,过不了多久,她们就会自己把权柄送到我手里。”

……

五松园内的奇景,当日便传遍京城。

无数人赶往朝芳宫,一睹万蝶齐飞的奇事。

俞二公子也是其中之一。

他一边攀着石阶,一边回头喊道:“大哥,你快些!迟了就没位置了!”

身后不远处,一名蓝衫公子慢步而行,丝毫没有因为催促露出焦急之态。

反倒是他身边的小厮笑道:“二公子,您怕什么?只要报咱家的名号,怎么也会挪出位置来。”

俞慕之不屑:“说得谁好像不会报名号似的,不过看个蝴蝶,还要揣着俞家的招牌,天天这么端架子,我又不是老三!”

蓝衫公子闻言笑出声:“是是是,俞二公子素来平易近人,从不揣着俞家的招牌作威作福。”

俞慕之先是满意地点头,随后反应过来,叫道:“大哥你夸人能不能真诚一点?”

蓝衫公子哈哈大笑,末了道:“我无所谓赶不赶得上,你想靠近些,就自己去吧,不必等我。”

这时,小厮指着某处:“大公子,您看!那个不是刑部的楼大人吗?”

两人顺着小厮所指看去,果然看到转角处站着两个人。

……

高大人觉得,自家大人大概疯了。

接连四五天,每天都跑到朝芳宫来。

说要进香吧,他又不上去。说没事也不走人,就这样站着发呆。

跟车的小厮说,事情是大人去了一趟池家开始的。

听说池大小姐到朝芳宫来清修,大人便跟来了。

明明都到了,却不去求见。站着发了一会儿呆,又回去了。

然后开始了发疯的行迳。

真是奇了怪了,既然找池大小姐有事,那就去问啊!

哪怕把人拘到衙门,凭池家现在的情况,也不敢怎么样吧?用得着这样顾忌?

有下属悄悄问,大人这样,该不会是看上池大小姐了吧?

高大人嗤之以鼻。

怎么可能?大人这眼睛里,除了钱还装得下别的吗?女人算什么?哪有钱重要?石佛动了心他都不会。

所以,问题又回来了。

大人来朝芳宫到底为的什么?

正在冥思苦想,他忽然看到大人动了一下。

终于决定上去问了吗?高大人激动。

然而,楼晏并没有举步。

他只是仰起头,说了一句话:“你闻到了吗?”

高大人一愣,小心翼翼地回:“大人在说什么?”

“蝴蝶。”

话音落下,高大人便看到,一只只蝴蝶从草丛里、僻静处飞起,汇成河流,结成彩带,往宫观的方向飞去。

他目瞪口呆。

大人等了这么多天,等的就是这些——蝴蝶?

楼晏看着漫天蝶舞,眼中似悲似喜。

他就知道,他不会弄错的。

同样的香丸,同样的香露。

不会再有另一个人了。

上天垂怜,她还活着……

上架前的闲话

又要上架了。

不管写了几本书,每到这时都很忐忑。

故事写得好不好,能不能让读者们喜欢,上架才见真章。

从天命开始,每本都写得很艰难。

本以为,熬过了乘鸾,后面会轻松一些。

事实告诉我,这是在做梦。

想要写好故事,一点也不轻松。

所幸我有勇气,继续奋斗下去。

谢谢亲们,陪我到这里。

希望我们能够继续相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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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掌,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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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章 玉妃娘娘

“这不是楼大人吗?”身后声音响起。

楼晏转过头,看到踏步而上的俞家兄弟。

俞慕之见是他,新仇旧恨涌上来,哼了声:“楼大人怎么有空来这里?总不会瞧上了朝芳宫的香油钱吧?”

楼晏没说什么,倒是俞大公子斥了一句:“不要胡说!”

而后上前见礼:“楼兄,不期而遇,真是有缘啊!”

楼晏面无表情,既没回礼,也没问候,转头问高大人:“大理寺今日休假?”

俞大公子俞慎之,在大理寺任职。

刑部与大理寺,同列三法司,职责有交互之处,难免摩擦。

而楼郎中这个人的脾性,显然是不会给好脸色的。

高大人还没回答,俞慎之先说了:“我也没听说刑部休假啊!”

大家都在旷工,就别互相伤害了。

楼晏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说,继续专注地看着五松园里徘徊不去的蝴蝶。

俞慎之也不走了,站在他身边一块看。

“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居然有这么多的蝴蝶纷涌而来,不知楼兄有什么看法?”

“没有。”楼晏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

俞慎之也不恼,自顾自道:“朝芳宫供奉的是花神女夷,司百花,养草木,倒与蜂蝶有些相关。楼兄,你说,该不会是观中真人施展妙法,召来万蝶起舞吧?”

楼晏仍旧没有接话的意思。

俞慎之毫不气馁,继续道:“神怪之说,未免荒诞,细究起来,此事并非不可解。蜂蝶闻香起舞,这其中大有文章可作。五松园里,应当有什么东西,吸引这些蝴蝶,才营造出如此奇景。楼兄,你以为呢?”

“俞大人说是就是吧。”楼晏转头吩咐,“我们走。”

俞慎之讶然挑眉:“楼兄这就走了?不进去看看?”

楼晏淡淡道:“不是已经看到了?衙门里还有事,就不陪俞大人了。”

说罢,迈步下了台阶,就这样走了。

俞慎之哑然失笑,而后道:“这个楼晏,还是这样,一点面子也不给啊!”

俞慕之冷哼:“大哥,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他这个人,虽然本事不错,可立身不正,不要来往太多,免得坏了名声。”

俞慎之笑眯眯:“我听说,上次在醉太平,你被他下了面子?”

俞慕之抗议:“跟这个没关系!”

俞慎之哈哈笑:“好好好,没关系就没关系。你的担心有点多余,我倒是想跟他多说几句话,可你看人家理我吗?”

也是。俞慕之想想,又觉得不痛快:“他凭什么这么傲?同科高中,大哥的名次还比他高呢!”

俞慎之看着楼晏的背影,意味深长:“大概觉得,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吧!”

……

五松园的蝴蝶,盘桓了整整一天,也未散去。

人们呼朋唤友,纷纷前往观赏。

这消息,甚至传到了宫里。

……

今日的灵秀宫,还是那样安安静静。

第一次当值的小宫女午后春困,头一歪差点栽过去。

幸好身边的宫人拉了她一把。

小宫女清醒过来,急慌慌地道:“姐姐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以后再不犯了!”

宫人“扑哧”笑了,说道:“你怕成这样做什么?”

小宫女懵懵的:“教习姑姑说了,宫里规矩森严,一点错都不能犯,不然打死了也没处喊冤……”

宫人点头道:“这话倒是不错,不过,你运气好,分到了灵秀宫,不用这样心惊胆战。”

小宫女不懂:“为什么呀?”

“因为,咱们有个好主子啊!”宫人笑吟吟。

小宫女想起分来灵秀宫时,好像是有人跟自己道喜来着。

“你可真是棒槌!”宫人戳了下她的脑袋,“居然不知道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

小宫女讨好地笑笑,向她求教:“姐姐,那你跟我说说呗!”

左右无事,宫人便细细与她分说。

“咱们宫里有几位主子,这你总是知道的吧?”

小宫女点点头,扳着指头数:“皇后娘娘,贤妃娘娘,宸妃娘娘,还有咱们玉妃娘娘,余下……”

“皇后和贤妃宸妃,是陛下立太子时定下的。陛下登基,顺理成章封了后妃。她们三位,家世差不多,与陛下也是同时成的婚,是故平日经常较劲,宫里也不大清净……”

宫人点到为止,毕竟是主子,万一被人听到可不好。

“咱们灵秀宫最好,玉妃娘娘性子安静,不喜是非。你看那些低品的美人才人,到咱们宫里来请安,娘娘都不见的。所以啊,你只要好好当差,在这里最安稳。”

小宫女懵懵懂懂,哦了一声,又问:“可是姐姐,娘娘这样,会不会吃亏?”

宫人笑着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倒还算忠心,知道为主子着想。”而后道,“放心吧,陛下与娘娘有数年同窗之谊,感情深厚,不会吃亏的。”

小宫女觉得怪怪的:“同窗之谊?这不是一起读书的意思吗?陛下和娘娘,怎么会一起读过书?姐姐,你是不是说错了?”

“当然没说错。”宫人嗔怪道,“你来灵秀宫,居然不知道我们娘娘的身份?”

小宫女请教:“娘娘是哪家千金?”

宫人道:“我们娘娘姓玉,是名满天下的帝师玉衡先生的孙女,有大舜第一才女之称。陛下早年与先太子一同去无涯海阁求学,曾受玉衡先生教导,所以说,他们有同窗之谊。”

“啊!”小宫女想起来了,“玉衡先生,我听说过!他也是先帝的老师,对不对?”

“是啊!所以才叫帝师。”

小宫女仰慕极了:“原来娘娘这么厉害!”

“这是当然。娘娘不但精通琴棋书画,还懂星相医卜,甚至骑射也不逊于人,若是个男子,状元及第不在话下。”宫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可惜玉衡先生去世了,不然……听说先帝在的时候,有意为先太子聘娶……”

也就说,先太子要是没出事,娘娘很有可能成为太子妃,那么现在就是……

小宫女也在心里说了一声可惜。

殿内传来动静,宫人连忙收声肃容。

过不多时,里头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来人。”

045章 好人

小宫女还在发呆,被宫人拉了一把,低声道:“娘娘传唤,快进去伺候。”

“哦!”她如梦初醒,连忙跟在宫人身后,进入寝殿。

帐帘已经撩起,床上空无一人。

小宫女慌张四顾,终于找到了立在窗前的华贵女子。

她身量中等,削肩柳腰,脖颈修长。

这样静静立在窗前,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

娘娘可真是仙人一般。

小宫女仰慕地想。

宫人已是见惯了,低头缓步,走到她身后,请示:“娘娘,奴婢服侍您洗漱?”

过了会儿,这位玉妃娘娘才应了一声。

宫人转过头,发现小宫女还呆呆地看着,没好气地吩咐:“愣着干什么?快去传热水来。”

小宫女醒过神,连忙答应一声:“是。”

她快步走出寝殿,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玉妃回身坐到梳妆台前,并没有在意她的失礼,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娘娘果然是个好人啊!

净了面,重新敷上脂粉,挽上发髻。

小宫女看着镜子里的玉妃娘娘。

柳叶眉,杏仁眼,桃花面,樱桃唇。

小宫女莫名有一种失望。

总觉得宫人口中的玉妃娘娘,应该更……像仙人一样才对。

现在这样,固然很美,可……就是缺了点东西。

到底缺了什么,她也说不出来,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吧?

玉妃开口说话了:“锦瑟。”声音柔和婉转。

宫人上前:“娘娘有何吩咐?”

“笔墨备好了吗?”

宫人笑道:“备好了,娘娘您午休过后,总要写两笔字,奴婢怎么会不记得?”

于是移步阁楼。

玉妃娘娘是个很安静的人。

小宫女再次确认了这件事。

灵秀宫中,当然不止她们两个宫女,但娘娘不喜欢很多人伺候,身边只留两三个人。

娘娘写字的时候,只要锦瑟姐姐磨墨添水。

她只消守在门口,有事传话就可以了。

没有大宫女欺负,娘娘也这么和气。

分来灵秀宫,果然是运气最好的事!

屋里传来两人低低的说话声。

“锦瑟,你看这两个字如何?”

“娘娘写得好看。”

“不觉得缺了一分笔力吗?”

“奴婢看不太出来,大约是境界不到吧。”

小宫女发着呆,忽然看到一群宫人从底下急急跑过,还闹哄哄地说着什么。

屋里的说话声停了下来。

小宫女扭头,看到玉妃往这边看来,眉头微蹙。

随后锦瑟出声:“坠儿,叫她们过来,问问在吵什么。”

小宫女哦了一声,连忙叫住那些人,片刻后,进来回话。

“娘娘,锦瑟姐姐,她们说要去看蝴蝶。五松园不知因何缘故,引来了好多蝴蝶,站在高处可以看见。”

玉妃怔了一下:“蝴蝶?”

锦瑟关切地看着她:“娘娘?”

玉妃忽然起身,走到窗边用力推开。

皇城本就比寻常建筑要高,这间阁楼更是建在高处。这一推开,皇城内外映入眼帘。

她将目光投向远处。

五松园的方向,果真有一条五色彩练浮在半空,如星河般缓缓流动。

离得太远,已经看不到蝴蝶的样子了,但正因为如此,才更显绚丽。

“那是蝴蝶组成的?”锦瑟惊呼,“这是什么妙法?好神奇啊!”

玉妃目中闪过种种情绪。

有震惊,有茫然,也有怀念,更有淡淡的悲凉。

片刻后,她缓缓说道:“倒也不难。蝴蝶喜食花粉,若能调配出它们喜爱的香味,便可以引来。”

锦瑟眼中,浮起意料之中的崇拜:“娘娘好博学,连这个都知道。”

听着夸赞的话,玉妃的心情逐渐稳定下来,微微一笑,说道:“不过,能付诸实践,确实心思巧妙。你去打听打听,是谁做的。”

锦瑟答应一声,刚要出去,就听下面传来声音。

“陛下驾到——”

……

一瓶香露,引来万蝶齐舞,由此人心浮动,这些池韫都不关注。

安抚了青玉和涵玉,她就在专注地写字。

从经义写到诗词,翻到什么便写什么。

直到写累了,才停了笔。

絮儿翻着手稿,问她:“小姐,怎么今天写这么多?”

“因为清明快到了。”

絮儿愣了下:“清明怎么了?”

“自然是祭拜亲人了。”

絮儿恍然大悟:“小姐这是写给老爷他们的吧?让他们看看您的字有多好。若是老爷和夫人知道小姐长成如今这模样,一定很欢喜。”

池韫笑而不语,只一张一张地收拾着近日攒下来的字帖,细心叠好。

天已经黑了,厢房没有亮灯。

絮儿说:“两位仙姑心情很好,与我们一起吃了饭,又帮着洗了碗,回去后又好像念了一会儿经,就熄灯睡了。”

池韫点点头。

青玉和涵玉,其实很省心。

她们要的,无非就是一点点关怀。

既是师姐妹,伸一伸手,又不费什么事。

何况,有了这两个帮手,她在朝芳宫才好做事。

池韫的手指在案上轻轻叩了叩。

华玉禁足到清明,还有几天时间……

……

夜深人静。

华玉靠在静室的墙上,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这是她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

自从凌云真人离观云游,青玉和涵玉两个,任她搓圆搓扁。

后来还是她自己欺负得没意思了,主动停了手。

这回动手,其实是借着她们,警告池韫。

——朝芳宫是她的地盘,别以为你能在这摆大小姐的架子。

谁知道,她竟借机收拢青玉和涵玉。

她们姐妹情深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华玉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既然她们让她更不高兴,那就弄死拉倒!

她算得准准的,要是池韫出面,便叫她尝尝什么叫百口莫辩。要是池韫不出面,那更好,青玉涵玉必死无疑。

千算万算,没料到她还有那么一招。

一瓶香露,一颗药丸,就将她的计策毁得干干净净。

现下反倒是她自己,被关了禁闭。

师父自然不会叫她认罪,可就算找到了替罪羊,也得让大长公主消了气。所以,她只能挨了那二十杖,还被关在这里。

冰冷的静室,连张铺盖都没有。

马桶的臭味如影随行。

华玉咬牙切齿。

等她从这里出去,她们休想再逃过!

046章 清明

五松园的蝴蝶,好几天都没散去。

这奇景,引出了许多说法,掀起了一股风潮。

有人说,是朝芳宫供奉的花神现身,引来万蝶来朝。

也有人说,是朝芳宫某位真人得到花神真传,妙法大成。

更有人说,蝴蝶不出现在别的地方,偏偏出现在五松园,一定是其中供奉的某位显灵。

至于是谁,那就众说纷纭了。

先太子,玉衡先生,还有另外几位名臣良将,都在猜测的名单上。

而朝芳宫,对外守口如瓶。

甚至没有顺应民意开放五松园。

越是如此,百姓们越是心痒。

好想进五松园看一看,到底有什么玄机!

“这也太神秘了,听说安南侯家想进去打理先人灵位,都没让进。”

“难道真是什么术法?”

“不要瞎说!太祖皇帝下过禁令的……”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前朝末期,鬼神之说大行天下,有不轨之徒借教派之名搅乱政局。

到本朝立国,太祖便下了禁令。

像朝芳宫这样的皇家宫观,平日也只是老老实实烧香,并不多提鬼神之事。

“急什么?到清明那日,五松园总得开放吧?不然大伙儿上哪祭拜去?”

“对对对,等清明就清楚了。”

出了这么一桩奇事,不知多少人翘首以盼,等着清明到来。

……

高大人从屋里出来,正好看到楼晏的小厮,围着个竹篮清点东西。

“这是干什么?”高大人捏起一张黄纸。

小厮见是他,兴高采烈地问:“高先生来得正好。刚想问您一句,明天一起去祭拜吗?”

高大人愣了下:“祭拜?”

“对啊!清明到了嘛!”

高大人琢磨了一下,问道:“是你要去,还是大人要去?”

“当然是公子要去了。”小厮说。

高大人心里咯噔一下,追问:“去五松园?”

小厮白痴一样看着他:“当然去五松园,我们家祖坟又不在这里。”

高大人莫名被鄙视了一下,心情不太美妙。

“大人呢?”

“书房。”

于是高大人抬脚进了书房。

楼晏一如既往,在那翻看公文。

他在职司上,向来勤勉。自从进了刑部,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时时都在翻看卷宗。

便是前些天,每日去朝芳宫,公务也没有松懈过。

“大人。”

楼晏头也没抬,说道:“这个时候,你通常会出去闲逛。”

高大人笑道:“大人慧眼如炬,属下刚才正打算出门,瞧见寒灯在打点祭品,所以来问一句。”

他脸上带着试探:“您明天要去五松园?”

“嗯。”楼晏没有隐瞒的意思,“你要一起去吗?”

高大人干笑:“您去的话,属下当然要去。”犹豫再犹豫,他还是接了后半句,“您怎么会想到去五松园祭拜?”

要知道,他是被逐出宗族的。

楼四公子已经成为往事,现在的楼晏,是个没有归属的人。

而他自从逃来京城,再不提往事。

北襄王族如何,楼氏如何,一个字都不提。

更不用说,去五松园祭拜。

他能祭拜谁啊?

过了一会儿,高大人才听到他的回答:“陛下,在五松园设了先生的灵位。三年了,我一直不敢踏足。仿佛去了那里,就会被先生训斥一般。”

高大人懂了。

“您要去祭拜玉衡先生?”

楼晏答非所问:“不知道先生会不会怪罪于我。”

高大人松了口气。

“当然不会,您也是无奈。”

楼晏嘲弄地笑笑,不知道是在笑别人,还是在笑自己。

他又继续看起了公文,正当高大人琢磨自己是不是该退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问话。

“高灿,你说,死去的人会活过来吗?”

高大人愣了一下。

没等他开口,楼晏自己回答了。

“我以前不相信这种事,死者不能复生,除了接受现实,没有别的路。可是……”

高大人越听越糊涂。

这意思,大人遇到了本该死去的人?

没有吧?最近的案子不是挺正常的吗?

高大人脑子浮现出各种怪力乱神,最后自己按死了。

再想,他得先去庙里拜拜了。

楼晏抬起头,白皙的脸庞上,带着不正常的浅红,此刻看来,似乎带了一点醉态,连目光都比往日要迷离。

“我更相信我自己。”他说。

说来好笑,明明断案要的是证据,可他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却相信了自己的直觉。

“大人……”高大人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毕竟是顶头上司,毕竟是侍奉的主子,于是绞尽脑汁冥思苦想。

好不容易想出两句,开口:“其实……”

楼晏低下头,冷冰冰地说:“没事了,你退下吧。”

眼神已经清醒了,声音也非常冷静。

“……”高大人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也不是,咽也不是。

现在回北襄,世子爷会不会原谅他呢?

高大人认真地想。

……

大约老天也想成全大家看蝴蝶的心愿。

今年的清明,没有下雨。

一大早,丫头们便收拾好祭品。

那一叠手稿,絮儿仔仔细细地收在匣子里,压在最下面。

青玉和涵玉也出来了,手里一样挽着竹篮,里头带着各色祭品。

“第一年清明,本该郑重些的。”青玉说,“只是我们现在这样,也不好兴师动众,想必师父能理解。”

池韫点点头:“师父知道你们有心,一定很欢喜。”

倚云撑起了伞:“小姐,可以走了。”

池韫应了声,看了看她擎着的大伞,说道:“臂力练得不错,果然还是你最适合练武。”

倚云的脸垮下来,喊道:“小姐!”每天拉弓很累的!

池韫笑了起来:“准备好了就走吧!”

……

华玉阴沉着脸,从静室出来。

“大师姐!”凌阳真人的女弟子们纷纷施礼。

禁闭数日,华玉的形容略有些消瘦,脸庞看起来便带了几分刻薄。

“师父呢?”她问。

“去兰泽山房了。”最亲近的那名师妹凑上前说,“大长公主这几日睡得不好。”

华玉点点头。

没把青玉涵玉弄死,那就得找人来顶罪。

先前池韫弄来蝴蝶,阵仗搞得太大,大长公主那边起了疑。

为了安抚大长公主,师父才格外殷勤。

她嘴边勾起冷笑,问:“今日清明,五松园那边不能懈怠,可都安排好了?”

047章 算什么难事

清明在仲春暮春之交,是祭祖之日,亦是踏青之日。

平日藏在深闺的小姐们,也都在这一日,光明正大地外出游玩。

而沉闷了个把月的池家,终于活泛起来了。

二夫人一边吩咐仆妇收拾行李,一边冲外头喊:“阿妤,你衣裳选好了吗?别穿那件,太亮了!”

池妤不乐意:“母亲,以前您说要低调,不让我穿好衣裳,现在都分家了,为什么还要换?这身才做的,我在锦绣坊挑了好久的样式,可流行了!”

二夫人好声好气:“今天是清明,咱们去祭拜的,穿得太花哨了不好。乖乖,你去换一件,就那件月白的,也很好看,是不是?”

“那件太素了!”

“那就穿藕荷色。”二夫人说,“小姑娘穿这样的颜色,最是俏丽。”

“不要!”池妤气道,“上次我穿藕荷色,被她们偷偷笑话,说哪里来的黑莲花……”

说到这件事,池妤简直气哭。

她肤色微黑,穿粉嫩一点的颜色,总不像回事。可她也是个小姑娘,也想和别的女孩子一样,穿得粉粉嫩嫩的啊!

“哎呦,你不要听她们瞎说,我家阿妤哪里黑了?只是不像她们病歪歪的。长辈们可都喜欢你这样的,又健康又活泼,瞧着就欢喜。藕荷色不穿就不穿,咱们穿月白的,不出错,好不好?”

池妤勉为其难听了:“好吧。”

而三夫人那边,同样在打点行装。即便只出门一天,对夫人小姐们来说,该带的也得带上。

比起娇纵的二小姐,三小姐池嫣可就听话多了。

一大早起来,换衣裳收行李,顺带还照看妹妹。

有丫头听到二房那边的吵闹声,说笑一般把事情说给三夫人听。

三夫人嗤笑一声:“先前二哥把老太爷的牌位撤了,说是自己祭拜也一样,怎么今天还去五松园?他们祭拜谁啊?说穿了,还不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给二丫头找门亲事。”

心腹丫头跟着笑:“夫人说的是,可这也太急了,俞家的事过去还不久呢!”

满打满算,也就个把月。先是退亲,再闹分家,池家这么出风头,不等事情冷一冷,就急着给池妤找夫家,能找着好的吗?

“二丫头十五了,他们当然急了。”三夫人不屑,“可惜心急吃不着热豆腐。”

瞧瞧大丫头多聪明,亲事一退,趁着俞家承她情的时候,收拾收拾去朝芳宫清修了。

俞家说她贞孝,而家里的污糟事也没她的份。

等一年过去,她再回来,有好名声打底,俞家肯伸一伸手,亲事就容易多了。

到时候十七岁,也不算很大,对吧?

三夫人不是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可谁叫自家老爷是老三呢?官位不大,也没有多少油水,论序又排不上,家产分得薄。

为着子女着想,利用就利用吧。至少大丫头大方,那么多的产业,说松手就松手。认真经营几年,自家还比不上二房?

而且,她子女年纪都不大,完全可以迟两年再议亲事,她熬得起!

想到这里,她吩咐丫鬟:“去熙和院问问大夫人,可有东西要我们带的。”

“是。”

太阳初起,各家马车纷纷驶出宅院,往朝芳宫而去。

谁都没留意到,皇宫也动了起来,宫女内侍们紧张而忙碌地准备着出行卤簿。

……

池家二房三房,一前一后抵达朝芳宫。

家是分了,脸也撕了,但出门去,这面子还是要顾的。

三夫人带着女儿下了车,笑吟吟跟二夫人打声招呼。

“二嫂今天好气色,瞧着跟吃了仙丹似的,年轻好几岁,真叫人羡慕。”

二夫人的脸色可就没这么好看了。对她来说,自己是当家主母,就该三夫人来讨好她。王母娘娘哪能给犯上作乱的小妖精好脸色,那不是自降身份吗?

所以她只是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回头对池妤道:“走,我们上去,迟了可就没好位置了。”

三夫人也不介意,笑眯眯跟在她们身后往山门去。

小妖精哪怕占了一点便宜,也是便宜。

二夫人走得急慌慌的。

今天清明,不知道有多少达官显贵来五松园祭拜,要是迟了,可就分不到好位置了。

分不到好位置,想接触贵人不容易,那还怎么给女儿打点?

瞧三房还慢悠悠的,她在心里呸了一声。

真是没当过家不知道事,等会儿分到哪个旮旯,跟那些商人在一块,看她掉不掉份!

到了山门,知客过来迎接。

管家表明身份,知客笑道:“原来是池二老爷,您家的道场已经准备好了,请随我来。”

管家忙问:“仙姑,不知我们家分在何处?”

知客说了位置。

二夫人听了,叫道:“那不是外场吗?为何我们家会在外场?我们来得这样早。”

知客不卑不亢:“夫人,别人来得更早,我们只能先安排。”

“内场就腾不出一个位置?你说说还有谁?”

知客笑道:“若是腾得出,哪能不给您?实是规矩如此。”

二夫人不愿意,如果进不了内场,肯定不能跟贵人们坐在一起。

这边争执交涉,那边三房到了。

另一个知客迎上来,问明身份,便要带三房一家过去。

池妤耳朵尖,叫道:“她们比我们还晚,怎么反倒能进内场?”

两个知客对视一眼,领着三房的那个躬身回道:“善人,他们昨日就预定了。”

二夫人恼怒:“你们明明说过,不能提前预定,为何她们就能预定?”

知客并不生气,仍是笑吟吟地解释:“您说的预定,是观礼的预定。他们的预定,却是上头吩咐下来了。”

二夫人愣了下。

什么叫上头吩咐下来的?朝芳宫的真人?要是这样,还真杠不赢。毕竟朝芳宫有大长公主,真人们面对普通官员一点也不虚。

那位知客见她不再说话,便领着三房去内场了。

临走前,三夫人笑吟吟:“二嫂,您怎么忘了,咱家在朝芳宫有人呀!大丫头好歹也是凌云真人的弟子,定个位置又是什么难事?”

048章 祭拜

才见过大长公主,要个位置当然不是难事。

三房一家,直接被带进五松园,到了池韫面前。

“三叔,三婶娘,二哥。”

“阿韫。”

“大姐。”

彼此见过礼,池韫领着他们进了一间供堂。

三老爷看到上面的灵位,眼睛就湿润了。

那是池老太爷、老夫人、大老爷和大夫人。

三老爷擦了擦眼睛,说道:“都来给祖父大伯磕头。”

上完香,青玉和涵玉送他们去会场。

三夫人留在最后,跟池韫说话:“大嫂托我带了些东西来,等会儿送到你那里去。在朝芳宫过得可好?丫头们服侍还尽心吧?要不要再送些人来?”

池韫笑道:“挺好的。日常已经够了,您若是分得出人手,给我找两个外头跑腿的吧。”

也就是要的男仆,需得住在宫观外。

三夫人点点头:“回头叫你三叔送两个人来。”

随后悄悄跟她说:“二房也来了,想进内场,跟贵人们套近乎,给二丫头找门亲事呢!可惜面子不够,给分到外场去了,小心来闹你。”

池韫表示知道了:“三婶娘放心,我看二叔没那么厚的脸皮。”

“但愿吧。你及时来朝芳宫,真是做得太对了。家里闹得厉害,二房不甘心把产业交出来,总想找麻烦,不如朝芳宫清净……”

池韫笑着目送她出去,心想,朝芳宫也不清净。

二夫人无非算计钱,朝芳宫这位,算的却是命。

……

等青玉涵玉回来,又去祭拜凌云真人。

师姐妹二人经历此番劫难,对着凌云真人的灵位哭得情真意切。

以前她们心中总有怨言,可落难时,还是师父带走的这位师姐救了她们。

细想想,这朝芳宫里,她们师徒四人才是一家人。

池韫道:“两位师妹别伤心了,以后我们过得好好的,师父九泉之下也会开心的。”

“是。”青玉拭了泪,像在发誓,“我们一定过得好好的!”

别人越欺负她们,就越要过好。

祭拜完,青玉道:“今日人多,我和涵玉要去帮忙招待,大师姐这边可还有事?”

池韫摇头:“你们自去吧,絮儿她们都在呢。你们也别太实诚,要有人找麻烦,就让她来找我。”

一句话,说得青玉眼眶又湿了。

“让她来找我”,她们终于有人撑腰了。

青玉涵玉走了,池韫道:“你们也玩耍去吧。”

三个丫头对视一眼,絮儿摇头:“小姐身边怎么能没人?叫和露和倚云去吧,我跟着小姐。”

池韫道:“我就想一个人走走。”

“这……”

她伸手:“东西给我,你们去吧。”

絮儿拗不过她,将竹篮递过去,依依不舍地交待:“奴婢就在园子里,小姐有事就大喊一声,我们一定听得到。”

池韫笑着点头:“好。”

目送她离开,倚云不解地问:“小姐还带着祭品,这是要去祭拜什么人吗?”

“不知道。”絮儿心不在焉。

“真是怪了,老太爷和大老爷祭拜过了,凌云真人也祭拜过了,小姐还能去祭拜谁?”

和露道:“你们别忘了,英灵堂供奉了许多名士,每年都有好多人仰慕而来,或许小姐也是敬仰其中几位,去上香凭吊的。”

“大概是吧……”

……

池韫提着竹篮,进了英灵堂。

她来得早,人还很少。

中间供奉着先太子的灵堂,空无一人。

她看着黑底金字的灵位,叹了口气,取了香烛点燃,然后慢慢拿了黄纸烧。

“太子殿下,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来给你上香。”她自嘲地笑笑,“怎么说我们也议过亲,差点成了夫妻,烧一点纸钱,你就拿着吧。”

说到钱这个字,她忽然想起一个人,笑了起来。

“你说有趣不有趣?三年前的我们,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吧?你成了一块牌位,我成了另一个人,还有个目下无尘的家伙,现在眼里只有钱。”

“物不是,人亦非!”

她看着火光,脑海里一时闪过许多场景。

前身,她虽然自幼失去父母,可祖父是名动天下的玉衡先生。

先帝极敬重自己这位老师,不但把太子送到无涯海阁,交给他管教,甚至想与玉家议亲,娶玉家小姐重华为太子妃。

不夸张地说,当初的无涯海阁,那么多的勋贵之后、寒门子弟,至少有半数爱慕玉大小姐。

书院本来就是个和尚庙,除了粗使婆子,连苍蝇都是公的。

天天一群大老爷们作伴,久了看母猪都成貂蝉了。

这么个环境里,一个妙龄少女,哪能不招爱慕?

何况玉小姐不但才华过人,放到美人堆里,也是个无可置疑的美人。

喜欢有才的爱慕才华,喜欢容貌的爱慕颜色。

若不是先生的威名镇着,不知会有多少狂蜂浪蝶。

太子当然也喜欢她。

她还记得那个性情和善的少年,看到她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三分笑。

他们也谈得来,无论功课还是别的什么。

坦白而言,皇帝派人来议亲,她心里并无反感。

虽然,她有很大的可能,不会成为太子妃……

外头传来声音,想是有其他人来祭拜。

池韫便收拾了祭品,先一步出去了。

她沿着走廊,一个个供堂走过去,看到熟悉的名字时,慢了下来。

这间供堂里,供的是知名文士。

她走了进去。

孤零零的牌位,连落款都没有。

无涯海阁付之一炬,想必祖父的尸身也烧成了灰烬。

没有遗体,不见故居,只剩下这么一个名字,让人凭吊。

一大早,铜鼎里已经有纸灰了。

可以想见,这三年里,有多少人闻名而来。

他们说不定比她还要难过,真心叹惜着,这么一位饱学大儒离开了人世。

但是,祖父在乎这些吗?

中年丧妻,老年失子。

头发花白的他,离开名利场,回桑海教学,只想好好抚养孙女长大,看着她余生安好。

可她没有安好!

她死了!和他一样死在阴谋里!

这个名扬天下的老人,最终什么也没保住。

这么多天,池韫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她跪下来,轻声唤:“祖父。”

049章 真巧

看到已经点上的白烛,小厮寒灯“咦”了一声,说道:“公子,已经有人来过了呢!”

楼晏皱了皱眉,看着另一侧出口。

他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应该是个女子,就在他们进来之前出去了。

朝芳宫里都是女子,大长公主身边侍奉的也是女子,这没什么稀奇的。

但会来单独祭拜先太子,就有点怪了……

“做你的事。”他淡淡说。

“是。”寒灯拿出香烛,摆上祭品。

楼晏接过点好的香,对着先太子的灵位躬身拜过。

外头又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不是楼兄吗?这么早来祭拜先太子啊!”

楼晏没有接腔,直到做完祭礼,才回身道:“俞大公子也不晚啊!”

来人正是俞慎之。

“还是不如楼兄。”说了这一句,他的目光投向先太子的灵位,示意小厮取香烛来。

认认真真上过香,直到线香插进香炉,他才重新露出笑来。

“说来,我很羡慕楼兄。当初也想去无涯海阁求学,但是家母不舍,终究没有去成。不然,如今和楼兄也是同窗了。”

楼晏淡淡道:“俞大公子天资过人,便是不去无涯海阁,也能名列一甲。”

俞慎之又笑了:“楼兄还惦记这事?咱们都知道,科举取士这前十名,不单单看才学,更有各种考量。虽然我是探花,你是传胪,但这不代表你文章做得不如我,只是你楼四公子的身份,与之有碍罢了。”

他才说了一句,人家就扔来这么长一段话。

楼晏皱了眉,道:“我何曾惦记?俞大公子想多了。”

俞慎之“哦”了一声,拿扇子敲头,很抱歉的语气:“对不住,卷宗看久了,总是容易想多,生怕漏过什么线索。对了,楼兄也是天天在看卷宗,而且还破了那么多奇案,可有什么经验?说来咱们做的是一行,互相交流,也能互相促进是不是?”

他怎么这么多话?

楼晏道:“下回再说吧,今日清明,祭拜要紧。”

说着,命小厮收拾东西,准备去下一处。

哪知俞慎之也跟了上来,说:“楼兄还要去祭拜谁?可是你的老师玉衡先生?同去同去,我也很仰慕玉衡先生啊!可惜当初无缘,竟然就没见到面了。”

“……”

楼晏懒得搭理他。这俞大公子不知道什么毛病,每回见到他,总是热情得好像多年故交。

真是莫名其妙。

……

池韫打开匣子,将这些天的手稿,一张一张地焚了。

“祖父,这是我近日的功课。醒来之初,养了半个月的伤,没有动笔。后来好了,每日读书练字,不敢松懈。”

“这具身体,没怎么写过字,所以笔力不如从前。您将就着看,有不好的地方,尽管托梦来骂我。”她停顿了一下,又笑,“还是不要来托梦的好,您是多么旷达的人,别做个孤魂野鬼,流连人世了。”

她又拿起一张手稿:“您当初最喜欢五柳先生这首诗。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火苗舔着墨迹,池韫轻轻地笑:“您看,我还活着,您就放心去吧。”

……

屋外,楼晏的脚步略一停。

他好像听到有人念诗了。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先生最喜欢的诗。

“你怎么停下了?”身边有声音响起。

楼晏忽然想打死这个人。

能不能别碍事?

“哎,楼兄,等等我啊!”那人还不自知,跟着他进了供堂。

朝芳宫的道场还没开,供堂里只有一个人。

楼晏瞧见站起来的身影,心口就是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

池韫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笑道:“楼大人?您也来祭拜吗?真巧。”

楼晏没说话,目光从玉衡先生的灵位,转到香烛上,接着还没烧尽的纸张,最后是她。

俞慎之眨了下眼,看看楼晏,又看看她。

见楼晏没开口的意思,他主动出声:“在下俞慎之,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池韫听得此言,眉头轻挑,眼中掠过一丝讶异,笑问:“可是太师府的俞大公子?”

俞慎之也笑回:“姑娘听过我的名字?倒是荣幸得很。”

“怎么会没听过?一笑探花郎,满楼红袖招,京城无人不知。”

历来探花点的都是少年俊彦,他们这届自然也是。

当时有两个人选,一是太师府的俞大公子,二就是楼晏。

要说才华,能进前十的都不错,但考官一致选了俞大公子。

毕竟楼晏的身份,实在有点说不好。

一个被出宗的人,要不是皇帝格外开恩,他连名都报不上。

若是点为探花,进了一甲,给天下什么表率?

皇帝也没坚持,点了俞慎之为探花,顺手给了楼晏一个二甲传胪。

考官们也就松松手,给皇帝一个面子。

俞慎之爱笑,打马游街之日,经过一间楼子,有姑娘瞧他生得俊俏,往他身上扔帕子。他捡了帕子,抬头一笑,顿时倾倒众女,纷纷招袖。

这事虽然不大庄重,可年少风流也算不上过错,便传为了京城趣事。

“姑娘这么说,我倒是不好意思了。”俞慎之再次相问,“姑娘呢?”

池韫笑得意味深长:“我之姓名,俞大公子还是不知道的好。”

毕竟,池大小姐曾经是俞二公子的未婚妻。遇到差点成为弟媳的女子,未免尴尬。

可她越这么说,俞慎之就越好奇。

“这有什么不可说的?姑娘不想说名,那说个姓可好?”

池韫只是笑,向二人施了一礼:“供堂之地,不便谈笑,就不打扰两位祭拜了。”

然后提了竹篮,款款走了。

俞大公子好奇得抓心挠肝,只能去问楼晏:“哎,楼兄,你认得这位姑娘吧?她到底是谁家小姐?为什么说我不知道的好?”

楼晏走过去,一边拨着烧纸的铜鼎,一边道:“你当然不知道的好,因为她就是俞二公子无缘的未婚妻。”

050章 谁惦记

俞慎之那张俊俏的脸,瞬间僵住了。

好一会儿,他转头问自己的小厮:“二公子那个……未婚妻是谁来着?”

小厮小声答道:“是池家大小姐。”

俞慎之拍了下额头:“是她啊!”

池家,他当然有印象。池老太爷在的时候,也是烈火烹油,不然不会有这桩婚约。可惜运道不佳,最争气的老大英年早逝,没落下来。

“看起来倒也不差,为何母亲说得那般……”

何止不差,单看容貌仪态,一时竟想不出哪家小姐更好。虽然只说了几句话,但也算进退有度。

他回过神,看到楼晏还在拨铜鼎里的纸张。

刚烧过的纸,上面还能看到笔迹。

俞慎之笑了起来:“听说,那些学子经常会带自己的功课过来,烧给玉衡先生,讨个彩头。却不知池大小姐烧的是谁的功课?”

楼晏没有理会,只小心地将一片没烧尽的纸张取出来。

“寒灯。”

“是,公子。”寒灯乖觉地拿来一本册子,将这片残纸夹了进去。

楼晏放下长钳,掸掉手上的灰,然后拿过册子,对着纸张仔细地看。

他这般郑重,弄得俞慎之也收了笑。

“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这位池大小姐还涉案不成?”

他也是掌刑狱的,一看楼晏这架势,分明是在搜寻证据。

楼晏没答他,只专注地看。

可惜这片残纸烧得太过,只剩半个字能看,无法断定字迹。

而铜鼎里,纸灰已经搅过了,碎得没法看。

楼晏扯了扯嘴角。

到底是巧合,还是她故意的?

若真是她的话,一瞬间有这样的反应,也不稀奇。

“楼兄,你好歹回答一句啊!”俞慎之还在碎碎念。

楼晏问他:“你们俞家祖传好奇心吗?”

“哈?”

“二公子是这样,大公子也是这样。”

楼晏说完,取帕子擦干净手,然后上香。

看着上面的牌位,他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再加上有个聒噪的家伙在旁边,索性不说了。

想必先生有灵,会明白他的。

不过,先生不信鬼神,或许便如那首诗一样,托体同山阿了。

这样也好,余下这些污糟的事,就让他们这些活着的人来吧。

俞慎之也跟着上了香,末了问他:“楼兄还要去哪里?”

他这样子,惹得寒灯都侧目了。

“俞大公子,您家不用祭拜吗?”

俞慎之笑道:“他们还没来呢,不急,不急!”

才说完,外头就有人来找了。

“大公子,您怎么还在这?夫人正找您呢!”

“呃……”

寒灯笑眯眯:“俞大公子,既然您家有事,我家公子就不耽误您了。”

自家人打脸,俞慎之也没法子,只能拱手告别,还不忘说上一句:“难得出来一趟,楼兄等会儿别急着走,我们……”

“大公子!”那边催促。

“好了好了,知道了!”俞慎之只能草草施了礼,带着小厮走了。

他一走,寒灯就说:“公子,这位俞大公子怎么回事?怎么好像缠上你了?”

“我如何知道。”楼晏淡淡的。

“每回遇到,总是这么热情,不理会都不管用,活像追求姑娘似的……”寒灯忽然打个寒颤,“俞家祖籍好像是南边的?那里有契兄弟之说,难道……”

楼晏拧眉:“你最近在看什么?哪里听来的契兄弟?还是说,你想要一个?”

寒灯连忙摆手:“您说笑了,我就是听说书人说的。”

楼晏不想纠缠在这个话题上,示意他收拾东西:“你自去玩耍,法会过后再会合。”

“是,公子。”

……

俞慎之那边,也有一番相似的对话。

“公子,您到哪里,都格外受欢迎,就这位楼郎中,对您不冷不热的,您为何还要……”

“热脸贴冷屁股?”

“哈哈哈,小的可没有这么说。”

俞慎之笑问:“你觉得楼郎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厮一边想一边说:“严酷,不爱说笑,盯着的人时候让人心里发毛。对了,他们还说他很爱钱,经常借着职务之便敲诈勒索。”

他每说一句,俞慎之就点一下头。

到最后那句,他问:“他为什么爱钱,你想过吗?”

小厮愣了下:“爱钱还有为什么?”

“普通人不需要为什么,但他是楼四公子。北襄领地广阔,几乎自成一国,他自小见的金山银山多了。”

“可他现在没有了啊!”小厮说,“出了宗,他就不再是北襄王族的人了,以前有的现在没了,说不定就是这样才更爱钱。”

俞慎之摇了摇手指:“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

俞慎之道:“楼氏在京城有产业,而且应该就在楼晏手里。不然,他当初凭什么和北襄王世子翻脸?”

小厮不以为然:“您这只是猜测吧?”

“差点让公子我当不成探花郎的家伙,你觉得会是傻子吗?”俞慎之笑,“当年,北襄王死讯传出,他远在桑海,且刚刚经历了无涯海阁破灭。兄长比他年长许多,又长年驻守北襄,根基牢固。他千里迢迢回去奔丧,无论哪一样都不如,为何与兄长争王位?”

小厮抓了抓头:“所以他争输了啊……”

“输,是预定的结果。”俞慎之说,“在哪一样都没有优势的情况下,他根本不应该发难。你看他,破案心思如此缜密,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小厮答不上来,只能老老实实地问:“公子您的意思是……”

俞慎之一摊手:“我不知道啊!”

“……”

俞慎之的扇子“啪”一声敲上小厮的脑袋:“你这什么眼神,在没有证据之前,不能有任何定论,这道理都不懂?总之,他要是没有依凭,就不该争王位。既然有依凭,现在要这点微末小财便无用。这里头,一定有很多秘密。”

他笑起来:“公子我,最喜欢解谜了。若是能挖出他身上的秘密,再不能说我胜之不武了吧?”

小厮终于明白了:“原来惦记着排名的人,是公子您自己啊!哎呦!”

他又被甩了一扇子。

051章 冰释前嫌

楼晏独自一人循着香味而行。

空气里,香露的味道还没有完全散去。

时不时有蝴蝶追逐而来,在周身嬉戏舞动,引得进园的人阵阵惊呼。

楼晏想起那一次——

书院刚刚结束月考,先生领着他们出海游玩。

太子与她坐在一起说笑。

他们一向谈得来。

看到海岛上蝴蝶飞舞,太子想起往事,说道:“孤小时候曾经说过,要把天底下的蝴蝶都送给姑母当礼物。真是年幼无知,这承诺终究不能实现了。”

她想了想,道:“殿下这承诺,未必不能实现。”

太子笑问:“你又想出什么鬼主意来了?”

她不满:“什么叫鬼主意?我哪回出的主意不管用?”

太子哈哈笑,向她施礼:“是孤说错话了,请玉小姐指教。”

她便道:“蝴蝶闻香起舞,那么只要气味更强烈一些,就能引来更多的蝴蝶。我恰巧在书里看过类似的方子,是花农用来吸引蝴蝶传粉的。若是加以改良,说不定就能引得周遭的蝴蝶都飞过来。万蝶齐舞,不就能完成殿下的承诺了?”

太子抚掌:“好主意!孤能不能完成承诺,就看你的了!”

她嗔道:“殿下这是要我改方子?你轻飘飘的一句话,我得费多少劲?”

“能者多劳,谁叫玉小姐这样能干呢?”

“呸!”她这样说着,扭头却喊,“锦瑟,你记着去藏书阁找一找,有本叫《金明见闻录》的游记。”

后来,香露研制出来了,他们去岛上验证。

仅仅一瓶香露,引得岛上蝴蝶闻香而动。

万蝶飞舞的情景,数日不散,引得书院其他人啧啧称奇。

……

就是这个气味。

楼晏确信自己不会记错。

他五感格外敏锐,她曾请他帮忙,分辨香露里的异味。

这香露的方子,现世只有两个人知道。

一个是他,另一个在宫里。

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

五松园里,人渐渐多了。

池韫随手招来一个小道童,将竹篮交给她送回,自己缓步而行。

朝芳宫难得这么热闹,那位华玉师姐,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吧?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都是自己人,我们家大小姐,是凌云真人的弟子。”

“真的!骗你干什么?”

“哎,怎么说话的?我这就找大小姐去!”

“快看,这不是大小姐吗?”

“阿韫,阿韫!”

池韫转过头,看到二房一家子正在跟知客交涉。

看到她,二夫人抖了抖脸上的肌肉,艰难挤出一个笑容。

“阿韫,真是巧了,你也在这里。”

池韫走过去,施礼:“二叔,二婶娘,大哥。”

二老爷也是前所未有地和气。

“阿韫,你好一阵子没回家了,最近在观里过得还好吧?”

池韫笑道:“多谢二叔关怀,挺好的。”

二老爷看她这态度,松了口气,说道:“今天清明,我们过来祭拜,顺便也看看你。”

池韫谢过:“有劳二叔二婶娘。”

她不主动,二老爷支支吾吾开不了口,最后还是二夫人脸皮厚,问道:“阿韫,能不能帮我们说说,内场留一个位置?今天的法事这么盛大,我们也想给你祖父和父亲打个醮。”

“好啊!”池韫答得干脆,完全没有推托的意思。

二夫人反而愣了下:“你……答应了?”

池韫笑道:“都是一家人,又不是多大的事。”

她转头问知客:“这位师妹,内场可腾得出位置?”

那知客犹豫了一下,说道:“基本满了,只有边角有几个缺位,坐不下这么多人。”

池韫道:“那就添两张凳子,孩子跟着挤一挤,你看可好?”

知客回道:“我做不了主,师姐且等我问一问掌事。”

池韫点头:“有劳师妹了。上回大长公主赐了些新茶,回头给师妹送一些。”

知客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师姐客气了。”

于是回去问掌事,不多时来领人:“善人,请随我来。”

二夫人心满意足,一家子欢欣而去。

“师妹可真是好脾气,听说你离家之前,与二房叔父翻了脸,如今还为他们说话?”

池韫闻声抬头,却见华玉领着几个弟子踏步而来。

她今日打扮得郑重。芙蓉冠,莲花衣,长眉淡扫,手执拂尘,一派高人气度。

只是关了几天禁闭,下颌露出棱角,略显尖刻。

池韫依然笑着施礼:“华玉师姐。”

华玉点点头,仍旧说刚才的事:“你为他们要了位置,最后连句感谢也没有,何必呢?”

说这些话时,她语气平和,丝毫没有上次陷害青玉涵玉的戾气,仿佛真是好心师姐在提点师妹。

池韫掩下心中讶意,露出更真诚的笑来:“些许小事,没必要放在心上。”

华玉神情微动,略带一分感叹,说道:“师妹可真是个好人啊!先前倒是我心存偏见了。那日先入为主,多有得罪,还望师妹不要见怪。”

说着,她躬身施礼。

对方都摆出这样的架势了,自己岂能落后?

池韫立刻托住她,语气诚恳:“师姐万万不要如此,不过一点小误会,哪里就到这样的程度了?青玉涵玉不懂事,说不定哪时得罪了人,才会被栽赃,这与师姐何干呢?师姐调度观中事务,出了这样的差错,还要受她们的连累,也难怪要着急。”

华玉反握住她的手,颇有几分感动,回道:“师妹这样说,更叫我无地自容。当时确实是急了,找不到真凶,这责任就得我来背。但不管如何,不该随意认定罪名。幸好师妹另有妙招,不然青玉涵玉就要倒霉了。”

她真挚恳切地说:“幸得师妹伸手,没有叫我犯下大错。”

池韫从善如流,上演一出姐妹冰释前嫌:“师姐说哪里话?应当是我对不住师姐才是。好好的受了杖刑,又关了禁闭,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姐嫉妒同门,栽赃陷害,口舌招摇,闹得凌阳师叔不得不大义灭亲……都是我的罪过。”

她每说一句,华玉的脸就抽搐一下。

最后还得忍下来,堆出笑容:“都是同门师姐妹,过去就算了……”

052章 攀高枝

这死丫头!

华玉在心里恨恨骂上一句。

非得说那么清楚,都是故意戳她的吧?

果然心思恶毒!

池韫毫无所觉,说道:“师姐盛装,想来今日要上法坛吧?我这个闲人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抽身要走。

华玉连忙阻止:“不急。今日法事盛大,需得师父亲自住持,我不过沾个边而已。说来我们师姐妹,一直没机会好好相处,现下时间还多,不如一起喝杯茶?”

“这……”

“放心。耽误不了正事。法事还早,人都还没来呢!”华玉意有所指,“师妹多年不在京中,想必认得的人有限。师姐这些年没什么建树,就是守在观里,常与高官勋贵家的夫人小姐来往,倒是识得一些人,说不定能帮师妹引荐一下。”

哦,以为她在园子里闲逛,为了高攀贵人啊!

这心思,和二房真是一样一样的。

既然成全了二房,何妨也成全她一下。

池韫一副心动的样子:“这样啊……”

华玉一看有戏,循循善诱:“师妹到底与我们不同,你出身书香门第,是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此番来观中清修,也是无奈之举。待孝期一过,你必会回家,嫁入高门。现下先认识一下,将来也好来往,是不是?”

池韫不语,目光却开始飘了。

华玉笑着拉了她,往休憩的小阁走去:“来来来,师姐常年服侍贵人,沏茶的手艺倒是不错,师妹且尝一尝。”

池韫半推半就,顺了她的心思。

五松园的角落里,有一座小阁。如此便利,只有身份够高的贵人能用。

现下贵人还没来,华玉暂时借来一用,正好无人打扰。

饮了两杯茶,池韫便有些心不在焉了。

华玉见状,适时说道:“法事快开始了,还有许多杂务要处理,我就不陪师妹了。师妹且先坐一会儿,过后我们再聊。”

池韫迫不及待:“师姐自便,这里我也是主人,无碍的。”

华玉拱了拱手,再三告罪,这才走了。

出了小阁,她脸上再无一丝笑容,压低声音:“你们盯好了,只要她有一丝出格的举动,立刻来报。”

两名弟子应声:“是,大师姐。”

华玉回身望向小阁。

月洞窗下,少女低头品茶。

檀色的窗户,乌黑的云鬓,映得肌肤雪一样白。

华玉冷笑一声。

果真是一副好相貌,难怪想攀高枝。

也罢,就看她运气好不好,能遇到什么样的高枝。

……

三夫人才跟几个熟悉的夫人打过招呼,就见二夫人领着女儿款款而来。

“三弟妹,你也太急了,怎么不等我们一起走呢?”

三夫人有点惊讶:“二嫂?”

二夫人得意洋洋,语气尖刻:“怎么,以为我们进不来?多大点事,能有什么为难的。”把这句话还回去,心里痛快不已。

知客还要回去待客,便提醒一句:“这位夫人,还请尽快落座。内场位置紧俏,虽有池师姐交待,可要是让别人占了先,我们也不好强挪。”

三夫人恍然大悟:“原来还是沾的大丫头的光。”

二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强辩道:“怎么说也是一家人,我们要为老太爷和大哥打醮,她不是也有份?”

三夫人不屑:“大丫头早就在五松园设了灵位,法事本来就有份。”又讥道,“二嫂,吃谁家的饭,说谁家的话。你分明吃的是大丫头的面子,怎么进来就不认了?”

“我怎么就不认了?不过些许小事,用得着这样惦记吗?”

两人一边口舌争锋,一边落座。

男人在前头,女眷在后头。位置不能算好,不过内场不容易进,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了。

三夫人看二夫人目光游移,就嘲笑道:“二嫂想找俞家吗?人家怎么会跟我们坐在一处?法事还没开始,便是进来了,也不会干坐着等,还是省省心吧。”

说到这里,池妤眼尖,正好看到俞家夫人进来,急忙戳了戳母亲。

二夫人立时顾不上斗嘴,起身便想去打个招呼。

俞家那边,想必怕的就是这些情况,进了园子,就往小阁去了。

二夫人堪堪追上,却被拦在外头。

她道:“我们家与俞家是故交,特意来打个招呼。”

守门的朝芳宫女冠客气地回绝:“善人,今日人多,请恕不便招待。既然您两家是故交,想必多的是机会打招呼。”

就是不让她进门。

二夫人气苦。

自从婚约解除,又闹了分家一事,她去俞家,总是被婉拒。俞家夫人不是不在家,就是不舒服。

要不是这样,她会跑来五松园堵人?

虽说重谈婚约的机会很渺茫,可不争一争,自家阿妤就真的耽误了!

哪怕嫁不成俞二公子,与俞家重叙旧情,跟别人议亲也容易一些。

没法子,她只能讪讪而回。

池妤却不甘心,她明明看到俞二公子进去了。

回到道场,坐立不安了一阵,她道:“母亲,我看到几家认识的姐妹了,过去打声招呼。”

二夫人心不在焉,摆摆手:“去吧。”

倒是三夫人听见了,“好心”提点:“阿妤小心着些,园子里不少男客,可别叫人冲撞了。”

二夫人不以为然:“她又不到别处去,怎么会冲撞。”

三夫人笑眯眯:“是是是,我多嘴了。”

二丫头想找死,她才不拦呢!

……

俞慎之见过母亲,随着俞家众人去小阁歇息。

俞慕之问他:“大哥,你刚才去哪了?”

“当然是去祭拜先贤了。”俞慎之想到那位池大小姐,看弟弟的眼神有点古怪,问他,“老二,你之前那门亲事,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俞慕之不解:“大哥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能有什么想法,都是长辈的决定。”

俞慎之道:“你见过池家小姐的,对吧?不觉得她挺好的?”

俞慕之漫不经心:“好像是个美人吧。”

“还有别的呢?”

“不记得。”

俞慎之叹气:“看来真是没有缘分。”

“大哥,你……”俞慕之觉得兄长怪怪的。

没等他说完,俞慎之又看到人了,立刻扬声唤道:“楼兄,这么巧又碰到了!”

053章 又见面了

从英灵堂出来,走不多久,楼晏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池大小姐站在园子门口,跟人说话。

那是池家二房的老爷夫人,跟她闹翻了脸的那个。

可她还是脸上带笑,轻轻柔柔地说话。

二房见她应下,不敢相信。

楼晏却笑了一下。

这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她向来如此。

若是幡然悔悟,她不介意给人机会。若是别有意图,那就养大野心,等着犯错再一击即中。

所以说,她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只要不存恶意,就能得到她最大的善意。

可惜,这世上不惜福的人总是那样多。

走了二房的老爷夫人,又来了个什么师姐。

楼晏略一沉吟,跟在她们身后,也去了那座小阁。

没等他想好理由,那个阴谋不散的又来了:“楼兄,这么巧又碰到了!”

楼晏不想搭理他。

可俞慎之已经一脸惊喜地迎上来了:“楼兄这是在散步?法事还没开始,没什么可看的,不如我们进去喝杯茶?刚才就想跟楼兄说了,有几个案子颇为有趣,我们探讨探讨?”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楼晏心念一动,说道:“好!”

随他进去也好,免得引人注目。

对俞慎之来说,楼晏肯说一个好字,已经是惊喜了。

当下引了他入内,沿着外廊往偏厅走。

俞慕之撇了撇嘴,跟了上去。

真不晓得大哥为什么对他特别感兴趣。这头狼又凶又贪,叔父们都说少沾为好。

“五松园万蝶齐飞的原因,楼兄可找到了?”俞慎之笑问,“今日园门一开,就有好多人来找,可惜都没找到原因。”

楼晏随口:“俞大公子这么说,是有想法了?”

俞慎之道:“我觉得是气味的问题,但已经好几日过去了,蝴蝶也散了大半,闻不着什么异味。且五松园里花草繁茂,气息混杂,更加难以分辨。”

楼晏没应声。

俞慎之追问:“楼兄以为呢?”

“应该是吧。”楼晏的回答充满了敷衍。

俞慎之却仿佛得了认同,笑容满面:“我就知道,楼兄的心思与我是一样的,大概这就叫心有灵犀吧!”

跟在他们后面的俞慕之翻了个白眼。

难道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俞慎之又道:“说起来,楼兄很少到这样的场合来,这未免太勤勉了。案子是办不完的,该松泛还得松泛,不然也太无趣了,是不是?”

俞慕之心道,前几天是哪两个人互相拆台,都没去衙门来着?

“咦,怎么已经有人了?”

偏厅门口,俞慎之停了下来。

听得声音,少女螓首微抬,往这边看来。

月洞窗映着点点微光。

素衣上的兰草暗纹,细致而优雅。

握在手里的白瓷小盏,衬得十指如葱白。

俞慎之怔了一下。

方才在供堂,他进去时,池韫已经起来了。

平平常常的相见,只觉得这姑娘是个美人。

现在他才领会到,同样的美人,在不同的情境下见到,竟会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想到二弟那句“好像是个美人吧”,他禁不住在心里笑话自己,若没有这次相见,日后想起这位池大小姐,他大概也会说这么一句,好像是个美人吧。

美人,其实也不一样的。

“原来是池大小姐。”他脸上先带三分笑,“又见面了。”

池韫起身施礼:“俞大公子这么快就知道了。”

随后向楼晏点一点头:“楼大人。”

待俞慕之从他们身后钻出来,池韫怔了一下,笑着施礼:“俞二公子。”

“你认得我?”俞慕之惊讶。

池韫更惊讶:“你不认得我?”

明明池大小姐的记忆里,这位俞二公子曾经帮她追回被偷的荷包。

俞慎之拍了拍额头,说道:“池大小姐,我这二弟,不大能认人,总要见三四回,才能记住面相。”

“……”池韫感怀万千。

池大小姐一心念着俞二公子,盼他喜欢她才好。哪里晓得,他根本不记得人……

俞慎之对他道:“这位是池家大小姐,你见过一面的。”

俞慕之这才想起来,然后就带了几分尴尬。

倒是池韫神态如常,说道:“方才我与师姐在此喝茶,不想冲撞了贵人。既然几位公子来了,我就不打扰了。”

“池小姐且慢。”俞慎之含笑作揖,“先来后到,是我们打扰了才是。现在外头人多了,小姐若出去反倒被别人冲撞,不如在此多饮一杯茶?在下学了些沏茶的手艺,很是沾沾自喜,还望小姐品鉴一番。”

他都这么说了,怎好一口拒绝?

再说,华玉将她留在这里,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池韫低笑一声,应了:“俞大公子如此盛情,那就却之不恭了。请。”

四人分边,各自坐了。

池韫唤来此间待客的女冠:“再去打水来。”

而后动手清洗茶具。

洗、冲、烫,不急不徐,行云流水。

楼晏坐在她对面,静静地看着。

不同的人,不同的地方,动作却这般相似。

这世上,不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吧?

可她这又是什么态度呢?

坦坦荡荡的,似乎一点也不怕他察觉。可要说她是故意的,从始至终视线根本没往他这边瞧。

不过,她做事一向是这样的。

秉持君子之道,又总是带着几分俏皮。

池韫烫完最后一件茶具,推到俞慎之面前:“俞大公子,请。”

俞慎之也在看她的动作,此时笑道:“原来池小姐深谙茶艺,恐怕我要贻笑大方了。”

“哪里。”池韫神情自若,“你们这样的才子,一心精研文史、经义、考学,想着高中后大展才华,哪像我这个小女子,没机会科考做官,心思可不就花在小道上了。”

俞慎之愕然。

这话听起来像谦虚,却是变相承认了,她的茶艺好过他。

真是够自大的。

原来有几分尴尬的俞慕之,想到母亲谈及池大小姐的言辞,不免在心里嘀咕一句。

果然不知天高地厚,难怪母亲看不上。

只有楼晏,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

便是大道,也未必不如。

054章 你要我还会不给

华玉忙里偷闲,退下来喝口水。

有女冠匆匆而来,在外头小声喊:“师姐,大师姐!”

华玉见是留在小阁的眼线,走过去:“怎么,有情况?”

那女冠附耳与她说了几句。

“三个,她运气倒好。”华玉撇了撇嘴,“都是什么人?”

“是俞家两位公子,和刑部太平司的楼大人。”

“哈?”华玉有点意外,也有点惊喜,“俞家的公子?可是先前跟她有婚约的那个?”

女冠低眉答道:“就是那个退婚的俞二公子,还有俞大公子也在。”

华玉兴致盎然:“真是有缘啊!前未婚夫,还是前大伯子,可真难选。”

女冠陪笑着。

华玉又问:“她就那样留下来,没走了?”

“是。现下正在饮茶。”

华玉眼中闪过不屑:“连个丫鬟都没带,就跟三个男人一起饮茶,可真够急迫的。”

那座小阁,是给贵人们休息用的。

华玉领她过去,还把她单独留在那里,便是想看看池大小姐会不会抓住机会。

果不其然,她的所做所做,写满了迫不及待四个字。

也对,退婚是逼不得已,池大小姐哪里甘心就这样躲在朝芳宫清修呢?

华玉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位耳闻已久的师妹回朝芳宫时,急不可耐想回到富贵窝的样子。

想必她说什么为师守孝,回观清修,不过是迂回找路子。

毕竟池家那条路让二房给堵了,再想找门好亲事不容易。

那就让她容易一点。

看,她就是这么体贴师妹的好师姐。

华玉拍了拍手,说:“别打扰他们,让他们好好聊,最好彼此留下深刻的印象,依依不舍……”

女冠听懂了,低声:“是。”

……

偏厅内,众人一边品茶一边闲谈。

确切地说,是俞家兄弟在争论。

他们争的是,五松园的蝴蝶到底哪里来的。

俞大公子的思路比较严谨,从蝴蝶的习性出发,认为是五松园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蝴蝶了,很有可能是花粉的气味。

俞二公子的思维就很发散,俗称脑洞比较大,猜测是五松园里出现了一个蝶王,周遭的蝴蝶过来朝拜,类似百鸟朝凤。

然后俞二公子绘声绘色地根据这个猜想,编出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来。池韫觉得,再不打断,一出演义大概就能付梓了。

“池小姐,你是朝芳宫的人,应该知道内情吧?到底是什么原因?”俞慎之及时拉住话题,他怕再讲下去,俞二公子就要去说书了。

池韫慢吞吞道:“我们朝芳宫,供奉的是花神女夷,观中弟子,大多会侍弄花草,尤其几位真人,有的会制香粉,也的能做香丸,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有什么秘方。”

楼晏看了她一眼。

模棱两可,充满暗示。

俞慎之点点头:“看来是哪位真人的手笔了。”

俞慕之有些不满:“我说的也很有道理啊,为什么你们就认定不可能呢?”

俞慎之笑而不语。

池韫倒是瞅了他两眼,问:“俞二公子有没有兴趣写话本?”

俞慕之恼道:“你的意思是我胡编?”

“不不不,”池韫哪能承认,说道,“只是我们家刚好有一间书坊,偶尔也会出几册话本。我看那些话本,写得都不怎么样,还不如俞二公子随口讲的小故事动听,所以才有了这个念头。”

俞慕之神情大为缓和,语气颇有几分自傲:“这是当然,家里的弟妹,最喜欢听我讲故事了。小时候,我每天编一段故事,他们要是不听话,后面就没得听……”

“咳咳!”俞慎之瞥过去,“你明年就要下场了,祖父交待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俞二公子瞬间噤声。

池韫抿嘴一笑。

俞家兄弟这相处方式,还挺有趣的。

“公子!”俞慎之的小厮进来禀道,“该祭拜灵位了,夫人让小的来找两位公子。”

俞慎之有点遗憾,但也只能起身。

“楼兄,池小姐,今日相谈甚是愉快,希望日后还有机会。”

池韫起身施礼:“我亦如是。”

走到门口,俞慎之又回身说了一句:“楼兄,不管你与池小姐先前有什么过节,到底是个女孩子,莫要太过苛责了。”

说罢,不等楼晏回话,与俞慕之相携而去。

兄弟的对话隐隐约约传过来。

“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楼四他会欺负女孩子吗?”

“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最近功课少了?”

“别……”

渐渐远去了。

屋里一阵沉默。

池韫既然起了身,也不想坐回去了,向楼晏点了点头:“楼大人若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楼晏什么也没说。

可就在她走过身前时,忽然探过一只手。

池韫毫无防备,直觉后退掩住胸口,然而手腕猛然被他抓住。

她愣了一下,脱口而出:“要非礼吗?”

楼晏漠然瞥了一眼,另一只手从她袖口拂过,抽出帕子。

然后松了手。

抓过她手腕的掌心还残留着香膏的味道,而那帕子……

池韫已笑了起来:“楼大人要定情信物,难道我还会不给?若是一条不够,我这里还有十条八条的。”

楼晏面上却是冷肃异常。

他抓着帕子的手,青筋微露,眼神也不如先前那样平静,沉声喝问:“你是谁?”

你是谁?

池韫眼中流过许多情绪,面上带笑,柔声说道:“小女姓池,名韫,行一,祖籍南洲。先父池元,历任长陵县令、巡漕御史……生于……”

“我问你是谁!”楼晏喝道,脸颊上的红云更加明显,眼睛也比往日更亮。

池韫道:“大人别急呀,生辰马上说完了。”

“谁要知道你的生辰!”

池韫疑惑:“不知道生辰,如何下聘?”

“……”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惊道:“难道大人不想负责任?这可不行,我们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若是无媒苟合,叫人知道了,怕是会打死……”

他的手缓缓伸出去。

还没扣到她的脖子上,池韫突然往前一扑。

“大人不要啊!男女有别!”

身前一片柔软,楼晏僵住了。

055章 你很期待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干什么?

三个问题问完,楼晏听到了尖叫声。火然文www

这是奸情被发现了?

她与二房翻脸才来朝芳宫的。

退了亲事,说要为师守孝。

如果被人发现,她与男子私会,做出不恰当的举动,后果肯定很严重吧?

比如,没了她,池家二房三房就可以瓜分池大老爷留下的产业了。

而她师父已经过世,朝芳宫对她没有感情,甚至还有一个对她不怎么友善的师姐,只会落井下石。

若想留下她的命,要怎么做呢?

他负责就可以了吗?

楼氏已经与他无关,想娶妻倒是不用通过他们。

可这样贸然提出来,一定有人不乐意。

那就得想办法说服那些不乐意的人。

或许他需要面圣……

脑子里无数念头流转而过,比推理最难解的案情更加专注。

当他得出最优解,终于可以去面对目前的情境时,怀里一空,尖叫声也消失了。

与此同时,有人“哗啦”推倒了小火炉。

纷乱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女子一迭声的惊问:“怎么了,怎么了?池师姐?”

楼晏以为在思索实则已经停摆的脑子,终于可以继续接收眼前的讯息了。

池韫已经退离他两步,就站在茶桌旁。

火炉是她推翻的。

尖叫也是她自己叫的。

刚才一瞬间的拥抱,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确实是错觉吧?

连他自己都怀疑起来了。

面对女冠的询问,她带着几分为难的笑:“惊动师妹了,都怪我不小心,收拾的时候碰到了,毛手毛脚的……”

女冠松了口气,说道:“师姐留给我们收拾就是了。”

说着,去拿扫帚抹布等物。

池韫再三道歉,这才在女冠的催促下,出了偏厅。

楼晏自然不好再留下去,与她一同离开。

慢步走在游廊下,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身边传来池韫的声音。

“我以为,楼大人很期待这种事发生,所以就演示一下。您觉得如何?”

楼晏的胸中忽然生出一股怒气。

他猛然停住脚步,转头看着她。

于是她也停下来,转身面对他。

这位池小姐算不得高挑,身形也显得单薄,这样站在他面前,仿佛一伸手就能捏死。

可她的表情没有半点惧怕,哪怕他此时脸色阴沉得仿佛滴着水。

他是谁?刑部太平司楼郎中,曾经的北襄王四公子。

这两个名号,听起来似乎后一个更高贵,但让人害怕的是前一个。

北襄王四公子与兄长翻脸,逃离北地,成为一只丧家之犬,惶惶来京城投奔皇帝。

从此以后,成为皇帝座下一只恶犬。

没有家的恶犬,除了收留它的主人,就没有顾忌的东西,所以让人惧怕。

哪怕俞家这样的,也不想被咬上一口。

但她却一点也不害怕。

“你觉得这种事很好玩?”楼晏的声音比日常听到的低沉,积蓄着难以忽视的怒气,“拿自己的闺誉开玩笑很好玩?”

池韫讶然挑起眉,仿佛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语气诚挚地向他道歉:“对大人来说,确实不怎么好玩。抱歉,是我任性了。”

又是这样。

楼晏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她每次都是这样,有什么惹恼了别人,道歉得飞快。

但是,死不悔改。

她根本就不觉得自己错,“我道歉是因为你觉得我错”。

真是让人讨厌。

那些仰慕她的书院学子们,根本不知道,她相处起来,有多让人讨厌。

他好不容易才压下起伏的心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你那师姐,似乎很不喜欢你。”

池韫点点头:“是,不过大人怎么知道的?”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想到了:“你刚才跟着我?”

楼晏绷着脸。

她又笑了起来。

池大小姐确实生得好,但他留意到的,是她笑起来时眼角轻轻一扬的动作。

一模一样。

“楼大人果然还是惦记着我。”

楼晏忍无可忍,拧眉低喝:“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厚脸皮?”

她接得极其顺口:“那问我爹娘了,也不晓得他们怎么生的我。”

“你……”

等等,等等。

楼晏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发展显然不对劲。

从他问她是谁开始,话题就一直在跳。

这又是她的惯用伎俩,顾左右而言他,东拉西扯把人给绕晕。

不能让她牵着鼻子跑。

这时候应该直击重点,就问那个关键的问题。

所以,她是谁?

楼晏的目光忽然迷茫起来了。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如果不是呢?

他沉默得太久,久得池韫都觉得不对了。

不知哪里传来的一声鸟叫,惊回了他的神智。

楼晏终于开口:“你那师姐,对你心怀恶意。她将你带来此地,又留你一人在此,显然别有用心。”

池韫没想到他最后回到了这个话题,而且语气已经摆脱了怒气。

她也谨慎起来,回道:“是。”

“对你来说,目前最不能沾的罪名,就是私会。朝芳宫是清修之地,你又打着为师守孝的名义而来,且刚刚与俞二公子退了亲。若是让人发现,与男子有说不清的关系,立时身败名裂。”

池韫再次应声:“是。”

看她这样子,楼晏的声音再次起了轻微的波动:“可你并不打算避让,跟她来到此地,甚至留下来品茶,处处顺着她的心意而行,故意助长她的气势。”

池韫抬头看着他,不遮不避:“是。”

四目相对,楼晏一字一字地说:“你要反制其人。”

池韫仍然答了那个字:“是。”

楼晏质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失败的结果是什么?身为女子,你赌得起吗?”

池韫笑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所以,才要跟楼大人事先交待,就算失败了,你也愿意娶我的吧?”

!!!

楼晏劝自己。

不能生气,千万不能生气。

她巴不得他生气然后扭头就走。

这是在故意气他走。

他平静以对,好像内心并未波涛汹涌,说出口的话却是:“你最好祈祷,以后不要落在我手上!”

056章 太容易了

池韫只是笑。

她很想问一句,落在他在手上又怎样?

但看楼四公子这样子,怕是下一刻就会恼羞成怒。

算了,为了今日的大计,还是不要撩拨下去了。

不然,叫华玉生出别的心思可不好。

“小姐!”絮儿的声音传来。

池韫低身施礼:“我的丫鬟来找了,楼大人,再会。”

楼晏绷着一张脸,看她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像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向自己告了别。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有着离经叛道的灵魂,却又披着规行矩步的皮。

善于利用规矩,实是最不守规矩的人。

叫人讨厌,又……

难以忘怀。

“公子!”寒灯气喘吁吁地赶来,“您在这儿啊,叫小的好找。”

“找我做什么?”

咦,公子不高兴吗?

寒灯道:“法事开始了啊!您不要去观礼吗?”

“有什么好看的?”话是这么说,楼晏仍然踏了出去。

……

“阿韫,快来!”三夫人招手。

池韫快步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池嫣问:“大姐,你刚才去哪里了?叫我们好找。”

池韫笑回:“没什么,随便走走。”

一旁的池妤听了,却冷笑一声:“大姐这个走走,可真够随便的,偏偏就进了俞家休息的地方,偏偏遇到了俞家公子。”

她这阴阳怪气的样子,三夫人听了斥道:“说的什么话?五松园就这么大,遇到熟人有什么奇怪的?刚才你们不也去见俞家夫人了?只不过人家没让你们进门而已!”

二夫人被踩着痛处,差点跳起来:“三弟妹,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我去跟俞家夫人打声招呼有什么不对吗?我们与俞家本就是世交,要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觉得难听,就管管自己的女儿。”三夫人翻了个白眼,“阿韫遇到俞家公子,阿妤是怎么知道的?别是跟在后头吧?也不知道是谁居心叵测。”

池妤一听,眼圈就红了,拉着二夫人:“母亲!”

二夫人心疼得不行,怒道:“老三家的,你还有没有一点当婶娘的样子?这样说自己的侄女!”

“二嫂倒是很有当婶娘的样子,刚刚沾了阿韫的光进内场,这么快就放下筷子骂娘了?”

“你……”二夫人虽然出身小户,可当贵夫人也有不少年,还真没这么骂过人,一时卡住了,直气得脸红脖子粗。

三夫人不屑地笑笑,又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二嫂,我要是你,现在就把女儿教得乖乖的。嫁不成俞家,也要嫁别人是不是?今天多好的机会,再想着攀高枝,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不等二夫人接话,她瞟了眼周围:“小声点,这可不是家里,被别人听到,可就不好了。”

“……”二夫人只能生生咽下这口血。

行,她先忍!

……

做法事没什么好看的。

大部分进内场的人,也不是冲着做法事来的。

好不容易熬过上午,到休息时间,二夫人迫不及待带着池妤走了。

池韫则问:“三婶娘,你们先去用饭?”

三夫人点点头。她没有二夫人那么迫切的需求,也就无所谓怎么安排。

池韫便叫来倚云,让她带着二夫人去。

自己则在园子里闲逛。

绕了两圈,絮儿忍不住,小声道:“小姐,您……是不是想去见俞家公子?”

池韫瞥向她。

絮儿说:“俞家就在那边歇息,您一直在附近绕。”

池韫微微笑:“你胆子变大了啊,这样的话也敢说。”

絮儿瞧她并不像生气的样子,道:“奴婢也是为您着想。您这桩婚事,满京城皆知,不好再生是非,不然会吃亏的。”

池韫点点头:“我知道。”顿了顿,又自言自语,“你都这么想,别人也该来了吧?”

絮儿有点懵:“小姐,您说什么?”

不必池韫回答,马上有人来了。

“师妹,怎么不去用饭?”华玉笑容朗朗,把絮儿都看傻了。

怎么回事?上次还恨小姐入骨的华玉仙姑,这么亲热的样子?

池韫回以笑容,亲热得不相上下。

“师姐怎么在这?我还不饿,所以散散步。”

“是吗?”华玉飞快地瞥了眼小阁,拉了她的手,“就算不饿,也去歇息一会儿,下午还长着呢!”

“这……”

“我们到那边的亭子去,离得近,又没人打扰。”

池韫顺她所指看去,那是个位于五松园斜角的凉亭。

说是亭,其实带有门窗,只是占地小,不好安排客人。

可位置极好,离贵人休息的阁子很近。

池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华玉笑吟吟,仿佛什么也没看到,拉着她往那边行去。

“咱们朝芳宫名头偌大,其实说穿了,就是皇家的家仆。当然,师妹不一样,你是千金小姐,现下只是来避一避,将来还是要嫁入高门的。说不定到时候,师姐还要请你多多提携呢!”

华玉拉着她进门,亭子里摆好了饭食。

“今日要做法事,只能茹素,师妹将就些。”

池韫接过她亲自盛来的饭:“多谢师姐。”

华玉看着桌上的菜色皱眉:“怎么没有汤?这怎么吃得下去?”她神情自然地指着絮儿,“师妹,借你这丫鬟去斋堂说一声,可好?”

池韫浑不在意:“好啊!”

倒是絮儿有些不放心:“小姐……”

“去吧。”池韫打断她,看着桌上的菜皱眉,不大中意的样子,“顺便叫上和露,加一两个菜,她手艺好。”

华玉笑容满面。

她自己说就更好了。

“是我考虑不周,叫师妹难以下咽。”华玉一脸歉意,顺手拿起水壶,“天气闷得很,师妹先喝杯蜜水。”

“好啊!”池韫一无所觉,接了过来。

华玉紧盯着她,看着她端起蜜水,喝得干干净净。

这也太容易了!果然对付她,用不着多高深的计谋。上次不过是碰巧,正好让她弄了个香露出来。

这回绝对不会有这么巧的事了!

华玉心里发誓,面上带着笑容,继续与池韫说着闲话,直到她露出困倦的样子,站起来:“怎么还没来?我去催催她们。”

057章 不是还有你吗

“师姐,我好困啊!”池韫突然拉住华玉的衣袖。

华玉笑着说:“午后春困,难免的事。还好这里安静,我叫人守着,你可以放心休息一会儿。”

“那师姐呢?”池韫揉着眼睛,“你还没吃饭呢!”

“你不是叫丫鬟加菜吗?等她们回来,我们一起吃。”

池韫露出有些憨的笑:“好,师姐可别偷吃……”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的手失去力气,脑袋垂了下去。

“师妹,师妹!”华玉推了推。

池韫一动不动。

华玉收起脸的笑,幽幽地道:“师妹,看在你这么想高攀贵人的份上,师姐送你一份大礼,可好?”

她将池韫扶起,倚靠到亭角的楣凳上,又松开她的衣领,露出一截肩膀。

细瓷般的肌肤,微微凸起的锁骨,无知无觉闭着眼睛的样子,叫人恨不得蹂躏一番。

华玉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轻手轻脚离开。

门关上,屋子安静下来。

……

华玉问眼线:“俞家两位公子呢?”

那人答道:“在小阁的偏厅里。”

“叫个眼生的人去传话,装做胆小的样子,不能让他们真的来。”

“是。”

私会肯定要私会的,但绝对不能将俞家拉下水。要不然,俞家较真起来怎么办?

华玉可不认为,自己能够把俞家玩弄于股掌。

所以,俞家公子那边做个样子就行。

真正要引来的人,是她另外挑的人。

这样,才能演一出意图私会俞家公子,结果却被别人占了便宜的戏码,叫她吃个哑巴亏!

“看好了,别让人闯进去。”

“是。”

……

关了门窗的亭子,渐渐闷热起来。

亭子里还是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声音。

忽然,后面的窗户动了一下,推开一条缝。

有人透过缝隙往里瞧。

过了一会儿,倚靠在楣凳上的少女仍然不见动弹,而小阁那边传来了走动,隐约可以听到两位俞家公子说话的声音。

这人终于没忍住,推开窗户跃了进去。

一股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掩住口鼻。

想推醒她,伸出去的手停了一下。

她倚在角落里,光线昏暗。

黑发垂散,越发衬得半露的肩膀雪白细腻。

还有这毫无防备的样子……

他转开头,推了一下。

没反应。

再推。

靠在那里的人身子一滑,眼看就要跌下来。

他急忙伸手抓住……

这身躯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迷药的气息缠绕在她身上。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确信,她是真的晕了!

这个女人!

他一边咬牙切齿,一边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倒了颗药丸塞她嘴里。

好一会儿,怀里的人“嗯”了一声,软绵绵的声音,和手底下的身躯一样。

他莫名想起了捏糖人。

捏糖人之前,要先烤一下。饴糖受热,迅速变成琥珀色的半流质糖液,又甜又软。

叫人恨不得一口吃了,又想这样长长久久地保存下去。

神思浮游间,人终于醒来了。

他松了口气,慢慢松开手。

清醒过来的人,发出困惑的声音:“楼大人?”

楼晏感觉到她拉了拉衣裳,应是穿好了,才转回头,冷冷看着:“这就是你的将计就计?”

池韫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漫不经心地笑:“你不是在吗?”

“……”他冷笑不止,“你的意思是,就等着我来救你?”

池韫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稀奇地看着他:“你看起来很生气?”

!!!

楼晏扭头看着后窗,默默深呼吸。

“别生气啊,”她慢悠悠地说,“之所以出差错,还不是大人的缘故。”

“与我何干?”

池韫看着他的袖口:“出门之前,我把提神的药浸在了帕子上,可那帕子却被大人给拿走了……”

楼晏怔了下,从袖子里摸出那条手帕。

刚才没有细闻,果然熟悉的香味里,还掺杂了一些别的味道。

“不过,大人能够及时出现,我就原谅你了。”她笑眯眯。

谁要她原谅!她凭什么原谅!他又没做错什么!

“如果我没出现呢?”他克制住杀人的冲动,问道。

池韫无所谓:“不就是让人捉一次奸吗?华玉还没那个胆子,让我真的在这里出事,那样丢的就是朝芳宫的人了。了不起坏了名声,那我就出家好了。”她笑眯眯地甩着帕子,“这样也不错,朝芳宫很快会变成我的。”

华玉这个计谋,对池大小姐来说很毒,因为池大小姐想嫁人,还想嫁特定的人。

若是被人捉奸,她就只有两条路。

出家,或者嫁华玉找来的人。

无论哪一条,对池大小姐来说都很痛苦。

但她不一样啊,她无所谓的。

所以,这个计谋对她其实没有一点杀伤力。

“你就不怕出一点意外?”楼晏问。

“你的意外指什么?被人占了便宜吗?”池韫摊手,“反正我没有感觉,就当被狗咬一口喽!”

楼晏连连冷笑。

真是够洒脱的。

连女子视之如命的贞洁,她都无所谓。

“何况。”她的眼波递了过来,笑吟吟,“楼大人不会坐视不理的,对吧?”

……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说话间,外头传来了响动。

楼晏压低声音:“人来了,你要怎么办?”

池韫迅速往原处一靠,往下拉衣裳:“大人一定要及时救我。”

眼看对方要进来了,楼晏无法,只得从后窗跳出去,恢复原状。

在他合上窗户的一瞬间,有人推开了门。

昏暗的光线,绝色的少女。

此人呼吸立刻急促了起来,毫不犹豫转身关上了门。

他不错眼地盯着楣凳上的人,一步步走近……

华玉绕了半边,稍微推开一点窗户,看到亭中情形果然如自己所料,嘴边浮起一丝阴冷的笑。

就在她关上窗,快步离开,准备去引人的时候,后窗又一次被推开了。

那个闯进亭中的男人,甚至连一声都没有发出,就软了下去。

池韫睁开眼,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男人,笑眯眯地瞅着楼晏:“不愧是楼家后人,身手不错。”

楼晏阴着脸,目光却无处安放:“衣服穿好!”

058章 来不及

池韫一本正经:“我又没露哪里,大人怕什么?”

确实没露哪里,方才只拉下领子,露了半截肩膀。本朝风气并不保守,女子夏天穿纱披帛并不险见,这点根本不算什么。

可这样松松垮垮,半露不露的,才更……

楼晏一句话不说,就要从后窗跳出去。

“哎!你怎么这么小气?”池韫拉住他。

楼晏垂下视线。

“好好好,”池韫举手,“不碰你就是了。真是,被人碰一下就要死要活的……”

“你怎么知道?”

池韫眨了下眼。

楼晏紧盯着她:“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被人碰?”

她果然就是她吧?

池韫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出来,回道:“瞧你这样子,下次碰你一定征求你的同意行不行?”

“……”

楼晏看着她蹲下身,对着那男子的脸端详了一下,问:“楼大人,认得出他是谁吗?”

定了定神,他才答道:“这是临昌伯的嫡幼子。”

池韫若有所思,说:“临昌伯,这人选得不错。”

华玉想把事情闹大,但又不能收拾不了,所以这人选上面,得费点心思。

地位要高,势力不能太大,不然大长公主的名头压不下,就麻烦了。

临昌伯论爵位不低了,可在勋贵中并不得势。

楼晏带着几分厌恶,看着地上昏迷的伯府小公子:“他在京中素有纨绔之名,贪花好色,流连秦楼楚馆,一直谈不下亲事。”

池韫笑道:“真要谢谢我这位师姐了,怕我嫁不出去,特意选了这么个人。如果真的成了事,临昌伯夫人说不定会松一松口,让我过门?”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

楼晏便有些生气,扯开话题:“你到底想怎么做?”

池韫笑:“她不是想把事情闹大吗?那我就把事情闹得更大,不枉费她一番安排。”

她起身倒了两杯蜜水,一杯灌到临昌伯小公子嘴里,一杯洒到他身上。

屋里甜腻的气息更重了。

池韫掩住口鼻,看向他:“既然楼大人帮了忙,不如帮得更彻底些?”

……

“你到底想说什么?”俞慕之不耐烦地看着眼前的小道姑。

真是莫名其妙,他才要休息一会儿,这小道姑便找上门来。

找上门就找上门吧,有事说事。

可她又支支吾吾的,说也说不清楚。

现下他质问两句,更是慌得像要哭的样子。

“我、我……池师姐……”

俞慕之愣了下:“池师姐?你说的该不会是池大小姐吧?”

小道姑继续结结巴巴:“池师姐说,说……”

“说什么?”

“二弟!”后头传来声音。

小道姑惊跳起来,仿佛干坏事被抓了个现行,飞快地说了一句:“没,没什么……”

然后跑走了。

“哎!”俞慕之更加摸不着头脑。

俞慎之走过来,看了眼小道姑离去的背影,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知道才有鬼!”俞慕之没好气,“说有事跟我说,却半天讲不清楚,就说了句池师姐,然后跑掉了。”

“哦?”

俞慕之气呼呼:“这池大小姐到底想干什么?有事说事啊!说半句不是故意吊着人吗?”

尤其他好奇心这么重,难受死了。

俞慎之的神情却凝重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从人进来开始说。”

俞慕之被他弄糊涂了:“大哥,你干嘛这么在意?”

“快点!”

俞慕之只得将小道姑的表现说了一遍:“……说了半天什么内容也没有,就一句池师姐让我知道,是池大小姐叫她来的。大哥?”

俞慎之转身就往外走,口中道:“怕是出事了,走,我们快去找人,悄悄的别声张!”

“大哥!”俞慕之一脸懵,“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怀疑自己是个傻的,为什么同样的事,大哥一听就觉得有问题,而他完全没感觉?

俞慎之瞥了他一眼:“那小道姑来干嘛的,你就没听出来?”

“什么?”

“她这样遮遮掩掩,分明是暗示,池大小姐想请你去说话。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

“……是。”

他心里还在想,难道要谈写话本的事?

俞慎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一男一女,私下相会,代表着什么?而且还是前未婚夫妻。”

这一提醒,俞慕之有些窃喜:“难道她……”

俞慎之冷冷瞥过去,截断后面的话:“你想什么呢?池大小姐刚才你也见了,她看起来像是对你念念不忘的样子吗?”

俞慕之嘴硬:“便是心里念念不忘,也不会说出来是吧?”

俞慎之“呵”了一声,不想回答这个傻问题,继续道:“她完全没必要做这样的事,却又误导你往这方面想,这前后因果搭不上,说明中间有个连通二者的环节。私会前未婚夫是什么好事?怕是有人从中作梗,对她怀有恶意。”

俞慕之听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头绪:“大哥你是说,有人要陷害她?可……可我又没去,那就没有私会了!”

“没有你,不是还有别人吗?”俞慎之更严肃了,踏进英灵堂,一间间地找过去,“想私会你,却私会了别人,那才是要命的事。”

俞慕之终于明白了,干笑:“大哥你还说我爱编故事,我看大哥你才会联想。不就是个小道姑嘛,怎么在你眼里,就演变成一出事故了?”

“是我想多了才好,可万一不是呢?这会毁掉一个女子的一生!”找了大半,都没看到人影,俞慎之有些急了。

俞家就在五松园里,所以设局的地点肯定就在附近。到底在哪呢?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声音之大,足以让所有五松园里的人都听到。

俞慎之心一沉。

“不好!”

他想到那个月洞窗下执杯抬头的少女,心中一片冰凉。

来不及了吗?如果真是最坏的情景,要怎么才能救她?

对方如此恶意,选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若是顺水推舟,说不定会将她推入火坑。

压下这件事吗?凭俞家的势力,应该可以做得到吧?

俞慎之心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往尖叫处狂奔而去。

凉亭,是那个凉亭!

059章 丑事

俞慎之一路急奔。

他实在不想看一个鲜活的少女,就这样凋零。

可越来越多的人涌向凉亭,让他的心越来越凉。

太师府虽然圣眷正隆,但也做不到一手遮天。

一路过来,看到的人里,不乏权贵高官,利用权势与人情让他们闭嘴?且不说做不做得到,池大小姐也不够分量让俞家付出这么多。

俞家,说话做主的人并不是他。

终于跑到凉亭面前,他停下来。

亭子周围已经围满了人,男男女女都是一脸兴奋,暧昧地交头接耳。

果然来不及了。

一股怒气直冲胸臆,俞慎之愤怒无比。

她一个失父失母的孤女,能跟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恨?

为什么有人这么恶毒,这样对付一个花季少女?

他拨开人群,因为太过愤怒,脚步有些发抖。

当他看到站在最前面的身影,冷笑浮上脸庞。

这是凌阳真人的爱徒华玉吧?

就是她设下这样的毒计?

同门师姐妹,何至于此!

俞慎之想要问一问,所以他伸出了手……

“怎么会是你们!”尖叫声响起,华玉比他还要震惊的样子。

俞慎之愣了一下,迅速转过视线。

下一刻,他也脱口而出:“怎么回事?”

屋子里,确实是他所想的,不堪入目的一幕。

但,却是两个男人!

俞慎之以他审案的本能,目光飞快地扫过,收集证据。

桌上摆着酒菜,没怎么动过的样子。

门窗关得很严实,有着偷欢的氛围。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闻着让人蠢蠢欲动,极可能是助兴用的。

两个男人都是衣裳不整,其中一个跟扒光了差不多,抱在一起。

尽管已经被人发现,他们却毫无所觉,仍然耳鬓厮磨,做出种种不可描述的动作。

而这两个人……

一个是临昌伯的嫡幼子,一个是康王妃的侄儿。

俞慎之伸出的手改拍为抓,将华玉扯出亭子,自己也退了出去。

然后“啪”一声,关上门。

围观众人看不到里头的情景,发出失望的声音。

俞慎之一派镇定,对众人道:“都回去休息吧,没什么好看的……”

很快,临昌伯府和康王妃娘家的人来了。

看到亭子里的情形,两家人都要疯了。

最后还是俞慎之叫人提了桶水来,把这两个人给泼醒了。

华玉失魂落魄。

她想破头都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计划失败是肯定的了,她想借机偷溜,却被俞慎之一句话堵住:“仙姑,这里是朝芳宫,发生这样的事,你身为主人,不应该帮忙收拾残局吗?”

华玉无言以对,只能按下心里的不安,留下帮忙。

不多时,凌阳真人来了。

她连连向两家道歉,说道:“都怪贫道管束不严……”

临昌伯怒气盈胸,冲口就道:“这事要查!我儿并无龙阳之癖,怎么就这样了?一定有人恶意设局。”

凌阳真人满口答应:“您说的是。只是这事不好宣扬,查也要悄悄地查……”

话还没说完,康王妃的兄长曹庆便冲临昌伯喊:“你要查就查,看我儿做什么?暗指我儿设局?”

一般情况下,临昌伯是不敢得罪曹庆的。

康王妃是皇帝的生母,曹庆也就是皇帝的舅舅。

临昌伯一个已经没有实权的伯爷,哪会去得罪他。

可爱子受此羞辱,临昌伯怎么冷静得下来?就算是皇帝的舅舅,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难道不是?”临昌伯冷笑,“您家公子癖好古怪,谁人不知?”

这倒是真的。

曹家公子是个断袖。

尽管曹家一直隐瞒,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只是碍于皇帝,大家都不明说而已。

曹庆也怒:“我儿就算有癖好,多的是美貌**,用得着肖想你家小子?也不看看他那个猪样,我儿眼睛又不瞎!”

“曹老黑!你说什么?害了人还敢这样大声!你们曹家不要欺人太甚!”

“你以为我就想跟你临昌伯府扯上关系?也不看看你儿子什么德性,我还嫌丢人!”

“姓曹的……”

“怎样?”

两人指着对方大骂,火气越来越大。

华玉松了口气。

撕,撕得越厉害越好。

虽然搞不明白怎么回事,但这两家撕起来,火就烧不到她头上了……

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伯爷,曹将军,两位先消消气,依晚辈看,你们家的公子都是无辜的……”

谁?说什么?

华玉愣了一下,抬起头。

临昌伯和曹庆瞬间收声,齐齐转过视线。

说话的自然是俞慎之。

曹庆忙道:“俞大公子啊,怎么,你有什么高见?”

哪怕儿子是个断袖,也不能沾上那个罪名!

临昌伯也问:“俞大公子,你发现了什么?”

刚才俞慎之及时关了门,没让别人继续看笑话,这个情还是要领的,故而双方态度都不错。

俞慎之指着屋子:“两位请看,屋里饭菜未动,迷情香却如此之浓,是不是不合常理?倘若是其中一方,骗了另一方过来,应该菜过五味,情性渐迷,再以药助兴才对。”

这一提醒,临昌伯和曹庆都醒悟过来。

曹庆拍着大腿:“没错,是这个理!”

俞慎之继续道:“再看两位公子方才的样子,分明都迷了心智。这里是朝芳宫,外头那么多人,下午还有法事未完,再怎么**熏心,也不该把药下得那么重吧?万一有人好奇,走到这里来呢?”

“对对对!”曹庆连声说,“我儿向来知道分寸。”

俞慎之微微笑:“两位不妨冷静一下,等两位公子醒了再说。”

临昌伯面露犹豫。

俞慎之又劝他:“伯爷,倘若是曹公子骗奸,您家公子日后便摆脱不了这桩丑事。可要是双方中了他人诡计,那该死的就是设计之人了。”

这话如醍醐灌顶,临昌伯一下子明白过来。

没错,被男人觊觎,这名声太难听了。被别人陷害,哪怕一时传为笑话,日后总会淡去。

“俞大公子,你说怎么办?”

……

离此不远的树上,茂盛的叶子里传出一个声音:“俞大公子真是个好人,我还以为,需要楼大人出面,不想他把事情安排得这样好。”

安静了一会儿,某人酸溜溜的:“他向来不会放过出风头的机会。”

060章 破罐子破摔

池韫忍住笑。

这人,其实好胜心强得很,偏要伪装成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我先前还以为,你会想法子让华玉自作自受。”楼晏道。

池韫道:“华玉习武的,我固然可以下药,但她外头还有帮手,想要所有环节都不出错,难度太高了。一旦失败,我就会毫无所获,等于白白让她算计一回。”

楼晏若有所思。华玉的武功,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没有叫他去抓华玉,也就是她并没有将他算在内。

他到底该高兴,她没有利用他的想法,还是该生气她对他有所保留。

池韫又道:“何况,只是这样,也太便宜她了!”

楼晏皱眉:“她是出家人,若是被人发现与男子私会,朝芳宫将再无其立足之地。这样,也太便宜她了?”

“当然。”池韫的声音淡淡的,听着有些冷酷,“她算计别人性命的时候,可以毫不手软,仅仅败坏了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那你弄成这样的局面,想让临昌伯和曹大将军撕了她?”

池韫反问:“俞大公子的推理能力不错吧?”

楼晏“嗯”了一声。

“比你如何?”

楼晏冷冷道:“我们只同榜过一次,他是探花,我是传胪。”

池韫笑:“我还当你不在意呢!”

楼晏心道,他确实不在意名次,但被这样比较……

“也就是说,他找到真相并不难。”

楼晏点了点头,随后想到她看不见,“嗯”了一声。

“那就没问题了。”池韫笑眯眯,“我相信,华玉师姐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

另一边,俞慎之已经勘验完现场。

“饭菜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壶蜜水。”他指着茶杯,“里面下了迷情药。”

曹庆虎着脸,喝令自己的随从:“快去查,这壶蜜水是谁送来的!”

华玉悄悄往后挪了一步。

凌阳真人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这怕是不太好查,饭菜、蜜水送过来再加料,也是可以的。”

俞慎之道:“真人此言差矣,我们要查的不是谁加了料,而是谁在这里准备了饭菜和蜜水。”

“这……”

随从忽然喊了起来:“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先醒来的是曹公子。

他两眼发直,迷迷瞪瞪地看着眼前的人,有气无力:“爹?这是哪里?怎么这么多人?”

俞慎之摸出个瓷瓶,在他鼻子下一晃,曹公子立时打了个喷嚏,眼神清醒过来。

“曹公子,你对刚才发生的事有印象吗?”

曹公子一脸懵。

俞慎之扬了扬下巴:“刚才在这里,你抱着郑小公子一顿啃……”

临昌伯姓郑。

曹公子扭头看到脸跟面疙瘩似的郑小公子,脸色发青。

“怎么可能?应该是个美男啊!”

此言一出,临昌伯叫了起来:“果真是你设的局?还我儿清白来!”

曹庆不肯了,上前一步拦住,怒道:“没听我儿说吗?看中的根本就不是你儿子!”

“便是误伤,这是他的错!”

“你……”

俞慎之叹了口气:“两位,先听曹公子说完好吗?”

他审案的时候,要是碰到这么不听话的亲属,早就拉下去打板子了。

还好,临昌伯和曹将军还算给面子,哼了一声,各退一步。

俞慎之继续问:“曹公子,你说应该是个美男是什么意思?可是你准备了饭菜,引美男来此?”

曹公子目光闪烁:“没有的事,我就随便走走,遇到一位公子,跟他攀谈了几句,然后就……”

俞慎之眯起眼,严声道:“曹公子,容我告诉你。若是你言语不实,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临昌伯可是要告你骗奸的。这回涉事的,不是没根基的平民,而是一位伯府公子。若是不能找出真相,告到陛下面前……”

听到陛下两个字,曹公子怂了。

再加上他爹跟着呵斥:“你好好说话!别总是给你老子找麻烦!要真是你骗奸,老子现在就逐你出宗!”

轮番恐吓,曹公子终于老实了,交代道:“方才在园中闲逛,正好听到两个道姑说,看到个十分英俊的公子在此,我就过来看看……后来就不知道了。”

俞慎之拧起眉:“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被人打晕了?那位公子呢?你可看到了?”

曹公子摇头:“不记得了。”

众人面面相觑。

最后俞慎之道:“看来是药性的影响,记忆缺失了。”

曹庆道:“不管怎么说,我儿确实没有设局。便是他见色起意,临时也做不出这个局。”

临昌伯还是不相信:“那到底是谁干的?”

说话间,郑小公子也醒了。

他可不是断袖,一听说自己跟曹公子滚到一起,吓坏了,立时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出来。

“所以,你也是听别人说,这里有美人,过来看看的?”俞慎之拧起眉,这手法还真是一模一样。

郑小公子叫道:“真的是个美人!不是男的!”

俞慎之吐出一口气,心里明白了。

郑小公子看到的美人,定然就是那位池大小姐。

他白担心了,她早有应对之策。

现在反倒他进退两难。

既是池大小姐反制之举,那么骗曹公子来此的人,就是她了。

真相揭穿,哪怕是别人先害她,临昌伯和曹庆也会把罪名算到她头上。

这么一来,害人的反倒无事,她却要倒霉了。

既是如此,只能栽赃了……

他慢慢转过头,还没开口,就见华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喊道:“师父,徒儿错了!”

……

楼晏问道:“你就不怕华玉破罐子破摔,拉你下水?便是她设计陷害你,这与临昌伯和曹庆也无关。他们在乎的,只是谁要害他们的儿子。”

池韫道:“谁能证明她害的是我?我不是在和楼大人私会吗?”

“少说废话!”楼晏恼了,“刚才郑小公子看到你的脸了,有他指证,你怎么脱身?”

她笑了起来,说道:“你觉得,他能指证我?”

楼晏愣了一下:“为何不能?”

池韫卖了个关子:“你猜!”

061章 搭个梯子

华玉跪在地上,一边拭泪一边招供:“池师妹自从回来朝芳宫,就闷闷不乐。我知她心系俞家公子,奈何家中有人作祟,只得退了这桩婚事。便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她探一探俞家公子的心意,故而做此安排……都是我的错,才引来这番祸事……”

凌阳真人勃然大怒,喝道:“孽徒!朝芳宫乃清修之地,你怎么能安排师妹与男子私会?”

华玉膝前几步,抱着凌阳真人的大腿苦苦哀求:“师父息怒,师父息怒!徒儿只是想,他们原就是未婚夫妻,若是彼此互有情意,反被拆散,岂不可怜?徒儿并没有想做什么,只是叫他们见上一面,问上一句罢了……”

凌阳真人气得直抖,冷声道:“便是如此,那也不对!你要安排他们见面,大可以安排在明处,这样孤男寡女关在一起,便是没什么,也不像样子!还有,不是你的安排,那蜜水又是怎么回事?”

“徒儿,徒儿也不知道。”华玉一脸纠结,“我只是将池师妹带来此地,便安排了一位师妹去给俞二公子传信了……”

众人齐齐看向俞慕之。

俞慕之懵了一下,说道:“我说呢,怎么有个小道姑过来传话,却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他的发言,证实了华玉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大家理所当然地,把她前面几句话也当了真。

曹庆迫不及待洗清儿子的嫌疑,马上接道:“这就是了!定是那池小姐不甘退婚,想借着这个机会跟俞二公子发生点什么。可惜,传话的小道姑也觉得不像话,没把话传到,俞二公子没来,倒是郑小公子来了!”

总之,跟他儿子没关系,他儿子也是被害的!

——等下,既然是这样,应该郑小公子跟池小姐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池小姐不在,反而他儿子在这里?

俞慕之后悔:“早知道我就问个清楚,要是之前过来了,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大哥,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没事。”俞慎之面无表情,“你真是太不上心了!”

傻子!没发现自己被华玉利用,当成证人了吗?

临昌伯也想给儿子撇清干净,抓着另一个漏洞:“那我儿又是怎么回事?为何有人引他来此?”

是啊,这个问题又怎么解释?

众人齐齐看向郑小公子。

郑小公子叫道:“我就是听说这里有美人,过来看看的。一进来,屋子里果然有个美人……后面就不知道了。”

“看来关键在这位池小姐身上了。”临昌伯道,“她人呢?”

凌阳真人转头吩咐:“来人,快去找!”

俞慎之叹了口气。

这个华玉,还真是有几分决断力。

他本打算,揭出这事是华玉安排的,将罪名安到她身上。

哪知她先一步自行招供。

这番话说得极有水平,有确切证据的她全都认了,比如食水的安排,去传话的小道姑。

推到池韫身上的,恰恰是没有证据的。

比如蜜水里的药是谁下的。

从常理推测,大家都会觉得,这药是池韫自己下的。

因为她有动机,她想挽回俞二公子的婚事。

华玉呢?她下药有什么理由?便是他提出华玉想害人的原计划,也缺乏证据。

俞慎之一时想不到法子,索性等人来了再说。

仅有的两次会面,他对这位池小姐印象甚好。

看得出来,楼四对她特别关注。

能让楼四那个人在意,这位池小姐定然不是传闻中蛮横无理的大小姐。

何况,她被师姐陷害,竟然想得出这样的法子还击,总该有所准备吧?

……

过不多时,凌阳真人派出去的人找到了池大小姐。

看着款款而来的两个人,俞慕之叫出声:“楼四!你怎么和她在一起?”

楼晏没说话,只冷冷扫过。

华玉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有什么事不好了。

临昌伯和曹大将军都很茫然。

他们当然认得楼晏,只是奇怪,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池韫脸色苍白,头发还有些乱,说话也怯怯的:“见过诸位大人,凌阳师叔……”

她这样子,活脱脱经过惊吓的样子,弄得众人疑惑不已。

凌阳真人皱眉说道:“池师侄,你方才到哪里去了?方才有没有见到郑小公子?是不是你……”

她一句话没说完,池韫突然捂住脸,“呜”地哭出来。

这个反应,弄得众人都是一愣。

俞慕之更是摸不着头脑,叫道:“你别哭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先告诉大家。”

池韫仍旧捂着脸,抽抽噎噎:“小女,小女没脸说……师叔,你让我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们私下谈。”

“不行!”凌阳真人还没开口,临昌伯已喝道,“事关我儿清白,你得说清楚!到底是谁引我儿来此,让他失智的?”

“没错!”曹庆这回跟他站在同一阵线,“我儿莫名其妙来了这里,差点被冠上骗奸的罪名,你不说清楚怎么行?”

俞慎之旁观,见她如此表现,心里有数了。

这位池大小姐,看来已经找好了理由,那他送个梯子过去就是了。

“池小姐,”他温言道,“此事对女子来说,确实不大光彩。但你若不当众说清楚,不止两位公子蒙冤,你自己的闺誉也要受损。这里没有别人,你放心说,只在跟你无关,我们绝不外传。”

“真的?”怯怯地问。

“真的!”

池韫这才放下袖子,一边拭泪,一边道:“方才师姐叫我来此,说要送我一份大礼。后来我们饮了杯水,我就人事不知了。再后来……”

“后来怎样?”临昌伯和曹庆同声追问。

池韫咬了咬唇,低声道:“等我醒来,就看到郑小公子昏倒在地,而我身上衣裳都扯乱了……”

临昌伯瞪眼:“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儿对你不轨?那你又是怎么醒的?他又是怎么昏迷的?”

池韫仿佛被吓到一般,后退一步,看向楼晏。

楼大人终于出声了。

他道:“是我。方才正好在附近散步,看到华玉仙姑离开,郑小公子过来,觉得事情不对,便开窗看了一眼,打昏了郑小公子。”

“哦!”曹庆幸灾乐祸起来,“原来骗奸的人是你家小子啊!”

062章 一起招认吧

“曹老黑!你胡说什么?”临昌伯涨红了脸,“我儿分明受了迷情药的影响,怎么就成了骗奸?”

楼晏点了点头:“郑伯爷说的不错。我觉得不对,便是因为屋子里有一股异香。怎么,你们之前开门的时候,没闻到吗?”

众人愣了一下,最后还是俞慕之说了:“确实有香味,只是我们来得晚,可能已经散了,还以为是蜜水散发出来的味道。”

楼晏续道:“郑小公子才进来,就受到影响了。”

临昌伯得到支持,向曹庆:“听到没有?”

曹大将军撇了撇嘴。

被下药很光彩吗?真不知道得意什么!

俞慎之若有所思:“所以,这其中藏了两手,一是蜜水,二是熏香。”

“正是。要验证这一点,很简单。”楼晏看向郑小公子,“你还记得自己进来看到了什么吗?”

郑小公子道:“看到一个美人……”

楼晏侧身让了让:“你看到的美人,可是她?”

郑小公子抬起头,看清池韫容貌的时候,眼神露出明显的痴迷。

可是下一刻,他却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俞慎之皱眉:“这就不记得了?”

楼晏露出淡淡的笑容:“因为那熏香里,有很重的迷幻成分,能够让人神智不清。”

他转向另一位:“想必曹公子也是如此,我有没有说错?”

众人默默点头。

曹公子比郑小公子还糊涂,他甚至连人都没看到。

此时,楼晏的脑子里,浮现出刚才在树上的对话。

“你觉得,他能指证我?”

“为何不能?”

“你猜!”

“我猜,你等会儿需要自己爬下去!”

“好好好,我说就是了,怎么这么小气?”她的声音带着笑意,“我知道她要暗算我,所以在饮下蜜水之前,就捏碎了一枚香丸。那香丸有致幻之效,能使人神智昏沉,郑小公子醒了就不记得我的脸了。”

楼晏懂了,他进屋之前闻到的甜腻香气,其实是香丸的,而不是蜜水的。而她做了这手准备,哪怕他没有出现,那位郑小公子也会很快晕过去。

也是,她怎么会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呢?

“要不是你插进来,我会在事后悄悄走掉,抵死不认。到时候,华玉就得面对两家的怒火,百口莫辩。只是这法子,到底有漏洞。华玉与他们无冤无仇,没有理由这样害他们。楼大人,既然你坏了我的计划,是不是应该将功补过,帮忙堵上这个漏洞?”

他有不好的预感:“你想干什么?”

池韫笑眯眯:“楼大人,跟我一起去招认吧!”

……

“到底是谁下的药?”临昌伯大怒,“一份不够再来一份!这样害我儿!”

“慢着!”俞慎之抬了抬扇子,问楼晏,“你说,你救走了池小姐,将郑小公子打晕于此。那么,是谁骗了曹公子过来的?”

“这我如何知道?”楼晏淡淡道,“我带了池小姐出来,本想送她去见长辈。可她醒了以后,却极力反对,只能随意找了个供堂休息,然后就被人找到这里来了。”

这发展非常合情理。

一个小姑娘,突然遇到这种事,吓得不知所措。而且她并非在京城长大,这里没有亲近的长辈,不想见人很正常。

“听说曹公子也出现在这里,我亦十分惊讶。”楼晏别有意味的目光,在两位公子身上打了个转,“我原想着,郑小公子已经昏迷,看起来药性一时半会儿也解不了,便没有多管。哪里想到,会有后面的事。”

“这就怪了……”俞慎之一下下敲着扇子,苦苦思索。

想了一会儿,他又问曹公子:“你还记得引你来的人长什么样子吗?”

曹公子愣愣地道:“就两个道姑啊,她们从旁边走过,没瞧见长什么样。”他喜欢的是男人,哪会去看女人长什么样。

“她们说有个很好看的公子在亭子里?”

曹公子摇头:“没说亭子,只说在这里看到一位公子,长得十分英俊。”

俞慎之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古怪,看向楼晏:“你说你刚才在附近散步?”

楼晏点头。

“……”俞慎之拍了拍额头,说,“也许,这只是一个意外。”

俞慕之这回听出来了:“大哥,你是说,是楼四在这附近散步,叫那两个道姑看到,顺嘴说了一下,结果被曹公子听到……”

“不可能这么巧吧?”曹庆不相信,指着郑小公子,“能把他引来,难道就不能用同样的手法,把我儿引来?”

俞慎之道:“曹将军,咱们先把令公子出现在这里的事情撇开,想想此事是不是一个完美的计谋?”

曹庆愣了一下,听他慢慢说道:“首先,将池小姐叫来此地,喂下加了药的蜜水。然后找个人,语焉不详地传信给我二弟。接着引郑小公子来此,用迷情香迷乱其神智。最后,再叫别人来捉奸……”

说到这里,华玉叫了起来:“我没有,不是我干的!”

她只在蜜水里下了药,根本没有熏香啊!

俞慎之道:“我也没说是仙姑你干的啊!”

凌阳真人皱眉:“俞大公子,你是没有明说,但方才我这徒儿承认食水是她所备,你这不就是暗指她是主使?”

“哦,对!”俞慎之仿佛才想到,“这么一说,仙姑确实非常可疑啊!这计谋害的就是池小姐,偏偏这里跟池小姐有关联的人,好像只有你们师徒了。”

“等等……”

俞慎之完全不给凌阳真人说话的机会,又转头跟曹庆说:“曹将军,您看,这样能够理解了吗?”

曹庆思索:“如果真是这么回事,那么事发后,别人就会以为,池小姐想约俞二公子私会,成就好事,结果俞二公子没来,倒是郑小公子来了。”

他刚才就是这么以为的。事情是同样的事情,只是刚才觉得是池韫自己干的。现在有楼晏作证,池韫是无辜的,那就是有人害她。

害她的人,除了准备饭菜、命人传信的华玉,还能有谁?

063章 被陷害的滋味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华玉。

“是你害的我儿?”临昌伯怒发冲冠,恨不得将她撕碎。

曹公子很可能只是误入,郑小公子却不是。

朝芳宫虽然颇有势力,可一个小小的住持弟子,也敢算计一位伯府的公子,这才是真正的欺人太甚!

华玉哪里会承认。

事实上,楼晏带着池韫回来,她就预感事情脱轨了。

她这样栽赃池韫,便是认定,发生了这种事,身为女子百口莫辩。

哪怕池韫运气好脱了身,也没法自证清白。

可现在,有一位贵人,愿意做她的证人。

这分量就不一样了。

这死丫头,到底什么运气?一个两个都帮着她!

事到如今,只能是……

“冤枉!师父,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

华玉跪在地上,紧紧抓着凌阳真人的衣摆。

临昌伯威胁:“真人,难道你要包庇弟子?”

凌阳真人恨不得掐死这个徒弟。

早在她陷害青玉涵玉的时候,就已经告诫过了。哪知道她死性不改,才出来又来陷害池韫。

陷害也就陷害了吧,还不把首尾收拾干净,惹火烧身!

但,就算要放弃这个徒弟,也不能这样被别人当面打杀了。那样,打的就是自己的脸了。

凌阳真人陪笑:“伯爷息怒,倘若真是这孽徒的错,贫道定然会给您一个交待。不过,这个真相,还只是俞大公子的推论,不如听听她自己怎么说?”

俞慎之转了转手中的扇子,点点头:“住持这么说,也有道理。”

临昌伯冷笑:“好啊!我倒要听听她怎么解释!”

凌阳真人松了口气,冷下脸,训斥华玉:“孽徒!还不老实招来!”

华玉道:“我真的没有引郑小公子过来,只是安排了这次会面,成全池师妹而已。蜜水里的药不是我下的,熏香也不是我弄的。既然俞大公子说,曹公子只是误入,那郑小公子也可能就是不小心碰上了。”

“哦?你的意思是,都是巧合?”俞慎之垂目看着她,“这么巧,你派去叫我二弟的小道姑,没能把人叫来。又这么巧,让郑小公子进来了。”

华玉一口咬定:“曹公子来到这里,不是也太巧了?既然有一个巧合,就不能有两个三个吗?五松园就这么大,郑小公子恰巧逛到这里,也不是多稀罕的事。”

俞慎之笑着点头:“仙姑这样说,很有道理啊!”

华玉略略松了口气,低头泣道:“师妹遇到这样的事,我也很同情。先前只是想成全她,不料却……我哪里知道蜜水里会被人下药,还有什么致幻的熏香,更是从来没有听过。”

池韫突然开口:“师姐真的没有听过吗?”

“没有!”华玉赌咒发誓,“我虽然会配几枚香丸,可没有哪个有这样的效果。”

池韫点点头:“好,照师姐这说法,你安排了饭食便走了,那就是我自己在蜜水里下了药,又怕不保险熏了香,是吗?”

华玉目光闪烁:“这我如何知道?我又不在这里。”

“郑小公子进来之前,我一直在亭子里。你没有下,除了我还有谁呢?”

华玉道:“这是你自己说的。”

“是你逼我说的!”池韫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起来,带着哭音,“师姐口口声声同情我,却句句暗指是我自己下药,意图……勾引男子。这名声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了?怕是连朝芳宫都住不得,只能一头撞死!”

华玉矢口否认:“我只说了自己知道的事,哪里有指责你半句?别人怎么想,我如何管得着?”

“听听!这就是你的心声吧?”池韫面带悲愤,“把事情做成这样,让别人自己去想!我这婚事都已经退了,用得着你成全?”

“师妹……”

“你不就是欺负我没人撑腰吗?你带我来这里,只说师姐妹叙话,哪里提过什么俞家公子?言行不一,还敢说药不是你下的?”

等来了这句,华玉腰板硬了:“那你凭什么说是我下的?证据呢?”

是啊,证据呢?

这事没人亲见,两个可能性都存在。

其一,药是华玉下的,故意引来郑小公子,想害池韫。其二,药是池韫自己下的,想跟俞二公子成其好事,不料郑小公子误入。

谁能拿出证据来?

就在池韫发愣的时候,有人开口了。

“谁说没有证据?”

俞慎之惊讶地看向楼晏:“楼兄,你……”

临昌伯也道:“楼大人,你发现了什么,赶紧说!”

他都给搞糊涂了,这死小子到底是运气不好误入,还是被人算计的?

“有件事,俞大公子应该听说过。”楼晏缓缓向前几步,“我生来嗅觉灵敏,便是有一点点异味,也能闻出来。”

俞慎之点头:“我记得。当初会试,听说你出场的时候脸都是青的,因为闻了整整九天的尿骚味……”

“噗!”俞慕之忍不住笑出声。

楼晏冷冷瞥过他,续道:“方才一过来,我便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味道,现下屋里的熏香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终于可以确定是谁身上的了。”

“是谁?”华玉大喜。

蜜水中的药是她下的没错,熏香却与她无关。仔细想来,定是这死丫头反过来陷害她,若是这事被揭穿,那她的罪名就跑不掉了!

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楼晏慢慢走过去,忽然抓起她的手臂,抬起与众人看。

“果然在这里!”

俞慎之定睛看去,却见她的袖口,沾了一片浅红色的粉末。

华玉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别的事,都是她干的,唯独这熏香不是!

楼晏听而不闻,牢牢抓着她的手臂,对俞慎之道:“拿个杯子,弄下来看看就知道了。”

华玉惊得六神无主,偏又动弹不得。

茫然中,她抬起的视线与池韫对上。

此时此刻,池韫的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怯弱,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嘴角微微扬起,眼里满是讥诮。

仿佛在告诉她:谁说就你会栽赃?被别人陷害的滋味,不好受吧?

064章 好兄长

“我没有,不是我干的,师父救我,师父救我!”

华玉慌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翻船。

身为住持大弟子,她一向是看谁不顺眼,就打谁的脸出气。

有师父当靠山,别人能拿她怎么样?

一开始,她只是想起那位师伯在观里的时候,自己不得不屈居青玉涵玉之下的日子。再加上观里多了个外人,有点心烦,所以折腾她们两个出出气。

如果青玉涵玉像以前那样,乖乖受了,也许过几天她就忘了,这事便过去了。

哪知道,她们两个不但没受折腾,反而过得更好。

还有那个女人,竟敢在她面前摆大小姐架子,拿话来噎她。

华玉在心里冷笑,朝芳宫是她的地盘,一个无父无母连师父也没有的孤女,凭什么在她面前显摆?不好动她,难道还不能动青玉涵玉吗?

陷害青玉涵玉,不过是给她个下马威。

结果她弄出个什么香露,让她白白挨了二十杖,还关了禁闭。

至此,华玉再也忍不了了。

这个计策虽然简单,但对一位闺阁千金来说,是致命的。

华玉不觉得自己会失败,整个朝芳宫都是她的眼线,池大小姐手头能用的,就那么几个人。青玉涵玉不在身边,再把丫头打发了,就她一个,还不是任人宰割?

然而,事实跟想象差距太远。

到现在,华玉都没想明白,怎么会失败的。

因为运气好,被人救了吗?

那又怎么解释香丸的事?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师父!”她紧紧抓着凌阳真人的衣摆,喊道,“您知道的,我根本不会制什么致幻的香丸,真不是我做的!”

“师姐还想说是我做的吗?”池韫悲愤地看着她,“有楼大人这个人证,你还想把事情推到我身上!”

楼晏冷淡地扫过她:“倘若是池大小姐自己下的药,又怎么会喝下去。我进来的时候,她正处于昏迷中。”

俞慎之叹了口气,说道:“仙姑,这事不是不能细查。比如这药从哪里来,给俞二公子传话的道姑到底存的什么心思……水火棍下,你以为会有秘密吗?”

曹庆幸灾乐祸:“搞半天,原来是你们朝芳宫自己的污糟事。现在还不想承认,知不知道在你面前这两位是什么人?他们一个是刑部郎中,一个是大理寺推丞,都是掌刑狱的,还破不了你们这么个小案子?”

华玉闻言一哽,目光闪烁。

朝芳宫里当然没有迷情药,她是私下派师妹去买的。

她从来没想过,会有外人来查。

观里全是她的人,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如果刑部或大理寺插手……

“师父!”她哀切地看着凌阳真人。

事到如今,能指望的只有师父救她了。

然而,让她失望了。

凌阳真人只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向临昌伯等人施礼:“既是我这孽徒的错,贫道绝不包庇。来人!”

外头有女冠应声而入:“住持。”

凌阳真人缓缓道:“华玉陷害师妹,犯下大错,杖五十,革去弟子名录,逐出师门!”

两个女冠愣了一下,没想到凌阳真人判得这么重。

华玉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大声求情:“师父!师父饶过我这回!我再不敢了!求求您了!”

这次和上次不同。先前青玉涵玉之事,凌阳真人判她杖二十,行刑之人念及她的身份,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几天就缓过来了。现在她被逐出师门,别人没有理由再留手,五十杖足以要她半条命!

最关键的还是逐出师门。过去九年,她能这样作威作福,便因为她是住持弟子。以后没了这个身份,华玉这个人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师父,师父求求您了……”

临昌伯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才五十杖,真人可真是心疼弟子。”

他的立场和曹庆不同。

曹公子是误入,而且他本是断袖,算不上吃亏。

郑小公子呢?好好一个伯府小公子,被男人占了便宜……

依临昌伯的意思,把华玉当场打死,都不算什么。一个道姑,也敢算计他的儿子!

凌阳真人低声下气:“贫道教徒无方,过后定会好好给伯爷赔罪。只是事情闹得太大,惊动大长公主,那就不好了。”

临昌伯这才缓了语气:“也罢,五十杖就五十杖吧。”

事情就这么下了定论。

华玉被拖了出去。

先前那般嚣张,等到凌阳真人不再站在她这边,便什么也没有了。

好端端的内务,把两位勋贵公子牵扯进来,凌阳真人还得收拾残局。

池韫见好就收,也不多说什么,就此告退。

楼晏与俞慎之自然不会留下。

四人一路沉默,回到小阁。

十分默契地回到原来饮茶的偏厅,俞慎之问:“你们要怎么感谢我?”

楼晏瞥了他一眼。

池韫则低声一笑。

只有俞慕之,懵懵地问:“大哥,你在显摆自己推理能力强吗?”

俞慎之再忍不了这个蠢弟弟,赏了他一个爆栗。

俞慕之哎呦一声,喊道:“好端端的,为什么打我?”

俞慎之懒得搭理他,继续问:“曹公子其实是你们引来的吧?”

池韫坦然承认:“是。”

俞慎之眯起眼:“所以,你们将计就计?”

“是。”池韫诚恳地道,“还要多谢俞大公子,放我一马。”

俞慎之摆摆手,说道:“我只是容不得别人利用我们俞家。”

方才小道姑过来传话,他便察觉这事不对,随后事情果然顺着他的推断发展,已知这事跟华玉脱不了干系。

用这样的手段陷害一个少女,其心何其恶毒!何况,这其中还涉及了他的弟弟。

俞慎之朝旁边一指:“我这傻弟弟,除了读书有些天分,余事都太过天真。这回没事,谁知道下回如何。敢向他伸爪子,那就别怪我剁了它!”

池韫闻言,露出羡慕之色:“俞大公子真是个好兄长。”

倒是俞慕之,还出言抗议:“大哥,我哪里傻了?”

俞慎之非常没气质地向他翻白眼:“傻子总是意识不到自己傻的。”

065章 你不是别人

“所以说,药是华玉下的,熏香却是你弄的?”俞慎之微微皱眉。

“是。”池韫含笑。

俞慎之失笑:“好一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他忽然觉得,这桩婚事退得太应该了。这要真娶回家来,自己这个傻弟弟,哪里吃得住。

俞慕之却呆呆地问:“你这……这不是陷害吗?”

“是啊。”池韫冲他一笑,“你哥哥还是帮凶哦!”

俞慕之有点崩溃:“大哥!你是大理寺推丞,明知道她陷害,还帮她?”

才说完,又吃了一个爆栗,俞大公子理所当然地说:“是啊!你大哥我徇私枉法,怎样,你要去上告吗?”

俞慕之:“……”

池韫一本正经:“俞二公子,不要误会你的兄长,其实俞大公子行事,完全合乎君子之道。”

俞慕之怀疑地看着她。

“子曰:君子不器。这句话,你总是听过的吧?”

俞慕之差点学他哥翻白眼,他明年就要下场了,难道还会没读过《论语》?

“这句话怎么了?”

“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也就是,看不见的规律、道理为道,看得见的有形之物为器。故而,君子不器的意思就是,不能拘泥于眼睛看到的有形之物,而应该关注其背后的无形之道。”

池韫循循善诱:“你看这件事,香丸是我弄的不假,但根本而言,是华玉要陷害我,想置我于死地。如果拘泥于证物,将我治罪,那岂不是让华玉得逞?如此,公道何在?俞大公子揭了华玉的阴谋,恰恰是直指本质,惩恶扬善,乃君子所为。”

“……”

三个人看着俞慕之冥思苦想,低头憋笑。

过了一会儿,俞慕之突然明白过来:“你是不是在糊弄我?夫子说的君子不器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俞慎之终于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说你傻还不认。”

俞慕之生气:“你们合起伙来捉弄我!”

俞慎之笑得揉肚子:“谁叫你看着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下午的法事开始了。

俞家兄弟表示懒得出去看了,于是楼晏和池韫告辞离开。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俞慎之脸上的笑收了起来,自言自语:“别说,她这个解释,还挺有道理的。”

“大哥!”俞慕之不开心,“你还帮着别人欺负我。”

俞慎之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以前不知道池大小姐是这么个人,现在退了婚,有没有后悔?且不说样貌如何,能张口子曰,可见平日没少读书。旁人如此陷害她,却游刃有余,干脆予以反击。我想不出,你还能娶到比她更好的人。”

俞慕之道:“大哥,你不觉得她的手段太酷厉了吗?那华玉,杖五十又逐出师门,就算保住了性命,日后在外头也是生计艰难,可以说,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

俞慎之不以为然:“那你想过没有,华玉的计谋得逞,会是什么结果?她一个闺阁千金,被人发现与男子私会,好一点,临昌伯夫人许她进门为妾,差一点,就得一死以全贞节。这难道不酷厉吗?如此,不过是以直报怨。”

他顿了一下,又道:“她能这样随口说出圣人之解,只怕道理早就自己琢磨过。这样的人,必然心里有一杆秤,该怎么做,自会衡量,倒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强多了。”

俞慕之哼了一声:“大哥你这副知己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未婚妻呢!别是你自己欣赏她,后悔退婚了。”

反正他是不后悔的,这么厉害的女人,娶回来还有自己说话的地方?

俞慎之愣了一下,又去揉他的头,笑骂:“胡言乱语!这话能随便说吗?”

……

出了小阁,两人在树下停住。

“你逼得凌阳真人惩戒华玉,便是她现在不说什么,心里也会记你一笔账。朝芳宫毕竟是她的地盘,日后小心些。”

池韫点头:“知道了。”

楼晏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没问出那句话。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果然一直就是这么胆小的人。

以前不敢说,现在不敢问。

其实心里已经认定是了,却又害怕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强迫自己收起思绪,专注在这件事里。

“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事虽是对方陷害你,可你也在其中推波助澜了。”

池韫笑了起来:“难怪他们说楼大人屡破奇案,这直觉还真是了不得。”

楼晏注视着她:“你承认了?”

池韫摊手:“我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这件事,确实是我推波助澜了。一开始来朝芳宫,华玉只是对我存在敌意。我看出这一点,屡屡激她,这才让她恨我入骨,终于出手对付我。”

“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势力。”

楼晏凝目而视:“什么势力?”

池韫没再回答,只笑道:“其实你不必嘱咐我,就算住持不来找我的麻烦,我也要去找她的麻烦。对我而言,想要快速获得权势,只有两个手段。其一,嫁入高门,借夫婿之力。其二,从别人手里抢过来。朝芳宫虽然只是一间道观,可它是皇家的道观,这里的任职,是有品级的。这是我能获得权势最快的途径。”

静默片刻,他问:“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池韫一脸无辜:“我以为你想知道。”

“我想知道你就说?”楼晏不知为何,有些生气,“这样口无遮拦,能做成什么事?你就不怕被人听到,告诉凌阳真人?”

“你又不是别人。”池韫含笑,“我还想大人松口答应婚事,怎么能对你有所隐瞒呢?”

“……”

很生气,但是又想笑,怎么办?

“手伸出来。”池韫说。

楼晏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而行。

她一抬手,一颗香丸,落在他的手上。

“这是罪证。”她看着他说,“第一回,你到我们家拿的茶水钱是我出的。第二回,你在茶楼里的账单是我付的。今天,我没带钱,只好先把它押给你。听说楼郎中最爱钱,给着给着,说不定就动心了呢?”

066章 圣驾

楼晏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这番话,固然让他有几分窃喜,但更多的是警惕。

那日在茶楼,他以为她想脱身,所以故意那么说。

那么今日,她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原来的玉重华,可不会对他说这些。

整个书院要说谁跟她关系最好,无疑是太子。

如果不是那桩祸事,她很快会成为太子妃……

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声音,音调不同,语气却几乎一样:“子曰:君子不器。又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故而,君子不器就是,不能拘泥有形之器,而应该关注无形之道。”

太子爽朗大笑,说道:“重华,你又在胡编了。夫子的解释明明不是这样,询弟,对吧?”

另一个声音忍笑:“太子哥哥,我倒觉得她说的比夫子有道理。”

“怎么连你也站在她那边?”

“因为郡王殿下慧眼识珠啊!”

“阿晏,你来说,你最公正了,肯定不会被她骗去。”

……

铜锣声从前头传过来,法事开始了。

楼晏从记忆里抽回,缓声问:“你要势力做什么?只要你好生在朝芳宫守完孝,再行议亲,便是最好的前程。”

池韫低笑一声,回道:“现在不能说。”

楼晏眯起眼,声音也变得危险起来了:“不要以为,这次我帮了你,日后还会帮你。你要是在朝芳宫搅风搅雨,日后惹出祸事,说不得就是我来抓你。”

“楼大人想多了。”池韫笑道,“我这个人,最好说话。别人不来惹我,我肯定不会惹她。”

楼晏冷笑:“就像华玉一样?”

池韫一脸无辜:“本来就是她嫉妒心重,惹出来的祸事。正常人会因为我说两句话,就要置我于死地吗?”

她还真是振振有辞。

“你要是担心,不如现在就答应我的亲事。”池韫笑吟吟,“方才说了,我有两条路,还有一条更快的,就是嫁人。可惜现在没人娶我,所以只能自己努力。如果楼大人愿意娶我,那我当然不用这么费劲了。”

“……”楼晏问,“你方才说的是,嫁入高门。我也算高门吗?”

“怎么不是?楼四公子,背后可是整个北襄王族……”

话没说完,楼晏突然上前一步。

两人本来就离得近,他这样一步踏上前,几乎贴脸,池韫反射性往后退了一步。

随后反应过来,她拍了拍胸口,嗔道:“大人吓了我一跳。”

楼晏却冷笑起来:“你嘴上说得好听,身体却保持在戒备状态,直觉要与我保持距离。这叫我怎么相信你?”

“你怎么能这么说?”池韫露出委屈的表情,“我又不是楼子里的姑娘,突然有男人贴到脸上来,能不戒备吗?”

“呵……”

她却做出生气的样子,转身要走:“大人不相信就不相信,用不着这样故意轻薄!”

“慢着!”意料之中的喝止声传来。

池韫回身看着他,笑意隐隐:“大人还是舍不得我?”

楼晏冷冷看着她:“你方才说,楼四公子背后有北襄王族。难道你不知道,我已经被逐出宗族了吗?现在的北襄王是我的兄长,他恨不得置我于死地。我现在不过是个有家归不得的落魄王孙,没有陛下收留,已无容身之地。”

池韫却笑:“楼大人这话可不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人现在做的是朝廷的官,那便是堂堂正正的臣民,怎么会没有容身之地呢?”

“……”他不是想说这个。

“方才我那样说也不对。大人不该妄自菲薄,您这样的年纪,就已经是五品郎中了,日后说不得入阁拜相,权倾朝野,有没有北襄王族,无关紧要。那时候,我就是想高攀都高攀不上,不如现在趁大人还算落魄,赶紧把位置给占了,说不定还有机会做相爷夫人,您说是不是?”

她怎么能把投机取巧说得这么动听……

他都快要相信了。

这时,外面骚动起来。

哪怕他们站在僻静处,也能清楚地听到嘈杂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发生什么事了?

有丫鬟匆匆而入,不多时,俞家兄弟急忙忙从小阁出来。

“你们怎么还在这?”俞慎之看到他们,惊讶了一下,随后道,“别发呆了,一起到前面去。圣驾来了,快去迎接。”

楼晏和池韫齐齐变色。

“你说陛下来了?为什么?”

俞慎之奇怪地看着他们。楼晏就算了,这位池大小姐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这我怎么知道?反正已经来了,还有玉妃伴驾。”

“玉……”楼晏飞快地扫过池韫,“怎么圣驾出行,事先也不说一声?”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去迎驾!”俞慎之率先往外走。

二人只得跟上去。

楼晏连看好几次,惹得池韫起了疑心:“有什么问题吗?”

他想了想,压着声音说道:“等会儿,不管你听到什么见到什么,都不要失态。”

池韫莫名其妙:“为什么我会失态?”

没功夫解释了,因为圣驾已经到了。

黄罗伞,孔雀扇,宫人如云,内侍随行。

他们甚至没有机会回到各自的位置上,便只能跟着众人跪拜行礼。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三人才出来,离的位置离法坛甚近。池韫就低着头,看着一双双脚从眼前走过,最后是一个穿龙靴的男子,与一名女子同行,想来就是皇帝和那位玉妃了。

宜安王。

当初喊着郡王殿下的时候,她可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这样跪在他面前,山呼万岁。

“平身吧。”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她不熟悉的声调。

以前的宜安王,跟稳重的太子比起来,总是那样声调飞扬,带着少年的锐气与毛躁,原来他也可以这样温和,这样沉着,这样高高在上。

皇帝说:“朕只是忽然想起,皇兄的灵位供在此地,过来看看,尔等不必拘礼。”

凌阳真人连忙应是。

皇帝便笑:“法事继续。爱妃,我们进去吧,不要打扰真人了。”

柔和的女声传来:“是,陛下。”

仅仅三个字,池韫如遭雷击,猛然抬起头。

就在不远处,一个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人,站在皇帝的身边。

067章 我是谁

回桑海的第二年,祖父收到一封信。

早年跟着他的一个老仆,其子颇有读书天分,祖父便给他们全家放了籍,帮着谋了个主簿的差事。

哪知时运不济,这位主簿在任上染疾去了,留下老父弱女。

老仆身体不好,忧心无法带大孙女,思来想去,来信请旧主收留。

祖父向来慈心,何况还是自家旧仆,便派人接了他们回来。

老仆第二年就去世了。

留下孙女,和她作伴,一起长大。

那个女孩儿,名叫锦瑟。

……

“大胆!竟敢直视陛下!”尖细的声音大声呵斥。

池韫还没做出反应,就已经被人一把按下。

楼晏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李公公,想是她难得见到陛下,才会一时失态。”

这动静惊动了皇帝。

他转头看过来,讶然道:“楼四,你也在这里?”

楼晏低头施礼:“是,陛下。”

皇帝笑了起来:“难得见你为别人说话,这姑娘是……”

语气已经有打趣的意思了,然而楼晏答得一本正经:“姑且算是涉案苦主吧,臣方才遇到一桩小案子,刚刚解决。”

“这样啊!”皇帝失去了兴趣,目光从池韫头顶一扫而过,便对身边的妃子道,“重华,我们走。”

“是。”

池韫看着一双双脚从跟前经过,脑袋里闹哄哄的。

皇帝进了英灵堂,众人松了口气,各自退回原来的位置。

趁这机会,楼晏带着她避到偏僻处。

俞家兄弟也跟了过来。

俞慕之嘲笑:“你不是胆子挺大的吗?怎么见着皇帝就傻眼了?”

然而池韫并没有理他。

俞慎之见她脸色不好,就问:“发生什么事了?”

楼晏避重就轻:“大概第一次见到皇帝,太震惊了吧。”

“是吗?”俞慎之怀疑的目光扫过他们,忽然问,“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

楼晏向他看过去。

俞慎之道:“早上在英灵堂初见,我只知楼兄与池小姐相识。现下看来,不止相识啊!先前在凉亭,池小姐遭了算计,为何楼兄去得那么及时?还有你们二人,刚才在树下谈些什么?楼兄,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健谈的人?”

楼晏冷冷道:“我需要与你交待吗?”

俞慎之却不惧:“你自然不需要向我交待,但池小姐曾经是我二弟的未婚妻,倘若我怀疑,你们二人相识早于他们退婚……”

“俞慎之!”楼晏喝道,“如此无中生有,伤人名誉,也是俞家的君子之风?”

他这样,俞慎之反而笑了起来:“对楼兄而言,池小姐果然不一般。我还以为,无论怎么撩拨于你,你都不会真的生气,原来这么简单就能让你动怒。”

楼晏仍旧冷着脸:“我请你,不要自作多情。我既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你的敌人。池小姐也与俞家退了亲,跟你们再不相干。我们二人是否相识,有何关联,你没有资格过问。”

俞慎之叹了口气,声音变得哀怨起来:“楼兄好生无情啊!刚才我还帮你们掩盖了那件事,现在用过了就不管了?”

“……”

池韫笑出声来。她的脸色缓和不少,像是恢复过来了。

“俞大公子,你非要知道不可?”

俞慎之立刻接腔:“池小姐肯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池韫瞥了楼晏一眼,“说来,我认识楼大人,也就一个月不到。当日醉太平发生命案,恰巧我家叔父牵涉其中,楼大人便来家中问案。初初一见,我便被楼大人的风姿倾倒了……”

“……”俞家兄弟完全没想到。

最后还是俞慕之叫了出来:“你说的这个倾倒,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池韫非常坦然地点头:“是啊。”

“你、你……”俞慕之指着她,震惊得半天才挤出来,“你怎么这么不知羞啊!我岂不是差点戴了绿帽子?”

池韫不乐意了:“俞二公子怎么说话的?我见到楼大人的时候,婚约早就解除了。男未婚女未嫁,与你何干?明明是你们俞家嫌弃我,不愿意结亲,倒把难听的话塞给我。怎么,即使我与你退了亲,也应该苦苦等你回头,一生不嫁?”

俞慕之语塞:“我、我……”

俞慎之拿扇子敲了敲头,叹着气:“行啦,池小姐,他不会说话,对不住了。”

池韫哼了声:“这还差不多。”

俞慎之古怪的目光在他们俩中间来回:“所以说,你们现在的关系是,池小姐想追求楼兄?那楼兄答应了吗?”

楼晏阴着脸。

虽然他很想否认,但比起另外一层不可说的关系,显然这个更好出口。

“看来还没答应。”俞慎之笑道,“池小姐,他这人虽然不错,但脾气太冷,不太好相处。你不考虑换个人吗?”

“换你吗?”池韫随口道,“连俞二公子的婚事,我都保不住,何况俞大公子。”

俞慎之笑了起来:“我恰恰跟老二不一样,他自己做不得主,我却能做得。楼兄别瞪,我就这么一说,又没真想怎么样。”

池韫道:“就算只是说说,让人知道我与三位公子都有点说不清,这闺誉大概也就不存在了。”

俞慎之拱手道歉:“是我轻狂了。”

看她脸色还是不好,他关切地问:“池小姐要不要到阁子里休息一会儿?”

池韫摇头:“余下也没什么事,我先回去好了。”

“那……”

楼晏已经转身,看着要送她回去的样子,俞慎之只得吞下后半句话:“再会。”

池韫施了一礼,与楼晏一前一后,出了五松园。

俞慕之看兄长半天没动,刚想催促他,却听他自言自语:“有点不开心啊……”

……

池韫一路浑浑噩噩,待到了僻静处,忽然手腕一紧,被人拽到树后。

“为何如此震惊?难道你没听说,玉衡先生的孙女,入宫为妃了吗?”

池韫没有理会他的责问。

她仰起头,眼睛倒映着暮春的天空,虽然没有下雨,可朵朵白云,几乎掩盖了所有。

“我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真的是我吗?”

以为玉重华已死,换了个身躯叫池韫。

结果却发现,这三年时间里,她死了,可玉重华还存在着。

锦瑟与她长得不像,但那眉眼,那神态,还有说话的语调,活生生一个玉重华!

068章 过往

先帝对于玉衡先生的看重,世人皆知。

不但将太子送到无涯海阁读书,甚至有意与玉家结亲。

早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先帝便有此暗示,只是祖父并不希望玉氏成为后族,没有回应。

又过了三年,她还没有许人,先帝终于正式派人来议亲。

许多人以为,祖父与先帝早有默契,才将她留到十八岁。

只有他们祖孙才知道,她没有许人,仅仅是因为不想出嫁。

议亲的使者来到无涯海阁,这一次知道的人很多。

书院的学子们也都以为,她要当太子妃了。

那段时间,她收到的诗词信件暴增。

清一色都是表白,只是风格有含蓄的,有热情的,还有哀怨的,甚至质问的。

也有一些胆大的,想找机会当面告白,逼得她足不出户。

可就算这样,还是被人截住了。

那天她在祖父的书斋里留得比较晚,眼见天黑了,才收拾笔墨。

这时候,宜安王来了。

祖父的书斋,就设在起居处,只有他挑选出来的学子,才能来这里听他亲自讲课。

这些人要么学问很好,要么身份很重要。

前者,能够让祖父认可学问的,大多有了一定的岁数,性子也稳重,不会冒犯她。后者,算来也不过太子和宜安王二人。

那天的宜安王,和平时很不一样。

听她打过招呼,只嗯了一声。

她觉得不对劲,便想尽快收拾了回去。

就在她出门的时候,手腕被拽住了,然后拖到了书架后。

她君子六艺学得很好,打小练习骑射,手臂很有力气。但宜安王好像受了很大的刺激,将她按得死死的。

“郡王殿下,”她压着声音,“请理智一点,我要是喊出声,我们谁都不好看。”

听得这句,宜安王才稍稍松了手劲,但还是制着她不让走。

“重华,”他眼睛通红,盯着她问,“你真的要当太子妃吗?”

她平静地回答:“这件事,你得问我祖父去。”

宜安王这样子,她如果否认了,会给他希望,而如果承认了,又会刺激他。一旦失去理智,做出更过激的事,倒霉的还是她。

所以,最好态度平和,让他冷静下来。

果然,见她表情和语气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宜安王也没那么激动了。

他接着问:“你喜欢太子哥哥吗?”

她答道:“太子殿下是个好哥哥,不管对郡王而言,还是对我而言。”

宜安王眼睛一亮,追问:“所以,你只是把他当兄长?”

不等她回答,他又接下去:“那你快拒绝提亲,再这样下去,我要疯了。天天看着那些人进进出出,喜气洋洋地讨论你们的婚事,我都要忍不住跟他吵架了。”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安抚他的情绪:“郡王殿下,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但宜安王拒绝了。

“不行!你先答应我,拒绝这桩婚事。你知道的,我……我……”

“殿下!”她打断他的话,“婚事终究要长辈做主的,如果你觉得不好,那明天找我祖父好好说,行吗?”

他目光游移,似乎松动了,可最后还是道:“先生向来不会勉强你,只要你拒绝,先生一定会顺你心意的。”

“……”眼见宜安王钻了牛角尖,她只能道,“殿下,这事没有这么急,现下只是个提议,祖父还在考虑。何况,祖父并不希望我嫁入皇家,你知道我不喜欢勾心斗角,也不喜欢繁文缛节,成为皇家的媳妇太麻烦了。”

宜安王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

她趁机抽回手,退了一步。

不等她找借口离开,宜安王又开口了:“重华,我知道我不如太子哥哥,但是有一件事,我一定比他强。如果……你嫁给我,我会比他待你好。他是太子,以后还会成为皇帝,哪怕再敬重你,也会有别的女人。但我可以只要你,一心一意,永远只有你。”

终于说出口了,他也放开了:“你拒绝了这桩婚事,再等一段时间,冷一冷,我再叫父王来提亲。等我们成了亲,就去我的封地好不好?在那里,谁也管不了我们……”

说着以后的生活,宜安王目光闪烁,甚至露出笑来。

她却在心里暗叫不妙。

他显然已经入了魔障,不管她是拒绝还是离开,都有可能刺激他。

现在只能希望别人过来,打破两人独处的情境。

锦瑟呢?不是应该来叫她用饭了吗?

书斋的门突然被推开了,打断了宜安王的迷思。

他立刻将她抓到身边,捂着嘴躲藏起来。

来人并不是锦瑟。

那人穿的是书院的衣袍,长长的青色衣摆,拂过书架。

他好像是来找书的,走到一方书架前,忽然发现了什么,低头看着脚下。

“郡王殿下,您还没回去吗?”

宜安王这才发现,慌乱间,他的衣摆夹在了书架上。

他不得不放开她,慢慢从书架后面出来。

“楼四,是你啊!”

楼晏的声音一如往常:“是啊,先生叫我明天交一篇策论,只能晚上多费功夫了。”

“哦……”

宜安王站在一旁。

楼晏抽出一本书,翻看了一会儿,发现他还没走,就问:“郡王殿下呢?也要找书吗?”

宜安王不想走,玉重华还藏在后面,他想等楼晏走了再说。

可听楼晏这意思,今晚就要写出那篇策论来,怕是要熬到半夜。

这时,外头传来声音。

“郡王殿下,郡王殿下!”

“你们快找找,郡王殿下哪里去了,太子殿下问呢!”

楼晏便看着他。

宜安王无法,只得对他笑了笑,出了书斋。

“我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楼晏丢下手里的书,绕到书架后面。

角落的阴影里,她抱着膝缩在那里。

“你还好吧?”他问。

她其实觉得这没什么,被爱慕者表白而已,也不是第一回了。而且她应对得很好,宜安王并没有对她做什么,甚至称不上惊吓。

可是,在楼晏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眼泪就涌了出来。

069章 只是一个名字

没过多久,无涯海阁遭了海盗。

那天夜里,她从睡梦中惊醒,发现书院已经被包围了。

她跟着祖父抵御海盗。

然而力所不及,祖父中箭身亡,而她跌入海中。

再醒来,时光已经流逝了三年。

……

想到刚才锦瑟的样子,池韫一阵反胃,捂着嘴干呕了两声。

楼晏默默地掏出手帕递过去。

她摆摆手,转身靠在树干上。

见她脸色难看,楼晏低声说:“她就算装得再像,也不是那个人。”

得知“玉重华”入宫为妃的时候,他也愤怒过。

她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不能清清白白地随风而逝?

非要玷污这个名字吗?

后来他想开了。

重要的不是名字,而是人。

就比如,她现在出现了,哪怕有着完全不同的相貌,和一点也不相干的身份,他还是认出了相同的灵魂。

而那位玉妃娘娘,哪怕画着一样的妆容,摆出同样的姿态,还是让他觉得无比陌生。

玉重华,不过是个名字。

谁都可以叫,但只有一个她。

池韫摇了摇头,不欲多说:“我想先回去休息。”

楼晏没再多说,只点点头:“走吧。”

这或许是逼迫她承认身份的最佳时机,但他觉得并不必要。

关于池大小姐的事,他已经在这段时间里查清了。

想来便是撞柱的时候,换了魂魄。

人间流年,过去了三个寒暑,可于她而言,不过是闭眼睁眼。

在完全陌生的身体里醒过来,她还需要时间适应,就乍然得知这些变化。

即将订亲的未婚夫死了,曾经对她施以强迫的人成了皇帝,而亲如姐妹的人竟封了皇妃。

那本该是比他更值得信任的人。

此时她必然心情激荡,无法平静。

何况,她承不承认,又有什么要紧?

他知道是,那就行了。

两人默不作声,一路再没说话。

回到住处,池韫回身施礼:“多谢。”

楼晏看着她往里走,单薄的身躯仿佛一阵风就会吹走。

他心中一动,叫住她:“等等。”

池韫回过身。

一只竹哨迎面掷来。

她顺手接过,抬头听他说:“如果有需要,就吹响它,我的人会马上赶到。”

池韫懵懵地看着他:“随便哪里,都听得到吗?”

楼晏嘴角一扬,露出个很浅的笑:“整个京城,只要不是太偏的地方。”

“……好。”

池韫回屋,透过窗户看到他转身离开,手里的竹哨莫名有些烫手。

果然,他跟北襄翻脸这事,另有隐情。

是不是北襄王府在京城的眼线,都在他手上?

那么他千里入京,为的就是……

……

池韫恹恹地在榻上倚了一会儿,丫头们回来了。

看到她脱在廊下的鞋,絮儿大喜,叫道:“小姐已经回来了!小姐,小姐!”

三个丫头奔进来,看到她好端端地躺着,放下心中大石。

和露道:“小姐,你回来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可把我们吓着了。”

“是啊!”絮儿说,“刚才您叫奴婢去斋堂,结果被人绊住了。好不容易脱了身,回凉亭又找不到您,可把奴婢急坏了。”

池韫撑起身,一边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洗漱换衣,一边打起精神说话。

“你们没听说华玉的事吗?”

“华玉仙姑?怎么了?”

“说起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们急着找小姐,没来得及打听。”

池韫抿嘴一笑,不知道该说她们忠心,还是缺心眼。

凉亭发生的事,虽然有临昌伯和曹将军一起封口,可华玉突然被重罚,哪会一点口风都没漏出来?

正说着,青玉涵玉回来了。

“大师姐!”涵玉迫不及待跑到这里来,喜气洋洋地宣布,“听说了吗?华玉被逐出师门啦!”

池韫反应平淡,倒是三个丫头呆住了。

青玉跟在后面进来,笑吟吟道:“你傻了吗?师姐特意叫我们俩散播消息,引曹公子去凉亭,定是运筹帷幄,哪会不知道华玉倒霉了?”

涵玉懊恼地拍自己的头:“对哦,我真是傻了。”

她十分狗腿地倒了茶来,递到池韫面前,讨好地问:“大师姐,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呗!”

池韫笑了起来,反问:“你们都听说什么了?先讲给我听听。”

涵玉道:“我们就听说,有两位公子在观里出事了,然后华玉被押去了戒律堂。大家都说,华玉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住持为了平息贵人的怒火,只能将华玉逐出师门……”

絮儿一边听,一边心惊胆战,尤其讲到两位公子滚成一团,被大家看到的时候,她一把抓了池韫的袖子,问道:“华玉要暗算的是小姐,对不对?当时故意支走我,又不让我回来,便是要让小姐落单!小姐,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还顺着她行事呢?”

和露也道:“是啊!就算您心里有数,这也太冒险了。万一出了差错,可怎么办?”

连胆子最大的倚云也帮腔:“小姐怎么不跟我们说呢?就算要将计就计,骗她上钩,也不能让小姐亲身犯险啊!不然要我们做什么?”

三个丫头齐齐指责,倒让池韫笑了起来。

她从善如流:“好,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就叫你们来。”

涵玉终于弄清楚了,越想越是佩服:“原来是这么回事。师姐你可太厉害了!我们被她欺负了这么多年,一点办法也没有,你一来就把华玉赶走了。哈哈哈,想想就开心!看以后谁还敢欺负我们。”

青玉警示:“涵玉!华玉是咎由自取,你可别觉得,以后谁稍有冒犯,就想法子赶走,那便是走了华玉的老路。”

“知道啦,我是那种人吗?”涵玉笑嘻嘻,一手一个揽着,“就算我想错了,不是还有两位师姐吗?”

大家都很开心,决定庆祝一下。

和露和青玉厨艺都不错,便下厨做一顿丰富的。

池韫也打起精神去帮忙,不过她的帮忙只动口而已。

说没两句,众人嫌她外行,就被赶出来了。

她靠在廊下笑,一派云淡风轻,好像白天的事已经过去了。

然而,到了入夜,该安歇的时分,她却穿戴整齐。

絮儿提着灯笼,因寒风打了个哆嗦,问:“小姐,我们去哪里?”

池韫脚步不停:“司芳殿。”

070章 世上最亲的师父

司芳殿。

莲花灯上,三只蜡烛静静燃烧,照得室内半昏半明。

凌阳真人盘坐在蒲团上,闭目静修。

“住持,罪人带到。”

一个身穿单衣,披头散发的女子被押进来。

女冠一松手,她便试图扑上前去,口中喊道:“师父、师父救我!”

却因为伤势太重,徒劳地扑倒在地。

这人正是华玉。

剥去高功法衣,卸了精美发冠,一身斑驳血迹的她,狼狈得根本看不出原来趾高气昂的影子。

凌阳真人冷冷地看着她。

“我告诫过你,这种事情少干,这才几天,你又惹出事来了?”

华玉泣不成声,一是疼痛,二是悔恨。

“师父我错了,徒儿悔不该不听您的教诲,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救救徒儿。”

凌阳真人却淡淡问:“知道你这回给为师惹了多大的祸吗?”

华玉一怔,目光闪烁起来。

她当然知道。

临昌伯府再落魄,那也是个勋贵世家。而曹家现下更是深得圣宠,如日中天。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去做?”

当然是因为……

“为师真是太纵容你了!”凌阳真人沉声喝道,“过去这些年,无论你做什么,为师都帮你收拾善后,竟纵得你这么不知好歹,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华玉伏地大哭,忏悔认错:“师父我错了,是徒儿辜负了您的厚爱,求您饶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不敢又有何用?为师如此判罚,已是手下留情,你没听临昌伯还反对吗?保住你这条命,已经用上了为师的面子,你懂吗?!”

凌阳真人这番话下来,华玉更是悔恨,想到这些年在朝芳宫肆无忌惮的日子,才真觉得对不起师父。现在失去了,才知道有多难得。

“师父,师父……”她说不出为自己辩解的话,只能这样哀哀乞怜。

骂完了,凌阳真人的目光缓和下来。

她从蒲团站起,走到华玉面前,蹲身下去。

“师父……”华玉心中生出希望。

凌阳真人看着她哭花了的脸,白天被拖下去,她妆容没卸,现下还残留了一些香粉在脸上,糊成一团。再加上散乱的头发,单衣上的血迹,越发可怜。

“知道错了吗?”

华玉哽咽着点头:“徒儿错了,日后一定好好听师父的话。”

凌阳真人伸手出去,托了她一把,让她得已半跪起来。

“你可真是个傻孩子。”凌阳真人拨开她沾在脸上的发丝,柔声说,“上回香露的事,还看不出来吗?你那个师妹,不是省油的灯,什么先太子托梦,你相信这种事?”

华玉愣愣摇头。

“不相信就对了。哪有那样的巧合,她根本一早就算计好了,偏你性子直,没往深处想。这回也是一样,她猜到你的计划,让人引了曹公子过来,利用临昌伯和曹家的权势,逼得为师不得不惩戒你。”

听她这么说,华玉的脸庞扭曲起来。

“师父!”她抓着凌阳真人的袖子,“她这么阴险,您一定不能放过她!”

凌阳真人淡淡点头:“这是当然,她把你害成这样,为师怎么能放过她?”

华玉感动得热泪盈眶。

她就知道,师父还是站在她这边的,只是被形势逼迫,不得不罚她。

想到自己的处境,她又不安起来。

“师父,那徒儿现在怎么办?您能不能收回成命?徒儿不想离开您。”

凌阳真人叹了口气,缓声说道:“不是为师不想留你下来,而是事情才发生,临昌伯那边不好交待。万一再闹大,捅到大长公主面前,为师也要吃挂落的。你知道,为师虽是住持,可朝芳宫说到底是皇家的宫观,真正做主的是大长公主。万一大长公主恼了,想换个住持怎么办?”

华玉一想也是,为难道:“那徒儿怎么办?只能出观去吗?可是观外的日子不好过……”

凌阳真人露出一个慈和的笑:“有为师在,怎么会让你难过呢?为师已经安排好了,你先出观,在外头安心养伤,等过个一年半载,你伤好了,事情淡了,再想法子回来。到时候,你还是为师的大弟子。”

华玉放心了,感激地看着凌阳真人:“徒儿相信师父,您就是徒儿在世上最最亲的人。”

凌阳真人笑着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

“这是为师珍藏的伤药,最是补气血,你且吃一丸下去,有助复原。”

“是。”华玉接过瓷瓶。

凌阳真人回到上首,看着她打开瓶塞,取出药丸。

“师父,怎么闻着有点甜?”

凌阳真人淡淡道:“你怕吃苦,为师特意揉了蜂蜜进去。”

“哦。”

华玉不疑有它,张口吞了下去。

凌阳真人露出笑来。

“时候不早,我让人赶紧送你出去。”

“是。”华玉忍着伤口的疼痛,向她磕头,“徒儿……”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捂住肚子,震惊地看向上首:“师、师父……”

凌阳真人仍然含笑。

华玉难以置信:“这……是……毒药?”

凌阳真人没有回答,平静地看着她因疼痛扭曲了脸庞。

“为……什么?”华玉挣扎着想要爬过去,可是太远了,药性也太烈了,没一会儿,便睁着眼睛咽了气,至死都不相信师父会这样对自己。

殿内再次安次下来。

蜡烛“噼啪”炸了个灯花,凌阳真人端起茶杯,唤道:“来人。”

守在外面的女冠踏进来:“住持。”

她的目光带着悲悯,看着地上的华玉,叹了口气:“这孩子心中有愧,以死谢罪了。你们带她回去好生安葬。”

“是。”华玉身上,除了杖刑的伤,并无其他痕迹,女冠们便没有怀疑其他。暗暗在心中感怀,华玉一天之内,从高高在上的住持大弟子,变成了畏罪自尽的犯人,真是世事无常。

几个女冠抬着华玉的尸首出了殿门,远远看到一盏灯笼摇摇曳曳,越来越近。

“是谁?”

“是我,几位师妹辛苦了。”池韫从夜雾中踏出来,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让人惊艳的面容。

071章 实在人

天芳正文卷071章实在人“原来是……师姐啊!”几名女冠想到手上抬的华玉,心情复杂。

就在不久前,这位师姐来到朝芳宫,一身伶仃。

而华玉,身为掌门大弟子,风光无限。

谁能想到,短短的时日,她还过着大小姐的生活,反倒华玉没了性命,凄凉收场?

而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华玉看她不顺眼,想要教训一下。

几名女冠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想离她远一点。

池韫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打头的女冠连忙低头,惶惶回道:“华玉师姐自觉愧对住持,以死谢罪,我们带她去安葬。”

此时,夜风拂起华玉覆在脸上的头发,露出青灰的面容。

絮儿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嘴里发出低呼。

这还是她第一次离死人这么近。

池韫目光微沉,带着惊讶:“死了?”

“是。”

她走上前,凝目看着华玉的脸庞,说道:“服毒?”

“是。”

池韫叹息:“华玉师姐真是想不开,虽然这次她犯了错,可活着才有希望啊!好好养伤,过些时日再求一求师叔,说不准就能回来了。”

女冠低下头,面带悲凄。

她们也是这么想的,哪里知道华玉师姐这么刚烈,竟然就自尽了。

今天早上还意气风发的人,现下就变成了一具尸首,真叫人感叹。

池韫解下腰间的金麒麟,递过去:“好好安葬师姐,替她多念几段经。”

为首的女冠看了看同伴,犹豫着收下:“是。”

她们抬着华玉的尸首走出一段路,回身再看。

池韫带着丫鬟等在殿门前,身影单薄,就像个正常的娇弱千金。

“这位师姐挺大方的。”有人说了一句。

为首的掂了下手里的金麒麟:“是啊……”

这么大一块金子,足够买一具好棺材了。

可……人都死了,棺材再好又怎样?

就像凶恶的魔王,把人给吃了,再给建一个衣冠冢。

残暴的仁慈。

她打了个哆嗦。

……

听得弟子来报,凌阳真人皱起眉头:“这么晚了,跑来求见?”

“是。”

“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

凌阳真人略一思索,便道:“请她进来吧。”

“是。”

不多时,池韫独自一人进入司芳殿。

“弟子见过凌阳师叔。”

凌阳真人注视着她。

但见她神情平和,仿佛白天饱受惊吓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果然是装的。

她含笑:“不必多礼。这么晚了,师侄怎么还没休息?”

池韫笑着回道:“有一件事挂在心里,师侄睡不着,所以来找师叔说说。”

“哦?”凌阳真人托着茶杯,不自觉一圈圈地转着,“什么事让你这样挂心?”

“是白天的事。”

凌阳真人的眸色变深,还没开口回应,又听她笑着纠正。

“也不对,是白天的事让我想到了一件事,觉得还是和师叔说一说比较好。”

凌阳真人点点头:“有什么事尽管说。你师父不在了,又没有父母看顾,师叔便是你最亲近的人,不跟师叔说,还能跟谁说呢?”

“可不是吗?师侄正是这样想的,所以深夜冒昧来打扰师叔。”

池韫说罢,伸出手:“师叔可认得这枚香丸?”

凌阳真人看了一眼:“自然认得,这香丸正是师叔亲手所制,日常只供给大长公主,偶尔大长公主会以此下赐旁人。”

池韫颔首:“这枚香丸,正是大长公主下赐,听说是师叔所制,我还十分震惊。”

“哦?”

“今日在五松园,师侄受了一番惊吓,忽然发现一件事。凉亭里致幻的熏香,似乎有一些成分,跟这枚香丸很像。”

凌阳真人平静地看着她,口中说道:“这不奇怪,调香之技,说来说去,原材料就那些,配方或有重叠,很正常的事。”

“师叔说的不错!”池韫笑吟吟,“有些原料,与药材共通,用久了其实不大好。”

凌阳真人微微笑道:“这就是你上次说的,香丸有毒的事吧?你不知道,这香丸有安息之效,是师叔特意为大长公主配制的,也告知过大长公主,不宜久用。可大长公主睡眠不佳,始终找不到更好的法子解决,只能这样拖着。”

“原来大长公主知道啊!”池韫若有所思。

凌阳真人以长辈的姿态,谆谆教导:“这样的大事,怎么能不让大长公主知道呢?我们朝芳宫,历代侍奉皇家,较真起来,算是半个皇家奴仆。关系到大长公主的凤体,自然是知无不言。你以后也要如此,万万不能自作聪明。”

看看,这就自作聪明了吧?小姑娘就是小姑娘。

池韫咬了咬唇,仿佛受到了打击,想想又不死心地问:“这方子,真是师叔自己想出来的?”

凌阳真人淡淡笑着回答:“是啊。”

“可我好像在哪本古籍里看到过相似的方子呢!改天可以制出来,与师叔这个比一比,是不是一样。”

凌阳真人更是不以为然。她到了今天的地位,仅凭一张方子不是自创的,又能影响什么?

“古人留下那么多调香的方子,我等后辈难免拾人牙慧。这没什么,以后你自己调香,就知道了。”

“这样啊!那师叔在活物身上验证过香丸的品性了?”

凌阳真人微微皱眉,有点不耐烦应付她了。华玉坏在她手里,是自己太蠢,她堂堂朝芳宫住持,实没有必要与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纠缠。

与她争这些细枝末节,岂不是把自己拉到跟她一样的段位?现下不必理会,等她犯了事,自然知道大人世界的残酷,可不是一杯加了料的蜜水那么简单。

“当然。你若不信,自可以去兰泽山房问一问。”

池韫再次露出笑容,意味深长:“凌阳师叔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看她这样的表情,凌阳真人忽然浮起不妙的预感。她……

只听池韫慢悠悠道:“凌阳师叔既然验证,那知不知道,这香丸只要稍稍变动,就能致人于死地?”

她看着凌阳真人,笑吟吟:“师叔可能不了解师侄。我这个人,从来不夸大其词,说有毒,那就是真有毒!”

072章 互相扶助

殿内一片寂静。

凌阳真人定定地看着她。

片刻,她开口:“师侄真爱开玩笑,大长公主用了这么久,要是有毒,太医早就看出来了,哪会等到今天。”

“这个,太医还真的未必能看出来。”池韫慢吞吞道,“师叔早先一步就说,这香丸不宜久用,那么大长公主有所不适,便都归结于此。事实上,仅仅只是久用,除了使人昏沉多眠,并没有其他坏处。坏就坏在,药性在体内堆积多了,只需要另外添上几味,就能让人一睡不起……”

凌阳真人瞳孔一缩,再不能轻视眼前的少女。

她是真知道!

不过,拿这件事来威胁她,也太可笑。

想她执掌朝芳宫十来年,根深叶茂,大长公主岂会轻易动她?

何况,就算告诉大长公主又怎么样?是药三分毒,增减几味良药变毒药,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这能证明什么?顶多证明她于药性了解不够精深。只要诚心请罪,料想大长公主不会重罚。

凌阳真人笑了起来:“师侄,这确实是我的疏忽。不过,你这样威胁师叔不好吧?或许我制香手艺不精,可你这样的行迳,未免太绝情了。”

她低头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样子:“真没想到,你心里对师叔有这么大的成见。这是觉得自己受委屈了?白天的事,确实是你那师姐的错,可师叔不是罚她了吗?她现下都已经自尽偿命了,你还这样不依不饶,不好吧?”

可是她料错了。

池韫的眼睛睁得比她还无辜,惊讶道:“师叔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威胁师叔?”

凌阳真人都已经酝酿好情绪了,猛然来一出意料之外的戏,一时端不出新的表情,便怔了一下。

池韫已然续道:“早年师祖门下,只有师父与师叔两名嫡传弟子。虽说出师后各自收徒,分成了两脉,可说到底,我们是一家人啊!既是一家人,怎么能说两家话?”

“……”

池韫抬起手帕,拭了拭不存在的眼泪:“说来我与师叔,真是同病相怜。我没了师父,师叔没了师姐,同是伤心人,合该互相扶助才是。今夜前来,也是我想到这件事,生怕师叔受连累,无法安枕。”

凌阳真人抽了抽嘴角。

发现有毒也不是第一天了,之前她倒睡得挺好。

“所以,你是要……”

“当然是帮师叔一把了。”池韫振振有词,“眼见师叔有这样的危机,我若坐视不理,那还是人吗?”

“……”

“师父与我说过,早年她还在观中的时候,道法或许她精深一些,调香却是师叔更擅长。天分不及,她便只能死背药经,所以啊,药性相生相克,她了然于心。我呢,也就学了个十之一二吧。不比师叔能自创方子,但增减一二味,稍改品性,却是能做到的……”

池韫抬起头,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师叔若是相信我的话,便让我改改方子?说不准,大长公主的问题解决了,师叔也会更受信重。”

对着她的笑脸,凌阳真人明白了。

这丫头,还是威胁她来的!

先前不提,偏在今天晚上过来,便是因为白天出了那事吧。

干掉华玉,证明自己不是任人欺凌的小白花,够底气跟她这个住持谈条件了。

如果不答应,就得掂量一下,翻脸的后果。

这个后果,凌阳真人刚才已经说了。如果池韫去大长公主面前告发,她只要诚心认错,不会太严重。

可是,再怎么诚心,错就是错,到底会损失大长公主的信任,也无法预估大长公主的反应。

如果答应,便不会有告发。

甚至……自己主动补全方子,大长公主还会更信任她。

凌阳真人目光闪烁。

池韫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这是把选择权交到了凌阳真人手里。

死扛到底,那就要冒着鱼死网破的风险。

方才说的,毕竟是最理想的情况,经过香露事件和华玉的栽赃,凌阳真人就这么肯定,她没有后手吗?

如果不想冒这个风险,那也可以有别的选择……

凌阳真人很快有了决定。

她露出慈和的笑:“说起来,师侄回朝芳宫有些日子了,想必已经熟悉了环境。你师姐遭了这样的事,师叔突然没了帮手,你可愿帮一帮师叔?”

池韫绽出笑容:“师叔开口了,师侄哪能拒绝?自然是您要师侄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凌阳真人点点头:“你师姐先前是掌事,不如现下就交到你手上?”

掌事,掌管着观中事务,也就是实权职务。

她够诚意了吧?

然而池韫眉头轻皱,说道:“师叔,师侄在外云游多年,理事不如师姐,您这有点强人所难了。”

掌事都满足不了她的胃口?刚才还表示,她说什么就做什么。

凌阳真人压住脾气,说道:“依你而言,哪些差事比较适合?”

池韫笑道:“您和我师父,同属嫡传,按观中旧例,您当了住持,那么我师父,便该当司芳殿殿主,是不是?”

她居然看中了司芳殿?这绝对不行!

凌阳真人冷下脸:“师侄,殿主之职,需要内廷下任命,不是我能做主的。”

池韫仍然笑眯眯:“瞧师叔说的,您这么手眼通天,想来走走关系,也不难做到,对吧?”

“不成!”凌阳真人断然拒绝。

池韫一摊手,遗憾地道:“那行吧。既然您这里走不通,我只好走走大长公主的关系了。上次太子托梦,似乎勾起了大长公主的回忆,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听我说说先太子的事呢!”

凌阳真人一听,心中暗叫不妙。

她怎么忘了这茬?说来这丫头就是有点邪门,装神弄鬼的,偏偏大长公主信了。她要是再借着先太子的名头胡说八道……

“师侄急什么?”凌阳真人缓和了语气,“就算要走关系,也得慢慢来,是不是?”

听她松口,池韫笑了:“师叔说的是,怪我太着急了,好像不相信师叔似的。不如,我们先来谈谈改方子的事?”

073章 还记得

烛火下,池韫提着笔,在方子上面慢慢移动。

“师叔在调香上,真是造诣过人,这方子拟得真好。”她赞叹道。

凌阳真人听她语气真诚,含糊地谦虚了一句:“哪里。”

“不。”池韫却较上了真,“师侄在古籍里见过相似的方子,本身很普通,可经过师叔妙手调配,不但香气怡人,还可助眠。这改方之人,真是聪明绝顶,七窍玲珑,博古通今,才华横溢。”

……她夸得这么认真干什么?总觉得不像在夸自己。

笔尖停下,池韫圈出一个词。

“师侄觉得,问题应该就出在这个花露上。”

凌阳真人看了一眼,愣道:“这花露什么问题?”

“本身没什么问题,但与这几样合在一处,就有问题了。”池韫又划出另外几种配料,“师叔若是不信,可以单独取这几样,加大用量,找只鸡鸭兔子什么的试试,顶多月余,便会一命呜呼。”

在她自信的目光下,凌阳真人终于点了下头:“好。”

池韫一笑,在方子下面又写了几个字:“当然,人比鸡鸭强壮,死是死不了的,不过毒性会积累起来,以后再加上这几味药,就会把体内的毒性全部引发出来。到那时,这香丸就变成了毒丸,沾之即死。”

听她压低声音,说出这四个字,凌阳真人心口就是一跳。

“而且,只用一两日,毒性难以察觉,香丸对旁人来说却是无毒的。真是杀人灭口居家旅行之必备良药啊!”

凌阳真人立时呵斥:“你这性子,哪里学的?你师父没有管教你吗?一个姑娘家,动不动把杀人挂在嘴边,太不像话了!”

池韫受教:“是,师侄以后多向师叔学学,专心调香就好了。”

“……”凌阳真人咽了咽口水,仿佛听她说,以后嘴上不说杀人,专心调杀人的香就好。

她真的不是在讽刺吗?

池韫的笔,重新回到花露上面,写下几行字。

“这方子要改也简单,只消把提取花露的花换一换就好。考虑到助眠功效,不妨换成草木,更清淡怡人,想必长公主会喜欢。”她递过去,“师叔从中挑一样吧。”

凌阳真人接过来,默默在心里盘算着,又听她道:“时候不早,师侄就不打扰师叔休息了。新的香丸,您最好早些给大长公主送去,毕竟殿下凤体金贵,是不是?”

她起身施了一礼:“师侄告退。”

看她袅袅婷婷出了殿门,凌阳真人默坐良久,扬声喊道:“来人!”

这死丫头,天赋还真不错,前几天的香露,甚至引得玉妃来问。

当时的情形,她自然不会全部告知,管束不住弟子,污了先太子灵位,自己得担责。

什么先太子入梦,以香露引得万蝶来朝,这死丫头的花样倒是挺多。

不过,凭这样就想扬名?

做梦!

……

夜深人静。

骊阳大长公主坐在灯下,默默地念着经。

梅姑姑提着食盒进来,端出炖盅。

“陛下今天送来了南海新上贡的燕窝,殿下您尝尝?”

大长公主摇了摇头:“没胃口,你用吧。”

“这怎么行呢?到底是陛下的心意。”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拿来吧。”

她一边用着燕窝羹,一边听梅姑姑絮絮说道:“陛下也算有心了,但凡有好东西,都不忘送到朝芳宫来,到底还是念着公主殿下。”

大长公主略用几口,便放下了。

“阿梅,不用说了。皇兄和驸马都不在了,我还求什么?到朝芳宫来,已经表明了态度,他不会多想的。”

“可是……康王府……”

大长公主讽刺地笑笑:“康王就是康王,难道还会变成太上皇吗?”

“殿下……”

大长公主摆摆手:“陛下是个明理的人,他过继了来,我便是他的亲姑姑,那边却是堂伯父。孰亲孰远,他心里清楚的。”

梅姑姑在心里叹了口气。

理是这个理,怕就怕,有人心虚,不敢认这个理。

……

与此同时,灵秀宫。

玉妃轻轻推了推榻上的皇帝,小声唤:“陛下,陛下。您换了衣裳,到床上睡可好?”

皇帝被她推醒,愣了一会儿,坐起来笑道:“这么晚了呀!朕刚才只想休息一会儿,没想到睡得这么沉。”

“您太累了。”玉妃掩唇一笑,神色带着几分俏皮,“连晚饭都没用,就这样睡着了。臣妾若是不叫您,怕会饿醒。”

她起身吩咐宫人:“去取晚膳来。”

“是。”

玉妃一回身,嗔道:“瞧您,这样看着臣妾做什么?”

皇帝虚虚一笑,说道:“自然是因为你好看。”

玉妃推了他一把,又坐到他身边,倚在他肩上,十分信赖的样子。

皇帝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开口:“那事,问清了吗?”

玉妃身子一僵,慢慢坐直,回道:“问了。”

不知不觉,她的语气变得拘谨起来。

“怎么说?”

“凌阳真人说,引蝶的香露,是观中一位弟子研制出来的,为了讨大长公主的欢心。”

皇帝哦了一声,又问她:“方子一样吗?”

玉妃略一迟疑,回道:“方子,大差不差。臣妾问了,也是从那本游记上来的。朝芳宫历来会侍弄花草,调配香料,这不奇怪。”

“倒也是。”皇帝顿了顿,“姑母那边呢?你可问过起居了?”

“问过了。说是近日睡得不错,多亏了凌阳真人的香丸。”

皇帝笑道:“这方子,不是你告诉她的吗?怎么成了她的?”

玉妃也笑:“臣妾不过张张嘴,如何调配,还是凌阳真人自己试出来的,哪里敢居功?”

皇帝点点头:“重华这样能干,朕知道就行了。旁人,没有必要知道。”

玉妃笑着靠到他肩上:“是,臣妾有陛下就好了。”

晚膳送来了,没有大鱼大肉,只一碗肉粥,几样时蔬,菜色清爽。

皇帝食指大动,说道:“还是重华懂朕,前几日吃得太腻,朕都没什么胃口了。”

玉妃夹了块香椿煎蛋,放到他碗里。

“陛下尝尝这个,当初在桑海,您就吃这一样。每到春天,书院那棵香椿树都让您摘完了。”

皇帝哈哈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啊!”

074章 花神签

池韫回到小院。

洗漱过后,披着头发,坐在灯下。

她慢慢铺开一张纸,提笔沾墨,写了大长公主四个字。

沉吟片刻,又在另一边写下玉妃。

两个名字相连,中间填上香丸。

这香丸,早年她改方子的时候,试过不少花露。

凌阳真人的方子,便是初改的版本。

后来经过验证,这花露与别的原料配在一起,会产生毒性,便再次修改配方,把花换成了草木。

这世上除了锦瑟,不会再有知道确切配方了。

换句话说,这方子定是现在这位玉妃娘娘给的。

明明有无毒的香丸,偏偏给了有毒的方子……

这是要置大长公主于死地啊!

池韫又在玉妃旁边,写了皇帝两个字。

玉妃杀大长公主做什么?自然是背后的皇帝指使的。

——她就知道,宜安王登位,背后有着不可说的原因。

先帝还在的时候,大长公主可以说是最有权势的皇族中人。

哪怕她现在出家了,余威犹在。

他惧怕大长公主,才要置她于死地。

池韫笑了笑,将这张纸焚了。

他们要杀,她偏要保!

……

不过几日,司芳殿殿主的任命便下来了。

青玉和涵玉大吃一惊,不敢相信。

“大师姐,这是怎么回事?”

池韫笑道:“大概是前几日受了惊吓,凌阳师叔表示歉意吧。”

青玉涵玉:“……”

信她个鬼!她们被欺负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住持有任何表示,连句好听话都没说过。

涵玉佩服得五体投地:“师姐你太厉害了,司芳殿是主殿,除了住持,就属司芳殿殿主地位最高,以后看谁还敢小瞧我们!”

池韫失笑,戳了戳她的额头:“小狗腿。”

说过闲话,她吩咐正事:“两位师妹,我并非观中长大,也不知道如何打理,日后司芳殿的事务,就交给你们了。”

青玉激动:“师姐是说,都由我们打理?”

池韫点头:“说来这殿主之位,本该是师父的。我们师姐妹同气连枝,除了你们,我还能信任谁?”

青玉握了握拳,平复激动的心情,说道:“师姐放心,我们一定尽力,绝对不让人抢了去!”

池韫哑然失笑。她要这殿主之位,不过有个身份,方便做事。

不过,她们这样有斗志也好。

朝芳宫里的眼线不能缺,香丸的事让她戳穿,他们说不得会用别的手段对付大长公主。

她现在这个身份,贸然跑去大长公主面前献殷勤,只会叫人起疑。

若是引来皇帝的窥视,那就大大不妙了。

“对了,司芳殿以后加一个规矩。每月一签,中签者可向殿中供奉的花神许一个心愿。”

涵玉没明白,问道:“师姐,来司芳殿上香的,自然都是来许愿的,这有什么差别吗?”

还是青玉听出了她话中之意,小心地问:“师姐的意思是,这个中签者所许的心愿,会特别对待?”

池韫含笑点头:“确切地说,我们会完成中签者的心愿。”

两个师妹大吃一惊,涵玉道:“师姐,这话不好随便说啊!京城多少达官显贵,要是中签的人许个升官的心愿,我们怎么去完成?”

“怎么完成,就看花神的意思了。”池韫平静说道,“心诚则灵,只要中签者诚心许愿,相信花神会让他心想事成的。”

……

清明过后,司芳殿一直闭着门。

若有香客来上香,问及此事,观中的女冠就会回答:“司芳殿正在整顿,稍等几日,会重新开放。”

几日过后,司芳殿果然重新开了门。

有熟悉的香客,发现殿中掌事换了人。

现下的掌事,是一位年轻的坤道。

看着不过二十二三,一身浅青色的道袍,五官端正,面容带笑,可亲可敬。

一群贵夫人过来上香,她领着弟子们亲自上来招待。

一位梳了挑心髻的贵妇,打量她几眼,奇道:“刘掌事呢?怎么换人了?”

新掌事含笑答道:“回夫人,刘掌事调去碑林了。贫道青玉,刚刚接手,还请夫人多多照应。”

朝芳宫后方,有一座碑林,收集各代碑石,罗列名家墨迹,是京城名胜之一。在读书人中,甚至比五松园还要出名。

但,碑林主在保护,只在特定的时间开放。既没有香油钱,又没机会与贵人打交道,这样的调职,显然是下放。

贵妇惊讶地看着新掌事:“仙姑好本事,看不出来啊!”

瞧着年纪轻轻,一脸憨厚,居然把管了司芳殿十几年的刘掌事挤走了。

青玉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谦逊地笑:“贫道服侍夫人。”

而后取了蒲团摆好,又接过婢女递来的香烛,点好了递到贵妇面前。

贵妇一句话没说,顺顺当当上完了香,颇为满意:“虽然不如刘掌事老道,但你很细心,又没架子。”

朝芳宫有皇家背景,掌事做久了,难免沾上傲气。刘掌事便是亲自上来招待,也不过多说几句话,哪里肯亲自递香。

青玉谢过,又问:“夫人可要摇签?我们司芳殿,比先前多设了一支签筒。”

贵妇打趣:“先前说是关门整顿,我瞧着重新开门,和以前还是一样,莫不是这整顿就是增设了这一支签筒。”

青玉含笑回应:“正是。”

贵妇讶然失笑:“仙姑还真是……直率啊!你们朝芳宫,前殿就有摇签的,何必这里多设一道?”

青玉道:“夫人,司芳殿的签筒,和前殿不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青玉已命人取了签筒来,倒出里面的签子。

“您看,签筒里一百支签,九十九支都是一样的白签,只有这一支不同。”

贵妇拈起那枚签,却见签尾画了数朵花,简略的几笔,却栩栩如生。

“好画!”她赞道,“这签有什么特别的?”

“这支,叫花神签。”青玉转身向殿中供奉的花神躬了躬身,“若是抽中了这支花神签,花神娘娘便会完成您的心愿。”

贵妇愣了一下,笑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抽中这个签,心愿就一定会完成?”

“是。”青玉一点也不含糊地回应,“花神签,一月只能抽中一次,只要有人中了,这个月便不再抽。夫人,可要试试手气?”

075章 气运到了

什么试试手气,说得跟赌博似的。狂沙文学网

贵妇在心中笑了一声,觉得这个新掌事,看着规规矩矩的,却意外地很有趣味。

虽然她不清楚,为什么刘掌事会被挤走,但想也知道,司芳这样的地方,忽然换了掌事,定然与背后的权势之争有关。

朝芳宫与内廷相关,能赢的不可小觑。

她便配合地说了一句:“好啊!”

一百支签放回签筒,开始摇动,最后掉出来的那支签,果不其然是支白签。

青玉很遗憾的语气:“可惜未能中签,夫人下个月再来。”

贵妇心道,她可一点也不失望,面上笑吟吟回道:“还是少了点缘分啊!”

青玉放回签筒,吩咐弟子取平安符来:“夫人是第一个摇签的人,缘分自然不比旁人。主吩咐过,第一签不管中不中,都赠一张平安符。夫人且带回家去,若有朝一需要许愿,便拿平安符来,花神娘娘会助您达成心愿的。”

平安符没什么稀奇的,不过装符的小香袋,倒是做得精巧,上面还有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

贵妇谢过她,吩咐婢女收下。

其他人听得有趣,也跟着摇签。

百中取一,机率不算高,一行人无一中签。

不过大家都是凑闹,也没人放在心上,说笑着结伴离开了。

……

自从交出司芳,凌阳真人便搬到了西北角的落英阁。

此处偏僻,又花木环绕,倒是比先前更有高人气质。

不过,好好的主让人抢了,到底不是件开心的事。

送走贵人,凌阳真人回到阁内,接过弟子奉来的花茶。

她饮了两口,因讲经太久而发干的嗓子舒服不少,随后问道:“司芳还是那样?”

那弟子回道:“是,师父。”

想到那边的事,她忍不住发笑:“青玉师姐想是做知客久了,还没习惯过来,为掌事,总是事事亲为。听说这几天,不管谁去上香,她都推荐人家摇那个花神签。”

凌阳真人皱了皱眉。

若是以前,她根本不会把什么花神签当回事。

可现在,只要想到做主的那个人,就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她刚来的时候,华玉也不当回事,结果第一回被打了脸,第二回生生丢了命。

弄死华玉还不够,她还半夜上门威胁,硬是从她这个师叔手里,夺走了司芳。

更甚者,自己因此坏了差事,不得不把新的香丸献给大长公主,被宫里派来的人训斥了一通……

这死丫头,又想出什么鬼主意了?这花神签到底有什么用?

“师父,您不必在意。”那弟子说,“她们搞出这么个花神签,就是哗众取宠。既要摇签,哪能没人解签?真当大家是为了摇签去的?解签人那些话才金贵!还有平安符、辟邪钱,都是配的。就这样还想跟前抢香客,做梦!”

凌阳真人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她搞出这个,是为了抢香客?”

“不然呢?”弟子一脸理所当然,“司芳虽是主,可仅凭香烛,也挣不了多少香油钱。”

凌阳真人摇了摇头。

那个丫头,怎么可能是为了钱。

真为了钱,她根本不用到朝芳宫来,留在池家不是更好。

“不是为了钱,那就是为了名?”那弟子继续猜测,“她不是想嫁高门吗?说不准名声传开来,糊弄到一两个迷信的老太太,把她当花神弟子娶回家去呢?”

说到这里,这弟子觉得有趣,掩嘴笑了起来。

凌阳真人想不通,只能摆摆手:“继续盯着,一有异动马上来说。”

“是。”

……

青玉理完了杂务,无所事事。

这时,听到涵玉惊喜的声音:“大师姐!”

她转过,看到池韫来到中。

“师姐!”青玉迎上前,“您怎么来了?”

“闲着无聊,来看看。”

看到中只有两三个香客,便问:“还是没人摇中花神签?”

“是。”青玉纳闷,“说起来,这些天摇签的人,没一千也几百,怎么百中取一的机会,就是没人摇中呢?”

池韫笑笑:“摇不中,就是缘分不够。花神娘娘那么忙,当然不是轻易许愿的。”

青玉想想也是。

又有香客进来了,青玉请她到后坐,自己去接待。

进来的是个年轻少妇,年纪不超过二十,容色俏丽,然而精神颓靡。

“善人。”青玉上前施礼,目光轻轻带过。

她做知客做惯了,只一眼便看出了怪异之处。

这少妇,明明穿得贵重,看衣料也知道必定出自富贵门庭,可她却独自一人,连个丫头都没带。

少妇勉强笑了笑,说道:“仙姑,我来上香。”

青玉命弟子去取香烛,看着她跪在神像前,恭恭敬敬地叩拜,虔诚无比。

待她拜完起,眼角微见泪光。

青玉心中一动,问道:“善人看起来有为难之事,可要摇个签?说不准花神娘娘会助您达成心愿。”

少妇摇了摇头,说道:“我来拜神,不过求个心安。世上难事那么多,神仙哪里管得过来呢?”

说着,将香油钱塞进功德箱,便要离开。

“善人。”青玉拿着签筒,递到她面前,“不知道您是不是听过我们司芳的新规矩,这只签筒里,只有一支是花神签,旁的都是白签。若是抽中花神签,便是气运之人。您既然不抱希望,想来抽中白签,也不会失望,是不是?”

这么长一段话,归结起来就一句:白抽抽,又不吃亏。

少妇叹了口气,心想这仙姑如此忱,抽就抽吧,确实吃不了亏。

她勉为其难地接过,重新在神像前跪下,一下一下摇着签。

终于有一支签掉出签筒,她捡起来一看,两面都没有签数,只签尾画了几朵花,看来果然抽中了白签。

她交给青玉,说道:“告辞了。”

哪知被拦住了,青玉十分惊喜:“善人,您摇中了花神签!”

少妇一愣。

青玉取出其他签给她看:“您瞧,别的签上什么也没有,都是白签,只这支上面有花,就是花神签!善人,您的气运到了!”

076章 求子符

天芳正文卷076章求子符少妇怔怔地看着那根签。

听着这仙姑兴高采烈地在耳边说:“这些天来花神娘娘面前求签的,少说也有上千人,一个也没摇中,偏偏您就摇中了,可见您有大气运在身,要走运了。”

上千人都没摇中,居然让她抽到了?

如果真有这样的气运,她怎么就落到现在的境地?

少妇想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善人,善人!”

少妇仿佛被触到了伤心处,一下子眼泪狂涌,呜咽起来。

青玉慌了手脚,这要是被别的香客看到,还以为怎么了。

“善人莫哭,有什么事好好说……”

少妇抽抽噎噎,被青玉送至后殿。

相比前殿的亮堂,后殿清幽昏暗。只头顶一方小窗,透进来些微亮光。

而神像的背后,设了一张方桌,桌上的烛台火苗跳跃。

一个妙龄少女坐在桌旁,执卷读书。

发现有人进来,她抬头一瞥。

少妇的哭声忽然停住了。

素淡的衣衫,细如白瓷的面容。

明明打扮极素,却仿佛一朵盛开的鲜花,明艳到了极点。

让人想到了前面的花神娘娘。

真是花神下凡吗?

“夫人请坐。”对方站起来,含笑伸手。

少妇稀里糊涂地坐下,听掌事仙姑介绍:“善人,这位就是我们的殿主,凌云真人的高徒。您别看我们殿主年轻,其实入道已经快十年了,打小就跟着凌云真人云游,深得真传……”

池韫笑了。

这个青玉,生怕她看着年轻生嫩,不容易取信于人,拼命往她脸上贴金。

“便是这位夫人摇到了花神签?”

青玉称是。

池韫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

“夫人,您是现在就许愿呢,还是留到以后?”

少妇愣愣地问:“现在?以后?”

池韫拿起桌上的平安符,说道:“如果您现在就许愿,那我们马上帮您完成心愿。如果您想把这个愿望留到以后,那就拿着这个平安符回去,等什么时候想要了,再拿着它过来兑现。”

少妇让她搞懵了:“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愿望许了,会帮我完成?”

池韫点头:“夫人摇到了花神签,这就得到了花神娘娘的眷顾,自然心想事成。”

“……”少妇短促地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表述。

她自然不相信这种事,若换成别个油腻老道,或许马上就会翻脸,摔出门去。

出家人,好好侍奉香火就是了,如此哗众取宠,未免有碍修行。

可眼前的少女,实在是太……好看了,仿佛仙人一般,叫人生不出恶感。

她和颜悦色:“这倒不必,我来上香,不过是心不得安,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并非真的寄托于神仙。”她顿了一下,怅然道,“看遍天下名医,都找不出症结,哪里是拜拜神,就能解决的呢?”

池韫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说道:“既然夫人心中有数,不如就与我说说烦恼吧,说出来了,或许心情能够得到纾解。”

这么说,倒也不错。

少妇想到这两年的愁苦,都没有地方说,眼睛一眨,又有了泪光。

反正,快要结束了。

青玉适时地奉上茶来。

少妇看着两人温和的笑容,心中松动,终于开口。

“上香回去,我就要与夫君和离了。”

池韫点点头,不见惊讶,也不见好奇,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聆听。

这勾起了少妇的倾诉欲,眼中泪光点点:“我与夫君,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后来大了,他欲娶我为妻。”

“论起门第,我本不堪与他相配,只是感情深厚,不忍分离。家中终究答应了他的请求,可我却知,婆母极不满意这门婚事。”

“成婚后,为了讨婆母的喜欢,我晨昏定省,殷勤服侍,可就是事与愿违。后来家父去世,家境越发败落,婆母看我更是不喜。更甚者……”

她嘴唇发抖,眼泪又要落下:“整整三年,一直不见有孕,婆母越来越不满,终日冷眼相待。我夫君是家中单传,无法延续香火,便成了我的罪过……”

她一边哭一边说:“这两年,我们看了无数的名医,都说不出究竟来。婆母说我命中无子,闹着要夫君休妻……”

“家中没有宁日,夫君眼看明年要下场了,我实不想再耽误他,索性就和离了吧!”

少妇说罢,趴在桌上痛哭。

看她如此伤心,青玉不禁生出同情心,想要出言安慰几句,又见池韫托着茶盏,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会儿,少妇终于收了哭声,一边拭泪一边道:“有劳仙姑听我说这些无趣的事,今日之言,还望两位不要出口。”

池韫点点头,问道:“夫人可否让我号一号脉?”

少妇怔了下:“你……你会医术?”

她淡笑。

少妇想想也不碍什么,就伸了手腕出来。

池韫按到手脉,闭目凝思。

看她这样,少妇不由生出几分希望,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连那些名医都找不到原因,基本没法子可想了。

片刻后,池韫收回手。

“仙姑……”

池韫先一步开口:“夫人,您现在和离,不是好时机呢!”

少妇一怔。

“方才您说,令夫明年就要下场了,是不是?”

少妇点头。

“听您的描述,他对你情深义重,这个时候和离,对他是多大的打击?”

少妇凄然道:“那也好过,家中吵吵闹闹,永无宁日……”

池韫摇头:“若是他自己受不住压力,与您和离,也就罢了。可他还在坚持,您却放弃了,他定会胸中愤懑,无法谅解。他现在要承受的,只是令婆母的压力,但您若与他和离,他就要多怨一个人了。如此,明年的会试,反而更难。”

少妇愣住了。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可是……”

“何况,人的气运起伏不定,既有低谷,也有高潮。您现在摇到了花神签,可见气运正在回升。再给一些时间,说不定会有转机呢?”

少妇苦笑:“都三年了……”

池韫转头吩咐:“青玉师妹,去取求子符来。”

“是。”

少妇看着她起身,打开柜子挑挑捡捡,最后拿了个香囊过来。

“夫人,我有一个建议,您可要听一听?”

077章 你怎么一样

池韫接过求子符,一边塞进香囊,一边道:“如果您已经下定决心和离,不妨把时间往后拖一拖。狂沙文学网不用太久,一年便好。等闱一过,会试结果出来,到时候再提出。”

“这……”

“反正这样的子,已经过了三年,也不怕再过一年,是不是?您连和离都不怕,为他再受一年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少妇垂下视线,默默思索。

这么说也有道理,她想着回去提出和离,心里也是做好了准备,夫君会极力反对。她不舍得,他又哪里舍得?

少妇想着,眼里泪珠又聚了起来。

但这一次,不是伤心,而是动容。

“至于家中吵闹,也好办的。”池韫微微笑道,“明年就要下场,令夫现下最重要的是刻苦攻读。要说京城最适合苦读之处,莫过于光明寺。那里地处清幽,又临近正心书院,每到科考之年,便会聚集大量文人才子。闲了听听佛音,又有同道之人探讨学问,还能到书院里请教大儒,岂不美哉?您夫妻二人,好生与家中商议,到光明寺旁租个院子备考,不是很好吗?”

这话说得少妇心动起来,若是到外面住,就不用和婆母起冲突了。

“如此,您和夫君清清净净地过上一年,哪怕将来和离了,这样的美好,也堪回忆。”池韫慢慢添茶,“当然,如果有其他合适的地方,也是一样。”

少妇陷入思索。

婆母自然不愿意他们搬出去,可夫君早就有这样的念头了。

以前她总想着讨好婆母,故而不肯违逆。但现在已经决定和离了,便是婆母不高兴又怎样?反正一年后,她就走了。

何况,仙姑说的没错。能够和他安静地过上一年,以后分开了,也能多一些回忆。

“多谢仙姑点拨!”她诚心道谢。

“不过旁观者清,当不得谢。”池韫将香囊推过去,“这是求子符,还请带在边。您摇到了花神签,花神娘娘一定会让您心想事成的。”

少妇再次谢过,又被叮嘱了几句话。

比如香囊最好挂在脖子上,至少挂一个月,等等。

少妇感激她的开解,一一应下。

送走少妇,青玉回来问:“师姐,真的能完成她的心愿吗?”

看她一脸担忧,池韫笑道:“别急,运气好的话,两个月后就能见分晓。”

……

第一支花神签,就这样平平静静地送出去了。

此后数,司芳一如往常。

若有人问起花神签,新掌事就笑着解释,这个月已经有人摇到了,故而不会再摇。

“说是这个月已经没有份额了,要求签得下个月再来。真是好笑,当别人稀罕呢!不过是看笑话罢了。”落英阁的弟子,向凌阳真人禀报。

凌阳真人皱眉问:“没有别的动静?”

“没有。她们每天跟我们做一样的事,去斋堂,做早课,打拳,再去司芳……没什么特别的。”

弟子想了想,又说:“那位池师姐,也和以前差不多,杂务全都交给青玉和涵玉,每天晨练完,顶多到司芳看一看,就回院子去了。”说着嗤笑,“她这个主,当得可真是轻松。”

“兰泽山房呢?她可曾去过?”

弟子摇头:“偶尔会叫丫鬟去请安,送点东西什么的,自己倒不曾去过。”

凌阳真人松了口气。

“行了,你去吧。”

“是。”

这丫头要是真的安安分分,司芳给了也不算亏。

现在麻烦的是,兰泽山房那边要怎么办。原来的香丸不能再送了,得再想个法子……

……

天气越来越了。

练完了箭,池韫带着一薄汗,去司芳看看。

辰时未过,里只有两个香客,似是一位公子带着小厮,正在观赏中壁画。

池韫一眼扫过,刚迈出步子,又转回来了。

那香客也在此时转过来。

却是楼晏。

她毫不吝啬地笑了起来。

那小厮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一把抓住楼晏的袖子,结结巴巴地低呼:“公、公子,您看……”

楼晏拧着眉头,抽回衣袖,说道:“我有眼睛。”

寒灯被他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莫名其妙。

他又没说什么,怎么公子火气这么大?

“好久不见,大人来上香还是求签呢?”

楼晏淡淡道:“香我已经上过了,签么,不是说这个月已经不能求了吗?”

“那是别人,你怎么一样?”她转头喊,“师妹,拿签筒来。”

“哎!”涵玉答应一声,跑出来送签筒,好奇地瞅着这对主仆。

池韫把签筒往他手里一塞:“来,试试手气。”

楼晏无可无不可,拿来了就试一试吧。

掉出来的果然是白签。

不等他开口,池韫把白签放回去,道:“再试试。”

“……”

涵玉和寒灯都被她的cāo)作惊呆了。

摇不出来就再试,这签还能这么求的吗?

事实是,池大小姐想让你这么求,就能这么求。

如此摇了三四次,看着再一次掉出来的白签,楼晏问:“是不是还让我摇?”

池韫点头。

他无声叹了口气,将签筒里的签都看了一遍,才又开始摇。

这次摇的时间比较长,经常摇着摇着,他又倒回去重新来过。

终于,有一支签掉出来。

池韫捡起来,笑眯眯:“恭喜大人,摇到了花神签!”

涵玉和寒灯:“……”

见过作弊的,没见过双方一起作弊的。

这么摇,不中签才怪!

“大人里边请,我们来解签。”

楼晏举步,跟她进入后。

寒灯犹犹豫豫,小声问:“公子,我呢?”

“随你。”

寒灯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帮仙姑理香烛去。”

青玉过来奉完茶,也退出去了。

楼晏的手指在桌上叩了两下,问:“能说话吗?”

这是问她这里安不安全。

池韫点点头:“外头有我师妹在。”

楼晏就道:“听说那位华玉仙姑自尽偿罪了?”

“是。”

楼晏盯着她:“你别告诉我,她真的是自尽。”

池韫笑道:“我又不曾亲见,怎么知道?反正凌阳师叔说她是自尽,那就是自尽。”

078章 吃亏就是占便宜

楼晏很想掐死她。

手指在桌上蠢蠢欲动,最终只是问:“朝芳宫比我想象的复杂,我原以为,镇着大长公主这么一尊神,应该没有魑魅魍魉的。但是从华玉之死看来,这里的水也浑着。”

池韫撑着下巴看他:“你原来是不是没留意到朝芳宫?”

楼晏点点头。

他确实没留意到,朝芳宫只是一个宫观,住的还都是女冠,了不起平时进宫给后妃讲讲经,怎会想到,这里也杀机暗伏呢?

“那位华玉仙姑,因为一点小事,就这样陷害你,可见是个心胸狭窄、自私自利之人。这样的人,明明可以活着,怎么会以死谢罪呢?”

池韫笑吟吟:“所以你一听说华玉死了,就觉得这里有问题?”

楼晏点头。

“那你跑来,是担心我的安危吗?”

被她这样看着,楼晏不由脸热起来,有点狼狈地扭开头。

“你胆子太大了!”他试图端出训诫的口吻,“能够杀华玉的,只能是朝芳宫的顶层。你这个司芳殿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威胁她了?”

池韫哈哈笑道:“果然还是你了解我。”

“你别嬉皮笑脸的!”楼晏压低声音喝道,“这是开玩笑的事吗?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人家真动手怎么办?”

池韫拉了拉脖子上挂着的竹哨:“不是有这个吗?”

没想到她把竹哨挂在这种地方……

楼晏的脸更热了。

池韫慢条斯理塞回去,终于认真说了:“她现在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大长公主这尊神还在,底下的魑魅魍魉,只敢躲躲藏藏。我出现得太突然,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时候低调行事,不会有任何助益,倒不如趁着他们没意识到的时候,壮大到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楼晏琢磨着这番话,看着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她以前,最不耐烦听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了。

可这样的日子,短期不可能脱离。

再等几年,等他布好了局,到时候……

“我不能像你这样,光明正大地科考做官,只能用点旁门手段。”池韫停顿了一下,说道,“你不必顾忌我,该做什么做什么。现在的我,只会专注扬名,旁的事都不会管,所以他们一时不会想到动我。”

楼晏默然片刻,问:“你的法子,就是这个花神签?”

池韫点头。

“你就不怕人家许一个完成不了的心愿?”

池韫笑道:“人为什么有心愿?因为对目前的生活不满意。既然不满意,那就说明他心里有一个满意的样子。这个样子,转化为心愿的时候,或许会夸大,甚至变形,看起来好像不可实现。但只要耐心抽丝剥茧,就能找到它原本的形状。”

楼晏定定地看着她。

这样侃侃而谈,也是他记忆里的样子。

她就是这样,道理一套一套的,说得别人哑口无言。

“凌云真人修为精深,但是在外云游,缺吃少穿的时候,也要装一装江湖骗子的。村夫愚妇,与达官贵人,在心愿上,也没什么不同。”

楼晏走的时候,看着她跟师妹说话。

谈的是供品如何,香客如何。

这是她以前从来不会谈的话题。

现在,她好像融入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既相似,又不同。

他忽然觉得,没有必要问她到底是谁了。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她也不提吧?

这世上有两个玉重华,一个死在无涯海阁,一个活在宫里。

没有必要再来一个了。

她是池韫,池大小姐。

“大人可要经常来啊!”池韫笑吟吟,非常利索地递过去一个香囊,“拿去喝茶。”

“……”

这三年来,楼晏做惯了这种事,却是第一次觉得茶水钱拿得这么烫手。

他忽然迷惑起来,自己到底为什么爱钱来着?

因为花钱的地方实在多,一个心心念念想回去抢夺王爵的落魄公子,没有钱怎么行呢?

何况,他要是品性完美无瑕,皇帝又怎么会信他?

他默默出了司芳殿。

寒灯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稀里糊涂跟着他走了一阵,说:“公子,我们还没捐香油钱。”

楼晏点点头,神情有点抑郁。

“这位小姐,给的是茶水钱吗?”

他继续点头。

寒灯叹为观止:“真是自觉啊……”

楼晏心说,她何止自觉,简直迫不及待。

还有走之前说的那句话。

大人可要经常来啊!

听起来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还在思索,就听到寒灯说:“我们来上香,喝了她的茶,又听了她解签,不但没给香油钱,还收了茶水钱……我怎么觉得,我们像是上门卖唱的粉头……”

楼晏突然停下来,盯着他。

被他寒玉似的眼睛一盯,寒灯立马一缩脑袋,打自己的嘴。

“公子我错了!这张破嘴,就会瞎说!”

楼晏更加抑郁了。

刚才还想,什么经常来,说得他好像逛楼子似的,她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搞半天,是他高看自己了,这哪是来逛楼子,明明是卖身的。

哦,不,姑且算是卖脸吧。

这个女人,不能再收她钱了……

也是怪了,给钱这么个吃亏的事,为什么她做得好像占便宜似的?

“哟,这不是楼兄吗?好巧啊!”

听到这阴魂不散的声音,楼晏本来就抑郁的心情,加倍抑郁起来。

俞慎之晃晃悠悠从对面走过来,笑问:“楼兄也来上香吗?真是好兴致啊!”

楼晏冷冷问:“你来干什么?”

俞慎之惊讶地睁着眼:“自然也是来上香了,我每个月都会来朝芳宫的,毕竟干咱们这一行的,难免沾上晦气,来拜拜神,求个心安。”

他笑道:“以前楼兄不屑一顾,我还当你瞧不上呢!最近这是想开了?”

听他这么说,楼晏紧绷的神经松了一些。

也对,他以前不来,俞慎之一直来,应该是人家看他奇怪才对。

“楼兄这是拜完回去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下回见。”

俞慎之竟然主动告别,然后穿过中庭,进司芳殿去了。

寒灯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自家公子举步,便问:“公子,我们不回去吗?”

楼晏很想折返回去,但那样太奇怪了,找不到理由。

只能嗯了一声,慢慢出了朝芳宫。

079章 谁的面子

池韫正打算回去,忽然听得一个带笑的声音:“你果然在这里。”

她回身看到俞慎之,也笑着点了下头:“俞大公子,好久不见,来上香的吗?”

“来上香,顺便也来看看池小姐。”他回答得太坦然了,仿佛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池韫便也稀松平常地吩咐涵玉:“拿香烛来。”

俞慎之上完香,指着香案上的签筒:“听说可以摇签?”

池韫笑道:“花神签一月一支,这个月已经有人中了,俞大公子想求的话,下个月再来。”

涵玉心道,刚才非让人家摇中的不知道是谁……

还好俞慎之不知道,点点头:“这规矩,我听说了,还以为能开个后门,看来池小姐果然是个遵守原则的人。”

池韫只是笑。

涵玉在旁边听着,都要忍不住翻白眼了。

见鬼的原则,只不过你不值得她撕毁原则罢了。

俞慎之又问:“既然求不得签,能不能请池小姐帮我开另一个后门呢?”

池韫含笑:“俞大公子请说。”

“我想去后山碑林看一看,但今天并不是开放的日子……”

池韫说道:“这要看碑林的掌事肯不肯给我面子了。”

俞慎之笑:“可否请池小姐陪我走一趟?”

池韫略一沉吟,便痛快应了。

只是走之前,絮儿拉着她小声说:“小姐,这位是俞家大公子,让别人看到不大好吧?”

池韫道:“他敢来,我有什么不敢让别人看的?”

便取了遮阳的帷帽,出了殿门。

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待到了碑林外头,有守门的道姑过来,俞慎之的小厮便过去说话。

碑林的掌事,是凌阳真人的人,因为她要走了司芳殿,才被迫调到碑林来。听得弟子禀报,她扫过来的眼神极不友好,随后看到俞慎之,才微微点了点头。

道姑过来开了门,俞慎之谢过,踏了进去。

池韫跟在他后头,笑道:“看来俞大公子的面子,比我的有用啊!”

所以说,请她帮忙开个后门,全是假的,借机找她说话,才是真的。

俞慎之使了个眼色,他的小厮便慢下脚步,又叫住了絮儿。

隔了十来步的距离,俞慎之在一座字碑前停下,似乎在欣赏上面的字迹。

“我有一位远房表哥,姓袁名谦,其父参知政事,旁人见了,亦会称一句相爷。”

池韫立在一旁,静静听他说。

“三年前,他成了婚,娶的是同窗的妹子。两人相识甚早,青梅竹马,只是那家门第略低,他母亲不满意。后来拗不过他,终于还是娶了,却婆媳不和,三年无出。”

俞慎之转过来看着她:“就在几天前,我这位表嫂忽然跟他说,为了不耽误明年会试,搬出去读书。”

池韫点了点头:“原来是袁相爷家的少夫人,难怪知书达礼。”

俞慎之盯着她:“池小姐,真的不认识她吗?”

池韫笑道:“我家中什么情况,俞大公子也是清楚的。自从父祖去世,来往的人家里,门第最高的就是你们俞家了。依我二婶娘的性子,又怎么会带我出门做客呢?到今日,我识得的几位夫人,还是你们家的。”

“所以,你不是故意的?”俞慎之追问,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池韫摇头,坦然回视他:“袁少夫人摇中花神签,确实是运气。”

俞慎之点点头,脸上的表情融化,最后笑了起来。

“你说是,那我就信。”

气氛一松,俞慎之背着手,在字碑之间绕来绕去,跟她说话。

“我这表哥家,真是一地鸡毛。他爹,也就是我表舅舅是家里的庶子,早年在嫡母身上吃了不少苦头,终于考出来了,发誓自己绝对不走这条老路。我表舅母娶得早,门第也不高,眼皮子就有点……”

他含糊了一下,续下去,“我表舅舅没纳妾,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表舅母对表哥那是心肝宝贝地疼着。小时候就算了,如今都大了,还娶了妻,这矛盾不就来了吗?什么门第太低,三年无出,说到底还是觉得儿子被人抢了,不开心。”

池韫抿嘴笑:“俞大公子对这种事,还挺了解的。”

俞慎之笑道:“天天在大理寺看卷宗,看得多了,就知道了。”

池韫配合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袁少夫人自请和离,并不能解决问题。袁公子再娶一个,还是会闹得一地鸡毛。”

俞慎之称是,瞅了她两眼,眼波带笑:“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怎么看这种事还挺老道的,哪里学的?”

池韫挑眉:“人聪明,当然做什么都容易了。”

俞慎之哈哈笑了起来。

笑罢,接着问她:“你这么做有什么玄机?那求子符,真的有效?”

池韫奇道:“怎么你打听得这么清楚?”

俞慎之笑道:“表哥近来心烦,偶尔遇到了,我们喝了顿酒。”

俞大公子这张脸,再配上能说会道的嘴,当然是什么消息都让他掏空了。

他又说:“如果他们有了孩子,矛盾确实能够缓和下来。到时候,我表舅舅绝对不会让表舅母这样闹下去。”

池韫笑问:“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没孩子?”

俞慎之摇头:“我又不是医士,哪里知道。”

池韫说:“我替袁少夫人把过脉,她看了这么多名医,身体调养得很好,并没有问题。想来袁公子一起看过名医,应该也没问题。”

“所以?”

“子嗣之事,说来玄妙。双方都没问题,却迟迟怀不上,也是有的。另外,心情抑郁,也有影响。”

俞慎之不解:“那求子符……”

“那求子符有两个效用。”池韫说,“其一,给袁少夫人一个心理安慰。其二,香囊里的香,是我特别配制的,可以安神助孕。”

俞慎之懂了:“你让他们搬出去,也是一个意思。离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放松心情,说不准子嗣就来了。”

池韫点头。

俞慎之将这件事想了一遍,饶有兴趣:“你怎么就确定,这样有效呢?要是没用,你这花神签的名头,岂不是就砸了?”

池韫笑眯眯:“怎么会砸呢?我这样诚心供奉,花神娘娘一定会保佑我的。”

080章 非分之想

什么鬼话!

俞慎之想板个脸吓唬一下,可又憋不住笑,只能算了。

“俞大公子来,就是问我这个?”池韫问。

俞慎之见机极快:“只是想起来了,顺便一说。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看望池小姐了。毕竟我们上回相谈甚欢,也算朋友,是不是?”

池韫对着他笑:“是啊!”马上道,“既然是朋友,能不能麻烦俞大公子一件事?”

“……”俞慎之聪明反被聪明误,只能认了,“什么事?”

“帮忙把求子符的事宣扬一下。”

俞慎之怔了怔:“他们还未得子,不好宣扬吧?”

池韫道:“若是得了子再宣扬,固然也能扬名,可就没有转折的快乐了。”

俞慎之啊了一声,明白过来了:“你现在要的不是美名?”

池韫点点头:“随俞大公子怎么宣传,哪怕当成笑话讲给别人听都行,只要在一个月内,让大多数人知道就行了。”

“……好吧。”

“对了,袁公子他们搬了吗?”

俞慎之道:“搬了。家里闹了一阵,不过,为了明年大考,表舅舅拍板了。”

本是家中独子,哪有搬出去住的道理。也就是这个理由正当,才能争取这一年的时间。

——运气好的话,也许用不着一年。

池韫觉得,自己的运气肯定很好。不然,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活过来呢?

老天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他们住在哪?方便告知一下地址吗?”

俞慎之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果然不止求子符吧?”

池韫笑而不答。

……

天阴了下来,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两人出了碑林,俞慎之告辞离去。

他今天既是来看人,也是来解惑的。

俞家祖传好奇心,听说一件事却不知道答案,实在是心痒难耐。

现在知道了,他满意而归。

走到半路,天果然下起了雨。

回到太师府,才换了衣裳喝了碗茶,俞大夫人就来了。

“难得休沐,你一大早出去,这会儿才回来,别是避着母亲吧?”俞大夫人笑吟吟问。

俞家长房这两位公子,长相都肖母,尤其俞慎之,未语三分笑的样子,与俞大夫人出如一辙。

“怎么会呢?”俞慎之起来给母亲让座,十分殷勤地捏背捶肩,一副大孝子的作派。

别家会讨父母欢心的,一般是后头的弟弟。奈何俞家长房,二公子缺根筋,反倒大公子惯会甜言蜜语。

“母亲这是累着了?家里的事情,您用不着事事亲为,像是三婶娘、五婶娘她们,不都闲着吗?让她们多干点,您就稳坐中军帐,张张嘴就好了。”

俞大夫人捏了他一把,嗔道:“少给我扯开话题!一大早跑得不见人,是不是怕母亲叫你出去相看?”

俞慎之闻言,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摊,一脸绝望:“母亲,您能不能放过我?”

“放过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几岁了?”俞大夫人戳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要不是退了亲,老二明年就成婚了,你可比他大了四岁呢!”

说到俞慕之退亲,俞慎之不禁想到他的前未婚妻,心思就有点浮游……

“母亲跟你说话,你还发呆!”俞大夫人把他扯回来,“老二这亲事还得重新找,长幼有序,可不得你先。以前说要专心学业,考中再说,现下你入仕都几年了,一大把年纪不成婚,小心别人当你有毛病!”

俞慎之满不在乎:“我能有什么毛病?那个楼四比我还大一岁呢,怎么不说他有毛病?”

“你可别说他!”俞大夫人冷笑,“我上回听人说了,你有事没事就围着他转,怕是对他有非分之想!”

“什么?哪里来的流言,简直胡说八道!”俞慎之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看起来像是有断袖之癖吗?”

“没有吗?”俞大夫人目光一扫,示意小厮捧茶来,慢悠悠道,“你们俩论年纪,孩子都能生好几个了,偏偏一点成婚的意思都没有。身边找不着半个女人,红颜知己就不提了,连个丫鬟都不用。俞推丞,以你断案的眼光来看,是不是很可疑啊?”

俞慎之摸了摸鼻子:“好像有点……”

“那楼四,还情有可原。他跟家里断了关系,没有长辈为他打算。而且以他的出身,眼光定然不低,偏偏现在是这么尴尬的处境,找不着好亲事,拖着不成亲也能理解。可你呢?家有高堂,少年得志,不趁机风流风流,还像个男人吗?别说人家怀疑,你母亲我也怀疑!”

“母亲!”俞慎之无奈,“不风流是咱们家的传统,您看父亲不也是这样,心里眼里就您一个,旁的女子,一眼都不多看的!”

俞大夫人被他一捧,撑不住想笑,嗔怪地拍了他一下,说道:“别扯开话题,总之,你别再给我作怪,不然以后不问你,直接给你订亲!”

俞慎之求饶:“母亲,我错了还不行吗?您可别这样,我真不是不愿意成婚,只是一个也瞧不中啊!您也不希望我马马虎虎娶一个不喜欢的吧?”

俞大夫人道:“怎么就一个也瞧不中?母亲给你找的,都是京城里最好的闺秀了,样貌才学脾性,没一样不好,这你都瞧不中,是想娶仙女吗?”

“是啊!”俞慎之厚颜无耻地说,“孩儿就想娶个仙女,样貌才学这是必须的,至于脾性,您觉着好,我倒嫌无趣。”

俞大夫人忍不住又戳了他一下:“你就瞎扯吧!”

……

俞大夫人回到理事厅,跟着俞慎之出门的车夫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往椅子上一坐,淡淡问:“大公子去了哪里?”

车夫躬身禀道:“回夫人,大公子去朝芳宫上香了。”

俞大夫人点点头,没有多想。

每隔一阵,俞慎之确实会去上香,有时候去朝芳宫,有时候去光明寺。

可车夫下面那句话,让她手里的茶捧不住了。

“大公子去碑林的时候,是池家小姐陪着的,两人有说有笑,在里头逛了个把时辰才出来。”

俞大夫人表情一僵,问:“池家小姐?哪个池家?哪位小姐?”

车夫头更低了:“就是……先前与二公子订亲的那位。”

081章 俞家的邀请

天芳正文卷081章俞家的邀请为保万无一失,池韫打算找机会去看看那位袁少夫人。

可她还没行动,就有人送帖子来了。

“给我的?”

“是啊!”絮儿喜气洋洋,“是俞家送来的,请您去做客呢。”

池韫道:“可我在守孝,不方便吧?”

“俞家的人特意说了,不是宴会。他家在灵山有一座园子,现下正是花期,几位夫人打算带孩子去赏玩几日,只邀请了一些亲朋好友。姑且算是春游,您是故交家的孩子,无碍的。”

池韫失笑:“这说辞,还真是叫人无法拒绝啊!”

絮儿纳闷:“小姐为什么要拒绝呢?您现在这样……二夫人肯定不会为您打算的,三夫人自己都吃力,夫人虽然对您很好,但又无可倚仗。如果俞家肯提携,对您有好处呀!”

“是啊!”和露帮腔,“虽说小姐才貌双全,聪明能干,可也要别人知道才行。”

池韫点点头:“这话我爱听!”

倚云来劲了:“何止啊,小姐是文武双全呢!箭射得又快又准,还多才多艺。不但精通琴棋书画,还会制香、茶艺、医药,甚至会看相!再没有比小姐更完美的人了!”

池韫哈哈笑了起来。

论狗腿,果然还是倚云功力最深。

“行了,去就去吧!”池韫点了点她们,“留一个人看家,另外两个陪我去。”

三个丫头都很意动,最后还是和露退一步,表示自己留下。

青玉和涵玉听说,有些慌张。

“师姐要去多久?司芳殿怎么办啊?”

“顶多三五日,几位夫人不可能离家太久的。”池韫瞥着她们,“司芳殿的事务,你们打理得很好,我不在并不影响什么。”

“可是……”

池韫笑着戳穿她们:“你们并不是处理不来,只是以前被欺负惯了,心里害怕。”

青玉嗫嗫:“师姐,你不在,到时候出了什么事……”

“别怕。”池韫正色道,“你们是真人门下,一殿之掌。只管记着,我是你们的师姐,我才能做你们的主。”

青玉默默念了两遍,才鼓足勇气点点头:“知道了,师姐。”

池韫又吩咐和露:“要真有解决不了的事,你就拿一颗香丸,送到刑部衙门去,交给太平司的人。”

和露目光复杂,点了点头:“是。”

……

夜深人静,外头春虫唧唧。

倚云困得厉害,偏偏另一张床上的人烙饼似的翻来翻去,把她也弄醒了。

“干嘛呢?大半夜的不睡觉。”

和露憋不住,坐起来说:“你觉不觉得,小姐跟那位楼大人,有点……”

“什么?”

和露搜索枯肠,最后用了个最合适的词:“……私情。”

安静了一会儿,倚云突然坐起来:“我的娘呀!”这下她彻底醒了。

“和露,你不要瞎说,小姐才退了亲,又在朝芳宫清修守孝,传出去要命的!”

和露道:“我是那种会到外头说的人吗?”顿了一下,又道,“也不能说就是私情,只是找不到更合适的说法了。”

纠结半晌,她慢慢道:“也不知道小姐跟那位楼大人怎么认识的,居然这么信任,让我们出了事去找他……”

三个丫头,只有贴身服侍的絮儿,跟着见了好几次。

她们两个,直到几天前,才在司芳殿见到楼晏,当时便觉得小姐对他格外亲近。

“絮儿不是说了吗?之前小姐在醉太平看过楼大人审案,然后就是清明那天,华玉暗算小姐,还好被楼大人救了……救命之恩,信任他不是很正常吗?”倚云想了想,“换成我,我也会很信任楼大人。”

“话是这么说,可是……”和露纠结了一会儿,小声道,“我瞧小姐对他有那个意思。”

“这也正常吧?救命之恩呢!”

和露叹气:“可楼大人不是个好对象啊!你想想他那些传闻……”

倚云打了个呵欠,含糊道:“你能不能别操心这么多啊?小姐心里能没数吗?再说了,要是小姐真有心,咱们拦得住?”

“……”和露沉默了一会儿,“也是。”

“睡吧睡吧。”倚云躺回去,“大不了这次去灵山,我盯着小姐,叫她多讨俞大夫人欢心,给找门好亲事……”

说到后面,倚云睡着了。

和露枯坐了一会儿,也只能默默躺回去。

其实今天看小姐和俞大公子相处,挺合适的。可惜俞家瞧不上,连二公子都不行,何况大公子。

不过,以前是俞大夫人误会了小姐的品性,如果发现小姐很好呢?

和露决定,多提醒倚云几次,一定要好好讨俞大夫人欢心。

……

一大早,俞家的马车便停在了朝芳宫门前。

俞大夫人频频掀帘去看,惹得贴身丫鬟侧目。

夫人就算进宫见太后,都沉着得很,怎么等一个池家小姐,反而这么紧张?

池韫没让她久等,听得禀报,很快就出来了。

她还是穿得很素净,淡淡的浅青色衣裙,和朝芳宫道袍颜色相近,既有女儿家的娇柔俏丽,又有修行之人的出尘脱俗。

再加上乌黑的云鬓,雪白的肌肤,这样鲜明的纯色对比,叫人一眼看进心里去。

俞大夫人就想起长子那句戏言。

孩儿就想娶个仙女……

这模样,还真有仙女的样子……

俞大夫人收束好心情,掀开帘子露出笑容:“池小姐,这边。”

池韫施了一礼,在俞家丫头的服侍下,上了这边的马车。

“大夫人。”

俞大夫人含笑:“要是不嫌弃无趣,池小姐与我坐一处,可好?”

池韫笑了开来:“求之不得。”

俞家的马车宽大,除了她们二人,还留了一个丫头服侍,其他人便和絮儿倚云坐到后头去。

池韫有点摸不准,俞大夫人这是想干什么。

难道真是感念她主动退婚,打算扶她一把?

可她现在还守孝,一年后也不迟啊!

俞大夫人已经和她拉起了家常,问她在朝芳宫过得如何,又说起京城趣事。

池韫发现,这位俞大夫人真是又风趣又健谈,难怪与俞家交好的人家那么多……

不过,用得着对她这么费心吗?难道后头有大招?

082章 又是你

俞大夫人的马车,到了城外的长亭。

路边已经停了一队大车,有坐人的,也有载物。

车上都有俞家的徽记,想来便是俞家其他夫人的车驾。

只有两辆车例外。

池韫看到从车上探头出来的池妤,面色有些古怪。

俞大夫人留意到了,向她解释:“你毕竟是个孩子,带你出门,还是要通知池家一声的。”

池二夫人生怕搭不上俞家,有了理由,怎么能不顺竿爬呢?

不过,俞大夫人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知道她跟二房的关系吧?到了现在才说,到底是不放在心上,还是故意的呢?

池韫笑了笑:“二婶和二妹都在,我也自在些。”

俞大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管事过来请示:“夫人,现在就上路吗?”

俞大夫人道:“启程吧,赶得早,凉快些。”

“是。”

灵山就在京城左近,离开京郊繁荣之地,再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巳正时分,车队到了灵山。

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十分宜人。

俞大夫人命丫鬟挑起窗帘,跟她说话:“今年灵山的桃花开得好,好些人结伴去看。听说诗会开了一场又一场,笔墨都涨价了。”

池韫抿嘴一笑:“夫人怎么不早说?我好带些笔墨来卖,也能挣上一点胭脂钱。”

俞大夫人笑出声,冲她眨眨眼:“我在这里有间私房铺子,早几日就叫管事多进些笔墨吃食,想必已经挣上胭脂钱了。”

说话间,马车驶过山下集市,果然人来人往,极是热闹。

片刻后,喧嚣声远去,车队在一座园子前停下。

一名俊秀少年郎从后头打马过来,笑着掀起车帘:“母亲,路上有些颠簸,您没晕……”

那个“吧”字还在喉咙里,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叫道:“你怎么在这里?!”

池韫看了看他伸进来的手,从另一侧下车,然后低身施礼:“俞二公子,好久不见。”

俞大夫人一把打掉俞慕之的手,扶着池韫下了车,轻斥:“没规矩!你的待客礼仪呢?”

俞慕之委屈巴巴:“母亲,她不会是您请来的吧?”

“什么她啊她的,你还来劲了!人家见礼了,你回礼了没?”

“……”俞慕之只能十分憋屈地回礼,“池大小姐。”

他还想问,然而俞大夫人已经不理会了,一边往里走,一边跟管事交待事务。

池韫经过时,冲他笑了笑:“二公子别这么激动,说不定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然后跟在俞大夫人身后进去了。

俞慕之愣了一会儿,冲她的背影喊:“哎,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什么叫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两家退了亲,还能有什么机会见面?总不能是母亲后悔退亲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俞慕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之前对于这门亲事,他没什么想头。虽然帮她追过一回小贼,但除了长得不错,就没别的印象了。

订亲的时候没问过他,退亲他也说不上话。反正他还不想成亲,退就退了。

直到上次在朝芳宫,对这位池大小姐,才算是认识了。

一个姑娘家牙尖嘴利,还耍弄心计,大哥居然说,他娶不到更好的人了。

真是莫名其妙,这样子的女人他才不敢要呢!

女孩子,不是应该香香软软,说话温温柔柔的吗?

——不对!这女人表面也是这样的,太能装了。

或者说,应该羞怯一点?

“俞二公子……”羞怯的声音马上来了。

刚刚平复的鸡皮疙瘩迅速蔓延,连牙都有点酸了。

俞慕之扭头一看,一个粉衫蓝裙站在身旁,含羞带怯地看着他:“好久不见。”

“……”俞慕之勉强挤出笑,“池二小姐……”

真是怪了,以前没觉得这位池二小姐这么讨厌啊!京城的小姐们不都是这样的吗?怎么现在看着就有点……

池妤得了他的回应,极是欢喜,说道:“二公子最近可好?上回听说您被世伯打了,小妹担心了好久,可惜内外有别,也不好探访……”

俞慕之的脸迅速拉了下来。

真是哪壶提哪壶!上回他功课没做好,出去玩忘了,被父亲打了一顿,够丢脸了,她提起来做什么?故意让他难堪吗?

“没什么,早就好了。”说罢,拱了拱手,“行路劳累,我先去安顿,池二小姐自便。”

扭头大踏步走了,活像后面有人追似的,一眨眼就不见了。

留下池妤呆呆站在原地。

“阿妤!”

听得二夫人的声音,池妤的委屈涌了上来,带着哭腔:“母亲!我就说今天这衣裳穿得不好,把我衬黑了。不然二公子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二夫人道:“你别瞎想,今天的衣裳配得很好,又俏丽又大方。俞二公子这是守礼,又不是小孩子,这么多人看着,哪能在门口说个不停?咱们人都来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眼瞅着俞家几位夫人说说笑笑过来,二夫人拉着她,压低声音:“快收收,别让人瞧出来!”

池妤连忙调整脸上的表情,露出笑容。

“这就对了,好好跟俞家小姐一块玩耍,大方些。”

“知道了。”

进了园子,下人们去安顿,池韫终于见到了其他人。

先是俞家,俞二夫人留在京城打理家务,俞四夫人跟着俞四老爷在任上,同来的便是俞三夫人和俞五夫人。

另外几位,都是俞家亲戚家的女眷,带了孩子来玩耍。

这其中,有一位是池韫的熟人。

“原来你就是池大小姐。”那位袁少夫人笑吟吟上来见礼,“上回不知道,失礼了。”

池韫含笑回礼:“哪里,我亦不知道袁少夫人的身份,做了一回神棍,还望您不要见怪。”

“哪里的话!”袁少夫人语气亲热,带着感激,“多亏你点醒了我,才有如何的日子。”

池韫还未回答,便有人插了句话进来:“原来这位就是朝芳宫的仙姑?真是看不出来呢!没想到官家的小姐,也会在宫观里修行。”

083章 看他来不来

这话乍听很正常。

可仔细一想,又有点怪。

一般有身份的女子,在宫观里修行是什么情形?要么孀居,要么犯错。

总之,好好的官家小姐,一般不会长居宫观。

——皇家公主,那是不一样的。人家单凭血统,就是高高在上的帝国主人,一辈子不成婚也不会引来非议。

可说话的人又是一脸笑意,看起来没有半点异常,仿佛只是好奇。

“阿荃!”袁少夫人喊了一声,轻轻瞪了说话的女子一样,回头跟池韫介绍,“这是我妹妹,闺名文荃。你也别喊少夫人,我娘家姓季,名文蕙。”

袁少夫人这位妹妹,与她一般年纪,长相也相似,梳着妇人发式,看来已经出嫁了。

她笑道:“是我失礼了,池大小姐。”

池韫淡淡一笑,低了低头:“不敢。”

“池大小姐是朝芳宫凌云真人的高徒,现下为了给师父守孝,才住在宫观里。”袁少夫人说了一句,算是为她解释。

季文荃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池大小姐真是有孝心。”

这就算带过去了。

坐了一个多时辰的车,大家都有些累,各自见过,就先去休息了。

其中,池韫跟二夫人母女打了个照面,双方都不想惹事,便客客气气打声招呼,各回各屋。

……

池韫的住处,离俞大夫人很近。

她透过轩窗,看着池韫进了屋,问一旁伺候的老嬷嬷:“你觉得,这位池大小姐怎么样?”

老嬷嬷笑道:“相貌好,气度好,很得体的一位小姐。”

俞大夫人点点头,眉头却没半点松开:“我算是明白了,先前说她蛮横无状的话,八成是池家二夫人编出来的。”

又道:“得知她回来,我悄悄去朝芳宫看过,确实仪态差了些。现在想想,她在外头长大,礼仪不足也可以理解。这不就教好了?也就几个月的事。”

老嬷嬷笑着称是。

“当时退婚,我倒不后悔。老二缺心眼,还得找个门第高一点的帮衬。可说到老大……”

俞大夫人自己都笑了:“你说我这不是自己找事吗?先前嫌人家,现在又招人家。”

“夫人是慈母之心。”老嬷嬷道,“为了孩子,打自己脸也只能认了。”

“可不是?”在心腹老嬷嬷面前,俞大夫人也不遮掩,“其实我现在也不乐意,就算她本人没得挑,池家实在是……”

身为母亲,自然希望儿子娶最好的名门淑女。对俞大夫人而言,池韫这个出身,始终是不足的。

“池家老太爷走得太早了。”老嬷嬷叹道,“当初有池老太爷镇着,池家算是家风清正的好人家。池大老爷也有本事,可惜走得更早。结亲是两家人的事,夫人哪能不多想呢?”

“就是这么说。这要是老二动了心,我都不搭理他!偏偏是老大,他不肯松口,哪敢给他定下亲事。”

说到大儿子,俞大夫人就想数落:“你说说,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宝!要说没本事就算了,偏偏本事大得很,从小就没让我操心过。他们兄弟俩,我总说老二不省心,到头来让我头疼的还是老大。他都多大了!别人家孙子都好几个了,我还不知道儿媳妇在哪呢!”

贴身丫鬟正挑了帘子进来,闻言一笑:“夫人,您这话要是让别人听了,八成要说您炫耀。大公子又聪明又本事,不就是成亲晚一点吗?又不是娶不着,只是眼光高!”

俞大夫人想冷笑:“眼光高,他怎么就相中被弟弟退亲的姑娘了?”

那丫鬟说了句公道话:“您现在说这个话太早了,大公子到底是不是真相中了,还不好说呢!”

“他几时与姑娘家同游过?而且还听说,上次在朝芳宫,一起喝过茶。老二不是说,他对池家小姐赞不绝口吗?能让他说句好话的姑娘,我还没见过呢!”

听她与丫鬟较劲,老嬷嬷忍不住笑了:“夫人,您方才还对池大小姐很不满意,怎么这话听起来,又想成全这门亲?”

“……”俞大夫人忿忿,“还不是让老大给气的!”

气够了,她理了理鬓角,恢复了俞大夫人的雍容,问起正事:“池家二房那对母女,安顿好了吧?仔细盯着,别让她们找着空子,贴上老二。”

丫鬟应了声,说道:“您放心,都安排好了。”

“老大那边呢?给他留话了吗?”

“留了,等大公子下衙,马上就会知道。”

俞大夫人顿了顿:“也不知道他来不来……”

老嬷嬷笑道:“大公子若是来了,您不就知道他的心思了吗?”

俞大夫人想想也是。如果老大没那个意思,知道了消息也不会来,那她就不用费事了。

不过,这小子心眼多,会不会故意不来?

……

俞慎之知道得比她们以为的还早一点。

他正好漏了一份卷宗在家里,叫小厮回来拿,结果就听说了这个消息。

小厮回来说完事,就见自家大公子跳了起来。

“不好!”

小厮没明白:“公子,哪里不好了?”

俞慎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肯定是母亲知道我去朝芳宫的事,故意请了池小姐去灵山玩耍。她这是要相看啊!”

小厮一脸懵:“公子,您想多了吧?那池大小姐,刚跟二公子退了亲,哪能给您相看?这说出去也太……”

“你不理解一个迫不及待想见儿媳妇的母亲是什么心理!”俞慎之冷笑,“能给我说定亲事,就算丢脸又怎样?别人说笑算什么,在我面前她可就得意了!”

“……”小厮抓抓头,他是真不理解,这母子俩还较上劲了?

“怎么办?现在赶去来得及吗?不行不行,我要是赶去了,岂不是告诉母亲,我的心思被她猜中了?呸呸呸!我什么心思也没有!身正不怕影子斜!”

小厮看着自家公子一边转圈,一边喃喃自语。

“可是,不去的话,她会不会真看中了?毕竟那位池小姐……”

俞慎之闭了嘴,默默坐回去。

小厮半天没等着结论,就问:“公子,我们到底去不去?”

“不去。”俞慎之展开案卷,摆出努力工作的样子,“她想看我笑话,做梦!”

084章 姐妹之情

安顿过后,众人出来用午饭。

也不知道池妤吃错了什么药,亲亲热热地过来跟池韫坐到一起。

“大姐,好些天没见了,你最近过得还好吧?”

池韫点点头:“还可以。”

池妤道:“你都好久没回家来了,叫我们好生惦记。看你这些日子,都憔悴了,想必吃了不少苦……哎,其实不用这样的,就算你要守孝,在家里也是一样的嘛,朝芳宫哪有家里自在。”

“也没那么糟……”

池妤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她说,马上接下去道:“最近我出门,总听别人说你的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回。”

“你不用……”

“你说你去清修就算了,还弄出一个什么花神签,号称抽中了就能完成心愿,哪有这样的事?这不是骗人吗?”

池妤的声音不算小,一时间,其他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她暗暗得意,摆出一副担心的样子,也没压低声音:“大姐,就算你现在住在朝芳宫,可到底是池家的女儿。咱们家世代书香,叫你跟着凌云真人修行,为的是化解灾劫,怎么能学那些江湖骗子的手段?”

池韫笑了笑:“二妹的消息挺灵通的啊!”

池妤带着几分得意:“哪是我消息灵通,是你把事情闹得太大了。说什么一个月只能中一支,这不是哗众取宠吗?听说这个月抽中的,是位求子的夫人,这你要怎么帮她完成心愿?”

她才说完,就有一个惊讶的声音接了下去。

“姐姐,这说的不会是你吧?”

众人看过去,开口的却是袁少夫人的妹妹季文荃。

俞家几位夫人都是知轻重的,亲眷里却不免有人怀着别的心思,趁机扇一把火。

“季姐姐去求子了?早该如此了!袁家大哥是独子,你们成婚三年却没一点音讯,也难怪袁伯母着急。”

袁少夫人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人家新婚求子,是讨彩头,她因为生不出来闹得家宅不宁,再去求子难免让人觉得病急乱投医。

季文荃辩解:“我姐姐只是日常去朝芳宫上香,随意摇了个签,哪知道就中了花神签。照我说,这是运道来了,日后定然心想事成。是吧,姐姐?”

袁少夫人还没应声,那边便接话了:“这是大好事啊!季姐姐这两年看的名医也不少,偏偏就是没怀上。说不准,诚心求一求神佛,子嗣就来了呢!咱们女人家,终究还是要看儿女的,自己生不出来,还得给夫君纳妾,添堵不说,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到底隔了一层。”

这位夫人接着又问:“袁伯母可说过纳妾的事了?季姐姐你可得抓紧点,不然这妾纳进门来,可就没这么清闲了!”

她这一说,有人“扑哧”笑了:“潘少夫人不用替季姐姐担心,袁家和你们家不一样,袁相爷说过无子方可纳妾,袁家大哥不过二十二三,这还早着呢!”

当面被人拆台,这位潘少夫人脸色就有点不好看,说道:“我不也是为季姐姐打算吗?说是还早,可这一年一年的,过得快着呢!要是两人脾性相合,该有的早就有了,新婚都怀不上,难道还指望老蚌生珠?”

话说到这里,就有点难听了。

俞大夫人笑着开口:“这子女也看缘分,说不准阿谦媳妇就是缘分未到。先开饭吧,留着话慢慢说,不然赏花的时候,看你们说什么!”

夫人们都笑了起来,于是开始用饭。

池妤瞥了眼专心用饭的池韫,心里直犯嘀咕。

她挑这个话头,明明是想说池韫好好一个官家小姐,跑去当神棍不像话,怎么大家的注意力就转到那位夫人身上了?

难道关键不是,池韫说大话要丢脸吗?

……

饭后,袁少夫人叫了池韫,避了人说话。

“我也不知道消息怎么传出去的,倒叫你跟着受累了。”她语带歉意,“那位潘少夫人,原就与我不合,只怕会努力帮忙宣扬。”

池韫却知道怎么回事。

这是俞大公子的功劳,而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袁少夫人不用觉得抱歉,这话本来就是我说的,人家并没有造谣。”

“可是,”袁少夫人不由自主摸了摸小腹,“我若是怀不上……”

“怎么会呢?花神签都让您抽中了,肯定心想事成。”

袁少夫人哑然。

她没把池韫的承诺当真,只是感谢她一言点醒自己,没想到这位池小姐,居然还是一副神棍口吻。

这不免让她意兴阑珊,觉得自己好心体谅,对方却不领情。

这样放大话,万一有人较真,岂不是被架在火上烤?

她到哪里弄个孩子去!

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呢?

池韫并不在意她想什么,看了眼周围,确定没人在听,才问:“袁少夫人,令妹与您关系好吗?”

袁少夫人点头:“我和阿荃感情一直很好,哪怕嫁了人,也经常走动。”

“令妹的夫家是……”

“他家姓曹,在光禄寺做典簿,至于我妹夫,还在备考。”

池韫点点头,小官吏家庭,与袁家差远了,若不是有袁少夫人这层关系,恐怕搭不上俞家。

袁少夫人听着不对,问道:“池小姐这么说,是在暗示什么?”

池韫笑道:“令妹身上,似乎有不宜孕事的东西。”

袁少夫人怔了一下,马上摇头:“这不可能!她自己才出嫁不久……”

池韫只道:“袁少夫人,既然你们已经搬出去住了,不妨多留一条路。令妹若是送来东西,不管是吃食衣物,最好都不要接。疏不间亲,这些话我本不当说,但,您也瞧见我妹妹是怎么对我的。姐妹两个字,可以情重千金,也可以弃若敝屣。”

说完,她低身施礼:“先告辞了。”

袁少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没有说话。

她想起了很多事。

当初议亲的时候,后来成婚的时候……

这怎么可能呢?

“姐姐!”季文荃的声音响起。

袁少夫人转过身,看到她笑吟吟地走近,说道:“姐姐,是不是那位池大小姐没领你的情?我先前就说了,哪有这样的事,她这是糊弄你呢!你就别多想了,赶紧和姐夫回去向袁伯母请罪吧。得罪了婆母,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085章 缘分啊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往灵山驶去。

车窗的帘子挂起,里头有人就着天光看书。

俞大公子的小厮坐在车夫旁边,一边嚼着果脯,一边跟里头说话。

“公子,夫人说了,行路的时候不要看书,眼睛会瞎的。”

俞慎之“唔”了一声,翻过一页。

小厮看他当耳旁风,偷偷做了个鬼脸。

现在不听,等会儿有你好受的!

果然,没一会儿,俞慎之皱起了眉头,捂着喉咙。

从京城到灵山,虽然有大道通行,可坐在车里总有些颠簸。

“公子,歇一会儿吧?”小厮递了水囊进去。

俞慎之终于勉为其难地放下卷宗,喝口水润润喉,闭上眼睛休息片刻。觉得舒服了点,又翻开来继续看。

小厮看不下去了。

“公子,您明明知道自己晕车,干嘛还要看?等会儿吐了怎么办?”

俞慎之道:“堆着好几个案子要核验,有问题得早早发回去,现在不看来不及。”

“那您还要来!”小厮忍不住,“不是说不来的吗?您信誓旦旦的样子,我可记着呢!哎哟!”

话才说完,脑袋被俞慎之扔了一水囊。

他家公子斜眼看过来:“家里的小厮多得很,你要不乐意,就换别人来。”

小厮立马露出谄媚的笑:“公子您开玩笑!家里小厮再多,能有小的这么贴心吗?”

“呵!”贴心?扎心才对吧!

知不知道什么叫看破不说破?真是没眼力劲。

小厮立马挪进车厢,决定将功赎罪:“公子,要不小的帮您念卷宗,您闭着眼睛思索就行,这样省点劲,好不好?”

这还像话。

俞慎之把卷宗扔给他,吩咐:“慢着些。”

“好咧!”

小厮磕磕绊绊的念书声中,马车到了灵山脚下。

“慢着。”就在车夫转道去园子的时候,俞慎之叫住了,“先去县衙。”

小厮摸了摸脑袋,不解:“公子,去县衙干什么?”

“巡查啊!”俞慎之面不改色,“你以为公子我来这里干什么的?”

小厮目瞪口呆:“您不是因为池大小姐……”

后面的话,在主子的瞪视下及时收住了。

俞慎之满意地收回视线,说:“我觉得这个案子,疑点重重,所以实地勘验一下,有问题吗?”

“……没有。”

他是公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喽!

刚刚还说案子太多了,这会儿就闲到实地勘验……

嗯,等会儿见过县里的官员,说完案子,天也黑了。

自家在灵山有园子,顺势住进去,理所应当,对吧?

这理由找得真够费心的……

俞慎之很满意。

他可不是因为母亲的威胁才来的哟!

只是凑巧下县衙公干,又凑巧天黑了,这才去住一晚。

他可没有打自己的脸。

等他进了县衙,通传入内,看到先一步站在那里的人,大吃一惊。

“楼四!你怎么在这里?”

难道他先一步得到消息?太平司的眼线有这么厉害吗?连俞家内部都有?不行不行,回去得查一查……

楼晏扬了扬手里的卷宗:“来查案。”

说罢,奇怪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刑部主侦查,大理寺负责核验。他下县衙很正常,十天八天总要跑一次,倒是俞慎之,一般不需要出京城,却突然跑到这里来。

“我……”俞慎之抱着卷宗张口结舌。

那些话,糊弄糊弄别人就算了,云里雾里说一通,县里的人也不敢怀疑上官,只会好好送他走。可楼四的话……

“我家公子来散心的!”小厮灵机一动,“正好手里有个案子,就在这里发生,顺便来看看。”

这理由找得不错,这小厮还是有点用的!

俞慎之顺势点头:“是啊!灵山的桃花开得好,最近有好多诗会。我路上带了案卷解闷,哪知道就是这里的案子,就来问一句。”

楼晏哦了一声,指了指:“你问县尉吧。”

然后拿了卷宗,到一旁细读去了。

灵山县尉一脸恭敬地过来施礼:“俞推丞,却不知道是哪个案子?”

俞慎之闷闷地道:“就是你们上个月报上来的,说是有人偷牛被发现,不小心打死人的那个。”

“哦,这个啊……”

县尉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俞慎之一边听,一边分心瞄着楼晏。

这小子,真的只是凑巧?不会吧?这么有缘分的吗?

那边楼晏看得专注,并没有理会他。

过了一会儿,高灿进来了:“大人,找到案发地点了。”

楼晏一合案卷,起身:“走!”

“哎!你们去哪!”俞慎之马上打断县尉,追问。

“查案。”楼晏瞥着他,“俞推丞要一起吗?”

他不叫俞大公子,叫俞推丞,大有讽刺的意思。毕竟刑部和大理寺并不统属,他在查案,俞慎之跟着,这就有点管过界了。

然而俞大公子的脸皮,又怎么会在乎?

他笑道:“难得来一趟,就遇到了楼兄,可见缘分啊!我早就听说楼兄断案了得,十分仰慕,可惜一直没机会合作。既然这回凑巧碰到了,楼兄可否让我学习学习?”

楼晏木然道:“大理寺最近挺闲啊!”

不然他怎么走哪儿都能碰到这家伙?

“不闲!”俞慎之一本正经,“我是百忙之中,抽空来一趟灵山,连这样都能遇到,可见我们缘分之深厚!”

“……”

“大人?”高灿催促。

楼晏便道:“俞大公子这么开口,我又怎么好拒绝?不过,这案子目前还是机密,请不要漏了口风。”

俞慎之郑重点头:“楼兄放心,道理我懂。”

出了县衙,几人弃车步行。

俞家主仆落在后头,小厮悄悄地问:“公子,我们不是去园子的吗?为什么莫名其妙来破案了?”

俞慎之抽了抽嘴角:“我怎么知道!”

他的初衷,只是不想如母亲的意,特意带了卷宗过来装作办案的样子,谁知遇到了楼四。

既然遇到了楼四,哪能不跟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小子古里古怪的,跟池大小姐有着说不清的关系,不搞清楚,怎么好……

等下,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他要把楼四当成敌人?

086章 一起去

灵山的桃林,从山脚一直蔓延到曲水边。

放眼望去,灿烂如霞,灼灼似火。

若是起得早,还有云雾弥漫,整座山笼罩在烟气里,恍如仙境。

京城人向来爱玩乐,现下正是春游的好时节,哪里会放过这样的景色。

哪怕没到休沐日,曲水边也是帷帐遍地,人潮熙熙。

倚云看得眼睛都快掉下来了,感叹:“原来灵山这么热闹啊!以前都没来过。”

二房当家,大夫人守寡,以前她哪有机会来。

池妤身边的丫鬟瞥过来一个不屑的眼神。

倚云心里冒火,被絮儿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习了几天箭,脾气也躁了?”絮儿压低声音,“别给小姐惹事。”

倚云压住火气,点点头:“我知道。”

换成以前,哪怕心里再火大,她也不敢露出来。

因为二房势大,会给主子添麻烦。

大概是跟着池韫这些日子,不但没吃过亏,还次次让别人吃亏,她便不像原来那么收敛了。

池韫也不大管,只要有理,脾气大些又怎么样?

没本事,才需要事事忍让。

“小姐,这边坐。”池妤的丫鬟挑衅完了,殷勤地将她扶到离俞家夫人最近的位置。

倚云心里直犯嘀咕。

二小姐还不死心啊!这是想讨好俞家夫人,看有没有机会继续结这门亲吧?

她不由想到临行前,和露说的话。

“你去了,多跟俞家人亲近,最好让俞大夫人对小姐改观。”

倚云当时还笑:“当然要多跟俞家人亲近了,这对小姐只有好处。可我怎么觉得,你后面那句话听着怪怪的?”

和露沉默了一会儿,才附耳将自己的想法悄悄说了。

倚云大吃一惊:“你疯了吗?小姐才跟俞二公子退了亲,怎么就敢肖想大公子?”

和露道:“哪里就是肖想了,我只叫你好好表现,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抓住。如果俞家没有这个意思,我们还能上赶着?”

倚云想想也是。和露比她细心,性子也稳重,几乎从不犯错。她这么说,肯定是真有苗头。

“再怎么样,也比跟那个楼大人好吧……”

其实倚云觉得,楼大人没什么不好。少年得志,这官位比二老爷三老爷还高呢,听说皇帝也很看重他。虽说身份尴尬了点,可小姐喜欢,比什么都强。

但和露说的也有道理,谁知道楼大人以后会不会出事,还是俞家稳当。

打定主意,她便留心那边的动静。

池妤的丫鬟拿出备好的点心,先给了自家夫人小姐,又递到俞大夫人面前。

“俞大夫人,这是桃花酥,我们小姐一大早起来做的,您尝尝。”

小小的桃花酥,形似桃花,五片花瓣侧边,露出紫红色的馅料,蕊心洒了黑芝麻做点缀。外皮酥脆,气味甜香,颜色也好看。

俞大夫人命丫鬟接过,笑着赞了一句:“池二小姐真是心灵手巧。”

二夫人红光满面,说道:“这丫头,就是喜欢整些有的没的。家里又不是没厨子,非要说厨子再好也不如自己用心。这不,我跟她父亲,都给喂胖了!”

俞大夫人含笑点头。

二夫人就等她夸一句有孝心,再接后面的话,哪知俞大夫人不上当,这话就卡在了喉咙里,不知道说不说好。

池韫这边也拿了小食出来,倚云先给了近旁的袁少夫人,还有几个孩子,才送到那边去。

“俞大夫人,这是我家小姐做的。”

奶白色的糕点,做成各种形状,有猫狗状的,也有鱼鸟状的,极是可爱,几个孩子喜欢得不行。

俞大夫人感到新奇,向这边看过来:“这是什么?我倒从未见过。”

“就是奶糕,不过改了个样子。”池韫笑道,“也不是我做的,不过提了一嘴,身边的丫头就给做出来了。”

俞大夫人取了一块放进嘴里,点点头:“奶香浓郁,却又不会太甜,给孩子吃正好。”她笑道,“能想到就不容易了,家里自有下仆,哪需要亲自动手。”

几位夫人应和,一片和乐融融。

反倒弄得二夫人脸色不佳。

她才夸了池妤的厨艺,叫俞大夫人说一句心灵手巧,那边池韫就说糕点是丫头做的,这不是把她的阿妤跟丫头对比吗?

这小贱人,之前真是小瞧了她的段位!

炫厨艺失败,池妤只能老老实实听夫人们说话。

池韫则摸了本书出来看,时而跟旁边的袁少夫人说两句,十分闲适。

不多时,俞慕之拖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过来,喊道:“母亲,我要去诗会,先把他们送回来了。”

他额上带着薄汗,运动后脸颊红润,越发显得眉目俊秀,英气勃发。

池妤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几位夫人都笑了起来。

俞五夫人戳穿他:“你哪是要去诗会,不想带孩子才是真的!”

俞大夫人也道:“先前非要跟来玩耍,叫你照应弟妹们,满口应承,怎么,现在后悔了?”

俞慕之尴尬,嘟囔道:“我这不是照应了吗?”

俞五夫人笑过了,给他解围:“少年心性,哪里坐得住。叫他去吧,孩子们自有下仆看着。”

俞大夫人便不与为难了,摆摆手:“走走走,别耽误我们赏花!”

俞慕之喜笑颜开,躬身谢过。

他还没走,池妤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母亲,听说灵山最近好多诗会,有不少名士都来了,我能不能也去听听?”

二夫人马上道:“这当然好。不过出入的都是男子,你把帽子带好了,不要叫人冲撞了。”

“是。”

二夫人抬头笑道:“俞二公子,能否请你照看一下阿妤?我们两家世交,你就跟阿妤的哥哥一样。”

俞慕之不乐意。

他不想当孩子头,就是要自己去玩啊!

可人家都这么说了,又不好拒绝,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给母亲。

俞大夫人就笑道:“那就让阿敏一起去吧,还有池大小姐,叫你们几个小姑娘,陪着我们聊天,怪无趣的。二郎,你是当哥哥的,可要照应好了。”

阿敏是俞三夫人的女儿,听得这话,起身恭应一声。

俞慕之不是很满意,但池妤有人作伴,就不用他多应付了。

“知道了,母亲。”

087章 祖传好奇心

池韫其实不大想去。

诗会,她见得多了。

真正的好诗没几首,大多是一群半桶水的家伙想扬名。

而且,她的爱好向来在旁门左道上面,诗词一般般。

但是俞大夫人发话,也只能给个面子。

天气转暖,再戴幂篱就有些热了。

何况春游时节,各家女眷出动,本就姹紫嫣红,各展风姿。

池韫与俞敏都没戴,只拿了扇子遮挡容颜。池妤原本想戴个帷帽的,干脆也取了。

俞慕之苦着脸,领着她们往凉亭、露台等诗会举办地过去,路上还得应付池妤层出不穷的问题。

他频频给妹妹使眼色,希望俞敏能给他解围。

然而俞敏视而不见,反落在后面,跟池韫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池妤见状,越发觉得有戏,缠得俞慕之更紧。

“桃花诗里,我最喜欢白乐天那首。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就像这灵山,现下刚刚四月,正好桃花怒放,美不胜收。俞二公子,你觉得呢?”

俞慕之一个头两个头,含含糊糊地应付:“还行吧……”

“那你喜欢哪一个呢?诗仙?诗圣?或者喜欢词?”

“我……”

后面,俞敏慢悠悠道:“知道什么叫马屁拍在马腿上吗?”

池韫瞅了她一眼,却听她幸灾乐祸地接下去:“我二哥,最讨厌诗词,因为他作的诗,总是被我大伯批评没灵气。”

池韫忍不住笑了。

她也是。

祖父说,作诗最讲究天分,需要对事物有着洞察入微的体会。仅仅聪明不管用,它考验的是审美。所以,她作的诗虽然很标准,挑不出错处,却无法让人心驰神往。

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作过诗了。

不能做到最好,是一件让人讨厌的事。

她不喜欢那种把握不住的感觉。

收回心思,她道:“俞四小姐,那是我二妹。”

就这样在她面前说池妤的坏话,不好吧?

俞敏淡淡道:“我又不是没眼睛,你们姐妹俩摆明了不和。”

“……”

俞敏奇怪地看着她:“你好像对我二哥没什么想法?”

池韫随口:“婚都退了,还能有什么想法?如果有想法,当时就不会退了。”

“难道不是骑虎难下吗?”

这就有点咄咄逼人了,池韫反问:“俞四小姐很关心这件事?”

俞敏痛快地点头:“是啊!我还以为,会是你二妹嫁进我家,没想到竟然退婚了。干脆利落,一点也不像原来那个不通人情的池大小姐。老实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如果不是一开始摆出那个蠢样,你那二婶娘肯定会提防你。”

看她满脸兴致勃勃,池韫很想笑。

俞家祖传好奇心,连俞四小姐也是如此。

“我想过了,你当时的处境,还真是这样处理最好。虽然婚是退了,可大伯母对你印象大好,所以,你才能站在这里,成为我俞家的座上宾。置之死地而后生,很厉害啊!”

“……”池韫诚恳地回答,“我没想那么多,退婚就是真退婚了。此番俞大夫人来请,我自己都很惊讶。”

“是吗?”俞敏不相信,“不能这么简单吧?我听过的故事里……”

她及时收住,池韫却发现了端倪。

这俞家兄妹怎么回事?俞二公子满脑子都是玄妙奇幻,什么彩蝶妖王的,而俞四小姐专注在内宅纷争上面,姐妹争婚之类的……

他们兄妹搭档,可以撑起一家书坊了吧?

池韫认真考虑了一下,与他们合伙开一家书坊如何?

“原来你真的想退婚啊?为什么呢?我二哥不好吗?”俞敏困惑。

妹子,你刚刚才笑话过你二哥……

“我要守孝啊!”池韫一本正经,“何况,修道很有意思的,比嫁人有意思多了。”

“……是吗?”

“要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多公主出家呢?”

“唔……”俞四小姐陷入沉思。

打发了好奇心重的小姑娘,池韫往凉亭里一坐,听别人念诗去了。

……

“楼四,到了没啊?”俞慎之爬坡爬得心累,喊道。

楼晏与高灿等人,在斜坡一堆乱石间转来转去,头也不回:“俞大公子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

俞慎之倔劲上来了:“我没有累!就是问问!”

然后咬着牙跟着一块转。

小厮看了心疼:“公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您看他们穿得多利落,咱们这样……”

楼晏那是有准备地外出公干,穿得轻薄灵便。而俞慎之,宽袍大袖的,在乱石灌木间走动,时不时就被刮去一块布……

“不行,他没说回,我怎么能认输!”

小厮很无奈:“人家又没跟您比,哪来的认输?”

“反正不行!”

小厮没办法,只能撕自己身上的布条:“公子你把袖子绑上,好歹可以少刮一点。”

俞慎之很欣慰,拍了拍他的头:“还算有点用,没白疼你。”

小厮立刻期待地看着他:“那涨点工钱?”

俞慎之毫不留情掐灭他的小火苗:“大白天的,别做梦了。”

“……”小厮嘟囔,“就嘴上白说说啊!”

“总比白说也没有好吧?”

也是。

那边传来高灿的声音:“大人,您看这边!”

俞慎之来精神了,挣扎着奔过去:“哪里哪里?什么东西?”

楼晏蹲下身,翻看那几块石头,止面有着斑驳的血迹。

“案发地点就是这里。”他左右看看,“周围都是什么人家?”

高灿翻开文书,禀道:“大人,这附近都是栽桃的农户。”

“农户……”楼晏皱了皱眉,似乎遇到难点。

俞慎之忍不住问:“到底什么案子,给我看看,集思广议,说不定能给你们出出主意呢?”

高灿的目光投向楼晏。

案子还在查,细节都是机密,如果在衙门里,有人来问,高灿会毫不犹豫拒绝。可大人允许这位俞推丞跟着,是不是就有这个意思呢?

楼晏无声叹了口气,说:“给他看吧。”

高灿应了一声,将卷宗递了过去。

俞慎之立时展开细看,越看越是震惊。

“不是吧?天子脚下,死了这么多读书人,居然十几年无人知晓?”

088章 想说蠢就说

池韫一边吃着奶糕,一边听旁边几个书生争论。

争的是“微风x细柳,淡月x梅花”,这中间填的应该是什么字。

他们谈得热烈,甚至连附近修整桃树的花农,都驻足聆听。

这让他们暗暗得意。

连花农这样的底层小民,都被内容吸引,可见谈得精彩。

其中一个道:“自然是微风摇细柳,淡月映梅花。”

立时有人赞同:“这个摇字用得好,前者动,后者静,动静得宜,相映成趣。”

也有书生大摇其头:“崔兄填的这两个字,只能说是不功不过,平平无奇,未免缺乏美感。”

崔书生不服气:“莫非盛兄有更好的主意?”

盛书生说:“我看不如用舞字,微风舞细柳。至于后一句,就用隐字,淡月隐梅花。”

众人将这句诗在心里念了几遍,果然比上面那个更添美感,纷纷赞道:“好!舞字十分精髓,以人写物,一听便想到美人起舞的袅袅之姿。”

“这隐字用得更妙,月色皎洁,连梅花都隐于其中。妙极!妙极!”

众人意见达成一致,那崔书生念了两遍,也甘拜下风。

——哪怕自己写不出精彩的诗句,总是会鉴赏的。

俞敏见池韫摇了摇头,便问:“你觉得不好?”

池韫刚要开口,那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几位公子,这舞和隐两个字,也不是太好吧?”

诗会有意思的就是争论。

文无第一,再好的文章都有人不认可。

众人兴致勃勃,向发声之人看过去。

下一刻,却是鸦雀无声。

说话的,是那个旁听的花农。

片刻后,说出“微风舞细柳,淡月隐梅花”的盛书生不咸不淡地说:“原来现在的花农,都会作诗了吗?灵山县果然是天子脚下,文风大盛啊!”

旁人就没这么客气了,说道:“怕是听了几次诗会,就以为自己会作诗了吧?”

这花农身上褐衣,脚下草鞋,一张脸晒得焦黄,皱纹遍布,刚刚在干活,还沾了泥土,开口谈诗论词,不免让这些书生觉得好笑。

读书要是这么容易,读书人哪来这么高的地位。

“几位公子……”

他还没说完,就被人截断了:“这位老丈,你还是给桃树松土去吧!”

“我……”

“就是!你便是听得多了,也未必能明白其中的意思,这作诗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连接受到嘲讽,花农心中生怒,说道:“公子们也不怎么会作诗,难怪只会欣赏这句!”

前面还只是冷言冷语,花农这么说,这些书生们也不客气了。

“我们不会作诗,你会吗?”

“地里刨食的泥腿子,也想教训我们?”

“走走走!别打扰我们的诗会!”

有人想将他推开,可花农日日地里干活,力气又岂是书生可比。这一推,花农没动,倒是自己站不住,往后跌了两步。

此人脸上挂不上,干脆恶人先告状,先嚷了起来:“怎么,你还动手?”

书生们围上去:“好大的胆子!我等有功名在身,岂是你这小民可以冒犯的。”

“说不过就动手,真是刁民!”

俞敏忿忿道:“这些书生怎么回事?便是人家说得不好,也不用这样凶神恶煞吧?”

池韫眉头大皱,却听耳边一声大喝:“你们干什么?”

抬头一看,是俞慕之。

俞慕之上前扯开这些书生,怒道:“亏你们还是圣人门生,读了那么多年书,就会欺负小民?圣人言,有教无类。花农怎么了?说得不好可以教,说都没说就嘲笑别人。就你们这样,还指望以后教化一方,为民做主?趁早拿根裤带吊死,省得以后当了官祸害百姓!”

池韫哑然。

当初醉太平挺身而出,就知道这俞二公子颇有正义感,不想这次又进化了。上次让楼晏说得哑口无言,这次以一对多,却戳得又毒又准。

读书,不就是为了当官么?官都没当上,就先欺负百姓了?

书生们先是一静,随即反应过来,不服:“兄台怎能信口污蔑?我们好好的诗会被打断,都没找他的麻烦,只叫他走,有什么问题?”

“看你穿得体体面面的,怎么也不讲道理?”

“是他说不过便动手,你倒来指责我们?”

俞慕之冷笑:“一个个人模人样的,倒跟没长眼睛似的。是他先动手的吗?明明是你要推人家,却因为体弱险些跌倒!年纪轻轻的,却不如一个老人家力壮,平时是不是没练骑射?君子六艺都不学好,教训起别人倒是理直气壮!”

“你……”

俞敏掩了面,向池韫致歉:“我这二哥,向来冲动,让你见笑了。”

池韫却道:“二公子心如赤子,真挚纯善,有什么好笑的?该感佩才是。”

俞敏默了默,问:“你真这么想?”

池韫也安静了一会儿,回她:“心是好的,只是有点没章法。”

俞敏笑出声来:“你想说他蠢就说吧,我也觉得挺蠢的。”

堂堂俞二公子,要跟人吵架,哪用得着亲自下场。拉拉扯扯的,平白弱了气势。

她们俩安坐如山,饶有兴致地看热闹。

池妤倒是急得不行,恨不得冲进去拉开他们,免得俞慕之跟人打起来。

当然,俞二公子还没冲动到这地步,争了几句,便让人带那花农离开凉亭。

池韫和俞敏跟上去,听他安慰那花农:“老人家别理会他们,安生回家去吧!”

花农抬起焦黄的脸,却问他:“公子也觉得那句诗好吗?”

俞慕之没想到这会儿,他惦记的还是这个,有点发愣:“呃……”

“微风舞细柳,淡月隐梅花。公子也觉得这样好?”

俞慕之想了想,委婉地说:“对比才能看出好坏,这句确实比上句好。”

“那公子以为,可有更好的?”

俞慕之的技能就没点在作诗这一项上,搜索枯肠也想不出更好的,只能摇摇头。

花农仿佛很失望,又问道:“多谢公子援手,不知公子大名?”

俞慕之摆手说不用,这花农却很坚持,最后还是池妤语带骄傲地说了:“这是太师府俞家的二公子,名慕之。”

花农抬起混浊的眼睛,盯着他重复:“太师府,俞家?”

089章 原来都在

天芳正文卷089章原来都在“俞大公子,在找到尸体之前,只能说是失踪。”高灿纠正。

“好好好,失踪。”俞慎之从善如流,“我说呢,灵山县的案子怎么会交到太平司。”

进大理寺这几年,俞慎之见过的案子不少,卷宗上写的这个,绝对能列在大案之列。

事情要从数天前说起。

灵山桃花陆续盛开,此景引得京城人士纷至沓来。

山下城镇客栈爆满,不少人只能租住在附近的农户。

有天半夜,一位寄住在农家的观光客起夜。

因是小解,那人随意走到路边,听到了草丛里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他误以为撞见有人偷情,怀着不可描述的心思,悄悄偷看……

结果看到有人拖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前行。

他惨叫出声,待得同伴出来查看,那人已经扔下尸体跑了。

灵山县衙经过勘查,抓了一位附近的农户,便结了案。

案卷交到刑部,被楼晏抽了出来。

“灵山历来是游玩之地,县令怕这件事传出去,引起游客的恐慌,便草草结案。其实这案子,根本没有可信的证据,故而大人命我等下来核查。”高灿说道。

“这一核查,就查出问题了?”俞慎之饶有兴致。

“是。现场遗留了一把扇子,经过查证,这扇子属于另一位失踪者。这位失踪者是去年失踪的,家人一直找不到他的行踪。故而大人断定,死者不止一人。其后我等查找了近年的失踪人口……”

俞慎之看完卷宗,问道:“楼兄,你这断定是不是有点草率?连尸体都没见到,就认定这些失踪者全是受害者?”

楼晏冷冷道:“你看我哪里断定了?”

“呃……”好吧,卷宗上只是写了可疑。

但这意思很明确,他就是认定这些失踪者全都遇害,才会亲自下来查案啊!

俞慎之觉得楼晏的脑洞有点大。

“时间跨度十几年,涉及到的大多是青年男子,而且都是读书人。楼兄,你为何认定这些人的失踪,跟这案子有关?一般连续受害的都是女性,以青壮年男子为下手对象的,极其少见。”

大多数犯案者,会对弱小的对象下手。青年男子恰恰是力气最壮的,而读书人又是地位最高的。

楼晏看着石头上的血迹,回答他:“一般失踪者以女性幼童为多,他们是拐子的下手目标。我将失踪名单上,可以查找去向的剔除了,剩下的便是这些青年男子。他们都是来灵山游玩的,既没有与人结仇,又不曾去过危险的所在,特征非常明显。”

俞慎之若有所思。

无缘无故地失踪,又可以总结出明显的特征,成为受害者可能性大大增加了。

楼晏这么假设,并不是没有依据。

“但还是要找到尸体啊!”俞慎之说,“没有尸体,你这只是一个猜想。”

楼晏抬头看他:“不然你以为我来干什么?”

“……”俞慎之想甩他一巴掌,更想甩自己一巴掌。

这人说话怎么总是带刺?说一句“所以我亲自来查”这么难吗?非要反问一下,知不知道这种反问句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自己也是,知道楼四是什么人,还要送脸过去给人打。

还好他脾气好,不然跟这种人怎么相处?

俞大公子完成了自我安慰,甚至有一点飘飘然。

他果然是个善良体贴的人。

那边楼晏吩咐下去:“召集人手,以此为中心,展开搜查。”

“是。”

接下来是高灿的事了,于是几人回县衙等消息。

俞慎之心事重重。

他今晚当然住自家园子,可楼晏怎么办呢?

这样遇上了,不邀请他不好吧?

可邀请他的话,池大小姐还在自家园子里呢!

正在左右为难,身边的小厮喊了起来:“公子,你看,那不是二公子吗?”

俞慎之一抬头……

得了,不用纠结了。

送走花农,俞敏表示想喝冰水,俞慕之便带着她们去了集市。

正在铺子前讨论,忽然听得声音。

“二公子!四小姐!”

俞慕之扭头,看到不远处冲他们挥手的小厮,然后看到了俞慎之和楼晏。

“啊,大哥!”

池韫愣了下。这大概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大哥,你怎么在这?”俞慕之高兴地问。

“来县衙办点事。”俞慎之说,然后瞅了眼池韫,面带惊讶,“池家小姐也在啊!”

池韫向他们施礼。

俞敏回答:“大伯母邀池家夫人来游玩。”

俞慎之笑道:“原来是这样。你们是要喝饮子?走!大哥请你们喝!”

“好啊好啊!”不用出钱,俞慕之可高兴了,“我要什锦冰酪,有荔枝的那种!”

俞慎之敲了他的脑袋:“你倒是会享受,专挑贵的点。”

俞慕之不以为然:“大哥你有俸禄嘛!不像我,就靠那点月钱过日子,母亲说我上个月花得多,这个月还扣了一半。”

“行行行,想喝什么喝什么。”

小厮很有眼色,已经进去要了位置。

六人入内,各自安坐。

“大哥你今晚不回去了吗?”俞慕之率先问,“那跟我们住园子?”

俞慎之唔了一声,矜持地说:“现在回去也不晚,入夜刚好进城。”

俞慕之道:“何必这么赶?照我说,后天就休沐了,大哥你不如调个班,留下来玩两天。”

俞慎之意动,却又做出犹豫的样子:“这不好吧?”

然后瞅到楼晏,一个激灵,忙问:“楼兄,你什么时候回去?”

楼晏淡淡道:“目前手头就这桩案子。”

所以,他要查出头绪才回。

换句话说,肯定要留好几天。

俞慎之马上道:“那我陪你吧,我手头也没几桩案子了。”

正在点菜的小厮默默翻个白眼。

之前也不知道是谁,明明晕车,路上还埋头看卷宗,就怕事情做不完。

在这里耽搁好几天,回去又得熬夜了。

楼晏点点头:“也好。”

俞慎之心满意足,心道,自己真是个善良体贴的人啊,明明那么忙,还愿意帮楼四办案。

冷不丁楼晏问了句:“方才在县衙,俞大公子不是说来散心的吗?”

“呃……”

090章 羊肉饼与米糕

有了大哥撑腰的俞慕之,像一条见了主人的小奶狗,肆无忌惮地撒欢。

把铺子里贵价的小食全都点了一遍,还意犹未尽。

俞慎之警告他:“行了啊!都吃完了才准回去。”

——人生错觉之一,饿肚子的时候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俞慕之不以为然,继续点单。

等四方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碟子,他才惊觉,确实点多了……

俞慎之阴森森地笑:“刚才说过了,吃完才准回去,谁点的谁吃!”

最后还是没吃完,俞慎之看天色晚了,放了他一马。

饶是如此,俞慕之仍然撑得脸色发青。

回去的路上,俞敏和池妤担心地围着他。

俞慎之匆忙跟楼晏说了一句:“相请不如偶遇,现下客栈都住满了,县衙又简陋,不如楼兄到我家园子将就两天?”

楼晏神色自若:“那就打扰了。”

俞慎之在心里呸了一句。以前跟他说话,总不爱搭理,这会儿倒是自觉。

到底心疼弟弟,先顾着俞慕之去了。

池韫和楼晏落在后面。

两人有几日没见了,楼晏沉默了一阵,终于找到话题开口:“你怎么来灵山了?”

池韫回道:“俞大夫人邀请我来游玩。”

楼晏皱了皱眉:“俞家这是做什么?”

“或许是感谢我主动退亲吧。”池韫漫不经心。

楼晏没再说话。

池韫扭头看他,笑问:“怎么,楼大人有推论了?”

楼晏缓缓道:“俞大公子来得奇怪,他在我面前说散心来的,却告诉俞二公子来县衙办事,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既不像来散心,也不像来办事。再结合俞家夫人的作派,这其中必有缘故。

楼晏再问:“俞夫人邀请的对象,可都是年龄相当的小姐?”

池韫听出他的意思,摇头:“没有。除了我和二妹,便只有俞四小姐。其他年纪都太小了,还是孩子。”

这就没可能了。池韫刚跟俞二公子退了亲,而池妤俞家摆明了看不上。

那是为了什么?

楼晏还在沉思,忽然听池韫道:“手。”

他没多想,直觉伸出手。

温热的触感拉回他的神智,低头一看,却是一个装着食物的纸包。

“你刚才都没怎么吃,先垫垫肚子吧。”

“……”楼晏打开纸包,发现是个肉饼,“你什么时候买的?”

“就刚才,你们等着会钞的时候。”池韫笑眯眯,“是羊肉饼,我记得有人给它写过诗,味道应该不会差。”

楼晏沉默片刻,抬手放进嘴里。

饼皮劲道酥脆,羊肉浸饱了汤汁,一咬下去,肉汁与面皮在口腔里相逢,前者咸香可口,后者甘甜回味。

他忽然想起相似的情形。

在桑海时,有一次去镇上看戏,恰巧遇到戏台失火,他们站在镇外等人来接。

太子和宜安王被人团团围着,嘘寒问暖。

楼晏就和她站在外围。

那时也是初春,夜风很凉,她鼻子冻得发红。

他悄悄拿了一块米糕给她。

那块米糕他一直捂着,还是温热的。

“好不好吃?”

“嗯。”

世家养成的礼仪,楼晏从来不会边走边吃。但是他现在不但做了,而且还把整块饼都吃完了。

“你来灵山公干?是有案子吗?”

“是。”楼晏一边擦手,一边回道,“前些天,有游客被杀了,县令捂得紧,没有传出去。你们出去游玩,最好不要落单。”

虽然他推测,对方的目标是青年男子,可万一呢?

“好。”

略问了几句案情,俞家的园子到了。

俞慕之的小厮伸着脖子在门口等,看到他们过来,松了口气。

“公子怎么才回来?夫人都要派人出去找了。”

俞慎之让他扶俞慕之回去,自己领着人去见母亲。

看到他们,俞大夫人神色如常。

待楼晏等人离开,只剩下母子二人,才伸手戳了下俞慎之的额头,取笑:“你赶得倒急,我还以为,最早也得明天了。”

俞慎之一本正经:“母亲说什么呢?我来灵山公干,恰巧遇到老二,这才知道的。”

俞大夫人看着他冷笑:“那我叫浮舟来问?”

“……”

“还跟母亲玩心眼!”俞大夫人嘲笑,“不记得谁当家了?你的小厮车夫,全都是我的人!”

俞慎之放弃治疗:“您是长辈您说了算。”

俞大夫人便问:“那你老实说,跟池大小姐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啊!”俞慎之喊冤,“她是老二的前未婚妻,我再丧心病狂,也不能干这种事吧?今天之前,也就见过两回。”

“我有说过你干什么事吗?”俞大夫人笑眯眯地点着他,“俞推丞,你这是不打自招啊!”

俞慎之摊手:“您先给我定了罪,再以此推论,当然处处可疑。”

“行吧。”俞大夫人点点头,表示接受他的辩解,“既然你跟她没什么,那就好办了。”

俞慎之警觉:“您想干什么?”

俞大夫人道:“为娘见了真人,觉得池大小姐挺不错的,决定给她保个媒。你七堂舅家的表弟,跟她年龄相当……”

“母亲!”

俞大夫人斜睨着他。

俞慎之认输:“好好好,您想知道什么?”

“老实了?”

俞慎之只能点头。

俞大夫人满意:“那就从实招来。”

“……”俞慎之道,“跟孩儿回来的这个,您知道是谁吧?”

“当然。”俞大夫人眉头微蹙,口吻转为告诫,“不是母亲干涉你交友,只是这楼四处境复杂,若是过于深交,怕你难以脱身。”

“我知道,其实他没当我是朋友。”俞慎之自嘲地笑了笑,说,“清明那天,我第一次见到池大小姐,发觉她和楼四关系非比寻常,这才颇多关注。”

“是吗?”俞大夫人皱了眉,“她这样做,可不大明智。”

“母亲您也觉得奇怪,是吧?这池大小姐才回的京,怎么会跟楼四扯上关系?如果他们早就认识,那先前她闹着不退婚,又是怎么回事?孩儿就是想搞清楚……”

……

说了一会儿话,俞大夫人道:“你也累了,先去歇着吧。”

俞慎之松了口气,告退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俞大夫人呸了一声,自言自语:“信你才有鬼!”

091章 各怀心思

池妤一回去,二夫人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你和俞二公子相处得如何?”

“还可以。”想到白天,池妤忍不住嘴角上扬。

她就知道,二公子对她还是不同的。

今天出去玩,他就没跟那小贱人说过一句话,全程都跟她聊天!

二夫人细细听她说了情形,笑得合不拢嘴:“这就对了!咱们还要在灵山留几日的,你好好跟二公子相处。”

“知道了,母亲!”

另一边,俞大夫人问:“老二那边没出事吧?”

老嬷嬷回道:“没事,奴婢叫人远远跟着。虽然池二小姐一直找二公子聊天,但二公子没怎么理会。”

俞大夫人点点头,想想又笑:“这婚事上,反倒老二让我比较放心,真是想不到。”

老嬷嬷笑道:“大公子便是个孙猴儿,不也没逃过夫人的手掌心?叫他来他就真来了,夫人算得准准的!”

俞大夫人哼了声,得意地摇着扇子:“他还装!找借口都要来,可见真动了心思。装就装吧,旁的事,我这当母亲的来成全好了。”

老嬷嬷含笑:“夫人疼大公子。”

“谁叫我是他娘呢?”俞大夫人想想又皱眉,“我倒是拿不准池大小姐的态度,看她的样子,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

老嬷嬷道:“奴婢倒不这么觉得,她那丫头分明在讨好夫人,想必还是有一两分心思的,只是知道分寸。”

俞大夫人回想了一下,点点头。

“倒也是。”她舒了口气,“那我就放心撮合了。”

第二日,楼晏一大早就去县衙了。

俞慎之想跟,却被母亲叫住。

“又不是你的差事,跟着忙活什么?既然来了,就帮母亲招待客人吧。”

俞慎之只能留下。

池妤不放过一切机会,想跟俞慕之培养感情。

俞大夫人想叫俞慎之跟池韫相处,看能不能培养点苗头出来。

一群年轻男女,各怀心思,结伴出游。

……

楼晏到了县衙,小厮寒灯已经等在那里了。

“公子,这是您要的卷宗,小的找来了。”

楼晏点点头,一卷卷翻看起来。

“总计十四个人,失踪间隔短则月余,长则两三年。失踪的情况一致,都是到灵山游玩,就此失去踪迹……”

楼晏问:“这么多人失踪,为何之前没有查证?”

县尉答得小心翼翼:“大人不知,灵山游客极多,一年四季不绝。人不见了说不准是回乡了,不一定就是失踪。至于您的这份名录,是京城那边报的案,并没有交给我们处理。”

楼晏翻看了一下,确实如此。

要说京城每年失踪的人口,那就不止这个数了。

要不是他总结出这个特征,很难一个个去查证。

罢了,现在追究没有意义,先确认遇害再说。

“高灿呢?”

“高先生一大早就去搜查了。”

“走。”

“是。”

……

俞慎之向来不耐烦诗会。

他来往的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才子,哪里受得了这些人半桶水晃荡。

俞慕之便提议:“那我们去留声壁?”

留声壁,取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之意。

它是一整面光滑平整的石壁,十分适合提字。

来灵山游玩的文人,没有不去看的。久而久之,上面留了不少诗词,既有前代大儒,也有当代才子。

“行吧。”他无可无不可。

于是一群少年男女,说笑着去了留声壁。

池妤自然缠紧了俞慕之,俞慕之吃了昨天的教训,死抓着俞敏不放。

俞慎之看了好笑,说道:“看不出来,老二还挺受欢迎的。”

池韫道:“那是,我回京的时候,听说俞二公子风度翩翩,是京中有名的贵公子。”

“是吗?”俞慎之还真没注意过,好奇地问,“那我呢?”

池韫瞅了他一眼,慢吞吞道:“俞大公子,自然也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了……”

等俞慎之露出笑容,她接下去:“……就是一大把年纪,既不成婚,也不订亲,可能有什么毛病。”

俞慎之的笑容僵住了。

好一会儿,他尴尬地摸摸鼻子:“我也没那么老吧?至于吗?”

池韫笑道:“俞大公子当然不老,可谁叫你少年得志呢?十九岁就高中探花,竟然完全没有趁着年少多风流的意思,不合情理啊!”

俞慎之道:“什么叫年少风流?沉醉温柔乡吗?那也不见得有意思吧?”

“看,问题来了吧?”池韫笑眯眯,“别人就都觉得可有意思了,你觉得没意思,可见不正常的人是你。”

“……”逻辑严密,无法反驳!

俞慎之只能强辩:“那楼四更不正常!他还比我大一岁!”

池韫奇道:“俞大公子,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

“你特别在乎楼大人,什么都想扯上他。难道……”

俞慎之立刻想到俞大夫人先前说的话,马上反驳:“我不可能对楼四有非分之想!我很正常,不喜欢男人!”

池韫哈哈笑了起来,神情耐人寻味:“其实我想说,你对他是不是有点瑜亮情结,怎么你就想到这方面去了?莫非心里一直惦记着?”

“……”俞慎之觉得自己摔进了一个大坑,一脸的血。

两人一边看壁上题字,一边胡说八道,时间过得飞快。

正说着,前边忽然传来俞敏慌乱的喊声:“大哥,大哥!”

俞慎之快步走过去:“怎么了?”

“二哥不见了。”俞敏急得眼睛都红了。

俞慎之怔了一下。

刚才他们在亭子里歇息,这会儿只看到池妤和俞敏,不见俞慕之。

“怎么回事?”

“是、是我……”池妤期期艾艾,“我的帕子掉下去了,俞二公子说要帮我去捡,一直没回来,刚才我们喊了,也没人应。”

下面是一条山谷,但并不陡峭,有小路可以下去。

俞慎之冷静地说:“别急,先叫人下去看看。”

他转头四顾,然后朝一对中年夫妇招手。

那对中年夫妇露出犹豫的神情。

俞慎之喝道:“还装呢!快点下去找人!”

听他这么说,两人才过来听命:“是,大公子。”

俞敏呆了下,说道:“这是我们家的?”

俞慎之懒得回答。

这边叫他出来游玩,那边安排人跟着监视,不知道母亲大人脑子里都装些什么。

092章 倒霉蛋

高灿满头大汗,过来禀报“大人,我们找遍了,还是没发现。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陪着过来的县令小心说道“大人,既然找不到埋尸处,是不是有可能没死?”

先前那案子就是他断的,不但发了回来,还惊动了刑部,假如证实是他断错了案子,明年的考核定然泡汤。如果再加上这桩旧案,得了,今年都熬不过去,怕是直接就给捋下来。

楼晏却不为所动,吩咐“再查。”

县令见他如此,心里不免嘀咕。

这位楼郎中,果然如传闻一般我行我素,单凭一把扇子,就认定近年的失踪者也是被杀了。灵山每年来玩的人那么多,谁没丢过东西?指不定那把扇子,只是那位失踪者不小心丢了呢?

楼晏站在山坡上,默默地思索。

如今正是游玩的季节,灵山游客极多,凶手拖着尸体,不可能走很远。

所以,埋尸地点应该很近……

他抬起头,看到漫山遍野的桃树,心中一动。

“高灿!”

“属下在。”

“附近都是栽桃的农户?”

“是。”

“最近有没有新栽的桃树?”

“这……”高灿明白过来了,“属下马上去找!”

有了目标,很快高灿过来回禀“南坡的桃树是新栽的。”

“走。”

南坡的桃树打理得很好。

桃花开得灿烂,朵朵怒放。

只是站在桃林里,总觉得鼻端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楼晏转头问“这片桃林,是什么时候栽的?”

县令忙命人去找里长。

不多时,里长过来禀报“回大人,这片桃林陆续栽了好几年了,最早的大概七八年前,这几棵是今年才种的。”

楼晏点点头,吩咐高灿“挖!这些桃树,挖到树根的位置。”

高灿大声应是。

县令干笑“大人莫不是觉得,往年的失踪者,都被埋尸于此吧?这怎么可能呢?”

楼晏道“这里有一股味道。”

县令愣了下“大人说的是……花香?”

楼晏摇头。

“是臭味,就藏在这些花香里。”

县令根本不信。

花开得这么茂盛,除了花香,根本闻不到别的啊!

这位楼大人,也太刚愎自用了吧?找不到埋尸处,就编出什么臭味来。哪里有?他怎么闻不到。

第一棵桃树被挖开,下面空空如也。

然后是第二棵,第三棵……

县令脸上的表情逐渐转为不屑。

毛头小子办事就是不可靠。说他没有证据胡乱定案,自己不也是仅凭猜想,劳师动众?

这好好一片桃林,打理起来多不容易,被他这么了一挖,又得多折腾个把月了。

行,挖就挖吧!以为他只是个县令,可以随便欺负吗?他官位虽然不高,可也有座师同年的好不好?

没有结果,就去京城告上一状……

连续挖了五六棵,都没有任何发现,高灿抹着汗过来请示“大人,都要挖吗?”

这片桃林太大了,十几个差役,三个一组,得挖到什么时候?

楼晏看了看卷宗,而后问里长“哪些树是前年种的?”

里长回想了一下,再依据树的大小判断,圈定大致的范围。

楼晏命人从这些树上,各折了一根枝条,一根根闻过去。

县令看得想笑。

他这是干什么?花香已经这么浓郁,难道还能闻出尸臭味来?

真是莫名所以。

那边楼晏反复确认,找出三根“挖这三棵树。”

“是!”

高灿坚信不疑,带着差役们干活。

第一棵,仍然没有。

第二棵……

“有东西!”差役一铲子下去,撞上了硬物,扒开一瞧,喊了起来,“好像是骨头!”

县令脸色一僵。

不会吧?真有尸体?

众人围了过去,高灿亲自扒开浮土,果然是一只已经露出白骨的手!

县令抬头,三棵桃树挨得近,找到尸体的这棵,正好位于中间。

所以,他真的从花香里辨出了尸臭味?

这什么鼻子!

然而,找到白骨只是开始。

差役们挖出第一具尸骨,发现下面还有,只得把三棵树都刨出来,一点点往下挖。

随着桃树下的世界,逐渐展露出可怖真容,众人脸色越来越青。

三具尸体,头脚重叠,深埋于树下。

高灿蹲下身,仔细察看特征“骨骼粗壮、厚重,初步确定是男子,而且年龄不会很大,极可能是青年。”

读书人,青年男子,失踪于灵山。

这桩惊世骇俗的大案,果然是存在的。

楼晏沉声“继续挖!”

……

初时,俞慎之没把事情想得太严重。

十八岁的少年郎,身强体健的,就算一时没找到,能出什么事?

或许是一时贪玩,在山谷里耽搁了。

等俞家仆从下去找过,也没发现踪迹,他终于急了。

“他会不会到别处玩去了?”池韫问。

俞慎之摇头“老二虽然有点缺心眼,但不会这么不知轻重。我们都在这里,他走开也会说一声。”

池韫安慰“说不定只是迷路了,毕竟这里不熟。”

俞慎之点点头,吩咐小厮“去叫人,尽可能多叫些,找到二公子再说。”

“是。”

池妤已经慌了,颠三倒四地解释“我没想到会这样,我想自己去捡的,可是二公子他……”

“行了。”池韫淡淡喝止,“现在说这个没用,先找人吧。”

她拿出帕子,扎紧袖口,准备一起找。

池妤生怕账算到自己头上,忙道“我、我也去!”

池韫定睛看了她两眼,没有反对。

事情是池妤惹出来的,叫她吃点苦头也好。

别看池妤说得好听,这事八成是她暗示,俞慕之才下去捡的。

俞敏劝道“两位姐姐还是在这里等消息吧?下面都是灌木,不好走路。”

池韫说“多个人,多一分力。这事因舍妹而起,我们理应尽尽心。”

“可是……”

池韫截断她的话“俞四小姐在这里等,过会儿帮手到了,好指一指路。”

“哎……”

池韫转头问俞慎之“可以吧?”

俞慎之没有拒绝“你们俩跟好我。”

“嗯。”

从小路下去,池韫想起楼晏说的话。灵山最近有人遇害,该不会俞慕之这么倒霉吧?

093章 花农与名士

此时的俞慕之,正喘着粗气,背着个人在林子里瞎转。

“老丈,你家到底在哪啊!”

背上的人哑着声音说“就在前面,走走很快到了。”

俞慕之有点崩溃“这个话,你已经说了好几遍了。”

那声音道“公子要是等不及,就把我放下吧,老汉慢慢挪回去。”

“……”俞慕之想了想那情形,认命了,“算了,都走到这了。”

刚才他们在亭子里休息,池妤一直缠着他说话,俞敏又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心烦得很。

恰巧那时,池妤的帕子掉下去了。他本不想管的,可池妤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他,又连连暗示。俞二公子向来仗义心软,就妥协了。

仔细想想,下去捡东西能避开池二小姐一会儿,耳朵清净,也挺好的。

于是他就下去捡了。

好不容易找到帕子,才要上去,俞慕之忽然听到有声音。

走过去一看,发现一个老汉坐在树下,抱着腿,似乎受了伤。

他出声“这位老丈,需要帮忙吗?”

老汉一抬头,还是个见过的人。

“是你啊!”俞慕之有点惊讶。

这老汉,正是昨日见过的花农,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

花农看着他,慢慢说道“原来是公子,真是巧啊!”

俞慕之笑了“是啊!灵山这么大,又遇到了。老丈,你这是受伤了?要帮忙吗?”

花农点点头“刚才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膝盖动不了了。”

“这样啊!那可要小心了,膝盖受了伤,很容易留下毛病的。老丈你等等,我喊人下来,好送你回去。”

“等等。”

俞慕之停下脚步“怎么了?”

花农道“不用麻烦公子,我家就在前面,公子帮我找根粗一点的树枝当拐杖,我慢慢回去就行。”

俞慕之想想,喊人下来挺花时间的,就道“好。”

他找回粗枝,花农柱着走了两步,差点跌倒。

俞慕之一看不行,就道“要不我扶你回去吧!就在附近,对吧?”

“是。”

俞慕之想着,就一小会儿,及时回来也不耽误事,便上前扶那花农。

而后发现花农伤得比较想象得重,为了快点回去,他便改扶为背。

年轻力壮的少年郎,背倒是背得动,只是越走越远,却一直没到目的地……

俞慕之是骑虎难下。

都走到一半了,不好把一个老人丢下,可他这么久没回去,又担心大哥他们着急。

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盼着快点到。

“老丈,你家还没到吗?”

“到了。”

终于听到这两个字,俞慕之几乎要喜极而泣。

“在哪里?”

花农指着前面“前面拐弯。”

林子外面有座山岩,岩下有几间茅屋。

屋子虽然简陋,却打理得很漂亮,门前几株桃树,比先前见过的都长得好。

俞慕之推开篱笆门,放下花农。

“老丈,那我先走啦!”

一不小心离开这么久,大哥他们肯定急了。

“公子等等。”花农柱着树枝,打开房门,“走了这么长的路,公子渴了吧?且吃个瓜,就当谢过公子了。”

俞慕之确实渴了,想想都这么久了,也不耽误吃个瓜。

待他踏进房门,顿时惊呆了。

“老丈,你这……”

这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茅草屋里,四下挂满了大小不一、字体各异的诗词。

篆、隶、楷、行、草俱全;律诗、绝句、小令、长调尽有。

俞慕之张着嘴,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哪里是一个花农的陋居,分明是个名士的书房!

他刚想问,后颈忽然一痛,整个人软了下去。

……

一直忙到太阳下山,桃林里埋的尸体才起得差不多了。

人数比预估的还要多,这些桃树下,少则一具,多则三四具,足足有二十三具尸体!

灵山县令双腿发软。

之前还以为,是楼晏没事找事,现在倒好,这么多尸体摆在这里,千真万确说明是他失职了。

辖区内这么多人被杀,他这个当县令的却一无所知!

这报上去,别说考核泡汤,怕是要直接摘了乌纱!

万幸的是,看这尸体的年限,少说七八年,他的前任和前前任也得跟着倒霉!

“不对。”

高灿不解“大人,哪里不对?”

“时间不对。”楼晏拧着眉头,“这片桃林,种了七八年,可我预估,最早的凶杀案,应该发生在十几年前。”

高灿道“大人,您说的是名单上的失踪时间吧?但这也存在另一种可能,早期失踪的,也许是因为别的事不见的。”

楼晏还是摇头“受害者的数目,超过我们的预计,另一些极可能是外地来的游客,无人报案。那么早期失踪的,可能也不止名单上这两个。”

“您的意思是,还有埋尸之地?”

楼晏显然是这么想的。

高灿道“追溯到十几年前,这就难找了。灵山的桃树这么大,您不能一株株去闻吧?”

这确实是个难题。

楼晏想了想,只能先搁下,说道“先从疑犯入手,把种桃树的人找出来。”

“是!”

灵山的桃林,是由附近的农户集体打理的。

里长慌忙将名单报了上来。

所有可能涉案的农户,都被带到衙门,一个个查问。

……

山谷来回找了好几遍,都没看到俞慕之的踪迹,俞慎之真急了。

他叫来小厮“你去衙门,叫县尉召集人手,帮我们找人!”

浮舟答应一声,飞快地去了。

正在验尸的楼晏听说,出来问“你家二公子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见的?”

“就中午的时候……”

浮舟把事情一说,楼晏解下隔绝气味的围兜,叫上高灿“带上人手,一起去找。”

高灿看他面色凝重,不禁问道“大人,您是怀疑……”

楼晏道“青年,读书人,俞二公子完全符合特征。”

高灿倒吸一口气“不至于吧?俞家可不是普通人家。”

楼晏淡淡的“凶手如此丧心病狂,又怎么会在乎?如果不是最好,可要是的话……”

浮舟听差役说了几句,差点哭了,巴着楼晏的衣袖“楼大人,快救救我家二公子!”

094章 那句诗

天芳正文卷094章那句诗楼晏带着人赶到,俞慎之受宠若惊。

“你亲自来了?楼兄,你果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楼晏掸了掸被他小厮扯过的衣袖,说道,“事关重大,先找到人再说,但愿没有出事。”

俞慎之看他这么郑重,不解:“你怎么比我还急?”

楼晏无声叹了口气,问道:“你不是看过卷宗吗?我来这里,为的是哪桩案子?”

这一提醒,俞慎之的脸色迅速转白,随后又变青。

他是看过卷宗,但那只是楼晏的推测,在没找到尸体之前,这案子存不存在都是问题。何况,俞家不是一般人家,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没人敢来招惹。

小厮浮舟带着哭腔道:“公子,他们在桃林里起出好多尸体,都是被杀的读书人。”

俞慎之抓着楼晏问:“当真?”

楼晏扯回自己的袖子,答道:“不然我为何要来?不过,你也不用这么急。来灵山游玩的人这么多,偏巧凶手在这个时间点犯案,又偏巧找上俞二公子,这个可能性并不高。”

哪怕不高,那也存在!

俞慎之转头喊:“还愣着干什么?去搜啊!”

然后他拱了拱手:“楼兄仗义援手,日后再谢,我先去找人了。”

楼晏点点头,目送他率人下了山谷。

“真的这么严重?”池韫问他。

楼晏简单地把案情说了一下。

“可以确定,灵山藏着一个杀人恶魔。俞二失踪,未必就是出事,但要真的出事,后果就严重了。”

“你们不是把种桃的农户都抓到县衙了吗?如果凶手就在其中,那就不会有事。”

楼晏摇头:“就怕不在其中。凶手做案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发现,一定是个很谨慎的人。”

这边他们讨论案情,那边池妤已经吓哭了。

刚才跟着俞慎之下山谷找人,下面全是灌木和乱石,她的衣袖裙子已经撕成一条条的了,现下又狼狈又害怕。

要是俞慕之真的出事,俞家会不会找她算账?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心里就跟蚂蚁咬似的,坐立难安。

如果俞家迁怒她,别说以后难找好亲事,说不定恨到要她抵命……

那她怎么办?

俞敏不耐烦了,说道:“池二小姐,现在已经够乱的,你别哭了行吗?要是害怕,就先回去。”

池妤哪敢回,她心里清楚,并不是俞慕之主动帮她捡帕子,而是她提出要求他才应的。

“没找到二公子,我不回去。”现下她只能装出担心俞慕之的样子,希望俞家看在她对俞慕之一片真心的份上,不要计较。

俞敏没法子,只能由她去。

那边俞大夫人派人来问情况,俞敏过去回答。

等她答完,回头一看,凉亭里哪还有池妤的身影。

俞敏愣了一下,问丫鬟:“池二小姐呢?”

丫鬟刚才也没留意。

最后还是一个路人看到了:“那位穿粉衫的小姐吗?她刚才下去了。”

俞敏生气:“她怎么回事!净会添乱!”

就算帮忙找人,也不能独自去啊!眼看天快黑了,万一出什么事,不是更乱吗?

池韫过来问了情况,转头问楼晏:“帮我一起找找?”

不管怎样,池妤和她一样姓池,在外人眼中,她这个长姐得负起责任。

楼晏点点头:“好。”

池韫跟俞敏说了一声,便跟着楼晏下了山谷。

……

俞慕之迷迷糊糊,想翻个身。

哪知道使了力却纹丝不动。

手腕上的束缚感传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唤醒了他的神智。

“醒啦?”

昏迷前的情景浮现出来,俞慕之猛地抬头,却扯到了脖子,疼得呲牙咧嘴。

“老丈,你这是干什么?”

俞慕之莫名其妙。

花农就坐在他面前,中间隔着一张小方桌。

桌上摆着茶水,虽是粗瓷,里面飘的点点花瓣别有一番意境。

“上回的问题,公子想好了吗?”花农慢慢地斟着茶水。

“什么问题?”俞慕之觉得难受,说道,“老丈,你先放开我好吗?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他一向善意待人,故而想象不到别人的恶意。虽然被绑着,但没把事情想得多严重。

——毕竟,上回帮了这花农,这次又背他回来,正常人都不会想到,对方会恩将仇报。

“微风舞细柳,淡月隐梅花。”花农慢悠悠地道,“这句诗,公子可有更好的答案?”

没想到对方还惦记着,俞慕之看着满屋的诗词,笑道:“老丈可真是个痴人,想不到灵山竟然隐藏着您这样的隐世高手。诗词我不大在行,觉得这样已经不错了。”

花农握着茶盏,沉声问:“所以,你没有答案,是吗?”

俞慕之干笑。

花农不再说话,只慢慢饮着桃花茶。

俞慕之左顾右盼,忍不住道:“老丈,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些字写得真好,诗词也不错,你一定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为什么要隐居在灵山,当一个花农呢?”

“我本来就是个花农。”他嘶哑着声音说,抬起的眼睛里闪动着冷意,“怎么,一个花农,不配读书写字,是吗?”

“当然不是。”俞慕之忙道,“圣人都说了,有教无类,不管是谁,有向学之心都可以学。”

花农的神情缓和下来,慢慢道:“你虽然蠢了点,倒比那些废物明理。”

听到这里,俞慕之已经察觉到不对了。

这花农的语气,总觉得阴森森的,让人心里发毛。

他小心翼翼地问:“老丈,我手好疼啊!能不能先放开?”

花农置若罔闻,继续问:“但是一个人蠢,就是罪过。你是太师府的公子,从小名师教导,怎么连这样的诗句,都辨不出好坏来?”

俞慕之急了:“老丈,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人都有擅长的东西,我天生不怎么会作诗,有什么办法?何况,这句诗也没什么问题啊!”

“没什么问题?问题大了!”

花农重重搁下茶杯,喝道:“微风舞细柳,淡月隐梅花。你不觉得太过刻意了吗?半点灵性也没有!”

他走到俞慕之面前,目光森寒:“你和那些人一样,蠢得让人讨厌!”

095章 暴殄天物

太阳落山,林子里暗了下来。https://

池妤越走越害怕,她有点后悔了。

刚才下来找人,凭的是一时冲动。想着要是把俞慕之找回来,就怪不到她身上了。

现在才想到,如果俞慕之遇到坏人,那她也救不了啊!说不定连自己也……

耳边传来沙沙的声音。

池妤后背发毛。

是坏人来了吗?坏人抓了俞二公子,又来抓她了吗?

怎么办?她打不过啊!

脚步声,她听到了脚步声。

情急之下,池妤往灌木丛里一钻,捂着嘴缩成一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不要,不要过来!

可老天没听到她心里的呐喊,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

池妤满脑袋都是可怖的幻想,总觉得灌木外有个形容可怖的恶人,只要她一露头,就会被抓住吃掉。

不不不,她不要被吃掉!

越是紧张,越是容易出现状况。

她肚子忽然有点涨,然后就很想放屁……

忍住,一定要忍住!

池妤憋得脸都红了,可屁不听话,慢慢的……

“噗……”

池妤在心里狂叫不要,可这样只是把放屁声拖得又长又闷。

脚步声在灌木前停下。

一只手伸了过来。

“啊!”池妤惨叫起来,两只手疯狂地拍打,“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这人吃了她一拍,有点恼怒,一推一扭,将她按倒在地,喝道“是我!你鬼叫什么?”

池妤听得一愣,透过泪眼看到池韫含怒的脸庞,呆呆地“你……”

“回神了?”池韫松开她,拍了拍手上的灰。

武功虽然三脚猫,对付池妤还是够了。

“起来吧。”她说了一句,扭头喊,“找到了,在这里!”

池妤刚受过惊吓,这会儿乖得不行,默默地爬起来。

楼晏走过来,问道“先送她回去?”

“好。”

三人走出一段路,楼晏忽然停下。

“怎么了?”池韫问。

楼晏走到一棵树下,从杂草里捡出一条帕子,问池妤“这是你的?”

池妤点点头,随即回过神来,叫道“俞二公子!俞二公子有经过这里!”

俞慕之下来帮她捡帕子,现在帕子掉在这里,说明他来过。池妤很激动,拉着池韫道“走,我们去找人!他一定就在附近!”

“你闭嘴!”池韫却毫不客气地呵斥。

池妤被她骂得一愣,怒道“你骂我干什么?不想救俞二公子?你是不是记恨他退亲……”

“你脑子装的都是屎吗?”池韫不客气地道,“他现在极有可能出了事,说不定落在了坏人的手里。你这样大喊大叫,是在提醒坏人!”

池妤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人蠢没事,学会闭嘴,懂吗?”池韫冷冷道,“不听话,你就自己回去!”

池妤被她骂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一想到刚才的情形,只能忍了。

耳边终于安静了,池韫转头问“怎么样?”

楼晏抬起那条帕子,在鼻端轻嗅。

这情形,看得池妤脸颊一热。

这是她的帕子,让一个男子拿着……

想开口要回来,刚刚被池韫骂完,又不敢说话,只能一个劲地瞄楼晏。

“有泥土的气味。”楼晏慢慢分辨,“还有一股奇怪的花香……”

他看着池韫,眼神说明了担忧。

“有人和俞二在一起?”

楼晏点头“而且这花香带有一股腐烂的气息。我怀疑这个人,常年接触腐物。”

这句话,让人心惊胆战。

池韫深吸一口气“先不送她回去了,找人要紧。”

楼晏点点头,将帕子还给池妤。

池韫转头吩咐“你要回去,就从这里直走。出了林子,便能看到我们的人……”

“不,我、我要跟你们一起!”池妤打断她的话。

附近可能藏着个坏人,她怎么敢独自走?

池韫想想也有点不放心,就道“那你要保证,不管发生什么,都把嘴巴闭紧了。要是坏了事,我就告诉俞家,是你害了俞二公子。”

池妤连连点头。只要不放她一个人,怎么都行。

时间紧急,三人略一收拾,继续往林子深处找去。

……

天色越来越暗,俞慕之也越来越怕。

他终于弄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外面却传来有序的磨刀声。

他遇到了一个疯子!

这个疯子因为他答不上一句诗,想要杀他!

什么道理啊!

俞慕之想破头都想不明白。

磨刀声停下,门再次开了。

俞慕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一瘸一拐走进来的花农。

他手里提起砍柴刀,刀锋雪亮。

“老丈,老丈你冷静点!”俞慕之喊道,“对你不敬的人不是我啊!之前在诗会上,别人嘲笑你,是我帮你的解的围!我跟那些人不一样的!”

花农听而不闻,走到角落里,不知道从哪里拉出来一张折叠的竹床。

这张竹床擦得很干净,但却隐隐泛着暗色的红光。

俞慕之被他拖了过去,捆在竹床上。

那种淡淡的血腥味,加剧了他的恐惧。

他灵光一闪,明白过来了。

“你不是第一次杀人!”

花农没搭理他,继续擦拭着砍刀。

所以说,这张竹床,曾经绑着别的人,被他一刀刀分尸……

俞慕之差点被自己的想象弄疯了。

他喊道“这是什么道理?我三番两次地帮你,你为何反要杀我?”

花农终于停下,垂目看着他,老朽的脸上,眼神平静无波。

这种平静,更添增俞慕之的恐惧。

就好像自己在他眼里,根本不是一个人,和那些死物没有区别!

“老丈,”他哀求,“我没有对不起你啊!先前他们笑你,我帮你跟他们吵架。后来你说受了伤,我又背着你回来。无论如何,你不能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啊!”

花农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什么账?”

他伸出树皮般粗糙的手,抓起俞慕之的手腕,仔细地抚摸。

“看看,多漂亮的手啊!又灵活又有力,写字一定很好看。”

俞慕之被他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奋力抽回。

花农随他扭动,反正接下来,想怎么样都由自己。

“这么好的手,可不能暴殄天物……”他慢慢说着,拿起了砍刀。

096章 一个会审美的人

楼晏突然加快了步伐。

“怎么了?”池韫问了句。

“那股腐烂的香气,似乎就在前面。”

池妤听了害怕,抓紧了池韫的手臂。

池韫看了她一眼,没理会。

三人出了林子,转过山岩,岩下有茅草屋。

整洁的茅草,爬满了野花的篱笆,院中几棵桃树开得茂盛,在黄昏的微风中轻轻摇摆。

“找到了!”楼晏低声。

他准备去叫门的时候,池韫拉了一下,说道:“这人不简单。你看这屋子,篱笆、桃树、花草,每一个安置得恰到好处。就连扫帚、喷壶……这些东西放置的地方,也完全不破坏美感,可以直接入画。他是一个对美有着极致追求的人,一定非常聪明,从而有着疯子的特质……”

楼晏点点头。

他看着院子里那棵桃树,腐烂的气息,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这气息,比先前桃林里的浓厚多了,说明近期翻动过。

可桃树修剪得极好,地上的土压得很平。

此人聪明、冷静、且疯癫,要小心应付。

“我们假装路过,先看看出来的是什么人。”

“嗯。”池韫应着,非常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

楼晏低头看了下,最后什么也没说,轻轻推了推篱笆门。

“叮铃铃……”

门上竟挂了一串撞铃,一推便发出清脆的铃声。

楼晏更加谨慎:“有人吗?”

……

俞慕之吓哭了。

雪亮的刀锋,离他不到一尺。

对方还那样抚摸着他的手,他觉得这只手大概要离他而去了。

“不要,不要砍我的手!你要什么都可以给你。钱,我们太师府有得是。或者,你想发挥自己的才学?我们可以荐你去书院……求求你不要砍我的手……”

“叮铃铃……”

花农动作停下,看着窗户。

“有人吗?”男子的声音响起。

俞慕之露出惊喜的表情,张嘴想要喊。

花农粗糙的手及时按住了他。

“唔唔唔……”

他放下刀,从旁边扯来一块布条,绑住俞慕之的嘴。

然而俞慕之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推进了一个黑暗的空间里。

这个老头,果然是惯犯!

这屋子里,竟然还有个极小的暗室!

厚厚的茅草帘盖下来,遮住了仅剩的光线,声音也变得模模糊糊。

俞慕之既期望又绝望。

突来的客人,让他暂时保住了自己的手。可这花农准备如此充足,他手脚被绑,嘴巴也被捂上了,根本没法发出声音。等会儿人走了,他还不是要……

现在只能希望来人机警一点,发现不对劲。

他失踪了这么久,大哥一定会派人来找的,只要有线索漏出去,大哥就会来救他!

外面响起了声音。

“老人家,是你啊!”

略带惊讶的女声,俞慕之激动起来。

是池大小姐!她带人来了吗?

他屏住呼吸,凝神静听。

篱笆门口,花农看着眼前三人。

一男二女,其中两个姑娘,他昨天见过,就是跟屋里那个年轻人在一块的小姐。

他们是来找人的吗?

花农冷静地走过去。

“有事吗?”声音沙哑。

那股腐败的气味更浓了。

楼晏不动声色,扫过挽起袖口的手臂,看向池韫:“你见过?”

池妤抢先道:“就是俞二公子昨天救的老人家,当时……”

听她说了一遍,楼晏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倒是巧了。”

花农站在里头,等他们说完了,又问:“有事吗?”

池韫笑道:“老人家,是这样的。我们刚刚迷路了,我妹妹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脚痛得很,想借你的地方歇一歇,喝口水。”

池妤连忙点头:“对对对。”

花农盯着她看。

池妤的样子十分狼狈,裙子刮得一条条的,刚才被池韫按到地上,还沾了泥土,确实像摔过跤的样子。

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何况,这一男二女,男的看起来是个文弱书生,脸色看起来像是带病。还有两个女孩子,瘦瘦弱弱的,根本不经打。

他终于开了篱笆门。

“进来吧。”

“谢谢!”

三人进入院子,花香越发浓郁。

不知道院子里的桃树怎么种的,比外面的长得都好,尤其那些花,大朵大朵地怒放,仿佛生命燃烧般绚烂。

可楼晏却在醉人的芬芳里,闻到了难以言喻的气味。

令人作呕。

池妤走得脚痛,一屁股坐到院子里的石凳上,接过花农递来的碗。

粗瓷的,但很干净,碗底烧制时带的点点瑕疵,在水的映衬下,反倒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池妤平常很嫌弃这种粗糙的东西,根本不会去用,可此刻却说不出嫌弃的话。再加上她确实很渴,真的一口口喝完了。

“老人家,这屋子真漂亮,是你自己弄的吗?”池韫笑问。

花农递完水,便站在一旁,木木地回道:“是家里的老婆子弄的。”

“这样啊!大娘真是心灵手巧。”

花农没说话。

楼晏站在堂屋门口,问:“能进去看看吗?”

不等花农开口,他便推开了半掩着的门。

“呼啦……”开门时带来一阵风,挂在墙上的字随风而动。

这一幕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楼晏不禁踏步入内。

连池韫和池妤也站起身,往这边走过来。

花农不得不跟着进屋。

三人惊叹地看着屋子里的摆设。

这是哪位名士的草堂吧?虽然简陋,可这些漂亮的字,优美的诗词,就是最高的格调。

“难怪您那天,说那句诗填得不好。”池韫笑了起来,“微风舞细柳,淡月隐梅花。这句诗听起来还不错,但与您的水平相比,可就差远了。”

她转过身:“老人家,敢问高姓大名?”

“乡下人罢了,不值一提。”花农神情平淡。

池韫却道:“您太谦虚了,这样的才华,便是书院里的先生,也有所不及。”

花农目光微动,看着她。

“你真觉得这样吗?”

池韫点头:“那日诗会,他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凭您的才华,教授他们绰绰有余。”

花农沉默。

她又问:“您说那句诗不大好,那么,您觉得填什么更好?”

097章 想什么好事

花农的目光,慢慢地软化下来。

他沙哑着声音道:“微风舞细柳,淡月隐梅花。这句诗虽然比先前那句活一些,但还是缺乏灵性。莫不如改成,微风扶细柳,淡月失梅花。”

楼晏眼中掠过讶色,仔细品了品:“微风扶细柳,淡月失梅花?这个扶字,果真比舞字更加灵动,既是微风的动作,也写出了细柳的袅娜之姿。同样,隐字重在月色,失字却让月与梅合为一体。一字写两物,果真精妙!”

花农看向他。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一点激动,有一点感慨。

原本木然的神情,带上了淡淡的激动。

“你是第一个,说我写得好的人。”他道。

“是吗?”楼晏向他点了点头,“想必你先前遇到的人,都没什么水平,连好坏都分不出来。”

花农哑着声音道:“他们,不是分不出来,是不给我机会说。一个种花的农户,懂什么诗啊词的,我的手只配和泥土在一起,怎么能握笔呢?高贵的读书人,才有资格品诗论词。”

楼晏摇了摇头:“可惜了。”

“可惜什么?”

楼晏道:“可惜你早年没有去无涯海阁。在那里,只要你才学够高,不管是什么出身,都可以得到正视。我有一个师兄,他原来是打铁的,隔壁住着个老秀才,他每日打铁之余,就站在别人窗外听书。久而久之,他背下了几乎所有典籍。他想去念书,可走了很多地方,都没有人肯收。因为他们觉得,一个二十多岁只会念不会写的铁匠,没有教学的价值。”

“那后来呢?”花农不由自主上前一步,紧盯着他。

“后来,他到了无涯海阁。我的恩师听说了他的故事,亲自见了他,将他收入门下。二十多岁才开始学写字,你知道这有多难,他每天都在沙子上写字,足足三年,终于可以下笔了。又过了八年,他在三十五岁这一年,高中状元。”

楼晏微微一笑:“如果你去京城,可以见到他。他在翰林院,姓吕,名康。”

吕康,翰林学士,景元年间丁卯科状元。

“无涯海阁……”花农喃喃道,“原来有机会的……”

“是啊!你有机会的。”楼晏慢慢靠近他,“你比他强,他当时只会说不会写,你却是会的。这些字写得多好,苦练了很多年吧?”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

楼晏点点头:“比我写得好。”

“可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运气呢?”花农喃喃道,“为什么我碰到的,都是一些蠢货!”

“因为这世上,本来就是蠢货多。”池韫走过去,看着桌上写了半幅的字,赞叹,“笔力遒劲,筋骨有力,好字!”

他们在说的事,池妤听不太懂。

她只是觉得这屋子很好看,明明用的都是些粗糙的东西,可就是摆得很好看。

东看右看,她忽然瞄到了什么东西。

一点点光亮,很锋利……

“啊!”池妤叫了起来,指着角落,喊道,“刀!刀!”

这句喊声,打破了相谈甚欢的氛围。

花农一步冲过去,抓起那把刀,拉出藏在墙体里的俞慕之,喝道:“别动!”

雪亮的刀锋,架在俞慕之的脖子上。

被布条捆着嘴的俞慕之吓得魂飞魄散。

“唔唔,唔唔……”

不要啊!他不想死!救救他!

“啊!”池妤叫得更大声了。

池韫拍了拍额头。早就警告她闭嘴了,居然还是出事了。

“你们,是来找他的,对吧?”花农哑着声音问。

此时否认,没有意义。

楼晏点点头:“不错。”

花农古怪地笑了起来:“出身好就好啊!这么个废物,也有人来找他。”

楼晏皱了皱眉,池妤已喊了起来:“你说什么?俞二公子才华出众,怎么就是废物了?他还很好心,昨天那些人欺负你,是他帮了你!你恩将仇报!”

花农冷笑:“他怎么不是废物?连句诗是好是坏都看不出来。他和那些废物,没什么两样!”

“你……”

池妤还想再说,却被池韫抢先:“说的不错。”

花农顿了一下。

池韫目光轻蔑地扫过:“这俞二公子,就是个绣花枕头。老人家,你可能不知道,他原来是我的未婚夫,可实在是太没用了,我就退婚了。别人都说他才华出众,可他是太师府的公子,我实在不知道出众在哪里。”

花农盯着她,眼中充满怀疑。

“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我自忖才学不输这些人,可就因为是女子,连进考场的资格都没有。不仅如此,我甚至不能宣扬自己的才学,因为会让那些男人觉得丢脸。呵,他们不反省自己蠢,只会让别人闭嘴。”

“是啊,只会让别人闭嘴……”花农想起了很多事,从年轻开始,这么多年……

忽然一阵风过,他想抓紧手里的刀,手却一软。

却是楼晏抓起桌上的镇纸,掷了过去。

花农重新抓回砍刀,楼晏已经扑到,手掌扣住他的臂膀,用力一拉。

“啊!”

池韫急步上前,踢走掉在地上的刀。

“你没事吧?”两人同声问。

“没事。”又是同声回答。

“唔唔……”俞慕之泪流满面,提醒他们,他才是有事的人!

池韫笑了起来,伸手去解俞慕之身上的绳索。

一解开他嘴上的布条,俞二公子“哇”一声干呕起来,一边呕一边抹眼泪。

“好可怕,他、他要砍我的手……我要是手断了可怎么办?以后不能写字,连吃饭都要别人喂……”

池韫提醒:“俞二公子,你想什么好事呢?他怎么会只砍你的手?等把你的手砍掉,他还会砍你的脚,还会挖出眼睛,割掉舌头……最后剁成碎块,埋到桃花树下,变成花肥。你还想着吃饭要别人喂?你自己都喂了那些桃花树了。”

俞慕之一愣一愣的。

“你、你……”

“我什么我?快起来吧!赶紧出去喊人。”

俞慕之才经过这么恐怖的事,整个人都是软的,弱弱地道:“我走不动啊……”

“你还真是……”

楼晏淡淡瞥了一眼:“吹哨子。他们应该搜进林子了,能听到。”

098章 一点也不美

哨声响起,那边回以相应的鸟鸣声。

不多时,高灿带着人到了。

“大人!”

他看着五花大绑的花农:“这是……”

“凶手。”楼晏指着院子里的桃树,“树下面有东西,挖出来看看。”

“是。”

俞慎之赶到时,差役们已经挖出了树下埋的东西。

一股腐烂的恶臭传来,他几乎吐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

高灿看了他一眼,让开两步。

一具具全腐、半腐的白骨露出来,俞慎之捂住嘴,忍不住干呕两声。

“怎么这么多尸体?我家老二呢?”可别让人给剁了。

“俞二公子不在那儿,在这里。”里面传来楼晏的声音。

俞慎之冲进屋子,看到楼晏戴了面罩,坐在那里。

“哇,大哥!”俞慕之冲上来,抱住他的手臂,“好可怕,我差点就变成花肥,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俞慎之从上到下看了他一遍,见他完好无损,提溜起来放到一边,继续问:“怎么回事?”

“就这个意思。”池韫拿帕子捂着鼻子,“俞二公子鸿福齐天,在被人剁的前一刻,叫我们找到了。”

“……”差点被人剁了,也叫洪福齐天?

俞慎之花了点时间,终于弄清楚了。

“所以说,你因为好心帮了人一把,惹来杀身之祸?”

俞慕之可怜巴巴地点头。

俞慎之气得整张脸冒火,走到被人看管着的花农面前,踹了他一脚:“是你要杀我弟弟?”

花农神情木然。

自从他被抓起来,就是这个样子。

俞慎之愤怒地拿起那把砍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我核验过这么多案子,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恶人!对你凶的人,你不敢动,对你好的人,反而要杀他。这是什么道理?做好人不对了吗?”

花农动都没动,哪怕俞慎之手上的刀割破了皮,流出血来,他都没动。

俞慎之气得想砍人:“说话啊!不是说精通诗词,腹藏诗书吗?怎么不敢说了?”

花农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俞慎之大骂:“真是欺软怕硬!有胆子你就去对付那些亏待你的人,你敢吗?”

花农动都没动。

池韫打了个呵欠,懒懒道:“这个,你真是冤枉他了。”

俞慎之看向她。

她起身走过来,手帕仍然捂着鼻子。

“他不是不敢对付那些人,之所以找上俞二公子,也不是因为他人好。”

“……”这女人怎么回事?能不拆台吗?

池韫抽过他手里的刀,继续道:“在他眼里,区分人的不是善恶,而是懂不懂得欣赏美。那些推搡他的书生也好,俞二公子这样帮助他的好人也罢,对他来说是一样的,都是不懂得欣赏美的蠢蛋。”

她笑吟吟:“是不是,老人家?”

花农终于抬起了头,眼神有了活人的气息,眼睛里似乎还有一丝赞赏。

沙哑的声音响起:“蠢,也不是特别要紧。比如你,虽然也不那么聪明,但你会听人说话,知道什么是好。”

池韫哈哈笑了起来:“从小到大,无数人夸过我,什么冰雪聪明,举一反三……都不如老人家这一句真诚。”

俞慎之:“……”

“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池韫又抬头一笑,“他啊,就是欺软怕硬。”

花农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

对他来说,这世上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需要在意的,别的事都无关紧要。

什么恩将仇报,欺善怕恶,他根本不在意。

池韫蹲下身,看着花农:“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花农自然不会回答。

她笑吟吟:“你比很多人强,懂得欣赏美,创造美。可你知道美是什么吗?”

花农望着她。

“美是愉悦的享受,是丰沛的情感,是孤芳自赏的高洁,也是最平淡泛滥的庸俗。看你的样子,好像对最后一句不以为然?”

花农的表情,说明了他的想法。

池韫站起来,走到书案旁,拿起一块他自制的砚台:“昔日我随师父云游,曾经见过一位大儒。他和你一样,喜欢自己折腾摆设。有一回,他在溪边摸到一块石头,觉得上面的花纹极美,便磨成了一块砚石。后来,这种花纹砚流传开来,使得当地的石头价格暴涨,无论哪里的士子,皆以拥有这样一块砚石为傲。”

她一松手,砚台落回桌上。

“世人不是不懂得欣赏美,只是需要一双发现它的眼睛。真正美的东西,进入俗世,慢慢就会成为众人追捧之物,久而久之,便成了庸俗。”

池韫看着他,目光含笑:“而你,就有一双发现它的眼睛,可是没有勇气把它带到人们面前。你盼着别人,透过低贱的身份,看到你纯然的内心,当你被他们否定,不是想办法得到认可,而是让愤怒主宰,杀掉这些自己认为不配感知美的人。”

她的笑收了起来,冷淡而视:“明明期盼着别人的认可,却摆出一副你们没有资格的样子。你说,你是不是欺软怕硬?”

花农的脸颊抽动了一下,目光终于有了迷茫。

“杀人,其实没什么意思。”池韫幽幽道,“消灭肉体,有什么趣味?刀子一划,就变成了一堆死肉。那些粗俗不堪的屠夫,就是个中佼佼者。你不是自认清高吗?活成这个样子,也不过是个人肉屠夫,哪来的美?”

“从精神上消灭一个人,那才有意思。让他以你的喜为喜,以你的哀为哀,为你的遭遇而悲痛,因你的才华而叹息。他所看到的美,是你赋予的,他处世的人格,也是你所建立的。当你喜欢他的时候,可以让他体会世上所有的美好,但你厌恶他的时候,就让他感知最彻骨的绝望。这,才叫主宰。”池韫偏过头,看着呆坐着的池妤,“是不是,二妹?”

池妤傻傻地与她对视,甚至连掩鼻的动作都忘了。

随后,她看到刚才还木然无波的花农开始颤抖,眼皮剧烈抖动,牙齿格格作响,突然张嘴“噗”地吐出一口鲜血,仰面倒了下去。

她……活活把人给说死了!

池妤眼睛大睁,“哇”一声吓哭了。

099章 该认输还得认输

桃树下埋的尸骨一具具起出来,尸臭弥漫。https://

任谁都难以想象,这间秀美雅致的茅草小院里,竟然藏着这么多的尸首。

高灿初步验过,进来禀报“大人,与桃林的尸骨堆叠手法一致,应是同一个凶手。”

楼晏点点头,说道“安排人在这里看守,尸骨带回县衙。”

“是。”

出门之前,他转头问“俞大公子,此案关系令弟,可要旁听”

俞慎之忍着臭味,应道“自然,多谢。”

他想了想,向池韫施礼“池大小姐,我这弟弟,还请你路上帮忙照看。”

池韫含笑点头“好。”

刚刚赶到的俞敏莫名其妙“大哥”

她明明在呢,为什么要交待给池大小姐

俞慎之只交待一句“你们先回去,叫母亲和婶娘们放心。”

“哦”

于是,一群人出了山谷,分为两路。

俞慎之跟楼晏去县衙,池韫领着俞慕之一群小的回园子。

俞大夫人急得不行,就差自己亲自去找了。

看到他们一行人回来,先是喜极而泣,然后追着俞慕之打“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也不让人放心人走开了,不会说一声吗还好没出事。”

俞慕之委屈得很,叫道“母亲,我差点让人砍了,你还骂我”

俞大夫人愣了下,她只听说找到了,还不知道其中的隐情。

待俞慕之断断续续把事情一说,顿时吓傻了“怎么有这样的事你以后可不能随便跟人搭腔了。这叫什么事啊做好人还做错了”

池韫上前施礼,笑着安抚“夫人,这是意外。路上被疯狗咬了一口,与人何干呢二公子受了一番惊吓,不如先让他去休息,安安神。”

俞大夫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吩咐“快去备水,伺候二公子洗沐。”

“是。”

那边俞三夫人早就拉着俞敏嘘寒问暖了。

而二夫人,看到池妤那一身狼狈的样,就扑过来又哭又问。

相比起来,无人问津的池韫便特别可怜。

虽然她一脸沉着,并没有露出任何委屈。

俞大夫人拉了她的手,说道“你也是的,裙子都刮了好几处,辛苦了吧赶紧去歇着,晚饭我叫人送过去。”

“是。”池韫乖乖听话,施礼后退了出去。

一通忙乱,园子里安静下来。

俞大夫人忙完了,倚在罗汉榻上养神,顺便等长子回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

听得禀报,俞大夫人惊醒,问道“什么时辰了”

丫鬟回道“快四更了。”

俞大夫人揉了揉额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随后命丫鬟提了灯笼,去看俞慎之。

俞慎之刚刚换了衣裳,正坐在那里狼吞虎咽。

俞大夫人看得一阵心疼,说道“你慢着些,大半夜的,小心吃撑了。”

俞慎之笑了笑,吃掉最后一口面,把碗一推“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一想到老二遇到的事,哪里睡得着。”俞大夫人抚着胸口,“这傻小子,怎么运气这么差,要是你们晚到些,岂不是就”

“不是救回来了您就不要假设,自己吓自己了。”俞慎之给自己倒了杯茶,揉了揉疲倦的太阳穴。

俞大夫人一个眼色,小厮浮舟立刻过来给他按压。

“那恶人真的杀了那么多人现下是不是认罪了”

俞慎之应了声,唏嘘“要说老二,运气够好的了。这人从十几年前开始杀了,桃林里埋了二十多具尸骨,他住的院子里又挖出了八具,跟填井似的厚厚叠了几层。要是我们晚些找到老二,指不定就”

俞大夫人连忙阻止“别说别说,刚才还叫母亲别自己吓自己,你就来吓。”

俞慎之不禁一笑,随后正色道“这事,我们得好好谢两个人。”

“谁”

“一个是楼四,他一听说,立刻把手下的差役全派出来了。另一个是池大小姐,幸好有他们,才能及时找到老二。”

先前俞慕之说得语焉不详,俞大夫人只知他被及时找到,还不知道还有这一层。

她道“原来是这样,是该好好感谢。”

想到小屋里的事,俞慎之不禁笑道“先前我们真是大错特错,这位池大小姐,是真人不露相啊不过,婚退得没错,她这样的性子,确实与老二不相匹配。”

“哦”俞大夫人饶有兴致。

俞慎之便把她说晕了凶手的事,慢慢讲了一遍。

他摇头笑道“我自认才学不输他人,可单凭言辞就让人吐血,可真没这个本事。”

俞大夫人见他眼睛亮晶晶,也跟着笑“能让你佩服的人,这世上可不多。”

俞慎之一时没察觉,点头附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前我总自鸣得意,以为世上比自己强的人不多了。后来见到个楼四,便耿耿于怀。现在又见到了这位池大小姐想想是自己胸怀太小了。天底下人那么多,哪里就能肯定自己比别人都强一山更比一山高,自在处之便是。”

“不过,到目前为止,能叫你佩服的姑娘,只有池大小姐了吧”

“是。她”俞慎之突然警觉起来,扭头一看,母亲大人一脸笑意,慈祥得不得了。

“母亲”他叫起来,“你可别做多余的事,我只是佩服,没有别的想法”

俞大夫人笑意更浓“我又没说你有别的想法,你这么急着撇清做什么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吗”

俞慎之无言以对,只能哀嚎“真的真的,算我求您了咱家才跟她退了亲,这会儿您要是跑去说这种事叫她怎么看我们家,怎么看我嘛好不容易有个说得来的人,您不要搅和行不行”

“哦”俞大夫人明白了,“你是怕太突然了,破坏自己的形象”

“母亲”

俞大夫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这样说,母亲就明白了。咱们不急,她还要给师父守孝呢,等一年过后,咱们再”

俞慎之哭着认输“我错了还不行吗以后不跟您玩心眼了,求求您别玩我了”

天芳

天芳

100章 吓破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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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家母子如何斗法,池韫并不清楚。手机端https://

发生这样的事,大家也没心思游玩了。

尤其两天后,案子上报,传得沸沸扬扬。

俞家施了力,外人不知险些遇害的是俞二公子。然而,县衙里摆着几十具尸骨,是瞒不了人的。

池韫收拾了行李,随众人上车。

俞大夫人拉着她的手道:“真是对不住,请你来玩,不想发生了这样的事。”

池韫笑道:“夫人不必挂心,我倒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经历。”

俞大夫人含笑看着她:“你不怕吗?”

池韫想了想:“倘若是我自己躺在那里,应该会害怕吧。但我是救人的那个,就一点也不怕了,甚至有一些……爽快。”

俞大夫人失笑:“你可真实诚。”

池韫语带歉意:“二公子受了惊吓,我这么说轻狂了。”

“无妨,我们家喜欢说真话。”

俞大夫人笑得意味深长,又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

池韫回道:“且回去好好修行吧。”

“待孝期结束呢?”

池韫摇了摇头:“还没想那么多。”

俞大夫人便道:“若是别家有议亲的意思,不妨来问一句,我们家还有些人脉,可以帮你打听。”

池韫笑着道谢:“多谢夫人。”

俞大夫人推心置腹:“我家老二不争气,配你不起。不过家里还有别的儿郎,若是你看得上眼,愿意再与我们结亲,求之不得。”

池韫道:“俞二公子心地纯善,为人仗义,实是难得的君子,只是我们没有缘分罢了。”

却避开了后半句话。

俞大夫人心里失望,便笑着谈起别的事:“袁家少夫人,好像和你挺谈得来?她性子不错,你也该交些朋友了。”

……

好不容易跟俞家亲近一回,却没捞着机会,二夫人失望极了。

她透过帘子,看着俞大夫人携池韫上马车,很是忿忿:“这丫头到底哪里入了俞大夫人的眼?怎么就这么亲热。”

池妤低着头,没说话。

二夫人不悦:“不是叫你跟二公子好好亲近吗?那天救二公子你也有份的对吧?为什么俞家没有一点表示?是不是你的功劳全让她占了?你怎么这么老实?”

池妤摇头。

“摇头什么意思?”二夫人忍不住数落,“昨天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就是不说。我瞧你也没受伤,怎么给吓成这样?你们不是在一起吗?那死丫头谈笑风生,一点影响也没有,倒是你……”

人就是不能比。以前二夫人没觉得女儿有什么不好,小姑娘家本来就该娇惯一些,可自从池韫回来,渐渐就发现不足了。

比如这回,那死丫头不但好好的,还得了俞家的感谢。反观池妤,回来就精神恍惚,一副吓呆了的样子,连话都说不清。

“你倒是说句话呀!”二夫人又气又恼,伸手去推,“不就是些白骨吗?人也抓起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这一碰,池妤终于到了极限,一下子跳起来,喊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以后不要招惹她了!她是个魔鬼!好可怕的!”

二夫人呆住了,莫名其妙:“你这孩子……”

池妤虽然娇惯任性,可对着父母,还是知道礼数的。

她喊完,又缩了回去。

二夫人怔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事,问包嬷嬷:“她是不是魇着了?这得驱邪啊!去朝芳宫,赶紧去朝芳宫!”

一听朝芳宫三个字,池妤又跳起来。

“不!不要去朝芳宫!她在那里!母亲,求求你了,我不要跟她较劲了,也不想嫁进俞家了,咱们回家好不好?回家吧!”

看女儿哭得一把涕泗横流,二夫人连忙安抚:“好好好,先回家,咱们先回家。”

俞三夫人的马车,就在她们前头,听得哭闹声,跟女儿说:“这池家二房真是无状,你啊,以后少跟她们来往。”

俞敏一边剥着干核桃,一边道:“母亲你放心,我又不是傻子。”

她把核桃抛到嘴里,咬得咯吱咯吱响,想着从二哥那里打听过来的事情经历,可以编一个什么故事呢?

……

回到朝芳宫,青玉涵玉连忙放下司芳殿的事,过来问候。

池韫跟她们说了几句话,就让她们自己忙去了。

收完行李,她道:“吃馄饨吧?有虾子吗?”

和露笑着回答:“有有有,知道小姐今天回来,奴婢一早就叫人去买了,有鱼有虾有肉,还有新鲜的蘑菇。可以包个五味馄饨,再来个羊肉汤,小姐,您说呢?”

“好。”

丫头们开开心心,拿着调好的馅料,到堂屋一边包馄饨,一边闲聊。

池韫看着书,听倚云绘声绘色说着灵山发生的事,引起阵阵惊呼。

和露好奇:“真的杀了几十个人?”

倚云回道:“可不是吗?县衙里尸骨都摆不下了。你是没瞧见,到处都是白骨,可吓人了。”

絮儿拆台:“说得好像你看见了似的。县衙你又没去过,桃树下挖出尸骨,也是后来听说的。”

倚云干笑:“我这是想象!”

和露扭头问:“俞二公子是小姐救回来了,那小姐看到了?”

池韫嗯了一声。

“吓人吗?”

池韫想了想:“不吓人,就是有点臭。”

丫头们嘻嘻哈哈笑起来。

倚云说:“俞大夫人现在对小姐可好了!走的时候依依不舍,什么东西都往咱们车上塞。”

和露心满意足地笑:“小姐是俞二公子的救命恩人嘛!这下好了,有俞家在,小姐要是有个什么事,也不至于没人依靠。”

池韫若有所思:“原来这就是你们讨好俞大夫人的理由啊!”

“是啊!”倚云还没反应过来,嘴快说了两个字,猛然被絮儿拉了下,怔住了。

屋子瞬间沉静下来,三个丫头战战兢兢地看着她。

池韫放下书,坐直身躯:“在灵山,我就觉得奇怪,你们对俞大夫人未免太殷勤了,看来你们早有这个想法了。”

“小姐。”絮儿连忙放下手里的馄饨,过来请罪,“奴婢错了,奴婢不该……”

“不是你想的吧?”池韫的目光在三个丫头身上溜了一圈,“絮儿老实,倚云又是一根筋,和露,是你的主意吗?”

和露顾不得满手面粉,走过去两步,跪了下来:“奴婢该死……”</content>

天芳

101章 等我攒够了钱

作为一个丫鬟,最忌想太多。手机端https://

和露向来聪明,这道理她当然懂。

但是……

“奴婢该死,”和露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奴婢只是想,家里靠不着,小姐这样太……”

“太可怜了?”

和露不敢说话。

絮儿和倚云双双过来跪下,求情。

“小姐,是我的错。”倚云道,“和露就是出个主意,事情是我办的。”

絮儿则道:“我……我没阻止她们,我也有错。”

池韫撑着手肘,看着跪成一排的三个丫鬟,叹了口气:“起来吧。”

她的态度太平静,三个丫头愣愣地看着她。

尤其和露,她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虽说自认为主子好,可如果主子觉得她自作主张,那就是不守本分。

一个不守本分的丫鬟,不管心是不是好的,主子肯定不会喜欢。

池韫慢慢道:“你们会为我考虑,这很好。人之所以比鸟兽强,就是因为我们有思想,有感情,懂得去体谅,去珍惜。”

“但是,以己度人是不对的。你想要的东西,别人不一定想要。为别人考虑,更要顾及他自己的想法。否则,只会好心办坏事。”

“不仅是这回的事,这更是为人的道理。”

池韫再次道:“起来吧,我没怪你们。”

三个丫头这才犹犹豫豫地站起来了。

和露又羞又愧:“奴婢错了,小姐放心,以后我再不犯了。”

池韫道:“动脑子是好事,生而为人,这是上天的赐予,不动才是暴殄天物。只不过,要把脑子用在该用的地方,万万不要自以为是。”

“是。”

池韫扬了扬下巴:“还不去包馄饨?我还等着吃呢!”

听她语气轻快,丫鬟们也跟着笑起来,回去继续干活。

只是气氛到底不如原来,每个人都在琢磨她刚才说的话。

池韫笑了笑,继续看书。

书院里见多了不听话的学子,这三个丫头已经很好教了。

主仆名分在这里,只消提点几句,她们自然会好好想。

……

三天后,池韫从司芳殿出来,看到站在外头的楼晏。

她笑着走过去:“案子忙完了?”

楼晏点点头,转头对寒灯道:“你去上香。”

寒灯摸摸鼻子:“是。”

上回他不小心说了粉头的比喻,这回公子死都不肯踏进大殿。

唉,真是小心眼,他不就是随口说说吗?

池韫也道:“你们不用跟了。”

丫头们老实答应一声,该回去的回去,该留下帮忙的留下帮忙。

两人慢慢往僻静处走。

“那花农,真是个奇才。可惜了,当初没有遇到能拉他一把的人,生生糟蹋了一身才学。”

“他是什么来历?当真都是自学的?”

“是。据里长说,他幼时住在外地,灵山是他的祖籍。后来父母过世,无依无靠,便回来了,故而村里的人与他不熟。年轻的时候,族里长辈想给他娶一门亲,但是家贫又性子古怪,一直没成。他的才学,都是打理桃树的时候,听别人谈诗论词慢慢学会的。攒下一点钱,便去换本书……”

书本极贵,故而普通家庭很难供养一个读书人。他有买书的嗜好,也难怪穷得娶不起妻。

两人在树下站定,楼晏看着她道:“早年,先生曾经训诫过,不要以为自己就是天之骄子,这天底下的聪明人很多,只是能读书的太少。现在想想,先生说的果然不错,一个普通的花农,靠着自学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倘若他有读书的条件,怕又是一位魁首。难怪先生当初要建立无涯海阁。”

池韫笑道:“大人这话听起来,好像要去教书似的。”

楼晏默然片刻,说道:“我本就不喜欢做官。以后无事一身轻,何妨去教书。”

池韫抬头看着他。

却听他道:“无涯海阁是先生的心血,现在一把火烧没了。若有一日,我攒够了钱,就学先生,再去建一座无涯海阁。”

“……”池韫沉默良久,轻声问,“你要钱,就是为了重建无涯海阁?”

楼晏没有回答。

……

三月过去,四月到来了。

天气渐热,人们换下夹衫,穿上纱衣。

停了半个月的花神签,重新回到香客们的视线里。

青玉仍然卖力地宣扬花神签,可愿意听的人已经不多了。

涵玉亲耳听到两个香客低声说话。

“不是可以摇签吗?怎么不摇?”

“你没听说过吗?这里的签连卦词都没有,有什么好摇的?”

“怎么会没有卦词?那摇什么?”

那香客撇了撇嘴:“听说这签筒里,九十九支都是白签,只有一支是花神签。中签的人,花神娘娘会帮他完成心愿。而且一个月只能摇一支,有人中了就不摇了。”

“这挺稀奇的啊!”

“稀奇有什么用?你知道上个月中签的是谁吗?是袁相爷府上的少夫人来求子的!可你看一个多月过去了,袁相爷府哪有消息?现下都成笑话了!”

“签文哪有百分百灵验的,这本来就不该当真吧?”

“没错。求签就是求运,既然这里的签不灵,我们还求什么?”

“倒也是……”

“听说现在司芳殿的殿主,是已故凌云真人的徒弟。当初凌云真人偌大的名头,看来要败在徒弟的手上了……”

“好像是那位池相爷的孙女?好好一个大家小姐,不在家待嫁,干嘛要来凑这个热闹?”

“是啊。拜完了吧?我们去前殿求签,虽说不是百分百灵,好歹比这里强啊!”

“好。”

待她们出了门,涵玉恼火地道:“这些人,真是嘴碎!不求签就不求签嘛,非要”

池韫自顾自看着书,口中道:“人家说的也没错,签不灵,当然就不求了。”

“师姐!”涵玉着急,“你怎么一点也担心?现在司芳殿的香火,比前头差远了!”

池韫笑着瞥了她一眼:“怎么,担心香油钱太少,吃不上饭?”

“你还开玩笑……”

涵玉话说到一半,那边又有香客进来了。

她急忙收住,打量过去。

这是个中年男人,穿得很华丽,但神情又很萎靡。

一个商人,涵玉想。

天芳

天芳

102章 第二支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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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上前接待。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善人,要上香吗?”

男人目光空茫,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应声:“哦,是。”

青玉便让小道姑拿香烛来。

男人进来时魂不守舍,上香却认真。

恭恭敬敬地叩拜,甚至没让小道姑帮他插线香,然后掏摸了一下。

他穿得华丽,衣料看着就价值不菲,可摸遍了,也只找到一块银锞子。

男人看着那块锞子,苦笑了一下,扔进功德箱。

青玉安静旁观。

朝芳宫接待的王公贵族多了,这点香油钱不算什么。

但,这已经是男人身上仅有的值钱的东西了。

青玉心中一动,上前道:“善人,看您的样子,似乎有什么事犹疑不决。本月的花神签还无人抽中,您可要试试运气?”

男人有气无力:“什么签?”

青玉示意小道姑拿签筒来,含笑介绍了一遍:“……假如您有幸摇到花神签,所遇难事就会迎刃而解。”

男人叹了口气:“我遇的事,恐怕花神娘娘也无能为力吧?”

青玉仍然递过去:“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男人沉默片刻,终于接过了签筒:“那就试试吧,看老天还给不给我活路。”

签筒一下一下摇动,一支签慢慢从里面显露出来,“啪嗒”掉在地上。

青玉捡起来,面露惊喜:“善人,您中签了!”

男人愣了一下,不相信自己运气这么好:“中签?你不是说签筒里九十九支都是白签吗?”

“对,您抽中了唯一的那支花神签!”青玉高兴地说,“善人,您所忧心的事,一定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

男人笑了一下,有一点高兴,真诚地回道:“多谢仙姑吉言。”

生意好坏,是很玄的事情。开在同一条街的铺子,卖同样的东西,一间生意格外好,另一间却付不出房租,很常见。

这不是勤快努力能补足的,所以,做生意的人,比普通人更迷信运道。

同样是抽中花神签,袁少夫人的反应很平淡,这男人却高兴起来。

百中之一的机会,都让他摇到了,可见运道还没有跌落谷底,说不定这回真能翻身。

男人盘算着,回去要进些什么货,再拼一回。

却听青玉道:“善人,请到后殿解签。”

男人咦了一声,问道:“这签又没有卦词,也要解的吗?”

青玉笑道:“命不同,运各异,哪怕抽中同一支签,结果也不会相同。善人,您现在有大运在身,可这气运也要用在对的地方,不然就白费了。”

“唔,”男人想了想,点头,“仙姑言之有理。”

做生意的人,就是好说话。

青玉伸了伸手:“善人请。”

男人进入后殿,看到灯旁看书的少女。

在他进来的同时,她搁下了手里的书,站起来颔首示意:“您请坐。”

男人愣了一下,问道:“姑娘是……”

“这是我们殿主。”涵玉捧了茶来。

“……”男人一时失语。

他还以为会看到一位年长的真人,没想到是个比他女儿还小的姑娘。

她看起来这么小,又是俗家打扮,真的会解签吗?

池韫只是柔声细语请他饮茶。

男人心思浮游地饮了一口,嘴里的苦味拉回了他的神智。

这茶不好喝,带着淡淡的苦味。

但很神奇,这苦味过后,脑子仿佛被冷水浇过一般,又清醒又冷静。

进山门时的重重心事,暂时卸下,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好茶!

男人拱了拱手:“多谢。”

有这样的茶待客,这位年轻的仙姑或许真有点本事。

池韫笑着点点头,问道:“这位老爷,您来上香,心有何求?”

这么直接的吗?

男人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回道:“生意人,自然是求生意兴隆。”

池韫看了他两眼,说:“看您的样子,遇到了难事吧?”

男人默了默,点头。

“可否说说?”

生意也有机密一说,本不好跟外人提及。但是男人如今走投无路,想想也就说了,说了痛快。

这中年男人是个行商,长途贩运货物,有时走南北线,从南边贩些珍珠布匹到京城,再从北边贩运皮毛药材回南边。

这一年来,他运道不好,先是北边的药材在路上翻了船,赔了大半的本钱。咬咬牙清了仓,去楚地贩粮。这本是个妥当的买卖,竟又遇到了暴雨。

两下一赔,家底空了大半。他想翻身,便把家里的田地宅子都抵押了,东借西借凑了一笔钱,贩了布匹来京。好嘛,仓库又着了火。

这下可好,把剩余的货全卖了,大概也就够个路费吧!

男人长吁短叹:“想要东山再起,已经不可能了。回去恐要卖田卖地,只怕苦了妻儿。”

池韫点头评价:“您的运道确实不好。”

男人苦笑:“没得法子,只能先回去再说。大不了先做个货郎,从头再来。”

池韫笑道:“您的心气还在,这是好事。”她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依卦象看,您还没到绝路。”

男人不解:“怎么说?”

池韫不答反问:“方才您说,仓库着了火?”

“是。”

“是码头的大仓库?”

“不错。”男人道,“仓库里存放了好几家的布,都烧得差不多了。只不过他们家底厚,还承受得起,我却是山穷水尽了。”

池韫点点头,又问:“您刚才说,贩运的是南边的冰帛?”

男人继续点头:“夏天快到了,冰帛适合制夏衣,我押了全副身家,也是想一朝翻身,没想到……”

“所以,这把火一烧,京城里想找到同样的冰帛,并不容易。”

“是的。”男人迟疑了一下,说道,“虽说物以稀为贵,可这东西并不少见,再过个把月,新的货船又到了……”

池韫点了点桌子,截住后面的话,说:“您不妨再等半个月,或许一切就好了。”

男人一愣:“姑娘,为何再等半个月?趁着现在货不多,出手还能卖个高价,再等下去,新的货来了,又要多亏些。”

池韫笑道:“您现在这样,多亏些少亏些又有什么要紧?反正田地房产都保不住了,便是卖得贵些,又能多挣几两银子?”

男人沉默了。

这话倒是不假。大家都知道,再等个把月就有货,现在刚刚初夏,也不是等不及……</content>

天芳

103章 康王

中年男人走了,走前池韫赠了一张转运符。

涵玉最近在学算卦,迫不及待过来问:“师姐,为什么要他再等半个月?这里头有什么玄机?他真的会等吗?如果不等的话,岂不是白费了?”

池韫示意絮儿来收拾茶水,说道:“他会等的。都已经走投无路了,还来烧香,甚至拿最后一点钱添了香油,可见是个十分迷信的人。现在我告诉他,运道来了,哪怕心中半信半疑,他还是会试一试的。”

涵玉若有所思:“这就是相人之术?”

池韫弹了弹她的额头:“相人之术,哪有这么简单,这不过是揣摩心理罢了。”

涵玉抓了抓脑袋:“可我已经觉得很复杂了。”

“慢慢来,入了门就懂了。”

涵玉受教地点头,又问:“师姐,你还没回答我呢,这半个月有什么玄机?”

池韫拿起桌上那张薄册:“秘密就在这里,你自己拿去看。”

涵玉接过,却见上面写着“邸报”二字。

邸报她知道,朝廷会定期刊印法令、文书、奏折等发至各处,称为邸报。

但这跟商人的布匹有什么关系?

池韫让她自己找答案,带着丫鬟们回去。

留下涵玉,将那份邸报翻来覆去地看,恨不得从字里行间抠出答案来。

池韫出了殿门,看到有太医跟着宫人匆匆穿过中庭,往后头去了。

她转头吩咐:“和露,你去兰泽山房问问,是不是大长公主有事。”

“是。”和露答应一声,调去兰泽山房。

……

骊阳大长公主靠在床头,头发披散着,病容尽显。

她咳了两声,说:“着凉而已,何必这么兴师动众。”

梅姑姑却一脸郑重:“公主殿下,这几年您一病就是好长时候,怎么可以轻怠?再说了,年纪大了,就得服老,还以为自己身强体壮呢?”

大长公主失笑:“只有你,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宫人来报,太医到了。

梅姑姑让人请进来。

不出意料,凌阳真人陪着太医一起来的。

待太医请过脉,开了方,她过来请罪。

“贫道疏忽,又没照顾好殿下。”

大长公主淡淡道:“这与你何干?我身边有那么多侍婢,照料生活起居是她们的事。”

凌阳真人一脸歉意:“若不是香丸出了差错,您的身子也不会这么虚弱,终归是贫道学艺不精。”

梅姑姑送走太医,进来接话:“香丸的问题,真人早就告知。用不用是殿下自己决定的,真人就不必再提了。”

“多谢殿下宽宏大量。”

梅姑姑和颜悦色:“殿下只是着了凉,休息两日便好。真人不必在此耽搁,回去料理宫务吧。”

“是。”

凌阳真人离开,屋里只剩两人。

梅姑姑坐到大长公主身边,压低声音:“您猜得还真没错,奴婢盯了个把月,她不简单。”

大长公主点点头:“我原没想到她有问题,香丸的事给我提了个醒。阿梅,你是对的,我以为自己退让得够彻底了,与皇权再不相干,可有的人还是放心不下。”

看着她的病容,梅姑姑心中戚戚:“公主殿下……”

大长公主并未因此伤神,马上提起另一件事:“康王妃什么时候进京?”

梅姑姑估算了一下:“约摸半个月后。”

大长公主淡淡道:“能忍三年,真是不容易啊!”

梅姑姑叹了口气。

皇家的事,真是料不准。

当初太子出事,先帝受打击,病倒在床。眼看不好,只得过继了宜安王。

没两个月,先帝就去了,宜安王登基,成为皇帝。

论礼法,宜安王是先帝的继子,当称先帝为皇考。

可他的亲生父母,康王和康王妃还活着呢!

儿子当了皇帝,父母能守本分的,那可真是圣人了。

当初因为这个,大长公主不乐意过继宜安王,想另择宗室。

可先帝卧床,她独木难支,终究还是让康王如了意。

想到康王,大长公主嘴角露出讽刺的笑。

这位堂兄,恐怕早就对皇位虎视眈眈。

她和康王的祖父,是宣宗皇帝。

宣宗皇帝生有六子,传位于嫡子,也就是后来的英宗皇帝。

英宗皇帝体弱,子嗣不丰,活下来的只有一子一女,便是先帝和大长公主。

先帝幼时也体弱,一直被人怀疑养不活。

英宗皇帝也担心这一点,点了几个年龄相近的侄子,与先帝一起读书。

其中就有康王。

康王身体好,读书也好,当时朝中最满意的就是康王了。

万一先帝养不活,就过继康王。

后来,先帝年龄渐长,身体好了很多,这主意便搁置了。

宗室子弟们被送出宫,仍归各家。

先帝立太子,在英宗皇帝崩逝后,理所当然继位为帝。

帝王家,正常情况下,侄儿自然不敢肖想伯父的皇位。

可康王不一样,他曾经有这个机会。

后来的康王,老实极了。

从不掺和朝政,在家吃喝玩乐生孩子。

骊阳大长公主原来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三年前,先帝躺在病床上,还没为儿子伤心够,就被迫过继的时候。

大长公主才知道,康王已经谋算很久了。

他完不成,那就让他的儿子来完成!

“当初陛下登基,康王一家回封地,我便知道会有这一天。”大长公主靠在床头,淡淡说道,“只是,陛下到底是先帝身边长大的……”

梅姑姑轻声道:“便是他不想,也会有人推着他走。”

大长公主点点头,带着几分疲倦:“反正皇位都归了他,我总觉得他会留几分情面。可是现下,康王府等不及了。”

儿子当皇帝,他们怎么会不想当太上皇和太后?

三年,他们已经忍够了,该回京来兴风作浪了。

外头又有宫人来报。

“公主殿下,司芳殿派人来问安。”

梅姑姑愣了一下,说道:“司芳殿,是那位池小姐吗?”

“是。”

本来这样的小事,宫人不会来报的。不过自从蝴蝶事件后,梅姑姑对那边多有关注,便来问上一句。

梅姑姑心中一动,请示:“殿下,要不请她来一趟?您现在清修,外头有人才好。”

104章 等等就知道了

苦涩的药味,在室内弥漫。

梅姑姑的声音,低低响起。

“她年纪虽小,做事却滴水不漏。就说引蝶那事,分明借了公主殿下的名头,去对付凌阳真人。可有先太子的情分在这里,哪怕殿下知道了,也不生气。”

大长公主一勺勺慢慢吃着汤药。

她确实一点也不生气,因为那丫头分寸把握得太好了。

除了顺便洗清师妹的嫌疑,便没再做多余的事。

事情解决后,仍旧隔几天派丫鬟来问安,既殷勤又不惹人厌。

“还有香丸的事。”梅姑姑继续道,“奴婢查过了,凌阳真人来献新香丸之前,她去求见过。”

大长公主怔了下,搁下汤药。

“怎么回事?”

梅姑姑慢慢将事情说了一遍:“……先是华玉陷害她,她出手反制,再借着这个机会,将香丸的事情抖出来,逼得凌阳真人献上新的香丸。由此,我们察觉出事情有异。”

大长公主沉默良久。

这一环扣一环,溯本清源,根子竟在她的身上。

“这么说,本宫要感谢她了。”

梅姑姑轻声道:“不管她是否有心,确实帮了我们。”

不然,大长公主至今还不知道凌阳真人包藏祸心,更不知道宫里那位早有杀人之心。

“但这事,把她牵扯进来,不好。”大长公主道。

梅姑姑有点着急:“公主殿下,如果她自己愿意呢?”

“理由呢?”大长公主淡淡道,“这是杀头的大事,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又不像男人一样可以求前程,有什么理由趟这浑水?”

这倒也是。

梅姑姑无言以对。

但是想到大长公主的处境,她又不愿意放弃。

思索良久,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殿下,您听说过花神签的事吧?”

大长公主拧眉看着她。

“抽中花神签的人,必定心想事成,结果第一位就是来求子的,自然没成。现下外头都在说笑,说她为了点香油钱,不要官家小姐的脸面。”

“这话怎么说的?”大长公主诧异。

梅姑姑道:“还不是有人推波助澜。这主意,八成是想带一带司芳殿的香火。结果被人咬住,较了真。”

大长公主问:“落英阁?”

“那边自然脱不了干系。”

大长公主不以为然:“跟个小姑娘计较,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梅姑姑却道:“倘若香丸之事,是她揭穿的,也难怪人家咬住不放。”

敢上门胁迫,还能当成小姑娘对待吗?

大长公主看着她:“阿梅,你话里有话。”

梅姑姑笑道:“奴婢想跟您打个赌。”

“哦?”大长公主也笑了起来,“好久没跟你玩这个了,说说看,赌什么?”

“就赌……她是有心还是无意。”

大长公主若有所思。

梅姑姑道:“她来朝芳宫,无根无基的,这才几个月,就掌了司芳殿。您以为这样会把她牵扯进是非,奴婢却以为,她就是要招惹是非。从万蝶来朝,到胁迫住持,奴婢觉得,这花神签定然还有后着。倘若奴婢赢了,公主殿下召她来试一试可好?”

沉默良久,大长公主道:“可她求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嫁个贵婿吗?若是不知她心中所求,岂敢用她?”

梅姑姑笑道:“殿下,您着急了。奴婢只是说,给她一个机会。这些事,可以到时候再看。”

大长公主笑了起来:“说的也是。”顿了一下,“好吧,就跟你赌一回。”

……

凌阳真人回到落英阁,那边就有弟子来报。

“师父师父,打听出来了!”

她坐下来喝了口茶,才问:“怎么说?”

“抽中第二支签的,是个商人。货被火烧了大半,赔了血本,他想卖了剩余的货回家去,那边却叫他等半个月再说。”

凌阳真人嗤笑一声:“呵,有意思。第一回是送子娘娘,第二回是财神爷,她想把各路神仙的活都抢光吗?”

弟子跟着笑:“可不是?这求子的事,还可以拖一拖,这回却是说了时间的。”

凌阳真人被提醒了:“没错,这回是有时限的,可不能再糊弄下去了。”

“师父……”

凌阳真人敲了敲茶案,闭目沉思片刻,吩咐:“把这件事宣扬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她不是想扬名吗?那就成全她!”

……

有人刻意宣扬,花神签的事很快传遍京城,连市井都有人谈论了。

上次关注的人,多半看的是袁家的笑话。

这回可不同。

挣钱啊!谁不想挣钱?

求一支签,就能发大财?

真有这样的好事吗?

青玉发现,最近来司芳殿的人挺多,上香的却很少。

尤其每天早上,师姐过来巡查的时候,总有人挤过来看。

“那位就是池大小姐?”

“对。”

“生得这么标致,怎么就当起了神棍?”

“这你就不知道了,她父母双亡,家中由叔婶把持,怕是日子不好过。还好有朝芳宫可以容身,可不得努力挣香油钱?”

听到这话的人,都吃吃笑了起来。

官家小姐挣香油钱,可真是活久见。

池老太爷肯定想不到,子孙这么不争气吧?包伎子的包伎子,争家产的争家产,这边还有个当神棍的。

涵玉气得不行,忿忿道:“这些人怎么这么嘴碎?什么挣香油钱,师姐好好的名门之后,哪需要挣香油钱!”

池韫一边描着符纸,一边道:“他们也没说错,名声传出去了,来上香的就多了,香油钱可不就多了?”

“可是……”

池韫笑着截断她的话:“上回让你找原因,找到了吗?”

涵玉注意力转移,拿起那份邸报献宝:“找到了!这份政令说,运河要清淤,所以船运会变慢,也就是货会送迟。夏天一到,京中定然有人求购冰帛,所以价格就上去了。”

池韫点点头:“不错。”

涵玉刚露出得意的表情,又听她道:“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啊?”涵玉不解,“还有什么原因?”

池韫道:“半个月快到了,你再等等不就知道了?”

“师姐!”

池韫笑眯眯:“谜底要藏在最后才有意思。”

105章 怎么死

男人走进客栈,立刻有人大声喊道:“刘三!”

几个坐在堂中喝茶的汉子,齐齐跑过来将他围住,七嘴八舌。

“你搬到这来,叫我们好找!”

“运费什么时候结一结?”

“牙行的佣金,不能我们出吧?”

“你还没跟我们镖行结账呢!”

你一言我一语,弄得这个叫刘三的商人耳朵嗡嗡作响。

但他欠人钱是事实,只能软语恳求。

“几位兄弟,几位兄弟,缓一缓好吗?缓一缓!”他拱手相求,“我刘三做生意一向诚信,什么时候欠账不还?先前与你们合作,从来没拖欠过,是不是?这回实在是遇到了难处,不是我故意不结啊!”

这倒是。都是老客户了,信用还是有的。

船行的说道:“我们要是不信你,就不会连押金都没收,先帮你运货了。只是现下账不结掉,我们没法启程回去啊!”

与他合作多年的布商道:“还有我!这批冰帛,我可帮你垫了本钱的,现下货款不结,就周转不了了!”

“我们镖行小本生意,拖不起时间。你这一日不结清,我们一日回不去,家里几十口等着吃呢!”

刘三恳求:“再等几日好吗?不瞒你们,这些天我也不好过,原来的客栈住不起,只能搬到这里来。兄弟们,帮我一回,只要过了这个坎,一定重重谢你们!”

布商索性挑明:“码头那把火一烧,冰帛现在正稀罕,你只要肯出手,就能卖个高价。什么运费货款全都结清了,就用不着在这苦捱了。”

“是啊!还能捞着回乡的路费。到时候回了家,东山再起啊!”船行的帮腔。

刘三苦笑,他哪还能东山再起,这批货保不住,家里的田地也保不住了,恐怕到时候真得做货郎去!

“多谢几位提醒,再等三日可好?两日,两日行了吧?”

布商叹了口气:“兄弟,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这么拖着是因为朝芳宫那支签吧?合作多年,我也跟你说句实话,这签就是个彩头,哪有心想事成的事呢?我现下跟你说句恭喜发财,难道真就发财了?冰帛这东西,贵是贵,但不见得多稀罕,再过段时间,南边的货又送来了,你这价可就上不去了。现在不卖,只会跌!”

“对啊!万一货款都结不清,怎么办?难道真要乞讨回乡?”

刘三动摇了一瞬。

这话倒是不假。按市价,他手头的冰帛换算下来,可能还差一点。

但,九十九支白签,他都没抽到,偏偏就抽中了那支花神签,难道不是他转运了吗?

思来想去,他道:“几位兄弟,也就这几日了,给我个面子,再多等三天行不行?就三天!”

几人都没说话。

刘三咬咬牙:“如果三天后还不结账,我就按天给你们算利息!”

这句话终于打动了他们,船行的先松了口:“行吧,看在多年合作的份上,三天就三天。刘三啊,也就是你,要是别人,我肯定不能答应。”

刘三千恩万谢:“这份情,我刘三记住了,要是过了这个坎,一定重重酬谢。”

船行的应了,布商也不好逼得太紧,只得道:“行!你都这么说了,兄弟还能逼死你不成?现下冰帛已经有跌价的趋势了,接下来几天肯定一天一个价,你可得熬住。”

镖行的道:“您非要等三天,我也没法子。不过京中物价贵,我们多留一天,就要多一天花用。回头我叫兄弟们过来跟您一块住,不介意吧?”

这是要盯着他,免得他跑路了收不着钱。

刘三苦笑,想想无可厚非,回道:“这是自然,兄弟们来住,都记我账上。只是现下没钱,请不起好的。”

镖行的吃苦耐劳,自不会在乎,拱了拱手,回去叫兄弟了。

刘三送走各人,眉头紧锁。

这回,他可是把命都赌上了。

如果真像仙姑说的那样,安度难关,那他就给花神娘娘重塑金身!

要是不行……大概只能吊死在朝芳宫门口了吧?

客栈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

一大群人,涌出来看热闹,把刘三给撞倒了。

“干什么?干什么?”他事情不顺,本就火气大,喊道,“走路不长眼睛的?”

撞倒他的人连停都没停,一下子就跑出去了。

还是后头的人看他的样子有点傻,说了一句:“他们都出去看热闹了,康王妃的车队进京了。”

刘三啐了一口,直说晦气。

康王妃的车队进京,关他们什么事?一个个跟急着投胎似的,不就是个王妃吗?有什么好看的?

听到他的嘟囔,掌柜道:“你是外地来的不清楚,康王妃跟普通的王妃可不一样。陛下原来是哪家的,这个知道吧?”

刘三愣了下。

他当然知道!陛下是过继的,康王妃是陛下的生母!

虽说没有太后的名头,可这位跟太后没差了。

——等等,他应该关注的不是这个。

做生意的人,消息灵通,达官贵族的事,多多少少有听说。

这位康王妃,性好奢靡,听说在封地的时候,那些行商都爱往那边去,只要是好东西,问都不问价格,要了便是。

她现下入京,定会做新衣。

夏天到了,岂能不用冰帛?

仓库那一把火烧的,京中冰帛存量不足。

所以说……

刘三激动极了,跟着冲出客栈。

他去借钱!再去借钱!把能买的冰帛都买了,囤积居奇!

到时候,价格就由他说了算了!

……

“这是第几天了?”落英阁里,凌阳真人问。

“回师父,第十二天了。”

“那边没动静吧?”

“没呢!听说那商人,现下都搬到车马店去了,天天在外头跑,找那些布商,可能已经后悔了。”

凌阳真人笑笑:“后悔有什么用?买卖的事,怎么听一支签的!”

“是啊!”弟子捧了一句,“师父这样修行高深,都不敢说每签必中,她算什么。”

这话听起来没错,想想又觉得不是滋味。

凌阳真人皱了皱眉,转移了话题:“康王妃进京了吧?准备准备,该去康王府净宅了。”

还是正事要紧,那丫头,过三天就知道怎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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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章 来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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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手机端https://

凌阳真人忙极了。

康王妃进京,牵动整个京城。她既要去净宅,又要想法子拜见。

等她终于忙完了,时间也到了。

“司芳殿有动静吗?”

弟子回复她:“哪有什么动静?最近连上香的人都没了!”

“哦?”

那弟子当笑话一样说给她听:“原先大家还会去看看热闹,这几日都在关注康王府的事,哪还有功夫搭理她们!一整天都没几个人去上香。司芳殿原是观里香火最盛的地方,给了她们真是白白糟蹋!”

凌阳真人嘴角勾了勾:“让她们糟蹋了这么久,是时候拿回来了。”

那弟子眼睛一亮:“师父,您的意思是……”

凌阳真人淡淡道:“叫人去找那个商人,跟他说……”

她附耳说了一通,弟子连连点头。

末了,凌阳真人又交待:“找外面的人去,不要让人看出来跟我们有关,懂吗?”

“明白!”弟子信心满满。

凌阳真人点点头:“去吧!”

“是。”这弟子开开心心出了落英阁。

华玉师姐已经没了,现下师父身边几个人,数她最亲近。如果这件事办好了,师父一开心,提拔她一下,说不定就能成为新的嫡传弟子。

那可就是下任住持了!

至于这件事,没什么难办的。

这半个月来,花神签的事已经传遍京城,连市井小儿都知道。

那商人空等了一场,不但没捞着发财的机会,还得亏更多钱,一定很生气。

听说他还有货款没结清,怕是连回乡的路费都没了。

只要鼓动一下,再许以重利,还会不来闹事?

他把事情闹大,让司芳殿丢尽颜面,到时候师父出来收拾残局,就能理所当然收回殿主之职。

丢了职司,无人关注,日后再想收拾她们,轻而易举……

弟子越想越是美滋滋,加快脚步走到宫门,却听外头传来锣鼓喧天的声音,还有许多香客围着看热闹。

“发生什么事了?”她随手抓住小道姑,问道。

那小道姑一副艳羡的口吻:“师姐,是一位善人来还愿。”

“哦。”她点点头,松了手。

来还愿嘛,常有的事,不过排场这么大,还是挺少见的。

不知是哪间殿的师叔运气这么好?看样子礼物不会少,回头去蹭顿酒席吃……

弟子一边想着,一边下了石阶。

那位善人上来了。

穿得很体面,笑呵呵的样子,看起来是个商人。身后的人跟了一长串,吹锣打鼓好不热闹,还有好几抬的礼物。

她扫过一眼,想着赶紧办完正事,回来再看。

忽然耳边飘过一句话:“真来还愿了?那花神签还真灵?”

她停下脚步。

两名看热闹的香客交头接耳。

“你看人家穿的,肯定是发财了啊!”

“说半个月就半个月,也太准了吧?”

“是啊,原来以为是说大话,没想到真应验了。”

“回头我们也去求个签?”

弟子听着不对,连忙插了句话:“两位善人,你们在说什么?”

那两人回过头,向她施了礼,笑道:“仙姑,你们的花神签好灵啊!那人真的来还愿了!”

这弟子脑袋嗡嗡作响,勉强保持住理智,问道:“你们是说,那个抽中花神签的……”

“对啊!”香客指着刘三,“听说他熬了半个月,连客栈都住不起,只能搬到车马店去,还咬着牙不肯卖。结果昨天康王府采买,把他的冰帛都收了,挣了好大一笔钱呢!”

“什、什么?”弟子瞪大眼睛。

香客还以为她是高兴的,恭维道:“朝芳宫果然是朝芳宫,这签可真灵!回头我们也来求。”

“是啊是啊!心想事成呢!”

这弟子顾不上跟他们客气,拔脚往观内跑。

那刘三领着人,还故意放慢脚步,一边敲锣打鼓,一边往司芳殿去。

直到人气吸得足足的,才走到司芳殿前。

……

青玉涵玉仍然照常打理司芳殿。

涵玉愁眉苦脸:“人都哪去了?前几天不还来看热闹吗?”

青玉笑道:“前几天你还生气呢,说他们不上香光来看热闹。”

涵玉叹着气:“这不是对比的吗?还是有点人气好!”

池韫正在教絮儿制香,闻言笑了:“没人不是挺好的?清闲,省事。”

“可是……”涵玉纠结。

“还是说,你担心挣不着香油钱,没饭吃?”

涵玉脸一红,嗔道:“师姐!”

好吧,她确实担心香油钱太少,毕竟打理一间供殿要支出的,而且她们也要吃饭呀,总不能一直吃师姐的吧……

涵玉忽然想起:“半个月是不是过去了?师姐,那个签应验了吗?”

池韫掐指算了一下,点点头:“是差不多了。”

“那……”

涵玉话才说了一半,就见外头好多人急哄哄往这边来。

一大群人,跟后头有狗追似的,跑到司芳殿来,又不进门,围着交头接耳。

!!!!

发生什么事了?

涵玉吓了一跳。

还在愣神,锣鼓声响起来了。

一大群人,穿过司芳殿前阔朗的广场,浩浩荡荡而来。

为首的,便是那天来上香的商人。

但是今天的他,不止穿得华丽,更是神采奕奕,满脸笑容,和那天憔悴的样子判若两人。

到了殿前,他抬手按了按。

锣鼓声立刻停了。

随后一挥手,伙计们抬着礼盒进了大殿。

青玉连忙上前:“善人……”

刘三笑眯眯,向她拱手:“仙姑,我来还愿了!”

青玉心里震惊,面上半点不露,笑问:“善人这是心想事成了?恭喜恭喜。”

刘三道:“多亏了花神娘娘的指点,我才能翻身啊!半个月前,我都要跳河了。当时我刘三就在心里发誓,要是能渡过这次的难关,一定给花神娘娘重塑金身!现在,我来还愿了!”

……

凌阳真人慢慢饮了口茶,心中畅快。

有了这半个月的铺垫,再让那商人来闹上一场,那个死丫头定然身败名裂。

到时候,看她还有什么底气占着司芳殿不放!

正在畅想,先前派出去的弟子从外头急奔进来,喊道:“师父!不好了!那个商人……那个商人真的翻身了!”</content>

天芳

107章 她算好的

刘三恭恭敬敬地上了香,又捐了大笔的香油钱。手机端https://

青玉谢过他“花神娘娘金身尚在,且善人现下刚挣回本钱,重塑之事不必急于一时。不如您先拿着钱回乡走货,等年底再来,到时候手头宽裕些,我们也刚好要修缮。”

刘三呵呵直笑“仙姑真是慈心善念,多谢体谅,多谢体谅。”

便命人留下礼物,先行告辞离开。

他一走,便有一大群人涌进来,七嘴八舌地叫道。

“仙姑,我要求签!”

“我也是我也是!”

“我先来的,你们往后捎捎!”

“说什么呢?你不就站前面一点吗?”

“就是,你刚才也没要求啊!”

青玉身边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只得连连告罪“各位善人,对不住了!花神签一月只能中一次,这个月已经没有了,请下个月再来!”

“这么小气干什么?我们给香油钱!”

“就是就是!”

青玉苦笑“这不是香油钱的事,花神娘娘的签有神力的,一个月只有一支,多了就不灵了。”

“对对对!”涵玉帮腔,“花神娘娘神力有限,要是你一支我一支,就把娘娘累垮了,怎么会灵呢!”

香客们一哄而散。

“这话有道理。”

“下个月再来,下个月再来。”

涵玉目瞪口呆“哎,你们……”

就算不能求签,好歹上个香啊!

……

“师姐。”涵玉进入后殿,殷勤地奉茶过来,“你都干了好一会儿了,先歇歇!”

池韫瞥了一眼,心里好笑,顺了她的意。

“好啊!”

她摘下手套,拍掉袖子上沾的香粉。

涵玉非常狗腿地过来给她捏肩,虽然手艺生疏,但心意可嘉,她就不计较了。

“你想问什么?”

“呃……”

“有话就说。”

涵玉立刻道“你是怎么算出来,他只要半个月就能翻身的?”

池韫饮了口茶,向她伸出手。

涵玉立刻把那张翻了很多遍的邸报递过来。

池韫翻开,指着其中一条“这个你已经知道了,运河要清淤,所以接下来几个月,货运会变慢。冰帛产于南方,一时运不过来,眼看夏天到了,价格只会涨不会跌。”

她又翻了两页,指着另一条“康王妃进京,算算时间,差不多十来天就到。这位王妃的性格,只要稍加打听就知道。她是最讲排场的,尤其眼下……”儿子当了皇帝,“……所以,她一进京,定然会大肆收购,越是贵重稀罕的东西,越是能卖高价。”

涵玉懂了。

“原来是这样啊!之前觉得很神奇,现在知道原因了,又好像挺简单的。”

池韫笑“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很多事,只要入了门,就容易了。”

涵玉若有所思。

“听起来简单,但要算准这一点,也不容易。首先,平日要多关注外头的事,比如康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原来有哪些事迹,摸透性格,才能预估后事。其次,邸报上的消息不能漏,漏了说不准就有意外。最最重要的是,用的时候你要想得起来。”

池韫笑眯眯,拍拍她的头。

涵玉喃喃道“可是不对啊!”

“哪里不对?”

涵玉道“师姐你算得到冰帛会涨价,如果自己买了来,岂不是大赚一笔?为什么要给别人挣?”

池韫哈哈大笑,说道“所以说,钱有什么稀罕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好好读书,不会有错的。”

说着,她跟絮儿说“东西收一收,咱们回去了。”

“是,小姐。”

涵玉看着她出了司芳殿,喃喃道“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师姐当初不跟叔婶争产,那些钱算什么嘛……”

青玉也道“我也算是明白了,以前怎么教你都不管用,大师姐用事实教你一下,就乖了。”

“师姐!”涵玉撒娇。

青玉笑出声来“你不是要学看相吗?听大师姐的话,认真看书去。”

“哦……”

……

凌阳真人耳边嗡嗡作响,全是弟子一句句的禀报。

“那个商人,他真的翻身了!”

“徒儿打听过了,他先前确实熬不下去了,只能住在车马店。三天前,康王妃回京,他忽然出门拜访各家商行,我们原以为,他想把手里的冰帛出手了,没想到他是借钱去的!”

“他把身上所有能抵押的东西都抵押了,借了一笔钱,把市面上能见到的冰帛都买了。”

“别人都以为他疯了,结果就在昨天,康王府放出话来,说要收购布匹,尤其是冰帛,因为收不到,足足翻了三倍的价!”

凌阳真人苍白着脸色问“所以,他把冰帛卖给了康王府?他怎么敢?康王府要的东西,他敢卖高价?”

“不!”弟子回道,“他没有卖给康王府,而是找上了另外几家商行。那些商行想讨好康王府,出了更高的价钱!师父,师父!”

凌阳真人摇摇欲坠,过了一会儿,才把因果理顺。

如今的康王府,如同烈火烹油,有无数的人想讨好。

那位可是皇帝的生母!只要得了康王府的青眼,以后在京中的生意岂不好做?

区区一个行商,自然不敢高价卖康王府东西,但他可以卖给想讨好康王府的人。

如此一来,既能坐地起价,又不用得罪康王府。

安安生生,钱就进了兜。

仓库那一把火,烧了他大半的货,但也给了他更大的机遇。

这一转手,比原来挣的还多!

“怎么会呢?冰帛这东西,南边不是一直有出产吗?为何任由他涨价?”凌阳真人还是想不通。

弟子哭丧着脸“师父,您不知道,这几个月运河要清淤,所以后面的货船进不来。眼看夏天要到了,康王妃那样的贵人,怎么能等嘛……”

“……”

凌阳真人想起上次的事。

先引华玉出手,然后自己偷偷换了人,给华玉留下了“罪证”,逼得她不得不处置华玉。

挟着这事,再来与她谈判,迫得她只能将香丸的事向大长公主如实相告……

一环扣一环。

这个死丫头,是算好的!

“师父!”她听到弟子的喊声,模模糊糊的,充满惊惧,“您别晕啊!”

108章 难道真有了

凌阳真人摇了摇头,撑起身子:“没事……”

话虽如此,弟子却一声惊叫:“血,血!”

凌阳真人感到鼻子一热,有什么东西滴下来。

流鼻血了。

在弟子手忙脚乱的服侍下,凌阳真人擦掉流出来的鼻血,说道:“无妨,想是最近上火的东西吃多了,有些血热。”

擦掉后果然不再流了,那弟子才放下心:“哦……”

凌阳真人慢慢稳住,说道:“就算这个成了,还有上一个呢!袁家没动静吧?”

“没有。”

凌阳真人点点头:“叫人去放话,别人提起这事,就拿袁家来说。”

“是。”

……

“小姐,礼物都在这了!”倚云一副献宝的语气。

三个丫头都是一脸兴奋。

要说好东西,她们不是没见过。

可见得再多,那也不是自己挣的啊!

这回不一样,实打实是小姐自己挣来的。

池韫已经拿起了书,随口道:“嗯,你们收拾了吧。”

她的冷淡并没有影响丫鬟们的好心情,开了礼盒一样样地收拾。

“这就是冰帛吧?刚好给小姐做身夏裳。”

“看这珠花好精致,颜色也素净,小姐刚好可以用。”

“行商的人,果然心思灵巧,送的东西,件件都是小姐用得上的。”

“不这样用心,怎么做得了大生意。”

她们正说着,池韫忽然问了句:“对了,那商人可有留下联系方式?”

和露被她提醒,从礼盒里翻出一张帖子。

“小姐,您看。”

池韫接过来,看到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个地址,便交给絮儿收起来。

絮儿不解地问:“小姐,这里头也有玄机吗?”

池韫道:“只是备用罢了,他是个聪明人,我的运气果然很好。”

几个丫头对视,都有点莫名其妙。

“小姐,”和露诚心求问,“这到底什么意思?”

池韫就道:“我叫他等半个月,他只要等了,这笔钱就一定能挣到,但能挣到多少,要看自己的本事。最简单的,就是把手里的冰帛,压到康王府收购的时候,那样能翻个倍,挣回本钱东山再起。”

“还有复杂的?”

池韫点点头:“其次,他肯再下血本,求购市面上剩余的冰帛,那样囤积居奇,价格还能再翻,不止挣回本钱,甚至大赚一笔。”

三个丫鬟表情各异,絮儿老实听讲,倚云一脸懵然,和露若有所思。

“挣得最多的,是最后一个。他把冰帛都收到手里,等康王府求购的时候,再卖给别人……”池韫笑了笑,“如此一来,既不得罪康王府,又能坐地起价,叫那些想讨好康王府的人彼此竞价,这样挣的钱就不止翻倍了。”

和露懂了:“他用的是最后一个方法!”

池韫点点头:“他张口就是重塑金身,可见挣得极多,定然是最后一个。”

和露叹为观止:“原来做生意还有这么多学问,这个商人好聪明啊!”

絮儿还是不明白:“那他留下帖子是什么意思?”

池韫说:“他虽然迷信,但也足够精明。事情发生后,再把整件事想一想,不难猜出,我叫他等半个月,是有原因的。”

和露明白了:“他想跟小姐交好!”

池韫含笑点头:“看他今天的作派,敲锣打鼓的带着人过来,又大肆宣讲花神签的灵验,这是故意帮我扬名呢!”

她就说,自己的运气很好。

只是用来扬名的一支签,就遇到了这么个聪明人。

……

康王妃回京,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

今日赏花,明日庆生,后日茶会……应酬一场接一场。

康王妃不一定出席,倒累得别人连轴转。

俞大夫人坐在水阁里,懒洋洋地摇着扇子,听各家夫人说闲话。

这些高贵的夫人小姐,谈的话题其实和市井人家没什么不同,左不过谁家升官了,谁家娶小妾了,谁家兄弟闹别扭了……不过用词文雅些而已。

“……对了,朝芳宫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事?跟大长公主有关?”

“不是,就前些天传得沸沸扬扬的花神签。”

俞大夫人一个激灵,竖起耳朵听。

她听说这事的时候,就想叫人去问问。

结果老大让她别多管,说人家自有分寸。

与池大小姐相处数日,她看得出来,这姑娘很有主意,所以信了。

但这事到底怎么解决,实在叫人好奇。

照理,朝芳宫弄出个花神签,并不值得贵夫人们关注,顶多当个新鲜事说上两句。可近日听到的风言风语,未免太多了,要说其中没人推波助澜,她是不信的。

所以说,有人在跟她斗法?

俞大夫人更好奇了,这姑娘任由流言散布,到底有什么后招?

“这有什么好听的?神棍之言,不足一信。”说这话的夫人一脸不屑。

有人吃吃笑道:“池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前些日子兄弟阋墙,现下又出了个神棍小姐。池老相爷泉下有知,怕是会气活过来吧!”

“是啊。听说池二夫人近日都不出门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丢人……”

提起这话的夫人打断她们:“你们这都是旧闻了,现在已经有新消息了。”

“哦,怎么讲?”

那位夫人神神秘秘:“半个月之期不是到了吗?本以为要赔得跳河的商人,真的翻身了!”

众位夫人一脸惊讶。

俞大夫人震惊不已,忙问:“怎么回事?”

听她开口,那位夫人绘声绘色把事情一说:“……都是托了康王妃的福,那几家商行竞价,花了好几倍的价买了冰帛回去。那商人不但收回了本钱,还大赚了一笔。”

夫人们面面相觑,水阁里一时安静无语。

好半天,有人冒出一句:“说半个月,还真就半个月,这么灵啊!”

过了会儿,别人搭话:“只是凑巧吧?第一支签不是袁少夫人抽到的吗?这都两个月了,没听说有消息啊!”

“是啊!”

却有一位跟袁家关系近的夫人,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今日的茶会,有请袁夫人,对吧?我们两家住得近,本打算与她一起来的,哪知去问的时候,袁夫人匆匆出门了,好像要去光明寺。这茶会早就约好的,想见儿子叫他回来不就好了,怎么这样急?”

夫人们彼此互视,不约而同:“难道真有了?”

109章 又来了

袁少夫人靠在床头,脸色略显苍白,却满是笑意。手机端https://

过了会儿,一名斯文俊秀的男子推门进来,同样带着笑意,坐到她床前。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握住袁少夫人的手,柔声问。

袁少夫人含笑“没有,好着呢!”

“可你刚才吐了……”

“母亲说了,都是这样的,过了头三个月就好了。”

袁谦点点头,说道“母亲叫你搬回去,方便照顾,你觉得如何?”

袁少夫人不假思索“照理,我是应该搬回去,但是,我不想和你分开。”

袁谦笑了起来,有那么点不好意思“文蕙,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袁谦握紧她的手,含情脉脉“你以前,不会这么直接的,总想着要守礼,不能叫母亲失了面子。”

袁少夫人心情复杂,低声道“阿谦,那我以后都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无状了?”

“怎么会?”袁谦笑起来,将她往怀里揽了揽,越发柔情,“我可喜欢你这样子了,让我觉得自己很重要。”

袁少夫人也笑了,靠着他说“你怎么会不重要呢?在我心里,你是最最重要的。”

“那你可要记着这个话,不许因为母亲不喜,就对我摆出一副正经的面孔,也不许再埋怨自己。你看,之前只是缘分没到,不是你怀不上。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妻子。”

袁少夫人不由落泪。

这样好的丈夫,她差一点就失去了。

还好,那天她去了朝芳宫。

还好,她摇到了那支花神签。

“这是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袁谦手忙脚乱。

袁少夫人笑着摇头“没事,我是高兴的。”她拭去脸上的泪,说道,“我想明白了,母亲先前不中意我,但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只会盼着我们好。就像这回,我有了消息,母亲立刻就赶来了,前前后后地张罗……”

听她这么说,袁谦真的放心了。

“你这样想就好了。母亲对你摆冷脸,是因为我不听话。所以啊,她只是出出气而已,不会真拿你怎么样的。”

袁少夫人笑着点头。

她是真的明白了。在丈夫面前,要说婆母的好话,千万不要摆出委屈的样子,那样一次两次或许奏效,但久了丈夫也会不喜的。

在婆母面前,不管她说什么都听着,绝对不要争辩,不中意就阳奉阴违,别当回事就行。

她以前想不透这个道理,是因为心虚。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怀上了,所以有底气。

还是要谢谢那支花神签。

外头丫鬟来报“少夫人,曹家少夫人来了。”

这说的是她的妹妹季文荃。

袁谦起身,说道“你跟二妹好好聊聊。”

“不用。”袁少夫人却拉着他没放,转头吩咐丫鬟,“你跟她说,我身体不舒服,已经睡了。”

“是。”

袁谦诧异“怎么了?你跟二妹吵架了吗?”

袁少夫人笑道“我怎么会跟她吵架?是真的累了。阿谦,你陪我睡一会儿吧?”

想想她们姐妹向来感情好,袁谦不疑有它,点头“好。”

室内重归安静。

袁少夫人靠在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看着躺在里侧已经睡过去的丈夫,露出一个说不清意味的笑。

从灵山回来,她便把季文荃这些年送来的东西全都收起来,找了个熟识的老大夫查验。果然,有些布料加了东西。

这三年来,她日日忧愁,担心自己生不出来,怎会想到罪魁祸首,竟然是总来安慰她的亲妹妹?

她想起与袁家议亲的时候,姐妹俩曾经同睡一个被窝。

季文荃问她“姐姐,你什么时候和袁大哥好上的?我天天和你在一起,都不知道呢!”

她心中羞涩,回道“就前阵子,他忽然找机会跟我说,家里要给他议亲了,问我愿不愿意……”

“之前就没有表示过吗?”

“没有啊,袁大哥是个守礼的人,我每回和他见面,都和你在一起。”

“这样啊……”

隔天,季文荃就生病了。

直到亲事议定,她的病才好,人也瘦了一圈。

那时她以为,文荃是因为生病才瘦的,现在想想……

她并不生气,妹妹喜欢自己的丈夫,那时他们还未婚嫁,少女心思,无可厚非。

但是她不能原谅,因为这点嫉妒之心,就要害她无法生育,日日陷在婆母的责备里。

文荃明明知道的,这几年她过得有多痛苦,却总是劝她忍一忍,讨好婆母要紧。

姐妹两个字,果然难以分说。

日后就当个陌生人吧!

……

“听说了吗?袁少夫人有喜了!”

“真的吗?真是不容易,他们家是独子,可盼了三年了。”

“是啊,明日去袁家道喜?”

“好好好,一起去。”

攀得上袁家的人,想着去袁家看个究竟,攀不上的,也在热烈讨论。

“袁少夫人就是第一个抽中花神签的人吧?”

“对对对,就是她!前两日那商人去还愿,他们还在说,虽然这签成了,袁少夫人的签却没成,当不得真,没想到今天就听说消息了。”

“求子的事,急不来的嘛!怀上总要时间的,对吧?”

“是啊!已经很快了,这才两个月呢!”

“两签皆中,这花神签,难道真能心想事成?”

各人心思浮动,想着下个月也去求签。

说不定中了呢?说不定心想事成呢?

谁还没点愿望了……

……

凌阳真人闭了两天的关,觉得精神好了很多,终于出来了。

“师父。”

她点点头,接过弟子递来的茶,顺口问了句“一个个脸色这么难看干什么?观里有事?”

几名弟子互相看来看去,终于还是资历最深的那位开口了。

“师父,徒儿说个事,您千万别激动。”

凌阳真人不悦“为师是那样沉不住气的人吗?有什么好激动的。说!”

那弟子张了张嘴,终于道“袁少夫人有喜了……”

凌阳真人去拿茶叶的手停了停,转过头看着她。

弟子在她的目光下,艰难地道“就在今天,袁家也来还愿了……师父,师父!”

凌阳真人眼前一黑,这下真的背过气去了。

110章 一篇赋

朝芳宫一直香火鼎盛。

但像今天这样的热闹,也是不多见的。

相比起商人刘三,袁家还愿的方式简单多了。

派了管家过来,一间殿一间殿地烧香还愿,待到了司芳殿,展开绫帛,读了一篇赋,把殿中供奉的花神娘娘夸了一通,捐赠了些许香油钱,就算结束了。

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一抬抬的礼物,更没有发下重塑金身的宏愿,甚至香油钱也不多。

算得上诚心的,只有一篇赋。

但这是袁相爷的赋!

袁相爷少有才名,年轻时诗文风流,名动仕林。他的诗赋,一传出来,就会引得读书人口口传诵,街知巷闻。

这几年官位越来越高,袁相爷已经鲜少写诗作赋了,叫人引为憾事。

现在,袁相爷亲自写了赋。

半个京城的读书人闻风而动!

朝芳宫挤满了穿襕衫戴方巾的读书人,口诵这篇花神赋,讨论其中用典,品读字句韵味。

还有什么比这更加风光?

刘三传的是市井名声,袁相爷传的却是仕林名声。

这天下掌握话语权的是读书人,读书人知道,那就天下人知道。

青玉激动极了。

短短两日,从无人问津,到名扬京城。

竟然这么简单。

“师姐,师姐……”她激动得结巴,“我们成了!我们成了!”

池韫含笑点头,手中拿着一张帖子在看。

“第三个月快到了,想必求签的人会很多,你们要做好准备。”

青玉和涵玉连连点头。

池韫把帖子交给絮儿,说:“我们出去一趟。”

青玉迟疑:“师姐,那外面的人……”

“你是掌事,你看着办。”

青玉激动的心情稍微冷却下来。

是啊,她是掌事,司芳殿由她打理。

从今以后,她们再也不是连饭都吃不饱的小道姑了。

要当起大任。

“我知道了。”

……

池韫带着絮儿,低调地出了朝芳宫。

一辆马车,停在牌楼前。

看到她过来,守车的婆子殷勤地过来,伺候她上车。

不多时,马车驶进一间酒楼。

婆子引着她下车,穿过庭院,进入雅间。

雅间里已经有人了,看到她过来,起身施礼:“池大小姐。”

池韫含笑还礼:“袁少夫人。”

今日的袁少夫人,眉目柔和,脸庞红润,浑身上下洋溢着幸福安详,与第一次到朝芳宫时的愁苦完全不同。

她亲热地上前,携了池韫的手入席,吩咐侍婢传菜。

“本该上门道谢,可朝芳宫人多眼杂,我家夫君放心不下,有劳池大小姐走这一趟了。”

池韫笑道:“袁少夫人送了这样一份大礼,只是走一趟算什么?你现下身子不便,应该的。”

袁少夫人笑了起来:“你满意就好。”

池韫怎么会不满意,这甚至超过了她的期待。

袁相爷的赋,千金难求,此赋一出,花神签的名号必然传遍大江南北。

她的运气果然很好,这两支签,都得到了超过预期的回报。

“……我现下与夫君搬回去了,虽说仗着腹中孩儿,大可以拿乔不搬,可我愿意搬,夫君与公爹都很高兴,婆母也收敛了,不再与我为难。”

袁少夫人摸着还平坦的小腹:“先前以为山穷水尽,不想这样就柳暗花明了。池大小姐,多亏了你这一支签。”

池韫回道:“是少夫人的子女缘分到了。”

“别叫少夫人,我姓季,名文蕙。说来也不过比你长了三四岁,你要是愿意,喊我一声姐姐,可好?”

池韫自然应允。

她现在无依无靠,袁府少夫人愿意与她姐妹相称,这是送一条大腿给她抱。

季文蕙很是高兴,说道:“我没了一个妹妹,又来了一个妹妹,这可真是缘分。”

说着,以蜜水代酒,与她痛痛快快喝了一场。

分别时,池韫先送她回袁府。

到了袁府侧门,却见那里停着一乘小轿,有人正跟守门婆子交涉。

看到季文蕙的马车,守门的婆子道:“你们不要胡搅蛮缠了,我家少夫人回来了。”

说着,便要推开那丫鬟,迎接季文蕙回府。

这时,小轿的帘子卷起,有人喊道:“姐姐!”

婆子很为难,不想叫她们打扰自家少夫人,又碍于对方的身份,不敢强行赶走。

幸好,季文蕙自己出声了:“阿圆,扶我下车。”

季文荃下了轿子,看着被丫鬟扶下马车的姐姐,红了眼眶:“姐姐这是怎么了?为何连门都不让我进?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季文蕙看着她拭泪的样子,心底一片冷漠。

姐妹相伴长大,整整十几年的光阴共度,她心里又岂是好受?

确定那些东西有问题的时候,她好几天没睡着。

一时想冲过去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害自己。一时又反省,难道是自己无意中伤害了文荃,才惹得她这般嫉恨?

后来,她终于想明白,决定舍下了。

姐妹之情难得,奈何它是假的。

“你做错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季文蕙语气淡淡。

季文荃愣了下,姐姐从来不会这样跟她说话的,难道她真的发现了?

她心中有一丝慌乱。

得知季文蕙有喜的消息,她还以为,是他们夫妻搬出相府,没带旧物的缘故,决定上门来探探情况,哪知道就被婆子给拦住了。

往日她来探望姐姐,哪个不是笑脸相迎?现下竟然连门都进不去了。

季文荃本就心虚,再听这么一句话,不免露出些许痕迹来。

季文蕙只觉得好笑,果然是这样,可叹她以前从来没怀疑过。

季文荃心乱如麻,只得强装镇定:“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季文蕙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就跟你说个明白。你送来的东西,我已经叫人验过了。日后你不要再来了,我就当自己没有妹妹。”

她说得这么直接,倒让季文荃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眼看季文蕙上了马车,她只能喊道:“姐姐,你这是听了谁的骗?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东西是我送的不假,可经手的人那样多……”

季文蕙停步转身,淡漠地看着她:“文荃,你还不明白吗?姐妹之情,要两个人共同维系,只要其中一方不愿意了,就会断掉。我不需要证据,我只要确信你有恶意,就够了。”

她上了车,放下帘子:“进府。”

“是。”

车子驶进相府,再没有人看季文荃一眼。

111章 纵马

巷子口的池韫,也在同时放下车帘,说道:“回吧。”

马车缓缓驶过,街市热闹无比。

忽然,外头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有人大喊:“让开,让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街市一片混乱。

敢在京城大街上跑马,不是官府公差,就是勋贵门庭。

父母急忙抱着孩子避到一边,小贩推开摊子。

可马车就没那么容易避让了。

袁家的车夫急急调头,仍然没赶得及。

那马匹撞了车壁一下,只听一声马嘶,双方都跌倒在地。

“小姐!”絮儿扑上前,垫在下面。

饶是如此,池韫也被跌了个晕头转向。

马上骑士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勒住了马,但他稳不住身形,摔了出去。

不过,他摔得不重,立刻爬起来,怒气冲冲过来找麻烦。

“叫你们让开没听到吗?害小爷摔跤,真是找死……”

车夫连忙赶过来,喊道:“这位公子!这是我们袁府的客人,真是对不住了,还请……”

然而,这人已经掀起了马车帘子,看到了里头坐的主仆。

声音忽然停住了。

身穿骑装的年轻男人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伸手揉眼睛。

“青天白日的,眼花了?”他自言自语。

他当然没有眼花,因为里面的人出来了。

“小姐,你还好吧?有没有伤到哪里?”絮儿紧张地问。

池韫摇头:“无妨。”

车夫上来道歉:“这位公子,您的马太快了,我们避让不及,真是对不住。小的是袁相爷府上的,若有冒犯之处,定然禀报主人,上门致歉。”

这车夫十分老道,先点明己方并无过错,再点出门第,姿态放得低,可一点错也没认。

一般人听到袁相爷的名号,多半会拍拍屁股走人。

本来就不占理,难道还去讹一位相爷?

然而这位,不是一般人。

“原来是袁相爷府上的?是袁家小姐吗?真没想到,袁相爷还有这么一位漂亮的小姐。”

车夫一看不好,连忙挡过来:“公子,若是无事的话,小的就先送小姐回去了。”

连袁府小姐都敢调戏,他半点也不敢点明池韫的身份了。

“别急着走啊!袁小姐,我叫姚谊,家住康王府……”

车夫脸色大变。

竟然是康王府的小王爷!

完了完了,康王府的人,抬出袁家的名号也不管用。要是池大小姐出什么事,他怎么向少夫人交待?

这位王府公子看都没看他,只缠着池韫说话。

便在这时,一个冰凉的声音响起。

“国公爷,方才是你闹市纵马?”

康王诸子封国公,这句国公爷,叫的是姚谊。

姚谊愣了下,转头一看,一位年轻官员带着属吏缓缓走近。

这官员穿的青色官服,说明最高只有五品,可姚谊一看到他,脸色就绿了。

“楼晏!这关你什么?”

来人正是楼晏,这里离刑部衙门不远,他才办案归来。

楼晏冷冷道:“我乃刑部郎中,掌刑律之职。闹市纵马,触及刑律,怎么不关我的事?”

姚谊“哈”了一声,叫道:“怎么的,你要参我不成?些许小事,你以为陛下会管?”说着,轻蔑地扫过一眼,“就是会管,也不会管我!”

陛下,可是他亲哥哥呢!

楼晏却道:“国公爷说笑了,陛下日理万机,这等小事,何用参字?您是室室子弟,想来请宗正管束一二,理所应当。”

说到宗正二字,姚谊脸色一变。

现今这位宗正,是英宗皇帝的长兄,康王也要叫一声叔叔。

年纪一大把,喜欢板着脸训人。偏偏辈分太高,谁都压不过。

要真被他盯上了,只能乖乖挨训。

姚谊倒不是怕被训,而是担心他到陛下面前说三道四。到时候陛下碍不过情面,将他禁足怎么办?才回京,他正要好好玩耍呢!

“就你废话多!本公爷一时不小心,不行吗?”

说着,他翻了白眼,从他身边走过:“愣着干什么,母妃还在等我回去用膳呢,走了!”

随从们连忙跟上,牵马的牵马,撑伞的撑伞,排场十足地扬长而去。

赶走了姚谊,楼晏也没过来说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转身带着属吏们离开了。

“小姐。”絮儿摸不着头脑,为什么楼大人表现得好像不认识她们似的?

池韫没说什么,等马车扶好,那边有小厮过来传信。

她看了两眼,对车夫道:“我想去铺子里看看,一会儿自有家仆来接,你先回吧。”

袁府的车夫为难:“可是……”

池韫含笑:“无妨的,那位国公爷不是已经走了吗?”

车夫只得应声:“是。”

池韫带着絮儿,进了一家点心铺。

伙计领她上了楼,便看到雅间里背身而立的楼晏。

絮儿想跟进去,却被一个小厮叫住:“这位姐姐,请你吃点心。”

一愣神的功夫,门关上了。

……

屋里,池韫笑眯眯:“怎么,生气了?”

楼晏皱了皱眉:“我生什么气?”

池韫一本正经地解释:“这只是个意外,我没招他惹他,你放心。”

楼晏道:“……我没生气。”

“还说没生气,眉头都皱成什么样了。”池韫语重心长,“承认吃醋,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很正常的嘛,你要跟哪家姑娘在一起,哪怕没什么,我也不开心的。”

“……”

池韫打量他两眼,又道:“你怎么这么消瘦?都不吃饭的吗?还是案子太多累到了?给我看看……”

她动作太自然,楼晏一不留神,就被她握住了脉门。

他立刻抽了回去。

但……

池韫轻轻道:“是不是吃了不好的东西?看你的脸色,好像一直病着。”

楼晏什么也没说,过了会儿,才提起另一件事:“听说,袁少夫人有喜了。”

“是啊。”

“现下两支花神签,都验证了。”

“是啊。”

楼晏转头看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中签者心想事成,这样的名头传出去,朝芳宫又是皇家的宫观,你就不怕宫里召你去吗?”

池韫轻轻地笑:“这不是好事吗?”

112章 你也放心

寒灯打开八宝攒盒,推到絮儿面前:“姐姐,吃点心啊!”

絮儿板着脸没动。

寒灯端着一张娃娃脸,对她讨好地笑:“这家点心很好吃,真的,我没骗你!”

他一个个点过来:“这是枣泥山药糕,很清甜,一点也不腻。这是酥油鲍螺,松松软软的,入口即化,京里只有这家做得正宗。这是一窝丝,西北传来的,又脆又香……”

说得口干舌燥,絮儿却动都不动。

寒灯很是受挫,只得问:“姐姐不喜欢吃点心吗?那有什么喜欢吃的,我叫人去买。”

絮儿终于赏脸开口了:“小姐没叫我吃。”

……

楼晏真的生气了。

因为情绪波动,脸上的红晕都浓了一些。

“你……”

他刚想说话,池韫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楼晏愣了一下,想要抽回。

然而她握得紧,如果用力,又担心她会受不住力而跌倒。

这功夫,池韫已经将另一手按在了他的脉门上。

楼晏吃了一惊,这下真顾不得了,用力抽回了手。

池韫踉跄了一步,扶着窗子站稳,说道:“叫我别拿性命开玩笑,那你呢?这就是你能够站在这里的原因吗?”

楼晏将手背到身后,神情变幻。

无涯海阁汇集能人异士。既有文人才子,也有良工巧匠。

玉重华和那些学子不一样,她不用科考,所以学得很杂。

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对什么感兴趣就学什么。

其中,医术也有涉猎。

池韫慢慢走近:“你到底吃了什么?是他让你吃的吗?”

楼晏动了动嘴唇,没有回答。

待她再问,他就道:“池大小姐,你管得太多了,这与你无关。”

他这么说,池韫忍不住有些生气:“你死也与我无关吗?”

楼晏这次却没退缩,冷淡道:“本来就与你无关,你是什么人?”

池韫怔了一下,竟答不上来。

如果她是玉重华,大可以理直气壮。

可她现在是池韫,再也做不回玉重华了。

“好。”她点点头,“那我要做什么,也与你无关。”

说罢,她转身打算走人。

听得开门声,一直坐得板板正正的絮儿立刻站起来:“小姐……”

寒灯惊讶,这才多久,主子这么不顶事的吗?

他这样想着,就见楼晏出现在池韫身后,手一按,门重新关上了。

“哎!”絮儿瞪大眼,想冲过去。

怎么回事,这是强行留人?

寒灯已经挡在她面前了,笑眯眯:“姐姐别急啊!你家小姐还要等会儿,先坐一坐嘛!”

“走开!”絮儿气道,“我家小姐明明要走了!”

一想到关门前的情形,絮儿哪里坐得住。

那位楼大人伸手推门,几乎贴着小姐的后背。

什么人嘛,看着正正经经的,怎么也找机会占便宜?

“没有的事,他们还没谈好呢!”寒灯嬉皮笑脸,“再等等,要不我叫人去隔壁买茶汤来?他们家的荔枝膏可好吃了。”

屋内,池韫按着门板没动。

楼晏站在她身后,也没有动。

絮儿和寒灯在外面吵吵闹闹,他们两人却没一个开口。

近在咫尺的距离,只有呼吸声清晰可闻。

这好像是他主动靠得最近的一次?

池韫恍惚地想。

楼晏不喜欢跟人接近,那会沾上别人的味道。

何况男女有别,他一向守礼。

可他现在是做什么呢?面对玉重华,他总是敬而远之,面对池韫,就可以这样吗?

“他不是宜安王了。”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你见过玉妃的,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比你更像她呢?不要去挑战一个皇帝的忍耐力。”

池韫的心思有点飘,慢慢道:“他不会的。”

“你就这么肯定?”

“当然。”她停顿了一下,说道,“这三年来,他不是独宠玉妃吗?因为他曾经说过,一心一意,只要她一个人。”

这话听起来有些讽刺,但池韫说得很认真。

“他现下妃嫔成群,乍看早就已经违背了那些话。但是,人的心思很复杂,不能单看表面。他弄出一个玉妃,怕是在成全往日的自己。他把自己剖成两个人,当皇帝的那个,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当他是宜安王的时候,只爱玉重华一人。”

楼晏微怔,不禁反问:“你只见了陛下一次,就知道这些?”

池韫笑得苍凉:“我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宜安王是什么样的人。”

表面上,他是太子的好弟弟,阳光开朗,可内心充满了嫉妒与偏执,暗暗跟太子较劲。

他觉得太子做不到,所以会逼迫自己做到。似乎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比太子强,值得她托付。

简而言之,就是心理有病。

当她看到玉妃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已经病入膏肓了。

他封锦瑟为妃,这没什么,可要她顶着玉重华的名字,还装扮成那个样子,除了欺骗自己,还有什么用处?

“他不会收集跟玉重华相似的女人,因为他身边已经有最好的替代品。除非,他认为那个人比玉妃更适合成为玉重华。”

但她现在是池大小姐,再怎么像,也不会比刻意伪装的锦瑟更像。

池韫转过身。

他的手还按在门上,这样近的距离,仿佛就在他的怀里。

她抬头看着他:“我的处境,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你更危险。”

楼晏怔怔。

“我先前就觉得奇怪,你与他一向合不来,为什么他会这么信任你。就是因为这个?”

他没有回答。

“这药叫什么名字?”

他摇了摇头:“这事你不用管,我有分寸。”

池韫笑笑,再次抓起他的手。

这次他没反抗,任由她给自己号脉。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现在有饮酒的习惯?”

楼晏点了点头。

这不用否认,因为他身上有一股极淡的酒气,她靠得这么近,总能闻到一丝半点。

她笑着放开他手。

“你知道怎么活下去,那我就放心了。”

“我也知道怎么活下去,你也放心。”

……

絮儿很生气,说道:“你走开!我不吃东西,也不喝东西!”

寒灯死皮赖脸:“那坐一会儿好不好?我这里有话本……”

絮儿认真地思考要不要抽他,忽然听到门开了,池韫踏出来,立刻推开寒灯,飞奔过去:“小姐!”

113章 叫她来

絮儿抓着池韫,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确定衣裳头发都没乱,才拍拍胸口,放心下来。

“小姐,我们回去吗?”

池韫点头:“好。”

主仆俩下楼,寒灯还记得趴在栏杆上喊:“老板,打包好的点心呢?给客人带上。”

池韫抬头对他一笑,似乎在表示感谢。

寒灯愣了下,进屋的时候还迷迷瞪瞪的。

心想,这池大小姐跟仙女一样,难怪石佛一样的主子,都破了戒……

楼晏仍旧背身站在窗前,身姿笔挺。

寒灯脱口而出:“公子,您这也太快了吧?”

楼晏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阴阴的:“你在说什么?”

寒灯适时收住,强行解释:“小的是说,你们谈得也太快了吧?这才多久,就说完了?”

“说清楚了,自然就说完了。”楼晏看了眼窗外。

寒灯领会,上前关了窗,还拉上了厚重的布帘,阻止声音泄漏出去。

不多时,屋里出现另一个人,俯身跪叩:“属下夜雨,见过四公子。”

……

五月初一。

朝芳宫的晨钟才响起来,山门外就挤满了人。

待山门一开,这些人跟后头有狗追似的,争先恐后往里面跑。

“别挤别挤!”

“我的鞋,我的鞋!”

“哎呀,谁踩我脚了!”

乱糟糟的,甚至还有孩子的哭声。

凌阳真人站在三清殿前,看着这些人逃难似的跑过去,挤在司芳殿门口。

“仙姑,我来求签!”

“我先来的,你让开!”

“我先喊的,应该我来!”

司芳殿的门终于开了。

青玉一身浅青道袍,眉目含笑,神情温和。

花神娘娘的金身就在她身后,烛光照耀下,仿佛有金光洒在她的身上。

仙气飘飘。

花神娘娘跟前侍奉的仙姑,果然非同一般。

要不怎么花神签这么灵呢?

殿门口一下子安静下来。

青玉双手合握,施了个道礼,开口道:“诸位善人莫急,求签讲的是缘分,还请慢慢来。”

有人反应快,回道:“仙姑说的是,这么吵吵嚷嚷的,冒犯了花神娘娘,不愿降福怎么办?慢慢来,慢慢来。”

“是是是,我们排队。”

青玉再施礼:“多谢诸位善人体谅。”

众人排成两行,鱼贯入内,老实得不得了。

三清殿下,一名弟子撇了撇嘴,嘀咕:“真是够能耐的,不久前还在斋堂求人多给一个馒头,现下就一副高人派头了。”

凌阳真人阴着脸不说话。

那弟子想讨好,就凑趣道:“师父,她们实在太嚣张了,搞得整个朝芳宫都是她做主似的,要不要教训教训她们?”

凌阳真人冷冷道:“教训?你拿什么理由教训?以为我是你们吗?看不顺眼就让人家饿肚子?”

弟子这一记马屁拍到马腿上,很是失措,忙道:“徒儿只是替师父觉得委屈……”

凌阳真人冷笑一声:“我有什么委屈的?朝芳宫香火鼎盛,声名远扬,难道我这个住持,不应该脸上有光?跟个小掌事计较,不觉得丢份!”

说罢,她一甩拂尘,转身回落英阁。

真是没眼色!比起华玉来,差太多了!

想到华玉,凌阳真人心情更差了。

花神签,华玉,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

骊阳大长公主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梅姑姑端着药汤踏上阁楼,却见她正在眺望司芳殿前的人龙。

“公主殿下,喝药了。”

大长公主顺从地接过药碗,一口饮尽了,拒绝了宫人递来的蜜饯。

“那事,她到底怎么做到的?”

梅姑姑挥手让宫人退下,独自伺候大长公主。

“奴婢打听了,那个商人……”

她细细说了一遍,大长公主越听眼睛越亮。

“运河清淤,康王妃回京,这两件事合在一处,才有如此效果,她如何得知?”

梅姑姑笑道:“奴婢先前也好奇,所以派人去司芳殿探了一回。原来她会定期看邸报,这些政令上面都有记录。”

“原来如此。”大长公主叹道,“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耐下心看邸报,十分不易。更何况还能从中看出东西来,甚至运用到实事上去。这样的本事,若是进了官场,定能平步青云。”

“可不是吗?这本事,不输给那些老于世故的官吏了。”

大长公主点点头,又问:“袁家那事又怎么说?”

梅姑姑道:“听说袁家少夫人,暗中找过熟识的大夫,事后与自家妹妹断了来往。”

这种后宅手段,大长公主并不陌生,这一说,便心里有数了。

“奴婢问了谭太医,他说袁家请过不少名医,身子应该是没问题的。怀不上有很多原因,比如心情郁结,也会影响子嗣。袁公子与袁少夫人搬出袁府,在光明寺住了个把月,想来没有杂事打扰,心情开怀,运气好可能就怀上了。”

这道理不难明白。医理上,心情郁结甚至会致病,何况只是怀不上。

大长公主明白了:“所以说,根本与鬼神无关。”

梅姑姑笑着点头。

她顺着大长公主的视线,眺望司芳殿前源源不绝的香客,说道:“殿下现在信了吗?她是有心人。”

大长公主沉默不语。

明明有真本事,却弄出一个花神签的名头哗众取宠,除了扬名还有什么理由?

她一个小姑娘家,为何要这样的盛名?

“只怕她所求太大。”

梅姑姑道:“还能大到哪里去?天下女子至尊,不过宫里那个位置。现下宫里那几个,又有哪个比得上她?”

她顿了一下,又道:“若是能去了那个妖孽,殿下也能安心,是不是?”

提到妖孽两个字,大长公主眉头皱了皱,低声忿忿道:“旁的事还好,就是这个……跟中了邪似的!”

梅姑姑平静拉回话题:“这个赌,殿下可认输了?”

大长公主默了默,露出笑来:“以后可不能轻易与你赌,没一次赢的。”

梅姑姑笑了起来:“公主殿下关心则乱,自然要小心再小心,奴婢却没有这个烦恼,胆子当然大了。”

大长公主点点头,终于道:“叫她来吧。”

114章 大长公主

直到下午,求签的人才少下来。

说来也怪,这一上午,起码有两三百个人摇了签,愣是没一个摇中。

青玉不禁要想,难道真是花神娘娘有灵,没有机缘就摇不到吗?

涵玉比较直接,想到就问了。

池韫一边懒洋洋摇着扇子,一边回道:“知道赌场里都是怎么出千的吗?”

涵玉愣了一下,摇头。

“一般摇骰子,会在里面灌入水银,这样骰子就会往下坠,不易颠动。说穿了,无非利用重量的差异。而我们那支花神签,比白签稍微重那么一丁点……”

涵玉“啊”了一声,指着她叫道:“师姐,你出千!”

池韫笑了起来:“百中取一,当摇签的人数够多,这机率就很高了。要是轻易抽中,花神签还有什么稀罕的?”

“那袁少夫人和刘三又是怎么抽中的?”

池韫冲她眨了下眼:“因为之前的花神签没问题啊,这支是我才换上的。”

“……”涵玉无话可说。

却听外头青玉惊讶地道:“这位姑姑,您是……”

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池小姐在吗?大长公主有请。”

后殿的姑娘们都愣了,转头看向池韫。

池韫手中的扇子停下,露出笑来:“终于来了。”

……

第二次到兰泽山房,宫人们的态度亲切了很多。

人人面带微笑,甚至梅姑姑亲自出来相迎。

池韫却没有因此而感到放松,甚至更加谨慎。

自从来到朝芳宫,她只定期派丫鬟问安,并不来讨好大长公主。

但,池韫心里知道,她来此,为的就是大长公主。

像她那位继母说的,来沾大长公主的光。

只是光要怎么沾,有学问的。

哪怕她是凌云真人的弟子,无缘无故想见大长公主,也只有被拦在外面的份。

所以,先挑动华玉,占据主动,顺理所章找上凌阳真人。

逼迫凌阳真人,更改香丸配方,卖给大长公主人情。

这人情卖了,还不能直白地到人家面前说,要等她自己发现。

弄出花神签,为了扬名,这没错。

但名扬出去了,有什么用呢?

自然是以名为梯,直上青云。

而大长公主,就是搭梯子的人。

现在,大长公主终于召见她了。

是成是败,端看今日。

供堂中,木鱼一声声,规律而安详。

絮儿留在外面,池韫一人跟随梅姑姑入内觐见。

看到坐在蒲团上的中年道姑,她整衣下拜:“臣女池韫,参见大长公主殿下。”

木鱼声停下,大长公主缓缓睁开眼。

上次万蝶齐飞,梅姑姑带她回来过,她记得是个很标致的姑娘。

这次仔细看,仍然觉得,就是个标致的姑娘,和京城那些名门千金,没有什么不同。

可她做的那些事……

“平身。”

“谢殿下。”

大长公主扶着梅姑姑的手,慢慢站起,走到抄经的桌案旁坐下。

哪怕身穿道袍,脂粉不施,她仍是帝国最尊贵的公主。

她嘴角微微含笑,启口:“听说,司芳殿多设了一道花神签,摇中之人,心想事成。”

“是的,殿下。”

“看来你跟你师父,学了不少本事啊!”大长公主道,“本宫近日多梦,正要请人卜算天意,听说了你的事,很是好奇,故而请你来一趟,没有打扰你吧?”

大长公主相请,哪里敢说打扰?池韫回道:“臣女荣幸之至。”

大长公主点点头,指了指对面:“那你就来替本宫卜算一番。”

说着,梅姑姑拿了龟甲过来。

池韫看着那龟甲,忽然道:“殿下,龟甲就不必了。”

大长公主挑了挑眉:“不用龟甲,那用铜钱吗?”

池韫摇了摇头:“什么也不用。”

大长公主笑了:“莫非你会空口断?凭你这年纪,倒是极为难得。”

池韫低下头,说道:“这世间从无鬼神,只有装神弄鬼。所以,无论龟甲、铜钱、空口断,都是一样的。”

听得这话,大长公主的笑慢慢收了起来。

定定看了片刻,她一字字道:“既然如此,你可知罪?”

池韫抬起头来,看到大长公主面色如霜,冷冷道:“本朝立国之初,便严禁鬼神事。你以花神签之名,挑动民众,盲目迷信。是不是假以时日,你就成了花神化身,一呼而天下应?”

这罪名可就太重了!

梅姑姑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池韫。

这是暗指她兴妖邪之说,蛊惑人心!

殿下竟是这么想的?连她都不知道。

快跪下请罪啊!

池韫没有跪,反而淡淡地笑:“所谓卜算,说穿了是一门洞察人心的学问。譬如殿下,您召臣女前来,就已经说明了,您并不觉得臣女居心不良。”

“……”梅姑姑着急,这姑娘怎么回事?怎么能跟殿下硬杠呢?哪怕殿下真是这么想的,也得服软啊!

谁高兴自己的行为被别人洞悉?尤其是上位者。

大长公主的脸色果然没有放松,缓缓道:“你的胆子很大。”

“臣女只是觉得,这是对殿下最大的敬意。”池韫诚挚地道,“花言巧语,臣女不是不会说,但,此刻来了这里,还用那些话应付殿下,未免失之诚心。对您来说,臣女拥有的东西太少太少,唯一可贵的,只有诚心。”

说到这里,池韫才跪了下去:“臣女言语无状,请殿下责罚。”

良久,大长公主的声音才传来:“你都这么说了,本宫还能怎么责罚?起来吧。”

语气里的沉重,已经不见了。

梅姑姑松了口气,轻快地去倒茶。

这丫头,还说不想花言巧语,这还不是花言巧语。

大长公主接过梅姑姑递来的茶,慢慢啜了一口:“袁少夫人和那商人的事,我听说了。凭你这本事,想做到富可敌国也不难,为何要装神弄鬼?”

池韫看了她一眼,带了点羞涩之意:“因为臣女想见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眯起眼:“哦?你想见,直接来求见不就好了?看在你师父的面上,本宫不至于连一面都不见。”

池韫继续笑:“可那样见到殿下,臣女就不能提出要求了。”

115章 两个聪明人

俞慎之下了衙,才出门就看到自己那傻弟弟等在外面。

“来干什么呢?”俞慎之敲了下他的脑袋,“不好好在家读书,四处乱跑,上次还没吓够?”

说到上次,俞慕之就是一个哆嗦,抱怨道:“大哥,你能不吓唬我吗?”

“我吓唬你?”俞慎之接过浮舟递来的糖炒栗子,一边剥,一边道,“难道是我绑着你,要拿刀把你剁成一块块?”

俞慕之抱头哀求:“大哥!你能别说了吗?”

他回去后,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才缓过来的。

俞慎之笑,好心给了颗栗子安慰:“好了好了,你跑来到底想干什么?”

说到这个,俞慕之兴致勃勃:“大家你听说了吗?袁家表嫂真的有喜了,还有那个商人的事……哎,花神签真有这么灵,我们也去求个签吧?”

“所以你找我,就是为了去朝芳宫?”

俞慕之干笑:“你看我倒了那么大的霉,去求个签安安神,很有必要的,对吧?”

这道理还真是挺顺的,不过……

“要去你就去啊,干嘛来找我?”

俞慕之支支吾吾。

俞慎之懂了:“哦,你是不是怕池大小姐?”

俞慕之目光闪躲,好半天,小声道:“我毕竟跟她订过亲嘛,再见面挺尴尬的。”

尴尬个鬼!之前在灵山,带着她玩倒是一点也没觉得尴尬。

俞慎之不戳穿他,上了马车。

“还愣着干什么?来啊!”

正好,他也想去见一见人。

在灵山耽搁几天,他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掺和。不过,那个叫刘三的商人抽中花神签,闹得沸沸扬扬,他自然也有听说。

出于对池韫的信任,他没多管。

这姑娘,几次相见,看得出来十分自信,她这么说,那就一定能做到。

要是做不到,需要他帮忙,想必她也不会拘泥。

果不其然,时间一到,刘三的难题迎刃而解,甚至袁家表嫂也在最恰当的时候有了喜讯。

老天果然钟爱有本事的人,两件事叠在一块,将花神签的名声推向了最高峰。

马车载着俞家兄弟,晃晃悠悠往朝芳宫去。

俞慕之鬼鬼祟祟地在旁边磨蹭,直到被他哥敲了,才问出口:“大哥,她是不是真的能通鬼神啊?”

俞慎之专门地剥着糖炒栗子,说:“你书都白念了吗?”

俞慕之愣愣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不是说没有啊……”

俞慎之叹了口气。

这个傻弟弟,不把话跟他说透,他就不明白。

“袁家表嫂的事另说,那商人如何翻身的,你没打听过?”

“打听了啊!”

“既然打听了,那还问出这种话?这世上大部分机缘巧合,都是处心积虑。那商人之所以能翻身,无非两点……”

俞慎之把整件事掰碎了说给他听:“……你看,就这么简单。”他同情地看着这个弟弟,“你要是考中了,也别任实职了,进集贤院抄书得了。”

“大哥!”俞慕之抗议。

过了会儿,他突然反应过来:“既然没有鬼神,那我们去朝芳宫求签干什么?不是白费吗?”

俞慎之摊手:“不是你要去的吗?”

“呃……”

俞慕之想问,他想回了行不行?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前未婚妻,他心里就发毛。既然求签没用,干嘛去她的地盘吓唬自己呢?

然而朝芳宫并不远,兄弟俩说话的功夫就到了。

俞慎之把他提溜下来:“说要来的是你,到了还磨磨蹭蹭,给我下来!”

“哎哎,大哥,我不去了,你去行不行?我在这等你啊!”俞慕之求饶。

“你怎么一会儿一个心思?”俞慎之恨铁不成钢,“怕一个女孩子,真够出息的!”

“我不是怕,我只是……楼四!”俞慕之仿佛看到了救星,叫起来,“大哥快看!楼四来跟你抢人了!”

俞慎之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真就看到了楼晏。

他立刻放了俞慕之,理了理衣裳,仿佛一只发现肉骨头的狗,看到同类便竖起了身上的毛。

“楼兄!”他露出笑容,扬声唤道。

楼晏拧了拧眉,向他看过去。

“这么巧,你来上香还是求签?”

楼晏淡淡回道:“都不是,来买羊肉包子。”

俞慎之低头一看,他手里果然提着个纸袋。

朝芳宫外,确实有一家羊肉包子挺有名……

他舒了口气之余,又暗怀警惕:“买包子而已,派人来不就好了?怎么还亲自来了?衙门里不忙吗?”

“还好。”

看他提步往外走,俞慎之忙跟上去:“相请不如偶遇,既然这么巧碰上了,喝一杯去?”

楼晏看了眼他的马车:“你们不是来上香的?”

俞慎之笑道:“还不是我二弟,上回受了惊吓,想来求个安神符。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让他自己去好了。”

哼,说是买包子,谁知道会不会顺便去上个香?先把他拖住再说。

楼晏略一沉吟:“行吧。”

俞慎之惊讶:“你居然答应了我的邀请?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楼晏淡淡道:“怎么,俞大公子不是诚心的?那就算了。”作势欲走。

“当然是诚心的!”俞慎之立刻拉住他,“走走走,就这家!”

俞慕之被扔在原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自言自语:“说我傻,我看你们才傻!一个两个居心叵测,还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呢!”

自觉碾压了他们的俞二公子非常开心,甚至忘了对池韫的恐惧,招呼小厮:“走!我们上香去!”

你们两个聪明人装模作样,我可是想见就见了,嘿嘿!

……

直到夜深,楼晏才回了住处。

屋里没有点灯,黑乎乎一片。

一个人影蹲在窗台上,看他回来,幽幽道:“四公子下衙后的事情挺多的啊!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楼晏停下点灯的动作,说道:“你怎么还没走?”

那人从窗台上跳下来,笑眯眯:“主子说了,难得来一次京城,要好好关心四公子。公务只是顺带的,最重要的是四公子的生活起居,譬如,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什么的……”

116章 她想干什么

“我很好,你可以走了。”楼晏道。

“这怎么行呢?”那人接过火折子,将灯台点亮。

昏黄的烛光,照在楼晏脸上,越发显得文秀风流。

他暗想,四公子这样貌,不可能没姑娘喜欢啊!

“主子说,四公子年纪不小了,不能一直这么耽搁下去。老王爷已经不在了,他这当大哥的若是不管不顾,岂不是太不负责?所以……”

楼晏解衣的手停住,转身看他:“所以怎样?”

“所以,四公子一天不成亲,属下就一天不能回北襄。”他可怜巴巴,“家里老娘还在张罗亲事呢,四公子也不想看着属下打光棍的,对吧?”

“你还是打光棍吧。”楼晏无情地说。

而另一边,俞慎之喝得有点醉,下车的时候被凉风一吹,突然清醒过来。

“我今天干什么去的?”他想了一会儿,拍了拍脑袋,“对哦,陪老二上香。那我为什么跟楼四喝上了?”

……

大长公主没有说话。

池韫也没有动,跪得端端正正。

待饮完手里的茶,她重新开口:“这么漂亮的话,不也是花言巧语?”

池韫道:“漂亮话如果是伪装的,那就是花言巧语,可如果是真心话,那就是它原本很漂亮。”

大长公主不由抿嘴一笑,语气也缓和下来:“行了,起来吧。”

池韫松了口气,撑起身来。

大长公主搁下茶盏,说道:“来陪本宫下一局。”

“是。”

棋盘摆好,大长公主一边落子,一边闲话。

“说起来,你来朝芳宫,是给师父守孝的。那等孝期过去,有什么打算呢?”

问她这话的,大长公主不是第一个,但意义完全不同。

池韫抬头看了一眼,笑着回答:“臣女没想太多,等事情办完了,或许会找个喜欢的人嫁了吧。”

大长公主有点意外,琢磨了会儿,才问:“你要办什么事?”

池韫落下一颗子,答非所问:“我父亲死于三年前。”

大长公主一怔,手里的棋子差点没握住。

“他明明身体康健,但有一日,忽然卧床不起了。”池韫慢慢说道,“待我回家,父亲的痕迹已经抹去,想问当时的情形,都无从问起。池家如今没落,早年交好的高官显贵,大多数已经不来往了,但我想,总会有人记得的吧?”

大长公主看着棋局,顿觉索然无味。

片刻后,她道:“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池韫放下棋子,起身施礼:“是,臣女告退。”

看她退出供堂,大长公主久久没有说话。

梅姑姑上前,担心地问:“公主殿下?”

大长公主回过神,说道:“阿梅,你觉得她说的是真话吗?不是想借本宫这把梯子,直上青云?”

梅姑姑略一思忖,说道:“要说进宫,殿下并不是最好的登天梯。您现在已经不理事了,还是康王府那边得力些。”

大长公主点点头,又觉得不可思议:“她父亲叫池元,对吧?池老相爷的长子,我记得事发那年,才调回京城。”

“是。”

“这人,我先前没印象,死的时机又确实巧合。莫非……”

梅姑姑道:“当年牵涉的人太多了,这也说不准。”

大长公主喃喃自语:“还真是出乎意料,她的目的居然是……”

原以为,无依无靠的她想求一门贵亲,不想目的居然是为父亲申冤,简直让她们措手不及。

安静许久,梅姑姑再问:“殿下?”

大长公主回神,说道:“那张帖子,还是给她送去吧。”

梅姑姑一愣。

“到底想不想登天,得用实际行动证明,是不是?”

……

池韫出了兰泽山房,把刚才的应对想了一遍,觉得应该没问题。

大长公主叫她来,自然是想用她。

而她想被人用,就得露出底细,让大长公主觉得可以用。

她当然不能说,我是玉衡先生的孙女玉重华,来为祖父报仇的。

那样,大长公主恐怕会把她当成妖孽,先给摁死了。

而池大小姐,有什么理由做这些事呢?

那么巧,池大老爷死在三年前。

她不知道池大老爷的死因,反正时间刚刚好,拿来当个借口,挺不错的。

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带着七分惊讶三分不悦:“你怎么在这?”

池韫转头,看到了凌阳真人。

说话的是她身后的弟子,叫什么玉来着?她没费心记。

“凌阳师叔。”她笑着施礼。

凌阳真人面色冷硬,勉强点头。

她身后的弟子再次喊道:“问你话呢!”

池韫瞥了一眼,却只跟凌阳真人说话:“师叔,华玉师姐一走,您的门下实在不像样。在观里还没什么,出去了要是这个样子,丢的可是朝芳宫的人。”

那弟子大怒,瞪着她道:“你什么意思?说我丢人,你才是居心叵测!跑来兰泽山房,想讨大长公主欢心?我师父在这,轮得到你吗?”

池韫淡淡地笑:“大长公主想见谁,自然就见谁。倒是你,见面都不知道行礼的吗?这位师妹?”

“你……”

“闭嘴!”凌阳真人语气生硬,“这是你师姐!”

“师父”弟子委屈,她是为师父不平啊!

“长幼尊卑都不懂了?”凌阳真人恼火。华玉还知道放冷箭,这样当面嘲她有什么用?何况嘴皮子还不如她!

被训斥了一通,这弟子只能憋屈地给池韫行礼:“见过师姐。”

“这就对了。”池韫笑眯眯,“师叔来见大长公主?”

这弟子又昂起了头,带着炫耀:“师父定期来给大长公主讲经。”

池韫点点头,说道:“大长公主今天的心情不太好,师叔留心些。”

说罢,施了一礼:“我先回了,师叔走好。”

她带着丫鬟袅袅离去,那弟子不忿地嘀咕:“要她提醒?师父才是大长公主身边的红人!”

师徒几人上前,通报了来意。

不想梅姑姑出来回话:“殿下今日倦了,想歇一天。有劳真人跑这一趟,请回吧。”

凌阳真人愣了下,不禁看向池韫离去之处。

这死丫头,来兰泽山房一趟,大长公主就不见她了,难道又挖坑了?

117章 秘密任务

池韫从兰泽山房回来,便没再提这件事。

絮儿留在外面,也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

过了几日,有宫人送来提盒,言道:“兰泽山房新来个厨娘,做得一手好点心,大长公主想起池大小姐,故命奴婢送来一份。”

池韫谢了她,叫和露拿些香丸当回礼。

三个丫头围着食盒,叽叽喳喳。

“这是枣泥酥饼,做得真好看。”

“这百合酥更好看,层层叠叠,跟花开一样。和露,你能做不?”

“做倒是能做,不过做不出这么多层。”

“不愧是大长公主,吃得这么精心。咦?”倚云从提盒最下层拿出一张帖子,“这是什么?小姐!”

池韫接过来,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直到了然于心,才让絮儿收起来。

“准备一下,过几天要出一趟门。”

……

俞慎之想想还是不甘心,好好的事,怎么就让楼四搅和了。

输给谁都不能输给楼四!

于是第二天下衙,收拾收拾,他又去了朝芳宫。

然后……再次遇到了楼晏。

看到从铺子里出来的楼晏,俞慎之垂头丧气:“你可别说,今天也是来买包子的。”

“不,”楼晏提起纸袋,“今天买的烧鹅。”

“……”俞慎之抹了把脸,问,“还喝酒吗?”

楼晏一脸沉静:“你想的话。”

俞慎之心气上来了。

喝就喝!他就不信了,楼四能每天来蹲!

“走走走,今天换一家。”俞大公子露出亲切的笑容,“昨天的酒不够劲,我们今天喝糟烧!”

楼晏自不会拒绝,于是两人另找了一家酒楼。

夜雨蹲在街边石栏上,问寒灯:“家里的厨子手艺不好?”

寒灯随口回道:“还行啊!”

“那怎么我来了三天,四公子每天都要来这里买吃的?”

寒灯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说说呀!”夜雨催促。

寒灯懒懒道:“买东西是假,见人是真。不过公子每回都不敢去见,大概这就叫近情情怯吧。”

夜雨一听,立刻兴奋起来。

“什么什么?四公子要见谁?姑娘吗?哪家的呀?长得怎么样?脾气性格呢?”

寒灯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伸手去抓他的脸。

“干什么干什么?”夜雨推他,“别动手动脚的,我可不喜欢男人!”

寒灯道:“我看看你是不是戴了人皮面具!”

“什么人皮面具,你在说什么?”

寒灯理直气壮:“夜雨是世子爷身边第一心腹,怎么可能跟个媒婆一样?你肯定是假的!”

“……”夜雨抹了把脸,想哭,“我也不想这样啊!谁叫主子给了这么个任务……”

他是谁啊!世子爷……哦不,现在应该叫王爷了。王爷手下第一得力人,北襄王府的长史都得看他的脸色,少年得志,春风得意……

然后有一天,王爷突然把他叫过去,让他来京城一趟。

夜雨毫不犹豫地应了。

明面上,四公子跟北襄王府翻了脸,来京城见四公子是个秘密任务,非心腹不可。

王爷这是信任他。

还没等他兴奋完,王爷就给了他真正的任务。

那天,王爷长吁短叹:“小四这一走,就是三年,听说他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这可怎么办啊!”

夜雨有点懵,回道:“四公子一向不喜欢别人近身,女子身上香气重,想来还是不适应。”

“可他年纪不小了呢!”

夜雨接不上话。

北襄王又问:“你说他是不是有点毛病呢?”

夜雨:“……”

“以前就算了,年纪还小嘛!过了年他多大了?二十三了对吧?我在他这年纪的时候,孩子都有三个了!”

夜雨勉强道:“四公子或许是宁缺勿滥?”

“不娶妻就算了,难道他就没有想……那个的时候?”

夜雨答不上来。

“以前在无涯海阁读书,书院里全是男的,总不会是那个时候出了问题吧?哎呀,要真让他误入歧途,我怎么对得起父王?”

“……”

“夜雨啊!我思来想去,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你了,别人我不放心。”

夜雨松了口气:“主子有事尽管吩咐。”

“你这趟去京城,帮本王看看情况。”北襄王一脸和气,“他这不娶亲,到底是有问题呢,有问题呢,还是有问题。”

“……”

“如果有问题,你就解决了,务必让他成亲。”

夜雨道:“可四公子现在的处境,怕是找不到什么好亲事。”

北襄王大手一挥:“都这时候了,还找什么家世。鬼知道他要在京城呆多久,要是一天不回来,难道一天不成亲?万一要十几年,那不成了个老光棍?关键是不能让他误入歧途,懂吗?”

“……懂。”

“去吧。你娘给你议的那门亲,婚期先推后,什么时候你回来了,什么时候成亲。”

“主子!”

夜雨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说道:“你就说呗,四公子到底有没有看中的姑娘?”

……

楼上,俞慎之和楼晏谈得还不错。

他们俩要说共同话题,那是很多的。

可以谈诗词,可以谈政论,还可以谈案子。

以前是楼晏拒人千里,现在他不拒绝,那当然是相谈甚欢了。

谈着谈着,街市里传来喧闹声,过不多时,一个穿着华丽的公子从人群里出来,骑上马带着随从浩浩荡荡地走了。

那位公子眼熟,是康王府的老八姚谊。

楼晏拧起眉头,暗想这位小王爷又惹什么事了?

俞慎之叫来浮舟,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浮舟回道:“您说的是康王府那位小王爷的事?”

俞慎之点点头:“自从回京,这老八没干过什么好事,刚才闹成这样,不会又是调戏民女了吧?”

浮舟苦着脸:“要只是调戏民女就算,他调戏的是位官家小姐。”

楼晏忽然问:“哪位小姐?”

“是蔡翰林家的小姐。”浮舟回道,“蔡小姐刚上完香,准备回府,就被他看到了。蔡小姐性子烈,当场骂了他。结果那位小王爷放话,让她等着进康王府的门。”

楼晏与俞慎之对视一眼。

俞慎之冷声道:“翰林家的小姐,怕是康王妃看不上。不是娶妻,就是纳妾。抢官家小姐为妾,真是岂有此理!”

118章 恶心人

楼晏比较冷静,说道:“虽说现下康王府势大,可陛下不是不明理的人,不会任由他胡作非为的。”

“但他这样说,日后蔡大人家怕是没有清净日子过,谁还敢与蔡小姐议亲?”俞慎之忿忿。

这倒也是。

被这一打岔,两人心情都不好了。闷闷喝了两杯,俞慎之道:“不知康王何时归京,恐怕到时候会更麻烦吧?”

依照礼法,皇帝已经过继,当称康王为叔父。

可谁能挣脱父母的血缘之亲?

康王妃已经回来了,康王早晚也会回到京中。

皇帝是一国之君,臣民之父,上头还有个父亲,算怎么回事?

不乱才怪。

楼晏什么也没说,只默默饮了杯酒。

俞慎之忽然想起,他算是皇帝的心腹,这种话好像不该在他面前说。

于是他又挑起一个话题:“上次的案子,后来怎么处理了?”

……

街边,夜雨和寒灯在谈心。

寒灯眼珠子一转,说道:“公子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不过每次到了这里,都会碰到俞家的大公子,然后两个人就去喝酒……”

夜雨大惊:“什么?男的?”

寒灯一脸纯良:“俞大公子当然是男的啦!他出身好,长得好,跟公子站在一块,堪称京城双璧,交相辉映。满京城的女子,下到幼儿,上到老妪,没有不看傻的。”

夜雨忙问:“这俞大公子成亲了吗?”

“没有呢!”寒灯笑嘻嘻,“他和公子同榜,公子是传胪,他是探花,后来选官,一个去了刑部,一个去了大理寺,掌的都是刑狱,所以很有话题,每次见面都要谈好久。”

夜雨艰难地问:“这俞大公子多大了,难道家里不催的吗?”

“和公子差不多吧?顶多略小一些。我也不知道他家催不催,反正一直没成亲,目前也没有议亲。”

“……”

大事不妙!

原以为是主子想多了,没料到四公子真的……

这可怎么办?要是四公子迷途不知返,那他就完不成任务了,完不成任务就不能回北襄了,回不了北襄就要一直打光棍!

不行!他一定要及时拉回四公子!

夜雨猛地站起,往酒楼里走去。

寒灯一个人蹲在街边,自言自语:“哼!我才是公子的第一心腹,你来争什么宠?”

……

对看客而言,蔡小姐被调戏的事,不过是一桩热闹。

可太仆寺丞蔡家,却因此乱成了一锅粥。

一只迎枕从门里扔出来,少女的怒喝声传出:“滚!就算他八抬大轿来抬,我也不会进他们家的门!”

被婆子推出来的媒人扯了扯嘴角,不阴不阳地道:“蔡小姐,你想多了吧?那位可是亲王之子,皇帝陛下的亲弟弟,成亲要宫里点头的,怎么可能八抬大轿来抬你。”

蔡夫人气得鼻子都歪了,手指直抖:“所以,他要纳我家娇娇当妾?!”

媒婆笑出一脸褶子:“宗室的妾,那也是有名分的,普通人家还真攀不上。”

被这句话一撩,蔡夫人的火气再也克制不住,喊道:“把这个老虔婆打出去!”

蔡家的仆妇早就怒了,一听主人号令,如狼似虎地冲上来,有拿扫帚的,有拿擀面杖的,兜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媒婆落荒而逃,出了蔡府大门,又不甘心,指着门尖声叫道:“好啊!真是给脸不要脸,你们等着!”

门房出来呸了一声,关上蔡家的大门。

人是赶走了,可事情并没有解决。

蔡夫人进去安慰女儿几句,仆妇过来禀报:“二太太来了。”

二太太是隔房的妯娌,估摸知道府里出事,过来看看的。

蔡夫人一边拭泪,一边道:“请她进来吧,家里乱得很,就不去迎了。”

仆妇应了声,不多时,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来了。

她打扮得还算体面,但与蔡夫人的贵气相比,远远不如。

蔡二太太看屋里乱成这个样子,吃了一惊:“怎么气成这样了?快收收,别哭了,别哭了啊!”

她这一说,蔡小姐哭得更厉害了。

蔡夫人也拉着她倒苦水:“二嫂,你说我们家这是倒了什么霉,好端端去上个香,就惹来这么桩祸事。那位竟然叫媒婆上门,说要纳娇娇为妾!他一个小王爷,怎么能说这种话?我们家老爷虽然只有六品,可娇娇也是货真价实的官家小姐啊!”

“是啊!我们娇娇长得这么好,怎么能随便给人做妾呢?”蔡二太太好一阵安慰。

待蔡夫人渐渐收住,她又说:“不过,那位毕竟不一样。亲王之子,皇室近支,见了陛下都能喊一声哥哥。皇家的妾,也是有品级的……”

蔡夫人听着不对,狐疑地看过去:“二嫂这话什么意思?”

蔡二太太一脸慈祥:“你们母女,听到纳妾两个字,就气坏了吧?要想想那位封了镇国公的,不是一般人。康王府现在是个什么势头,你们不是不知道。他要真跟咱家作对,恐怕三弟的前程也会受影响。”

蔡夫人的脸色冷了下来:“二嫂,你是猪油蒙了心吗?竟给别人做说客,叫侄女去做妾!”

“你怎么能这么说?这是事实啊!那位是皇帝的亲弟弟,说不准以后还能封个郡王,那娇娇……”

蔡夫人再也忍不住,摔了手里的茶盏,指着门口:“滚!”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蔡家很快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姚谊恶心人极有一手,他不是明晃晃地去闹事,而是从蔡家亲朋入手,便是有人看不过,也不好找罪名参他。

他找人上门提亲,这没什么吧?让他们自家亲戚多劝劝,又有什么问题?

可怜了蔡家,被他恶心得不行,又只能受着。

蔡小姐哭了好几日,精神都恍惚了。

蔡夫人对着女儿直落泪:“怎么就遇到这个货,早知道不去上香了,花神娘娘受了香火,也不保佑我们……”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身边的仆妇:“听说抽中了花神签,花神娘娘会让人心想事成?”

“是。”那仆妇愁眉苦脸,“可是夫人,花神签很难抽中的。”

蔡夫人却笑了:“不用抽,我们有!”

119章 一张帖子

在校场出了一身的汗,池韫心情愉悦,去司芳殿看看。

才刚进门,青玉便迎了上来:“师姐!”

她神神秘秘的,让池韫笑了起来:“怎么了,有什么好事?”

青玉压低声音:“师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推出花神签的时候,曾经送出过一张平安符吗?”

池韫道:“是第一个来摇签的香客?她拿平安符来了?”

“是,就在后殿。”

池韫点点头,理了理衣裳,进后殿去了。

一位夫人坐在宾位上,打扮得甚是贵气。

只是神情憔悴,眼睛有些红肿,像是哭过。

看到池韫进来,她站起身,不知所措地看着青玉:“仙姑……”

青玉笑着介绍:“善人,这是我们殿主。”

来人便是蔡夫人。

池韫施礼后,招呼:“夫人请安坐。”

又吩咐涵玉:“安神茶。”

蔡夫人看着眼前的池韫。

她当然打听过花神签的事,知道这位池大小姐是凌云真人的高徒,颇有道行。可亲眼见到,难免因为她的年纪有所迟疑。

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比自家女儿大不了多少,她真的能解决吗?

“善人请用茶。”正在出神,一杯散发着古怪气息的茶放到她面前。

闻着那气味,蔡夫人便是精神一振,待饮了一口,昏昏沉沉的脑袋立时清醒了几分。

“好茶!”她脱口而出。

池韫含笑,将那张平安符放到一边,开口:“不知夫人所求何事?”

蔡夫人定定神,将事情说了:“鄙家姓蔡,外子在太仆寺当差,家有小女年方十五,那日从朝芳宫上香回去……”

池韫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待她说完,问道:“夫人说的是,康王府的八公子?”

蔡夫人点点头,伸手拭泪:“这些天,家里乌烟瘴气,往日交好的亲戚朋友,不知道怎么被他收买了,总过来说三道四。娇娇脾气烈,气得病倒了。我家老爷官卑职小,也找不到人帮忙……”

池韫给她续了茶,声音柔和:“所以,蔡小姐断然不愿为妾?”

蔡夫人点头:“我们家老爷好歹也是两榜出身,哪能送女儿做妾?何况娇娇自己不中意,我们断然不会卖女求荣。”

池韫淡淡笑道:“好,夫人的心愿,我明白了。”

蔡夫人看着她,面露迟疑:“池小姐,那我们要怎么做呢?”

“先养病吧。”池韫说,“夫人精神不佳,这样苦熬不行的。而蔡小姐已经忧思过度,病倒了吧?这样用不了多久,不必别人做什么,你们先撑不住了。”

蔡夫人凄然道:“话是这么说,可我们怎么能放下心养病?”

池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夫人莫急,有花神娘娘在呢!您回去后就闭门不出,不管谁来都别见。叫蔡小姐放心养病,这事一定会解决的。等过三五日,精神好了,再以蔡大人的名义,送一封信去康王府……”

蔡夫人一愣:“送信去康王府做什么?”

池韫轻轻晃动手中的茶盏,看着涟漪一圈圈泛开。

“自然是告诉那位小王爷,他觉得这是一门很好的婚事……”

蔡夫人大惊:“池小姐!”

池韫一笑:“这当然是假的。”

蔡夫人略略稳住心态,求教:“这么做有什么用?”

池韫续道:“信上就说,蔡大人觉得这门婚事不错,但是女儿对小王爷印象不好,一直不肯点头。现下已经劝服了她,但还是犹豫不决,想见小王爷一面,问个清楚……”

“这……”

蔡夫人无法理解,假意求饶就算了,叫女儿去见那贼子,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池韫继续道:“再过几日,郑国公府的老夫人寿辰就到了,你叫他送一张帖子来,以示诚意。”

她抬头一笑:“那日,我也会去的。”

蔡夫人犹豫不决。郑国公府的寿宴,自然高朋满座,要是到时候出个什么事,女儿就万劫不复了。

真的要相信她吗?这位池小姐自己也是个小姑娘……

可不这么做,威逼之下,女儿也没有前程可言了。

最后,她想到袁少夫人和那个商人,咬咬牙:“好!”

池韫点点头,继续吩咐:“如果他不答应,你再来告诉我。”

……

康王府。

姚谊四仰八叉躺在花园的秋千上。

身边两个小内侍,一个翻画册,一个剥荔枝。

姚谊眼睛盯着画册,上面的人,却是不穿衣服的。

看着看着,他有点烦躁起来,将画册一推:“没意思,画来画去都是假的!”

小内侍捡起画册,讨好地道:“主子不想看假的,那就去看真人?”

姚谊还是觉得没趣:“有什么好看的?家里来来去去就那几个丫头,外头嘛,京城的楼子,也就这么回事。”

至于别人家的闺女,小户人家没几个漂亮的,漂亮的千金小姐难得出门。

想着想着,姚谊想起来一件事来,不死心地问:“袁家真没有女儿?”

小内侍回答:“真没有。袁相爷家里只有老妻独子,袁少夫人的年纪又稍微长了一点。”

姚谊纳闷了,那天是袁家的马车没错啊,那小姐也是未出阁的打扮,怎么会没有呢?

“仙子啊仙子,难道我们注定无缘吗?”姚谊往秋千上一躺,满是愁思。

如果是袁相爷家的小姐,足可以做他正妻了,而且还是那样一个仙女般的美人……

找不到仙女,那个蔡小姐也不错,又娇又辣。就是一家子驴脾气,竟然不肯给他做妾!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他下手了,看蔡家还能撑几天!

正想着,有人匆匆进了园子:“八公子,蔡家来信了!”

姚谊懒洋洋,示意内侍:“念念。”

“是。”内侍接了信,念了一遍。

姚谊听得内容,哈哈笑了起来:“这才几天,就撑不住了?早这么老实不就好了!”

内侍小心地问:“主子,这信怎么回呢?蔡小姐想见您,哪里不好见,为什么非要去寿宴上见?”

姚谊浑不在意,挥了挥手:“郑国公府的寿宴,蔡家攀不上,这是管我要好处呢!他们把女儿送来,我帮他们进入上层。嘿嘿,行啊,一张帖子而已,那就给呗!”

120章 郑国公府

蔡夫人收到帖子,派人来朝芳宫说了声。

池韫见事情没出意外,便照常打点出门的行装。

郑国公府,是骊阳大长公主的婆家。

世代簪缨,功勋卓著。

大长公主前几日送来的,就是郑国公府的寿宴帖。

这是一块敲门砖,也是一个考验。

池韫不知道大长公主想达到什么目的,想来照常做自己的事就是了。

比如,借这个机会解决蔡家的麻烦。

……

难得的休沐日,楼晏换了便装,想出去走走。

还没到门口,门房就来报了:“俞大公子来访。”

楼晏还没怎么样,夜雨一下子跳起来。

“这俞大公子怎么这么闲?四公子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他又来打扰?四公子,咱就别见了吧?这几天你都喝了多少场了,这么喝可不好。”

楼晏也有点反胃。

他本来每晚都要饮用药酒,这么个喝法,着实有些撑不住。

正在犹豫,门房又来通报:“俞大公子说,要是公子不见,他就去上香了。”

夜雨还没张口,就听楼晏道:“既然来了,就请他进来吧。”

“……”

不多时,俞慎之笑吟吟进来了。

看到楼晏的打扮,就道:“我不是打扰了楼兄吧?这是要出门吗?”

楼晏木无表情:“无妨,反正出去也会被你打扰。”

俞慎之哈哈一笑,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说:“既然要出门,那我们一起走走?今日休沐,长乐池一定很热闹,我们可以去划船,或者听听诗会。”

楼晏不想让他留在宅子里,便应允了。

不过俞慎之失算了,两人还没到长乐池大街,就被袁谦看到了。

他问:“表弟这是干什么去?”

俞慎之回道:“没什么事,随便走走。”

袁谦便拉了他:“没什么事就随我去郑国公府吧,今日郑国公老夫人做寿,你嫂子不方便,我去露个面。可那些勋贵子弟,我实在是谈不来,有你一起,也好捱一些。”

俞慎之道:“可我约了朋友……”

“那就一起呗。”袁谦随口说,“郑国公府的景致不错,若是你们也来,就当我们去游玩的。”

俞慎之跟这位表哥挺合得来,便去看楼晏。

楼晏道:“随意。”

其实他更想把俞慎之甩下,但是想想都不可能,他要不去,俞慎之肯定不去。

罢了,郑国公府就郑国公府吧,去哪儿都一样。

三人转道去郑国公府,袁相爷的公子带人来,门房自然不会拦,何况这两位的身份非比寻常。

就是楼晏尴尬些,自从进门,就一直被人打量。

当年楼四公子千里奔逃,进京告状,也是一桩大事。

有人说他狼子野心,竟想与兄长争王位。也有人说北襄王心狠手辣,父亲一死,就想残杀幼弟。

说来说去,会有这桩祸事,还是老王爷在世的时候,太过宠爱幼子的缘故。让幼子生出不应该的野心,又让长子心生嫉恨。

各家以此为鉴,纷纷告诫子弟,万万不能坏了规矩法度。

而楼晏本人,倒是挺安分的,考了科举做了官,仿佛与往日王府公子割裂了一般,三年来从未出现在这种场合。

现下他忽然出现,不免让人猜测目的。

袁谦跟认识的人打过招呼,过来与他们说话。

俞慎之道:“表哥你还有功夫到这种地方来,课业不忙吗?”

袁谦苦笑:“有什么忙的,要说那些书,你读过的我也读过,可文章就是做出来不如你有灵气。父亲已经认命了,叫我尽力就好。”

才气极少聚于父子两代。袁相爷自己文采风流,碾压同辈。到下一代,袁谦虽然不错,但比俞慎之又逊色了。

他们年纪相近,俞慎之十九岁就轻轻松松考了探花,袁谦迟了一科,还是觉得没把握。

俞慎之安慰:“表哥功课扎实,只要照常发挥,不难取中。要说策论,扣紧题意,稳扎稳打,才是考官最喜欢的。”

说着,他瞥了眼楼晏:“论起文采,我那篇文章,未必比得上楼兄,之所以名次比他高,就是因为稳当。”

袁谦点点头:“先生也是这么讲的,不过父亲不怎么喜欢这个说法。”

这是当然了,袁相爷凭才华就能碾压,根本用不着去取这个巧。

两人谈起文章的事,时不时问楼晏两句,倒是相谈甚欢。

正说着,耳边忽然爆出一阵笑闹声。

三人看过去,一眼便瞧见人群里得意洋洋的姚谊。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边大多是书香之后,而姚谊身边以纨绔为主。

袁谦听了两耳朵,脸色就难看起来了。

“他还有脸说,蔡家都快被他逼得上吊了。”

俞慎之忙问:“是说蔡小姐的事吗?他还没有闹够啊?”

“怎么可能闹够,他这是要逼蔡家送女儿给他为妾!”袁谦压低声音,把蔡家近日遇到的事说了一遍,“你们听听,这是哪里学来的无赖手段。”

俞慎之若有所思:“这还真是有点难办。既没有强抢,也说不上威逼,便是告到御前,也不好说理。”

“可不是吗?真是太阴损了!蔡家的儿子,与我同在国子监,听说一直受流言困扰,没熬住请假回家了。”

袁谦问他:“表弟,你向来有主意,能不能想个办法?”

俞慎之看向楼晏:“楼兄,你说呢?”

楼晏淡淡道:“这事,只要有身份的人出来说句话就成了。只不过,蔡家分量不足,惊动不了那些人。”

袁谦和俞慎之听了,神色都有点讪讪。

袁家和俞家,就算身份不够,也能请动那些人。比如皇帝,比如宗正,又或者往康王妃面前递句话。

只是这样要欠人情,还会得罪人,他们都不想到长辈面前说。

没有尽力的义愤填膺,未免有点虚伪……

姚谊那些人又吵闹起来,却是各家女眷到了。

他们所在之处,能够远远看到停车之处,便借机品头论足。

楼晏心中不喜,扭头没看。

忽然听得俞慎之的声音:“咦,那个,是池大小姐吗?”

121章 仙女

俞大夫人下了轿,与迎上来的郑国公夫人寒暄。

“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你家两个小子呢?”郑国公夫人笑吟吟问。

俞大夫人无奈道:“我家那两个皮小子,你还不知道?老大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搭理都不搭理,老二说要跟同窗温习功课,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唉,不来倒好,来了我还怕他们惹事。”

郑国公夫人大笑:“你是埋怨还是炫耀?谁不知道你家两个小子争气,读书个顶个好。”

俞大夫人说:“好什么呀!也就会读点书,一个两个不听话得很!还是你家的乖巧。”

郑国公夫人摆摆手:“你这话可别让人听到,不然都想掐你了,会读书已经是最大的优点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

才走了几步,有仆妇急急赶来:“夫人,来了位客人……”

郑国公夫人问:“是谁,这样为难?”

“从朝芳宫来的,拿的大长公主的帖子。”

郑国公夫人奇道:“那就迎进来呀!为何特意来禀报?”

老夫人做寿,大长公主派人送贺礼,不是很正常吗?

“可她既不是服侍的宫人,也不是朝芳宫的道长……”

不管是宫人还是道长,和大长公主都是主仆关系,带到老夫人面前磕个头,送上贺礼,也就是了。

但若不是,就得重新定义客人的身份了。

郑国公夫人明白了:“是什么人?”

“说是姓池,池老相爷家的,目前在朝芳宫修行。”

俞大夫人轻轻“啊”了一声。

郑国公夫人便问她:“姐姐知道?”

俞大夫人笑道:“我家老爷子,和池老相爷早年交好,这丫头我认识。”

郑国公夫人想起来:“该不会就是……”

“没错,就是先前和我家老二有婚约的那位。”

她这样坦然说出来,倒叫郑国公夫人惊讶不已。

俞家退婚的事,她当然知道。这事毕竟不风光,没想到俞大夫人会直说出来,好像没有半点芥蒂。

又听俞大夫人笑吟吟道:“这丫头其实很好,就是和我家老二缺了点缘分。老实说,我是真舍不得,还想给她做个媒,最好还是嫁进我们家。”

看她神色不似作伪,郑国公夫人便也笑了起来:“能让你这样称赞,看来是个好姑娘。走,我们去看看。”

两人回到二门,恰巧池韫的小轿到了。

国公府的仆妇上前,挑起轿帘,随后众人眼前一亮。

池韫今天穿得很特别。

浅青色的衣裙,和朝芳宫的道袍一致,连样式也颇有相似之处。头上戴了个和莲花冠相近的小冠,精巧别致。

除此,别无佩饰。

有人倒吸一口气,喃喃道:“这样穿……好仙啊!”

仿佛画上的仙女走下来似的。

池韫这是费了心的。

她现下守孝,不好穿红着绿。而且孝期去别人家寿宴,有些忌讳。

这么一穿,人家想起她在朝芳宫清修,算半个出家人,又代表了大长公主,也就无妨了。

郑国公夫人也是镇了一镇,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关键,心道,难怪连俞大夫人都满口称赞。

以小见大,衣着这般别致,想来这位池大小姐也是个心思灵巧的人。

仆妇已将她引过来,做了介绍。

池韫向郑国公夫人含笑施了礼,又对俞大夫人道:“没想到一来就见到了夫人,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俞大夫人抿嘴一笑,亲热地拉了她:“你这嘴,还是这么甜。”

又问:“你怎么来了?早知道叫你一起。”

池韫回道:“大长公主近日闭关静修,故而命我来送贺礼。”

“既然来了,就散散心。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整日就知道清修,比我们还清苦,实在不像样。”

池韫心道,她虽然在清修,可一点也不清苦。不过俞大夫人是好意,她心里明白。

郑国公夫人笑道:“别站在这了,先去吧。老夫人最喜欢漂亮机灵的小姑娘,见着池大小姐一定欢喜。”

……

那些公子哥所在之处,已经嚷嚷起来了。

“你们看清了吗?刚才那小姐长什么样?”

“没瞧见,不过那身打扮,可真是仙女一样。”

听到仙女两个字,姚谊立刻打起精神:“哪呢?哪呢?”

可惜池韫已经进去了,他连个背景都没瞧见。

旁人添油加醋向他描述:“明明穿得素,可就是让人眼前一亮,旁边那些人全给比下去了。”

“我瞧见半个脸了,漂亮得很!”

也有人泼冷水:“瞎说什么呢?隔这么远,哪里能看清漂不漂亮,肯定是你编的!”

那人理直气壮:“背影都这么好看,肯定漂亮!”

于是一群人商量着,等会儿找机会见见,一定要看到这姑娘的脸。

俞慎之与楼晏都没说话。

他们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池韫无疑。

这姑娘,真是太招人了。就这么一个背影,引得这么多人来看。以后可怎么办?

袁谦虽没见过,但自家夫人却是说过好几回的,压低声音问:“就是朝芳宫那位池大小姐?”

俞慎之点点头:“是她。”

袁谦奇道:“你们俩,跟她挺熟的啊!”

俞慎之打个哈哈:“表哥你忘了,她原本跟我家老二有婚约的,我们两家也算交好,所以见过几次。”

“哦……”

说到这个,袁谦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康王府这位,有回撞了我们家的马车,派人来打听,我可有妹妹,还说要提亲。”

俞慎之不明所以。

“家仆说没有,他死活不信,连来了好几回,后来可能问过别人了,才算相信了。”袁谦道,“我家车夫悄悄来说,那天是他送池大小姐回朝芳宫。”

俞慎之与楼晏齐齐变了脸色。

所以说,这王八小子看上了池韫?!

楼晏看向那边还在吹牛的姚谊,目中已经带了杀气。

凭这小子对付蔡家的手段,要让他找到池韫,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等等,他们刚才说要去看美人,也就是说,今天他就会知道!

楼晏捏了捏手指,看来今天要留心了,如果这小子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最好当场就解决了。

122章 公主的意图

池韫进入寿堂。

原本热闹的寿堂忽然静了一静。

一则,京城的勋贵圈子,说来说去也就那么些人。能够当面给老夫人拜寿的,必然是上台面的人物,可池韫对她们来说却很陌生。二则,她这身装扮着实别致,半俗半道,飘然如仙,越发叫人好奇身份。

老夫人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郑国公夫人笑着上前,向婆母介绍:“母亲,这是已故池老相爷家的孙女,现下在朝芳宫清修,受大长公主之托,来给您拜寿的。”

此言一出,众人露出明了之色。

这位啊,近来还真是挺出风头的。那个什么花神签,现下谁人不知?

郑国公老夫人是大长公主的婆母,这样重要的场合居然代表大长公主前来,看来很受信重,说不定以后会常见。

池韫拜过寿,笑道:“大长公主惦记老夫人,早早就准备了贺礼。只是数年清修,已经不习惯人多的场合了,故而命我送来。”

老夫人叹道:“这孩子,是怕我见着她难过呢!都怪我们家老二没福气……”说着低头拭泪。

她口中的老二,便是大长公主的驸马。

大长公主丧夫,老夫人丧子,相见难免伤怀。

郑国公夫人劝道:“母亲今日寿辰,可千万别伤心,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公主殿下一片孝心?”

旁人应和来劝:“是啊!老夫人今日欢欢喜喜的,大长公主才会放心。”

这才劝得老夫人勉强收了泪。

池韫拜完了寿,功成身退。

俞大夫人问她:“要不我叫人带你逛逛?可惜阿敏今日没来,不然你与她一道正好。”

池韫谢了她:“我正担心路不熟,冲撞了贵客。”

俞大夫人笑道:“你大可放心,有大长公主的面子,不会有人与你为难。只消留心一些,不要闯到男客那里就行了。”

池韫称是,随后跟着郑国公府的丫鬟,将半个园子走了一遍,又站在高处,俯瞰了地形。

回到女客处,她对丫鬟道:“我在这里坐坐,你不必伺候了。”

丫鬟领命退下。

今日来拜寿的女客虽然多,可池韫是个陌生面孔,身份有些古怪,一直没人上来搭话。

她也不在意,只管坐在廊庑下,欣赏周围的景致。

不多时,有人小心翼翼,坐到她身边不远处。

“池小姐。”

池韫看了一眼,见是蔡家母女,笑了笑。

蔡家的门第,放在今日的郑国公府,那是远远不够瞧。这样的场合,她们母女从来没来过。

何况近日,蔡家被康王府八公子缠上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即便有人一开始不知道她们的身份来搭话,听说后也都避开了。

蔡家母女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看到池韫来了,如同见到了救星。

“这位便是蔡小姐?”

依在蔡夫人身边的少女,果真是个难得的美人。虽然神情略有憔悴,可眉尖微蹙的样子,更添楚楚。

这个姚老八,眼光倒是不错。

蔡小姐迫不及待:“池小姐,我们已经来了,下面该怎么办?”

“不急。”池韫道,“他想见你,一定安排,你等消息就是。”

蔡小姐咬了咬唇,低声道:“我有些害怕……”

“没事的。”池韫轻轻道,“等会儿入席,我们挨着坐。那边有信传来,你就假装洒了酒水,下去更衣,顺便叫我陪你一起。”

有人陪着,蔡小姐胆子才壮了些:“好。”

过不多久,宴席开始,请客人们入席。

然而,没坐一会儿,那边老夫人说乏了,早早退席歇息,叫人请池韫过去。

池韫只能给蔡小姐一个安抚的眼神,随仆妇去了。

她踏进屋子,郑国公老夫人就倚在罗汉床上,丫鬟们安静地打着扇。

“人老了真是没用,连顿酒都熬不住。”老夫人笑着指了指,“池小姐,请坐。”

丫鬟们退了下去,即将入暑的天气,渐渐有了闷热的感觉。

老夫人放下茶盏,说道:“小凤儿从来不会叫别人代她来,看来她很喜欢池小姐啊!”

池韫顿了一下,想起大长公主的闺名叫凤蝶,便笑着回道:“小女很荣幸。”

这样不卑不亢,老夫人不禁多看了她几眼,随后问道:“她在朝芳宫过得如何?身子还好吧?”

池韫答道:“公主前阵子偶感风寒,现下已经好了。看着略有清减,但精神尚好。”

老夫人苦笑一声:“她以前身体好着呢,一年到头,难得生病,现在倒是时不时病上一场。”

池韫低着头没说话。

老夫人看着她:“你是池老相爷的孙女?”

“是。”

老夫人回忆道:“我见过你父母,当年池家也是鲜花着锦,哪想到他们去得那样早。”

池韫面露黯然:“是我与他们没有缘分。”

“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老夫人叹息道,“一走九年,竟再没见到父母的面。日后,多多去陪大长公主,她年轻的时候,很想要个孩子,可惜就是怀不上。你们一个没有父母缘,一个没有子女缘,又恰巧聚在朝芳宫,说不得就是缘分了。”

池韫回道:“大长公主不嫌弃,小女自然愿意。”

老夫人笑了,又说起大长公主的事,讲她喜欢吃什么,又干过什么事,等等,听起来婆媳关系是真的很好。

池韫不免感怀,如果驸马没有去世,大长公主现下一定很幸福吧?

说了一会儿话,看着老夫人精力不济的样子,池韫便告退离开了。

她走后,郑国公夫人从隔间过来,问道:“母亲,公主让她来,是什么意思?该不会寂寞久了,想收个干女儿吧?”

大长公主和先帝兄妹俩,都子嗣艰难。先帝好歹有个太子,大长公主却一直没动静。

驸马还在的时候,他们夫妻曾经动过心思,是不是领养个孩子。

可惜驸马忽然去世,大长公主心灰意冷,在朝芳宫出了家,就再也没提起这事。

老夫人摇了摇头,说道:“小凤儿已经出了家,应该是不会想收女儿了。不过,这样的场合叫她过来,定是想提携她。”她停顿了一下,道,“且看着吧,我瞧这位池小姐心中有数。”

123章 口信来了

听了浮舟打听来的消息,俞慎之脸色微变。

他借口更衣,起身离席。

楼晏见状,也跟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

俞慎之克制住情绪,说道:“蔡夫人去过朝芳宫。”

楼晏怔了下:“她抽中了花神签?”

“不知道,反正在司芳殿留了一会儿,回去后,蔡家的态度便缓和不少。”

两人都默不作声。

他们自然知道,花神签的灵验和鬼神无关,是池韫的安排,才让中签的人心想事成。

假如,蔡夫人真是抽中了花神签,那么这次她来,可能会和姚谊对上。

浮舟又说个消息:“公子,蔡夫人和蔡小姐也来了。”

俞慎之愣了下,说道:“她们怎么会……”

楼晏的目光投过来,两人视线一对,心里都是一咯噔。

蔡夫人和蔡小姐,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除非有人帮她们弄到了帖子。

再联想到蔡家态度缓和,不难猜出送帖子的人是谁。

整件事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俞慎之忿忿:“她怎么胆子这么大?那可是位小王爷!还想在国公府动手,怎么也不传个信来!”

楼晏心道,她本来就是这样自信的人啊!自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叫别人帮忙?

但,他就算明白,也不能袖手旁观。

“盯住老八,”他轻声说,“我们就知道动向了。”

俞慎之点点头。

他们才想教训这王八羔子,就来了这么一出,不动手岂不可惜?

……

姚谊酒至半酣,想起美人,晃晃悠悠起来,说要去更衣。

凭他的身份,自无人敢拦。

于是他带着小内侍,醉醺醺地沿着湖走。

湖的另一头,就是女客宴席处。

“走走走,看美人,看美人……”

他左看左看,最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去处,躲在太湖石的凹陷处,透过窟窿看席上的女客。

“这个不错,那个也好。”

“半老徐娘,别有风味啊!”

“不过还是年纪小的抱起来手感好……”

姚谊喃喃自语,然后看到了蔡小姐。

“嘿,这丫头果然来了,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

一干打扮得高贵娇艳的女客中,蔡小姐愁眉轻锁,目光含幽,当真是格外引人注目。

姚谊心痒得不行,赶紧打发身边的小内侍:“去,赶紧给那小娘子送信,爷要见她!”

小内侍答应一声,又问:“主子,到哪里见呢?总不能叫她来这吧?”

姚谊看了一圈,指着廊桥旁的小阁:“就那儿!”

“是。”

于是一个去给蔡小姐传话,一个去小阁打点。

蔡小姐收到口信,浑身僵硬。

蔡夫人更是频频去看临桌。

这池小姐怎么还不回来?难道叫女儿一个人去吗?

那可不行,万一出事,岂不是要了女儿的命?

母女俩惶惶等待着,小内侍连催数遍,蔡小姐都没动,交握的手心津津是汗。

还好,池韫没让她们等多久。

看到她的身影出现,蔡小姐依计行事,不小心倒了桌上的果酒,苍白着脸色道:“母亲,我、我要去更衣。”

蔡夫人勉强笑道:“去吧,小心些。”

近旁的女客听了,暗暗在心里嘲笑。

果然上不得台面,去更衣就大大方方去,一脸惊惶失措干什么?

蔡小姐起身,紧张的她被衣裙绊了下。

池韫伸手扶了她一把,说道:“你还好吧?”

蔡小姐点点头,又虚弱地笑了笑:“我、我……”

池韫看她太紧张了,主动道:“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可好?”

蔡小姐连连点头:“好,多谢。”

两人相携离席,看到这一幕的女客们毫不怀疑,继续吃酒、交谈。

……

姚谊浑然不知,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

他在小阁附近转悠的时候,楼晏和俞慎之就在假山后盯着他。

“这小子,一定想干坏事了。”俞慎之喃喃道。

两个小内侍分头行事,看起来就不怀好意。

楼晏默不作声,看着那头。

过不多时,他站直身躯。

俞慎之顺着看过去,果然瞧见池韫伴着一位小姐走过来。

“这位莫非就是蔡小姐?”俞慎之猜测。

楼晏看了两眼,心中已有八分肯定。

这位小姐样貌出众,姚谊那个混账,就喜欢美人。

眼看她们越来越近,就要和姚谊碰上了,俞慎之一时没忍住,走了出来。

“哎呀!”俞慎之故意走得又快又急,与她们身边跟的丫鬟撞个正着。

这丫鬟是国公府的,一见自己冲撞了贵客,连忙低身请罪。

蔡小姐猛然见到陌生男人,怯怯地后退一步,躲到池韫身后。

池韫则很惊讶。

俞大夫人不是说两位公子都没来吗?为什么俞慎之会在这里?

俞慎之已经堆起抱歉的笑,对那丫鬟道:“是我走得太急,不怪你。”

待那丫鬟起身,又问:“你是带这位小姐去歇息?别到那里去了,方才我看到有人过去了,换个地方吧。”

丫鬟愣了下。

俞慎之看着被他撞倒的衣物:“对不住了,恐怕你们要另外准备。”

池韫心念一动,说道:“这位姐姐,那你就带蔡小姐去别处吧。府上可有小姐,借她们的地方稍加料理。”

“哦,好……”丫鬟愣愣地答。

蔡小姐很是失措:“池、池小姐……”

“去吧。”计划不如变化快,池韫改了主意,“蔡小姐有人陪,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好吧。”蔡小姐镇定心神,跟着那丫鬟转了方向。

那个传话的小内侍,等了许久都没见到人来,回头一看,蔡小姐转道走了,急忙跑过来截人。

“哎,你去哪?!”

池韫拦住他,拧眉问道:“你是何人?为什么追着蔡小姐?”

小内侍支支吾吾。

俞慎之道:“我认得你,你是康王府的吧?是不是跟着小王爷的?怎么扔下主子到这里来了?小王爷呢?去哪里了?”

小内侍吭哧吭哧:“我家主子去更衣,所以……”

“所以你就到处乱走?”俞慎之拧着眉头,“真是太不你话了!你这么服侍你家主子,王妃娘娘知道吗?”

小内侍无言以对。

俞慎之便推着他:“快去找小王爷,出事了怎么办?”

124章 亲亲

姚谊正在左顾右盼。

酒是色之媒,历来好色之人,少有不以酒助兴的。

姚谊现下喝得有点醉,正是兴头最好的时候,想到蔡小姐那娇柔的样子,心里痒得不行。

上回指着他鼻子骂得痛快,等会儿看她还怎么骂,不把她弄到哭,他就不姓姚!

正在浮想联翩,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国公爷,你在这做什么?”

熟悉的声线,姚谊立时一个哆嗦。

扭头一看,见是楼晏,连酒都醒了几分。

“楼四!你怎么在这?”

他们两人的过节,要追溯到三年前。当时楼晏逃亡入京,正是最落魄潦倒的时候。姚谊身为纨绔,最讨厌出身好自身还优秀的人,把自己比得一无是处。

于是,他闲着没事去找麻烦,然后被楼晏教训了。

姚谊顿时就不肯了,亲哥哥才当了皇帝,他凭什么让人欺负?

然而,他到新帝面前告状,却反被训斥了一通,还勒令他立刻去父王的封地,不可在京中逗留。

然后,他就这么被赶出了京城。

尽管愤愤不平,姚谊却认清了一个事实。

楼晏是皇帝的心腹,比他这个亲弟弟还亲近的心腹。

他对那位自小入宫伴读的亲兄长,没有太多了解,也没有很深的感情,不敢像在府里一样耍赖,故而一向对楼晏避而远之。

此时,楼晏冷冷道:“国公爷还是回去吧,附近的小阁,说不准会有女眷出没。”

姚谊不高兴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暗示我在故意偷窥吗?”

“我可没有这么说。”楼晏淡淡道,“方才我就瞧见一位小姐往这边来,如果撞上了,那就不好了。”

姚谊一听,暗暗兴奋。

他说的就是蔡小姐吧?果然来了!

紧接着又听楼晏道:“……还好遇到了俞大公子,把她劝到别的地方去了。”

姚谊只觉得一盆冷水拨下来,叫道:“你怎么让她走了呢?”

楼晏奇怪地看着他:“这里有男客,让她换个地方,有什么不对?”

姚谊有苦说不出,期待中的幽会,就这么被搅和了。而且他还没办法说什么,人家的理由光明正大。

美人儿没了,呆着也没什么意思。

姚谊垂头丧气:“我喝多了头疼,去阁子里休息一会儿,这总行了吧?”

楼晏这才没说什么,只道:“国公爷可要派人守好了,别让女眷误入。”

姚谊连话都懒得接了,扭头走人。

看着姚谊进了小阁,楼晏才转身离开。

然后找到了廊桥上的俞慎之和池韫。

俞慎之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楼晏懒得回答,今天池韫用的香略重,很容易闻出来。

他问:“你原来的计划是什么?”

池韫无奈道:“我想引他到老夫人休息的地方去。”

来赴宴的女眷,无论谁沾上这色胚子,名声都要坏。唯有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不但不受影响,还能直接定他的罪。

郑国公府功勋卓著,名望极高,要真发生这样的事,皇帝第一个不饶他!

俞慎之想了想:“这法子是还不错,不过不够劲。”

两人瞅着他。

俞慎之道:“小时候,我家老二皮得很,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后来我想了个招,他就乖了。”

在他们的注视下,俞慎之忍着笑说:“我在他裤子里放了一只蟑螂,他吓得扯了裤子满屋子乱跑,光屁股的样子被整个学斋的人看到了,从此以后夹紧尾巴做人。”

“……”

童年阴影啊!

有这么坑弟的吗?

池韫突然对俞慕之充满了同情。

楼晏若有所思:“这说法挺有道理。若是不小心冲撞了老夫人,他顶多收敛一时,可要是让他丢了大脸……”

要怎么让他丢脸呢?

……

姚谊垂头丧气。

好端端的幽会,让楼四那个家伙给搅和了。

见不着美人,他留在这里干什么?

算了算了,反正酒已经吃过了,走人吧。

给蔡家小娘们传个信,找个酒楼会面。

不必担心被人打扰,还更痛快!

这样一想,姚谊的心情好了起来。

才要起身离开,眼角瞥到什么,忽然扑到窗前。

园中小径,一个浅青色的背影缓缓走过。

在满园姹紫嫣红的衬托下,这身素净的打扮,反而更加夺目。

裙角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了下,那姑娘回头看了眼。

这一眼,让姚谊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仙女!是那个仙女!

他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居然在这见到了。

真是因祸得福!

姚谊喜滋滋地想着,连开门都来不及,扒着窗就跳出去了。

“小姐,小姐等等!”

两个小内侍吓了一跳,急忙开门追过去。

可郑国公府的园子大,花草参差错落,本来就迟了几步的他们,很快把姚谊给弄丢了。

小内侍没头苍蝇似的找了一会儿,悄悄商量。

“怎么办?主子不知道跑哪去了,咱们要不要叫国公府的人一起找?”

另一个为难:“主子追着那位小姐走的,万一正在……惊动了国公府的人,打扰了主子怎么办?”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戚戚。

主子干这种事不是第一回了,如果因为他们自作主张,搅和了好事,回去少不得挨罚。

“这里是国公府,应该不会出事吧?”

“今天来了不少尊贵的女客,要是主子一时没留神……”

自家主子什么德性,他们还不清楚?万一头脑发热,主子有王妃兜着,他们可就惨了,少不得挨几十板子。

最终两人取了个折衷的法子,寻了个小厮带路。

找着找着,忽然身边的人多起来了。

不止下仆,还有客人,齐齐奔向某处,一脸兴奋。

以往的经验,让两个小内侍心生警惕,抓了个仆从问情况。

仆从张口第一句话,就让他们慌了:“康王府的小王爷出事了。”

“什么事?”

那仆从一脸为难,说不出口,只得道:“你们跟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个小内侍慌慌地跟着人群跑,跑着跑着,空气里传来伺养牲畜特有的膻臭味。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他们分开人群,挤到前头,顿时如遭雷劈!

主子他,正抱着一头大肥猪喊亲亲!

125章 谁干的

郑国公赶到时,猪圈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姚谊面带红晕,眼神迷茫,明显喝多了的样子。

整个人扒在大肥猪身上,头发和衣服都沾了猪的粪便和泔水,脏兮兮,臭哄哄……

郑国公一阵头晕。

这个小王爷,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他喝令仆从,赶紧把人弄出来,又请客人们回席。

郑国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客人们意犹未尽,互相以眼神交流,忍着笑回到席上。

康王世子夫人被郑国公夫人叫到后院,整个人都呆了。

“怎么会这样?”

这个小叔子好色,她知道,可再好色,也不至于看上大肥猪啊……

郑国公夫人带着歉意:“看样子喝多了,真是对不住,下仆没看住。”

世子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姚谊自己喝多了出丑,怎么也怪不到郑国公府头上。

但这事要是传回康王府……

世子夫人打了个寒颤。

康王府总共八位公子,其中三个嫡出。老大就是她的丈夫康王世子,还有从小进宫伴读的老六,也就是现在龙椅上这位,最小的便是老八姚谊。

俗话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康王妃最疼的便是这个幼子,从小溺爱纵容,不然也不能养成这个样子。

婆母性情苛刻,康王世子夫人没少受磋磨,这几年孩子大了,才算熬出头。

要是小叔丢脸的事传回康王府,一定会责骂她没看好。

想到这里,世子夫人脸色微变,说道:“这也太奇怪了,猪圈多大的味儿,我家小叔便是喝醉了,也不至于好赖不分吧?”

郑国公夫人听出她话中之意,这是怀疑姚谊遭了暗算。

这事必须分说清楚了,要是让康王府以为国公府做了什么手脚,岂不是平白结怨?

郑国公夫人柔声道:“我也是这么觉得,小王爷身边两位内侍,就在厢房,世子夫人去问问?”

康王世子夫人点头。

两人进了厢房,两位内侍一脸惊恐,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看到世子夫人,急忙叩头。

康王世子夫人坐下,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主子为什么会……”

小内侍不敢隐瞒,将事情说了一遍。

世子夫人皱着眉头:“你们是说,八公子原先约了人在那里,后来瞧见一位美人,跳窗去追,然后就不见了,接着被人发现在猪圈里?”

两名内侍连连点头,其中一个道:“我们才叫了国公府的人帮忙找,还没见到人,就……”

“他没有喝得很醉吧?真的有人经过?”

内侍互相看了眼,点点头。

世子夫人道:“这就怪了,既然没有喝得很醉,怎么就神智不清了?”

郑国公夫人忙道:“世子夫人稍待,我们已经请了御医。”

是不是真喝醉了,一会儿就知道了。

世子夫人起身走了两步,又问:“那女子长什么样,你们记得吗?”

小内侍立刻回道:“记得!她穿得很特别,衣裙是浅青色的,有点像道袍……”

这下子,郑国公夫人变了脸色。

特征太明显了,一听就知道是谁。

世子夫人已经在问她了:“我记得今日的女客中,确实有一位这么穿的,是谁来着?”

郑国公夫人不得不回答:“是池家的小姐,代大长公主来贺寿的……”

“可否请她来一趟?”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当然……”

“还有那位蔡小姐,也请她来一趟。”

……

丫鬟来传话,池韫神情自若。

倒是蔡家母女一下子慌了。

消息传来时,她们既觉得解气,又惶惶不安。

姚谊丢了这么大的人,当然很痛快,可要是自己被牵连进去……

现下被叫出去,更担心了。不会发现这件事跟她们有关吧?

向池韫看过去,正好她也投来一个眼神,还笑了笑。

这笑容让蔡家母女缓和下来。

从头到尾,蔡小姐都没见到姚谊的面,只要咬死了这点,一定不会有事。

三人跟着侍婢,进了后院。

人很齐全。上首坐着老夫人,旁边是郑国公夫人和康王世子夫人。

隔着屏风有个影子,极可能是郑国公本人。

三人各自施礼。

池韫平静自若,蔡家母女战战兢兢。

康王世子夫人首先发问:“蔡小姐,听说我小叔约了你见面?”

她问得极不客气,蔡小姐忍着羞辱回答:“是。”

“这么说,是你怀恨在心,暗害他了?”

蔡夫人忙道:“世子夫人明鉴,这没有的事!我家娇娇……”

“我没问你!”她还没说完,世子夫人就喝止了。

蔡夫人一脸难堪,收住话头。

蔡小姐鼓起勇气回答:“没有,小女连小王爷的面都没见到。”

世子夫人冷笑:“你不是对我家小叔不屑一顾吗?突然答应他来此,是不是有阴谋?”

“没有!”这般质问,蔡小姐深受羞辱,也大声起来,“我只是想跟他说清楚!”

“想说清楚,平时难道没有机会吗?为什么非要捡着今天私会?”康王世子夫人咄咄逼人,“还母女同来,难道不是想跟我小叔提条件?”

蔡夫人忍不住了,含怒道:“世子夫人这话好没道理!我们家早就拒绝过,可小王爷听了吗?他连面都不露。我家老爷遭不住,想跟他服软,我们母女不同意,只得当面前来……”

双方争辩来争辩去,最后老夫人听不下去了,说道:“争这些有什么用?蔡小姐没跟小王爷见成面,不是有人证吗?问一问就知道了。如果人都没见到,说她暗害小王爷,说不过去吧?”

郑国公老夫人威望甚高,康王世子夫人也不好跟着硬杠,只得同意了。

姚谊身边的内侍,以及国公府的丫鬟都可以证明,蔡小姐中途回转,更了衣很快回到席上,根本没机会做什么。

眼见这边再无嫌疑,康王世子夫人只得将矛头对准池韫。

“池小姐,你呢?为什么出现在那里?我小叔追你过去,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池韫镇定自若,回道:“世子夫人,后面这个问题,小女怕是回答不了。小女当时陪蔡小姐去更衣,因为有丫鬟陪着,很快就回转了。可能是这样,路过了小阁。至于后面,我根本没见到小王爷。”

126章 亲妹妹

康王世子妃马上抓到了一个漏洞:“你既然陪蔡小姐去更衣,为什么半途回转?”

“因为……”池韫迟疑了一下。

世子妃紧盯着她,穷追不舍:“怎么,说不出来了吗?”

池韫叹了口气:“世子妃真要我说吗?”

“说!”

眼见她这里有问题,康王世子妃怎会放过机会?只要证实是别人设计陷害,婆母的怒火就发泄不到她的头上,顶多受些牵连。

却听池韫道:“因为我发现,蔡小姐的行为很慌张,前面似乎有人盯着她。所以,跟俞家大公子撞上后,便刻意让蔡小姐避开了。您如果不信,可以问问内侍,跟蔡小姐分开后,我是不是质问了他。”

康王世子妃看向小内侍。

那个小内侍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这个不争气的!

她只得继续问:“那后来,又有谁能证明,你立刻回转了?”

“这……”

她一犹豫,世子妃立刻逼问:“还不老实招来!”

池韫只能叹口气,说道:“我本不想把俞家大公子扯进来,但世子妃非要个答案,小女也只能拼着名节有损,说出来了。”

康王世子妃愣了下:“你……”

这话什么意思?是说她跟俞大公子私会,所以有人证?倘若真把俞家扯进来,她确实不好再强逼了,但这池小姐,原来不是俞二公子的未婚妻吗?退了亲反倒跟俞大公子扯到一块,也不怕名声尽毁。

却听池韫道:“几位夫人应当知道,我原与俞家有婚约,只是不久前退了。俞家大夫人心善,曾经说过,即便退了亲,日后还像亲戚一样相处。所以,发现蔡小姐被人盯梢,我很是心慌,恰巧遇见俞大公子,便将这事告诉了他。随后,俞大公子安慰了我,说这事他去处理,便叫我回来了。”

她看向康王世子妃:“您要证据,细想来只有两个。其一,俞大公子可以证明,我与他说完这事便走了。其二,您可以问问席上的女眷,我是不是很快就回来了。时间上对一对,就能证明,小王爷出事的时候,我已经回去很久了。”

郑国公夫人开口:“第二个问题,不用去问别人。我时时留心席上情形,池小姐确实回来得很快,吃罢两盏酒,那边才传来小王爷出事的消息。”

有她作证,康王世子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揪住第一点:“那也不能证明,你中间没做手脚……”

话没说完,有仆妇进来禀报:“老夫人,夫人,俞家大公子求见。”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屏风里传来一声轻咳,郑国公索性走了出来。

“人都来了,就请进来吧。”他向康王世子妃拱了拱手,“事情发生在我们府里,我们一定助世子妃弄清真相。”

康王世子妃脸色不大好看:“那就多谢国公爷了。”

郑国公点点头,又吩咐:“去请俞大夫人。”

既然要问俞大公子,那就不能绕过俞大夫人。俞家可不是好惹的,真计较起来,康王府也得让上三分。

很快,俞慎之进来了。他目不斜视,恭恭敬敬给诸位长辈见了礼,肃手说道:“小王爷之事,晚辈十分遗憾。因事涉其中,故而冒昧前来。若有用得着晚辈之处,定当竭尽全力。”

郑国公含笑道:“世侄真是古道热肠,我们正要去请,你就来了。”

这边说了几句客气话,那边俞大夫人也到了。

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事古怪,但出事的时候,池韫好端端的在席上,也就没往这方向想。直到她和蔡小姐被一并请走,才琢磨是不是出事了。

还没琢磨出来呢,这边就派人来请。

待她进了屋,看到俞慎之,惊讶极了。

“你怎么在这?”这小子,明明没来赴宴啊!

俞慎之只能对母亲尴尬地笑了笑。

“姐姐,请你来是这么回事……”郑国公夫人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下,“所以,请世侄说一说经过。”

俞大夫人一听,就知道其中有鬼。

她这大儿子,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再加上池韫,早就领教了这姑娘的玲珑心思。这两人凑到一块,又恰巧出了这么件事。得了,不作他人想,肯定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就是不知道康王府这位小王爷怎么得罪他们了,要这么下手整。

熊孩子都是熊父母惯出来的,俞大夫人自己嫌弃儿子心眼多,可不容许别人来管教。心中已经在思索,怎么帮他们遮掩了。

“那就说说吧。”俞大夫人一脸忧心,“小王爷出了这样的事,当然要慎重对待。老大,你有什么就说什么,万万不能隐瞒。”

“是。”俞慎之一脸正气,回身向众人施了一礼,开口,“先前在席上,晚辈喝得有些醉,便借口离席,到湖边散步,好醒醒酒,结果撞上了蔡小姐她们。因我瞧见小王爷往那边小阁去了,就跟丫鬟说,带蔡小姐去另一处更衣,免得冲撞了。其后,蔡小姐跟那丫鬟走了,池小姐却与小王爷的内侍争执起来……”

“那内侍走后,池小姐很是担忧,与我到廊桥上说话。她怀疑蔡小姐可能有麻烦,但又不好多管,就请我多留心。我应了她,叫她先回去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康王世子妃:“那廊桥就在小阁边上,回去定会路过,想来小王爷看到池小姐的背影,就是这么回事。我是看着池小姐回去的,可以证明她中间没去过别的地方。但是,我并没有瞧见小王爷,仔细想来,可能是角度原因,也有可能小王爷一开始就走岔了路。”

还真是滴水不漏。

康王世子妃脸色难看,僵坐半晌,才道:“听起来,俞大公子与池小姐关系甚好啊!不但私下说话,还互相请求拜托。”

这是在说他们关系暧昧,证词不可信。

俞大夫人就笑了:“这是当然了。世子妃或许听说过,我们家与池家原有婚约的,虽说辜负了先人的约定,但并不影响交情。我曾吩咐过小儿,既然结不成亲,就要将池小姐当成亲妹妹对待,如此才不枉我家老爷子与池老相爷一番深交。”

???

俞慎之看着母亲,好艰难才憋回去。

什么亲妹妹,母亲在说什么鬼话?!

127章 问他自己

俞大夫人神色坦然,给抹得干干净净,康王世子妃再也找不到疑点。

这时,太医来禀报,说姚谊酒醒了。

郑国公问了几句,那太医道:“下官没看出别的。”

“你的意思是,小王爷就是醉狠了?”

太医点头:“下官只瞧出这个。”

郑国公点点头:“好,有劳了。”

他心里松了口气。倘若姚谊是被人暗算的,哪怕不是国公府的人动的手,他们也得担责。毕竟是自家出了岔子,才叫人抓到了机会。

姚谊已经换了衣裳,整个人还有些混沌,看到康王世子妃,呵呵笑道:“原来是大嫂……”

康王世子妃忍着气,问道:“小叔可有哪里不适?精神好些了吗?”

姚谊晃了晃脑袋,说道:“大嫂为什么这么问,我没什么啊!”

世子妃不放心:“真的没什么?”

太医连忙禀道:“回世子妃,八公子已经服过醒酒丸了,没什么大碍,回去睡一睡就好。”

世子妃不相信:“真的只是醉了?你能保证吗?”

“这……脉相正常,下官看不出其他。”

话都说到这里了,世子妃再也找不到疑问,只能去问姚谊。

“小叔,你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跑到后厨去?”

从园子到后厨,隔得好远,中间有巷道有院子,姚谊醉了酒,怎么就跑那边去了?

姚谊才要说话,忽然看到站在门边的池韫,喊道:“这位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了。你到底是谁家的?我去袁家问了,说你不是袁家的小姐……”

康王世子妃气得不行,她就想把罪名推到别人身上,结果姚谊一张口就显露了自己的好色,简直将话柄送到别人手上。

都怪婆母,宠出这么个败家子!

可她再气,也得给姚谊圆场面,示意婆子将他按回床上,问道:“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了她?然后追过去,又发生了什么?”

姚谊懵懵地回道:“没,没什么呀。”眼睛仍然贪婪地盯着池韫,试图露出和善的笑,“这位小姐,你还没回答呢!”

郑国公皱了皱眉。他早知道康王府的老八不像话,没想到荒唐到这个程度。

在场这么多长辈,他就揪着人家小姑娘问名字,简直**熏心,嘴脸难看至极!

俞大夫人更是直接将池韫往自己身后塞,挡住他的目光。

“小叔!”康王世子妃低喝,“你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吗?”

丢了那么大的人,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姚谊万般不舍拉回视线,有点不耐烦地回答:“不就喝多了点吗?大嫂问这么多干什么?”

康王世子妃想掐死他,自己给他出头,他倒好,还嫌弃起来了!

现在他是婆母的宝贝,奈何不得,也不想想以后继承爵位的是谁!

“那你知道自己喝多了以后,做出什么事?”世子妃冷笑着道,“你方才跑到后厨,抱着一只猪直亲!”

姚谊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她:“大嫂在跟我开玩笑吧?我哪有抱着什么猪,不就是做了个有美人的梦吗?”

“……”世子妃连气都气不起来了,“你以为自己抱着美人?”

“是啊!我刚才看着美人经过,跑出去就追丢了。后来……就睡着了。”

世子妃脸都青了,这叫她怎么说?想找个人背锅都不成!

俞慎之见状,上前一步:“世子妃息怒,小王爷这是才醒过来,记忆有些模糊。我恰巧在大理寺做事,经常要理案,略有些经验,不如让我试着问一下?”

康王世子妃看着他。

俞慎之的脸着实有迷惑性,他又笑得一脸真诚,想想俞家也算皇帝的心腹,应该不会给康王府挖坑,就勉强点了点头:“好,那就有劳俞大公子了。”

俞慎之笑着施了一礼,回身问姚谊:“小王爷,下官问你些问题,你尽量想一想,若是不清楚,就说不记得,可好?”

姚谊“唔”了一声,心道,俞家老大还不错,说话听着顺耳。

俞慎之问了第一个问题:“小王爷,你从窗户跳出去后,发生了什么事?”

姚谊思索了一下:“我去追人,但是走没两步,就找不到了。”

“找不到以后呢?你又做了什么?”

“我就找啊!但是郑国公府的园子好复杂,到处都是小路,把我给转晕了。”

“想是小王爷酒劲上来了,所以觉得晕。”俞慎之转头向大家解释了一下,继续问,“从园子到后厨,这条路可不短,小王爷有印象吗?”

姚谊想了一会儿,摇头:“不记得。”

“那你最后有印象的,是什么事?”

姚谊思索片刻,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当时转晕了,又找不到美人,我就想回去,可是迷路了。然后看到个丫鬟,长得挺俏的,就想跟她说说话……”

众人神色各异,心知肚明。

什么说说话,是想调戏人家吧?

郑国公老夫人脸色尤其不好,她的寿宴,请人来吃,还得送丫鬟给人调戏?当郑国公府是什么地方!

俞慎之续道:“那小王爷跟她说了多久的话?后面又发生什么?”

“没发生什么啊!”姚谊很是无趣的样子,“她说自己还有差事,要走人。我就跟着她,跟着跟着太困了,好像就睡着了。”

“……”

此言一出,郑国公松了口气,笑道:“倒是我家丫鬟的不是了,小王爷在我们园子里迷了路,竟也不管。回头我就问问,找到人了,一定重重罚她。”

康王世子妃僵着脸没说话。

姚谊这些话答的,他就是自作自受!

俞大夫人则笑道:“看来小王爷就是喝多了,年轻人难免的,世子妃就不要太过苛责了。”又回身看了看,“这事,和池小姐也没什么关系,我就带她回去了,告辞。”

说着,便要领着孩子走人。

姚谊急了,就要从床上扑下来:“哎,等等啊!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康王世子妃看他这样,恨不得扔到湖里淹死算了。

原来人家真的只是经过,就瞧见了一个影子,她想栽赃都不行,恨声道:“带上八公子,回府!”

128章 不再后悔

康王世子妃急匆匆回去了。

送俞大夫人出去的时候,郑国公夫人语带歉意:“委屈孩子们了,还请姐姐见谅。”

俞大夫人笑道:“你我何须客套?若不问个清楚,那家怎么肯呢?出了这样的事,你们府上还得帮忙封口。”

“可不是吗?”郑国公夫人也烦得很,“这事怎么封得住?看到的人那样多,谁没几个亲朋好友,随便说一说,满京城都知道了。”

俞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妹妹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郑国公夫人感激不已,连说她客气。

俞大夫人心道,她能不客气吗?自家孩子掺和了,即便对方不知,也得帮忙收拾啊!

告别后,俞大夫人带着池韫往自家马车走。

池韫正心虚,她不放人,也只能跟着上了俞家的马车。

俞慎之犹豫不决。

看母亲这样子,就知道她起了疑。以前遇着这种时候,他就会逃之夭夭,可现在母亲手里有人质……

“还不上来?”俞大夫人笑吟吟看着他。

被掐住七寸的俞慎之只能认命,垂头丧气地上了马车。

俞家的马车挺宽敞,坐了三个人,一点也不挤。

俞大夫人慢吞吞地拿着帕子擦手,眼角的余光看着这两个,老老实实低着头,一个比一个乖巧。

呵。

她突然后悔了。

老大已经很难对付了,再娶一个这样的回家来,岂不是屋顶都给掀了?

算了算了,成全什么呀,都这么久了也没动静,怂成这样,活该没老婆!

反正还有老二,那傻小子让娶就娶,不怕没孙子。

“你们还不解释一下?”眼看马车驶出好一阵了,俞大夫人开口。

俞慎之已经在这时间里想好了,看了池韫一眼,抢先道:“是我出的主意!康王府那老八**熏心,想占蔡小姐的便宜,我们看不惯,所以想法子教训他一下。”

俞大夫人一点也不意外,只问:“那个婢女又是怎么回事?”

“呃……”

俞大夫人拧着眉头:“你们就不怕被查出来?康王妃溺爱幼子,老八丢了这么大个丑,她知道了一定暴怒。万一被他们找到蛛丝马迹,后果有多严重知道吗?”

俞慎之很自信:“他们查不出来的。”

“为什么?”

“这个,孩儿不能说,事关别人的机密。”

俞大夫人看看他,又看看池韫,惊了:“还有第三个人?”

“……是。”

俞大夫人抚着额头,这下真有点晕了。

这个老大,虽然心眼多,但闯了祸自己会善后,从小到大没让她操心过。

现在可好,自己玩不够,还带上别人了。

她什么也不想跟儿子说了,回去让他爹收拾他吧。自家老爷性子板正,可不会听他狡辩。

俞大夫人打起精神,吩咐池韫:“你回去后,大长公主那边最好提一下,让她心里有个数。她让你去郑国公府,便是不拿你当外人,以后要当成长辈一样敬重。闯了祸就要让长辈知道,明白吗?”

池韫心有所动:“夫人……”

她还以为俞大夫人会训斥他们胆大妄为,没想到会这样嘱咐她。

俞大夫人拍拍她的手:“你跟我家老大,是一模一样。自己聪明,看别人都蠢,就特别自信,甚至自负。我想来想去,都没什么可劝的,要说道理,你们自己更懂,一套一套能说到别人晕头转向。但是,你要记住一点,我家老大哪怕出格些,也有整个太师府给他撑腰,你呢?池家现在不顶用,师父也没了,再有这样的事,要三思啊!”

这样真心的劝告,让池韫羞惭:“是,夫人。”

俞大夫人问:“先到我们家,还是现在就分道?”

池韫回道:“大长公主那边,我还得去回信,就不去太师府了。”

俞大夫人点点头,让车夫停了车。

池韫自己的马车就跟在后头,看着她上了车,俞大夫人吩咐继续回程。

俞慎之一直去瞄母亲,却半句话也不敢说。

俞大夫人心里有点爽快,吊了他半晌,才道:“我又没生气,做什么这个样子?”

俞慎之干笑了一下,心道,不生气才可怕啊!生气了发出来就好了,没生气是在心里记账呢!

“母亲,这事我仔细考虑过的。老八上次就调戏过池大小姐,事后一直在找人。京城的圈子就这么点大,他早晚会知道的。蔡小姐都被逼成这样,池大小姐尚且还不如她呢!”

“都说了我没生气,你解释什么?”俞大夫人白了他一眼,吩咐外头,“前头干果铺停一停,称两斤干果再走。”

“是,夫人。”

“母亲……”

俞大夫人已经下车买干果去了。

俞慎之:“……”

完了,总觉得后面有招等着他。

他终于知道老二闯祸后的感觉了。

……

池韫回到自己的马车,吃惊地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你怎么上来的?”

楼晏淡淡道:“我先一步出的郑国公府。”

“……”

真够心机的,居然早一步等着她。

“那婢女是什么人?不会出岔子吧?”

“不会,是我的人。”

池韫愣了一下:“是你让人假扮的,还是早就安排在郑国公府的?”

楼晏道:“若是事后找不到那婢女,很容易引人怀疑。”

所以说,郑国公府真有这么个人……

忽然觉得,北襄王府有点可怕。他们在京城的人手,比她猜测的还要可怕。

既然郑国公府有安排,那么其他府里……

她问:“你就不怕暴露出来?”

他这样忍辱负重,可见北襄王府谋划之深远,若是因为这个坏了事……

楼晏平静地回答:“如果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干净扫尾,还能做成什么事?我还不如早点回北襄去。”

池韫不禁笑了下,想问他这算不算暴露目标。

所以说,他离开北襄,是刻意为之。

话还没说出口,就听他续道:“何况,我已经后悔过一次了,绝对不会再让自己后悔第二次。”

这句话……

池韫忽然泪意汹涌,扭开头,才忍住了。

129章 出了口气

这三年里,楼晏总是反反复复想起那一天。

听说海盗攻门,他便知道,有人要对太子动手。

他去保护太子,结果才护着太子杀出去,就听说了她落海的消息。

待他赶到码头,已经找不到她的踪迹了。

最终,他一个也没保住。

先生没了,太子死了,而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拼命地找,直到北襄传来消息,父王被敌国奸细刺杀了。

大哥要他马上回去,告诉他,这个危机如果处理不好,北襄王府就会像靖海王府一样,不复存在。

他马不停蹄回了北襄,然后灵堂上与兄长翻脸,带着人千里奔逃。

短短几个月,仿佛经历了半生。

甚至没有时间去悲痛。

等到他终于缓和过来,尘埃落定。

新帝接回了一个女子,说她是玉重华。

那天,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喝了一夜的酒。

宜安王对玉重华的痴迷,他比谁都清楚。

连他都这样认了,那么她就是……真的死了。

原来死亡这么容易,说没了就没了。

几个月前,他循香而去,在朝芳宫外站了好几天。

很想去证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不敢去证实,生怕落空。

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太疯狂了,死了的人,怎么会活过来?还是完全不同的皮囊。

直到他看见了那些蝴蝶。

上天垂怜,她真的回来了。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让她落到那个下场。

“这件事,我会善后。”他说,“想一次按死老八,没那么容易,还得再加一把火。”

池韫回身看他:“你想穷追猛打?”

楼晏目带冷意:“他现在已经知道你是谁,万一以后出了差错,怎么办?这个险我不想冒。”

池韫沉默片刻,轻声道:“我给你添麻烦了。”

楼晏摇了摇头:“我本身就在最大的麻烦里。不过,以后还有这样的事,你最好来告诉我一声,让我心里有数,能帮你善后。”

池韫不禁笑了下。

俞大夫人错了,她也是有人撑腰的。

“好。”

快到朝芳宫了,楼晏在无人处下了车。

车夫瞪大眼,不明白车上怎么会有个男人,那小姐岂不是……

池韫镇定自若,跟他告了别,嘱咐车夫:“记住了,你什么也没看到。”

“……是。”车夫艰难地答应下来。

……

回了朝芳宫,池韫梳洗换衣,然后去见大长公主。

到了兰泽山房,宫人直接请她进去,连通禀都免了。

池韫行过礼,禀道:“老夫人身体康健,问了许多大长公主的事,又叫臣女带信回来,说她一切都好,请您保重自己。”

大长公主点点头,道:“这样本宫就放心了。”

她饮了口茶,问:“今日宴席,你感觉如何?”

池韫迟疑片刻,低下头道:“臣女正有一事,要向殿下禀报。”

“哦?”大长公主微笑,心想,这丫头领会倒快,去了郑国公府一回,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是康王府八公子的事。”池韫慢慢把今日发生的事说了,然后低头站着,等候发落。

大长公主越听越是惊讶,末了想了想,问她:“这事不大对,你……是不是做了手脚?”

在大长公主面前,池韫说的当然不是郑国公府那些套话。大长公主略想想就明白过来,她既然约了蔡家一起去,那就是早有准备。

“是。”池韫坦然道,“臣女一开始就打算让八公子出个丑。不过,能做到这一步,是有他人相助。”

“谁?”

“俞家大公子。”

大长公主愣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梅姑姑又好气又好笑,语带责备:“这事太不像话了,公主殿下还笑!”

大长公主抱着肚子直叫哎呦,说道:“好不容易有这么开心的事,阿梅你还不让我笑!”

梅姑姑无奈极了:“池小姐还在这呢!”

大长公主摆摆手:“有什么关系。”

好不容易止住,她指了指茶桌:“坐。”眉目带笑,极是快活的样子。

看她这反应,池韫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她有胆做这件事,也是确信大长公主讨厌康王府。

能让康王府丢脸,大长公主会开心的。

大长公主一开心,她惹这么点事还叫事吗?

而且,确立了跟康王府对立的立场,大长公主才会把她当自己人。

成为池韫以来,她看到的大长公主,一直是平静的样子,看着无悲无喜,却也没有生气。

直到此刻,她这样笑着,才有了往日的风采。

“这事办得好!”大长公主毫不吝惜地夸奖,“这么多年了,本宫终于出了这口气!”

……

“哎,听说了吗?康王府的八公子,在郑国公府喝醉了酒,抱着头猪亲热!”

“什么?王府公子,口味这么重的吗?”

“以前只听说这位小王爷好女色,没想到连猪都不挑啊……”

“这也太……”

“听说是有这么一种怪癖,就喜欢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不过喜欢猪还真是别致,这也太脏了……”

“可不是吗?说起来,这位小王爷以前……”

短短几日,风言风语传遍京城。

康王府气炸了,他们明明让封口,怎么还传出去了?

郑国公唉声叹气:“那天看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有些人中途就走了,这我们实在没办法。”

这么说很有道理,康王府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随后,这消息传到了宫里去,皇帝下旨召见姚谊。

姚谊这几天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已经快崩溃了,听说皇帝召见,跳起来嚷道:“我就知道六哥不会不管的!母亲,我们进宫去!让六哥下旨,把这些嘴碎的人全杀了!”

康王妃喝道:“什么六哥,要叫陛下!”

姚谊不情不愿改了口:“有陛下给我们撑腰,才不怕那些人。”

康王妃缓了脸色,跟他说道:“你别把杀人挂在嘴边。没有罪名,怎么能想杀就杀呢?”

“那就让他们这么嘲笑我?”姚谊大声道。

“当然不行。”康王妃脸色难看,“谁敢嘲笑我儿,就叫他好看!”

姚谊这才高兴了,母子二人收拾收拾,进宫面圣。

130章 要倒霉

皇帝得知此事,已是数天后。

他难以置信:“老八他喝醉了跑猪圈去了?”

“是。”他身边的总管太监胡公公陪着笑,“民众猎奇,外头传得很不好听。”

“怎么个不好听法,你说说看。”

“陛下……”

“你直说,不怪你。”

胡公公便小心措词:“他们说,八公子爱好奇特,喜欢与猪同眠。”

皇帝脸色乍红乍白。

这话什么意思,他当然听懂了。

堂堂皇室宗亲,被人说喜欢和猪一块睡觉,颜面何在?!

“陛下。”一个声音传来。

皇帝这才想起,楼晏还在呢!

他今天召楼晏来,想叫他写幅字。

楼晏笔力足,又肯下功夫练,先生在世时,经常夸他字写得好。

“字写好了?”皇帝和善地问。

楼晏搁下笔,走过来施礼道:“这事,臣正好在场。”

皇帝惊讶:“你去郑国公府了?”

这三年来,他跟勋贵文臣几乎没有往来,这种宴会,更是不会出席。

楼晏淡淡回道:“臣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俞家大公子,他非要拉臣过去。”

“原来是这样。”皇帝笑了起来,“俞慎之性情开朗,你多和他来往也好。你啊,崩得要紧了,休沐就该出去玩耍,张驰有度才好。”

“是。”

皇帝接着问:“你既在场,对这事很清楚了?”

楼晏点点头:“当时,国公爷喝得有点醉,离了席在湖边散步。臣与俞大公子不想饮太多酒,便也离了席,正好碰到了他们……”

他将俞慎之撞到蔡小姐,自己又遇见姚谊的事说了一遍。

“谁知,我与俞大公子回去不久,就听说国公爷出事了,赶过去一看,国公爷不知怎么到了后厨,趴在一只即将宰杀的大肥猪身上说梦话。”

皇帝越听脸色越难看,愤怒地拍了下御案:“这个老八!真是酒后无德!当初朕就说过,让他去康王的封地好好反省,他都反省了什么!”

楼晏神情淡淡,继续道:“听俞大公子说,康王世子妃怀疑有人设计国公爷,叫他过去问话。不过最后证实,国公爷是自己看走了眼,跟在一个侍婢身后,稀里糊涂去的后厨。”

“好啊!”皇帝气得说不出话来,“不但贪杯,还贪色!胡恩,召他进宫!”

“是。”胡公公领命而去。

楼晏眼皮微垂,待胡公公出了殿门,继续禀道:“陛下,这回只是名声难听些,后果并不严重。但如果再不管束,国公爷怕是会惹出更大的祸来。”

他慢慢说道:“单说那日,国公爷就有可能犯下更大的错。据说蔡家小姐性子烈,若是真叫他逼迫了,说不定会想不开寻死。万一蔡小姐死在郑国公府,叫郑国公脸面何存?说不得会与康王府有了龃龉。”

“便是蔡小姐这边无碍,那个婢女呢?身份再低,也是郑国公府的婢女,国公爷这样调戏,郑国公就算事后把人送给他,心里也会不满吧?”

皇帝连连点头:“你说的对,还好这两个结果都没有出现,不然郑国公那边……”

郑国公府可不能得罪,一则这是大长公主的婆家,二则他们家良将辈出,在军中声望极高。若是亏待了他们,那些老臣会怎么想?

皇帝是继子身份,又才登基三年,还不到大权在握的时候。

这是动摇他皇权的大事!

皇帝想明白这一点,目光柔和地看着楼晏:“也只有你会这样有话直说。那些人,觉得朕出身康王府,一定会对他们另眼相看,总在朕面前粉饰太平。哼!朕受先帝大恩,得承大统,岂能偏帮?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楼晏淡淡一笑,躬身道:“陛下英明。”

皇帝听得这句,脸色好看了不少。

恭维话得看谁说,楼晏这个人,向来不会拍马屁,当初在先太子面前,他也是这样的。一句英明,就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大的夸奖。

楼晏写完了字,便告退了。

出去的时候,正好在宫门口遇到了康王妃母子。

姚谊自以为有了皇帝撑腰,对他不屑地哼了声。

楼晏沉默地施了一礼,待他们进了宫门,才坐车回去。

……

康王妃母子进宫的时候,池韫正在兰泽山房陪大长公主读经。

那天大笑过后,大长公主开朗不少。

接连召池韫过来,絮絮叨叨地说话,时嗔时笑,再不像原来,如同一口古井,风吹不起,死气沉沉。

“你这经讲得不错,”大长公主道,“比凌阳说的有趣。”

池韫抿嘴笑:“凌阳师叔是正经人,不像我,讲着讲着就离题万里。”

大长公主哈哈笑道:“寓教于乐,这才容易记住。”

梅姑姑进来,附耳说了两句话。

大长公主点点头,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皇帝召姚谊那小崽子进宫了,康王妃也跟了去,你猜结果会怎么样?”

池韫想了想,说道:“镇国公怕是会受申斥,不过有康王妃在,可能不会受罚。”

大长公主赞许地点头:“老八那蠢货,肯定想去告状,但他们料错了皇帝的性子。他啊,最重表面功夫,怕别人说他偏帮,所以,申斥是一定会申诉的。而康王妃这个人……”

她面露不屑,说道:“爱端架子,不知收敛,她以为自己是皇帝的生母,肯定会闹。皇帝又怕她闹,所以只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说完,大长公主可惜地摇了摇头。

池韫却想起了楼晏的话。

听他的意思,要抓住机会,痛打落水狗。

“殿下,”她忽然道,“臣女想与你打个赌。”

大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她:“你是不是跟阿梅学的?动不动就打赌。”又欢快地道,“说说看。”

池韫笑眯眯:“臣女觉得,镇国公最近运势不大好,可能要倒霉。所以这回的事,说不定没那么容易过去。”

大长公主奇道:“你这是看相看出来的?”

“算是吧。”池韫说。

看她笃定的样子,大长公主好胜心起:“好,赌就赌!”

131章 处罚

“见着陛下,要亲热些,知道吗?”康王妃低声嘱咐。

姚谊忙应了:“知道。”

他与这个六哥,感情一向生疏,本来就没在一起长大,又有了君臣之别。

想起上回赶他离京的情形,姚谊就不得劲。

他总觉得二哥太装,本来就是亲生骨肉,偏着康王府又怎么样?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胡恩很快过来传话:“王妃娘娘,国公爷,陛下有请。”

康王妃理了理衣袖,昂首挺胸进了御书房。

“臣妾参见陛下。”她口中如此称呼,头却没有低下。

皇帝已经急步过来,将她扶住了:“婶娘不必多礼。”

便是名份不同,到底是他生母,万万不能受这个礼。

“来人,看座!”

“是。”

康王妃露出满意的笑,就势握着他的手,以关心的口吻道:“陛下瞧着又清减了,最近休息得可好?便国事繁忙,也要注意身体啊!”

皇帝显出动容之色,回道:“朕不要紧,瘦下来反倒更精神了。”

寒暄几句,康王妃主动挑起话题:“你弟弟荒唐,出门吃个酒,就惹出祸来。那些刁民,实在可恨,竟传得那么难听。”

皇帝道:“朕召婶娘和八弟前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听他这么说,康王妃很是欣慰。

虽说儿子过继了出去,可她的儿还是她的儿,一听说就主动召他们,要帮老八收拾善后呢!

她这样想着,就坐着安心品茶了。

姚谊上前行礼:“臣弟参见陛下。”

他心里想着,待皇帝说了平身,便向他卖个乖,拉近一下兄弟关系。

哪知道皇帝一直没开口,跪得他腿都麻了。

“陛下?”康王妃疑惑地看向他。

皇帝已经坐回御案后,一脸高深莫测,看着下面的姚谊。

“你可知错?”

姚谊愣了一下,抬头刚要辩驳,就被康王妃喝斥了一句:“兄长问你话,好好答!”

姚谊只得闷闷回道:“臣弟错了,不该饮酒过量,以至于人前失态。”

他就知道,跟这个二哥亲热不起来,才见着就想拿他的错处。他自己还被吓得不轻,后来隐隐约约想起抱着肥猪的情形,都要吐了,也不安慰安慰他。

皇帝冷笑一声:“不止吧?那位蔡小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跟你在郑国公府私会?”

姚谊还没意识到事情严重,答道:“就这么回事啊!我说想纳她为妾,所以见面谈一谈,听听她有什么要求。”

话刚说完,皇帝便抓起御案上的镇纸砸了过去。

“哎呀!”那镇纸是上好的寿山石,姚谊肩头被砸了个正着,顿时一歪。

康王妃吓了一跳,连忙出声:“陛下,小八虽说有错,可他已经……”

皇帝打断了她的话:“蔡小姐的父亲蔡丰,虽说目下官位不高,可他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出身,怎么可能会让嫡出女儿去做妾?他的仕林名声还要不要了?朕已经查明了,是你逼迫他们,叫蔡小姐无路可走,才会到郑国公府去!”

姚谊叫道:“她家收了我送的帖子,人也来了。私会又不是一个人的事,这分明同意了嘛!”

“还敢说!”皇帝怒指着他,“你怎么不想想,蔡家为什么要去郑国公府跟你见面?想跟你谈,哪里不行?选在郑国公府,便是想借势让你心存忌惮,不要做出太出格的事!结果你这个蠢货,连这一点都没看出来!”

姚谊被他骂懵了。还有这个原因吗?难道不是蔡家想借机进入上层?

“还好蔡小姐没跟你见成面,不然,你对她不轨,说不得她转头就跳湖了!到时候惹了人命官司,朕就算想帮你遮,也有心无力!”

眼见皇帝怒气冲冲,康王妃连忙了来说和:“陛下息怒!你八弟性子单纯,哪里能想到这些?慢慢教就好了。”

生母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皇帝缓了语气,说道:“婶娘,朕连胡恩都遣出去了,就是不想让人看到啊!朕听说这事,就在心里庆幸,还好他没跟蔡小姐见成面,现下不过丢人些,要不然,就得罪郑国公了!”

康王妃不明白了,说道:“陛下是不是把事情说得太严重了?就算小八不应该逼迫蔡小姐,怎么会得罪郑国公呢?”

“这是因为没出事!万一蔡小姐在国公府自尽了呢?郑国公会怎么想?他给老娘办个寿宴,莫名其妙出了人命,传出去多难听?别人还以为他帮着老八**呢!你说他会不会生气?”

康王妃一听,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姚谊却不服:“蔡小姐怎么会自尽?嫁给我哪里不好?就算当妾,她家也是皇亲国戚!”

皇帝气得不行,指着他跟康王妃说:“听听,婶娘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败落之家或有嫁女为妾的,可读书人最重气节,蔡家不可能这么做。他这样做是要败坏朕的名声啊!”

康王妃吓住了。来的时候还想着跟皇帝告状,现在一听,事情居然这么严重。

幼子纳个妾她不在乎,哪怕**也不是多大的事,可如果影响了皇帝的名声,那还得了?

只有皇帝坐稳了皇位,康王府才能蒸蒸日上,她这个康王妃才能像太后一般尊崇。

“小八,快向你兄长道歉!”厉声说罢,她又向皇帝求情,“婶娘没想这么多,日后一定好好管教他,绝对不叫他再做出这样的事。”

姚谊在康王妃的喝令下认了错,皇帝才缓了面色,说道:“从今日起,老八禁足府邸,三月不得外出。罚黄金百两,向蔡家致歉。朕会找个先生过去,日后好好管教老八,若再出差错,爵位降等,明白吗?”

三个月不能出门,姚谊哪里受得了,可他想抗议,就被康王妃狠狠瞪了眼,只能乖乖认了:“是。”

说完了这事,康王妃想着要跟皇帝多相处一会儿,好叫他别生姚谊的气。

皇帝便把姚谊打发去写字,自己留康王妃用茶。

原本安排得挺好,哪知茶还没喝完,那边胡恩来报了:“不好了!镇国公冲撞了太后!”

132章 太后

太后自然是先帝的皇后。

先帝去世后,太后便潜居深宫,日日礼佛,不理世事了。

接连丧子丧夫,已经磨去了太后所有的心气,也失去了争权夺利的心思。

是以,皇帝想像不出,姚谊到底是怎么冲撞太后的。

匆匆赶到清宁宫,却见太后坐在正殿里,气得胸脯起伏。

几个强壮的内侍抓着姚谊,将他的脑袋死死按在地上。姚谊想挣扎,却动不了上身,只有屁股撅在那里不停地扭动。

康王妃一见,差点就哭了。

“小八,小八!”

她溺爱幼子,平时连蹭破块皮都心疼,眼见他被人当成小鸡崽似的对待,哪里受得了。

没等她扑上前,太后跟前的老嬷嬷咳了一声,冷声道:“康王妃,太后娘娘在此,还不见礼?”

康王妃这才抬头去看。

太后与她岁数相近,此刻穿着常服,头发略见银丝,瞧着比她大了五六岁不止。

——这老家伙,三年来不好过吧?

康王妃早年也是京城名媛,也曾费心选过太子妃,可惜败于卫家小姐之手,只能退而求其次,嫁给康王。

眼看着当初的卫家小姐,成了太子妃,成了皇后,现在又是太后。

康王妃既嫉妒无比,又隐隐感到快意。

嫉妒的是,坐在皇位上的是她的儿子,可这个女人却占了她太后的名分。

快意的是,就算当初她中选太子妃又怎么样?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后,最后还不是死了儿子又死老公,落个孤寡后半生的下场!

“儿臣参见母后。”

皇帝的声音,拉回了康王妃的心思,哪怕心里再得意,现在还得低一低头。

她挤出笑容,缓慢地下跪参拜:“臣妾叩见太后娘娘。”

原想动作慢一点,对方看在她是皇帝生母的份上,及时扶一扶,就不必跪了。没想到太后根本没这个意思,康王妃只能咬着牙把这个礼行完。

太后冷眼看着,过了会儿,才道:“平身吧。”

皇帝起身,很自然地向太后走过去,恭顺地坐到她身旁说话:“几日没见母后,瞧您脸色不佳,可是近日没休息好?儿臣吩咐过皇后,要好好伺候母后,留心您的凤体,怎么她这样不经心!”

太后淡淡道:“与皇后无关,我身子不中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皇帝忙道:“母后千万不要说丧气话,您还很年轻,只要好好调养,很快就能复原的。前些日子北襄进贡了药材,儿臣马上叫他们送来给您补身子……”

康王妃听着越发不是滋味。

明明她才是皇帝的生母,可皇帝却在太后跟前尽孝,倒把她给忘了,甚至连个座位都没给她安置。

“呜呜,呜呜……”地上的姚谊,不甘寂寞地扭着屁股。

怎么他们还说上了,快救救他啊!

皇帝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没见他在孝敬太后吗?不把太后的脾气顺下来,怎么给他求情?

眼看太后又皱起了眉,皇帝忙道:“母后别生气,儿臣听说这小子冲撞了您,就马上赶来了。他哪里不对,您告诉儿臣,儿臣替您出气!”

太后只哼了一声,她身前的老嬷嬷说道:“陛下,这镇国公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这里是后宫,岂是他放肆的地方?娘娘今日心情好,想着到外头转转,摘些萱草什么的做香囊。哪知道在花园坐着,摘花的宫女就叫他调戏了!还说什么,陛下是他的亲兄长,只要从了他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娘娘听了不像话,斥了他一句,他竟然还敢顶嘴!老奴倚老卖老,想替娘娘问一句,陛下您是嫌弃娘娘碍眼了,想叫别人入主清宁宫了吗?”

说到最后,那老嬷嬷恨恨地瞪了眼康王妃,又低头抹起了泪。

“娘娘真是命苦,当初陛下在先帝灵前发誓,会待娘娘如亲母,这才三年,就……”

皇帝连忙打断她的话:“没有的事!朕召这小子进宫来,也是为了申斥他!母后,您要相信儿臣,儿臣才罚了他禁足,没想他还敢闯祸!”

老嬷嬷道:“镇国公张口闭口,陛下是他的亲兄长,根本没吃到教训,想来您所谓罚他,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吧?”

“这……”

太后终于开口了,淡淡说道:“哀家知道,该死不死,在宫里招人嫌弃。没得法子,谁叫老天爷还不收我这条老命呢?”

这话太重了,皇帝脸色一白,不得不在她面前跪下:“儿臣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先帝与母后对儿臣有大恩,儿臣绝对不会忘恩负义。”

“是吗?”

“当然!”皇帝一番赌咒发誓,太后的脸色终于好转。

皇帝松了口气,劝慰道:“母后不要跟他生气,不值当的。朕来罚他,一定重重罚他,叫他吃到教训!”

康王妃不禁叫了声:“陛下!”

皇帝此时只想安抚住太后,怎么会理会她。

他转过头,怒气冲冲看着姚谊:“你这个混账!才罚了你禁足,竟没吃到一点教训!连太后身边的人也敢调戏,你当后宫是什么地方?”

那老嬷嬷阴阴加上一句:“后宫的女子,归根结底,都属于陛下。镇国公竟敢在后宫随意调戏,这是秽乱宫廷!”

皇帝愣了一下,这说法好像还挺有道理,老八这是往他头上戴绿帽子啊!

果真不像话!

姚谊张口想辩驳,被皇帝一口截断:“连朕的后宫都敢伸手,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这京城,朕是不敢留你了。给朕滚回封地去!叫康王叔好好管教你!”

姚谊“啊”了一声,拼命扭着屁股叫道:“陛下,陛下开恩啊!我、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犯了,真的不犯了!”

他才刚进京,还没玩够呢!回去一点也不好玩,他不要回去!

康王妃慌忙求情:“陛下,臣妾一定好好管教小八,日后绝对不叫他惹祸了,您罚他别的可好?这一走,臣妾可就见不着他了。”

那老嬷嬷淡淡道:“王妃要是管得住,今天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皇帝看了眼神情冷漠的太后,只得咬咬牙,下令:“休再多言!三日后就启程,朕会派人送行!”

133章 醉了

天芳正文卷133章醉了姚谊哭哭啼啼。

他觉得自己冤死了。

不就是看到个宫女,过去说了几句话吗?结果就被太后骂了。

他想辩解一下,太后身边那个老货,立马说他冲撞太后,叫人抓了一顿打。

屁股还疼着呢,又被告了黑状。

一句话都不让他说!

他真没对那个宫女怎么样啊!陛下才教训过他,所以他很老实,没有动手动脚,只是问她愿不愿意到康王府去,愿意的话他就向陛下讨人。

这程序很对啊!怎么就秽乱后宫了?

可皇帝话都说出口了,他不走也得走。

……

消息传到朝芳宫,大长公主惊了。

“还真让你说准了,陛下将他赶回封地去了。”大长公主好奇地问,“你是真会看运势,还是有别的原因?”

池韫笑问:“臣女能保密吗?”

大长公主挑了下眉:“你还有秘密?”

池韫提壶给她添茶,说道:“所谓秘密,只是还没有到说的时候。”

大长公主仔细品了下这句话,点点头:“也罢。”

讲完了经,池韫站在兰泽山房外,说:“今天去喝羊肉汤吧?倚云,你去叫和露,晚上不做饭了。”

倚云哎了一声,高高兴兴地走了。

池韫带着絮儿,慢慢出了朝芳宫,在观门口的长街上闲逛。

逛着逛着,絮儿忽然看到一个身影:“小姐,那是不是俞二公子?”

池韫转头一瞧,还真是。

俞慕之坐在路边小摊上,一边喝绿豆汤,一边唉声叹气。喝一口,叹一声,惹得老板横眉竖目,很想把他丢出去。

他这样子,别人还以为自家的绿豆汤很难喝呢!

俞慕之愁眉苦脸,忽然肩上被拍了一下。

“俞二公子!”

他吓得跳起来,绿豆汤洒了一袖子。

絮儿一脸诧异,连忙道歉:“对不起啊!奴婢没想到会吓到您。”忙忙地帮他擦袖子。

俞慕之很恼火,他已经够烦的了,还来打扰他。

刚想喷上一句出出气,一抬头,就瞧见池韫那张脸。

他默默地把话又咽了回去。

天仙的脸,恶魔的心,惹不起,惹不起。

“俞二公子怎么心不在焉的?”池韫笑眯眯看着他,“有什么烦心事吗?说来听听!”

她也跟着坐下,叫老板上一碗绿豆汤。

老板见她生得好看,说不得能招来生意,顺便送了一碟绿豆糕。

俞慕之嚷道:“有绿豆糕送吗?为何我没有?”

老板脸色迅速冷下,胡诌了一个理由:“这位姑娘来得巧,是今天第一百位客人,所以送一碟子。”

“这样吗?”俞慕之抓抓头。

池韫谢了老板,慢慢尝了绿豆糕,说道:“俞二公子方才为何叹气啊?”

她不说还好,一说起来,俞慕之脸色就有点绿。

最近大哥总往这边跑,天天喝得半醉回去,他听浮舟说了,便跟来瞧瞧。

好嘛,还是楼四那个家伙。

两个人跟中邪了似的,一见面就互相挑衅找地方喝酒。

楼四酒量好,回去还是好好的。

连他都看出来了,楼四就是故意绊着大哥,把他灌醉,偏偏大哥那么个聪明人,这事上犯了傻。

俞慕之能不愁吗?他就这么一个大哥,喝傻了怎么办?

都怪他这个前未婚妻,真是个祸水!

“你来干什么?”这么丢人的事,俞慕之不想说,就反问她。

池韫看了眼身后的朝芳宫:“我在这不是很正常?”

俞慕之摸摸鼻子,对哦。

他喝了口绿豆汤,忽然有了个主意。

那两个人,人都没见到就争成这样,那要是见到了呢?

快点争个胜负出来,省得再喝下去。

“这绿豆汤没什么好喝的,我请你吃酒吧?”

“哟!”池韫惊奇了,“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俞二公子这么大方?”

俞慕之嘿嘿笑道:“就当谢谢你上回救了我。”

池韫点点头:“行。”她就看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然后俞慕之就把她领过去了。

寒灯和夜雨守在酒楼下,看到俞慕之领着个姑娘上了楼,夜雨“噌”一下站起来,伸长脖子张望:“那是俞家二公子?跟他在一块的是莫非是俞家小姐?”

寒灯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梁山伯和祝英台十八相送的时候,祝英台说,家里有个妹子,问梁山伯要不要娶。

可见对男人来说,娶不到你就娶你妹子,是可以接受的事情。

自家公子喜欢俞家公子,夜雨实在没法子,那娶俞家小姐也不错啊!

只要四公子娶了,他就完成任务了,就可以回北襄了,就不用打光棍了!

非常完美!

寒灯懒懒开口,戳破他的幻想。

“那是俞二公子的未婚妻。”嗯,前未婚妻,简称未婚妻。

夜雨只觉得一盆冷水浇头,瞬间蔫了。

他蹲回去,一脸生无可恋。

“寒灯。”

“嗯?”

“你服侍四公子这么久,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啊?”

寒灯一下子瞪圆了脸:“你说什么?”

夜雨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能到四公子身边服侍,这长相也是清秀可人啊!四公子就没有对你……”

寒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清秀可人是什么鬼?

他是男人好不好!

“滚滚滚!公子才不会这样呢!”

池韫上了楼,才知道俞慕之为什么这么大方。

俞慎之已经喝得大舌头了,正在跟楼晏争论某句诗的用字。

楼晏没喝酒的时候,脸上就带着红晕,活像喝了酒。现在喝了一小坛,还是那个样子,清醒得很。

待她坐下来,两个人同时停了,向她看过来。

“嘿嘿。”俞慕之陪笑,“我瞧你们争得有点激烈,又正好碰见了池大小姐,就请她过来给你们做个评判。”

“……”

俞慎之想对她笑一下,结果脸有点僵,活像在哭。

池韫叹了口气,对俞慕之道:“你大哥喝多了,带他回去吧。”

俞慎之忙道:“我、我没喝多,这才一小坛呢!”

他伸出手指,试图证明自己还清醒。

“你看,这是二,这是四,对吧?”

俞慕之心道,对个鬼!你说二的时候伸的是三,说四的时候巴掌都出来了!

134章 不想理智

俞慕之难得看到兄长的蠢样,暗暗幸灾乐祸。

池韫想笑:“你要不回去的话,我现在就找人把你醉酒的样子画下来。”

俞慎之:“……”

才子到底是才子,俞慎之的脑袋还没停止运转。虽然他不承认自己喝醉了,但直觉这事对自己不利,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在区别对待呢?”

池韫挑眉:“嗯?”

俞慎之指着对面:“你怎么不叫他回去?”

“因为我不敢啊!”池韫答得顺口,“楼大人名声那么大,我哪敢要求他啊!不像俞大公子,平易近人。”

这是在夸他呢!

俞慎之呵呵笑了起来。

俞慕之不忍直视。

他英明睿智的大哥呢?连他这么迟钝的人,都看得出池大小姐在胡说八道,大哥却跟个傻子似的开心……

不行,不能让大哥丢人了!

以前都是他丢人,大哥帮着他,这回他也要帮大哥!

俞慕之内心充满责任感,拉住俞慎之:“大哥,母亲叫我们回去呢!”

“是吗?”俞慎之歪了歪脑袋,“没什么事再等会儿。”

“有事!真的有事!都叫我亲自来找人了!”俞慕之一本正经。

俞慎之难得看他正经的样子,倒是有几分相信了,犹豫道:“可我在请客,丢下客人不好吧?”

“楼四会理解的,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俞慎之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对。”

说着,向楼晏拱了拱手:“楼兄,家中有事,我只能先失陪了,你不会怪我吧?”

楼晏淡淡回答:“当然。”

俞慎之挤出一个笑:“下回,下回再向你请罪……”

他一边说,一边被俞慕之扯下楼去了。

俞家兄弟一走,雅阁里便只剩他们二人。

池韫坐下来,拿了个新杯子给自己斟酒。

只抿了一口,她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是……秋露白?怎么喝这么烈的酒?”

楼晏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池韫从他的笑容里,看出点什么,就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不是第一天凑到一块喝酒吧?”

楼晏点点头:“有七八天了。”

池韫难以置信:“每天都喝?”

他继续点头。

“……”池韫默了默,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

楼晏没回答,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事后想想,他也觉得这样很幼稚,莫名其妙跟俞慎之斗上了气。

已经不是少年郎了,他似乎应该更理智一点。

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不想再懂事下去。

当年,如果他不是那么理智,不是这样懂事,也许就不会错过那么多的时间。

甚至,无涯海阁之祸,可能都不会来。

见他不想说,池韫也就不多问了。

“虽说你酒量好,可这么饮酒,到底对身体不好。”

楼晏看着她,眼神都带了笑意,回道:“没事,那个……本来就要靠酒来压制。”

提起这件事,池韫的心情沉了下来。

楼晏见她如此,当即转了话题:“康王府的事,听说了吗?”

“嗯。”她看了下四周,压低声音:“这里好说话吗?”

楼晏点了点头。

池韫便问:“是你干的?”

大长公主这边,只听说皇帝召了姚谊进宫,没多久就传出他冲撞太后,被皇帝赶出京城的事。

楼晏只是笑,晃着手中的酒杯。

这是默认了。

池韫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看来这三年,你做了不少事。”

连宫里都伸得进手,这是埋了多少暗桩?

“还行。”

池韫又道:“可是,把势力用在这里,是不是太浪费了?”

“怎么会浪费?”楼晏答得认真,“自从新帝登基,太后便潜居后宫。能用这么一枚小小的棋子,激起她的怒火,这很值得。”

“你算得也太精了。”池韫笑道,“听说那位小王爷,是康王妃的心头肉,将他赶出京城,她一定会记恨太后。若是她们俩斗上,该怎么办?”

楼晏说:“求之不得。卫家势大,奈何太后自己心灰意冷。康王妃回来得好,把这些旧臣拧成一股绳,到时候有得斗了。”

说完,他看着池韫,心中一动:“接下来几天,你有没有事?”

池韫没听懂:“嗯?”

“如果没事,到时候随我去看一出戏?”

……

下了楼,池韫正想去结账,却听楼晏跟掌柜交待:“记在俞大公子账上。”

想来这不是第一回,掌柜笑着点头:“明白,公子走好!”

池韫问他:“这么多天,都是俞大公子的结的账?”

楼晏神情自若:“他请我喝酒,当然是他结账。我一个五品郎中,就那么点俸禄,可花用不起。”

池韫服了。

果然是爱财如命楼郎中。

两人出了酒楼,守在外头的寒灯夜雨立刻过来:“公子。”

楼晏点点头,转而问池韫:“你回去?”

池韫道:“跟丫头们说好了,今晚喝羊肉汤,她们在店里等着呢。”

楼晏就问那两个:“你们还没吃吧?要不要喝羊肉汤?”

“要!”夜雨答得飞快,“谢四公子!”

于是四人去羊汤铺子。

夜雨落在后面,扯着寒灯问:“你快给我说清楚,这真是俞二公子的未婚妻?为什么她没跟俞家公子走,反而与四公子在一处?”

寒灯想拉回自己的衣裳,回道:“你没见俞二公子扛着俞大公子回去了吗?想是把他未婚妻托付给了公子,所谓朋友妻不可戏……”

“是这样吗?”夜雨很怀疑。

寒灯振振有词:“不然还能怎么样?这池大小姐长得一副祸水样,公子是那种会被美色所迷的人吗?”

夜雨想了一下。

对哦,为美色动心抢人未婚妻,这太不符合公子的形象了。

看来他真是想多了。

喝羊肉汤的过程中,果然什么事也没发生。不过这位小姐,不但自己长得美,带的几个丫鬟也是清丽可人……

夜雨鄙视地看着寒灯。这小子全程围着她们转,又是添汤又是剔骨,自己都没吃几口。

这种行为叫什么来着?听说最近创了个新词。

哦,舔狗。

135章 书阁

圣旨很快下了。

皇帝大加申斥,姚谊不修私德,酒后失态,冒犯太后,数罪并罚,降为镇国将军,罚俸三年,勒令回封地闭门思过。

罚俸就算了,康王府不缺钱。

又是降爵,又是赶出京城,这是打脸啊。

自从康王妃回京,宫中十分礼遇,还以为皇帝偏向亲生父母,说不得一场濮议之争在酝酿了。

不想才一个月,皇帝就把嫡亲的弟弟给降了爵,还赶出了京城。

所以说,皇帝并没有为康王府撑腰的意思?

这倒是新鲜。

大众虽不敢当庭议论宗室,但少不得与三五好友私下闲话。

“当今毕竟是先帝跟前长大的,六岁进宫伴读,与先太子形影不离。先帝待人宽厚,先太子有没什么,陛下就有什么,与亲子没什么两样,想来陛下心中也是感念先帝恩情的。”

“这话说得太早。陛下登基才三年,朝中还未完全理顺,若是现下就偏帮康王府,惹得老臣抗议怎么办?当初先帝立陛下为储君,可是要他立过誓的,有诸多老臣作证。因为这个,康王连丧仪都没参加,便离京去了封地。”

“不错。这才三年,早着呢!等这些老臣退了,朝中尽是新贵,再看不迟。”

“你们也太悲观了吧?先帝那般仁厚,在他跟前长大的孩子,人品能差到哪里去?陛下登基这三年,不管是宗室还是老臣,都没有亏待过。”

“呵呵,王莽谦恭未篡时,现在说什么都不管用,且等着吧!”

“那就等等看,我还是相信陛下的。”

……

另一边,蔡夫人带了女儿到朝芳宫还愿。

她们表面上很低调,却封了厚厚的香油钱。

再一次坐在后殿里,蔡夫人神情安然,脸上带笑。

“池小姐,依你所言,我们就不声张了。只可惜你做了好事,却不能帮你传扬名声。”

池韫含笑:“夫人不声张才是帮了我,这事若是传出去,怕是会得罪康王府。”

蔡夫人点头称是。

天底下没那么多傻子。

袁少夫人和商人刘三如何应了花神签,稍加留心就会发现端倪。

如果蔡夫人大肆宣扬,哪怕康王府没找到证据,也会疑心她做了手脚。

即便攀上了大长公主,池韫现在也万万惹不起康王府。

蔡小姐依在母亲身边,好奇打量着她,忍不住问:“池小姐,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要是有你的本事就好了。”

池韫柔声回答:“这件事,其实我并没有做太多,不过是运气好,有人插手化解了。”

蔡小姐还要再问,被母亲打断了,她说:“你别追根究底了,这麻烦已经解决了,母亲马上给你议亲,省得夜长梦多。”

说到议事,蔡小姐羞涩:“母亲!”

蔡夫人温柔地看着女儿:“放心,母亲一定好好挑,你点了头才许婚。”

“嗯……”

……

蔡家母女走后,有人送来一个消息。

池韫看罢,叫上絮儿:“我们出去一趟。”

絮儿便要叫人备车,却被阻止了:“不必。”

絮儿有点懵,跟着她出了朝芳宫,却见一辆没有徽记的马车停在那里。

她跟着上了车,小声问:“小姐,这是谁家的?不会有危险吧?”

“不会。”

池韫一时不好解释,就没多说。

不多时,马车出了城门,在一处清净的院子停下。

絮儿惶惶不安,怎么觉得小姐这行为……好像在跟人私会似的。

她很快发现了。

这就是私会。

寒灯出现,引了她们去高处的阁楼。

整个院子安安静静,甚至没有仆妇走动。

到了阁楼,寒灯说:“池小姐请上去吧。”

絮儿想跟,又被他拉住,笑道:“方才买了些糖,姐姐一块吃呀!”

……

池韫上了楼,发现是一间书阁。

厚厚的毛毯从门边开始,铺满整个室内,四壁尽是书架,垒着满满的书。

案上有笔墨纸砚,收拾得干净整洁。

池韫心中一动。

这书阁……竟是祖父书斋的样子。

真是太熟悉了。

楼晏穿了青色袍服,站在书架前看书。

仿佛时间倒流三年,他还是那个少年。

听到声音,他抬头看了眼,搁了书:“来了。”

池韫没应声,在书阁里走了一圈,翻看了一本本的书,才道:“你费心了。”

楼晏淡淡道:“这里早就有了,不费什么心。”

意思是说,他布置了很久了?

所以他一直没忘记无涯海阁。

“这些书,你是怎么找到的?”池韫轻声问。

她记得很清楚,这些书和祖父的书斋一模一样。

楼晏道:“只要有心,就能找到。”

“孤本呢?”

“我记得内容。”他说。

池韫不禁笑了。

对,她也记得。确实只要有心,就能复制出来。

“你叫我来,就是看这些?”

楼晏摇头:“当然不是。”

“那是……”

他道:“让你来这里,只是顺便的。以后如果没有地方去,想静静心,可以来这里。我已经吩咐过了,只要你来,他们就会迎你进来。”

池韫默了默。

“不用担心被人发现。这里人很少,都是我的心腹。我也不常来,日后你想做就做什么,哪怕改变这里的摆设,也无所谓。”

这是……把这院子送她的意思?

楼晏似乎有些不习惯,扭开头,转了话题:“姚谊是今天出京。”

池韫愣了下,明白过来:“你……不打算放过他?”

楼晏淡淡道:“这种人,不会悔改的,放他回去,不过是祸害别家的闺女。”

这倒是。

楼晏翻了翻,和他身上一样的青袍扔了过来:“换上,我们出去。”

……

夜雨觉得不对劲,四公子这是去哪了呢?

他找遍了整个院子,终于发现了寒灯。

“好啊!你不去服侍公子,在这里干什么?”夜雨揪住他,“我刚才好像看到女子的衣裙了,是不是骗了哪个丫鬟?”

寒灯大惊:“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夜雨呵了一声:“这院子还是我家主子置下的,你说我知不知道?”

“……”

他很兴奋:“快,给我看看,你骗了哪个丫鬟?”

寒灯死挡着门:“不行,你不能看!”

136章 押送

天芳正文卷136章押送寒灯死活不让看,夜雨拉了几次没拉开,只能退而求其次:“行吧,你不说就说。不过你得告诉我,四公子到底干什么去了。”

寒灯冷哼一声:“主子的事,我们哪能随便过问?就算你是……派来的,也不能管过界!”

怕絮儿听到,他含糊了“王爷”两个字。

夜雨叹了口气,在门槛坐了下来:“就知道你会这样。你以为我远来京城,就是为了给四公子讨老婆的?跟你说……”

寒灯猛地拉住了他,往外面拖去。

“哎哎哎!”夜雨叫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让他再胡说八道,絮儿听到了岂不是就泄漏秘密了。

确定离得够远,寒灯才松了手,压低声音:“你不怕被人听到?”

夜雨就笑了起来。

寒灯让他笑懵了。

夜雨说:“你藏的这个丫鬟,果然是个外人。所以说,四公子的客人也是个外人。”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夜雨笑眯眯,“我只要知道,四公子在会见的是个外头的女客,就行了。”

至少说明四公子没问题,对吧?他还是有希望回去讨老婆的!

寒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你怎么知道是个女客呢?难道男客就不能带丫鬟吗?你以为别人都和我们家公子一样,只用小厮的吗?”

“……”夜雨被他问住了。

对哦,其实四公子才是异类,那些高门公子,大多数身边有丫鬟的。

所以说,他白开心了?!

……

“好了。”

身后传来声音,楼晏转过头。

这一看,差点晃花了眼。

池韫已换了那身青袍,戴上方巾。

可一张脸即便不施脂粉,也太过醒目了。

看他不说话,她问:“有问题吗?”

楼晏道:“不像。”

“不像什么?”

“不像男人。”

“这不难。”池韫笑着坐下来,变戏法一样从随身荷包里取出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几个精致的小瓷罐。然后打开来摆在桌上,捡了一支没用过的笔,从里面沾了些东西,在脸上涂涂抹抹。

等她再抬起头,五官还是那个五官,可面相完全改变了。

眉毛略粗,唇色变淡,肌肤显灰,多了男子的粗犷感。

“可以吗?”

楼晏点了下头。

看她收起那些妆粉,忍不住道:“这……不比易容术差了。”

池韫睨了他一眼:“你这是在暗指,卸了妆就换张脸?”

“没有。”楼晏机警地避开语言陷阱,“只是在想,难怪你画画有天分。”

算他会说话。

池韫站起来,在书阁里走了几步。

男女走路姿势有异,只改装扮不行,还得改变走路的习惯。

她尝试了一会儿,问:“像不像?”

楼晏笑着点头。

她就是这么聪明,哪怕是小事,也不会忽略细节。

“走。”他开了书阁的门,听到外头传来寒灯和夜雨争辩的声音,便领着她悄悄绕了半圈,然后低声说:“得罪了。”

池韫腰上一紧,淡淡的酒气冲进鼻端,身体就飞了起来。

她直觉地揽住他。

脚落了地,两人一时没动弹。

过了会儿,楼晏才松了手:“我们从后门出去。”

“好。”池韫心神有些不定。

后门已经备好了车,车夫训练有素,车驾得又快又稳。

池韫掀起窗帘,只看到景物一晃而过。

大约两刻钟后,马车停下,车夫的声音传来:“公子,到了。”

两人下了车,池韫发现,这里是城郊长亭,送别之地。

楼晏领着她进了一间酒楼,要了个临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官道。

他们到时,已近中午,直到用罢午饭,又闲坐了许久,才看到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一队侍卫的护送下,慢慢向这边驶来。

看到车上的徽记,池韫低声:“是姚谊?”

“嗯。”楼晏扣着茶杯,缓缓说道,“陛下不让康王妃送行,以姚谊的性子,自是抱怨连连。他想拖延时间,这么一点路,竟走到现在。”

都中午了,当然要用饭了。以小王爷的排场,当然要选最好的酒楼。

果然,康王府的马车在酒楼前停了下来,姚谊下了马车,怒气冲冲地带着随从进来。

“人呢?没见小爷来了?”

他身边的小内侍已经被打发了,现下服侍的,是宫里派来的老内监。

老内监眼风一扫,不紧不慢地道:“掌柜的,要一间雅座,四冷四热八道菜,不要酒水,捡好的上。”

长亭送别之地,来来往往的人见多了,掌柜一看就知道这行人身份不凡,立刻殷勤地上前服侍。

姚谊不满:“才八道菜,还不给酒水?黄公公,这也太抠了吧?好歹来几盘干果鲜果啊!”

老内监神情不动,说道:“陛下说了,您是回去思过的,不可过于享乐。八道菜已经很多了,您吃不完。”

姚谊气哼哼,可又拿他没办法,只好愤愤地跟着小二去了雅座。

姚谊一时挑剔饭菜不好吃,一时又嫌弃环境,那老内监八风不动,要么吩咐侍卫几句,要么理都不理。

碰上这么个人,姚谊也没法子,只好闷闷地吃饭。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吃饭没有酒水,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实在难受。

正吃着,外头来了一对爷孙。

爷爷手里提着一把二胡,孙女不过十四五岁,青春年少,极是可人。

酒楼里常有人卖艺,掌柜也乐见其成,方便招揽客人。

有人叫了那对爷孙过来,点了首曲子。

那小姑娘便就着二胡,悠悠地唱了起来。

嗓音清丽,婉转动人。

姚谊猛然听到歌声,精神一振。

透过竹帘子,隐约可瞧见那姑娘掐得细细的小腰,叫他心里一荡。

“哎,把他们叫过来,给小爷唱上一曲。”他说。

黄公公木着脸道:“八公子,您要回去思过,路上不可享乐。”

姚谊气得想摔碗,可顾及黄公公的身份,又不敢。

忍气吞声吃完饭,他又不肯走了。

这老货总催着走快点,他干嘛要顺他的意?

“八公子,该动身了。”黄公公催促。

姚谊假装伸了个懒腰:“我困了,要睡个午觉。”

黄公公说:“您可以上车睡,路上时间多,想睡多久睡多久。”

姚谊怒道:“车上那么颠簸,怎么睡?我就在这了!掌柜,要个房间!”

137章 没救了

姚谊真犟起来,黄公公也没法子。狂沙文学网

“公公,怎么办?”押送的侍卫队长过来求指示。

黄公公叹了口气,说道:“还能怎么办?八公子不肯走,我们难道还能强押?”

毕竟是皇帝的亲弟弟,虽说眼下降了爵,指不定哪时又回来了。再说,临走前康王妃还把他们叫过去敲打了一番,真当成犯错宗室对待,回头他们就得被清算。

侍卫队长跟着叹气,说道:“那末将让兄弟们也休息去了。”

黄公公点点头,自己坐在雅座里闭目养神,等姚谊睡够了出来。

另一边,楼晏看差不多了,也叫来伙计,要了个房间。

进了屋,池韫压低声音:“你这是干什么?”

楼晏没应声,对那伙计道:“外头太吵闹了,在这里摆上一桌,再叫那唱小曲的来。”

伙计答应一声。

这酒楼的房间,布置得很是雅致,入门便有屏风相隔。

楼晏看了眼,将屏风往里面挪了挪,挡住酒桌。

他绕过屏风坐下,说道:“他就在隔壁,你猜他忍不忍得住?”

池韫怔了下,还没答话,伙计已经送上酒菜,又领来了那对爷孙。

因他将屏风挪近了,那对爷孙进来便嫌挤了,便在外头施了礼,躬问唱什么小曲。

楼晏随意点了首送别曲。

小姑娘的声音很好听,又又软,柔百转。

唱着唱着,隔壁忽然传来开门声。

重重的脚步声,几步到了他们房门前,然后就推了进来。

“哎,你们俩,到隔壁给小爷唱去!”

姚谊的声音响起,楼晏露出了笑容。

拉二胡的老头连忙陪不是:“客倌请稍等,我们在这里唱完了便过去。”

姚谊可没有耐心,扔了几片金叶子出来:“小爷包了!行不行?”

那老头很是心动,犹豫了一瞬,说道:“那就唱完这一首,行吗?”

姚谊不乐意,上来就想拉人:“叫你走就走。”

“可是这里还有客倌……”

楼晏压着声音,不悦地斥道:“这位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先来后到,这点礼数你都不懂吗?”

姚谊是嚣张惯了的人,在康王的封地,他要人谁敢说句不是?只是顾忌着楼下的黄公公,他只得耐着子,又扔了几片金叶子过来:“够补偿你了吧?”

金叶子飘过屏风,落在地上。

楼晏便不再说话了。

姚谊得意地哼了声,看着那对爷孙:“还不跟小爷走?”

那老头这才躬施了礼,捡起金叶子,带了孙女去隔壁。

小姑娘的歌声传过来,池韫忍不住问:“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不好安排吧?便是他们会在这里歇脚,你怎能算准姚谊会落单?”

楼晏笑了笑:“当然是随机应变。”

他只能算准,姚谊被这样管着,肯定有逆反心理。而以他好色的脾,见着那唱曲的姑娘,能忍住才奇怪了。

关键时刻推上一把,将人送到他边。

伙计再来的时候,楼晏就一脸不悦,问他:“隔壁是什么人?我这儿曲还没唱完,怎么就把人抢走了?也太跋扈了!”

那伙计陪笑道:“公子,那位恐怕是个贵人。边既有侍卫,还有一位听声音,像是内侍……”

楼晏“哦”了一声,像是领会了他的意思,不再多问,只道:“本想好好喝上几杯,现下兴致坏了,结账吧。”

“是。”

伙计看着他们下楼结了账,不松了口气。

还好这两个书生不是那等迂腐的,不然争上了闲气,怕是会闹出事来。

他收拾了碗筷,却听隔壁的曲子已经停了,过了会儿,似乎有吵闹声传来。

伙计一惊,别是那公子要行不轨之事吧?这可要了命了,赶紧去叫掌柜来!

他动作已经很快了,下了楼才喊了掌柜,就听楼上传来一声尖叫,然后是碗盘砸碎的声音。

掌柜脸色一变,刚要叫去那黄公公,那黄公公已经睁开了眼,喊道:“来人!”

侍卫们匆匆而来。

黄公公急忙掀了竹帘出来,往楼上去:“八公子,八公子!”

一行人急步上了楼,待撞开房间门,顿时惊呆了。

姚谊躺在地上哀嚎,下鲜血淋漓。

房间里乱糟糟的,碗筷摔了一地,桌椅倾倒,窗户却洞开。

黄公公慌忙叫道:“快,快把八公子扶起来!找大夫来!”

侍卫队长则探头去瞧,叫道:“贼人在那,追!”

于是众人分头,黄公公留下照应姚谊,侍卫队长去追人。

掌柜的看得目瞪口呆。

这什么况?

一阵兵荒马乱,好不容易大夫请来了,侍卫队长也垂头丧气地回来。

“这是什么人?不就一对卖唱的吗?怎么还会武功?”

酒楼里有江湖人,过来看了闹,说道:“那是孔家爷孙吧?哎,难怪了。”

侍卫队长病急乱投医,抓了他问:“什么孔家爷孙,你认得?”

这人回道:“当然认得,孔家爷孙在江湖上有名的啊!孔老爷子是个音波功的高手,死了老妻,又没了儿子儿媳,就带着个孙女浪迹江湖。”

侍卫队长脸都青了。

江湖上的事,他只是略略听过,确实有那么些怪人,明明是高手,却装得平凡的样子。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碰上了,更没想到,姚谊居然招惹了他们。

现在可好,人跑了,姚谊受了这样的伤,他要怎么回去复命?

那边黄公公抓着大夫问:“怎么样?有救吗?”

大夫连连摆手:“都快割下来了,哪里救得回来?你们另请高明吧!”

黄公公大急,太监的尖细声音露了出来:“知道他是谁吗?救不好,你的命就没了!”

侍卫队长过去看了一眼,姚谊那个地方血模糊,要掉不掉。他心里一凉,说道:“黄公公,都这样了,就算御医来,也接不好了吧?”

他们怎么这么倒霉?这才出京城,小王爷就出这样的事,就算陛下不重罚,康王妃能饶了他们?

姚谊哀嚎不止,叫道:“疼啊,疼啊!”

一行人面如土色。

没救了。

138章 娶不着

池韫跟着楼晏回到马车上。狂沙文学网

等了一会儿,酒楼里吵闹起来,隐隐约约可以听到黄公公尖细的叫声。

侍卫队气势汹汹地跑出来,吓得辞行的旅客们以为发生了什么。

池韫仔细听了一会儿,脸色变得微妙起来:“姚谊受伤了?”

楼晏笑笑,吩咐车夫:“走吧。”

“是。”马车启动,缓缓驶离长亭。

池韫心里猫抓似的,想知道姚谊发生了什么事,偏偏楼晏不肯说。

过了会儿,行驶中的车门忽然被打开了,两个灵活的影,猫儿一样钻进来。

池韫吓了一跳,子往后仰去。

楼晏托了她一把,低声说:“没事。”

马车仍然在行进中,那两人半跪下来,姿稳稳的,丝毫不受影响。

“见过四公子。”

池韫定睛,发现正是那对卖唱的爷孙。

她初时吃惊,细想想,又在理之中。

会做下这番安排,这对爷孙定然是他的人。

“不必多礼。”

“谢四公子。”

老汉咧嘴一笑,就势盘坐下来。

池韫则拉了那孙女一把,让她坐到自己边。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眼眉还没长开,因她的友善抬头羞涩一笑,怯生生的。

怎么看都不像会杀人的样子。

“人怎么样了?”楼晏问。

“遵照您的吩咐,把他废了。”老汉做了个手势。

“命无忧?”

“您放心,我们有分寸。”老汉笑眯眯,“这伤势,他一时没有命之忧,可想养好就没那么容易了。”

楼晏点点头,说道:“辛苦了,怕是会连累你们被朝廷通缉。”

老汉哈哈笑道:“江湖人,被通缉算什么?通缉令一发,我们爷孙在江湖上的名声倒是更响亮了。”

楼晏也笑:“你们赶紧离京,路上千万小心。若是遇到难处,就去酒馆求救。”

说着,他递过去一面令牌。

老汉郑重接过,抱拳施礼:“公子之言,我们爷孙谨记在心。待过些子,风头过去了,我们再来公子麾下听命。”

楼晏点点头:“保重。”

“囡囡,我们走。”

小姑娘清脆地答应一声,两个影又像猫一样钻了出去,很快消失在野地,不见了。

马车仍然在行进中,一切都没改变,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池韫眨了眨眼。

“这位孔老爷子,在江湖上颇有声名。”楼晏知道她在想什么,“早年,他结了不少仇家,只带着孙女逃到北襄。孙女年幼,生了重病,无处医治,叫我父王无意中遇见了。从那以后,孔老爷子便誓死效忠。”

“原来是这样。”池韫顿了顿,“你手下的人,比我想象得多。”

楼晏淡淡一笑:“慢慢你就知道了。”

她又犹豫:“为了这么件小事,舍去两个高手,岂不是很亏?”

楼晏摇头:“第一,这不是小事;第二,他们现下留在京城也派不上用场,该让他们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

话是这么说,可池韫心知肚明。

如果姚谊没有对她有了不轨之念,他不会把事做得这么绝。

“有些危机,最好消灭于萌芽之中。何况,这事还可以稍加运作。”楼晏意有所指,“京城,平静得太久了。”

……

马车在城门停下。

楼晏领着池韫去喝茶。

过了会儿,官道上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两人抬头去看,果然见那些侍卫,护送着姚谊的马车回来了。

他们一脸焦急,喝斥着拥挤的人群:“让开,别挡道!”

待到了城门口,侍卫队长翻下马,与城门官说话。

他着急上火,城门官却一定要搜查了才给进,双方差点吵起来。

还好有长官在这里,亲自上车看过,放他们进城了。

这般动静,早就惊动了附近的人。

有好奇心重的,凑过去听城门官说话。

“那是康王府的八公子吧?不是早上才出城吗?”

“是啊!这才半天,就回来了。”

“我刚才听见马车里叫个不停,这是伤到了什么地方?”

那人露出微妙的神,目光往下瞄了瞄。

“居然是这里?”同僚露出微妙的神,“这是怎么伤的啊!”

他们当然不知道,不过消息很快传遍了。

茶馆里的闲人,津津乐道说着这件事。

“啧啧啧,伤到那种地方,看来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这位国公爷,回京个把月,什么荒唐的事没做过?不奇怪,不奇怪。”

不多时,长亭那边送行的人也回来了。

酒楼里发生的事,被他们绘声绘色一说,风一样传遍京城。

“真有意思,这位国公爷,真是不同常人啊!”

前几都说他喜欢与猪同眠,现下受罚赶出京城,还没离开京畿,又犯事了。

“真是丢人啊!康王府怎么出了这么个……”

“是啊,他还是陛下嫡亲的兄弟……”

“这是养坏了。看看陛下,打小在先帝跟前长大,就是宽厚仁慈的子……”

“行了,你们别议论皇家事,小心祸从口出。”

楼晏起结了账,领她回到马车上。

“此事一传,康王府的名声就跟着坏了。”池韫笑道,“那位要脸面,定然对康王府心中生怨。”

楼晏点点头。

惹怒了太后,又使皇帝心中生隙,康王府风光不起来了。

“回去吧。”

车夫仍旧驾车回到那处院子,在后门停下。

两人下了车,慢慢回到书阁。

夜雨跟寒灯杠上了,两人大眼瞪大眼,堵在门口。

从后面翻墙过来的时候,池韫一脚踩在袍子上,子踉跄了一下,发出一声低呼。

楼晏眼疾手快,将她接住。

夜雨听到声音,急忙往这边跑来。

“四公子!”

寒灯一时没来得及阻止,心中大急。

下一刻,夜雨“啊”了一声,惊恐地看着他们。

四公子他,怀里揽着个人,姿态极是亲密的样子。

那人青袍布巾,书生打扮。

听得喊声,四公子转过头来,不悦地瞪着他。

却将怀里的人往后推了推,一副保护的姿态。

男的。

抱着。

夜雨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完了完了,他的媳妇,要娶不着了。

139章 想多了

天芳正文卷139章想多了夜雨被寒灯扛走了。

池韫莫名其妙,问楼晏:“你的小厮,身体这么弱的?”

喊了声四公子,就要晕倒的样子。

楼晏平静地说:“别管他。”

两人回到书阁,池韫换回自己的衣裳,又喊了絮儿过来。

絮儿进来,看到她头发披散着,唇上不见胭脂,吓得魂飞魄散。

“小姐!”

池韫把梳子递给她:“照出来的时候梳。”

“是。”絮儿战战兢兢,抖着手好不容易挽好发髻,重新给她上了胭脂。

“好了?”楼晏的声音响起。

絮儿看到书架后转出来一个人,立刻站直了。

目光一直幽怨地向楼晏投过去。

楼晏皱了皱眉,扫了她一眼,问池韫:“我送你们出去。”

“好。”

主仆俩上了马车,回朝芳宫。

池韫看了眼脸色苍白的絮儿,问:“你这是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絮儿连忙摇头,过了会儿,才挤出来一句话:“被欺负的不是小姐吗……”

池韫不解,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被欺负了?”

絮儿快要哭出来了,揪着手帕道:“小姐你怎么这么傻呢?都没有成亲,怎么能……要是人家不负责怎么办?如果楼大人真的喜欢你,应该等你出了孝来提亲才对,现在这样子算什么嘛!难道您真要出家当道姑不成?”

池韫听呆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哭笑不得:“你在想什么?”

絮儿抹了把眼泪:“您放心,奴婢绝对不会说出去。但这个事,不能再有下次了。小姐,您就听奴婢一回吧!”

她语气都带着哀求了,可见是真着急。

池韫又感动又好笑。

她伸手弹了下絮儿的脑门,说道:“别瞎想,没有的事。”

絮儿哭道:“小姐,您就是不用瞒我了,我谁都不说,就算和露倚云也不说。”

“……”池韫叹了口气,“真没有,方才我们出去了,所以我换了身男装。”

絮儿抬头起,怀疑地看着她:“真的?”

“千真万确。”池韫想笑,“你都在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可是……”絮儿想了想,又说,“您和楼大人太亲密了,总是私下见面,奴婢觉得这样不好。”

“你这小丫头,管得还挺多。”

絮儿正色道:“小姐身边没个长辈提醒,要是奴婢知道不妥,也不说话,岂不是眼睁睁看着小姐走错路?”

“好好好,你是个忠心的丫头!”池韫笑着安抚她,“放心吧,我心里有分寸。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除非定下名分,绝对不会逾矩。这样放心了吧?”

絮儿这才点点头。

池韫抿嘴一笑。心想,那个在池家过得无声无息的继母,还真是不错,给她挑的丫鬟,品性都很好。

……

侍卫们快马加鞭,将姚谊送回康王府。

康王妃听说消息,一下子就晕了,世子妃立刻命人掐人中,将她叫醒,康王妃便哭着扑过去了。

“小八!我的儿!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些刁民竟敢对你下这样的手,杀了,通通杀了!”

黄公公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一句不敢说。

康王妃哭着哭着,过来踢打他:“陛下命你伺候小八回封地,你就是这么伺候的?这才出了京城,半天都没到,就让他出了事!我要剥了你皮!给小八陪葬!”

黄公公任她踢打,甚至连唾沫吐在脸上都没动,只伏下身道:“王妃娘娘,八公子伤重,还请速速叫太医来诊治。”

“这还用你说!”康王妃愤怒地打断他。

姚谊躺在床上哭喊:“母妃,儿好疼啊!好疼啊!”

康王妃回头握住他的手,眼泪汪汪:“小八,你忍忍,太医马上来!你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世子妃木着脸站在一旁,听他们母子哭天喊地。

过了会儿,他们还不消停,她便说了一句:“母妃,儿媳去催催,太医怎么还没来。”

康王妃顾不上她,只摆了摆手。

世子妃又使了个眼色:“把这个奴才拉下去!省得气坏了母妃!”

黄公公这才擦了下脸上的唾沫,跟着世子妃出了屋子。

到了外头,世子妃转头看着他:“这到底怎么回事?”

黄公公便将事情说了一遍。

世子妃冷笑一声,继续问:“八公子的伤还有救吗?”

黄公公摇头:“那里都快断了,医术再高明,也接不回去。”

世子妃感触复杂,一时觉得痛快,一时又觉得麻烦。

姚谊胡作非为已经很久了,就连她身边的侍婢都敢下手。康王妃还护着幼子,出了这样的事还训斥她,说她这个嫂子行为不端,反叫身边的人带坏了小叔。

这种话也说得出!

她一个堂堂正正娶进门,名字记入玉牒,也生了嫡子的世子妃,却被婆母骂行为不端,简直就是踩她的脸皮!

发生这事的时候,她羞愤得好些天没出院门。

她的贴身丫鬟,勾引小叔,传出去多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违妇德。

现下姚谊倒了霉,看这对母子难过,她心里痛快得很。

可康王府毕竟是康王府,姚谊被人弄成这样,肯定不能善罢干休。

世子妃缓和了面色,温言安慰:“小叔是什么性子,我是知道的,公公的所做所为,没有任何错处,叫你受委屈了。”

黄公公这才伸手去擦眼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眼泪。

“有世子妃这句话,奴婢死而无憾。是奴婢没照顾好八公子,受罚是应该的。等太医过来,奴婢就回去复命,叫陛下发落!”

世子妃柔声道:“你老老实实跟陛下说,陛下不是不知理的人,想必会饶你一条性命的。”

“是。”黄公公感激涕零,“多谢世子妃。”

太医终于来了,他进屋子,一看姚谊的伤口,脸色就变了。

康王妃喝问:“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帮我儿治伤!要是治不好,这个太医你就别当了!”

那太医抖了抖嘴唇,低应一声是,赶紧动手拿出针线。

不管成不成,先应付过去再说。

140章 治了再说

麻沸散一喝下去,姚谊停下哀嚎,歪着头睡了。狂沙文学网

太医清洗着伤口,心越来越沉。

“师父?”年轻的学徒看他脸色不好,问了一句。

太医额上全是冷汗,终于咬咬牙,放下针线:“我去见王妃。”

太医一出内室,就听康王妃冷冷道:“你不在屋里救我儿,出来做什么?要什么东西,叫人就是了。”

太医“扑通”跪了下去,说道:“王妃娘娘,八公子伤得太重了,臣恐怕……”

“你这话什么意思?”康王妃大怒,“想说救不了吗?”

“臣、臣……”

王府长史忙道:“严太医,你可是外科圣手啊!上次有人手指断了,都是找你接好的。”

这严太医冷汗更加止不住了,回道:“这况不同!上回手指只是切了一半,接回去骨头自己长好了。可八公子都快掉下来了,那里又不同他处,只怕长不好……”

康王妃瞪大眼睛:“你这话什么意思?还没治就要推卸责任?”

“不不不,”严太医连忙辩解,“臣只是向您说明况,您不信的话,可以请别人看看……”

康王妃用力一拍扶手,斥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请别人?生怕时间不够耽搁是吧?”

长史打圆场:“是啊!现在就算请别的太医,赶来也太迟了。”

严太医实在没办法了,实话实说:“臣、臣真的没有把握……”

“没有把握你也得治!”康王妃冷声道,“不然现在就人头落地!”

“快进去吧。”长史劝道,“再耽搁下去更不好了。”

严太医想想实在过不去,只能最后说一句:“依臣的看法,那里坏得太厉害,若是割了,可保得命无忧,可非要接上,说不准会烂……”

他还没说完,康王妃的茶盏就摔过来了。

她怒目圆睁,脯起伏,从齿缝里迸出:“你说的什么鬼话?割了?我儿是天潢贵胄!岂能……岂能……快滚进去接好!要是接不好,就要你全家的命!”

严太医绝望了,伤成这样他是真没把握!

眼见康王妃不听,他脸色又青又白,最后咬咬牙,决定破罐子破摔。

你要接是吗?那就接!

后果已经说过了,不治要赔命,治也是赔命,反正没差!

再说,他好歹是正七品的御医,要杀也得皇帝开口,缝完了他就进宫请罪去!

打定主意的严太医,沉着脸喝令学徒:“针线!”

“是。”

……

“什么?”皇帝猛地站起来,指着黄公公,“你再说一遍!”

黄公公嘴里发苦:“镇国将军……伤到了命根子。”

皇帝缓了一会儿,才问:“伤得多严重?能救吗?”

“伤得有点重,太医正在救治。”黄公公含糊地说了一句。

“这个老八!”皇帝恼火,“才出京城,又惹上祸事!他要女人,难道王府就没丫鬟了?偏偏要招惹良家女子!”

黄公公伏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接。

一旁写字的玉妃搁了笔,柔声劝道:“陛下,您别急,况如何,且等太医来报,说不准没事呢?”

皇帝烦躁:“那地方不比他处,平时撞一下都疼,何况受了刀伤。”

玉妃便不再说了。

她一向很聪明,皇帝现下就是发泄绪,她说一句表态就可以,说得多了反而会惹得他反感。

皇帝来回走了两遍,叫道:“去!到康王府守着,有况立刻来报。”

“是。”黄公公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自己肯定会受罚,但皇帝还叫他去探消息,说明没把怒火发泄到他上,那么过后受罚就不会太重。

这条命,大约能保住……

皇帝转头问:“胡恩,把护送的侍卫叫进来。”

“是,陛下。”

皇帝问清楚经过,命人发下通缉令。

那边黄公公回来了,连同严太医。

这位严太医一进宫便跪在门口,一副请罪的姿态。

……

整个康王府,彻夜不眠。

一直到后半夜,康王妃也没睡下。

她就坐在姚谊屋里,想起来了哭一会儿,再想起来了又哭一会儿。

她不回去,世子妃自然也没得睡,只能陪着一起熬,间或劝上两句,吩咐侍婢送汤送水,殷勤服侍。

“母妃,您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且用些粥吧?”世子妃轻声劝道。

康王妃一脸烦躁:“我哪里吃得下!”

世子妃道:“小叔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您可要保重自己的体,不然如何撑得下去?”

她本是好心好意地劝,哪知康王妃一听就想歪了,怒声道:“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你咒他吗?滚一边去!”

说着,手上一堆,那碗鸡丝粥就这么打翻在了世子妃的上。

夏天衣裳薄,煲得的粥直接浇在口,世子妃顿时就烫到了。

她叫了一声,侍婢连忙上前,帮她扫去上的粥水。

康王妃也是顺手一推,吓了一跳,可她脸上抹不开,喝斥道:“叫什么?小八还躺在里头呢!”

世子妃只能忍下眼泪,捂着烫红的口,低应一声:“是。”

而后丫鬟们快快收拾了粥水,退了下去。

后头有管事匆匆而来,禀报:“陛下派人来问,八公子如何了。”

康王妃焦灼的心安抚了一些,回道:“还没醒呢,叫他们跟陛下说,一定要抓到贼人,重重惩罚!”

“是。”

如此等了整整一夜,姚谊不但没醒,还发起了烧。

康王妃慌了神,喊道:“太医呢?快去叫太医!”

过不多时,严太医来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锦袍青年。

王府长史看到此人,慌忙上前行礼:“陛下!”

皇帝挥了挥袖,说道:“朕是微服而来,不要声张!”

长史定了定神,低应一声,领着他们往姚谊那里去了。

一夜没睡,再加上时不时啼哭,康王妃此时憔悴得不成样。

她年纪时是个美人,又注重保养,哪怕上了年纪,仍然是个貌美妇人。皇帝记忆中的生母,总是那样雍容,猛然瞧见她脸色青灰、挂着眼袋的样子,被吓了一跳。

康王妃哪里注意到这个,瞧见他,顿时就哭了出来:“阿询,快来看看你弟弟!”

141章 只能割了

皇帝已经许久没听到别人这样叫他了。狂沙文学网

但以前会这样叫他的,不是康王妃,而是先帝和太后。

他六岁进宫陪伴先太子,此后极少见到亲生父母。

六岁前的记忆早就模糊了,印象中的亲生父母,无非年节的时候进宫探望他一回,送些节礼……

刚被送进宫的时候,他很委屈,家里那么多兄弟,偏偏只有他被送走了,就以为自己不讨父母喜欢。

家里送东西来,他总是抱着玩很久。

先帝和太后对他很好,好到他经常会想,他们是他亲生父母就好了。

但……

皇帝回过神,扶了康王妃一把,柔声道:“婶娘要保重体啊!朕一定会让太医全力救治的。”

康王妃拭着泪,勉强止住了,却又向他告状:“也不知道太医怎么救治的,都一天了,小八还没醒过来,反正烧得厉害。”

皇帝心中一沉。他虽然不懂医术,可也知道,重伤过后,烧退不掉代表事严重。

“严太医!”

“是。”严太医立刻进去查看,一看伤口,再探脉息,立刻滚尿流地爬出来,“陛下,陛下!”

看他这样,皇帝一惊:“怎么了?”

“八公子的伤口化脓了,微臣才疏学浅,于方脉不精……”

“你说什么?”康王妃尖叫一声,“我家小八是不是看不好了?你说,快说!”

严太医哪里敢答,只能低低伏着头,等皇帝下令。

皇帝知道轻重,立刻吩咐:“胡恩,去太医院,把院使院判全都请来!”

“是。”

没一会儿,当值的太医全让胡恩拖了来,五六个太医并学徒挤了一屋子。

不等他们行礼,皇帝已经一挥手:“免了!你们速速去看病人!”

“是!”

太医们号脉的号脉,看伤口看伤口,五六个轮完,面面相觑,没一个出声。

“到底怎么样?”皇帝喝问。

院使官位最高,没法子只能出来回禀:“回陛下,八公子伤口化脓,那块已经变成死了……”

康王妃受到打击,摇摇坠。

“什么意思?”她喃喃问,“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家小八还有救吗?”

院使硬着头皮:“截去坏肢,再下方剂,或许能救。”

“截去……”皇帝皱眉,“你的意思是,要割掉?”

院使点头:“是……那块已经死了,接上去也没用,反而连好也一并坏掉。时间拖久了,烧退不下来,八公子怕是会……”

皇帝额头青筋跳动,想想姚谊干的那些事,咬着牙迸出几个字:“那就割了!”

“不行!”康王妃尖声叫道,“怎么能割?那里怎么能割?这要是割了,我家小八岂不是就……就变成太监了?”

众人心知肚明,可没人敢说出来。

康王妃这么一喊,那边烧得迷迷糊糊的姚谊忽然惊醒过来,愣愣地问:“太监,什么太监?”

皇帝耐着子劝道:“婶娘,命为重,再拖下去,老八可能就……”

“那也不能割,割了成什么了?”康王妃喊道,“他是你的亲弟弟啊!天潢贵胄,怎么能割那个地方?”

“那就看着他死吗?”皇帝质问,“婶娘,血脉相连,朕也很想救他啊!”

“可是,可是……”康王妃哭了起来,“割了他就不是男人了啊!我的小八,怎么能变成太监,怎么能……”

皇帝扶住她的肩,转头吩咐院使:“割了吧!”

院使答应一声,进屋准备。

姚谊看这些人往自己走来,揭开被子,对着他那里指指点点,忽然明白过来,喊道:“你们干什么?走开,走开!我不要变太监,我不能变太监!”

可他早就烧迷糊了,以为自己喊得很大声,其实话还含在嘴里。

“他在说什么?”院使还问了一句。

学徒仔细听了听,回道:“说不要死,不能死……”

院使便温言安慰:“八公子别担心,您不会死,只要把这东西割了,敷上药,好好将养些子,就会好的。”

“呜呜……”姚谊的眼泪流了下来,“你们都滚开,不要割……”

学徒有经验了,马上机灵地翻译:“八公子说,你们好好开……”

院使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好,我们一定用心,好好割,不会伤到您好的地方。”

说罢,问另一位太医:“麻沸散好了吗?赶紧给八公子灌下去。”

“好了好了。”

麻沸散端了过来,学徒们按着姚谊,将整整一碗都灌了进去。

“唔唔唔……”姚谊想扭开头,可惜被按得结实,学徒们极有经验,有人伸过来,掐住他的喉咙,轻轻一捏,端碗的那个立刻灌了进去。

一整碗麻沸散全都倒进他的肚子,没一会儿,他的意识就迷糊了。

不要,不要变成太监。

他内心还在呐喊,可是没有人听到了。

眼姚谊睡了过去,院使回头:“老严,你外科最好,还是你来动手吧?”

严太医连忙摆手:“不成不成,我这不是没治好吗?”

“陛下在这里,你有什么好怕的?方才还是我跟陛下说要割的,这是陛下同意了的。”

“……那好吧。”

严太医洗净手,拿起特制的小刀,对着姚谊已经红肿的伤处,暗暗磨了磨牙。

之前叫你割不割,还威胁要杀我全家。现在有圣旨,非把你多割一块下来不可!

……

一柱香过去,里面一盆盆血水端出来,皇帝吃惊。

“怎么有这么多血?不就那么点伤吗?”

胡公公低头回道:“陛下不要担心,那个地方是这样的,有的人不大出血,有的人就……小的当时出了很多的血,差点就活不下来了,还好命大,这才有福气伺候您。”

皇帝点点头,想着又觉得不是滋味。

正常人谁想当太监,多半是无路可走才去净的。

这里头是他的亲弟弟,皇族之后,现下却跟太监一样被净了……

“王妃娘娘,王妃娘娘!”那边侍婢慌忙禀道,“陛下,王妃晕过去了。”

皇帝叹了口气:“送王妃去歇着吧。”

142章 不全之人

院使出了内室,向皇帝回禀。狂沙文学网

“陛下,八公子退烧了,伤口也不再出血,已是命无忧。”

皇帝长出一口气:“好。”

康王妃晕了又醒,听得这话,眼泪又哗哗地流。

皇帝只得柔声安慰:“婶娘莫要难过了,老八总算保住了命,后……”

“还有什么后?”康王妃凄声道,“他都成了残缺之人,还不知道被别人怎么笑话。我原说来京城给他议亲,现下还有哪家闺秀肯嫁进来?”

大家闺秀,当然不肯,高官显贵,谁都要脸面。

皇帝默了默,说道:“不一定要高门贵女,小家碧玉更加柔顺懂事。婶娘不必担心,朕一定留心,帮他择个淑女,照顾他后半生。”

“不行!”康王妃打断他,“小八怎么能娶个小户之女?他是天潢贵胄,天子的亲弟弟!娶个不知道哪里的人家,别人会怎么说?你是皇帝,你给他赐婚不就好了?”

皇帝心道,能娶就不错了,赐婚高门贵女,人家能没怨言?他还要不要臣子效忠了?

口中安抚:“那些大家闺秀,多半子倨傲,不见得好。咱们是皇室,天底下再也没有更尊贵的人家了。无论高门还是小户,都是臣子,他们的爵位、财富,还不是天家的赏赐?我们抬举,就是他们的体面。”

好说歹说,康王妃的绪才平静下来,拉着他眼泪汪汪:“那你可要好好挑啊!万万不能委屈了小八。”

皇帝道:“婶娘放心,他是我弟弟,岂能委屈他?”

康王妃点点头,想到另一件事,脸上表扭曲:“一定不能放过害小八的人!把他们碎尸万段!”

“朕已经发下通缉令了,抓到凶手,格杀勿论!”

“还有那些侍卫,他们到底怎么保护小八的?天子脚下,离京城才十几里地,竟然让他受了这样的伤!”

皇帝轻描淡写:“朕已经重重处罚他们了。朕相信他们,才委以重任,他们却辜负了朕的信任。”

黄公公被他打发去了浣衣局,至于那些侍卫,挨了杖刑逐到苦营去了。

康王妃以为皇帝把人都杀了,稍觉满意,说起最后一个:“还有严太医,他不是能接断指吗?竟然把小八治成这样,不但没保住那里,还差点丢了命。陛下,一定要从重处置!”

这个不能忽悠过去了,皇帝只能耐心劝道:“婶娘,他是医术不精,但这事怨不得他。”

“怎么就怨不得他了?”康王妃声音尖锐起来,“医术不精就是最大的罪!他是太医,救不了人还留着干什么?”

皇帝熬了一整天,又这样劝了好久,自己也不耐烦起来了,说道:“婶娘自己想想,他是不是早就说过,接上去也长不好了?是你非要他接的,他能怎么办?”

“他这是发现治不好了就推卸责任!”康王妃愤怒地说道。

皇帝淡淡道:“他昨天缝好伤口,就到朕的外跪着了,另外医案上写得清清楚楚,一开始就诊断不好接,不是事后才推卸责任。”

“你、你竟然护着一个太医,反而来顶撞我?”

皇帝烦躁起来:“婶娘,就算朕是皇帝,也不能随便杀人。他没有误诊,朕如果胡乱杀了,以后谁还能安心当差?这事就过了,您还是安心照顾阿谊吧!”

“你……”

姚谊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人争吵,慢慢动了动眼皮。

照顾他的内侍发现了,立刻叫了起来:“八公子醒了,八公子醒了!”

皇帝和康王妃立时停下说话,进去探望。

“小八,小八你还好吧?”康王妃看着儿子,一脸哀凄。

“太医!快过来看看!”皇帝唤道。

院使连忙过去号脉,而后回禀:“陛下,王妃,八公子已经无碍了,好好将养些子,就会复原的。”

皇帝点点头,放下心中大石:“辛苦你了。”

院使躬长揖,退了下去。

这件差事总算应付过去了。

想到刚才皇帝和康王妃的对话,他暗暗下定决心。

这康王府,以后还是少踏进来为妙!

姚谊呆呆地看着屋顶,麻沸散的药效退去,疼痛回归。

他缓缓伸出手,探往下,脸上迷惑不解:“怎么这么疼啊……”

这一说,康王妃又要掉眼泪了。

“小八……”她可怜的孩子。

姚谊的手已经按住了那里。

停了好一会儿,他喃喃道:“好奇怪,怎么光秃秃的,跟个女人一样……”

没了,蛋也不见了……

皇帝的脸庞抽动了一下。严太医向他禀报过,伤口红肿蔓延,以防万一,只好把下面的东西都给清理了。

他能怎么说?希望姚谊接受现实吧!

之前的事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姚谊终于想起来了。

他瞪大眼,眼皮抖个不停,心里的恐惧终于反应过来,“啊”地大叫一声,弹坐起来,伸手摸来摸去。

“没了?没了?怎么能没了?不可以的!呜呜呜……还给我,还给我!”

“小八!”康王妃哭出声来。

姚谊听不到别人说什么,一个劲地喊:“还给我!把东西还给我!我不要做太监,我不要……”

“小八,你不要动,会伤到自己的!”康王妃想抓住他,可姚谊正处于癫狂中,一个用力就把她甩开了。

皇帝只得下令:“把他按住了!绑起来!”

一番兵荒马乱,总算把局面稳住了。

皇帝扶着康王妃出来,才要安慰一两句,就见一个华服男子,与世子妃同行而来。

“陛下,王妃娘娘,世子爷到了。”

这人正是康王世子。

此番回京,康王妃与世子妃先行,康王世子处理完手头的事再启程,就晚了个把月。

康王妃看见长子,悲从中来,便要去诉苦:“阿谈!你总算来了,你不知道你弟弟……”

康王世子年约三十,与皇帝有几分相似,神态严肃。

他先给皇帝行礼:“参见陛下。”

待皇帝说了“免礼”,便起扶住康王妃,张口说道:“母妃,事我已经知道了。没想到八弟会遭到这样的劫难,现下事已经发生,最重要的还是赶紧解决。”

康王妃连连点头。她就知道长子更明白她的心思,一定会好好给小八出气的。

康王世子接着道:“八弟已经成了不全之人,再留在王府,已经不合适了,速速将他挪走。”

143章 自己选

康王妃吃惊地看着长子。

“你说什么?”

康王世子淡淡道:“孩儿说,立刻将八弟移到庄上去。他再留在王府里,不合适了。”

康王妃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质问:“你看不起你亲弟弟?”

“不是看不看得起。”康王世子很平静,“八弟遭难,这是事实,孩儿进京的时候,风言风语已经传遍了。母妃你是没听到,他们说得有多难听。我们是皇族,家里有个不全之人,天家威严何在?这会带累我们康王府,甚至整个皇族。”

“你、你……”康王妃本就没多少口才,眼下更是被长子的态度给镇住了。

康王世子转过身,对皇帝说:“陛下,臣没想到,才进京就遇到这样的事。怪我们没管好八弟,给您添麻烦了。”

这番话,皇帝听得心中舒畅,心想,大哥就是大哥,一来就把场子镇住了。有大哥在,以后康王府他就放心了。

“阿谈,你……”康王妃还要再说。

康王世子听都没听完,扭头道:“你这儿媳怎么当的?母妃累了一天一夜,还不服侍她去休息。”

世子妃连忙应道:“夫君说的是,怪我没尽到本分。”

随后亲自扶住康王妃:“母妃,有夫君在,您就放心吧,儿媳送你去休息。”

康王妃不情愿,嘴里还在喊着儿子的名字,已经被半扶半推着走了。

目送她们离开,康王世子指了指邻屋:“陛下,我们去那边?”

皇帝点点头。

大哥一来,他心定了很多啊!

以后有帮手了,不至于像老八那个混账,只会拖他后腿。

房门一关,康王世子便道:“陛下错了。”

皇帝愣了下,问:“大哥为何这么说?朕做错了什么?”

“陛下不应该救八弟。”康王世子说,“可惜我迟来一日,不然,昨日就不会叫他们动手割了那东西。”

皇帝道:“可是,不割了的话,老八性命有危!”

康王世子不为所动:“如果活不下来,就是他的命!”

“大哥……”皇帝怔怔地看着他。

康王世子缓了面色,拍拍他的肩:“你要想想,老个人的命,跟天家威严,哪个更重要?”

皇帝沉默。

“皇帝陛下的亲弟弟,因为调戏民女,伤了那东西,成了不全之人,这说出去能听吗?太监是什么东西?他们连个人都不算,祖宗不认,父母无亲,连祖坟都没资格进。老八成了这么个东西,那我们呢?”

康王世子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下来:“亲兄弟,我自然不忍心,可你代入想想,假如你遇到这样的事,愿意割了那物活下来吗?”

皇帝想到姚谊的样子,下身一凉,头皮发麻。

“你也不愿意,对吧?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至少死了以后,你会给他追封王爵,风风光光的。”

皇帝已经被说服了。

叫他活得跟太监一样,不如死了算了。别说他是天潢贵胄,就算是个普通人,也不愿意这么活。

康王世子道:“现下老八已经活下来了,我这个当大哥的,当然不忍心叫他去死。只能将他移出王府,安置在一个偏僻的皇庄里,找人好好服侍他,让他余生无忧就是了。”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不过,我们对外,要说他伤重难愈,已经去了。”

皇帝大惊:“这……岂不是叫老八日后连个名字都没有?”

“这么做才能留住他的名字。”康王世子纠正,“日后他去了,可以悄悄送进陵园。不然,宗正会让你将他葬进皇陵吗?”

“……”皇帝无话可说。

“这事就这么定了。”康王世子面露疲惫,“你回宫去吧,都整整一天了,大臣们早就知道了吧?别让他们觉得你留恋康王府,怠慢政务。”

皇帝点了点头,精神不振:“大哥这是才到京城?没想到就叫你遇到这样的事,且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康王世子笑了笑:“我省得。”

他停顿了一下,露出几分感慨:“六弟越发有了威严,越来越像个帝王了,父王知道,一定会很欣慰的。”

皇帝听了,露出有几分局促的笑。

“我们出去吧。”康王世子说罢,开了房门。

皇帝等他出了屋子,才轻轻应了声:“嗯。”

……

出了康王府,车驾早就备好了。

胡公公躬身:“陛下,请。”

皇帝登上车,车帘垂下,缓缓往皇城驶去。

他转过头,看着康王府越来越远,露出复杂的情绪。

他靠在车舆上,闭上眼。

刚才康王世子的样子,让他想起了三年前。

海盗突然攻进无涯海阁,他从睡梦中惊醒,想要出门,却被侍卫制止了。

侍卫队长按着他说:“郡王不可轻动,这是王爷的命令!”

他愣了一下,高兴地说:“父王来了?在哪里?”

侍卫队长没有回答。

他渐渐觉得事情不对,也不知道侍卫队长把他带到哪里,外头乱成那样,这里却根本没有贼人进来。

直到后来,他听到有女子的声音喊:“小姐,小姐落海了!”

他冲出屋子,去找那个身影。

“重华!”

他找了很久,哪怕战事停了,海盗退去了,也没找到。

那时候他疯了一样,不愿意上岸,只一心要找到她。

直到大哥过来,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这是大哥第一次打你,也是最后一次打你。”大哥看着他说,“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局面?你马上就要成为万乘之尊了,却为了一个女子要死要活?马上给我收拾干净,然后进京!”

他那时候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说:“我不要进京,要进京大哥你去。你是长子,你比我有资格!”

“你以为我不想去?”大哥呵斥,“我要是能,我早就去了!可就因为我是长子,我得留在康王府。父王把你送进宫十几年,等的就是这么一天,你懂不懂?”

“我不懂!”他泪流满面,“我不想要!我只要重华!”

大哥突然把他按在船边,冷声道:“好!给你个选择,要么,现在就跳下去陪她!要么,马上收拾好进京,你自己选吧!”

144章 第三支签

天芳正文卷144章第三支签姚谊受伤的第三天,康王府传出消息,八公子不治身亡。

酝酿了两日的流言蜚语,因此戛然而止。

古语说,死者为大。

尽管姚谊先前做的事很混账,但在他“死”后,民众们不约而同将之抹去了,话风开始转变。

怎么说也是天潢贵胄,不就调戏个把民女吗?也不是大罪过。

现下命都抵了,还能怎么样?

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挺可怜的……

听说这些事的时候,池韫正在兰泽山房,帮梅姑姑做果脯。

五月樱桃当季,洗得水灵鲜亮,摆放在堂中。

梅姑姑领着池韫,用筷子一颗颗去掉果核。

大长公主捏起一枚去核的樱桃,抛进嘴里,说道:“你估算得不准啊!这小崽子竟然死了。”

这语气,完全不像在说自家侄儿。

自那日池韫在郑国公府整治了姚谊,大长公主便不在她面前,掩饰对康王府的厌恶。

池韫一手捏着樱桃,一手用筷子戳进果子,回道:“照理说,那里受伤不至于要命。看来其中出了差错啊!”

说罢,也将樱桃塞进嘴里,紫红色的汁水溢出来,甜得腻人。

梅姑姑瞪了她们一眼,嗔道:“你们一个只吃不摘,一个边吃边摘,等果核摘完,这樱桃怕是所剩无几了。”

大长公主哈哈笑道:“不就一点樱桃吗?难得一个乐字,大不了叫人再送几筐来。”

“殿下当我可惜这些樱桃?是我一个人干活,不痛快!”

“好了好了,帮你一块儿干,别生气了。”大长公主哄了两句,当真拿起筷子,帮忙去核。

池韫看得好笑,心中更是高兴。

第一次来兰泽山房,大长公主那样死气沉沉,没有丝毫心气,仿佛只是在等死。

现下总算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风采。

太子若是泉下有知,一定很高兴吧?

“你说出了差错,能出什么差错?”大长公主还惦记着。

池韫想了想:“比如,有人没救他。毕竟出事的是那个地方,便是普通人家,也会嫌丢人。”

大长公主捏着樱桃,抬起头。

“不至于。康王妃爱子如命,人又蠢得真实,怕是想不到那里去。”

她才说完,便有宫人送了封信进来。

大长公主放下筷子,一边看信一边嘀咕:“好端端的……”

后面的话,在她看清内容的同时,消失在嘴里。

池韫见她脸色不好看,便问了一句:“殿下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大长公主才吐出一口气,起身将信纸扔进香炉里焚了,嘴里才吐出几个字:“真正凶狠的狼崽子来了。”

池韫惊讶。

大长公主扶着桌案冷笑:“我说呢,老八怎么死得那么容易,原来是他回来了。”

梅姑姑心中一动,抬头问:“您说的是……康王世子?”

大长公主点点头,转身看着她们:“昨夜,一辆马车悄悄从后门离开了康王府,里头传出病人呼痛的声音,然后连夜去了庄子。”

“……”池韫低声,“里头是姚谊。”

大长公主“嗯”了一声:“真够利索的。他来这么一出,一下子扭转了局势。”

池韫对康王世子不了解。

以前在无涯海阁,宜安王很少说自家的事。无论康王还是康王世子,宜安王都不爱提。

“算了。”大长公主无所谓地坐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少个乐子罢了。”

池韫笑笑,继续给樱桃去核。

确实不是大事,不过这个康王世子,日后要小心了。

冷不丁大长公主来了一句:“阿韫,老八的事,你插手了吗?本宫总觉得,你知道得有点多。”

池韫把去核的樱桃扔进小盆里,抬头一笑:“殿下猜呢?”

“嘿,你这小丫头……”大长公主刚要摆起架子,却听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絮儿来报,“涵玉仙姑来找您,说是有人中了花神签!”

池韫讶然。

现下司芳殿香火鼎盛,她用那根略重的花神签换下原来那个,想摇中没那么容易了。

眼看五月都快过完了,还没人中签,还以为这个月能混过去了。

现下竟然有人摇中,可真是鸿运当头。

“公主殿下……”

大长公主好奇地问:“这次是什么人,来求什么的?”

絮儿回道:“是个读书人,来求功名的。”

大长公主愣了一下,笑出声来:“当过送子娘娘,又当过财神爷,这回要当文昌帝君了?有意思,我倒要看你怎么当!”

池韫一派镇定,起身施礼:“臣女先告退了,殿下想知道,下回来说。”

大长公主摆摆手:“去吧,本宫等着!”

……

池韫出了兰泽山房,看到涵玉急得来回转圈,看到她,跟看到救星似的:“大师姐!这可怎么办?人家求功名,我们到哪里给?”

“别急,先见了人再说。”

她们快步回到司芳殿,青玉瞧见,如释重负,指了指:“就在里面。”

池韫进入后殿,却见里头坐了四个少年书生。

两个坐在客座上,一答一唱说着话。

“史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们还是走吧!”

“是啊!花神司百花,与科考什么相关?咱们应该拜文昌帝君去。”

“再说了,考不考得上,那得看肚子里有多少才学。”

“不错,文章不佳,拜神顶什么用?”

听起来像是劝告,语气却十足十地嘲讽。

另外两个,坐在供桌旁。

一个面相憨厚,带着几分局促,被他们说得更加不安,低头紧紧抓着扇子。

另一个……

“几位善人,我们殿主来了。”

四个少年转过视线,客座上那两个本以为会见到个老道姑,忽然瞧见池韫,均是一愣。

安静片刻,门边那个反应过来,惊讶地问:“这、这是你们殿主?”

得了青玉肯定,少年们吃惊地张大嘴。

虽然心中还是不信,可眼见来的是个美貌少女,客座那两个少年忙不迭想理一理衣装,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然后,就听供桌旁那个喊出声:“大妹!”

咦?

145章 少年们

陪那憨厚少年坐的,正是池家二公子池璋。狂沙文学网

书院放假,他与同窗出来游玩,到朝芳宫看完碑林,顺道就来求个签。

最近花神签很有名,来了没有不求的。

不过,池璋并不知道司芳的主就是池韫。

他正是刻苦攻读的时候,每上学下学,偶尔与同窗出去喝个酒,参加诗会雅集,又或者打个马球……来往的都是文人,哪怕提起花神签,说的也都是袁相爷那篇赋。

故而,他知道司芳的主,也知道池韫就住在朝芳宫,却不知道池韫就是这个主。

原想陪同窗解完签,问一问这里的仙姑,找妹子问候一声什么的。

没想到,还没问呢,池韫就来了。

“二哥。”池韫笑着施礼,“竟是你来了。”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一个默默地擦去嘴角的口水,一个悄悄抖掉衣摆上的瓜子壳,齐齐露出笑容。

“池二,这位是……”异口同声。

池璋不得不介绍:“这是我家大妹妹。”

又对池韫道:“这几位是我的同窗,桓峰,常禹,孔蒙。”

桓峰和常禹便是坐在门边一搭一唱那两个,孔蒙则是那抽中花神签的憨厚少年。

池韫笑着施礼。

几个少年受宠若惊,争先恐后地还礼。

“原来是池大小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早就听说池大小姐兰心惠质,不想真人风采远胜想象。”

“是啊是啊,池二总说他家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

憨厚少年孔蒙喃喃道:“池二哥说的明明是他家三妹妹啊……”

才说完,就被桓峰常禹二人狠狠瞪了眼。

这孔二呆,平时傻就算了,这个时候果然拆台!

孔蒙却是真的呆,竟还向池璋求证:“池二哥,我没记错吧?”

池璋可不傻,看桓、常二人那样,心里乐了,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啊!我家大妹妹才回来的,以前与你们说的,是我三妹妹。”

“我就说我没记错。”孔蒙高兴地捶了下手掌,“我记还是很好的!”

桓峰常禹二人不翻起了白眼。

谁在乎你记好不好!

“而且,池大前阵子总说,他家大妹才回来,就闹得家里不清净,你们俩还附和呢!”

“……”

孔蒙求证:“池二哥,你还差点跟他们打了一架呢,对吧?”

池璋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一本正经,回道:“可不是吗?我大哥就算了,本来对我大妹有偏见,你们两个分明没见过,却总附和他们,说我大妹不知好歹,恩将仇报,嫁不出去……”

“池二!池二哥!”

再说下去要了命了,桓峰连忙出言打断。

常禹更是语带恳求:“我们只是客,其实没往心里去。”

“是啊!好歹同窗一场,池大那样说,我们也就是配合配合。”

“对对对!我们人都没见过,怎么会说坏话呢?”

“哦,是这样啊!”池璋点点头,“怪是我错怪了你们。”

两个少年一脸憨笑,看着倒比孔蒙更傻了。

池韫乐得差点笑出声来。

她还一句话没说呢,他们就自己先演了一出戏。

少年人,藏不住心思,真是太有趣的!

这么想着的她,却忘了自己也是个少年人。如果没有发生那桩惨案,如今的她也不过十八岁,比他们大不到两岁。

少年们又眼巴巴来看她。

池璋代表他们开口:“大妹,你竟是这里的主?”

池韫笑着点头:“是啊!我师父是凌云真人,二哥知道的嘛!”她伸出手,“几位请坐,师妹,上茶。”

“是。”涵玉答应一声。

少年们有点尴尬,又有点雀跃地坐了,几双眼睛不由自主落在池韫上。

看她姿态闲逸地坐下来,葱白一般的手托着茶盏,凑到唇边轻轻啜上一口。

有人倒抽一口气,忍不住伸手按住口。

平学的那么多诗词,此时竟没一句派得上用场,只眼巴巴地看着,觉得入眼的无论哪一幕,都和画一样美。

他们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对异有着天然的渴慕,偏偏血气未足,哪怕家境殷实,家里也不会安排通房。

平时路遇女子,多半是既仰慕,又羞涩,心中朦朦胧胧有着理想的对象,把听过的见过的最好的品质往这个对象上放。

这个梦中对象,多半不会出现在现实。等他们年纪大了,慢慢就会放下想望,觉得现实里不会完全满足他们要求的女子。

可此时乍然见到池韫,竟觉得她处处满足自己的要求。

论容貌,已是少见的美人,且而不妖,书里所有的诗句,都可以形容。论仪态,仅仅品茶的举动,就已经无一不美。

如果还懂诗文就好了,那就再无缺憾了。

少年们心里这么想着,池韫已经饮过了茶。

茶盏放回桌上,发出轻轻的碰瓷声,除了池璋外,几个少年都是如梦初醒,一时面红耳赤,不敢抬头来看。

这形,池韫已经很习惯了。

当初在无涯海阁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也是奇怪了,她好像对读书的少年郎特别有吸引力。

池璋完全没发现,同窗们的反常,跟妹妹闲聊:“你好些天没回家了,母亲昨天还念叨呢!”

池韫笑道:“婶娘若是想我,不妨来朝芳宫看看,这里清净,还可以带妹妹们来住几天。”

池璋点头:“这么说也是,不过我瞧母亲,最近打理铺子上了瘾,不见得乐意放下。”

说罢,他好奇地看着池韫:“这里的仙姑说你会解签,真的吗?”

“当然了。”池韫说,“我是主,花神签都归我解。”

池璋奇道:“这么说,你得了凌云真人的真传?”

池韫笑道:“真传不敢当,会一些皮毛。”

她看向孔蒙:“是这位公子抽中了花神签?”

孔蒙被推了一把,如梦初醒,红着脸递过去:“是、是我。”

池韫笑了笑,接过那根花神签,轻轻捏了捏,还是那个分量。

看来还真是他运势来了,挡都挡不住。

“孔公子是吗?你有什么心愿?”

146章 天水书院

孔蒙支支吾吾。狂沙文学网

桓峰便抢着道:“还能有什么心愿,自然是希望金榜题名了。”

池韫笑着问:“是这样吗?孔公子?”

孔蒙点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搓着手:“现在说金榜题名还太早,我功课一般,秋闱能中举就很好了……”

这群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学问还不够参加会试。他们要面对的是乡试,也就是秋闱,中了便是举人。

像俞慎之那样,十九岁就去考进士的,毕竟是少数。

“好。”池韫答应一声,涵玉便拿了笔墨符纸过来。

少年们看着她提笔沾墨,龙飞凤舞,一笔到底。

写字也这么好看的吗……

池韫搁了笔,待墨迹干了,才叠好了放进絮儿递来的香囊里,轻轻推了过去。

“这是文昌符,可助灵台通明,文思泉涌。”

孔蒙伸手去拿,明明她已经收回了手,可触到那枚香囊,他的脸却可见地红了起来。

桓峰和常禹更是眼巴巴地看着,心中暗暗羡慕。

这可是香囊啊!那些话本里,才子佳人的故事,大都有个定信物,一般都是玉佩、手帕、香囊这些小玩意儿……

这孔呆子的运气也太好了!

池韫又去问兄长:“二哥,你现在住家里,还是住书院?”

池璋答道:“秋闱将近,我近吃住都在书院,每五回一趟家。”

“孔公子也是吗?”

孔蒙连忙答道:“我和池二哥住一个屋。”

池韫点点头:“那我过两天去你们书院看看,有没有需要改气运的地方。”

“好啊好啊!”少年们鸡啄米似的点头。

池璋灵机一动:“要不,你再等几天。我们书院,每次月考过后,都会举行一次文会。不止书院的学生参加,还有外头的人来参观。到时候,大妹你随我一起去,这样不显眼。”

池韫笑着回道:“二哥考虑得周到,这样更好。”

喝完茶,双方约好见面的期,池韫便送他们出了司芳。

几个少年挥了半天的手,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那桓峰迫不及待地问:“池二,你这妹妹,许人了没有?”

常禹孔蒙二人也竖起了耳朵。

池璋瞥了他一眼:“你们忘了?我大哥在学里宣扬过好几次,我大妹退婚的事。”

“哦!”少年们想起来了。

先前池家闹了一场,连带池琰池璋兄弟俩也生分了,在书院拌过好几次嘴。

同斋的他们,对池家那些破事,差不多都知道了。

“我想起来了,你家大妹妹,就是跟俞家有婚约又退亲的那个!”

“对对对!池大说俞家看不上她不学无术……”

“池大妹妹哪里不学无术了?瞧她又会解签又会画符,还懂品茶,说兰心惠质一点也不过分。”

“就是啊……”

池璋知道同窗们的心思,心里极是痛快,却不想搭理。

就凭他们,也想娶他妹妹,做梦!

……

时间一晃而过,文会那天很快到了。

池璋禀明父母,过来接人。

瞧见池韫,他呆了呆。

“大妹妹,你这是……”

池韫一青衫,头戴小冠,手里还拿了一柄扇子,活脱脱一个翩翩少年郎。

就连絮儿,也改做了小厮打扮。

她笑了笑,来回走了几步,问:“二哥,没有破绽吧?”

“啊!没,没有!”

池璋纳闷,明明还是这张脸,怎么眉毛粗了一点,唇色淡了一点,看起来就完全不像女子了呢?连走路姿势都瞧不出破绽,就是说话的声音不大像。

“毕竟是书院,进进出出的都是男人,我若穿女装过去,太引人注目了。”池韫解释道。

池璋点点头:“你这样说很对。我们书院的文会很出名,有很多外人过来,有些人自命风流,说不定会携伎同行,到时候误会了你的份,可就不好了。”

毕竟大家闺秀很少出现在这种场合,被人轻薄了,都没法说理。

兄妹俩收拾收拾,坐车去书院。

书院离朝芳宫不远,坐车两刻钟就到了。

池韫下了车,就见面前一片大湖,湖边安放着一块巨石,上书“天水书院”四个字。

天水书院在京城颇负盛名,经常请一些名士来讲学,据说连袁相爷都来过,故而它家的文会,极是闹。

池璋带着池韫,一路畅行。

路上虽然有人觉得这少年好看得过分,但也只是多看了几眼,没人怀疑她是女子。

到了牌楼,前面聚了一大群少年。

看衣着和年纪,都是书院里的学子。

“啊!榜单出来了!”池璋扭头交待一句,“大妹,你等会儿,我进去看看。”

“哎!”池韫还没开口,池璋已经钻进人群里了。

她揉了揉额头,恰见几个少年喜滋滋地退出来,便顺便捞了一个问:“这位兄台,前面是什么榜单?”

被她叫住的少年扭头,奇道:“你不是咱们书院的?”

见她摇头,解释道:“是月考的榜单。我们书院每个月月考,都会请致仕的老翰林评卷,若能得到甲等,基本就能考中。”

“原来是这样!多谢兄台。”

“不用客气。”那人又多看了她几眼,才与同伴走了。絮儿还听到他们小声交谈,说什么“这小哥真俊”之类的。

看过榜的学子们,陆陆续续散去,池韫听到熟悉的声音。

“孔二,你又掉到乙等了。”

“这第几次了?秋闱可就只有两个多月了。”

“是啊!这次考不中,要等三年,你可得抓紧点。”

“抓紧有什么用?能不能中,得看天赋,我瞧孔二还是多学三年吧。其实,三年后考中,也很年轻了。”

“咱们是天水书院出来的,难道要跟那些老秀才比?先生说了,考试这种事,就得趁年轻有冲劲的时候,考老了未必好。”

“可他就是考不中有什么办法?今年的月考,就没进过甲等。”

“你别难过了,不就再等三年吗?你又不老,等得起。”

“是啊是啊!何苦跟人家比。”

池韫看到,孔蒙垂着头,被几个同窗围着,你一言我一语,名为安慰,实则羞辱。

147章 吕先生

“你们够了没?”池璋喝道,“真以为人家傻的,听不懂你们说什么?滚滚滚!闲着没事回去念书!”

有人不乐意了:“池二你叫谁滚呢?”

“叫你滚!”插话是另一个少年,就是池璋那个叫戴嘉的好友。狂沙文学网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站在池璋旁边:“怎么,有意见?”

瞧见戴嘉,那人声音弱了一点,小声抗议:“都是同窗,他说话也太难听了!”

“有你们说话难听?”戴嘉不屑,“人家孔蒙不过老实点,就天天被你们孔二呆孔二呆地叫。”

“你……”

有人想争,被好友拉了一把,小声劝道:“算了吧,戴家咱们可惹不起。”

戴家是朝中新贵,宸妃娘娘的娘家。

那边,池琰看过榜单,瞥了这边一眼,像是提醒:“二弟,都是同窗,你说话也好听点,别总得罪人。”

池璋冷笑一声:“总比你拿自家的丑事,取悦别人的好!”

“你……”池琰面露怒色,“丑事也你们做得太难看!家有兄长,竟争起了家产,说出去不好听,也是你们做得过分!”

池璋点点头:“好,争产的事算我们三房头上,那你说大妹妹丢人,这怎么讲?当哥哥的有这么说妹妹的吗?你也不怕连累自己的亲妹妹!”

池琰道:“你以为我不说就没人知道?书院早就传遍了,说……”

“说你们想抢大房的亲事嘛!所以你就把脏水拨到大妹的头上。”

“你……”

“难道这不是真的?”池璋冷笑,“大哥别是编了谎言,把自己也给骗倒了。”

“怎么就是谎言了?”池琰理直气壮,“俞家嫌弃大妹,不是事实吗?她一个千金小姐,不好好在家待嫁,跑到朝芳宫去当神棍,简直丢人!”

“哦?原来大哥是这么想我的。”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池琰愣了一下,扭头看到一个少年走近,定睛一看,竟是池韫。

“你、你……”他惊呆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池韫笑眯眯地看着他:“大哥,好久不见。”

池琰迅速打量了她一遍,皱着眉头呵斥:“你这是干什么?穿成这个样子,跑到书院来,也太不像话了!”

“不来怎么听得到大哥这番高论呢?”池韫瞅着他,语重心长,“大哥,老话说,家丑不外扬。你这样在外头说我的坏话,怕是二妹也绕不过去呢!听说二妹又吹了几桩婚事,这样下去,咱们家嫁不出去的又要加上一个二妹了。”

池琰本就理亏,此时不免有些脸红,可又不服气,说道:“我几时说你坏话了,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那我说的也是事实嘛。”池韫笑道,“我反正还要守孝,迟些议亲也无妨,二妹再谈吹几个,怕是名声比我更不好听了。”

池璋逮着机会,故意道:“我家三妹也还有两年,不着急的。”

池琰一嘴说不过他们两个,憋红了脸,最后只得甩袖走了:“不跟你们计较!”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景,池璋与池韫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戴嘉看看他,又看看池韫,惊道:“池二,这、这难道是……”

“嘘!”池璋拉了他一把,小声道,“这是我大妹,她改了妆扮,你不要喊出去。”

戴嘉连连点头,偷看了池韫几眼,有点不好意思:“原来是池大妹妹,第一次见面,我是池二的朋友,叫戴嘉。”

池韫笑着施礼。

那些嘲笑孔蒙的人,已经被戴嘉赶跑了。

他也过来施礼:“池大小姐。”

池韫伸指做了个手势,轻声说:“二哥,我先冒三弟的名头吧?”

池璋表示同意,吩咐两个好友:“嗯,这样好,你们千万别说漏嘴。”

孔蒙和戴嘉都点头,改了称呼:“池三弟。”

四人说了几句话,池璋问:“我们先去哪里?”

池韫道:“都说天水书院的文会难得,且先去听听吧。”

“好。”池璋自然应。

他们一边往里走,一边分开说话。

池韫与孔蒙同行,顺口问他功课。

孔蒙垂头丧气,但还是老老实实将自己这次月考说了一遍。

后面,戴嘉扯着池璋道:“好你个池二,这几天神神叨叨的,原来请了你妹妹来书院。你怎么不早说?我也好打扮打扮,留个好印象。”

池璋翻了个白眼:“你可别跟桓峰常禹两个似的,瞅着我大妹就像瞅着块香,真这样我们就断交!”

“怎么会呢!”戴嘉忙道,“我要真那样,现在就围着你妹妹说话了。”

池璋想想也是。

“说到桓峰和常禹,最近几天他们老围着你转,我还以为他们突然领悟了龙阳之好,原来是这个原因啊!他们两个呢?”

池璋冷冷道:“我昨晚把他们灌醉,困起来扔到柴房去了。”

戴嘉哈哈大笑:“这么有趣的事,你也不叫我。哎,你妹妹来书院到底干什么?别真是挑女婿吧?”

“滚滚滚!”池璋没好气,“断交断交!”

文会到了。

池韫停下脚步,看着台上有人在讲解经义。

孔蒙的课业确实很一般,想到考中有点难度。

不过,他能进天水书院,本资质并没有问题。

或许不够灵活,但基础很扎实,五经背得滚瓜烂熟。

只是,考举人仅仅背熟是不够的,他的弱点在于解题。

题解不准,故而答得总是有些偏,又没有新意,也难怪考不上甲等。

孔蒙见她定定看着台上的讲师,小心翼翼地解释:“这是咱们书院刚来的先生,叫吕康……”

“……景元年间丁卯科状元。”池韫轻声说。

孔蒙惊奇:“你竟知道?”

池韫轻轻点头。

她当然知道。这位是祖父的得意门生之一,铁匠出,二十多岁才开始习字,却一举成名天下知。

他已经是翰林学士了,怎么会跑到天水书院教书?

听她这样问,孔蒙答道:“这我不知道,或许是喜欢教书吧。”

池韫却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问他:“我想见一见这位吕先生。”

148章 眼熟

吕康三十五岁中状元,其后平步青云。狂沙文学网

池韫记得,先帝很喜欢他,经常召他伴驾,许多诏书,都出自他手。

新帝登基,应该不影响他才对,怎么突然跑来教书了,他的官职呢?

戴嘉插嘴:“他在丁忧啊!”

池韫转头看着他。

戴嘉摸摸头:“我听家里说的,吕先生老母去世,所以辞了官。现下刚回京,是我们山长请他来兼课的。”

“原来是这样。”

台上的吕康讲完了经义,说道:“今给诸位留一份功课。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他停顿了一下,众学子已经在心中构思一篇文章,却听他慢悠悠续下去,“以此为题,你们可做文章,可写诗词,甚至画画,尽可随意,哪怕不交也无妨。”

说完,抖抖衣袍,下台去了。

学子们鼓噪起来。

“听说吕先生要收弟子,莫非这就是考验?”

“那肯定要交啊!不过,写什么呢?”

“这样的题目,一般用来写文章。”

“但是写文章的人肯定最多,就不出众了!”

池璋思索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是要把君子和小人对立起来吗?文章我倒是会写,不过是不是太流俗了?”

孔蒙和戴嘉都是一脸懵。戴嘉是贵公子来蹭书院名声的,功课本来就不太行,孔蒙纯粹就是脑筋太直,转不过弯来。

不远处,池琰与同窗烈讨论着,好像已经有腹稿了,说笑着错而过。

路过他们四人,不屑地扔过来一个眼神。

池韫问:“大哥功课很好吗?”

池璋闷闷地答:“比我好一点。我只能勉强挤在甲等的行列,有时候还会掉到乙等,大哥很少掉乙等,先生也说他考中的机会比较大。”

池韫点点头,难怪池琰看他们四个,一副看学渣的表。

戴嘉指着水边的凉亭说:“好,我们去那边讨论吧?”

书院沿湖建有长亭,走下来得有两三里,像这样的文会,往里头摆上桌椅,添上笔墨,既凉爽又雅致。

随意找了个角落,池璋三人便闹地讨论起来。

池韫伸手拨了拨沁凉的湖水,打断他们:“我有一句,你们可愿听听?”

三人将目光投了过来。

池韫说:“吕先生的出,想必你们都有耳闻。他原是铁匠,起于市井,故而,他对草民的处境感同受。如果你们的君子小人,仅以份来区分,他一定不会认同。”

池璋愣了一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要以品德来区分!有教无类!”

有了破题的思路,三人很快打好了腹稿,各自取了笔墨书写。

池韫也取了一份,池璋顺便看了眼,发现她在画底稿,随意几笔,栩栩如生。

她画的市井百态,蜿蜒的长河,跨河的大桥,桥上的行人,路边的摊铺……远处还有农夫耕田,孩童牧牛。

池璋暗暗惊叹,没想到大妹居然还是个丹青妙手。不过,他的心思都在文章上,也只是这么一叹,就专注写文章去了。

池韫画得飞快,只一会儿就完成了。

等墨迹干的时候,她抬头扫了眼,忽然目光一顿。

湖面掠过一叶轻舟,舟上的人隐约就是……

……

楼晏随手采了一朵荷花,递给对面的人。

吕康哈哈一笑,说道:“小师弟,香花当赠美人,给我这个粗汉子,可就浪费了。”

楼晏道:“那我不如自己留着。”

吕康煞有介事地欣赏一番,说道:“确实,你这容色,可不就是一等一的美人?”

这要换个人,可能会生气,但楼晏只是扯了扯嘴角。

在书院的时候,师兄们就拿他开玩笑,习惯了。

“师兄扶灵回乡的时候,我自难保,没来得及问。”楼晏说,“当初你要丁忧,新帝有意夺,为何不留下来?现下快三年了,朝中形势大变,想要起复,可不容易。”

他问得直接,吕康也答得坦率:“当时不敢留。”

“为什么?”

吕康笑笑:“怕留不住命。”

楼晏神色微动:“师兄的意思是说,你留下来会被清洗?可现今这位陛下,对你颇为赞赏……”

“没有用的。”吕康摇头,“有人暗中磨刀霍霍。”

楼晏若有所思。

他又续了一句:“你当初进京的时机正好,清洗已经过去,新帝急着培养心腹。接下来,你也要小心了,幕后黑手回来了。”

楼晏想了想,他指的是康王府?

吕康将那朵荷花插进花瓶,吩咐:“回岸上去,我的学生们,应该要交作业了。”

……

见吕先生的船回来,已经写好文章的学子们,活像一只只被捏住脖子的鹅,伸长脑袋往那边看。

看到池璋几个还在检查,早就写好文章的池琰故意大声与同窗聊天。

“这题目真是简单,吕先生这是手下留了!”

“那是池大哥才学好,有的人到现在都没写完呢!”

“连这么简单的题目,都要写这么久,还指望吕先生看上他不成?”

“是啊!真没有自知之明……”

池璋有点恼火,想跟他争辩,桌子就被池韫敲了一下。

“又不是谁大声谁有理,二哥别管他。”

池璋只得憋了回去。

他飞快地检查完,孔蒙和戴嘉也差不多了。

看到池韫收起画稿,还写上了名字,戴嘉好奇地问:“池三弟,你这个也是要交的?”

池韫点点头,问:“我不是你们书院的学生,可以交吗?”

池璋回道:“今天的文会对外开放,想交就可以交。”

戴嘉好奇地翻看:“可是,你这跟题目有什么关系?画倒是很漂亮……”

池韫笑而不语。

不多时,吕康边的老仆过来收作业,学子们争先恐后,生怕交迟了落在后面,先生看得不仔细。

池韫四人也交了上去。

池璋几个,自觉水平一般,没抱太大的期望,交了文章就找了条船去游湖。

楼晏倚在船上,随意瞥过湖面,忽然瞧见几个少年嘻嘻哈哈地划过去,目光定了定。

那个坐在船头的青衣少年,好生眼熟……

149章 答中了

“来来来,看作业了!”吕康顺手分他一叠。狂沙文学网

楼晏心不在焉,手上翻着文章,目光却跟着那条船。

他没看错吧?她怎么跑书院来了?

吕康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哈哈大笑。

“有趣有趣,这些孩子,比我当年老道多了,一个个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懂应试之道。”

他倒不是嫌弃学子们功利,科举嘛,出题破题,本来就有格式的。

只不过,思路限制久了,就不容易有灵气了。

“这几篇倒是有点意思,可以留下来。”

“咦,这个……”吕康一张张地看着手上的画纸,渐渐入了神。

翻到最后一页,他看到上面的名字:“池琏?这是哪个学生?”

老仆翻看了一下,回道:“老爷,名册上没有。”

“莫非是外人?”吕康觉得有趣。

楼晏回过神来,留意到这个名字:“池琏?”

“怎么,你认得?”吕康扬了扬手上的画纸。

“或许认得。”楼晏伸手要来画纸,目光落在名字上,已有八分肯定,“果真是她。”

“诶?”

楼晏仔细地看着这些画,每一个线条,都像是从记忆中走来。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的画了。

吕康看着他的表,心里发毛:“小师弟,你这样有点吓人啊!”

楼晏收了笑,回视他。

“这样就对了。”吕康拍拍口,“好端端的笑成那样,还以为你思那个了。”

楼晏抽了抽嘴角,问那老仆:“书院里可还有姓池的?”

老仆回道:“有两个,一个叫池琰,一个叫池璋,似乎是兄弟。”

池不是常见的姓,书院里不过几百个学子,恰巧撞上的几率不太高。

楼晏点头:“这就没错了,就是他们家的。”

池琏是池家三公子,现年不过九岁。她这是借了堂弟的名。

“你认得他们?”

“池老相爷,师兄知道吧?”

“哦,是他们家啊!”吕康恍然大悟,翻看起那叠文章来,“这个池琰,颇懂应试之道,我瞧着再磨一磨,中个举人问题不大。至于池璋,文章过得去,思路颇有新奇之处,我方才抽出来,准备见一见人的。”

……

老仆拿着名册跳下船,正在议论的学子们纷纷围了过来。

尤其池琰,他自觉方才那篇文章,写得精妙,信心十足。

瞥到正在游湖的池璋等人,目中露出几分轻蔑。

交完功课就去游湖,可见他们根本没想过会被取中,真是没志气。

他干嘛跟这种人争,真是掉份!

池琰面带高傲,专心听老仆报名字。

可是一连报了好几个,都没有他。

眼看着到了最后一页,他暗暗提起了心。

老仆念道:“……孔蒙,池璋,池琏。”然后合上名册,“请以上几位随我来。”

池琰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不在其中,反而池璋几个中选了!

那个池琏是谁,他想想也知道。

怎么可能呢?

池璋的水平他还能不知道?还有那个才回家的大妹,她一个女孩子,懂什么文章?

和他一样惊讶的大有人在,池璋还罢,孔蒙的水平,居然也能得吕先生青眼?

池琰不由伸出手,叫住老仆:“已经念完了吗?没念错吧?”

老仆恭敬笑道:“老爷要见的,便是以上几位。”

池琰的朋友知道他的心思,叫道:“这不可能啊!怎么会没有池大,反而叫了池二?池大的文章一向写得比池二好,大家说是吧?”

有不少人点头附和。

老仆仍是谦逊地笑:“这老奴就不知道了,老爷给的名字就是这几个。”

众人无奈,只得相信。

另有和池璋戴嘉关系好的,急忙冲他们招手,大声喊道:“……快回来,先生要见你们!”

池璋等人玩得正开心,忽然听得岸上齐齐呼喊自己的名字,给吓了一跳。

孔蒙有点慌,问道:“我们做错事了吗?”

戴嘉大大咧咧地道:“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四人划船回去,上了岸,听同窗说了,戴嘉张大嘴巴:“不是吧?他们俩真中选了?”

有和他熟的嘲笑:“是啊!就你没中,失不失望?”

戴嘉满不在乎:“我不中不是很正常吗?快快,你们去见先生。”

孔蒙受宠若惊,再三确认:“真的是我?没搞错吧?”

“没错!念了好几遍了!”看他这傻样,少年们哈哈笑了起来。

几人往船上走的时候,池璋看到盯着自己的池琰,故意给了个挑衅的眼神。

哼!没想到吧?

池琰脸色更黑,可惜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上船去了。

池韫等人上船时,那几个学子已经见过吕康了,只剩下他们三个。

看到倚在船舷上的楼晏,池韫吃了一惊。

两人目光相对,楼晏平静地挪回,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真能装。

池韫低头笑了笑。

他们眼神交汇的时候,吕康已经问完另外两人,说道:“你们这解法,虽然新奇有趣,但与公认的解法不同,就不怕考试的时候被判下等?”

池璋老实答道:“倘若是考试,学生不会这么写。”

“哦?”吕康笑意隐隐,“你这是承认自己钻营了?”

池璋飞快地瞅了他一眼,说道:“科考是大事,不仅关系到学生一人,还有家中父母,自不能随心所。”

吕康点点头:“你能为家中考虑,不错。”又问孔蒙,“你呢?”

孔蒙呆了一会儿,才回答:“学生没想那么多……”

吕康失笑:“这么说,你考试也会这么答了?”

孔蒙道:“可能吧……”

吕康明白了,这学生是真老实。他们是好友,或许被提点了一句,就往这个方向想了。

问完这两个,他把目光放在池韫上:“你不是我们书院的学生吧?”

池韫施礼:“小子是来看望兄长的,凑闹交了一份作业。”

吕康点点,问她:“为何画了这样一副画,我倒瞧不出与题目有什么相干,你能解说一下吗?”

池韫点点头,答道:“小子画这副画,意思就是,君子与小人,本无区分。”

150章 是个姑娘?

吕康笑问:“怎么会没有区分呢?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莫非你认为,至圣先师说的不对?”

池韫也笑着答:“当然不是。”

“那你的意思是?”

池韫拿过自己的画,一点点指出来:“这是朝中诸公,这是仕林文士,这是商人,这是工匠,这是农夫……诸公制定国策,文士教化世人,商人经商,工匠做工,农夫耕田。这些人,组成了大舜朝。”

“一个农夫,他自然是为了填饱肚子努力耕种,工匠、商人亦如是。利益的驱使,使得他们努力地工作,这才有了我们身上的衣裳,手里的笔,入口的茶。而君子,也要糊口,也要养家。只要追求利益之时,不去损害道义,便无可指摘。”

池韫放下画纸:“这是实实在在的大舜朝,有君子,也有小人,缺一不可。没有君子,无从教化,没有小人,我们就用不上这些精致的布匹、瓷器。”

“故而小子以为,至圣先师只是在阐述一种现象,一个有君子有小人的天下,并不是在贬斥谁,也就无所谓区分了。”

吕康叩了叩书案,似笑非笑:“看来你不认同的,是前辈们的注解。”

池韫并不否认。

“说了这么多,喝杯茶吧。”他随意指了指,“家乡带来的大麦茶,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池韫谢过,上前接过老仆递来的茶。

池璋孔蒙二人羡慕极了。

能喝上吕先生的茶,出去都能吹牛了。

楼晏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嘴角,心知她这番话挠到了吕康的痒处。

玉重华耳濡目染,当然知道这位师兄秉持的观点是什么。

他铁匠出身,到现在还被人攻击,所思所想又惊世骇俗,是以这些话根本不会出口。

难得有个人,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何等畅快。

吕康拿起蒲扇摇了两下,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她:“你多大了?可考了童生?”

池韫答道:“回先生,小子年已十六,并不打算科举。”

吕康奇了:“为何不科举?”

这样的人,考进来一起做官,把朝堂的腐朽言论洗一洗,岂不美哉?

池韫还没回答,楼晏已经咳了一声:“师兄。”

“干什么?”吕康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楼晏只能明示,指了指自己的喉结。

吕康心想,人家才十六岁,看不出来挺正常的啊……等等!

他飞快地把视线投回去,果然发现耳朵上有耳洞,再想想她的声音……

吕康一脸震惊。

所以说,这是个姑娘?

难怪不打算科举……

他用力摇了摇蒲扇,极是郁闷。

好不容易想收个弟子,怎么就成了姑娘?

姑娘家干嘛跑书院来凑热闹?

放弃吧,好不容易遇着个中意的苗子,不舍得。不放弃吧,人家根本不可能跟他学啊!学了也没用。

纠结中,只听楼晏问:“你来书院游玩?”

池韫答道:“游玩只是顺便,主要还是来看看风水。”

“什么风水?”

她看了眼孔蒙:“这位孔二哥,中了花神签。”

楼晏“哦”了一声,明白了。

“想要功名?”

池韫点头。

他们俩一问一答,吕康听懵了,问道:“你们认识?”

楼晏淡淡道:“见过几次。”

吕康心道,听你们说话的语气,可不像是只见过几次。

真是奇了,这个小师弟……

“师兄,我看这弟子,你是收不成了,收两个书僮如何?”

“哈?”

楼晏指了指:“我瞧这两个就不错,反正你也不用丫鬟,不如就留在身边添水磨墨。”

“等……”

“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楼晏截断他的话,看着池璋孔蒙二人。

两个少年如梦初醒,急忙上前。

“先生喝茶。”

被强迫收了书僮的吕康:“……”

这要再想不通其中的关系,吕状元也不用在官场上混了。

人家姑娘一句话,他就按着自己师兄的头,给收了书僮!

自己连个等字都没说出来。

吕康心中忿忿,用力打着蒲扇。想叨叨两句,看到池璋孔蒙两个一脸忐忑,不禁忆起自己少年求学时,心又软了。

“唉!”他叹了口气,接了他们的茶,“我习惯早起,你们上课前挪出一个时辰,到我的书斋来。”

二人大喜,连忙叩头:“谢谢先生!”

吕康摆摆手,意兴阑珊:“你们且玩去吧,难得松快一日。”

“是,先生。”

池璋孔蒙施了礼,便从船舱退了出去。

他们两个一走,池韫自然不好留下,也跟着告退。

吕康有意留她多说几句话,可想到人家是个姑娘,又不好留了,只得把气撒在楼晏身上。

“小师弟,你可真行!几年不见,居然会讨好姑娘了。你讨好就讨好,割我的肉算什么?”

……

长亭里,学子们还未散去,他们都想知道,吕先生留他们说什么,是不是真的要收徒。

三人一下船,立刻被围了起来,同窗们七嘴八舌。

“池二,吕先生说什么了?”

“孔呆子,先生评价你们的文章了?”

孔蒙一脸傻笑,回道:“评价了。”

“怎么评价的?快说快说!”

“先生说,新奇有趣,但考试这么写,可能会判下等。”

学子们哄笑,放心了。

原来没收徒啊!那不用嫉妒了。

池琰的心情跟着好转。

就说嘛,池璋怎么会比他强?

“不过先生叫我们明日早点起,去书斋给他当书僮!”池璋大声说。

“什么什么?”学子们再次围过来,“意思是以后你们就跟着吕先生了?”

“哇!”不是收徒,也跟收徒差不多了。

池琰脸色又黑了。

少年们嫉妒的嫉妒,羡慕的羡慕,三三两两散去,继续参加文会。

这时,一行人沿着长亭向这边走来。

为首的男子三十左右,华服金冠,神情倨傲。

身后跟的人,有书院的山长,有应邀来的名士,也有侍卫和随从。

学子们不由停下脚步,避到一旁。

等他们过去了,才有人问:“这是谁啊?”

没人答得上来。

池韫的心直往下沉。

这人,与皇帝长得很像。

带的侍卫,有康王府的暗记。

看这年纪,莫非是——康王世子?

果然,他们在吕康的船前停了下来,有人上前说话:“吕先生,康王世子请见。”

151章 还有一个办法

“池三弟?”

池韫摆了摆手,停着没动。

既是康王世子,自然不能再摆架子。

吕康与楼晏齐齐下船来,向他拜见。

康王世子露出和善的笑,将他们扶起,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然后,侍卫和随从大部分留在岸上,康王世子并山长等人上了船。

池韫脑子里乱糟糟的,冒出一个念头。

楼晏功夫不错,如果趁这个机会把康王世子弄死,倒是一了百了……

“三弟,去我们屋子看风水吗?”

听得池璋的声音,池韫回过神。

她笑了笑:“书院风水挺好的,不用看了,我们继续游湖吧?”

池璋哦了声,仍旧叫上戴嘉孔蒙,上了小船。

孔蒙连说:“花神签好灵啊!居然能跟着吕先生做学问,我以前想都不敢想。”

戴嘉已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几遍,翻着白眼道:“明明是池大妹妹厉害,吕先生是看在她的面上,才收了你们好不好?”

他虽然文章不太行,但要说人情世故,十个孔蒙捆一块都不如他!

池璋想起刚才池韫的话,也是十分佩服。

“原来大妹学问这么好,那些道理我都说不上来。可笑之前,二伯母她们说你不通人情,不知礼数。”

池韫笑笑,一边听他们畅想日后,一边盯着吕康那艘船发呆。

康王世子留的时间不长,大约半个时辰,便离开了。

池韫看到楼晏送完客,站在船头没动,目光扫过湖面,与她远远对视。

她心中一动,回头道:“我忽然想起一些事,想跟吕先生说一声。”

几个少年不疑有它,划桨送她过去。

在她跳上来时,楼晏很自然地伸手接了一下,两人便进舱进去了。

戴嘉抓了抓头,问好友:“男女授受不亲,这位楼大人,这样抓着池大妹妹的手,是不是不合适啊?”

池璋道:“船不稳,接一下而已。何况那是楼大人啊,怎么会对我妹妹不轨呢?”

“说的也是,他眼里只有钱的……”

上次在醉太平,两个少年对楼晏印象深刻,这念头只一转而过,便不再挂心了。

……

看到池韫又进舱来,吕康闷闷不乐的脸上,出现一丝兴味。

“哟,池大小姐啊!”

想是楼晏已经说了她的身份,吕康这次换了称呼。

池韫施礼:“小女为了方便出行,故而扮作男装,先生莫怪。”

吕康笑道:“爱怎么穿是你的自由,我有什么好怪的?坐吧。”

池韫再次施礼,才在小几旁坐下。

她年纪最小,辈分最低,很自然地接过烹茶的活。

待她将茶水放到两人面前,吕康笑道:“古人说红袖添香,果然是件趣事,连煮水烹茶都这么美,叫人心向往之啊!”

楼晏不轻不重地咳了声,似在警告。

吕康便举起手:“好好好,算我轻薄了,不说了。”

喝了两口茶,楼晏问:“师兄有什么想法?”

吕康看了池韫一眼。

楼晏好像没注意到似的,仍旧问道:“康王世子此举,分明是在警告,师兄如果还想起复,就得入他门下。”

这下吕康明白了。

这小子就是故意说给池大小姐听的。

真是奇了,他这么信任池大小姐?这小子不是这样莽撞的人啊!

吕康按下心里的疑惑,回道:“我自然不能入康王府,那样就是自投罗网。”

楼晏点点头:“康王世子也不是真的信任师兄,他只是想困住师兄。”

吕康叹道:“可不是吗?我回京来,早知道会有一场硬仗,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一来就是狠招。”

他孝期结束,原想找门路起复,结果康王世子这么堂而皇之地过来拜访,别人还敢给他路子吗?那岂不是打康王府的脸。

总之,康王世子这么一拜该,他谋求起复的路算是断了。

“不行也只能先教着书了,好歹人在京城,不至于离中枢太远。”

楼晏一时也没有好主意,两个人便闷闷喝杯。

池韫给他们添了两杯,问道:“先生不是还有一条路吗?”

吕康随口一问:“怎么讲?”

他本没指望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想池韫道:“旁人自然要给康王府面子,但有一个人不用给。”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皇帝。”

吕康愣了下。

“可是,陛下他……”

不等他说完,池韫就道:“先生离京几年,应该不清楚京中形势吧?”

楼晏皱眉想了想,说:“这……确实……”

吕康奇了:“怎么,你也这么想?”

难道他不知道,皇帝是康王府推上位的吗?当年真正夺位成功的人,是康王,只不过推自己儿子坐上了这个位置,哪怕康王世子,也比现下这位强多了。

吕康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利索地丁忧辞官。

新帝登位,康王府下手清洗了一番。

要不然,当初皇帝还算欣赏他,为什么还要走人?

因为不管用!

“此一时彼一时。”楼晏道,“师兄,三年过去了,康王与其世子,这三年都在封地,真正坐在皇位上的,是陛下。他既不蠢又不呆,怎么会半点长进也没有?”

吕康啊了一声,点点头:“有道理。但,他会驳兄长的面子吗?”

楼晏笑道:“为什么不会?人就是这么爱斗,当初上面有先帝压着,康王府自然一心想推倒上面那个。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别的敌人,为了那个位置,兄弟反目,父子离心,这又是什么稀罕事?”

“但……”

“师兄这是对陛下的能力没有信心?”

吕康缓缓点头。

“三年了,”楼晏道,“再怎么资质平平,也足够养出他的野心了。至尊只有一个,他们家却有三个野心勃勃的,谁想放弃呢?”

“何况,没有别的法子了,是不是?”池韫补了一句,“何不试试这佧,说不准就成了。”

吕康沉思片刻,忽然笑了。

“我竟被你们说服了。”他看着眼前两人,“小师弟,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吗?这位池小姐,怎么听起来好像对这些事了如指掌的样子……”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152章 心愿

太阳落山,天气凉爽起来。

吕康听得岸边有人在喊,探头出去瞧了瞧,无奈道:“是山长,叫我去陪客了。”

借了人家的地盘,少不得应酬一番。

吕状元一边唠唠叨叨地抱怨,一边整理袍子,命人把船撑回去。

靠了岸,楼晏指了指撑船的老仆:“师兄,这种场合,我就不去倒他们胃口了,免得带累你,借你的人一用。”

“行,等会儿我也不送你了,你自便。”吕康摆摆手,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

他回身去看,只见老仆已经撑了船离岸,不禁拍了下脑袋,“哎哟”一声:“这小子!分明想与姑娘游湖,说得跟帮我忙似的!”

走了两步,又纳闷:“怎么觉得这姑娘好眼熟,明明没见过啊!”

……

楼晏伸手折了一支荷叶,递了过来。

池韫看着花瓶里插的荷花,“扑哧”笑了:“送你师兄的是朵花,送我就成荷叶了?”

楼晏波澜不惊:“送师兄,那叫鲜花插在牛粪上。”

池韫忍不住笑:“你敢说给他听吗?”

楼晏也露出笑意:“他不是不在吗?”

目光交汇,池韫抬了抬手里的荷叶:“那送我呢?”

“这叫,”他低头去拨水,“鲜花还需绿叶衬。”

池韫只记得笑了。

他以前从不这样。

出去游玩的时候,做这种事的都是先太子。

当然,先太子也不会说这种话,他待她亲切又自然,就像亲人一样。

是以,她从不知道,被人送礼物是这种感觉。

他假装去看外面的风景,可通红的耳朵泄露了心中的忐忑。

池韫便笑了,问道:“我可不可以认为,楼大人答应我了?”

楼晏怔了下,回头看她。

红晕还未褪去,但神情已经恢复冷静。

“不过议亲还有点早,再有半年,师父的孝期才过去……”看他眉头微蹙,池韫眨了眨眼,“难道楼大人不想负责?原来你是这样的楼大人!”

“不要胡说。”楼晏有点不自在。

池韫一脸失望:“看来钱还没给够。”

“……”过了会儿,楼晏轻声道,“我母亲还在北襄。”

这是解释?婚姻大事,要告知父母,他父亲已经不在了,所以更要得到母亲的认可。

池韫笑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让他等了这么多年,她等一次又何妨?

天色黑了下来。

书院里亮起灯光。

文会是学子们玩乐的日子,黑夜非但没让他们安静,反而更加兴奋。

有人大声唱着自己编的歌,有人时不时假装狼嚎,还有人在湖边放灯。

有荷花灯从船边经过,池韫顺手捞起,拿出里面的字条,读道:“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她哈哈笑了两声,把字条放回去。

以前在无涯海阁,每到节日他们也会放灯,她曾经和锦瑟蹲在河边,一盏盏地偷窥别人的心愿。

多数写的是金榜题名,学有所成。还有一部分,是对她的表白。

说起来……

“你是不是没放过灯?”她问。

楼晏看了她一眼,答道:“放过。”

池韫纳闷了:“那我怎么没见过你的字条?”

他的字迹,她认得的。

楼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没写。”

池韫“啊”了一声:“原来空白字条是你的,我还以为别人误放进去的。”

她饶有兴趣:“为什么不写,心愿太多了吗?”

“……没用。”

池韫笑道:“谁都知道没用,但有些事还是要做。做了就更有信心去实现,这就是仪式。”

楼晏默默地想,他哪有什么信心?那是他从没想过会实现的事。

池韫探出船舱问:“老人家,这花灯有卖吗?”

老仆笑道:“有。这些孩子懒得呢,哪会自己扎花灯,都是买的。”

“那载我们去买一些。”

“好咧!”

老仆利索地撑着船到了岸边,池韫与卖花灯的婆婆讨价还价,十文钱买了十盏,还多送了一盏。

付钱的时候她没铜板,直接给了块碎银,弄得那婆婆哭笑不得。

明明有钱,还非跟她还价,逗她老婆子玩啊!

池韫搬着花灯回到船上,让老仆送他们到湖心。

“知道十一是什么意思吗?”

池韫一边写字条,一边问。

楼晏摇头。

“是一生一世。”

楼晏怔了下,一时竟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

他从没想过一生一世。

在无涯海阁的时候,不敢想。

后来,是没得想。

“老天还是有灵的。”池韫慢慢写下心愿,“我落海的时候,心里就想,一定要活下来,人生这样短,还有好多事来不及做,然后我就真的活过来了。”

楼晏叠字条的手颤了一下。

她搁了笔,将叠好的字条一个个放进荷花灯。

“还有最后一个,留给你吧。”她说。

楼晏手里被塞进一张字条,一时不知该写什么才好。

过了会儿,他叠起空白的字条,放进花灯。

池韫挑眉:“怎么,又不写?”

他说:“写不下。”

池韫哈哈笑道:“早知道我多让几个给你。”

楼晏却摇头:“不用,都在我心里。”

他从来没有写过心愿,但从来没有忘记。

想留在无涯海阁,看日出日落。

想跟着先生做学问,教书育人。

想看她开心快活,不知忧愁。

这些心愿,一个也没实现。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实现了,没想到老天又给了他机会。

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了。

无涯海阁没了,可以重建。

先生去了,但他会继承遗志。

她还在这里,一切都来得及。

花灯一盏一盏,推进湖里。点点灯火,仿佛连通天地。

身边的少女闭目合掌,神情虔诚。

楼晏心中前所未有地平静与安详。

……

夜雨划着船跟在后面,嘴里跟寒灯抱怨:“天都黑了,四公子还不回,也不怕翻了船。”

寒灯躺在船头看星星,懒懒道:“公子会水,淹不着的。”

“这是淹着淹不着的事吗?”夜雨数落,“你到底怎么跟着四公子的?让他去做危险的事却不劝阻,真是一点也不专精!”

寒灯呵呵:“你专精,你让王爷赶出来了!”

一刀插进胸口,夜雨差点吐血。

“公子在放灯啊!”寒灯坐起来,看着那边,“哇,可真难得。”

夜雨抬头去看。

总是神情冷峻的青年,此时眉目温和。

身边坐着个俊俏少年,在花灯的围绕中,两人目光相对。

夜雨不能呼吸了。

“他、他们……公子不要啊!啊!”

他想去阻止,结果忘了自己在船上,一步迈出去,摔进湖里。

池韫听到声音,疑惑地问:“是不是有人落水了?”

楼晏冷漠地收回目光,淡淡道:“你听错了。”

153章 是个傀儡

池韫上岸,花了些时间才找到池璋他们。

见她安全回来,池璋松了口气“大妹,你要再不回来,我就得喊人了。”

池韫说谎不打草稿“听先生讲课,太入神了。”

池璋毫不怀疑,甚至有点羡慕“吕先生好喜欢你啊你要是男子,他肯定会收你入门的,好好学上几年,说不定状元及第,那可太风光了。”

池韫笑道“二哥也可以啊吕先生答应让你去书斋,只要你勤学苦练,总能打动他的。”

池璋想想也对,书院这么多人,只有他和孔蒙让先生看中了,顿时信心满满。

“我一定好好跟先生学,不说状元及第,好歹中个进士,让爹娘风光风光”

“我也是,我也是”孔蒙插进来,“他们总笑话我呆,日后要让他们刮目相看”

只有戴嘉懒洋洋“你们风光了可别忘了提携我啊我就指望你们了”

池璋哈哈笑道“得了吧,你就算考不中,也多得是去处,指不定我们熬个十几二十年,还不如你混得好,别忘了我们才是。”

戴家是皇亲国戚,宫里那位宸妃娘娘,说起来还是他姐姐,家里其实没指望他走科举这条路,等年纪一到,估计就会给他谋个差事。

“行行行,”戴嘉也笑了,“我要混得上,一定照应你们。”

少年们嘻嘻哈哈,一起送池韫出去。

此时的学舍里,有两个人互相扶着出了柴房,呲牙咧嘴地抱怨。

“这个池二,真不给情面,不就问他妹妹几句吗居然把我们捆起来。”

“就是就是,难道我们还能对他妹妹不轨”

“等他回来一定教训他”

“没错”

刚说完,学舍的门就打开了,池璋三人踏进屋。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大喝一声“池二”

池璋站住,冷淡地看着他们“干嘛”

“你”桓峰眼珠子一转,笑着迎上前,“回来了你家妹子呢今天来了吗”

常禹紧跟上去“你可真是的,书院里人那么多,池大妹妹被冲撞了怎么办你也不叫我们去陪。”

池璋呵呵两声,懒得搭理他们。

两个少年追上去“哎,等等你妹子到底来了没”

戴嘉莫名其妙,问孔蒙“他们两个疯了吗没见过女人啊”

池大妹妹是长得不错,但也不用这样吧

孔蒙却没附和,只扭开了头。

皇帝合上奏折,正要摆驾去后宫,却见内侍急急来报“康王世子求见。”

他怔了一下,道“宣。”

都晚上了,大哥来干什么

康王世子大步进入御书房,拱了拱手“陛下。”

他没施全礼,不过皇帝没计较。

毕竟是长兄,朝堂上便罢,私下就免了。

“大哥,这么晚了,有急事吗”

康王世子道“没有。只是久未见到陛下,心中惦念,想与你一同用膳,也好亲近亲近。”

皇帝笑道“朕也这么想,只是大哥才回京,有许多事要忙,不好打扰。既然大哥来了,那我们兄弟好好喝一杯。”

一句吩咐下去,酒菜很快备好了。

兄弟俩入座,先碰了一杯。

康王世子看他神态自然,隐隐带着帝王的从容,不禁道“陛下进步很大,当初离京的时候,你还很担心自己做不好这个皇帝。”

皇帝笑笑“那时候太突然了。太子哥哥没了,先帝突然驾崩。叔父与大哥又要离京,朕身边一个能分担的人都没有,哪能不慌”

康王世子点点头“你在家排序居中,进宫又一直以先太子为重,从来没有自己担过事,也难怪会慌。”

停顿了一下,又问“现下你叫叔父婶娘倒是顺口了。”

皇帝淡淡道“大哥你说的,要先让自己习惯,这样才能说服别人。”

康王世子默了默,慢慢点头“这确实是我说的。”

两人碰了一杯,康王世子道“有件事,我想问你。”

皇帝含笑“大哥请说。”

“那楼四是怎么回事”康王世子拧着眉头,“我听说,这三年你十分信重他。”

皇帝点点头“他办事能力不错,叫他做什么总是很妥帖。”

康王世子便冷笑“妥帖你不记得他是楼家的人了再怎么能力出众,如何能信任”

皇帝诧异道“为何不能楼家一向忠君爱国,先帝在时也很信任他们。”

“那是先帝”康王世子有些焦躁。

皇帝不解“大哥,这是你跟朕说的,先帝当皇帝很称职,如果朕有什么决定不下的,就想一想先帝的做法,朕正是遵照你的吩咐做的。”

“但这件事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皇帝追根究底,“大哥,你不能扔一句话过来,就叫朕厌弃一个臣子吧总得有理由。”

康王世子恼火。以前他觉得这个弟弟扶不起来,很是生气,现下觉得,他自己有主见也很麻烦。

“你怎么能信任他”他按住自己的脾气,说道,“你别忘了,他跟楼家翻脸逃出来的。”

“朕知道。”皇帝理所当然地说,“正因为如此,朕才用他。他现在没了宗族,除了朕没有别的依靠,这样的人才好用。”

“”康王世子发现,自己竟然说不过他。

这个弟弟,当了三年的皇帝,果然脱胎换骨了。

他又闷闷喝了杯酒,终于吐露“你以为北襄的事是怎么发生的若是叫他发现一点蛛丝马迹,难保会反咬你一口。”

皇帝愣了下,低声问“大哥的意思是,北襄的事,是你们”

康王世子淡淡道“楼家对先帝忠心耿耿,如果不把楼家绊住,我们哪里做得成现在你清楚了,知道怎么做了吧”

皇帝沉默片刻,点点头“朕懂了。”

康王世子很是欣慰,又与他碰了杯“你明白就好。”

夜深了,皇帝到了灵秀宫。

“陛下”玉妃迎了出来。

皇帝饮了酒,身上都是酒气,仿佛半醉的样子,挥退所有侍者。

当宫里只有他们二人,皇帝掩住脸,半天没有说话。

“重华,我果然是个傀儡呢”

幽幽的声音,在宫室里响起。

154章 谁的朝芳宫

康王世子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康王府。

世子妃迎上前,亲自服侍他净面洗漱,口中抱怨“你这几日应酬也太多了,天天这么晚回来,身上还全是酒味。”

康王世子漱了口,随意应了声“三年没回京,各方面都得敲打敲打。”

随后问“母妃怎么样了?”

世子妃面露愁容“还能怎么样?天天闹着要见小叔,瞧见我就骂。骂就骂吧,我这当儿媳的,还能跟长辈犟嘴不成?可今儿都动上手了,还好碧枝挡在我前面,一巴掌下去,脸都肿了。”

康王世子皱起眉“谁动的手?”

世子妃道“就母妃身边那个汪嬷嬷。”

“我知道了。”

世子妃告状成功,心中暗喜,问道“夫君,接下来怎么办?母妃气性大,我担心她气出好歹来。”

康王世子漫不经心“你叫人,每天到她面前说说老八的事,比如伤势好转了,都干了些什么,捡好听的说。另外,再找些好看好玩的东西,分分她的心。”

世子妃明白了“要让母妃觉得,小叔就是去养伤的,等他好了,自然能见面。”

康王世子点头。

至于是不是真能见面,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世子妃得了主意,吩咐人送醒酒汤进来。

精心打扮过的俏丽丫鬟,跪在康王世子面前,抬起的脸颊已经消肿了,但还带着淡淡的红痕,我见犹怜。

康王世子凝目看了两眼,问“碧枝?”

丫鬟碧枝含羞带怯“是,世子爷。”

康王世子“嗯”了一声。

世子妃意会,说道“夫君,我今天身子不爽利,就让碧枝服侍你吧?”

……

时序进入六月,天气越发炎热起来。

凌阳真人心浮气躁,听着弟子禀报“大长公主离不开她似的,先前两三日去一次,现在几乎天天去,一去就是大半天。师父,兰泽山房已经大半个月没召您去讲经了,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凌阳真人皱着眉头,声音不自觉拔高,“大长公主厌了我,觉得她比我能,所以只召她去讲经,不召我了是不是?”

她的火气,吓到弟子,喏喏答道“不,不是。”

“那是什么?”凌阳真人咄咄逼人,“别总是话说半句,当别人不知道你们的小心思似的!”

这话就有点重了,几个弟子连忙跪下“师父息怒!”

凌阳真人摇了几下扇子,也觉得自己火气太重了,缓了语气“起来吧!为师不是生你们的气,只是……”

为首的弟子灵机一动,接下后半句话“您是在生池师姐的气,是不是?”

“……”凌阳真人气不打一处来!

是个鬼!生她的气?犯得着吗?好像那小贱人多能耐似的。

她怎么就收了这么几个蠢徒弟?连搭台阶都不会!

凌阳真人越发怀念起华玉来,那丫头虽然爱自作主张,看眼色可强多了。

想到华玉,她的火气又忍不住往上冒。

要不是那小贱人设局,她至于把华玉弄死吗?

“是什么是?”凌阳真人冷冷道,“我怎么会生她的气?是你们自己不争气!最近香火都冷落成什么样了,也没见你们上上心。”

弟子委屈极了。

她们没有不上心啊!哪天不是认真打理的。而且最近香火也不差,甚至来上香的人变多了,每天门庭若市,还有特意从外地赶来的。

当然,他们来朝芳宫,为的是求花神签。可来都来了,顺便也会到别的殿上香,香油钱还变多了呢……

只不过,大头都让司芳殿得了去。

往日总来找师父讲经的贵人们,最近也不常来了,反而往司芳殿去。

那个青玉,以前多落魄啊!连饭都吃不饱,见了她们就低着头,现下每天昂首挺胸,跟贵人们谈笑风生,装得跟个世外高人似的……

“师父,她们实在太会搞事了。”为首的弟子告状,“上个月的花神签,听说是天水书院的一个学子抽了去,才几天就叫吕状元看上了,把他留在身边读书,一个月都不到,月考从乙等变成甲等。有吕状元教着,他八月秋闱中举,几乎铁板钉钉。那些学子疯了一样,每天都跑来求签,名声都传到外地去了。”

“是啊!”另一个弟子帮腔,“到现在出了三支签,第一支求子得子,第二支求财得财,第三支求功名得功名。世人求神拜佛,不就为了这几样,他们现下都说,司芳殿里的花神娘娘,是真花神下凡,这我们要怎么比呀!”

说到这里,弟子们低下头“别说外头那些人,连观里的弟子,好多都觉得,司芳殿的花神娘娘是真的,总跑去那边拜拜……”

看到凌阳真人难看的脸色,弟子连忙补充一句“当然不是我们!是其他真人门下,我们也不好多管……”

凌阳真人手上的扇子越摇越快,脸色难看无比。

这死丫头,一不留神,朝芳宫就要变成她的朝芳宫了!

香火都是冲她去的,弟子们的心也给收拢了,甚至连大长公主,都只召她去讲经。

自己这个住持,给摆在哪里了?

最要命的是,宫里已经很久没召见她了。

自从她上次把事情办砸,停了大长公主那边的香丸,宫里就对她不满意了。

她知道,想重新讨回贵人的欢心,得另外想个法子,让宫里看到成效。

可大长公主身边的人机警得很,她现下又难得踏进兰泽山房,根本插不进手,能做什么?

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她这个住持就被架空了。

大长公主这条路行不通,宫里又生了厌,她得走谁的门路呢?

凌阳真人在心里一个个数过来,忽然眼睛一亮。

“康王府!他们八公子才去了,有没有说要做法事?”

几个弟子对视一眼,摇摇头。

其中一个道“听说康王妃哀痛过甚,病倒了,连那些贩卖珍奇的商人,都进不去门。”

“病倒好啊!”

凌阳真人发现说漏了嘴,马上更正“我是说,要想办法让康王妃好起来。快,准备准备,我们去康王府请安。”



155章 大有长进

“师姐早!”

“仙姑来了!”

“是青玉道长!”

青玉面带微笑,手执拂尘,一边含笑点头,一边缓步走进司芳殿。

这日子,几个月前她想都不敢想。

没人欺负她们了,一个个用崇敬的眼神看着她们,走到哪里都有人打招呼,甚至还会恭敬地喊她道长。

整个朝芳宫,只有几位真人,会被人尊敬地称一声道长。

不知不觉,她竟能跟几位师叔并列了。

青玉心满意足。

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更珍惜今日的福气。

好日子不是天上掉下来,而是大师姐带着她们,一步步谋算来的。

师姐已经做了很多事了,总不能一直叫师姐一个人忙活。想要保住这样的日子,她们也要快点成长起来才行。

涵玉正在后殿处理香料,对着药经一点点琢磨品性,看到她过来,喊了一声:“师姐。”

青玉点点头,问她:“怎么样?会背了吗?”

涵玉笑嘻嘻:“你可别小看我,这些药性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青玉含笑点头:“好好琢磨,学好了,咱们就可以自己制平安符了,不用总叫大师姐出马。”

“嗯。”涵玉干劲十足。

留涵玉在后殿研习,青玉去前殿打理杂务。

她自知读书不大聪明,故而将研习调香的事交待给涵玉,自己专心打理事务,揣摩香客,察言观色。

这样,两人分工合作,就能将司芳殿打理得妥妥当当了。

“青玉师姐。”有别处的小道姑过来,笑着稽首,“昨日有香客送了盒毛峰,我想着师姐这里常有贵客,就给您带了来,给!”

青玉含笑谢过,说道:“你也太客气了,怎么不留着自己喝?”

小道姑说:“我这嘴巴,能喝出什么差别?观里日常喝的茶就很好了!给师姐,才是物尽其用呢!何况,师姐经常照应我,好不容易得点好东西,哪能不想着师姐。”

青玉笑了起来,命弟子拿了一个小盒过来,里头装了几枚带香囊的平安符。

“这是我们才制好的,你留着回赠香客。”然后又翻了点心盒子出来,说,“这是侯府送来的点心,听说他家的厨子是宫里退下来的,人人都说好吃,拿去尝个味儿。”

小道姑高兴极了:“谢谢师姐!”

她就知道,青玉师姐为人大方,不过一盒毛峰,就回赠了这么多礼物。

点心就算了,这一小盒平安符,外头求都求不到,里头的香是特制的,买不着。

若有富贵人家来上香,赠上这么一枚,极有面子。

拿回去交给掌事,一定会大大褒奖她!

小道姑心中感激,就想着回报一二,说些事与她听:“青玉师姐,我来的时候,看到住持往外走,这是要出门呢!”

“是吗?”青玉面色不变,随口问道,“去哪里?”

“这不清楚,不过我听说,”她压低声音,“昨天落英阁里,几位师姐被大骂了一顿……”

……

听了青玉的禀报,池韫笑笑:“咱们这位师叔,脾气不怎么好啊!”

青玉道:“她原来脾气很好的,外头谁不说住持是个得道高人。”

她原来也是这么以为的。

凌阳师叔一直对她们很和善,她也就一直以为,欺负自己和涵玉的,是华玉一个人。

直到大师姐回来,一步步反击,让她们师姐妹在朝芳宫站稳脚跟,青玉才慢慢明白过来。

华玉做那些事,凌阳师叔会不知道吗?她全都知道,但是不说,就是纵容。

自己和涵玉,在她眼里连蝼蚁都不如,华玉想玩就玩,不需要在意。

“以前没事,她当然脾气好了。”池韫道,“无事的时候,人人都是大好人,直到遇了事,撕下脸皮,才看清楚底下是什么货色。”

青玉点头称是。

她们师姐妹落难的时候,只有师姐伸手帮了她们,谁是真正的好人,还用说吗?

“你最近做了很多事啊!”池韫道,“连落英阁里发生的事情,都让你打听出来了。”

青玉被她这一夸奖,脸色微红,说道:“我资质愚钝,做不来别的,只能多用心。这也不费什么,好好与人结交,路子就广了。”

池韫笑着点头:“哪有真正愚钝的人?不过擅长的东西不一样。只要肯用心,就能做好。”

青玉不好意思地笑笑,问她:“师姐,看起来住持要出招了,咱们要不要准备准备?”

池韫摇头:“不用特别做准备,要紧的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别让人钻了空子。这样别人就算想算计,也难得手。”

“是。”

“你去吧,我写一会儿字。”

“是。”

青玉退了下去,池韫认真地一张张写完,搁了笔认真端详。

这字,写得还是不如她原来。

而且,笔迹还留有前生的痕迹。

这可不行,她现在是池大小姐,怎么有像玉重华呢?

要改,要改。

……

凌阳真人在门房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人,好不容易看到个眼熟的丫鬟,忙拉了问:“这位姐姐,王妃娘娘如何了?”

丫鬟看了她几眼,问道:“你是那位朝芳宫的真人吧?”

凌阳真人点头称是。

哪怕她在外头有头有脸,在康王府,一个得脸的丫鬟面前,都得客客气气。

丫鬟道:“王妃怕是没时间见你,这会儿歇下了。”

凌阳真人道:“贫道再等等无妨,不知王妃是不是忧心过度……”

丫鬟打断她的话:“这些,我们当下人的可不好提。真人见谅,我去服侍主子了。”

“哎……”

凌阳真人被晾在原地,心里恼火,却又没地儿发。

她身边的弟子忿忿:“怎么一个丫鬟,都这么不客气。师父,我们……”

“闭嘴!”凌阳真人喝了一句,说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耐心等着!”

“是……”弟子讪讪地收住。

凌阳真人不甘心这样回去,只能坐着继续等。

今天不成,明天再来,总有一天能见到人的。

她端起已经续了好几遍的无味茶水,随意喝了一口。

听得外头有人来报:“曹夫人来了。”

156章 卧病的王妃

凌阳真人眼睛一亮。

在康王府这样受礼遇的曹夫人只有一位,那就是曹将军的夫人,康王妃的嫂子。

她见不到康王妃,曹夫人一定见得到!

这样想着,她起身理了理衣裳,脸上绽出笑容。

在曹夫人停车换轿之时,上前两步,施礼:“曹夫人,许久未见,贫道有礼了。”

曹夫人顿了顿,转头看向她。

凌阳真人她当然认得,观里住着大长公主,宫中又常常召见,在京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

“原来是凌阳真人,”曹夫人冷淡地道,“怎么不在观里好好侍奉大长公主,反而跑到康王府来了?”

凌阳真人知道曹夫人为什么态度这么冷淡。

清明那日的法会,华玉设计陷害池韫,却将曹公子牵扯进去。

虽然事后证明,曹公子只是无意中闯进现场,可还是有风言风语传了出去。

曹夫人因此记恨上了朝芳宫。

凌阳真人心里暗骂,面上却是笑意殷勤:“贫道听说王妃近日不适,特意上门探望。”

“哦?你倒是挺有心的。”曹夫人淡淡说着,便要上轿。

眼看错过机会,凌阳真人急中生智,喊道:“曹夫人!王妃的病,贫道或许能帮上一二。”

曹夫人扶住轿门,疑惑地看向她。

康王妃的病,是因为姚谊的“死”,难道她还能让死人复活?

凌阳真人再接再厉:“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王妃心气郁结,若是能把这气给发散出去,定能好转。”

道理是不错,但……

“有些事,贵人们没有留意,而贫道身处九流之地,偶然发现了一些内情……”

曹夫人接收到了凌阳真人的暗示。

她暗暗思忖,康王妃是曹家的倚靠,若是一直病着,对曹家可不好。王府那位大外甥,一向不怎么给舅家脸面。

这凌阳真人,为人是圆滑一些,但确实有几分本事……

她缓了面色,说道:“既然如此,真人就随我一同入内,给王妃开解开解吧。”

凌阳真人大喜,恭敬施礼:“多谢曹夫人。”

不多时,康王妃的住处到了。

曹夫人携了凌阳真人入内。

康王妃果然没歇,靠在榻上无精打采。

看到她们进来,世子妃笑着起身,说道:“母妃,舅母来看您了。”

康王妃瞟了一眼,有气无力:“嫂子怎么来了?我也没什么事。”

曹夫人柔声道:“你哥哥担心你,叫我来探望。”

随后问起病情起居。

世子妃答道:“太医来看过了,说是肝气郁结,开了好些药。只是事情过去不久,母妃难免惦念,再舒缓些日子,想必会慢慢好起来。”

曹夫人含笑:“辛苦世子妃了,瞧你累得脸色都青了,想必日日陪着王妃,都没怎么休息。”

世子妃忙说不累。

曹夫人续道:“你且去歇一会儿,有舅母在这里陪着,只管放心。”

“这……”

“你去吧。”康王妃带了几分厌倦,“还有孩子要顾,不用天天守在这。”

世子妃这才起身谢过,告退离开。

人一走,康王妃随手抓起手边的引枕,就抛了出来。

“什么东西!”她声音里怒火满满,“在我面前,装得跟个孝子贤孙似的,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咒我!”

曹夫人已经很习惯她的脾气了,淡定地接过侍婢递来的新引枕,垫到她手肘下面。

“世子妃不是很孝顺吗?怎么气成这样?”

“孝顺?”康王妃嗤之以鼻,“你是不知道她干的什么事!小八出了事,她便天天带着人守在我屋里,明着是陪我,其实是看管我!前些日子,我身边的汪嬷嬷看不过去,打了她一个丫鬟,她倒好,回头就到阿谈面前告状!没几日,汪嬷嬷给调走了,反倒那个丫鬟,成了阿谈的屋里人!”

康王妃冷笑连连:“她什么意思?打我这个婆母的脸是不是?来这么个下马威,我身边的人都得听她的话了!真是反了天了,我还没死呢!”

曹夫人无奈劝道:“你别生气,她来守着你,还不是世子担心你?”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康王妃更气:“阿谈那个混账小子,有了媳妇忘了娘!一回京就连连驳我的面子,连小八也给……”

说到这里,康王妃悲从中来:“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三个儿子,一个不把我看在眼里,一个管别人叫娘,最后一个还算贴心,却遭了这样的事!小八让他们赶走了,以后还有谁理会我!呜呜呜……”

曹夫人只能低声劝着。

侯在帘外的凌阳真人听了,心中暗惊。

赶走了是什么意思?莫非八公子还没死?

凌阳真人在上层打滚了二十来年,高门里隐秘的事听过不少,很快就理出了头绪。

康王府那位八公子,据说伤到了那里。

倘若真的治不好,为了天家脸面,让他“过世”很正常。

寻常人家出了太监,宗族都不会认,更不用说皇室。

不过,这么活着可比死了还难受,康王妃一定恨死了把他害成这样的人。

那么她再穿凿附会一下……

凌阳真人出声:“王妃娘娘,贫道凌阳给您请安了。”

康王妃正在气头上,猛然听到声音,怒道:“有你什么事?滚!”

眼见婆子上来,想赶她走,凌阳真人脱口而出:“娘娘!贫道或许知道,是谁害了八公子!”

……

有青玉涵玉打理司芳殿,池韫渐渐懒得去了。

除了陪伴大长公主,她最近常干的事,就是到碑林听文会。

说来,也是花神签的名声太大了。

先是袁相爷那篇赋,再接着有孔蒙这个实证,朝芳宫现在挤满了文人士子。

进了香,总要顺便逛逛。

朝芳宫最适合他们逛的,就是碑林了。

碑林的掌事为了吸引人气,改了规矩,每日开放,人聚多了,就顺便起了文会。

此时,池韫戴了帷帽,坐在花坛边,一边听那群书生争论,一边吃水晶糕。

吃着吃着,忽听有人说道:“俞二,你在看什么呢?”

157章 话本

俞二?难道是她那个前未婚夫,俞家的二傻子?

池韫竖起耳朵听。

果然,俞慕之的声音传过来:“没,没什么。”

充满了心虚。

那人揶揄:“还说没什么,我都瞧见了,快拿出来!”

“真没有。”俞慕之还在装。

“行行行,不给就不给,谁要强迫你似的。”对方假装收手。

俞慕之才放下戒心,那人忽然转身,飞快地从他袖子里抢出纸稿,哈哈大笑:“有什么好藏的,来来来,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

“山海剑侠传,这是话本吗?大家快来看,俞二公子写了话本呢!”那人大声吆喝,叫同窗过来看热闹。

俞慕之大急,连忙伸手去够:“快还给我!”

那人哈哈大笑:“写了就给大家看嘛!藏起来有什么意思?来来来,快来欣赏一下俞二的杰作。”

书生们围过来,你一张我一张地传阅。

“俞二,八月就要考试了,你还写话本,挺闲的嘛!”

有人摇头晃脑:“一道清光冲天而起,群山为之震颤,海水因之倒灌。一剑之力,竟恐怖如斯!哈哈哈哈,俞二,你这写法哪里学来的?”

“琼山下被书院退学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剑道宗师?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啊!看了这么多页,都在争强斗狠,没一点意思,写个狐精什么的还有趣一点!”

“我说,你们搞错重点了好不好?话本这种东西,是咱们该写的吗?那些落魄文人,才写这个糊口呢!不好好写诗作文,写这种不上台面的东西,丢人现眼!”

“这种荒诞不经的东西,只有村夫愚妇才会看。”

“让别人发现我们看这个,都要让人笑话了,何况写。”

“人家是太师府的公子,考不中也无妨,家里还有个能撑家业的兄长,跟咱们怎么一样。”

“也是……”

俞慕之涨红了脸:“又没让你们看!快还给我!”

那些人不高兴了:“我们是好心提醒,你怎么还凶啊!”

“是啊,要是让先生发现,肯定告到你家里,看你怎么跟长辈交待。”

“真是不识好人心!”

池韫咽下水晶糕,问倚云:“你前几天不想练箭,不是做了把弹弓替代吗?”

倚云连忙道歉:“小姐,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练箭,不再投机取巧。”

“没怪你,弹弓拿来。”

倚云小心翼翼看她的脸色,摸出弹弓。

池韫试了试弹力,从花坛里捡了一块小石子,然后,瞄准。

“哎呀!谁打我?”正在数落俞慕之的书生跳起来,左右张望。

周围都是学子文士,只有花坛那边坐了位戴帷帽的小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丫鬟也是规规矩矩的模样。

错觉?他摸了摸脑袋。

待他转回去,池韫又捡了块石子。

“哎呀!好疼!”最开始抢文稿的书生膝盖一痛,差点跪了下去。

一连两个人,遇到不知名的袭击,搞得一群书生惶惶起来。

听说朝芳宫的花草有灵性,别是什么精怪吧?

“走走走,别在这地方呆了,古里古怪的。”

“正好中午了,肚子都饿了吧?咱们去酒楼吧!”

“我也饿了,走吧走吧!”

书生们闹哄哄的,丢下俞慕之的文稿走人。

俞慕之松了口气,想想心里又很难过,文稿在石桌上堆得乱糟糟的,还有几张被风一吹,飘到地上去了。

他低下头去捡,捡着捡着,一双精致的绣鞋停在他面前。

他抬头去看。

池韫取下帷帽,对他笑了下:“好巧啊!俞二公子。”

俞慕之心情不好,闷闷地“嗯”了一声,继续捡稿子。

等他捡完站起来,池韫已将石桌上的文稿大致翻了一遍。

俞慕之大惊,忙伸手过来抢:“你别看!还给我!”

他今天被人嘲笑够了,不想再被人笑了。

池韫背过身去,不让他拿。

俞慕之再伸手,絮儿便挡到他面前。

倚云叉着腰质问:“俞二公子,你要对我家小姐不轨吗?”

俞慕之傻眼,这哪跟哪啊?明明是抢他东西,怎么倒打一耙?

可他一个男子,跟姑娘家争这个,也争不赢啊!

算了算了,不就是被人笑吗?再多一个也无妨。

他都已经做好准备了,哪知池韫看了一张又一张,一张还一张,全都看完,最后对他说:“哎,你手上的,拿过来一下。”

俞慕之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抬起手。

池韫把剩下的文稿都拿了去,慢慢看完了。

俞慕之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在池韫收起文稿,张口欲言时,抢先开口:“我知道写这种东西很荒唐,可我就不能有点消遣吗?天天就是经义破题,诗词策论,无聊不无聊啊?没错,我就喜欢这种东西。不是人人都像我大哥那样,轻轻松松考个探花,随随便便进大理寺,永远做着别人希望他做的事!我做不到像他那样,永远让别人满意,怎么样?”

池韫听他说完长篇大论,点了点头:“俞二公子非常有自知之明啊!”

俞慕之越发丧气:“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们这些人……”

“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池韫打断他的话。

俞慕之愣了下:“嗯?”

池韫道:“谁说他永远让人满意?我没记错的话,你母亲好像一直想给他娶个媳妇,娶了吗?”

“哈?”

“他一把年纪死撑着当光棍,身为长子完全没有绵延子嗣的自觉,好像比你偷偷写话本,不听话得多啊!”

“……”俞慕之越想越有道理,咧嘴笑了起来,“对哦,我不就偷偷写个话本嘛,多大的事!又不是不考试了,我学业还挺好的,先生都说,这次秋闱我必定能考中,明年还能下场试试春闱呢。”

“就是嘛!”池韫笑眯眯,“何况这话本写得很有趣啊!坊间卖的那些,尽是些才子佳人狐精妖灵,太老套了,哪有这个看得热血沸腾。哎,后面还有没有?看到一半可太难受了。”

“咦?你喜欢看?”俞慕之又是惊喜,又是怀疑,“不是故意安慰我吧?他们都说乱七八糟的,丢人现眼。”

“我安慰你?你是不是没睡醒?”池韫抖了抖手里的文稿,一点也不客气,“快点,别耽搁我用午饭!”

158章 空手套白狼

两刻钟后,两人坐在酒楼里,俞慕之把小厮才拿来的半截文稿递过去,说道:“不许笑啊,笑了我就翻脸!”

池韫对他露齿一笑:“我笑了,你翻脸啊!”

“……”

俞慕之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忿忿地咬着一块鹅油卷。

池韫翻看起手上的文稿,俞慕之一边吃点心,一边偷瞄她。

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给别人看自己写的话本。同窗们的反应,刚才已经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事。

话本在世人眼里,就是市井小民消遣用的,向来上不得台面。

只有落魄文人,为了混口饭吃,才会去写这个东西。

写了多半也不会署上真名,免得叫师长知道了丢人。

俞慕之向来只是偷偷地写,满足一下自己编故事的**,没想过给别人看。

这次意外让人发现了书稿,极是懊恼。

池韫的反应异于常人,让他心里多了一分期待,也多了一分忐忑。

她真的觉得写得好吗?这故事写得和坊间流行的话本完全不一样,她能欣赏?

不知不觉,俞二公子把摆盘的点心都吃完了……

“嗝……”有点撑。

池韫终于搁下他的文稿。

他立刻停下筷子,睁圆了眼睛看着她。

池韫想了一会儿,问:“我们家正好有间书坊,有没有兴趣合伙出话本?”

俞慕之张大嘴巴,半天没作声。

池韫敲了敲桌子:“喂!口水滴下来了。”

俞慕之急忙伸手去擦,结果发现什么也没有,恼羞成怒:“干嘛骗我!”

池韫笑眯眯喝了口茶:“怎么,难以置信感激涕零?同意的话,我们今天就把契书签了,省得还要多跑几趟。”

她这么说,俞慕之反而不相信了:“你真觉得能出话本?会有人买吗?”

“为什么不能?”池韫点了点文稿,“这么有意思的故事,肯定能大卖。”

俞慕之纠结。

池韫不耐烦:“你只要出稿子就好了,亏本也亏不到你头上,啰嗦什么!”

“……”俞慕之小声嘀咕,“真不知道大哥为什么觉得你好。”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俞慕之打起精神,终于有了几分激动,“那你打算出多少钱?”

池韫诧异地看着他:“你现在就想要钱?做什么梦呢?”

俞慕之更诧异了:“你不想出钱,难道要空手套白狼?”

池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你现在要钱也可以,一本书稿给你十两银子,咱们现在就结清一下。至于后续卖了多少,那都跟你没关系了。”

“才十两!”俞慕之叫了起来,“我写得这么辛苦,才十两?!”

池韫奇怪地看着他:“不然你以为?这价很不错了,一年写两本,普通人家就够养家了。”

俞慕之扁嘴:“……难怪只有落魄文人写这东西。”

“那你到底卖不卖?”

“卖!”旁边雅间的门忽然开了,俞慎之踏出来,“不过换个方法卖。”

俞慕之一下跳起来,惊慌得像一只老鼠,抱着头想找个地洞钻:“大、大哥!”

完了完了,大哥怎么会在这?知道他写话本,会不会打他一顿?打完回去告诉爹娘,到时候再被打两顿……

现在道歉,来得及吗?

池韫起身施礼,笑道:“俞大公子,真巧啊!”

俞慎之黑了脸:“确实很巧,我就跟同僚出来聚个餐,也能听到这么大的秘密。”

他走过来。

俞慕之立刻叫道:“大哥,你轻点打!我下下个月就要考试了!”

“你也知道要考试啊!”俞慎之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按回椅子上,居高临下地问,“还有时间写话本?”

“我、我不是现在才写的,早就写好了……”

“哦!还是惯犯啊!”

越说越错,俞慕之想打自己一巴掌。

池韫笑眯眯看他们兄弟阋墙,看准时机插上一刀:“瞧这稿子还有不少修改的痕迹,想必俞二公子费了不少心吧?”

俞慕之看着兄长冷笑的脸,缩成个鹌鹑,小心翼翼地道:“大哥,我有认真读书。真的,我发誓。”

俞慎之继续冷笑:“你说认真就认真?怎么证明?”

俞慕之来不及细想,脱口而出:“我这回一定考中!”

俞慎之点点头,松开手:“这可是你说的。”

“……”

总觉得自己掉坑了怎么回事?

俞慕之歪头想了下。

俞慎之撩起袖袍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对池韫道:“这契书可以签,不过,我们要五分利。”

池韫挑了下眉,问:“俞大公子是说,你们一分钱也不出,待这话本卖了钱,再分走五分利?”

俞慎之笑着点头。

池韫断然拒绝:“不成。雕版、油墨纸张、人工,这些都要支出,话本能不能卖出去,卖出去能不能红火,都要冒风险。你们什么险都不用冒,还拿这么高额的利,这样的生意,俞大公子也介绍给我做做?”

俞慎之悠然道:“俞家虽然没有书坊,但想买一间也容易,反正我们有稿子,何不自己印呢?”

池韫便笑:“那俞公子就自己印嘛!就是不知道你名下突然多了这么一门产业,令堂会不会过问呢?”

俞慎之差点让茶水呛到,狼狈地咳了一声。

池韫只是笑。

“……”俞慎之问,“那你能出几分利?”

“两分。”池韫道,“不能再多了。”

见俞慎之皱眉,她细细分说:“别以为这钱好挣,里头费的心可多着呢!我瞧俞二公子也只是随便写写,空手挣二分利不好吗?”

俞慎之想想也是,自己去整个书坊还是太费心了,也就挣这么点钱。再说,真让老二对这事上心,那也不成啊!他还是得老老实实走科举的路子。

“行,立契吧!”

……

半个时辰后,一位穿着富贵的中年男人急匆匆进入酒楼。

他左右张望,看到支颐望着窗外的池韫,连忙过来施礼:“池大小姐。”

池韫转回头,对他一笑:“刘三爷。”

这男人便是抽了第二支花神签的商人刘三。

刘三来得急去得也快,一盏茶后,便带着一份文稿离开了。

池韫弹了弹手上的契书,自言自语:“五五分成,三分利到手。这才叫空手套白狼!”

159章 翅膀硬了

康王妃瞪着凌阳真人,声音微哑:“你刚才什么意思?说清楚!”

凌阳真人看向曹夫人。

曹夫人意会,吩咐道:“都退下。”

待屋里只剩下三人,凌阳真人才开口:“八公子遭难的事,贫道有所听闻。仔细想来,整件事应该是从偶遇蔡小姐开始。”

康王妃莫名其妙:“莫非你想说,这是蔡家弄出来的?怎么可能?就蔡家那样,哪有本事做这些……”

凌阳真人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忽然提起完全不相干的话题:“王妃可曾听过花神签?”

康王妃现在哪有心思说别的,皱眉道:“提这个做什么,不是在说我家小八的事吗?”

倒是曹夫人,听出了言下之意,安抚:“王妃稍等,听起来,真人好像有所发现。”

凌阳真人向曹夫人点头致谢,叹了口气:“说来惭愧,这花神签让我们朝芳宫声名大盛,但却与我这个住持,毫不相干。”

曹夫人道:“此事我有所听闻,弄出花神签的是你的师侄,池家大小姐。现下都说,司芳殿供的花神娘娘是真神,好多人想请她去讲经,不过她倒是会端架子,说要在大长公主面前伺候,从不出面。”

这话不无挑拨之意,凌阳真人听出来了,但只能当不知道,反问:“夫人相信有心想事成的灵签吗?”

“这……”曹夫人有所意动,“我不曾抽中过,不好说没有。”

凌阳真人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气势有点堆不起来,只好强行往下续:“在贵人面前说句露底的话,拜神求的是个心安,顺带转一转运势,可要说百试百灵,我想天下的佛道高人,都不敢这么说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康王妃有点不耐烦了,这么弯弯绕绕的,半天也说不到重点。

凌阳真人连忙告了声罪,只得抛出自己的结论:“花神签总共出了三支,说是心想事成,但其中颇有耐人寻味之处。第一支,袁少夫人求子得子,贫道事后打探,听说袁少夫人与其妹断了来往。第二支,求财得财,其实沾的是王妃的光,知道王妃何时回京,便可运作一番。第三支,只要讨好了吕状元,一切就成了。”

曹夫人摇着扇子:“所以说,灵的不是花神签,而是背后的人。”

凌阳真人点头,终于扔出了杀手锏:“小王爷被贬出京,蔡家曾经到司芳殿上过香,想必见过我那位师侄。而且据我所知,小王爷在郑国公府出事那天,我那师侄恰好代大长公主送礼去了。”

看到康王妃脸色剧变,凌阳真人暗自得意。

蔡家有没有见过池韫,她并不清楚。不过官家女眷,谁没到朝芳宫上过香?

至于池韫代大长公主送寿礼的事,她嫉妒了许久,正好可以利用一下。

她不知道的是,姚谊在郑国公府出丑,池韫也曾被叫过去问话。

康王妃正是回忆起这件事,两相验证,才会迅速相信了。

“贱婢!”她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

凌阳真人看向曹夫人,见她眉头微蹙,似乎还怀疑的样子,便迅速添了把火。

“曹夫人,您可记得,当初曹公子在朝芳宫出事,其中恰巧也有我这位师侄的身影?”

曹夫人闻言一震,盯着她:“你是说……”

凌阳真人叹了口气:“自她来朝芳宫,便与我那徒儿水火不容。小姑娘争个闲气,贫道原本没放在心上,怎么也没想到,会闹到这个地步,以至于我那徒儿白白赔了性命。”

要说曹夫人,最忧心的就是这么一件事。

她只生了一个儿子,却是个断袖。

先前说的好几门亲,都因为这件事吹了。

现下提起曹公子,外头就要说他和郑小公子在朝芳宫私会的荒唐事,闹得她没脸。

外头笑话,家里也不安生。

每每丈夫喝了酒回家,就要斥骂她出气。几个妾室都快爬到她头上来了。

凌阳真人这么一提,她也冷静不下来了。

倘若儿子真是被这设计的,自家岂不是白白被人当了玩物?

看到她们阴晴不定的脸色,凌阳真人微笑。

“师门出了这么个冤孽,贫道本不想说出来。然而,她功力太深,连大长公主都护着,贫道拿她无可奈何。又见王妃与夫人被蒙在鼓里,贫道实在不忍心,故而……”

康王妃一把抓住曹夫人的手,说道:“嫂子帮我!小八叫人害成这样,定要为他出一口气!”

……

康王世子沉着面色,直奔御书房。

“世子爷,陛下正在面见几位相爷。”胡恩禀道。

康王世子勉强收住怒火,说道:“是吗?这么不巧,那我只能等一会儿了。”

过不多时,殿门开了,几位相爷鱼贯而出。

见到康王世子,纷纷见礼。

康王世子亦是笑容亲切,一一回礼。

待几位相爷离开,康王世子转身进殿。

“陛下!”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看到兄长,笑道:“原来是大哥来了,胡恩,看座。”

康王世子哪有心思坐,张口便道:“听说你召了吕康回朝?”

“是啊!”皇帝笑容满面,“大哥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吕康这个人,十分有才,先帝曾经说过,他底层出身,精通庶务,又能着眼大局,是宰相之才。”

康王世子快掩不住怒火了,截口道:“陛下难道不知,这个吕康,是先帝的人?当初跑得够快,叫他溜了。现下回朝,若不好好节制,谁知道会不会添乱。”

皇帝奇道:“大哥这话好奇怪。先帝在位,他自然效忠先帝,现下朕是皇帝,他不效忠朕,还能效忠谁?”

“你……”康王世子一时卡住了。

皇帝缓了语气,说道:“大哥的好意,朕明白。但是朕登基三年了,过去的事就该翻篇了。不然,这满朝臣子,又能留住几个?”

康王世子看着皇帝,熟悉的样子,不熟悉的气质,熟悉的声线,不熟悉的语气。

听听这打着官腔的话,哪里还是他那个惶恐上位的弟弟。

康王世子终于明白了。

这小子,翅膀硬了。

160章 事出反常

池韫回朝芳宫的时候,刚好跟凌阳真人同时进的门。

凌阳真人含笑招呼:“师侄,有几日不见了。”

池韫过去见礼:“方才没瞧见师叔,失礼了。”

凌阳真人极是和气:“无妨。近日都忙些什么?听说你连司芳殿都不大去了。”

“近日总在兰泽山房,故而顾不上那边。”池韫脸上带着惊讶,“师叔不知道吗?我上回还见到你门下弟子来问呢!”

凌阳真人一僵,不免有几分尴尬。

这个死丫头,在向她炫耀吗?自己已经数日没见到大长公主了,她反倒忙得脱不开身。

“这还真没留意。”凌阳真人说,“近日一直在清修,不曾理过杂务。”

池韫点点头,像是领会了什么:“师叔这样的高人,自然不屑于侍奉权贵,以后这种杂务,师叔不妨交给我。反正我没出家,就是个俗人,不怕耽误修行。”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凌阳真人很想撕了她的脸皮。但是大局为重,她只能努力深呼吸,稳住情绪。

心里恨极,面上却是半分不露,凌阳真人语重心长:“说起这事,师叔想起来,你一直跟着你师父在外云游,想必不曾正经学过法事。如今正式当了殿主,怎么也要学一学。”

池韫笑道:“师叔说笑了,我这个殿主,不过担个名声,司芳殿真正掌事的是青玉师妹。何况,孝期一过,家中定会给我议亲,难道我一个闺阁千金,还给别人做法事不成?那岂不是叫人笑话?”

听着这番话,凌阳真人忍不住想磨牙。

死丫头,先前逼迫她交出司芳殿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是个闺阁千金?现在倒知道抬出身份,却是在暗讽她上不得台面。

不错,僧道论起身份,确实不算上流,可人和人能一样吗?也不知道是谁,家里过不下去,跑到朝芳宫来沾光,现下抱上了大长公主的大腿,就对她这个住持冷嘲热讽起来。

凌阳真人深深吸气,努力微笑:“话是这么说,可你现下常去侍奉大长公主,总要知晓一些常识。”

池韫想了想,颔首:“师叔说的也有道理。”

凌阳真人松了口气,笑道:“下回若有法事,不妨跟师叔去学一学,这样一来,大长公主若有疑问,你就不必求助他人了。”

“是,多谢师叔为我着想。”

凌阳真人达成目的,也就不想与她多说了,道:“累了一天,师叔先回去了。你也去歇着吧,天气炎热,可别中暑了。”

“师叔走好。”

凌阳真人点点头,带着弟子们回落英阁了。

池韫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才转身往回走。

絮儿忍不住问:“小姐,住持她是什么意思?以前不是恨不得您走得远远的,别在跟前碍眼,怎么今天突然关心起您来了?”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池韫随口道,“大概是良心发现吧。”

絮儿却思考得很认真:“事出反常必有妖,小姐,住持该不会想算计您吧?”

池韫诧异地看向她。

从池家带出来的三个丫头,倚云直率,但是心思浅,和露细心机敏,却又想太多。至于絮儿,不傻也不精明,优点就是忠心,说什么就做什么。

没想到,絮儿竟能意识到这一点。

池韫认真起来,答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我们不用太紧张。有大长公主在,别人不敢做得太明显。”

这就是抱大腿的好处。

上流那些人,个个是人精。她近日总在大长公主面前侍奉,上回又替大长公主去郑国公府送寿礼,他们就知道,不能把她当成无依无靠的孤女看待了。

就算要对付她,也只能阴着来。

这个,只能多防着,别给人空子钻。

……

今日的兰泽山房,难得来了一位外客。

骊阳大长公主坐在茶桌旁,叹了口气:“你不该来的,才刚刚回朝,就来见我,叫陛下知道,该怎么想?”

坐在她对面的吕康,虽是一袭文士袍,却透着一股草莽气息。

他握着茶杯坦坦荡荡地笑:“公主殿下不必为臣担忧,臣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天下都知道,陛下当然也知道。一个铁匠,蒙先帝厚爱,钦点为状元,此等知遇之恩,岂能不报?我既回京,来探望公主,本是应当。”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你却不知,咱们这位陛下,心思其实挺多……”

她虽恨着康王一家,可对皇帝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先前以为,自己都退到了朝芳宫,宫里没理由再忌惮她。

后来,香丸的事让她警醒了,坐上那个位置,哪里还有心思单纯的人?

吕康神情不变,说道:“无妨,臣越是念旧情,陛下越是放心。”

“哦?”

“三年过去,形势不同了。”吕康意有所指,“当初陛下有可以依赖的人,可现在没有了。”

大长公主略一思索,明白了。

当初依赖的人,自然是康王府。现在没有了,说明……

大长公主压低声音:“所以,陛下为你驳了姚谈的面子,是真的?”

吕康点点头。

大长公主心情复杂,端起茶杯连喝几口,才面露畅快:“到底叫我等着这天了!”

吕康含笑:“公主别急,这只是个开始。”

大长公主点点头:“我有耐心。”

两人谈了些事,临走前,吕康问起:“对了,听说公主身边有位池小姐?”

“是。”大长公主奇道,“你问她做甚?难道她有问题?”

吕康摇头:“没有,臣上个月曾经见过她一面,印象深刻。后来仔细一查,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

吕康道:“池小姐的父亲池元,死于三年前。他外任考核出色,先帝便将他调回京中。臣记得,先帝很信重他,似乎有意培养,说池家总算有人能继承池老相爷的衣钵。”

大长公主神情严肃起来:“你这话的意思是,池元之死……”

吕康点点头:“如无意外,他应该是当年被清理的官员之一。”

怔了一会儿,大长公主吐出一口气,说道:“那丫头与我说,想查清父亲的死因,搞半天,这事还真落在我们头上了。”

161章 有人要她死

池韫有点奇怪。

大长公主最近,对她好得有点过分了。

也不是说原来不好,只不过,大长公主生来高贵,便是对她好,也带着上位者的矜持。

可是现在……

“阿韫来啦?”大长公主在水阁里纳凉,看到她过来,扭头喊人,“小香,拿杨梅来!还有早上送来的新鲜荔枝,井里镇的甜瓜……”

池韫震惊了。

杨梅和荔枝,都是南边的特产,京里难得见到。

尤其荔枝,冷饮铺里用的都是干货,新鲜的只有宫里才吃得到。

大长公主这是怎么了?招待她的规格,都快够得上国宴了……

各种各样的水果,很快摆满了桌子,大长公主笑得亲切:“快吃啊!就等你来了。”

池韫心里发毛,手上硬是被塞了一颗荔枝,还是剥了壳的。

她默默地吃了,又依次被塞了杨梅和甜瓜……

终于忍不住了。

“公主殿下,臣女最近没做错什么事吧?”

大长公主更加和气了:“说什么呢?你这么乖巧,怎么会做错事呢?”

“……”池韫放下甜瓜,摆出认真恳切的表情,“殿下,您这样臣女会不安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说个明白?”

大长公主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告诉她:“本宫记得,你说要查你父亲的死因。也是巧了,本宫几日前见了个故人,刚好提起这件事。”

池韫惊愕。

不是吧,她就随口一说,居然真有问题?

“当年先帝驾崩,新皇登位,政局动荡,死了一些人……你父亲,约摸就是因为这个死的。”

大长公主说完,担心地看向她。

这姑娘说要找出父亲的死因,说明她早就认定,父亲是被人所害。也就是说,她心中有一个假想的仇敌。

现下知道了真相,她应该会很难过吧?

她父亲确实被人害了,可没有办法报仇。

大长公主岂知,池韫此时感怀万千。

原来池大老爷的死,也跟这件事有关。

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一件事上。

她跟池大小姐的仇人,竟是同一个。

“您的意思是,我的仇人是康王府?”

她说得直白,大长公主索性也就直言了:“不错。”

池韫点点头,拿帕子擦掉手上的果汁。

“谢殿下告知,臣女明白了。”

她的表现太镇定,大长公主反而摸不着底细,问道:“你怎么想?”

池韫淡淡道:“自然是报仇。”

大长公主默了默,说道:“可那是康王府,你该知道,龙椅上坐的那位是……”

“臣女知道。”

“那你还要报仇?”大长公主忍不住抬高声音。

这姑娘心里在想什么?当初康王府能成功,自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朝中有人煽风点火,宫里有人里应外合,连守卫京城的禁军,也安插了人手。

先帝和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太子出事的消息传来,先帝病倒了。

接着,被迫过继宜安王,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她不得不退居朝芳宫。

难道她不想报仇吗?她的亲侄儿,亲兄长,还有恩爱二十年的驸马!

可要怎么报仇呢?

皇位易主,她已经没有筹码了。

现在,这个丫头说要报仇?

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有什么底气向天下权势最煊赫的人说报仇?

却听池韫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公地道。先父既是忠臣,那他就不该死。不管杀人者是谁,都要付出代价。”

大长公主问:“可你怎么报仇?康王府不是一般的王府,你懂吗?”

“当然。”池韫停顿了一下,问道,“殿下觉得,臣女势单力孤,没有办法报仇,是吗?”

大长公主点了下头。

池韫却笑了:“殿下错了,臣女并非势单力孤,殿下不就在帮我吗?”

大长公主怔怔地看向她。

“何况,不去做怎么知道做不成?就在几个月前,臣女还孤苦伶仃,婚事、家产均被人所夺,还险些送了命,现在还不是站稳了脚跟,得回了家产,甚至有了公主殿下的庇护?”

大长公主被她这番话一说,已经冷却许久的热血,竟慢慢回温了。

是啊,不去做怎么知道做不成?

吕康回来了,郑国公府一直是她的后盾,她可比眼前这个少女强多了。

她都有勇气说报仇,为什么自己没有?

大长公主心里,原本就已经蠢蠢欲动的念头,这一刻终于坚定起来。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

太阳西斜,天气没那么热了,池韫出了兰泽山房。

回去时,她们路过司芳殿,发现外边围了许多人,还有哭喊吵闹声传出来。

“怎么回事?”池韫纳闷,自从花神签的名头传出去,每个来进香的人,都是恭恭敬敬的,连大声说话都少有。

絮儿拨开人群,看到司芳殿门口,有几个人正在哭天喊地。

一个五六十岁的婆子,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还有一个年纪差不多妇人,怀里抱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婆子嘶喊得惊天动地,与周围的人诉苦:“大家给我们评评理!我家孙儿得了病,听说这里的花神娘娘很灵,就来求张平安符。仙姑让我们捐了好大一笔香油钱,才给了一张,说喝了能好。结果我家孙儿喝了,一直没好……等我们去找大夫,已经不行了……呜呜呜……”

她坐在地上,一边哭喊一边捶打:“我傻啊!我为什么这么傻,要相信她的话!大夫说我孙儿已经耽搁了,治不好了!”

那汉子冲里头大声喊:“妖道!快出来赔命!是你说喝了符水就不用看大夫的,现在出人命了就躲起来吗?”

“我们家就这么一条根啊!现在断送了,难道要绝后吗?”

婆子哭得凄惨,汉子喊得愤怒,再加上抱着孩子默默流泪的妇人,叫围观之人恻然。

“可怜呐!叫病人喝符水不看大夫,这不是谋财害命吗?”

也有人不相信:“这里可是朝芳宫,怎么会做这种事?再说了,这里的仙姑很和气的,我每次来上香,捐香油钱都说随缘。”

“那是你没遇到事。朝芳宫怎么了,难道就没有老鼠屎了?”更有人不以为然。

听到这里,池韫心里一咯噔。

这是有人要她死!

162章 百口莫辩

前朝末期,鬼神之说大行其道,有不轨之徒借此搅乱政局。

到本朝立国,太祖狠狠整治了一番,天下才得以清明。

故而,朝廷对佛道两门管制严格。

朝芳宫这样的皇家宫观,平日里也不过烧烧香讲讲经,绝对不敢沾与巫祝两个字相关的事儿。

听这一家人说的,喝符水治病,不是巫祝是什么?

池韫先前弄出个花神签,只说是心诚则灵。

现下有人把巫祝往司芳殿头上栽,要是再刻意把花神签说成借花神之名蛊惑世人,那她还有命吗?

不止她,青玉、涵玉,乃至殿里侍奉的小道姑,全都跑不掉。

这个罪名落实了,连大长公主都没法为她出头。

好毒的招!

这是要一口气把她打死,不给任何翻身的机会。

是凌阳真人出的招吗?

身为道门中人,只有她知道死穴在哪里!

“小姐?”絮儿担忧地看着她。

池韫轻声道:“没事。”

她看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心想,事情还来得及。

“师姐,怎么办?”涵玉慌极了。

她们正在殿中打理香火,这一家人忽然就跑过来了。

他们也不进门,扑到殿门口便大声哭闹。

司芳殿香火鼎盛,只一眨眼,就引来了这么多人围观。

青玉和涵玉都没见过这阵仗,一时间都呆了。

听那汉子喊出妖道两字,青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有人故意砸场子!

她虽然没经验,但也知道,这种事绝对不能认,一旦认了,好不容易借花神签竖起来的招牌就砸了!

除非当场拆穿,否则人言可畏,传着传着就成真了。

“涵玉,我出去顶一会儿,你快回去找大师姐。”

“啊?哦!”涵玉慌慌张张地答应。

青玉当下敛袖,端正仪容,大步走了出去。

“几位善人,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在此哭泣?”

她笑容与往日无异,态度亲切,甚至伸手去扶那老婆子。

然而她的手才伸过去,就被那婆子狠狠打掉。

“你还敢说!你害死我孙儿,我要你偿命!”婆子尖叫着扑了过去。

青玉直觉地一甩拂尘,挡住这婆子。

她还没开口,这婆子又尖声喊了起来:“打人了!妖道谋财害命还打人了!”

青玉一愣,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

“小姐?”絮儿挤在人群里,急得不行,“我们怎么办?出面制止吗?”

池韫解下脖子上的哨子,说道:“你去大门那边,吹响这哨子,到时候如果有人来问你,就叫他找大夫过来,一定要医术够高明的大夫。快!”

“哦!”絮儿接了哨子,飞快地去了。

池韫戴回帷帽,看向外头。

行巫祝之事,这罪名不小,如果不想朝芳宫跟着一起完蛋,凌阳真人也该出现了吧?

说曹操曹操到。

青玉百口莫辩之时,人群外传来声音:“这位大娘,有话好好说。”

弟子前头开道,人群如潮水般分开,凌阳真人大袖飘飘,踏步往这边走来。

她身边还有一位贵夫人同行,瞧那打扮气质,定是出自高门。

池韫恍惚记得,去郑国公府送贺礼的时候,见过这位贵夫人,但不知道是哪家的。

这位就是凌阳真人的底气?

“住持来了,住持来了。”

“这就是住持?真是仙风道骨!”

“当然了,凌阳真人可是个修行精深的高人,宫里的娘娘们也经常请她去讲经。”

“她能禀公处理吗?会不会护着门下弟子?”

“这”

议论间,凌阳真人到了殿前。

她也伸手去扶那婆子,或许是气质比青玉更有压迫感,那婆子来不及反应,呆呆地任她扶了起来。

凌阳真人笑容亲切,柔声细语:“大娘,贫道乃本观住持,若是观中弟子做错了什么,还请坦言相告,定然给你们一个交待。”

那婆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儿子先喊了:“你就是住持?那你来评评理!这个妖道骗我们,说喝了符水能治病,害死我儿子,你要怎么办?”

婆子回过神来,跟着哭喊:“我可怜的孙儿!你们瞧瞧,快瞧瞧啊!”

她把孩子从妇人怀里拖出来,小脸惨白,眼睛紧闭,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妇人突然嚎啕大哭,凄惨的样子,当真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凌阳真人神情一肃,喝道:“青玉!这是真的吗?”

青玉连忙摇头:“住持明鉴,弟子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那婆子叫了起来:“你还撒谎!这难道不是你们殿里的平安符吗?”

她高高举起一张黄纸,有得过平安符的信众辨认出来,叫道:“没错!是这里的平安符!她们的平安符可稀奇了,我们家求了好几回,才得了一张,宝贝着呢。”

婆子马上指着青玉质问:“你敢否认吗?”

青玉涨红了脸,说道:“不错,这是我们殿的平安符。”眼见围观信众骚动起来,她立刻接下去,“但是,我们的平安符只让随身佩带,不会叫你烧符水喝。”

她一把抢过符纸,高高举起:“大家看!这符纸这么厚,就是方便叠起来带在身上的,如果要让人烧掉,应该用薄的那种。”

众人定睛看去,果然这符纸连光都透不进去。

那婆子马上叫道:“这张符确实是佩带的,因为烧符水的那张,已经叫我孙儿喝掉了!”

对哦,众人纷纷点头。

就是喝掉了才出了问题。

那婆子趁胜追击,回头质问青玉:“妖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青玉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这就叫百口莫辩。

明明是假的,可人家抱着孩子赖上门来,她空口白牙,竟无从为证!

青玉咬着牙,举起手来:“贫道愿意对着三清祖师,以及殿中供奉的花神娘娘起誓,绝对没有做这样的事情!”

世人对誓言看得很重,尤其她是出家人,不会轻易发誓。

那婆子眼见众人怀疑,也跟着举起手:“发誓有什么难的?我老婆子也愿意发誓,如果说谎,就让老天爷把我收走!”

得了,双方都赌了咒,不好相信谁了。

人群里,有人喊道:“这孩子都不行了,谁会拿自家孩子的命来讹人?凌阳真人,你不是住持吗?怎么还不主持公道?难道你跟她是一伙的?”

群情激愤,凌阳真人终于站了出来:“青玉”

163章 谁要报官

青玉微微颤抖。

明明是六月盛夏,她却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眼前的凌阳真人,脸色严肃,神情悲悯,仿佛一个得道高人。

却让她想起了过去九年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日子。

那时,华玉欺负她们,这位师叔也是这样的。

看着慈眉善目,公正不阿,可从来对她们视若无睹,任由她们被华玉欺凌。

凌阳真人叹了口气,看着她:“青玉,我知道凌云师姐走后,你做不成掌门大弟子,心有芥蒂。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正式职司,迫不及待想做一番成绩,让我们看看。可你也不能这样急功近利啊!烧香拜神,要的是心诚,怎么能蒙骗信众?”

青玉抖着嘴唇,喃喃道:“没有,我没有这样做……”

凌阳真人继续道:“烧符水治病,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看来你还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师叔告诉你,这叫巫……”

“凌阳师叔!”一道柔和清澈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凌阳真人的话。

人群分开,一个身穿纱裙,头戴帷帽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到了凌阳真人面前,她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明艳娇美的脸庞。

人群里,发出低低的抽气声。

这姑娘生得也太好看了!

“大师姐!”青玉喊了出来,围绕周身的寒意终于散去了,身体开始回温。

师姐来了,她有救了,司芳殿有救了!

池韫对她笑了笑,回身向凌阳真人施礼:“师叔,司芳殿的殿主是我,出了事我亦不能置身事外,故而前来领罚。”

她说得云淡风清,倒让凌阳真人起了疑心。

这死丫头,知道事情的严重吗?来领罚?就她这半点亏不肯吃的性子?

“这是谁?怎么喊住持师叔?瞧她也不是道姑打扮啊!”

“这你都不知道?她就是已故凌云真人的高徒,池家大小姐。听说她打小跟凌云真人云游,年初才回的京,就是跟太师府俞家退亲的那个,记得吧?”

“哦,是她啊!好像是说为师父守孝,俞家还夸她贞孝呢!”

“是啊!司芳殿就是她打理的,听说花神签也是她解的。”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么年轻……”

听着这些话,凌阳真人不免窝火。

这才多久,这死丫头居然就有了这样的声望,再过一段时间,她这个住持岂不是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心里这样想,凌阳真人脸上并不显露,反而带着担忧:“师侄,你可能不知道这事有多严重。就算你是司芳殿的殿主,也担不起来。”

池韫淡淡道:“师叔说笑了,事情哪里就严重了?不就一张符纸吗?”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

什么叫就一张符纸,那可是……

“这是一条人命!”有人喊了出来。

那婆子跟着哭天抢地:“我可怜的孙儿哟!你的死活人家根本不在乎!官家小姐就是官家小姐,哪里在乎我们平民百姓的死活!”

汉子也跟着喊:“就算你是官家小姐,也不能这样草菅人命!”

凌阳真人心中大喜,摆出训诫的样子:“师侄!这个话可不能乱说!用符纸救命,没有这样的事……”

“呵呵。”一声轻笑,那位与凌阳真人同来,却一直旁观的贵夫人终于开口了,“凌阳住持,我看你这样为她开脱,也太费力了。她们年轻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吗?用符水治病,这叫巫祝!告上朝廷,是要下大狱的!到时候,不止她跑不掉,你这个住持,也跑不掉!”

经她提醒,围观的信众中,有人想起来了。

“不错!”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说道,“太祖下过令,禁绝巫蛊!若有犯者,杀无赦!”

贵夫人淡淡道:“看在多年的香火情份上,我提醒一句。凌阳住持,趁着朝廷还没介入,你现在处理还来得及。再拖下去,整个朝芳宫就没了。”

“夫人……”

“何况,”她看着妇人怀里的孩子,“一条人命摆在眼前,你身为出家人,难道可以无动于衷?”

“说的没错!”人群里,有人叫了起来,“都出人命了,你还想包庇弟子不成?那我们就告上朝廷,封了你们道观!”

“就是,也太不把我们平民百姓的命当回事了。”

“就你们的命贵重,我们都是贱民,死了活该吗?”

百姓们被煽动起来,义愤填膺。

凌阳真人无奈,说道:“师侄,你看到了。既然你非要把这件事背在身上,师叔也只能大义灭亲了。来人……”

“师叔急什么?”池韫截断她后面的话,“我说了人命不重要吗?我方才说的明明是符纸,你们也太会联想了吧?”

凌阳真人被她呛了一下,拧起眉头:“你不要胡搅蛮缠,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出了人命必须有人负责……”

“谁说出了人命?”

接连被打断,凌阳真人不禁带了怒色,说道:“这孩子就在你面前,你还能不认?师侄,看在你师父的面上,我已经尽力为你周旋,没想到你竟然矢口否认!这样的事,我们朝芳宫断然不允许,你……”

“人还活着,怎么就出了人命?”

众人愣了一下,向那孩子看过去。

那孩子是还没死,嘴巴还动了动。可脸色青成那样,分明就是在等死啊!

那婆子跳起来,冲她的脸抓过来。

青玉大急,冲过来挡前面。

婆子喊道:“我孙儿都这样了,你还说风凉话!这是戳我们一家的心窝子啊!我要告官,我要告官!有人用巫术骗人了!”

她话音才落,外头传来一个声音。

“谁要告官?”低缓而带着倦意的声音,明明声调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官兵的呼喝声响起:“让开,都让开!太平司办案!无关人员不得干扰!”

官兵居然真的来了?

青玉惊慌起来,抓住池韫:“师姐……”

凌阳真人与曹夫人对视一眼,暗暗惊讶。

她们没有报官啊!怎么回事?不过官兵到场的话,就能当场把罪名落实了!

凌阳真人露出隐秘的笑容,就看到一个青色官服的年轻官员,缓缓走了进来。

164章 自证清白

楼晏缓缓走到司芳前,再次问道“谁要告官”

他声调不高不低,神带着几分郁,目光一扫,竟无人敢与之对视。狂沙文学网

凌阳真人见是楼晏,心里就是一咯噔。

这不就是太平司那位楼大人吗之前华玉试图暗害池韫,就是被他救了,也是因为有他作证,华玉坐实了害人的罪名。

怎么这么巧,这次来的又是他

凌阳真人莫名不安,总觉得事可能没那么顺利。

先前喊着要告官的婆子,不知是畏惧,还是心虚,动了动嘴唇,没敢说话。

楼晏等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怎么,本官方才听错了”

他边那位高大人喝道“说要告官又不告,这是在戏弄朝廷吗”

这位高大人,一张脸长得严肃,又留了一脸胡子,瞧着凶神恶煞,跟钟馗似的。有小孩咧了咧嘴,竟哭出声来,又立刻被长辈捂住,生怕惹得这位大人不喜。

那婆子战战兢兢想要开口,才张嘴,就听到一个声音。

“大人,我们要告官。”竟是池韫。

婆子愕然,人群里亦低声耳语“怎么她反倒要告官了”

“就是,明明苦主是别人。”

楼晏的目光扫过去“哦你们要告什么”

池韫看向青玉。

青玉接收到她的暗示,鼓起勇气站出去“大人,贫道是这司芳的掌事,方才在内打理杂务,这几人忽然冲过来,扑到地上打滚,说我们的平安符害死了这孩子”

她说到这里,那婆子醒悟过来。

差事已经接了,本来就要闹到官府面前,虽然这几位官爷来得突然,但事还得做下去,不然怎么拿钱

想到钱,这婆子壮起胆,大声喊道“大人,她们恶人先告状是我们告她们才对,妖道用巫术骗人,说喝符水能治孩子的病,现下我孙儿要没命了,求大人为我们作主”

汉子如梦初醒,跟着跪倒在地,拼命磕头“求大人为我们作主”

只有那妇人,抱着孩子哭得伤心。

一家人哭的哭,磕头的磕头,好不凄惨。

楼晏面无表,等他们喊完了,缓缓道“双方都要告官,看来都认为自己没错了。本官要提醒你们一句,如果证实是诬告,罪加一等”

被他一看,婆子上发凉,但想到那笔钱,咬牙道“就是她们害的求大人为我们作主”

楼晏“唔”了一声,问她“你确定她跟你说,烧符水能治病有没有叫你们去请大夫”

婆子斩钉截铁“就是她说的还说喝了符水就会好,不用请大夫。”

楼晏淡淡道“仅仅只是喝符水,倒是无妨,但如果叫信众不要请大夫,便是巫祝了。这事若是真的,当判处斩立决。”

听到斩立决三个字,围观信众们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严重啊杀人都未必判这么重。”

“当然了,这是太祖亲自定下的律例。”

所谓乱世用重典,当年太祖为了收拾乱局,定下此例。

严厉的手段遏止了这股风气,后来几位皇帝,都没有更改。所以,哪怕在今天看来,这样判刑过重,也还继续沿用。

楼晏看向青玉“你怎么说”

青玉断然道“没有这样的事贫道从不叫人喝符水,更不用说让他们别请大夫。这是无中生有”

楼晏似笑非笑“一个说有,一个说没有,双方各执一词,信誓旦旦。换句话说,你们中间,肯定有一个人说谎了。”

婆子马上叫道“是她说谎她害死了我孙儿,不敢承认”

青玉辩驳“根本不存在的事,贫道无法承认”

争吵间,池韫的声音响起“大人,我们司芳向来诚心侍奉花神娘娘,更不敢逾越国法门规。今若是被人冠上巫祝之名,不仅自家入罪,还要连累师长为人非议。这罪名,我等万万不敢认。还请大人准,小女自证清白。”

楼晏转头看着她“你能自证清白”

池韫大义凛然“小女相信,老天爷不会冤枉好人的。”

楼晏就道“好。如果你能自证清白,本官就为你做主,洗清污名。但如果你不能”

“大人尽管将我们师姐妹入罪”

楼晏点点头“可以。”

“谢大人。”池韫走到妇人面前,问,“他是什么时候病的你们又是怎么求的符,后来如何医治”

婆子早就准备好了,说道“我孙儿是十天前病的,一直不见好。听说朝芳宫很灵,就来求道符。这个妖道,要了我们好多香油钱,才给了几张符,说是烧成符水喝下去,孩子就会好。结果”

她捂着脸哭出来“怪我相信她,生生耽误了孩子的病

池韫等她哭完,继续问“这么说,从一开始就没请过大夫”

“这”

她一犹豫,高灿便站出来喝道“老实交代这事只要查一查就知道”

那婆子立刻回道“有一开始请了大夫。”

池韫马上接下去“大夫开了什么方子孩子当时怎样”

婆子嗫嗫道“当时当时没好。”

“也就是说,孩子吃了药,没治好,对吧”

“是”婆子生怕她开脱,立刻又补道,“但是,之前病稳定,是喝了符水才坏事的。”

池韫点点头,走到孩子面前,蹲下去摸孩子的额头。

这孩子动了动嘴巴,却没有动弹。

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了。

来朝芳宫拜神的,妇人居多,见此景,不心生同。

眼睁睁看着孩子死,真是太惨了。

池韫摸完脉,忽然拔下头上的银簪,向这孩子刺了过去。

“你干什么”抱着孩子的妇人,终于喊出了第一句话,想要将她推开。

可是池韫动作太快了,簪子尖利的头,已经刺进了孩子的口。

婆子大惊失色,叫道“大人她想杀人灭口”

簪子刺进去又拔出来,一眨眼时间就结束了,池韫站起来,嗤笑一声“我是傻子吗喝符水的罪名还没证实,就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子,先给自己来个杀人的罪名”

对哦那她这是干什么

却听妇人一声惊喊,叫道“小石头,小石头”

她怀里的孩子,竟慢慢睁开了眼睛。

165章 来见见本宫

众人惊呆了。

不是要死了吗?怎么就睁开眼睛了。

这孩子喉咙动了一下,忽然“哇”的吐出一口污痰。

吐完这口污水,他的神情清醒起来,向母亲伸出手:“阿娘……”

妇人一下子哭出来,抱着他泪水涟涟:“小石头,小石头!你怎么样了?”

“我……头好疼……”孩子喃喃说道。

孩子的清醒,让婆子和汉子都呆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大夫明明让他们准备后事了,所以才急忙忙赶来朝芳宫,怎么就……

“大人。”池韫回身道,“他这是医治不当,才会病情恶化。小女略通医术,现下把他淤堵的那口痰催了出来,但清醒只是暂时的,还要速速请名医来,不然……”

楼晏意会,转头吩咐:“快,去请名医!”

“是。”差役刚应声,就听人群后方一个声音喊了起来。

“老夫鲁士英,略通岐黄,或许能帮上忙。”

听到这个名字,人群顿时动了起来。

“是安和堂的鲁大夫?”

“那可是位神医啊!”

“神医来了,这孩子有救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被差役扶到司芳殿门口,他的手里,还提着放了香烛的竹篮。

池韫惊讶极了,飞快地扫了楼晏一眼。

他可真会做戏。

鲁大夫擦了擦额上的汗,放下竹篮,对那妇人道:“把他放平了,老夫瞧瞧。”

妇人立刻应了。

婆子与汉子却是目瞪口呆。

以为孩子必死,他们才想着来挣这一笔钱。

没想到孩子竟然有救,那他们要怎么办?

如果孩子救活了,是不是就证实他们诬告了?

斩立决……

汉子打了个寒颤,脱口而出:“你想干什么?我儿都这样了,还要让他去得不安心吗?”

他上前想要阻拦,却被妇人紧紧抱住了大腿。

她厉声喊道:“李大富!以前怎么样我不管,现在我儿子能救,你要是害他死了,我跟你没完!”

差役立刻上前,将汉子拦住。

这番变化,让围观的信众心生疑惑。

池韫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小女见识浅薄,还真没见过这样当爹的,孩子有救,不去求大夫,反倒来阻拦。莫非不想孩子活下去?”

她这一说,众人也起了疑心。

对啊!这妇人才是当娘的正常反应,这汉子是怎么回事?

汉子憋红了脸,强行自辩:“我们来的时候,大夫都说没救了,你们这么折腾,万一救不回,岂不是叫我们又伤心一回?”

那边鲁大夫已经号完了脉,楼晏问道:“鲁大夫,有没有救?”

鲁大夫掏出随身的针盒,说道:“还算及时。”他一边解开孩子的衣裳,一边道,“这孩子病情本来不重,应是服错了药,才会恶化成这样。”

他几针下去,这孩子又开始呕吐,这一次吐出来的污痰更多。

随着污痰的吐出,孩子的脸色变得好看起来。

鲁大夫收针:“行了。等会儿送到安和堂去,老夫再给开几服药,吃上三天就好。”

楼晏问:“这样就好了?”

听到有人怀疑他的医术,鲁大夫也不管他是官,横眉怒目:“怎么就不好了?治病的事,最重要的是对症。药开错了,活人也给治死,药开对了,鬼门关开了都能拉回来。”

说罢,他一拍那孩子:“起来!”

他拍得用力,那孩子哎哟一声,滚了起来。

刚才还奄奄一息,现下却能自己站着,人群里发出惊呼。

“好高明的医术!”

“当然了,鲁大夫很有名的!”

“厉害厉害!”

“哎,既然鲁大夫把这孩子治好了,那岂不是说明……”

“这孩子先前是吃错了药!跟什么符水一点关系也没有!”

“对对对,我就说朝芳宫的仙姑,不会干这种事。来了这么多回,从没听过她们还治病的。”

“放什么马后炮!刚才就是你说他们一家可怜的!”

“呵呵,谁叫他们演得太真了呢!”

事情到此,真相大白。

高灿一挥手,差役们上前,将婆子、汉子和那妇人抓了起来。

婆子哭天喊地,汉子拼命喊冤,只那妇人默默垂泪,看着儿子又满是喜悦。

楼晏走到那妇人面前:“你有何话要说?”

在他的示意下,差役松开她的手。

妇人磕了个头,抹着眼泪说道:“民妇有罪,无话可说。”

“这么说,你承认是诬陷了?”

妇人点点头:“十天前,我儿病倒,婆婆贪图便宜,请了个游方郎中,吃了几服药没见好,反而更重了。民妇急了,带着孩子去了医馆,大夫说他治不好,让我们回家准备后事……”

“后来,婆婆和当家的说,既然治不好了,那就去讹一笔银子,便要带着小石头来朝芳宫。”她哭着磕头,“大人,民妇有罪,民妇愿意受罚。但我儿还没治好,请大人给几天时间,将他安顿好了,再去衙门领罪。”

那婆子一听她全招供了,喊道:“大人不要听她胡说!没有这回事!我们真不知道孩子是治坏的,都以为是符水喝坏的,大人……”

楼晏冷冷扫过她一眼,继续问那妇人:“药方可在?”

“在!”妇人连忙点头,从身上掏出药方,“这就是郎中开的药方。”

楼晏看了两眼,递给鲁大夫。

鲁大夫一眼,气愤地道:“真是乱开药,这几味吃下去不死才怪!”

楼晏点点头,说道:“此案人证物证俱全,案情清晰明了,带犯人回衙门!”

“是!”差役们如狼似虎,扑上去把婆子和汉子抓了起来。

凌阳真人见此情形,抖了抖嘴唇,不知道该庆幸自己没有强行插手,还是后悔当时不早些把池韫抓起来。

倒是身边的曹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说道:“搞半天,是被人讹上了。既然无事,我就先回了。住持不必相送!”

说罢,她一拂袖,就要带人离开。

谁知,才踏出去几步,就听一个声音响起:“曹夫人急什么?来都来了,怎么不见本宫一面?”

曹夫人大惊。

骊阳大长公主?她居然出了兰泽山房?!

166章 有人主使

人群骚动起来。

“这是谁?”

“自称本宫……莫非是骊阳大长公主?!”

“我的天啊,居然见到了公主!”

谁都知道,朝芳宫住了一位大长公主。

可来朝芳宫的人,几乎没人见过这位大长公主。

三年来,她从不踏出兰泽山房一步,不理世事,静心修行。

以至于很多人忘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骊阳大长公主,英宗皇帝唯一长大成人的女儿,先帝的胞妹。

当初英帝皇帝在位,为了给心爱的女儿挑个合意的驸马,几乎把整个帝国优秀的年轻人,都拉到她的面前。

再后来,先帝继位。体弱多病的他,只信任胞妹,身体旦有不适,就召之进宫,交付政事。

故而,骊阳大长公主,可说是本朝最有权势的公主。

若是三年前,即便各路亲王到她面前,都乖得像个鹌鹑。

曹夫人这样的,那真是眼角都不瞥一下。

此时,骊阳大长公主领着人过来。

明明穿着一身道袍,脸上不施脂粉,可她的神情,却还是那般睥睨,充满帝国公主的骄傲。

曹夫人动了动嘴唇,屈膝施礼:“臣妇参见大长公主殿下。”

楼晏亦躬身:“臣楼晏,见过大长公主。”

凌阳真人、池韫亦上前施礼。

梅姑姑代为出声:“诸位请起,人在外头,就不必多礼了。”

凌阳真人想要开口:“公主殿下……”

梅姑姑却截断了她的话,说道:“殿下正在清修,忽然听说司芳殿有人来闹事,故而来瞧瞧。凌阳住持,这是怎么回事?”

“这……”凌阳真人回道,“打扰公主殿下了,此事已经解决了。这一家人,以为孩子病重无治,故而想上门来讹银子。幸而这位楼大人及时出现,帮我们洗清了冤屈。”

楼晏低了低身,应道:“孩子已经救回来了,犯人亦自陈罪状,此案清晰明了,臣正要带他们回衙门。”

大长公主看了眼现场,上上下下打量着楼晏。

“你就是楼渊的四小子?”

楼渊,前任北襄王的名讳。

楼晏回道:“是。”

“果然长得跟个金童似的。”

“……”楼晏面皮抽了抽,只得把头垂得更低。

这大长公主,到底来干什么的?刚才气势汹汹的,好像要找曹夫人的麻烦,现下却先关注他的容貌……

还好这位大长公主,向来没有那方面的名声,倘若换成百年前那位江阳公主,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话去。

还好,大长公主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把话题转回去了:“方才你们说,他们一家以为孩子病重无治,故而上朝芳宫来讹钱?”

“是。”

大长公主点点头,问道:“楼大人,你就没觉出哪里不对?”

楼晏:“请殿下明示。”

大长公主冷冷一笑:“我问你,朝芳宫是什么地方?”

“皇家宫观,公主殿下修行的地方。”

大长公主点点头:“一般而言,病人无治,想讹钱该找什么地方?”

楼晏顿了顿,缓缓道:“医馆。”

“正是!”大长公主目光如电,“现在你还说没问题吗?”

楼晏平静改了口:“有问题。”

“说说看。”

楼晏看向那一家:“正如公主殿下所言,治不好病,该去找医馆讹钱,没有找上宫观的道理,一般人也想不到这方面。尤其朝芳宫是大长公主修行之地,寻常百姓,哪里敢在这里闹事?而这一家子,都只是平民……”

大长公主笑着点头:“不错。所以,本宫有理由怀疑,他们背后有人主使。而主使之人,目标正是本宫!”

说罢,她看向另一边:“曹夫人,你说是不是?”

这个时候问她,其中意味太明显了。

曹夫人心中一紧,面上恭敬回答:“大长公主心思缜密,想来如此。”

这么说着,她藏在背后的手,却碰了碰凌阳真人。

凌阳真人是真不想说话,奈何曹夫人眼角余风都扫过来了,自己要是不说,谁知道会不会被她扔出来当替死鬼,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殿下,若说目标是您,倒有一点可疑。”

“哦?”大长公主笑吟吟,看向她的目光很亲切,“说说看。”

凌阳真人道:“即使栽赃成功,有贫道在此,只消将她们拿下,便连累不到殿下。”

“住持是这样想的?”大长公主追问。

凌阳真人直觉可能有问题,但实在想不到,大长公主又逼问得紧,只得应道:“是……”

大长公主马上接下去:“所以你认为,这些人的目标,是池家这丫头,对吗?”

不对劲的感觉更浓,凌阳真人不敢答了。

“这就怪了。这丫头甚少外出,平日除了打理司芳殿,就是陪本宫谈经论道,会有什么人,要置她于死地?”

“这……”凌阳真人张了张嘴。

这时,梅姑姑出言劝阻:“殿下,您身份贵重,出言可要谨慎啊!池小姐自来朝芳宫,本观声名大噪,花神签传遍天下。殿下您也爱她博学,经常召到身边相伴。这能结下什么仇?她每天都在观内,仇人也只会在观内。您这么一说,岂不是叫别人怀疑,观内有人嫉妒池小姐,才设下如此毒计吗?凌阳住持首当其冲,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啊!”

凌阳真人:“……”

这是劝阻?简直就是指着她的脸在骂,如果有人害池韫,她就是第一个怀疑对象!

她当了十几年的住持,打理观务更有二十多年,还从来没这么丢人过!

这个梅姑姑,平时收她的孝敬毫不手软,现下暗箭伤人,也是毫不手软,也太不敬业了!

凌阳真人暗暗磨牙,还在思索如何应对,梅姑姑话意一转。

“住持当然不是这种人,观内真人个个品行高洁,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故而,奴婢以为,这事不可能是针对池小姐。”

她对凌阳真人一笑:“住持,你说是不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凌阳真人还能怎么否认,只得咬牙认了:“是。”

大长公主颔首:“住持这么说,本宫当然相信。所以,本宫以为,这件事跟朝芳宫没关系,就是针对本宫来的!”

167章 搭台唱戏

池韫低头忍笑。

在兰泽山房混了这么多天,她还真不知道,大长公主是这么无赖的人。

这分明就是按着凌阳真人的头说,你要不同意,这罪名就归你了。

凌阳真人能不同意吗?

她还想当这个住持,还不想得罪大长公主。

不同意,也得同意。

“楼大人,你怎么说?”

楼晏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这位大长公主要搭台唱戏,觉得他顺手,就拿来用用。

他只管乖乖搭梯子,当个工具人就是。

“殿下说的极是。臣马上用刑,问出他们背后的主使。”

大长公主终于点头了:“这还差不多。”

到这里,她终于有功夫搭理曹夫人了:“曹夫人,我们也许久未见了,趁着这时间,不如去喝杯茶?”

曹夫人想要拒绝,可看到大长公主冷笑的样子,终是不敢说,应道:“是。”

于是,大长公主打头,曹夫人与凌阳真人相陪,进司芳殿喝茶去了。

池韫自然也要进去陪着,经过楼晏,她停了停。

两人目光交汇,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楼晏点了点头。

池韫便笑一笑,进屋去了。

楼晏回身下令:“来人。”

“在。”

“找两个人,送这孩子与鲁大夫回医馆。”

“是。”

楼晏向鲁大夫施了一礼:“这孩子就麻烦您了。”

鲁大夫摸了摸胡须:“大人客气了,瞧你也是个公正的好官,这忙老夫就帮了。孩子你交给我,三天后保他安然无恙。”

“多谢。”

好了,老弱走了,该收拾恶人了。

楼晏转过身,阴郁的目光看着讹人的一家,透出丝丝凉意。

“高灿。”

“下官在!”

“找个地方,跟他们好好聊聊!”

高灿大声应道:“是!”

差役们凶神恶煞地冲前,吓得婆子与那汉子大叫:“没有,我们没有主使,大人饶命啊!”

然而这个面相金童一般的男人,本质却是个活阎王。

听着他们苦苦求饶,无动于衷。

犯人被带进偏殿,如何用刑外人不知,因为看客已经被驱走了。

只偶尔有一声声惨叫传出来。

太阳落山,楼晏进入司芳殿。

“公主殿下。”

大长公主笑道:“挺快的嘛,问出来了?”

“是。”楼晏干脆利落地回答,“他们背后确实有人主使。臣派人去抓了,发现是间铺子的掌柜。”

“哦?”大长公主看向他,“后面还能查吗?”

曹夫人听到这话,心里打起了鼓。

不会吧?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居然就问出来了?

这个楼晏,这么能耐?

不过没关系,派人做这种事,她早就料理干净了,那掌柜与曹家没有任何关系。

不料,楼晏却道:“表面上,查不到关系,不过,真想查,也不是不能查。”

“怎么查?”

他使了个眼色,高灿立时捧着个小匣子上来,打开来,里头却是一本本账册与一张张契书。

“不管铺子在谁的名下,终究要为主人家做事。只要查出钱最终流向哪里,就知道主使者是谁。”

“那你还等什么?去查!”

“是。”

到这里,曹夫人如坐针毡。

这楼晏如此自信,难道真有办法可查?

铺子是她的私产,挣的钱自然到了她的手里。

她实在不能肯定,账面上做干净了……

“殿下!”

大长公主笑吟吟:“曹夫人怎么了?不想陪本宫喝茶了吗?”

曹夫人低头道:“天色已晚,您还没用膳。这事急不来,不如就交给楼大人慢慢办,万万不要因此累及您的凤体。”

大长公主一副感叹的样子:“果然还是你们这样的老人,关心本宫啊!自从本宫到了朝芳宫,以前常在眼前打转的人,都不见了。”

曹夫人虚虚笑道:“那是不敢打扰公主您清修,如果公主殿下愿意,相信他们很愿意来。”

“包括曹夫人吗?”

“当然。”

里头说着闲话,外头也传来声音。

“账房都找来了?”

“是。大人请看,他们都是户部的吏员,算账算老了的,只要翻一遍,就能看出问题所在。”

“那还等什么,赶紧拿算盘来。”

“遵命。”

紧接着,外头响起算盘拨子的声音。

曹夫人一颗心七上八下,心中暗骂,这些人怎么回事,大长公主就在这里,也不另外换个地方。

外头的人可听不到她的心声,拨算盘的声音噼里啪啦,规律而快速,可以想象,那定是个经年的老书吏……

大长公主的叹息声响起:“也只有曹夫人,还不嫌弃本宫。看看,清修这些日子,这些人都要爬到本宫头上了,连这么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明面上是对付池家丫头,可朝芳宫出了巫蛊的事,本宫焉能逃掉?这种事历来捕风捉影,哪需要什么证据。本宫与陛下,本就不是亲姑侄,这一挑拨,叫陛下误会了,那可就大难临头了。”

曹夫人心中焦灼,一边留神外面的进展,一边听着大长公主絮絮叨叨。

“所以,抓到这个人,本宫定不能轻饶!这样的事,要是放过一次,说不得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待找出主使,本宫定要告到陛下面前,将她扒皮抽筋,凌迟处死!巫蛊,想出这种手段,可真是恶毒!”

曹夫人干笑:“是,是。”

脑子飞快地转着,万一真被查出来,要怎么脱身呢?

第一不能认的,就是暗害大长公主的罪名,两害相权取其轻,真不得已,只能说害的是姓池的丫头。

但是,她好端端做着将军夫人,为什么要去为难个无父无母的丫头?这传出去也不好听啊!说不得家里那老头子更厌了她……

她自己不能认,那便只能将罪名推到别人身上。

曹夫人眼角余光一挪,看向身边的凌阳真人。

她岂知道,凌阳真人早就注意着她了。

权贵的行事作风,凌阳真人岂能不知?自己是不可能担责的,被揭穿了就找个替死鬼。

而现在,最好的替死鬼显然就是她自己……

在曹夫人瞥过来的时候,凌阳真人当机立断。

目前得罪不起大长公主,所以只能是……

“扑通”一声,她跪了下去,口中喊道:“殿下!贫道有罪!贫道招认!”

168章 进宫

曹夫人正是精神紧绷之时,忽然看到凌阳真人下跪,立时跳起来,喝道:“你认什么罪?想污蔑人吗?”

话一出口,数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大长公主似笑非笑。

梅姑姑诧异道:“凌阳住持要招认,这与曹夫人何干?您为何如此紧张?还张口就说污蔑。”

曹夫人额上冒汗,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

外头一直在拨算盘珠子,她生怕算出问题来。

里头大长公主话里有话,似乎在敲打她。

两处都不能放松,她心里那根弦正崩着,琢磨拿凌阳真人当替死鬼。

结果凌阳真人就主动招认了。

她第一反应,凌阳真人想反咬一口,于是……

大长公主轻轻叩了叩桌案,说道:“曹夫人这般反应,实在叫人不得不起疑啊!莫非你赶巧出现在这里,就是想看这出好戏?”

曹夫人抖了抖脸上的肌肉,强笑道:“怎么会呢?殿下说笑了。”

“不是吗?”大长公主看向凌阳真人,“那你呢?想招认什么?”

凌阳真人接收到大长公主的目光,身子一颤,闭着眼睛道:“贫道招认,此事贫道早就知晓……”

“哦?你知道什么?”

凌阳真人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大长公主目前虽然失势,但想弄死自己,还是很简单的。

而她先前差事没办好,宫里还没消气,说不定会顺水推舟,灭口了事……

康王府当然不能得罪,但是那天她听到了康王妃的话……

凌阳真人心一横,颤声说道:“梅姑姑先前说对了,师侄近日总去兰泽山房,贫道心中嫉妒,就……就设下如此毒计……贫道认罪!请殿下不要迁怒无辜的人。”

说这句话时,她眼睛瞟向身边的曹夫人。

大长公主笑了起来:“是这样啊!”

说罢,她便低头饮茶,态度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听到。

曹夫人听凌阳真人揽过罪名,先是松了口气,随后觉得不对劲。

什么叫不要迁怒无辜的人?一边说还一边看她,简直就是欲盖弥彰!

“你这是干什么?”曹夫人惊怒,“想栽赃于我?”

“贫道不敢,”凌阳真人一边说一边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的模样,“一切都是贫道的错,与旁人无关。”

“你……”曹夫人气得够呛。

凌阳真人嘴上说与旁人无关,实际却处处暗指她!

这个贱人!

“殿下,您千万不要相信她,臣妇只是恰巧来朝芳宫烧香,这才碰见了。”

大长公主一脸冷漠,自顾自饮茶。

梅姑姑奇道:“曹夫人,您在说什么?凌阳住持好像没提到您啊!”

曹夫人张口结舌。

是啊,确实没提到她。

这个贱人,在高门权贵间打滚这么多年,这点手段运用得炉火纯青,叫她想反驳都不能。

表面上是招认,可实际行动,大长公主能相信吗?

看这冷淡的反应就知道,她不相信!

外间的算盘珠子仍然拨得飞快,一下下仿佛拨在曹夫人的心上。

大长公主搁下茶杯,转头问池韫:“丫头,你怎么说?”

池韫一直安静坐着,被点到名,笑着应道:“臣女相信凌阳师叔。”

大长公主咦了一声:“为何?”

“这个栽赃手段,只有师叔知道有多狠毒。”她的目光瞟向凌阳真人,“犯了巫蛊之禁,只有死路一条。设下这个毒计的人,当真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狼心狗肺,丧心病狂!”

一连四个成语,说得凌阳真人嘴角一抽。

这死丫头,在说什么呢!这是为她开脱吗?分明是在埋汰她吧?

“所以?”

“一则,师叔与我没有深仇大恨,仅仅因为臣女多去了几次兰泽山房,就设下这样的毒计,未免太过了。”

大长公主配合地点头。

“这事要是闹大了,本宫也要倒霉。凌阳住持侍奉本宫三年,一直规规矩矩,本宫也不相信,她会是这么狼心狗肺的人。”

凌阳真人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死丫头,跟自己对着干的时候,处处戳人心窝子。不过配合她对付别人,真是让人舒心啊!

池韫接着道:“二则,巫蛊之禁,这四个字非同小可。正如殿下所说,您都逃不过,何况师叔这个住持呢?到时候朝芳宫让人灭了,师叔也要一起倒霉,何苦呢!”

“不错。”大长公主认同,“是个理。”

“所以,臣女认为,师叔或许知道内情,但一定不是主谋。”

她笑眯眯,看着跪在地上的凌阳真人,语气诚恳:“不得不配合别人,拿刀子对准自己。师叔,委屈你了。”

凌阳真人低着头,仿佛还很惶恐:“没、没有……”

曹夫人脸色越来越白,偏偏这时,外头的算盘珠子停了。

楼晏再次进来,捧着那叠账册,禀道:“公主殿下,已经有结果了。”

“是吗?挺快的。”大长公主笑问,“说说看,究竟是谁要害本宫?”

楼晏目光移过去。

就在他开口的前一刻,曹夫人跪了下去,喊道:“殿下!臣妇只是想对付姓池的小贱人,跟您没有关系啊!”

真是不经吓。

大长公主撇了撇嘴:“所以说,那个掌柜,是曹夫人你的人?”

曹夫人颤颤发抖:“是……”

她急急辩解:“真的跟您没关系。上次犬子在朝芳宫,受这小贱人的连累,与临昌伯的小公子做出苟且之事,成了京里的大笑话。臣妇心中不忿,所以想报复她,真的与您无关啊!”

大长公主冷冷道:“那事本宫听说过。你儿子名声早就烂得不能听了,缺这么一件吗?为了这么件破事,设下这样的毒计,害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你觉得本宫能信?”

曹夫人呆住了。

这话什么意思?大长公主居然在为她开脱?有这么好心吗?

紧接着,却听她道:“你不用往自个儿身上揽罪名,你确实没有理由对付本宫,但有人有理由。”

大长公主冲她笑了一下,露出森森白牙:“你那小姑子,最近怎么样?她自从回京,一直没来见过本宫呢!”

她的小姑子,就是康王妃。

曹夫人的血液凝固了,看着大长公主站起来,慢条斯理抖了抖身上的道袍,然后喊:“阿梅,我们进宫!”

169章 哭诉

大长公主顶着夜色进宫了。

三年来,她第一次踏出朝芳宫。

这个时候,曹夫人终于知道自己惹了大祸,但不管她怎么喊,大长公主都没理会。

没有人对她怎么样,甚至有女官过来,客客气气请她回府去。

可是这个结果,更令她害怕。

事情,真的闹大了。

直到坐上马车,她都没想明白,只是对付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丫头,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但把自己赔进去,这把火还烧到了康王妃身上。

康王世子正嫌康王妃烦,如果知道舅母撺掇着她招惹了大长公主,会是什么反应?

还有自家老爷,康王府可是曹家的大靠山啊!

曹夫人打了个哆嗦。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早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她还不如憋着。

正如大长公主所说,儿子的名声早就坏败完了,再坏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

皇帝近来心情很好。

从小到大,他就很怕自己这个大哥。

大哥什么都厉害,读书好,有主意,父亲不在,也把康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尤其三年前,他从桑海回京,被推上帝位。

他终于知道,父王和这个兄长,背地里做了多少事情。

这个皇位是他坐了,但真正夺下来的人,不是他。

他一度觉得,这个皇位不是自己的,可能会在某一天,父王或兄长对他说,你下去吧,这个位置我来坐。

那时候的他,没有任何不甘,甚至理所当然。

可是,父王和兄长很快离京了。

他很快看到了一片新的天空。

那些臣子,尽心尽力地辅佐他,教他如何治国。

百姓对他爱戴有加,认为他仁心仁德,深得先帝教诲。

渐渐的,他就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皇帝。

继子,这个身份曾经令他不安。

但是后来,他却越来越喜欢这个身份。

他是先帝的儿子,继承了他的仁爱。

这个皇位不是他夺来的,是先帝交到他手上的。

他是真正的天命之君,理所应当成为帝国的主人。

慢慢的,随着辅臣们的教导,他有了自信。

原来父王和兄长做的那些事,也没什么难的。

他只是以前没人教过,才不懂,现在不是学得很好吗?

这个国家,在他的管理下安居乐业,说明了是个合适的帝王。

那他为什么不能做下去?

兄长刚回来,他还有几分不安。

随后,事实证明了,他做得好这个皇帝。

看看,被他驳了面子,兄长还是乖乖回王府去了?

他是皇帝,哪怕那位是他的亲大哥,也只能在他面前俯首。

刚刚打理完政务,才想着回后宫,内侍来报:“大长公主求见。”

皇帝愣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先帝只有一个妹妹,所以得封大长公主的,也只有一人。

“回陛下,是骊阳大长公主。”

“姑母?”皇帝奇怪极了,“发生什么事了?姑母怎么进宫了?”

内侍还没回答,外头已经传来哭闹声,还有侍卫的阻拦声。

“陛下,我要见陛下!本宫不能活了!”

皇帝大吃一惊:“这是姑母?”他忙道,“请姑母进来。”

随后,他就看到大长公主发冠歪斜,道袍散乱,闯了进来。

“陛下!”她大喊一声,“你就这么容不下我吗?”

说罢,她跪坐到地上,掩面大哭起来。

发生了什么?

这是骊阳大长公主?

皇帝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胡公公提示,才醒过神来,急忙下去扶人。

“姑母,您是这怎么了?好端端的……”

“好不了了!”大长公主眼睛红红的,一脸悲凄,“如果你容不下我,说一声便是,三尺白绫,本宫自己吊死算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本宫?难道偌大的皇陵,连七尺土都不想分给本宫吗?”

皇帝忙道:“姑母说哪里话?这怎么可能呢!朕什么时候容不得姑母了?若不是姑母执意去朝芳宫,朕还想提一提姑母的食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姑母先别哭,好好说……”

难道凌阳那个废物露馅了?那事不是揭过了吗?不至于吧……

大长公主再次掩了面:“本宫说不出口!”

她可做不到一边哭一边说,对演技要求太高了。

梅姑姑适时跟进来,跪下拼命叩头:“陛下请饶恕殿下的失礼,殿下实在是被气狠了。这三年来,殿下从不踏出朝芳宫,没想到还被人欺到头上来。陛下……”

皇帝一个头两个大,终于从这段话里抓到了重点:“有人欺负姑母?这是怎么回事?谁敢欺负姑母?”

梅姑姑伏地哭道:“陛下难道不知吗?若没有您的许可,康王妃怎么敢这样对公主殿下?不就是没去康王府拜见吗?是陛下您亲口允许,殿下可以万事不理的……”

“……”皇帝问,“婶娘做了什么?”

梅姑姑断断续续,边哭边说,总算事情说了一遍。

末了伏地哀嚎,悄悄伸手擦拭眼角,心道,几年没用了,演技退步了啊!

皇帝听明白了,说道:“你是说,曹家舅母设下毒计,叫朝芳宫沾上巫蛊之事,暗害姑母?”

梅姑姑哭着点头。

皇帝试图辩解:“姑母是不是想错了?她对付的是别人,或许没有害姑母的意思,还有婶娘,这事不一定跟她有关……”

大长公主猛然抬头,脸上没有一滴眼泪,红红的眼睛瞪着皇帝,说道:“陛下维护亲生母亲,这很正常。我就知道,毕竟不是亲姑母,陛下不会心疼!”

这个罪名……

皇帝连忙否认:“姑母说哪里话?朕承了先帝的嗣,您就是朕的亲姑母!”

大长公主立刻逼问:“好,现在有人欺到您的姑母头上,陛下要怎么办?”

“这……”皇帝想说,这件事还没弄清楚呢,可惜大长公主根本不给他机会。

“朝芳宫是本宫的朝芳宫,她在朝芳宫害人,怎么就不关本宫的事?巫蛊这个罪名,一个小小的掌事担得起吗?曹家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说到底,还不是您这位婶娘一直看本宫不顺眼!”

170章 皇帝召见

“姑母!”皇帝喊了一声。

大长公主看着他。

皇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下声音,解释:“不会有这样的事。康王妃虽是朕的生母,但现在只是婶娘。”

大长公主立刻逼问:“陛下这样想,康王府也这样想吗?若是没有坏心,为什么对朝芳宫动手?自从陛下登基,本宫一直闭门清修,可曾给你捣过乱?就连这样,康王府也容不下,叫本宫如何相信,他们没有的想头?”

皇帝只能道:“姑母消消气,回头朕就命人去查!曹家舅母做出这样的事,朕定会重重惩处,但是康王府那边……”

“说到底,陛下还是要为生母开脱,是不是?”

皇帝只能指天发誓:“倘若这事真是婶娘做的,朕一定不会姑息!”

大长公主这才缓了语气:“陛下有这个心,本宫就放心了。”

达成目的的大长公主,扶着梅姑姑起身,又伸手去理皇帝被扯乱的龙袍,柔声细语,仿佛刚才大哭大闹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瞧陛下,一点小事,说得这么严重干什么?”

皇帝嘴角抽了抽:“……”

刚才还说要三尺白绫吊死,怎么这会儿就成小事了?

大长公主毫无所觉的样子,继续跟他说话,语气那叫一个体贴温柔:“你啊,不用太当真。那边毕竟是你的生母,事情闹大了,岂不是叫人笑话?正儿八经去查,恐怕御史弹劾的奏折会把你淹了!”

这倒也是。

皇帝的生母意图谋害大长公主,不管事情是真是假,御史们都会借机发作,指着他鼻子骂上一顿,烦人得紧。

想到这里,皇帝的语气有了几分真诚:“谢姑母体谅。”

大长公主和颜悦色:“在你面前,姑母不说虚话。你那婶娘,我是从来看不顺眼,作风奢靡,心眼还跟针尖似的。自打她回京,王府里南北行商来往不断,各色珍奇流水般送进去,还经常大摆宴席,稍有些不顺意,就大发雷霆。陛下啊,人言可畏,若是叫她连累了陛下的清名可怎么好?”

说着,她伸手去拭不存在的眼泪:“你勤勤恳恳三年,总算把担子给挑起来了。名声来得艰难,毁得容易。本宫还不是心疼你吗?”

皇帝微有动容:“姑母……”

“这事,你也不必查了。”大长公主道,“真查出个好歹来,还不是叫你为难?姑母受点委屈没什么,为着你,我也会让她几分。只是,你也要留心,把她约束好了,不要再闹出这样的事来。”

皇帝除了满口答应还能怎么样?大长公主都这么大方了。

“姑母放心,再怎么样,朕也不能叫您受委屈。曹家那边,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婶娘那里,朕也会好好管束,决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大长公主笑了起来:“你有这个心,这件事,本宫就让它过去了。不过,我们朝芳宫,不能白受这份冤枉。”

皇帝马上道:“朕立刻下旨,厚厚赏赐。”

大长公主眉开眼笑:“别人你意思意思就行了,但有个人,不能轻忽了。”

“姑母说的是?”

大长公主叹道:“你也知道,姑母曾经很想要个孩子,可惜自己生不出来。驸马一去,更没了心思。这三年在朝芳宫清修,原本都不想了,谁料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不知你可听说过,凌云真人有个弟子,随她云游多年,年初才回来。她是个孝顺的,回来后就在朝芳宫清修祈福。我寡居,她孤身,便时常过来相伴。还费尽心思,引来蝴蝶逗我开心。”

说到这里,大长公主露出笑来:“姑母活了这四十来年,才知道有孩子承欢膝下是什么滋味。”

皇帝若有所悟:“原来引蝴蝶的就是她啊!这么说,是她被诬陷了?难怪姑母这般生气。”

“正是。”大长公主横眉怒目,“我一个寡居的老公主,都出家修行了,还求什么?留个孩子陪在身边,乐呵乐呵,难道很过分吗?把巫蛊的罪名栽到她头上,就是不叫本宫好过!”

皇帝连忙安抚:“姑母别生气,谁叫姑母不好过,朕就叫他不好过!”

大长公主立时慈眉善目,极是欣慰:“有陛下这句话,姑母怎么都行。”

“……”说是怎么都行,怎么还把人单独提出来说?

皇帝问:“姑母是要收义女吗?”

他这一提,大长公主有些意动:“这个……”

……

青玉惊疑不已。

这两个人在干什么?她刚才好像听到……

池韫镇定自若,问她:“大家是不是吓到了?”

“啊?哦!”青玉魂不守舍,说道,“没,没事。”

池韫笑道:“看你这样子,还说没事。行了,收拾收拾,回去歇着吧。”

“是。”

青玉转身回后殿,池韫继续与他说话:“今天你怎么来得这么及时?”

“也是巧合,”楼晏说,“我就在附近公干,听到哨声,便亲自来了。”

池韫点点头,笑道:“你亲自出现,效果比我想象中更好。我原本想着,只要能找来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当场把那孩子救起来,就能洗清这污名了。可你一来,我连跟师叔扯皮都不用了。”

这么多差役,凌阳真人想找机会捣乱都不成。

楼晏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说道:“原来你在朝芳宫,是这般处境。连巫蛊的罪名,都敢往你头上栽。”

池韫笑笑:“无妨,这回可说是因祸得福,有大长公主出手,日后这些人,再想对我起坏心,就得掂量掂量。”

楼晏点点头,想叫她不要再做这么冒险的事,张了张嘴,又觉得没有立场说。

她是这么有本事的人,难道叫她不顾大仇,躲在他身后吗?

可是什么也不说,又担心她的安危。

正在纠结,却有一名小道姑急奔而来,喊道:“池师姐!池师姐!宫里来人了!要召您进宫!”

站在殿门前的两个人,怔闻一言,果然看到灯笼越来越近,内侍的服色清晰可见。

两人齐齐色变。

171章 义女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宫。

池韫站在殿外,神思浮游。

当她还是玉重华的时候,曾经随祖父来过一次京城。

那时她十二三岁,吕康高中状元。

铁匠出身的状元郎,一朝闻名天下知,事迹实在是太过神奇了。先帝特意厚赏了他的老师,也就是无涯海阁的山长玉衡先生。

祖父便带着她进京谢恩。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先太子和宜安王。

回桑海没多久,先帝便把他们俩一起打包送来了,交到了祖父手里。

再后来……

耳边传来一声清咳,池韫转头看过去。

楼晏也在等待召见。

他是主动来的。

此案是他经手,现下来禀报,倒也没什么不对。

池韫接收到他安抚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镇定,她现在是池大小姐,不是玉重华。

换了个躯壳,便是皇帝眼睛再利,也不可能认出来。

过不多时,内侍出来传话:“请楼郎中、池大小姐觐见。”

池韫深吸一口气,打叠精神,随之踏进殿门。

“臣楼晏,参见陛下。”

“臣女池韫,参见陛下。”

皇帝坐在上首,大长公主已经理好了道袍和发冠,坐在一旁慢悠悠饮茶,梅姑姑侍立一旁,安详得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平身。”

“谢陛下。”

皇帝先看楼晏,笑道:“听说今天的事,是你解决的?怎么这么巧。”

楼晏一本正经地禀道:“回陛下,出事时,臣正好在附近公干,听说朝芳宫出了巫蛊之事,心知不可轻忽,便带人赶过去了。”

皇帝点点头,极是欣慰:“你去得及时,这事当场澄清,就此了结。如若不然,巫蛊之名传开来,怕是引得民心不安。朕就知道你是个可靠的,处置得很妥当。”

“谢陛下夸奖。”

皇帝又问:“此事当真是曹夫人所谋划?背后没有别人吧?”

他本意是想在大长公主面前澄清一下,毕竟听大长公主那说法,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和康王妃有关,极有可能是她先入为主,自行联想的。

不料,楼晏略一犹豫,答道:“曹夫人已经认罪,此事应当无疑,不过……”

皇帝心一紧:“不过怎样?”

“不过臣派人查了,曹夫人近日曾去康王府探望过康王妃,当时还有凌阳真人同行,随后,便出了这样的事。按理推断,或许康王妃知道内情。”

他话音一落,大长公主便叫了起来:“陛下!本宫没有诬赖人吧?早说是她干的,你就是不信!”

皇帝尴尬,心里很是恼怒。

他这个生母,怎么回事?听说因为老八的事病倒在床,他还心疼得很,日日赏赐药材进府,她居然还不安生!

大哥也是的,不是很能干吗?怎么都管束不住!

他哪知道,大长公主心里乐开了花。

先前把这事推到康王妃身上,她本就是借题发挥。凭曹家跟康王妃的关系,不生事岂不是浪费?所以,她不但没有证据,基本根本不知道康王妃是不是牵涉其中。

现在好了,那个老女人,居然还逃不掉,真是正寻死路!

这般想着,大长公主看向楼晏的眼神,带了几分慈祥。

好小子,本事不错嘛!不怪是楼渊的儿子。

“朕当然相信姑母,”皇帝的声音带了几分恳求,“回头朕便叫大哥进宫来,好好申斥一番。”

大长公主见好就收,道:“你也别骂得太狠了。你那个大哥,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怕是这些日子在外头忙着,没顾上康王妃,也是常情。本宫说了不与她计较,就不与她计较,你说几句就行了。”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

连姑母这样清修的人,都知道大哥闲不住,他在外头做什么?不就是拉拢朝臣,巩固康王府的势力吗?

先帝在的时候,这是为了自家着想,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他,大哥还做这样的事,又是针对谁?

皇帝按下心里的猜疑,说了一句:“姑母宽宏大量。”

他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看向那个进来后就一言不发的少女。

这身姿这仪态,一看便是个出众的大家闺秀,只是瞧着有几分眼熟……

皇帝莫名心中一紧,笑问:“你就是姑母说的池大小姐?”

池韫低声:“是,陛下。”

瞧她低着头,皇帝道:“别害怕,朕又不会吃人,你大大方方抬头说话。”

池韫顿了一下,回道:“是。”

她慢慢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容。

皇帝一直紧盯着她,心中竟有几分渴盼。直到看清她整张脸,忽然有几分失落。

很美的姑娘,不比宫中诸多美人逊色。

但,他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一张脸。

皇帝想想又失笑。

不是这样,又该是怎样的呢?

把脑海里浮起的杂思驱逐出去,他道:“果然是个出众的闺秀,怪不得姑母这般心疼。”

大长公主笑道:“这是当然,姑母的眼光能不好吗?长相不算什么,难得的是心地纯善,要不是有她陪着,本宫现在恐怕还在抑郁呢!”

皇帝笑着捧场,说道:“能让姑母看中的,当然是万般皆好。”

两人一顿夸,弄得池韫莫名其妙。

他们这是干什么?好端端怎么就夸上了?

楼晏眉头轻轻一拧,看着他们二人,总觉得这事情……

“……这样就好,姑母以后有池大小姐承欢膝下,朕也就安心了。”

大长公主笑着点头。

“不过,姑母是不是应该带她回郑国公府见个礼,认认亲?还有宫里,或者朕叫皇后安排一场家宴?”

家宴?池韫与楼晏目光一对,都觉得不对劲了。

什么意思?皇家家宴,关她什么事?

大长公主道:“本宫无所谓,不过陛下说的也有道理,叫她见见人,认一认也好。免得下次还有不长眼的,以为她好欺负!”

皇帝点点头:“那就这么办吧!池大小姐。”

池韫应声:“是。”

却听皇帝道:“大长公主欲收你为义女,你可愿意?”

????

池韫目瞪口呆。

皇帝皱眉:“怎么,你不愿意?”

池韫连忙跪下去:“不敢,臣女……愿意。”

172章 我们相信

天芳正文卷172章我们相信曹夫人魂不守舍。

看着大长公主的车驾飞一般驶过去,自己好像被碾过一遍似的。

整整三年,大长公主足不出户,现下却因为这事进宫了!

都是她惹出的祸!

怎么办?

大长公主这一状告到皇帝面前,会怎么惩处她?

不不不,不仅是她,还有康王府。

想到康王世子那个大外甥,曹夫人便是一个哆嗦。

她脸色一时青一时白,害怕得想逃避,但自己还有个不争气的儿子……最后咬了咬牙,吩咐车夫:“去康王府!”

……

康王世子匆匆进了宫。

打了一路的腹稿,想着见皇帝后怎么说话。

不料一踏进去,就看到大长公主和皇帝在说笑,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怎么回事?没告状吗?不可能吧?

“臣参见陛下。”

一看见他,皇帝的笑容就收了起来。

“大哥请起。”

康王世子明白了,不但告状了,还告成功了!

他心中恼怒,却又不得不憋住。

皇帝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蠢小子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待。

“这么晚了,大哥怎么来了?”皇帝笑吟吟地问,好像真不知道似的。

听到问话,康王世子收束心情,叹了口气,说道:“臣刚刚听说曹家舅母的事,心中十分不安,故而连夜进宫来,一是向陛下解释,二是向姑母赔罪。”

说着,向大长公主深揖下去,语气诚挚:“姑母见谅,曹家舅母不知轻重,竟犯到了朝芳宫头上,委实无知。”

大长公主目光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一个无知,就把事情都撇清了?你这口才可真好。”

康王世子腰更低了:“姑母生气是应该的,侄儿已经告知曹家舅父,定会好好管教,过后再来给姑母赔罪。”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姑母也别误会。我母妃前些天生了病,这些日子一直卧床,顾不上外头的事。何况,她也没有理由这么做,是不是?那位池小姐,与我们王府又不相干。”

听曹夫人说了经过,康王世子就知道,这罪名得干脆认下。

都亲口招供,还能怎么开脱?

所以,他把态度摆得极低,一方面认了罪,一边又为母亲开脱,若是大长公主不依不饶,那就挑起她的怒火,这样才能扭转形势。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大长公主的怒火。

却见她笑吟吟与皇帝交换了一个眼神,和颜悦色地道:“你放心,本宫不会误会你母妃。她好好一个亲王妃,怎么会对付一个无根无基的孤女?还用这种手段,也太下作了!本宫相信,她不会干这种事的。”

康王世子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她:“您……相信?”

“是啊!”大长公主慈眉善目,“你都说了,本宫还能不相信吗?想是曹夫人为着儿子忧心,一时想岔了,才会迁怒到别人身上。”

康王世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么通情达理,还是那个脾气刚硬的大长公主吗?

“姑母……”

“好了好了,这事你不必解释了。看看你,在外头忙了一天吧?才回府又要料理这样的事,也够累的。”

听着这番话,康王世子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不对劲啊!这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还以为,这会儿进宫来,跟大长公主有一番官司好打,怎么就……

当他目光触到上首的皇帝,忽然明白过来。

他们俩的态度,简直一模一样!

嘴上说得和气,可表情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根本就是已经认定,这事母妃脱不了干系,只是不与她计较。

想明白这点,康王世子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陛下,母妃真的没有做这样的事……”

皇帝摆摆手,笑道:“大哥不必说了,朕自然相信你。婶娘的病情如何?近日可好转了?若是好一些了,就给她找点乐子,分散分散。不然一个人憋久了,容易想不开。”

“陛下!”康王世子急了,“别人不相信母妃,您也不相信吗?”

皇帝诧异:“朕相信啊!大哥怎么这么说?”

相信你还这副表情!

康王世子终于知道什么叫有心无力了。

人家就不接你这话茬,想辩解都无从辩解。

你说不是?行,那就不是吧!

至于是不是,我心里有数。

见鬼的心里有数!

“大哥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早些回去歇着吧。”

“陛下……”康王世子还想挣扎一下。

皇帝截了他的话:“对了,过些日子,朕想举办一场家宴,正好有一件喜事宣布。”

康王世子说道:“这不好吧?八弟才刚刚没了……”

提到姚谊,皇帝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家宴,一家人吃饭而已,还用顾忌这个?”

“臣不是这个意思。”康王世子郁闷极了,这个小子,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竟堵得他说不出来。

“朕知道大哥心疼那小子。”皇帝缓下语气,“不过,眼下是姑母的喜事,怎么能触霉头呢?”

康王世子愣了下:“喜事?”

“是啊!”大长公主接过话,“本宫刚刚认了个义女,日后有人承欢膝下,阿谈,你会为姑母高兴的吧?”

康王世子的目光,缓缓落在她身旁的池韫身上。

大长公主已经转头吩咐:“阿韫,去见过你大表哥。”

池韫笑着答应一声,上前两步,低身施礼:“阿韫见过大表哥,以后还请多多照应。”

康王世子的表情,已经掩不住的错愕,只听大长公主絮絮叨叨:“说来,也要谢谢你那舅母,若不是她,本宫还想不到这个。多亏她闹了这一场,本宫才下了决心。你怎么不说话?莫非不喜欢你表妹?”

“当然……不是。”康王世子憋屈极了。

这叫什么事?他气冲冲地进宫来,准备跟大长公主大战一场,结果力都蓄好了,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先是今天诬陷的事,人家摆明和皇帝通过气了,嘴上说相信,表情却明明白白“就是你干的”,叫他想辩也无处辩。

然后借机收个义女。

这家宴一办,外头还不打听,大长公主为什么突然收个义女。

然后,今天的事就会被人拿出来反复说。

简直就是把自家挂在墙头,一次次展示罪名!

173章 星河

康王世子终究没辩成。

看着他脸色发青地告退,大长公主开心极了。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池丫头说的一点没错,有仇报仇才爽快,闷在兰泽山房,以为与世无争,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逼迫她的兄长,抢夺嫡支的皇位,害得他们绝后,凭什么要让这些人继续过痛快日子?

就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目的达成,大长公主起身:“耽误陛下歇息了,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告退了。”

皇帝含笑:“姑母走好。”

三人踏出殿门,却见外头灯笼闪闪摇摇,到了近前。

一个老嬷嬷打头,向大长公主施礼:“公主殿下安好。太后娘娘听说殿下进宫了,特意叫老奴前来等候,问您一句,久未见面,想念得紧,殿下可愿到清宁宫一叙?”

看着老嬷嬷满是褶子的脸,大长公主脸上的笑不禁收了起来。

半晌,她叹了口气:“久未见面,确实想念。嬷嬷,带路吧。”

“是。”

大长公主回头交待:“你们先回去吧。”

池韫屈身:“是。”

看着大长公主的身影消失,池韫转头与楼晏对了个眼神。

两人都有一肚子的话,却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

离开时,一乘软轿与他们擦肩而过,在殿前停下。

池韫听得内侍殷勤问候:“玉妃娘娘,您怎么来了?”

一个柔和的声音回道:“听说陛下还未回宫,故而来看看。”

“娘娘真是关心陛下。您安心,陛下正好回去。”

“是吗?”想是皇帝此时踏出殿来,她的声音变得惊喜,“陛下!”

楼晏垂目看去,就见池韫闭了闭眼,露出复杂的神情。

“我们出去吧。”他说。

“嗯。”她轻应一声。

由内侍送着出了宫门,楼晏看到寒灯牵着马,黏在池韫的车前,跟她的丫头说话。

看到他们出来,急忙过来:“公子!”

楼晏应了声,接过他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

那边池韫也上了车,缓缓驶离宫门。

楼晏便跟在马车后面,驭马而行。

已是半夜,路上行人不多,马车驶得快,楼晏便也骑得快。

寒灯只牵了一匹马,眼见着被主子甩下,只能拼命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喊:“公子!等等我啊!”

声音越来越远。

池韫的马车停在牌楼前。

本朝不宵禁,朝芳宫外的长街正热闹。

她下车等了一会儿,看到楼晏也到了,便问:“你也没用过饭,一起去吃点?”

楼晏点头应了。

他们去了常去的酒楼,要了个偏僻的雅阁。

谁都没说话,只默默地用饭。

池韫只吃了两口,就搁下了。

“怎么,不合口?”楼晏难得说了句活跃气氛的话,“今天你得了个公主义母,日后就有粗大腿可以抱了,不值得高兴吗?”

池韫抬头对他笑了下,回答:“当然值得高兴。”

这是她想都想不到的好事。

大长公主认她为义女,便等于踏入了京城最顶层的圈子,日后见着皇帝,她都能叫一声表哥。

第一个目标,已经达成了。

“那怎么笑得这么勉强?”

池韫默默地给两人都斟了杯酒,才道:“或许是,要跟玉重华彻底诀别了吧?”

楼晏也沉默了片刻,便伸手端起那杯酒,灌进喉咙。

“祝更好的开始。”

池韫笑了起来,学他举杯,慢慢饮尽。

烈酒入喉,火辣辣的,说不清是难受还是畅快。

“今天的星星好亮啊!”她起身站在窗前。

今晚无月,星河满天。

她伸出手,仿佛要去摘似的。

可星星怎么摘得到呢?摘着摘着她便笑了起来。

楼晏心中一动,说道:“跟我去个地方。”

池韫转过头,看着他笑:“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大概是饮了酒,池韫有点糊涂,只觉得身子一轻,等她回过神,发现已经到了街上。

楼晏解开缰绳上马,向她伸出手。

车夫丫鬟们都没有发现,莫名有一种私奔的感觉,池韫就笑了,将手搭上去。

他一用力,她便坐到了他身前。

楼晏轻轻一夹马腹,马儿跑了起来,没一会儿便离开了街市。

七月的凉风,拂过耳边,清爽又凉快。

风驰电掣的感觉,让人犹豫迷醉。

当马儿终于停下,池韫发现,又回到了书阁所在的别院。

“来。”这次他没带她去书阁,而是去了西跨院。

过了月洞门,池韫惊呆了。

这里,竟有好大一片湖!

一座九曲桥弯弯绕绕,行至湖中,凉亭迎风独立。

楼晏带着她,上了凉亭。

“看,这里的星星是不是更亮?”

池韫抬头看看,又低头瞧瞧,不禁笑了。

可不是吗?位于湖中心,湖水倒映,仿佛身处星河中间,周围尽是星子。

她想了想,说:“还差一点。”

楼晏疑惑地看着她。

却见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亭子边上,忽然往后一仰。

“哎!”他伸手去拉,可惜迟了。

“扑通”一声,她已经掉进湖里去了。

楼晏愣了一下,忽然慌了。

“重华!”

这一刻,他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一天。

她也是这样掉进水里,再也没有回来。

他顾不上别的,跟着跃进湖中,往下摸去。

湖水冰凉,浮力将他往上推。

他往下游去,拼命想找到她。

忽然,手抓到了温热的肢体。

他心中一定,用力揽过来,想带着她往上游去。

但是,他的四肢忽然被缠住了。

那张和玉重华完全不一样,却又有着相同眼神的脸庞,凑了过来。

唇上一片柔软。

……

寒灯气喘吁吁,跑到朝芳宫外,看到熟悉的马车,连忙上去。

“哎,絮儿姐姐!”

絮儿坐在马车外,一晃一晃啃着个包子:“你怎么才来?真没用。”

寒灯吐着舌头,抱怨:“你们跑这么快,我能跟上就不容易了。我家公子呢?”

絮儿指了指酒楼:“吃饭呢!”

“哦。”寒灯摸了摸肚子,对她露出一脸谄笑,“我也没吃呢,姐姐分我一个包子?”

絮儿奇了:“你没钱吗?自己去买啊!”

“自己买的哪有姐姐给的好吃……”

夜风习习,七夕快到了。

174章 风靡京城

时序进入七月。

才过完大暑,天气闷热。

出一趟门,就跟水洗一样,浑身汗湿。

为了避开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俞慕之一大清早就到朝芳宫外的酒楼等着。

几盆冰块放在架子上,冒着丝丝凉气;桌上摆着冰碗,点缀着牛乳与果子。

饶是如此,他额上还是见了汗,手里的折扇摇得呼呼的,带着心烦气躁的意味。

楼梯响起脚步声,池韫施施然出现了。

每回见她,俞慕之都觉得神奇。

婚约在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池韫是何许人。

等婚约解除了,倒是常常见面。

不夸张地说,除了家里的几个妹妹,池大小姐是他见得最多的女子了……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不热吗?”俞慕之打量她。

瞧她,长发那么厚,居然看不到半点汗。

“不热啊!”池韫笑眯眯地答,“看过话本没?但凡高手,必是冬天如火炉,夏天不见汗。”

“你想说你是高手?”俞慕之撇撇嘴,“得了吧,连个小偷都得我帮忙抓,什么高手啊!”

说的是池大小姐刚回京那次。

池韫跟他胡扯:“高手当然不能随便出马了,那样多没格调啊。”

俞慕之竟认真沉思了一会儿:“有道理。”

两人正说着,去点菜的俞慎之上来了。

“人家铺子里的冰,快让你一个人用光了,还喊热?”

俞慕之伸擦汗,理直气壮:“我天生怕热,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俞慎之瞅着傻弟弟就有点犯愁。

“下个月就秋闱了,瞧这天气,今年怕是要热很长时间。你考试的时候,可别热晕过去。”

提到这个,俞慕之也苦着脸:“我能不能不考啊!”

然后脑袋被敲了一记。

“别做梦!赶紧的,正事说一说,回书院上课去。”

俞慕之就揉了揉脸,小声问池韫:“东西带来了吗?”

池韫忍笑:“干嘛跟做贼一样?分钱不是好事吗?”

她才说完,楼梯又响起来了,竟有人和他们一样,赶早来喝茶。

这是几个少年书生,大概也就十六七岁,坐下来便开始高谈阔论。

“这鬼天气,也太热了。”

“可不是吗?一点也不想出门。”

“还是这里凉快,要不我们就在这里温书吧?”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了认同。

却有一个人取笑:“我说章四,我们是来温书的,你带个话本过来,算怎么回事?”

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正是耐不住性子的时候,读书是件枯燥的事,一听说有话本,便都凑了过来。

“什么话本?给我瞧瞧!”

“山海剑侠传,好不好看啊?”

听到这书名,池韫三人忍不住看了过去。

尤其俞慕之,既渴望听到好评,又担心被打击。

却听那章四说道:“当然好看了!你们不知道吗?这套话本外头卖疯了,我跑了好几个书铺都没有,这本还是管人家借来的。”

“有这么好看吗?”同窗不相信,“听这书名就知道内容了,肯定是几个门派打打杀杀的事。”

章四撇了撇嘴:“那你们就别看呗!我还得还人家书,赶紧看完。”

他越是这样,别人越是好奇。

“哎,别这么小气啊!给我们瞅瞅……”

几个少年一番争抢,书就被抢走了。

少年们一边看一边笑。

“哈哈,这个行文也太糙了吧?字词也不多雕琢雕琢。”

“这形容还有点尬!高手出场,动不动就是恐怖如斯。”

“作者不会写诗吗?人物出场怎么也没个诗号?”

章四说好看的时候,俞慕之还挺高兴,这会儿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贬低,脸色拉了下来。

他小声嘀咕:“诗号有个屁用!雕琢字词当我不会似的,论写文章我可比你们强多了。”

这倒不是吹牛。

不出意外,俞慕之秋闱必中,明年的会试,也可下场一试。

这水平,比九成的学子高了。

还好章四的话让他高兴了起来:“你们笑,尽管笑,等会儿别管我要下一册就行。”

果不其然,几个少年刚开始边看边贬低,后来慢慢说话少了,偶尔冒出一句关于剧情的感想,到最后沉醉剧情,谁也不说话了。

最后一页翻完,他们才叫起来。

“章四,怎么只有这一本?后面的呢?”

“就是啊!瞧这剧情,后面还挺多的吧?快点拿出来!”

章四得意洋洋:“早说好看了,你们还不信!打脸了吧?”

“好好好,跟你赔罪还不行吗?赶紧把下册拿出来。”

“就是,别卖关子了!”

几个少年围着章四一番哄抢。

俞慎之摸了摸下巴,有点吃惊:“卖得这么火?”

池韫笑眯眯:“是啊!要不俞二公子别考试了,以后专心写话本吧,多有前途啊!”

俞慎之翻了个白眼,看俞慕之还一脸向往的样子,忍不住又敲他的脑袋:“想什么呢?纵你一回胆子就大了!春闱结束之前,不许私下偷写。想以后随心所欲,你就专心考试,明年榜上有名,以后再没人管你了。”

又对池韫道:“你别勾他!他心思本来就散,再勾一勾,怕是要飞天!”

池韫便语重心长:“听到了吧?不是我不帮你,谁叫你大哥太厉害了,我都不敢惹他。”

俞慕之蔫得像根晒了三天的小白菜:“知道了。”

俞慎之又换了一副笑脸:“既然卖得这么火,钱不少了?”

池韫慢吞吞拿出个小匣子,推过去:“喏。”

匣子里装了几本书,一份账单,还有几张银票。

俞慕之看清银票的面额,大吃一惊:“这么多?”

先前他嫌拿钱慢,池韫还跟他说,买断十两一本,俞慕之便以为挣不着什么钱。

不想短短的时日,分红就有二百两。

“卖得好啊!”池韫随口道,“等货铺到南边去,挣得才多呢,你就等着数钱吧!”

俞慕之乐得手舞足蹈:“哈哈!以后再不用靠月钱过日子了!我要买照夜白!玉雕弓!还要……大哥??”

俞慎之慢条斯理,将银票揣进自己兜里,眼睛斜瞟过去:“春闱放榜之前,你的分红我来领。”

175章 攒嫁妆

俞慕之哭丧着脸去书院了。

什么照夜白,玉雕弓,全都飞了,飞了……

可他又不敢跟大哥争,万一大哥回家一说,那就不是丢银子的事了。

俞二公子只能忍了这份委屈,发奋图强。

不就考试吗?有什么了不起?只要他一口气把秋闱春闱吃下来,再让家里找个闲职,以后想怎么写怎么写!

哼!

池韫看他抹着泪(汗)走了,问道:“你这样激将有用?”

俞慎之愉快地数钱,二十张银票,他翻来覆去数了一遍又一遍,活像挣钱的是自己。

“放心吧!老二那脑子,想不了太多东西,一激一个准。”

数完了,他抖了抖手里的银票,说道:“真是小看他了,随便写写话本,居然能挣这么多。”

然后认真地跟她商量:“以后契书我来签怎么样?我抽一成利,保管他按时交稿!”

池韫:“……”

她已经抽了三成利,俞慎之再抽一成……

突然很同情俞二公子了呢!

池韫吃着一碗冰果,听俞慎之跟她说话:“对了,还没恭喜你,以后相见,就得我跟你行礼了。”

池韫吐出果核,说道:“又没封号,哪敢让俞大公子主动行礼?”

俞慎之笑道:“那能一样吗?以后你就是半个皇室宗亲,有谁敢小礼?”

他拈起一枚桃肉吃了,又道:“这事,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了?”

俞慎之道:“曹夫人害你,理由有点勉强,康王妃害你,又是为着什么?”

他压低声音:“那事,没有泄露?”

池韫心领神会。

这说的是姚谊出丑的事。

她摇头:“应该是没有。如果有真凭实据,康王府早就闹起来了,哪会乖乖吃了这亏。”

俞慎之想了想,点头:“有道理。”

他又觉得不可思议:“所以说,就是你们朝芳宫那位住持自作聪明,恰巧撞在了点子上?”

“是啊!”池韫笑眯眯,“我运气好吧?被她无意中说中了真相,不但安然过关,还白得了一份大礼。”

俞慎之叹为观止:“可不是吗?没想到,正好激怒了大长公主。给康王府难堪,恰好为你出了头。”

俞大公子生得聪明,肠子七拐八弯,容易想得多。

他以为,大长公主是为了给康王府下马威,才顺水推舟收她为义女。对这件事本身,反而没那么惊奇。

“对了,听说宗室要为你举办一场家宴?”

池韫摆手:“不是专门为我。这不是正好七夕了么?宫里本来就要摆宴的,不过那日会顺便叫我去认亲。”

俞大公子笑吟吟:“啧啧,日后陛下都是你的表哥了,这可真是一步登天。不知道老二后悔了没有,要是没退亲,这会儿他可就水涨船高了。”

池韫笑了一声:“问他不如问你,你后悔了没有?”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俞慎之听着却是心里一跳。

他后没后悔,什么意思?怎么觉得话里有话?到底是指老二退亲的事,还是指他自己……

俞慎之乱糟糟地想着,忽然看到个熟悉的身影,从楼梯上来。

“楼四!你又来干什么?”

楼晏扬了扬眉,说道:“我不能来?”

“不是……”俞慎之挤出一句,“我今儿可没约你。”

“我约了。”池韫转头问他,“东西带来了吗?”

楼晏点点头,将手里的宗卷递过去:“别弄丢了,明天就送回来。”

“好。”

俞慎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莫名其妙:“什么东西?你们俩还能有公务来往?”

这事池韫本也不打算瞒他,就道:“是我父亲的案子。”

俞慎之更懵了:“池家叔父不是病故的吗?”

池韫只笑笑,没有回答。

她专心看卷宗,俞慎之就问楼晏:“怎么回事?”

楼晏看了看周围,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几个字。

俞慎之面露惊讶,若有所思地看向池韫。

过了会儿,他道:“大理寺的卷宗,或许有相关的记载。”

池韫抬头道:“我不想连累你。”

俞慎之不服气:“不想连累我,就可以连累他?我怎么觉得你区别对待呢?”

池韫笑道:“楼四公子自己就洗不清,他又不怕我连累。”

这话倒也是……

但是俞慎之还是觉得不高兴。

楼晏问他:“你不去衙门吗?”

俞慎之懒得去,反正到他这个职位,说一句到外头公干,也就糊弄过去了,顶头上司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然而,浮舟却不合时宜地跑上来:“公子!衙门那边来催了,好像有大案子。”

俞慎之不得不站起身:“那我先走了。”

池韫与楼晏起身,目送他离开。

“换个地方?”楼晏问。

池韫点点头,两人也下了楼,沿着朝芳宫的小路,随意找了个僻静之处。

看着她在前面走着,裙摆一摇一曳,楼晏的心思也跟着拂动。

那天在别院,他托着她出了水面。

她笑着说:“这才是漫天星河。”

后来,他送她回去。

之后就再没见面。

这次还是絮儿递了话来,他才过来的。

楼晏总觉得摸不透她的心思。

那天在水下,那样的接触,让他这几天反反复复地睡不着。

可她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难道她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吗?

自从她成了池大小姐,两人再见面,她就有意无意地撩拨。

他一开始没把那话当真,哪有姑娘家亲自求亲的。

可是一次次的,弄得好像真的似的……

“给你。”

楼晏回神,手里多了几张银票。

“这是什么?”

“我挣的钱呀!”池韫笑眯眯,“你不是要钱吗?给你!”

楼晏:“……”

“家里那些产业,我一时接不上手,不过挣钱我在行,慢慢就攒多了。以后你不用跟人家要茶水钱,跟钱有关的事,都有我。”

“……”

楼晏忽然觉得有些烫手。

所以说,她真是在认真攒嫁妆?

“对了,楼大人,你收了几回钱了?”

楼晏默了默,听她一个个数:“第一次的茶水钱,第二次给你结了账,第三次给你买了羊肉饼……好像我们出去,都是我付钱呢!这么多回,你是不是该把自己赔我了?”

176章 从没想过

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地面,夏日的蝉鸣吵得人心里发躁。

楼晏却好像整个人在飘似的,周围尽是云雾。

“你干什么呢?”

听到这声音,他的神思才慢慢落了地,回到现实。

池韫回身进入凉亭,说道:“就算你不应,也不用给我脸色看啊!”

楼晏不禁伸手摸了摸,才发现自己一直僵着脸。

“不要开玩笑!”他低声说。

池韫就笑,慢悠悠摇着扇子,瞅着他那张脸皮。

好像变红了呢!是天气太热了吗?

“你为什么觉得我在开玩笑?”池韫面带笑意,“莫非楼大人嫌弃我配不上你。”

楼晏过了一会儿才说话:“我做这些事,不仅仅为了无涯海阁,还为了北襄。我父王被刺一事,疑点重重,如果不自保,早晚会和靖海王府一样被抹掉。”

池韫歪头想了想,替他说出言下之意:“所以,我不用太感动,更不必以身相许,是吗?”

“……”

池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以为,我是一个会感动到以身相许的人?楼四公子,你对我到底有什么误解?”

如果她真是这样,玉重华还会到十八岁都没议亲吗?

楼晏沉默了片刻,续上后面的话:“我是你遇到的第一个故人,也是目前唯一一个知道你秘密的人,现在的亲近,是特殊的时局导致……”

“好吧。”池韫打断他的话,“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强逼。俞大夫人暗示过好几回,想给我做媒。说起来,俞家真是个好人家,家风清正,长辈和气,晚辈也好相处……哎,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楼晏闷闷地道:“你不要故意气我,分明对俞家没意思,何苦要招惹。”

“怎么是何苦?”池韫笑吟吟,“明年我就十七了,可不得找人家,不是俞家也是别人。既然你不要我,那我总得嫁人吧?”

“可……”楼晏想说什么,看她瞅着自己笑,又收了回去。

其实他想过问她的。

那个时候。

她并不缺求亲的对象,却一直到十八岁都没动静,他也想过,要不要去问一句。

可没等他问出口,先帝的使者就来了。

看他这样,池韫不再逼问。

她起身出了凉亭,准备回去。

走了两步,停下来道:“楼晏,我从没想过当太子妃。”

楼晏怔了一下,看着她慢慢走远。

……

“好热啊……”

夜雨一身短褂,吐着舌头趴在院子的石桌上。

寒灯从里头出来,拿蒲扇拍他的脸,取笑:“好一只大狗。”

夜雨抢过蒲扇,拼命给自己扇风,然而杯水车薪,汗水仍然不停地往下淌。

“京城怎么这么热?还是咱们北襄好,这时候穿夹衣都没事。”

“今年是特别热,过了八月就好了。”寒灯道,“你也太禁不住了,看咱们公子,不动如山。”

两个小厮转过头,书房的窗户开着,能看到楼晏的侧影。

坐得笔直笔直的,认真看着卷宗。

夜雨叹为观止:“四公子真厉害,比我们主子还沉得住气。”

寒灯斜睨他一眼:“虽然背后说主子坏话不好,但是,你拿我们公子跟王爷比性子,这不是逗吗?”

夜雨想了下自家主子的性子,不由点点头:“也是。”

别看四公子年纪最小,性子却最稳重。

要不然,当初怎么会让他来京城呢?

至于自家主子……

夜雨撇了撇嘴,忍住不说坏话。

他又擦了把汗,跟寒灯说:“去切个瓜吧?瞧四公子坐了半天了,肯定热坏了。他不说也得想到啊,不然要我们做什么?”

寒灯白了他一眼:“是你自己想吃吧?”

夜雨嘿嘿笑:“咱也不缺几个瓜,是吧?”

于是两个小厮去井边扯篮子。

井水镇过的西瓜冰冰凉凉,寒灯切了一盘子,捡好的送进去。

“公子,吃块瓜消消暑。”

楼晏过了一会儿,才从卷宗里回神,“唔”了一声。

寒灯看他专注的样子,知趣地退下。

心里感叹,公子果然是公子,这么热都能认真办公。

“吃瓜了,吃瓜了!”

两个小厮一喊,幕僚们从各自的房间里出来,蹲在葡萄架下一起吃瓜。

高灿拿起一块西瓜,看到楼晏还笔直坐着,叹为观止:“大人真是认真啊!”

认真的楼大人,卷宗已经两刻钟没翻动过了。

他在盯卷宗上的一叠银票。

一张十两,整整三十张。

过了许久,外头吃瓜的幕僚们都散了,他才叹了口气,拿起这叠银票,打开案头的罐子。

这罐子肚大口小,东西放进去不容易取出。

他一张一张地把银票塞进去,最后盖上盖子。

等罐子放满,应该就建一间书院了吧?像无涯海阁那样的书院。

……

七夕是女儿节,算不得大日子。

宫里的惯例,这一日皇后会请一些女眷入宫庆祝。

不过今年特别隆重,不但请了各家女眷,皇帝也要宴请群臣。

池家如今这样,自然没那个资格,可另一个消息,让二夫人动起了脑筋。

“要不,还是去朝芳宫一趟吧?她又没有进宫的经验,有个姐妹陪着也好啊!”

包嬷嬷听得苦笑,委婉地劝道:“夫人,大长公主那边会安排的。”

二夫人不死心:“大长公主那边也没有同龄的姑娘不是?”

包嬷嬷只能继续提醒:“大长公主没有,郑国公府有啊!”

她真不知道自家夫人怎么想的,先前跟大小姐闹成那样,都已经翻脸了,现下听说人家被大长公主收为义女,又想着去沾光。

这显然不行啊!就算能带姐妹进宫,人家肯定会带跟她亲近的三房。

二夫人泄了气,抱怨道:“那死丫头,怎么就这么好运?就她那样,大长公主怎么会看上呢!”

看不上她难道还看上二小姐?

包嬷嬷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只能劝:“夫人,这话您可不能再说了。大小姐如今成了大长公主的义女,这对我们整个池家都是好事。日后咱们往朝芳宫送东西殷勤些,把关系缓一缓,说不得能跟郑国公府走动走动,那二小姐的婚事就容易了。”

二夫人叹气:“知道了。”

事到如今,她不认还能怎么样?阿妤已经谈崩了好几桩婚事,再不能拖下去了。那丫头退了亲反倒时来运转。

真是命比人强。

177章 七夕

为了七夕宫宴,郑国公府早早派了人来。

给池韫做衣裳,再教她入宫的礼仪。

那嬷嬷回去,赞不绝口。

“这位池小姐,真是一点就透。老奴本想大展身手,不料她仪态端正得很,竟是没处下手,只能回来了。”

郑国公老夫人笑了起来:“上回见过,确实是个出众的姑娘。”

又问她:“大长公主还好吧?瞧着精神如何?”

嬷嬷回道:“您放心,公主殿下好着呢!脸上一直带笑,还跟老奴说笑话。天气这样热,仍是好吃好睡的。”

老夫人欣慰:“这就好了。我就担心她想不开,闷着自己。一辈子这样长,不想开怎么行?”

郑国公夫人道:“母亲放心,大长公主定会明白的。”

老夫人点点头:“既然那池家丫头,能让她开心起来,咱们以后就好好待她,把她当成自家姑娘一样。”

郑国公夫人笑着应是。

……

七夕一眨眼就到了。

池韫跟随大长公主入宫。

马车里,大长公主叹道:“没想到,我还会踏出朝芳宫。”

池韫笑道:“有些事情做起来,比想象中容易吧?只要殿下您想得开,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大长公主点点头,又说:“你还叫殿下?”

池韫顿了一下,笑着改口:“义母。”

大长公主舒心地笑了,说道:“没想到我一把年纪了,还能白捡个这么大的女儿,真是要谢谢凌云真人,把你教得这么好。”

池韫笑而不语。

进了宫,大长公主带着她直奔玉露殿。

这三代以来,帝室人丁单薄,有公主头衔的,竟只有骊阳大长公主一人,余下的皆是郡主县主。

已有三年没有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大长公主一进殿,原来热热闹闹的宫殿竟静了一静,每个人都向她看过来。

大长公主今日仍然穿了一身道袍,脸上略施脂粉,提了提神。

虽然没有往日的艳光,可还是那样高傲贵气。

众人见此,各有心思。

片刻,一位郡主站起来,笑着招呼:“骊阳,好久没见到你了。”

大长公主便也露出笑,向她点了点头:“寿安姐姐,三年不见,你倒越来越年轻了。”

寿安郡主笑道:“你就别取笑我了!不过是这几年不管事罢了,有了儿媳妇,松手让她折腾去,可真省了不少心。来,这边坐。”

“寿安姐姐想得开啊!可不是吗?少管闲事,心情自然就开朗了。”大长公主笑吟吟地回道。

这话听起来……

殿中诸人露出微妙的神情,不知道她只是随口一说,还是有什么暗指。

大长公主可没心思跟她们打机锋,拉了池韫出来,说道:“你来见见几位姨母,这位是寿安郡主,以前与我最是要好。”

无数道的目光,顿时落在了池韫身上。

大长公主三年清修,忽然间收了一位义女,这事不知道多少人盯着。

本以为,帝室嫡支算是彻底没落了,以后就是康王府的天下。

不想,康王妃这才回京没多久,安静了三年的大长公主,忽然来了这么一出,一个巴掌扇到康王妃脸上,叫康王府丢尽了脸面。

而这一切,起因就是这位义女。

池韫的来历,她们早就不知道打听多少遍了。

听起来倒也有几少玄妙,小小年纪,被凌云真人说是必死,跟着出门云游,九年方回。一回来,就折腾着退亲——俞池两家自然不会把退亲的真相往外说,可大家都有眼睛,猜猜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总之,一番交手,看起来她好像出了口气,却不得不避到朝芳宫去。谁知道,竟又让她攀上了大长公主。

且不论宫里的太后皇后,大长公主可是她们宗室里身份最高的女子。

一抱就抱上了一条粗大腿,厉害。

池韫神情自若,上前施礼:“阿韫见过郡主。”

寿安郡主和大长公主差不多年纪,保养得很好,瞧着还不到四十的样子。打量了她两下,笑道:“别这么客气,你现下是骊阳的女儿,只管叫姨母就是。”

又夸她:“真是好相貌,好仪态!我家几个丫头,都让你比下去了。来,收下姨母的见面礼。”

寿安郡主褪下镯子,塞到她手里。

池韫大大方方接了,向她施礼:“谢寿安姨母。”

寿安郡主带头,余下几位郡主县主,都十分慷慨。池韫这才进宫,倒是先发了一笔小财。

随后,郑国公府那边来人了,大长公主又领她过去。

池韫认人认得头晕脑胀,又多了这么一堆亲戚。

好不容易认完人,大长公主叫来一个姑娘:“素素,你姐姐第一回进宫,婶娘就交给你了。”

那个叫素素的女孩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长了一张可爱的圆脸,是郑国公夫人的女儿。

她一笑,露出两个酒窝,道:“婶娘放心。”便拉了池韫的手,“池姐姐,你跟着我,保管不会出错!”

池韫笑着谢她。

“都是一家姐妹,别这么客气。来,我们一块玩去。”

池韫看向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点头:“去吧,我们这儿都是一群老家伙,你留着也没意思,跟素素一块玩,也认识些人。”

“是,义母。”池韫施过礼跟素素走了。

郑国公夫人瞅着没人,拉大长公主私下说话。

“这几天我腾不出空去朝芳宫,还没问你,这收义女,到底是什么招?”

大长公主不解:“什么招?”

郑国公夫人和婆婆不一样,老夫人只觉得,大长公主闷了三年,收个义女疏散一下心情也好,她却想得更多。

她压低声音:“这位池小姐,着实长得一副好样貌,而且仪态也好,听说还颇有几分才华,不比灵秀宫那位差……”

“打住!”大长公主正色,“嫂子你别多想,我不干这样的事!给侄儿送女人,当我是什么人呢?”

郑国公夫人讪讪:“我是想多了点,可眼下这形势……”

“你别想多。”大长公主打断她的话,“我便是有心思,也不会从后宫入手。得了,我们去见太后。”

178章 欺生

郑国公府姓耿,素素全名耿素素。

她是个活泼的姑娘,拉着池韫问东问西,却又很有分寸,避开了一些尴尬的问题。

别人就没那么客气了。

其中一位桃红衣裳的少女,听了耿素素的介绍,笑吟吟道:“原来你就是那位池大小姐,真是闻名已久。”

池韫向她看过去。

耿素素提醒她:“这是阮贤妃的妹子,排行第六。”

池韫笑了下,才要回答,又听这阮六小姐接下去:“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花神签,听说就是池大小姐打理的?大家闺秀寄住宫观,我倒听闻过,但是亲自看相卜卦,还真是闻所未闻。池大小姐可否向我们演示一下,开开眼界?”

她话音一落,场中便响起低笑声。

阮六小姐笑意盈盈,但是话里透出来嘲弄,在场的贵女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这是在笑池韫上不得台面。

看相卜卦,那是什么人干的?僧道之流,在贵人们眼里,都是不入流的玩意儿。

就说凌阳真人,平日出入高门,看似威风八面,但论起地位,跟真正的贵人不能比。

耿素素面上闪过怒意。

别说池韫原就是大家小姐,单说她现在是大长公主的义女,阮六小姐这么说话,分明是撕大长公主的脸,也是撕郑国公府的脸。

她才要开口讥讽,手就被池韫捏了一下。

“池姐姐?”她疑惑地转过头。

池韫笑着看了她一眼,接过阮六小姐的话:“阮六小姐这么说了,我怎么好意思拒绝。眼下没有卦筒,看星相也不方便,不如就给阮六小姐看个相?说得不好,可别嫌弃。”

没想到她真敢接,听听这语气,真当自己是高人了。

阮六小姐扯了扯嘴角,声音也没之前那么平和了:“哦?那就请池大小姐说说看!”

池韫盯着她仔细看了两眼,说道:“阮六小姐头顶尖尖,说明天生聪明。”

阮六小姐微露笑意,心道,倒是个机灵的,知道拿话捧着她,看在她识时务的份上,放过她未尝不可。

谁知,池韫慢悠悠接了下一句:“……可惜印堂太窄,一般来说,这种长相的人,心胸狭隘,小肚鸡肠,嫉贤妒能,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强,喜欢冷嘲热讽。”

短暂的安静后,场中响起更戏谑的笑声。

真没想到,这位池大小姐这么刚,才进贵女这个圈,就敢跟阮六小姐硬碰硬。

阮六小姐脸色大变:“你……”

“是不是我算错了?”池韫笑意盈盈,神态和她刚才像了十成十,“真对不住,先师曾经说过,看相最重要的是说奉承话,可我这个人性子直,总学不会,还好不靠这个吃饭,逗个乐就是了。阮六小姐不会生我的气吧?”

她这么说,阮六小姐越发恼怒,简直七窍生烟。

什么叫性子直,意思是她说的都是真话,倘若别人算的和她不一样,便是在说奉承话?!

阮六小姐想反唇相讥,可她才笑话过看相不是个正经事,现在反驳,岂不是跳进自己挖的坑?

看她气得脸色发青,耿素素心情大好,拉着池韫的手笑道:“池姐姐,我也跟家庙的师太学过看手相,平日常给姐妹们逗趣,可是她们总说我算得不准,不如你教教我,下次叫她们刮目相看!”

小姑娘家凑在一起,看手相说笑是常有的事,不过是玩耍打发时间罢了。

耿素素这么一说,阮六小姐要是还计较,倒显得她不识大体了。

阮六小姐憋得脸都红了,却又不好反驳。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心中各有计较。

原来这位池小姐是这样的性子,看来真不能欺生了。

虽说大长公主不比以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她愿意给义女撑腰,旁人还真要掂量掂量。

说笑了一会儿,那边有掌事姑姑过来,领着她们去乞巧。

这是独属于未出阁的女孩子们的节目。

出了玉露殿不远,便有一座乞巧楼立在那里。

楼以锦缎结成,高达百尺,饰有珠玉,精致绝伦。

池韫从没见过这样的乞巧楼,十分惊叹。

“不愧是宫中。”

耿素素领着她进楼乞巧,小姐们纷纷拿出准备好的针线赛巧。

像她们这样的身份,针线过得去即可,这一节也就走个过场。

随后各自散去玩耍,等宫宴开了再回玉露殿不迟。

耿素素带着池韫认路,她是常进宫的,各处都很熟悉。

“这条路通向承元宫,也就是陛下的寝宫,万万不能误闯。”

“华春宫在这个方向,是皇后娘娘的住处。”

“清宁宫离得比较远,太后喜欢清净。”

“翠微宫和长福宫一边一个,住的是贤妃和宸妃。”

“另外就是灵秀宫,离承元宫最近了。”说到这里,耿素素压低声音,“你知道灵秀宫住的是谁吧?那位,最好不要跟她多接触。”

池韫目光微闪,问道:“这是为何?那位玉妃娘娘,不是玉衡先生之后吗?他们家名声一向很好……”

“那是以前啦!”耿素素语气感慨,“不瞒你说,那位刚进京的时候,我还仰慕过呢!都说她是玉衡先生亲自教出来的,才华不输男子。这样的人,进宫熬日子真是太可惜了。后来……”

“后来怎样?”

耿素素撇了撇嘴:“陛下心里眼里只有她一个人,对其他娘娘都是冷冷淡淡的,日日在灵秀宫,跟她过着夫妻一般的日子。现下陛下登基三年,连个子嗣都没……”

越说心情越是复杂,耿素素摇了摇头:“不说了,被人听到可就不好了。”

池韫只笑了笑。

皇帝盛宠,却又没子嗣,难怪名声不好听了。

这要换个出身低的,说不得被人骂一声妖妃。

玉家几代清名,到这里算是断了。

只不过,断在玉重华这个名字上,叫她感慨万千。

“咱们回去吧,过去就是御花园了,陛下今晚也在宴请群臣,万一冲撞了不好。”

池韫答应一声。

两人走出几步,忽听几声猫叫,正在困惑,一个小宫女跑过来,看到她们,急忙停下来施礼,问上一句:“两位小姐,可曾见过一只猫跑过去?”

179章 傻瓜

耿素素很喜欢小动物,忙问:“是什么样的猫?你养的吗?”

小宫女快急哭了:“就一只三花猫,很可爱的。这只猫娘娘们没挑中,我们就私下养了。要是让掌事姑姑发现,一定会罚我们的!”

“别急,刚才我们听到猫叫声了,帮你一起找。”

小宫女惊喜:“真的吗?谢谢两位小姐!”

耿素素转头恳求:“池姐姐,那边还没开始,我们先帮她找猫好不好?就玩一会儿。”

池韫应道:“好。不过别去太远,刚才说过的,小心冲撞了外臣。”

耿素素笑着应是。

三人便在附近的花草间转悠。

那猫仿佛在捉迷藏,也不跑远,时不时传来一声叫,引得她们团团转。

转着转着,池韫忽然瞧见树后隐约露出一只官靴,心中一怔,便要转身避让。

那人却从树后出来,向她靠近。

池韫心中大急。

她今天犯什么事,都有大长公主撑腰,唯有这事不能犯,让人发现谁都救不了。

可她加快速度,身后那人也加快速度。

池韫摸出一枚香丸,只能做好准备,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事,就先下手为强。

才要捏碎香丸,那人终于出声了:“别跑,是我!”

池韫愣了下,呆呆地回过头。

她这表情难得一见,那人脸上不由露出笑意。

这个追着她跑的家伙,不是楼晏又是谁?

池韫没来由生出一股怒火,呵斥:“你想吓死人吗?”

楼晏低头道歉:“对不住,刚才远远瞧见,就想过来打声招呼。”

“打招呼也不看时间地点?”池韫气道,“等出宫不行吗?”

她如履薄冰的,生怕出事,他还故意生事。

压了压火气,她问:“那猫不会是你放的吧?”

楼晏顿了顿,含糊过去:“只是凑巧。”

池韫想冷笑。凑巧个鬼!当她是傻子吗?

她今天火气特别大,弄得楼晏更加心慌。

那天的事,这么严重吗?他只是想错过今天的日子,毕竟七夕……

池韫深呼吸几下,问:“是不是还没说完?”

楼晏:“……”

她转身往角落走:“那就避一避人。”

楼晏默默跟着她,绕到树后去。

天色本就暗,这里又有两株大树,正好把他们挡得严严实实。

“说吧。”池韫回身面对他。

楼晏瞅了瞅她的脸色,纠结了一会儿,问:“你是不是在生气?”

池韫沉默了一会儿,斜眼看他:“我不该生气?”

“不是……”

她又飞快地打断他的话:“我一个姑娘家,一次次向你求亲,你不应就算了,还用那种话搪塞,我不该生气?”

“我没有搪塞……”

池韫冷笑:“那是什么?说我只是因为一时的依赖,才对你亲近。楼四公子会读心术吗?连我心里怎么想的都一清二楚?”

楼晏不禁错愕。

他所知的她,从来都是气定神闲的,何曾这样尖酸刻薄过?这让他想起刚才那只猫,明明又漂亮又软萌的一只,却张牙舞爪的,叫人……叫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不是那个意思。”楼晏此时甚至有些低声下气,“刚才找你,就是想跟你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吗?”池韫昂起头,露出几分骄横来,“那是什么意思?快点说清楚,我还得回去参加宫宴。”

天色幽暗,路边些许灯光漏进来,照在她的脸上。

楼晏一眨不眨地看着,轻声说:“我做那些事,从来没想过会有回报……你能回来,我已经很高兴了,从来不去奢求什么,像你说的这些话,便是最好的梦,也没做到过……”

他停顿了一下,续道:“所以,并不是在拒绝,也不是在否认你的感觉,只是……只是不敢给自己太多的期望。我会骄傲的,会想要更多,而万一……”

池韫一怔,神情慢慢软化下来。

好半天,她才说出两个字:“笨蛋。”

“我以为,这只是个梦,不可能成为现实。所以当它摆在我面前,也不敢就这么接受……万一,万一它不是了呢?”

池韫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里,是一片诚挚,又带着些许期盼。

“傻瓜!”她抖了抖嘴唇,想笑,又想哭,“你怎么这么犯贱啊!非得当追逐的那一个吗?被别人喜欢,被别人追求,难道不好吗?”

楼晏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这对来说,已是最好最好的梦。

知道她回来,他只想好好守护新的她,不再让她受到伤害。也决心要表达自己的感情,但却不敢相信她接受是什么样子。

他旁观得太久了!

从一开始,他就是旁观者。

看着她和太子谈笑风生,看着宜安王暗自恋慕。

她的追求者太多了,他总觉得,自己要是跟他们一样,好像就没什么特别了。

这种想法很可笑,但那个时候,他也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老天再次给了他们机会,这一次他已经足够成熟,可长久以来的习惯,但他不敢去接受。

如果她只是开玩笑呢?即便是真的,他也不觉得,是因为喜欢自己。

他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因为三年的隐忍,因为还把无涯海阁放在心上,所以得到她的回报吗?

但他要的不仅仅是回报。

楼晏想得出神,直到她说:“你这个人,真是没劲透了!真话也不想听。”

他醒过神来,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却比看着她笑更安详。

楼晏心中一动,不由问道:“那天,你那句话什么意思?”

“什么话?”

他顿了一下:“你说你从没想过当太子妃……”

“就字面的意思啊!”池韫回道,“那个时候,你不是觉得,我会成为太子妃,所以才什么也不说吗?难道我猜错了?”

“……”楼晏默了默。

没猜错……他确实是那样想的,她和太子那么好,应该会理所当然成为太子妃。那样的话,他何必去打扰她?本来就是一个人的感情,不关她的事。

“笨蛋!傻瓜!”她又说。

楼晏却露出了笑。

180章 面熟

天芳正文卷180章面熟“找到了,在这儿呢!”耿素素高兴地从草丛里抱出一只三花猫。

小宫女连声道谢:“多谢小姐,还好有你们帮忙。”

“不用客气,这猫好可爱啊!”耿素素回头喊了一声,“池姐姐,我们找到了。”

池韫听得动静,轻声说:“我得走了。”

这次楼晏没有阻拦。

只在她回到大道的时候,唤了一句:“等等。”

池韫回过头,却见他抬手从树上解下一盏花灯,递了过来:“拿着。”

她眨了下眼:“这算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吗?”

楼晏咳了一声,撇开头:“快点,别让人瞧见了。”

池韫忍不住笑,接过那盏花灯,再次说道:“我走了。”

“嗯。”

池韫这才举步,回到耿素素身边。

她依依不舍把猫还给小宫女:“宫宴快开始了,池姐姐,我们走吧。”

“好。”

耿素素发现了她手里的灯,一边走一边问:“咦,这花灯哪里来的?”

池韫道:“方才遇见一位大人,说路上有点黑,便把树上的花灯拿给我照路了。”

有资格参加宫宴的朝臣,一般都有点年纪,池韫只说一位大人,耿素素就以为是个老头。

她笑道:“真是个好心人,这只花灯好漂亮。”

这花灯层层叠叠,确实格外精巧,想到突然出现的小宫女和猫,池韫疑心这也是楼晏的安排,便含糊回答:“是啊,不愧是宫里的东西。”

耿素素便没再多问。

小宫女抱着猫,目送她们离开。

过了一会儿,楼晏从阴影里出来。

她低身施礼:“大人。”

楼晏看着远去的背影,淡淡道:“你回去吧。”

“是。”

……

回到玉露殿,宴席已经摆好了。

大长公主正和一个年约半百的妇人说话,看头上的凤冠,应该是太后。

她对面也坐了个妇人,比太后略年轻些,穿着亲王妃的服饰,想来便是康王妃。

近旁还有几个打扮华贵的年轻女子,从礼服的品级判断,应是皇后、贤妃、宸妃。

还有一位,坐得略远一些……

耿素素咦了一声,低声道:“她怎么来了?”

池韫疑惑地看向她。

耿素素解释:“灵秀宫这位娘娘,几乎不出现在公众场合,我也只是给太后请安的时候,见过两次。”

池韫“哦”地应了一声,心想,之前不出现,是怕被人拆穿吧?

玉重华虽然长在桑海,但也见过一些贵夫人。

耿素素领着她回去,向太后等人施了礼,笑着向大长公主交差:“婶娘,我好好把池姐姐带回来了,是不是应该给点奖励啊?”

大长公主抬起手上的拂尘,打趣:“你这丫头,讨赏也不看情况。以前还能捋个镯子给你,现下婶娘只有这个,要不你揪几根毛回去?”

耿素素跺脚,喊道:“婶娘!”

瞧小姑娘撒娇生气的样子,太后等人哈哈笑了起来。

笑完了,太后看向池韫:“这就是你新收的义女?”

大长公主笑着应是,唤她:“快见过你舅母。”

听得这话,太后神情郑重起来,皇后等人亦是精神一凛。

论关系确实是舅母,但皇家一般不这么叫。大长公主这是刻意提醒,这义女她很看重?

池韫当然不会真喊舅母,她上前恭恭敬敬施了礼,说道:“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神态慈祥,笑着向她招手:“真是个标致的姑娘,来,给舅母看看。”

池韫依言上前。

太后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拍拍她的手:“好。”

然后赐了她一串玉珠。

太后都说好了,皇后等人自然也要有所表示。

到康王妃,她却死盯着池韫,半天不说话。

见池韫这副长相,她已经完全信了凌阳真人的话。

可惜上回不成功,又没有证据,白白叫两个儿子埋怨了一通。大嫂还因此受了重罚,关到佛堂静修,自己现下连个帮手都没了。

“康王妃,”太后不冷不热的声音传来,“你这样盯着人家小姑娘做什么?”

康王妃回过神,挤出笑容:“臣妾……臣妾就是看她面熟……”

大长公主立刻接过话:“康王嫂也觉得她面熟?本宫也是呢!第一次见面,就觉得熟悉,说不定这就是天定的缘分。”

太后笑起来:“好了,知道你多了个好女儿,就别在我们面前张扬了!”

“母妃。”康王世子妃轻轻提醒。

康王妃再不情愿,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摘了个戒指当见面礼。

还有坐得最远的一位。

池韫走到她面前,面容含笑,屈身行礼:“见过玉妃娘娘。”

她施完礼,那边却半天没动静。

太后的眉头拧了起来,见玉妃眼睛发直地盯着池韫,更加不悦:“康王妃觉得阿韫眼熟,莫非玉妃也觉得眼熟?”

玉妃恍然回神,露出个有点尴尬的笑容:“娘娘恕罪,池小姐如此标致,臣妾一时看傻了。”

随后忙忙地取下一根步摇,当做见面礼。

皇后等人的眉头也皱起来了。

玉妃戴的可不是普通的步摇,材质做工尚在其次,这样式只有皇后和三妃才有,怎么能随便赏人?

再说,太后不过赐了一串玉珠,她给这么贵重的东西,岂不是越过太后了?

池韫接了赏,交给身边的宫人。

玉妃好像还没意识到不对,犹豫了一下,问道:“池小姐是南方人?听着倒有南方的口音。”

池韫平静地回道:“回娘娘,臣女祖籍在南边。”

“南边哪里的?”

池韫抬起头,对她一笑:“桑海……”

玉妃神情剧震,却听她接下去:“……附近的楠乡。”池韫笑吟吟,“娘娘是桑海人,想必因此觉得熟悉吧?”

玉妃便不再说话。

池韫屈了屈膝,退回大长公主身边。

时辰到了,宫宴开始。

带着她入席的大长公主,瞥了眼玉妃,低声嘲弄:“西贝货就是西贝货,藏了三年,还是这么上不得台面。”

池韫看向她:“义母”

大长公主说:“回去给玉衡先生上柱香,真是怪可怜的……”

玉家人都死绝了,名声还被人糟蹋。

181章 康王妃的想象

池韫坐在大长公主身边,频频接收到别人的目光。

还经常有人借着给大长公主敬酒的机会,对她肉麻地夸奖。

池韫觉得不对,悄悄问大长公主“义母,为何她们对我这么在意?”

大长公主撇了撇嘴,说道“别理她们,满脑子糟污东西,就以为别人都一样。”

池韫怔了下,一时没想明白。

宴到中途,皇帝从另一边过来,向太后敬酒。

那些贵戚家的小姐,不少人端正仪容,神态含羞。

池韫恍然大悟,低声道“她们以为,您是想……”

大长公主点点头,说道“陛下登基三载,又是年轻力壮,偏偏后宫一点消息也没有……”

这是想扩充后宫啊!

池韫琢磨了一下,道“义母,只要您不应,怎么也轮不到我,对吧?”

大长公主瞅了一眼,笑着戳她脑门“本宫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连个女儿都护不住。”

池韫笑着捧她“何止啊,义母肯出马,谁不是收拾得服服帖帖。”

她暗示上回康王妃的事。

这事不好张扬,不过大长公主显然很得意,冲她挑了挑眉。

说着,皇帝特意过来,单独敬大长公主。

“姑母,您今天肯过来,朕太高兴了。”

大长公主笑道“你都说了,姑母还能不来吗?”

饮过酒,皇帝看向池韫,神情温和“姑母一喝酒就爱闹,有劳表妹,等会儿多看着些。”

池韫笑着称是。

自从皇帝过来,池韫是他第一个主动交谈的闺秀,而且神态又是这么亲近,一时间嫉妒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

大长公主本是促狭的性子,憋了三年,现下越发不想忍耐。

瞧着大伙儿的眼神,念头一起,做出一番醉态,拉着皇帝的手语重心长“三年没见,陛下还惦记着,叫姑母心里好生安慰。姑母年纪大了,近来身体越发不好,也不知道日后怎么样。别的不说,就担心你表妹,她家里无人可靠,若是我也不在了,可怎么好……”

说着便拭起泪来。

皇帝连忙安慰“姑母说哪里话?您还这样年轻……”

大长公主揪着他的袖子,做出含泪的姿态“年轻是年轻,可身体是真不好了。这三年来,本宫只要一生病,就要卧床好些时日,都知道撑到什么时候。”

“姑母……”皇帝心虚,大长公主为什么会这样,他太清楚原因了。

“这三年前,姑母过得跟做梦一样,还好有了这丫头,日日陪伴开解,这才好了。陛下,要是本宫有个万一,你可得好好照顾你表妹。”

皇帝连声应是。

大长公主这才松了手,按了按眼角,笑道“瞧我,真是上了年纪,这情绪都控制不住了,耽误陛下了,您快回去吧。”

皇帝又安慰了两句,这才回去跟朝臣们继续饮宴了。

大长公主若无其事地坐下,拿杯子掩了嘴,笑眯眯地跟池韫说话“你猜,她们现在是不是气死了?”

池韫“……”

可不是吗?大长公主这话一说,在某些人听来,根本就是明示嘛!

一个个的,私底下银牙暗咬,不知道心里是不是骂大长公主不要脸,收个义女就为了送到侄儿榻上。

康王妃尤其如此。

她已经认定,姚谊的惨事跟池韫有关,现下更是气炸。

害了她一个儿子,现下还想勾搭她另一个儿子?

真是不要脸!

“母妃!”世子妃看她一脸怒容,连忙提醒。

有这么个婆婆,真是头大。平时爱磋磨儿媳,这种场合又镇不住,不知道遮掩脾气,公公那么精明,当初为什么会娶这么个王妃?

康王世子妃都纳闷了。

康王妃憋了一会儿,忍不住跟她抱怨“瞧她们那样儿,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一个死了爹妈的孤女,还敢这么张狂!还要皇帝迁就她们,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世子妃无奈了,低声劝道“母妃,那位是大长公主,陛下的长辈。”

什么死了丈夫的寡妇,也太难听了。

那可是公主,她想守寡可以守寡,不想守了再嫁人也无妨,甚至一边当着道姑,一边养面首也行,能跟别的女人一样吗?

话被顶回来,康王妃迁怒到她身上“你是谁家的?还为她们说话!”

世子妃默了默,只能道“儿媳错了,现下人多,请母妃回去再罚。”

康王妃哼了声,勉强忍住了。

过了会儿,服侍的宫人不小心滴了汤水到池韫裙摆上,她便跟大长公主说了声,去后头换衣裳。

康王妃眼睛都瞪圆了,拉着世子妃道“她肯定去私会陛下了!”

世子妃奇道“只是去更衣而已,母妃是不是想多了?”

康王妃咬牙切齿“这种场合,怎么可能只是更衣?她这样的身份,便是攀上了大长公主,又哪里比得上那些正经的闺秀,肯定有歪招!这种事我见多了,当年就是这样,你父王……”

还好她没蠢到说出来,及时收住了。

然而世子妃已是一脸震惊。

原来,自己这个婆母,就是这么当上康王妃的?

还真是想不到……

康王妃已经坐不住了“走,我们也更衣去!”

世子妃劝又劝不住,万般无奈,只能跟着起身。

这要不看着,谁知道婆母又惹出什么祸来,到时候夫君又会生气。

康王妃急急忙忙去更衣,又借着衣裳没带打发走世子妃,领着侍婢偷偷查看,池韫在哪个房间。

终于,她找到了池韫更衣的地方,听着她跟丫鬟说话。

“这衣裳太厚了,穿着好热。”

“那小姐换这件,轻薄凉快。”

康王妃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她换上一条纱裙,越发飘逸如仙,不由磨了磨牙。

瞧她这个样子,穿成这副德性,还不是想勾搭男人?

不行,趁着皇帝还没来,得把这件事给破坏了。

康王妃不太大的脑子飞快转动,最后想了个主意。

行啊!不是想会男人吗?那就让你会!

她回到自己更衣的房间,叫上侍婢“你赶紧去……”

182章 失火

池韫忽然停了下。

絮儿忙问:“小姐怎么了?”

池韫走过去轻轻推开窗户。

絮儿探头过去,外面空无一人。

“什么也没有啊!”

池韫摸了摸窗棂边缘,手指沾到些细腻的香粉,凑到鼻端嗅了嗅。

“这是安息国的调香,名叫婆娑影。此香十分珍稀,只有少数西域商人会贩卖。从三个月前开始,那些贩卖珍奇的商人,到京城的第一个去处,似乎就是康王府……”

絮儿愣了一下,问道:“小姐的意思是,刚才有康王府的人偷窥?”

池韫点点头。

而且她心里有确切的人选。

毕竟这么贵重的香料,不是谁都能用的。

“絮儿,宫里你不熟,赶紧去换梅姑姑来。记着,要避了人。”

“是。”絮儿急忙忙去了。

池韫合上窗,坐回梳妆台前,做出理妆的样子。

池大小姐的武功虽然三脚猫,但对付一个后宅妇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过了会儿,那处的窗户又被人轻轻拨了一下,对方观察了一下她的动静,又小心翼翼地走开了。

梅姑姑很快到了。

“小姐……”

池韫及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了眼窗户,避到屏风后面去。

她压低声音,开门见山:“姑姑,有人要害我!”

……

皇帝听内侍来报,康王妃求见,心里一阵腻歪。

自从大长公主进了朝芳宫,就没出来过。

要不是他这个亲娘去招惹,她也不会重新出来走动。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这毕竟是他亲娘,也不能真不管。

皇帝借口更衣,离席去了偏殿。

“陛下!”康王妃看见他,一脸欣喜地迎上来。

皇帝扶了她一把,温言道:“婶娘何事?宴席正在进行,朕不好久离。”

康王妃听了就抹眼泪:“如今小八离了我身边,你大哥又把我当犯人一样,现在连你也嫌弃我了吗?”

皇帝一阵无力,说道:“婶娘说哪里话?朕怎么会嫌弃你呢?实在是今天不大方便。”

康王妃见他嘴上说得好听,眼睛却一直往外瞧,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果然要去会那个贱婢!

真是,怎么就不学学他大哥,在女人这事上,没一点定力。

康王妃浑然忘了,就在上个月,她还在骂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

她压下心里的火气,做出可怜的样子:“阿询,上次真的不关婶娘的事,是你曹家舅母,被凌阳挑拨了几句,就想为你表弟出气。婶娘就是跟着骂了两句,你也知道,自打小八送去庄子,你大哥就变相将我软禁了……”

说着说着,她真伤心起来了,对着皇帝诉苦:“我这个亲王妃当的,谁都能爬到头上来。你大哥就算了,现下府里他当家。可吴氏一个当儿媳的,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个把月,她把婶娘当犯人似的,我房里的人,都得看她脸色……”

皇帝听了一阵,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心里已经不耐烦了。

正想找借口离开,忽听外头鼓噪起来,随后有人闯进偏殿,喊道:“陛下!玉露殿走水了,请您赶紧避一避。”

皇帝一怔,才要说话,却听康王妃先一步叫出声:“什么?怎么会走水?哪里走水了?”

内侍回道:“是后殿的厢房。”

康王妃大吃一惊。

后殿的厢房就是更衣的地方,怎么这么巧,她才叫人去做那事,后殿就着火了,跟那丫头有没有关系?

等等,不管有没有关系,这把火一起,她在宫里不检点的事还遮得住吗?

康王妃转惊为喜,马上柔声劝道:“陛下安全为重,还是避一避吧,玉露殿可就在边上呢!”

皇帝瞧她神情变化,一脸想遮又遮不住的喜悦,眉头暗皱。

他真摸不透这个亲娘的心思,又在想什么有的没的?好好一个七夕良辰,宫里着了火,难道还是什么喜事?

心里这么想,面上还得冷静应对。

他起身往外走:“胡恩呢?去安排疏散了没?速速去调禁卫军救火,小心踩踏。太后和大长公主是不是还在玉露殿?朕去瞧瞧……”

外头的舞乐已经停了。

皇帝出去时,臣子们都聚在殿外。

首相常庸过来禀道:“陛下宽心,只是小火,并没有烧到前头。”

皇帝抬头眺望,果然看到玉露殿那边,只有些微火光。

他才松了口气,却见冒烟的地方,忽然跑出来一个人。

那人身上带火,一边跑还一边喊:“救命啊!救命啊!”

众臣先是一愣,再是惊诧。

怎么是个男人?

玉露殿不都是女眷吗?除了女人只有太监才对!

很快有人认出来了,低声道:“怀宁王!是怀宁王!”

能混到参加宫宴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时间,众臣纷纷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不会吧?难不成这把火,还引出了一桩宫廷丑闻?

却不知道涉事的是哪位宫妃?不管是谁,陛下脸上可就不好看了。

果然,皇帝先是愕然,随后脸色沉了下来。

“常相,这里交给你,朕去看看太后有没有事。”

常庸知趣地躬身,一语双关:“是,请陛下放心。”

这事他会封口,不会传到外头去。

俞慎之混在人群里,悄悄扯了扯楼晏的袖子。

“你说这到底唱的哪出戏?看起来好像有人要倒霉了。”

楼晏皱了皱眉,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待他看到康王妃从偏殿出来,追着皇帝去玉露殿,心中忽然揪了一下,抽回袖子便要往玉露殿走。

“哎,你干什么去?”俞慎之喊道。

楼晏头也不回:“陛下或有难事,且去分忧。”

他这一走,周围有人酸道:“瞧瞧,人家多会做事啊!这种时候都记得为陛下分忧,难怪官升得这么快。”

俞慎之犹豫片刻,咬咬牙跟上去:“我与你同去!”

说酸话的臣子愕然,对熟悉的同僚道:“俞家这位大公子,到底跟楼四什么关系?陛下明摆着要处理私事,楼四媚上,他何苦去掺和?”

“谁知道?这不好说吧……”

两人目光一对,均露出玄妙的神情。

嗯,是不能说的关系。

183章 放你娘的那个什么

皇帝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贱婢敢在宫里做这种不要脸的事!

到了玉露殿前,就见怀宁王衣裳着火,抱头鼠窜。

太后等人已经避到殿外来了,一群夫人小姐吓得够呛,连声惊呼。

“水呢?”皇帝喊道。

内侍们早就去提水了,这会儿赶到,没命地往怀宁王身上泼。

不一会儿,怀宁王身上的火熄了,一脸黑灰,躺在地上。

皇帝过去踢了踢,阴森森道:“皇叔,你还好吧?”

怀宁王是先帝的堂兄弟,论辈分皇帝要叫一声叔叔。

不过他年纪并不大,也就二十出头。平日里吃喝玩乐,遛鸟斗蛐蛐,不学无术。

皇帝心里很看不上,也就越发恼恨。

到底什么人,把怀宁王给招来的?想他一国之君仪表堂堂,难道还及不上个混子王爷?

怀宁王劫后余生,惊魂未定,忽然被踢了一脚,“哇”一声哭了出来,一下抱住皇帝的大腿。

“陛下!有人要害臣!您一定要给臣做主啊!”

蹭了他一腿的黑灰鼻涕眼泪。

皇帝被恶心到了,踢开他喝道:“胡说八道什么?皇叔这是吓得失心疯了!来人,给皇叔压压惊!”

立时便有内侍上来,制住怀宁王,捂了他的嘴。

他冷着脸,对太后等人点点头,便吩咐:“皇后,发生这样的意外,宴席就先结束吧!你安排一下。”

说着,他目光扫过,看到三位妃子都在,尤其是玉妃,心里松了口气。

皇后答应一声,便安排诸人出宫。

待闲杂人等走得差不多,那边禁卫军来报:“陛下,厢房里有人!”

皇帝一言不发,抬脚就走。

太后与三妃都还在,大长公主也没走,大家自觉不是外人,一起跟着皇帝去后殿。

康王妃气喘吁吁地赶到,看大长公主一脸傲慢,心想你就先得意吧,等会儿有哭的时候!

到了后殿,火已经灭得差不多了。

胡公公低眉顺眼地过来禀报:“陛下,人就在里头。”

皇帝深吸一口气,挥开残余的黑烟,捂着鼻子往里走。

梳妆台塌在地上,妆奁洒了一地。还有胡乱抛在地上的衣裳,看起来是女子的衣裙,已经烧了大半。

皇帝忍着气,狠狠瞪向怀宁王。

衣服都脱在这了,他还敢说有人害他?!

怀宁王“唔唔”地叫着,想要辩解,却被内侍捂得结结实实。

冤枉啊!他真的是被害的!

可惜皇帝并不理他,走到屏风前,深吸一口气。

屏风烧破了好几个洞,隐约可以看到有个女子缩在角落里。

到底是谁呢?

如果只是宫女还罢,要是他的哪个婕妤美人

皇帝错了错牙,带着可能被戴绿帽子的愤怒,一脚踹开屏风。

屏风后的女子,好像被吓到似的,“啊”地叫了一声,惊恐地看着他们。

看清她的面容,皇帝的愤怒变成了错愕:“怎么是你?”

眼看好戏上场,康王妃兴奋地瞟向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愣了一下,伸手推开皇帝,走过去。

“阿韫?你怎么在这?”

池韫眼睛发红,突然“哇”了一声,扑上去抱住大长公主:“义母!救我!我不是故意的!”

其他人也是一脸震惊。

他们不是来处理后宫丑事的吗?怎么会是她?

太后反应快,马上道:“看来是一场误会”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尖锐的声音打断:“池小姐!你怎么能做这种事?第一次进宫,就敢秽乱宫廷,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声音,不是康王妃又是谁?

她听到皇帝反问,心里还纳闷。

这小浪蹄子跑来这里,不就是想跟她儿子私会吗?先前皇帝那么愤怒,难道不是因为被人截了胡?怎么听起来,皇帝好像不知道似的?

不管知不知道,反正事情到了这一步,她绝对不能让这贱婢脱身!

所以,发现太后有意遮掩,她就直接喝破了。

太后恼怒,转头说道:“事情还不清楚,不可乱说!”

康王妃难得有胆子跟太后对峙,抬着下巴道:“太后娘娘,这事情清清楚楚啊!今天要不是意外失火,池小姐可就在这里勾搭上了一位郡王。发生这样的丑事,再加上大长公主的面子,一个侧妃的位置跑不掉吧?这是什么风气?我们要是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以后别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不等太后反驳,池韫便尖声叫了起来:“没有,我没有!不要冤枉我!”

看她一副崩溃的样子,康王妃满心兴奋。

气炸了吧?就知道小姑娘家沉不住气,越生气就越说不清楚,今天等着死吧!

想到奄奄一息的儿子,康王妃目露凶光。

“你说没有,那你怎么解释?为什么怀宁王不去别的地方,偏偏来了这里?该不会这把火也是你计划的吧?把这件事抖出来,好让大长公主给你争侧妃的位置?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居然有这么重的心机。要是给她机会,是不是也会对陛下出手?”

话才说完,就见大长公主猛过头来,盯着康王妃,喝出五个字:“放你娘的屁!”

这五个字,她喝得极具威势,仿佛舌绽春雷,将屋里所有人都震了一震。

康王妃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色涨红,颤着手指向大长公主,语气不可思议:“你、你是一国公主,怎么能说这样粗鄙的话?”

大长公主将池韫推给絮儿,大步一迈,到了康王妃面前。

然后一扬拂尘,目光喷火,指着康王妃:“我的女儿,稀罕当什么侧妃?凭她的人才,就宗室这些废物,哪个配得上?!”

被堵了嘴的宗室废物怀宁王:“”

大长公主继续冷笑:“曹丽华,别把你那套肮脏的念头套到本宫身上。我家阿韫吓成这样,谁会想到那方面去?你说得这么顺溜,不就是因为你自己干过吗?”

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记得的人都没几个,康王妃不意被大长公主就这样戳破,顿时羞愤起来。

“你胡说什么?!”

“我哪里胡说了?”大长公主寸步不让,“你当初不就是这么嫁进康王府的?本宫跟太后可是亲眼所见!”

184章 她是谁?

康王妃张口结舌。

这事,还真是事实。

甚至于,她是故意找了当时的太子妃和公主当证人。

曹府也是名门,曹家小姐让康王轻薄了,怎么能不负责?

她果然顺利地成了康王妃……

风光了三十年,她自己都要忘记这回事了。

康王妃羞得脸都红了,转身向皇帝求援:“陛下,你听听,就算是大长公主,也不能这么污蔑人啊!这说出去,我还怎么见人?”

大长公主不甘示弱,也对皇帝道:“那她还污蔑阿韫呢!陛下,你瞧瞧,这孩子都吓成什么样了,她险些被烧死在这里!可你这个好婶娘,张口就说她秽乱宫廷。她这脑子里都装的什么?阿韫衣裳穿得好好的,身上燎得全是灰,正常人会往这方面想吗?”

“呃……”皇帝目光微闪。

这倒没说错。刚开始他以为出了丑事,踢开屏风,第一反应也是误伤人了。

想想这里是更衣的地方,那烧坏的衣裳,想来是换下的脏衣服。

康王妃那边,嘴皮子比不过,又不如大长公主流氓,只能祭出老招数,抹起了眼泪:“陛下,我还不是为你着想吗?再说,她衣裳好好的就没事?也许没来得及呢?”

大长公主冷笑:“瞧你这话说的,一点道理都不讲了。那你也穿得好好的,我是不是也能怀疑你啊!毕竟没来得及!”

“你……”

“行了!你们都住口!”皇帝一个头两个大,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制止了两个女人的骂战。

太后也是脑仁疼,说道:“这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点皇家体面了?”

皇帝深以为然。

太后叹了口气,对他道:“这么吵下去,也吵不出真相来,先让他们对质吧!”

“对质就对质!”大长公主丝毫不虚,拉来池韫,“当面说个清楚!”

康王妃忙道:“不能只听她一个人说,还有怀宁王。”

她心想,怀宁王刚才认定被人害了,只要他咬住,池韫哪能脱开身去?身为女子,这种事天然吃亏,便是什么也没发生,只要有嫌弃,她就翻不了身!

皇帝点点头,示意内侍把人拉来。

“皇叔,”知道怀宁王没绿他,皇帝语气好了不少,“你方才说有人害你,这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就是她?”

“唔唔……”

内侍将怀宁王推到池韫面前,松了他的嘴。

怀宁王喘了口气,张口就问:“她是谁?”

“……”

现场一片寂静。

康王妃率先叫了起来:“你不说被人害了吗?难道不是她故意引你来这里,设计赖上你?”

怀宁王莫名其妙:“康王嫂,你在说什么?本王什么时候说被人赖上了?”

“那你说……”康王妃卡住了。

她想起了怀宁王的原话。

“陛下!有人要害臣!您一定要给臣做主啊!”

他只说了,有人要害臣。

康王妃有点喘不上气了,问:“那你为什么要说有人害你?”

怀宁王叫道:“因为真的有人要害我!”他转过头,向皇帝告状,“陛下!臣刚才喝多了,想去更个衣,随便叫了个宫女带路。臣也不知道她怎么带的,把臣带到这里来。臣一进屋,脑袋一痛,就晕了过去。”

“……”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皇帝神情古怪,问他:“所以,皇叔说有人害你,是害你性命的意思?”

“对啊!”怀宁王嚷道,“臣要不是被烟呛醒,这火一放,还不把臣烧死在这里!陛下,您一定要给臣做主啊!皇城里居然有人敢胆害命,万一下回对您起了坏心怎么办?”

说得好有道理……

大长公主满脸笑意,问他:“所以,你根本没见过阿韫?”

怀宁王摇头:“我一进来就被打晕了,怎么可能见过?”又问,“这位就是皇姐新收的义女?那不就是我外甥女吗?”

大长公主笑呵呵:“没错,就是你外甥女,以后可得好好照应啊。”

“皇姐放心!都是自家人!”

大长公主瞟向康王妃,不阴不阳地道:“听见了?他们俩差着辈呢!本宫就算想给义女找个好女婿,也不能这么不挑捡吗?”

康王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本来就是临时起意,根本没有周密计划,哪里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

倒是怀宁王咂咂嘴,说道:“皇姐,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弟弟怎么觉得这话怪怪的?”

什么不挑捡,好像他是次品似的。

大长公主心情舒畅,和颜悦色:“你想多了,就是字面的意思。”

他们俩一番对答,气氛松驰下来。

确定宫里没发生丑事,皇帝心情大好,对池韫道:“池表妹,你也是的,就算突然看到个男人,也不能上手就打啊!”

谁知道池韫一脸茫然:“陛下,臣女没打呀!”

“嗯?”皇帝一愣,“不是你干的?”

池韫点头:“臣女根本没见过这位王爷。”

众人再次愣了。

皇帝艰难地问:“那你刚才叫姑母救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的,是什么意思?”

他怀疑自己脑子不行,明明一眼就能看清楚的事,怎么全和想象的不一样?

池韫露出羞愧的神情:“臣女先前过来更衣,忽然发现门被锁了,便到窗户那边看看丫鬟来了没,谁知不小心撞到了烛台,就……就烧了起来。”

她一脸忐忑:“臣女有罪,大好的日子,害得宫里失火,惊动了陛下和娘娘们,又叫你们为此事烦心,实在是……”

大长公主一把拉住她,安慰道:“不关你的事。这显然有人故意设局,先把你困在这里,又把怀宁王引来。最可恨的是,明明不是那么回事,她生怕别人不往那方面想,张口就往糟污的地方说。”

这明晃晃在说康王妃。

康王妃脸上挂不住了,向皇帝叫屈:“陛下,没有的事!他们共处一室,会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啊!”

大长公主呸了一声,指着她骂道:“你这是心里有屎见谁都是屎!屋子这么大,还有这么多屏风相隔,他们一个在窗边,一边在门边,没看到对方合情合理!要我说这事怪得很,门为什么被锁上了?怀宁王是谁带来的?服侍的宫女哪里去了?这么多疑点,要说没人使计,本宫第一个不信!”

185章 委屈

皇帝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亲娘背负这样的名声。

满脑子都是糟污事,这成什么人了?

他安抚大长公主:“姑母别生气,这事可能没那么复杂,说不定根本不相干。皇叔出来更衣,叫人带错了地方,池表妹又被人误锁在房里,只是不凑巧,碰到了一起……”

皇帝越说越是讪讪。

对两个当事人来说,是这么回事。

可他们都问清来龙去脉了,怎么装傻?

怀宁王是谁拍晕的?门是谁锁上的?

这两个问题,叫人怎么无视?

大长公主看皇帝的样子,叹了口气:“陛下,不是姑母不体谅你,你自己想想,这事说得过去吗?三年了,本宫难得回来做一回客,难得收了个义女,就叫人这样算计。我就这样不招人待见?”

皇帝无言以对。

太后也露出了怔忡之色,种种情绪在眼中流过,有悲痛有屈辱,最后咬咬牙,坚决道:“皇帝,这事必须给大长公主一个交待!”

皇帝惊讶地看向太后。

这是怎么了?自他登基,太后一直不怎么管事的。

可这回,太后态度强硬:“大长公主是如今帝室仅有的公主,你登基后给的封赏,她全都辞了。现下她好不容易回宫一趟,竟这样被人欺凌,岂不叫人寒心?”

大长公主淡淡道:“嫂子说这个干什么?我是贪图荣华的人吗?再风光的日子,又不是没过过。陛下对我这个姑母,已经很敬重了,我不多求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皇帝固然有这个心,可旁人未必看得到。”太后皱着眉头,“他一登基你就去了朝芳宫,本来就有种种流言,再发生这样的事,岂不是叫人非议皇帝容不下旧人?”

大长公主笑道:“哪这么严重?嫂子你想多了!”

太后却没笑:“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啊!”

你一言我一语,看似为皇帝着想,却处处戳在了软肋上。

皇帝不得不表态:“母后说的是,朕的封赏,姑母全都没接,怎么能再受这份委屈?”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只是这事不好查,皇叔让人拍晕了,没瞧见人,池表妹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话音才落,那边胡公公来了。

“陛下。”他垂首禀道,“带路的宫女找到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皇帝一愣,完全没了含糊过去的理由,康王妃更是哆嗦了一下。

“怎么找到的?”

胡恩禀道:“是楼大人,还有大理寺的俞推丞。他们顺着两宫之间的路线走了一遍,从蛛丝马迹里推断出宫女的特征,然后请禁卫军帮忙找了一下……”

皇帝一直知道楼晏办事周到,每每他还没吩咐,事情就已经办妥了。

可现在又嫌弃他太周到了,怎么就这么及时……

然而,太后和大长公主两双眼睛盯着,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押上来!”

“是。”

不多时,侍卫押着一名宫女进来。

楼晏与俞慎之紧随其后。

“臣参见陛下。”

皇帝点点头,勉强道:“平身。”

池韫看到他们二人,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她原本想着,只要逼皇帝表态,让康王妃难看就行。

不想他们这么给力,在完全没有通气的情况下,竟然一下子替她抓住了关键人物。

这下子,就算皇帝想包庇也不成了。

皇帝心中恼火,喝道:“抬起头来!”

内侍上前,极有经验地掐着她的下巴往上台。

看清她的长相,太后与大长公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这个引路的宫女,分明就是康王妃的侍婢!

“呀!”耳边忽然一声惊呼,阮贤妃喊道,“康王妃晕过去了!”

大长公主嘲笑一声。

不知道怎么解决,就一晕了事?

这女人,打从年轻起,就这么三板斧,真是一点也没长进。

偏就是这么人,风风光光当了三十年的亲王妃,还成了皇帝的生母。

太后淡淡道:“人证找到了,这事没有疑问了吧?如何处置,本宫就不插手了。不过这宫里,该整顿整顿了。本该在这里服侍的宫女哪里去了?一路引怀宁王过来,竟没人瞧见?本宫三年不理事,竟不知后宫乱成这样,看来该整顿整顿了。”

皇帝无话可说,心里越发恼恨生母。

上次惹事,把大长公主给弄出了朝芳宫,这回更厉害,给了太后插手宫务的理由。

净给他添乱!

他只能向太后解释:“想来皇后一时疏忽……”

太后笑了一下,说道:“皇后的能力,本宫原本放心的,可是有的人占了身份之便,想必皇后也很为难。没得法子,本宫只能倚老卖老,给她挡一挡了。”

皇帝:“……谢母后体谅。”

事情已经清楚,那侍婢被押了下去。

康王妃则交给随后赶来的康王世子妃。

世子妃惊呆了,她就走开一会儿,怎么婆母就能惹出这样的事?

皇帝还警告她:“吴氏,这回你可得看住了,路上别再出差错了。”

世子妃忍气吞声:“是,臣妇遵命。”

大长公主道:“既然洗清了阿韫的嫌疑,本宫也该回去了。这宫里与我八字不和,看来以后还是少来为妙。”

她就是这宫里长大的,现下却说八字不和,皇帝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烧得慌。

“姑母千万别这么说,是侄儿的疏忽,让您和表妹受惊了。”

大长公主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说。

皇帝只能看向太后。

还好太后帮他打圆场:“骊阳,你看看阿韫,这个样子怎么出宫?她今晚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我这个当舅母的,也不好意思让她就这么走。不如你们母女到我那儿去吧,住上一晚,我们正好说说话。”

“这个……”大长公主意动。

“姑母就去吧。”皇帝强颜欢笑,“表妹的事,只管放心,朕会好好补偿的。”

大长公主勉强点头:“陛下都这么说了,本宫哪能不应。”

她牵了池韫,叫上侍婢,跟太后去清宁宫。

目送她们离开,被遗忘的怀宁王凑上来。

“陛下,臣也受了委屈,有没有补偿?”

看着他那张脸,皇帝气不打一处来。

“皇叔还是想想,为什么就你中招了吧!还不是你酒后糊涂!”

说罢,指了指老老实实窝着的楼晏和俞慎之:“你们,随朕来!”

怀宁王看着他们扬长而去,叫屈:“关我什么事?我是被人拍晕的呀!”

186章 挑拨

清宁宫的寝殿燃起灯火。

卸了凤冠礼服的太后,尽显疲态。

但今天的她,显然是高兴的,拉着大长公主的手,感慨道“阿凤,好久没见你这样了,真是怀念啊。”

大长公主笑起来“嫂子不是想数落我吧?”

英宗的皇后去得早,大长公主又是唯一的公主,打从出生就被英宗皇帝宠上天。

偷溜出宫学了几句市井俚语,就敢从嘴里往外蹦。

后来,出身名门的卫家小姐当了太子妃……

太后呵呵笑道“以前想数落,现下倒好,巴不得你这样。瞧着多有活力啊,高兴就笑,生气就骂。”

她这么说,大长公主反倒露出怅然之色。

高兴就笑,生气就骂,多简单的事,可对现在的她们来说,竟成了难事。

老嬷嬷递了茶来,劝道“难得见面,娘娘就别招殿下难过了。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不如说些开心的事。”

太后点点头,说道“怪我,说什么怀念。要说今天,可真是三年来最开心的日子了。”

大长公主哈哈笑了起来“可不是吗?曹丽华那个老妖精,这下该倒霉了吧?亏得她出手相助,嫂子你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走出清宁宫了。”

太后淡淡笑道“我原本早死心了,被今晚这一出点醒。曹氏是什么东西,竟也敢爬到你头上。再这样窝在清宁宫捱日子,不过是白叫他们糟蹋!”

大长公主抚掌叫好“嫂子说的对!这道理,我前些天才想通。皇兄和驸马不在了,我更要过得痛快才是,不然岂不是叫他们泉下不安?嫂子你也是,皇兄和阿谨要是知道你这样心灰意冷,该多心痛啊!”

“是啊!”太后喃喃道,“我怎么能叫他们去得不安心呢?”

池韫梳洗过,在梅姑姑的陪同下,到了太后的寝殿。

“阿韫。”大长公主笑吟吟,向她招手,“快来。”

池韫只来得及屈了屈膝,就被她一把拉到身边坐下。

“怎么样,没真被吓到吧?”大长公主问。

池韫笑道“区区一把火,怎么会吓到?”

大长公主赞赏地拍了拍“这才是我的女儿!”

太后早就觉得事情不对,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怀宁王真是她们拍晕的?”

池韫与大长公主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倒是梅姑姑屈了屈膝,答道“回娘娘,是奴婢拍晕的。”

太后恍然大悟,迅速把这些事串连起来“你们先一步察觉了,所以后发制人。”

梅姑姑笑着点头“小姐发现有人偷窥,就把老奴叫了去。瞧康王妃做局做得漏洞百出,让我们好生着急,干脆帮了一把。”

太后叹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万一出事?”

答话的是池韫“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事,倘若一点风险也不敢冒,那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太后品着她这句话,缓缓点头“倒有几分道理。”

大长公主接过话头“这丫头,道理多着呢!也不知道她哪里学来的,一套又一套,我都说不过她。”

太后不禁笑了,点了点她“该!以前总对着我说歪理,现下轮到自己了吧?”

……

俞慎之觉得,皇帝不高兴了。

他纳闷,不都说楼晏惯会揣摩上意,才成了陛下的心腹吗?怎么这回,明摆着打皇帝脸的事,他还做了?

当然,如果事先知道这事关系到池韫,他也会去做的。

但他和楼晏不一样,有俞家在背后,不需要讨好皇帝,甚至坚持己见,还能得些清名。

可楼晏早已跟楼家翻脸,若是再得罪皇帝,他还有什么倚仗?

帮池大小姐,对他来说这么重要?

“俞推丞,请吧。”耳边传来内侍的催促声。

俞慎之收回目光,笑着向他拱拱手“有劳带路。”

皇帝叫他们到御书房,随意勉励了几句,便让俞慎之先回了。

俞慎之心里清楚,陛下真正想留下的人是楼晏,也不知道这回违了圣意,他会不会遭殃。

想到这个,俞慎之心里沉甸甸的,出了宫门,也没跟俞家的人回去,而是躲在马车里等。

他心里有个疑问,问明白了才安心。

此时,御书房里的情形,显然和俞慎之想的不一样。

皇帝屏退内侍,便迫不及待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事暂时没有证据,朕就可以往后拖一拖,到时候想个法子给婶娘开脱,不至于……”

“陛下!”楼晏打断他的话,这个举动对臣子来说着实有几分无礼,可他做来只有郑重,“您不能再这样了。”

皇帝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楼晏无声叹了口气,问道“给康王妃开脱,然后呢?下回再惹出更大的事来,叫您收拾烂摊子?陛下,诬陷朝芳宫巫蛊的事,才过去多久?上次大长公主没有证据,只能叫康王妃安然脱身,这次线索这么明显,她会放过吗?”

皇帝动了动嘴唇。

“您已经因为康王妃,丢了好几次脸了。”他毫不客气地说,“再往前说,康王府的八公子出事,康王妃就没有责任吗?若不是她纵容,八公子何至于一错再错,最后落得那个下场?这一次一次,作践的都是您的脸皮啊!”

皇帝沉默,只觉得心里的委屈,被楼晏戳个正着。

“这三年来,您有多难?他们走得干脆,留下您面对那些老臣。那些人,稍微有点不如意,就用失望的眼光看着您,觉得您不如先帝,不如先太子。这样艰难的处境,他们领会到了吗?明明有人手留下,却不听您的调遣。现下他们回来了,非但没帮上忙,反倒一次次拖后腿。您真的要这样下去吗?”

“放肆!”皇帝目光闪烁,低喝道,“你这是在挑拨朕与康王府?”

“臣是为您着想。”楼晏淡淡说道,“康王府如何,臣不关心。朕只觉得,他们在拖您的后腿,于您有害无利。若是趁着这次机会,将康王妃按下,以后您就不用一次次赔上脸皮,帮他们收拾善后了。如果您认为这是挑拨,那就是挑拨吧!”



187章 送走

楼晏出了宫,正要上马,旁边停的一辆马车忽然掀开帘子,俞慎之露出半个头,向他拼命招手。

“哎,过来!”

楼晏把缰绳扔给寒灯,上了俞家的马车。

“干什么?天太晚了,我要回去。”

“我送你啊。”俞慎之吩咐车夫,“先到楼大人府上。”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宫门。

眼看平安大街都走完了,俞慎之还不开口,楼晏皱着眉头道:“你不想说就停车。”作势欲走。

“哎!”俞慎之叫住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跟池大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楼晏坐回去,脸上出现笑意。

“我还以为,你会不敢问。”

俞慎之不服气:“我为什么不敢问?”

楼晏淡淡道:“因为你怕输给我。”

这么说俞慎之就不高兴了。

“我说姓楼的,你是不是太自信了?哪件事情我不是赢你的?你是传胪我是探花,正正好比你高了一名。你是郎中我是推丞,官位是差不多,可刑部要受大理寺节制。身为一个赢家,我有什么好怕的?”

“不怕那你纠结什么?”楼晏往车壁上一靠,似笑非笑。

“问这种事,毕竟对女孩子不好。”俞慎之还挺会找理由。

楼晏点点头:“这么说倒也没错。”

俞慎之盯着他:“那你的答案呢?”

楼晏没敷衍他,收了脸上的笑,认真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

“难道你不是?”

“……”

俞慎之的心情很复杂,脸上的表情也很扭曲。

确定了楼晏的心思,有点难受,被戳穿自己的想头,又有点尴尬。

楼晏又笑了,他在俞慎之面前,还真是很少这样笑。

“别的事,你都可以赢我,但这件事,你赢不了。看在这些天的份上,劝你一句,早点收了吧。”

俞慎之强辩道:“收什么收?我可没想做什么。”

“没有最好。”眼看宅子到了,楼晏敲了敲车门,示意车夫停下。

下车之前,他说了一句:“都好几个月了,你什么也不说,偏就缠着我。俞大公子,其实你喜欢的是我吧?”

俞慎之瞪大眼,看着他施施然下了马车,进了宅子,终于忍不住呸了一声,冲他背影喊:“楼四!你少自恋!本公子不是断袖!”

小厮浮舟爬上车,默默地瞅他一眼。

俞慎之恼火:“你这什么眼神?”

“没。”一向喜欢堵他话的浮舟,这次十分乖觉,“公子,我们回去吧?”

俞慎之这才稍稍解了气,发话:“回府!”

浮舟老老实实坐好,心想,公子刚刚被楼大人拒绝了,心里一定很伤心,不能再戳他的痛处……

……

康王府。

看着送回来的康王妃,康王世子脸色阴沉得滴水。

世子妃挥退侍婢,小心翼翼:“都怪我没看好,叫母妃被人算计……”

昏迷中的康王妃,想看看长子的脸色,悄悄抬了抬眼皮。

康王世子瞧见了,冷笑一声,打断她:“你不用给她描补,哪是母妃被人算计,分明是她不自量力去算计别人!”

听着这话,康王妃怒了。

这是她的儿子吗?就知道护着媳妇,竟用这种口气说她!知不知道什么叫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康王世子看着眼皮颤动的康王妃,语气更加讽刺:“上次曹家舅母的事,想来对母妃的教训不够深刻,非要自己亲自试一试。既然如此,也只能成全母妃了。”

他转头问世子妃:“庄子那边,你明天去收拾一下,务必让母妃住得舒服些。”

康王妃听到这里,终于装不下去了,霍然坐了起来,骂道:“你这个不孝子!竟要将你母妃送到庄子里去!”

康王世子回身,笑着问她:“原来母妃没晕啊!”

他的语气讽刺极了。

康王妃对上他笑里藏刀的表情,瑟缩了一下:“你、你……”

这个儿子,从小就不像她,更不亲近。

每每她做了什么,第一个来责备的不是康王,而是他。

至于康王,他总是支持长子。要是她去告状,就是父子俩一起责备她。

久而久之,康王妃对长子充满了畏惧。

康王世子收了笑,冷冷道:“母妃没晕就好,收拾一下,明天就去吧。”

康王妃急了,慌忙扯住他的衣袖,哀求:“阿谈!我是你娘啊!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

康王世子不为所动,淡淡道:“母妃不是喊着要见八弟吗?现下给你机会,还不珍惜?”

她是喊着要见姚谊,可她想的是把姚谊接回来,不是自己陪他去住庄子啊!

庄子收拾再好,比得上王府吗?

在那里,她穿衣裳戴首饰给谁看?有谁会来奉承?

康王妃想着想着,哭了起来:“你好狠的心啊!我是你母亲!你不听话就算了,竟还这样对我!你父王要是知道了……”

“这么说,母妃想去见父王?”康王世子截断她的话,阴森森地问。

康王妃一个哆嗦,想起在封地的丈夫。

康王世子道:“这回的事,糊弄不过去了。大长公主一心闹大,您如果不受罚,她会肯吗?太后会肯吗?郑国公府会肯吗?母妃,不是儿子不护着你,是护不住了。如果你不去庄子,那也行,回封地去吧。回去了,您还是高高在上的王妃,想折腾谁就折腾谁,再也不用忍气吞声,好不好?”

当然不好!

那乡下地方,哪里比得上京城?

再说,康王早晚也会进京,到时候她一个人留在封地,岂不是就被抛弃了?

康王妃知道,当初那样得的亲事,丈夫并不喜欢自己。

要是真被抛在封地,她这个王妃还有什么意义?

“不行!阿谈,母妃不能回去……”

“那就去庄子上!”康王世子冷声道,“过个一年半载,事情淡了,或许您就能回来了。”

康王妃哀求:“就不能不去吗?我以后关紧院门,再不出去,行不行?一样的嘛!”

“不行。”康王世子掐灭了她最后的希望,“母妃省省力气吧,明天还要坐车呢!”

“阿谈!阿谈!”

康王世子当没听见,抬脚就走了。

世子妃随后吩咐心腹,把院子给看牢了,跟了上去。

“夫君……”她忐忑不安,追上世子,“这样真的好吗?会不会落人口实……”

康王世子淡淡道:“别人爱说就说。这回明着是祸,但往好处想,把她送走,才不会给我们拖后腿!”

188章 不祥

这么多天,世子妃终于睡了个好觉。

有一个愚蠢的婆母,既轻松,又辛苦。

轻松的是,用不着跟她斗心眼,康王妃不喜欢谁,都是明明白白摆在脸上的。

辛苦的是,有着婆媳的名分,哪怕康王妃明摆着要磋磨她,她也得受着。

熬了这么多年,总算熬到头了。

心情放松的世子妃,一觉睡到后半夜,却发现康王世子并没有躺在身边。

她心里泛酸,莫不是他忽然想起哪个丫头了吧?

这酸劲还没过去,就瞧见康王世子坐在靠窗的交椅上,眉头紧皱,手里抓着鼻烟壶,一遍遍地摩挲。

“夫君?”世子妃起身下床,“天还黑着,怎么就起来了?是我扰着你了?”

康王世子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那位池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世子妃愣了一下,回忆几次见面的情形“是个……得体的闺秀,样貌出众。”

“听说老八喜欢她?”

世子妃颔首称是,将上回姚谊在郑国公府的表现说了一遍,末了道“原以为,小叔过后会缠上她。不料还没来得及,就因为冲撞太后被赶出京了。”

康王世子点点头“所以母妃听信馋言,认定老八的事,跟她有关。”

“是这么回事。”

“曹家舅母那边,也有她的事?”

世子妃回道“这事我问过,是朝芳宫内斗,曹家表弟误闯了进去。”

“总之还是跟她有关,对吧?”

“嗯。”世子妃说,“怪就怪她长了一副好样貌,着实招蜂引蝶。”

康王世子打开鼻烟壶闻了闻,呛人的烟草味冲进鼻腔,脑子跟着清醒起来。

“夫君,莫非你觉得她有问题?”

康王世子淡淡道“听起来好像没问题,可遇着就没好事。”

世子妃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以后你多盯着些,”康王世子冷声,“这个人,不祥。”

……

进了一趟宫,池韫满载而归。

收的见面礼就不提了,第二天要走的时候,太后又送了她好些东西。说是宫里一直没女儿,放着也是浪费。

皇帝更是厚厚赏赐了一番,以抚慰她受到的惊吓。

丫鬟们大开眼界,围着一箱子的珍玩叽叽喳喳。

至于池韫自己,看都没看那些宝贝,只把宫里带出来的一盏花灯,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放到案头。

层层叠叠的花瓣,就像那天在书院放的灯。

絮儿满脸都是笑,说道“小姐将来出嫁,有这些压箱底,可就太体面了。”

和露有点犯愁“可是咱们放哪呢?屋子就这么大,也没人把守……”

“不怕!”倚云道,“东西放哪个屋,我就睡哪个屋。小姐,我每天都跟两位仙姑练拳,很有力气了!”

池韫点了点她“行!以后看家护院的活儿,交给你了。”

倚云先是得意,随后一愣,叫了起来“小姐,我可不是狗!”

池韫笑眯眯地答“我也没这么说呀!”

“可你就是这个意思嘛……”

她们笑闹着,却听外头传来声音“池师姐,池师姐!”

絮儿出去一看,却是个小道姑。

“何事?”

“请转告池师姐,你们家来人了。”

……

司芳殿内,二夫人坐立不安。

听说宫宴过后,太后十分喜欢池韫,不仅将她留宿宫中,还赐了许多珍玩。

皇帝那边赏赐得就更多了,内侍往车上搬东西的时候,那分量重得离谱。

消息一传出来,二老爷就坐不住了。

他连衙门都没去,在屋里团团转了许久,问二夫人“这什么意思呢?别人不赏,就光赏她?”

昨晚发生的事,已经被首相封了口。

就算没封口,大伙也顶多知道怀宁王在宴席中失了态。

了不起,还有人从康王妃去别院养病的事里,猜到一些东西。

反正,跟池韫半点关系也没有。

这么一来,她被厚赏的事,就很可疑了。

再加上,大长公主曾经当着众人的面,跟皇帝说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话……

二夫人一颗心直往下沉,闷闷回道“听说后宫三年没有动静,陛下可能要纳人……”

二老爷沉默良久,说“那丫头的模样,倒是我们家最拔尖的。”

二夫人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

她总说池妤长得好,可跟真正的美人比起来,就差远了。

二老爷纠结许久,终于狠狠心,说道“你把那些铺子还了吧!”

“老爷!”二夫人不甘,“这还只是一点风声,说不定没有呢?”

“说不定有呢?”二老爷道,“她要真进了宫,那就来不及了。”

二夫人不情不愿。

“就算真没有,她攀上大长公主总是事实。得了,低一低头吧,吃亏就是占便宜。说不定阿妤也能沾光,说定一门好亲事。”

于是,二夫人来了朝芳宫。

司芳殿两个仙姑,对她倒是很客气。

可一想到池韫,二夫人就心慌。

那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啊,现下占了上风,会不会为难自家?

过了会儿,絮儿进来了。

“二夫人。”

二夫人往她身后瞅“你家小姐呢?”

絮儿笑道“小姐进宫累着了,正在歇息呢,我们也不敢吵她。您有什么事,尽管说来,我们一定如实转告。”

二夫人摸着匣子,有点烫手,说道“我有些东西要交给你家小姐,还是亲自见一见吧。”

絮儿客气而疏离“我家小姐率性,指不定睡到入夜才起,二夫人有事还是告诉我吧,小姐说了,由我全权处置。”

二夫人没得法子,只得将匣子交出来“这是铺子里掌柜伙计的身契,昨日刚刚收拾好,怕你家小姐着急,就赶紧送来了。”

絮儿眼中露出一丝讶然。

二夫人尴尬,说了几句场面话“许久没见大丫头,家里很是想念。有空的话,还是多回家看看,她的屋子一直收拾着呢!”

絮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出门前,小姐跟她说“你信不信,她是来送礼的?”

“不能吧?”絮儿怀疑,“二夫人那么小气。”

池韫笑笑“你去御赐的箱子里挑两串的珠子,再拿上我们的平安符。如果她不送东西或很寒酸,你便不回礼。如果她送的是名贵礼品,你就回赠珠子。如果她送还产业,那就给平安符。”



189章 失恋的几个阶段

天芳正文卷189章失恋的几个阶段池韫接过絮儿递来的匣子,笑道:“比我想象的有决断。”

她还以为,二房会犹豫一阵子呢!

絮儿笑嘻嘻地凑过来,一边跟她清点身契和账册,一边告状:“小姐你不知道,这阵子二房处处碰壁。二夫人出门,总有人问她,能不能向咱们讨个人情,请个平安符。脸打多了,再不甘心,也得认命啊!”

池韫点点头,叫来和露:“这账册你先理一理,回头跟三婶娘通个气,铺子里的人该辞的辞,该收的收。”

这是对她的信任。

和露喜笑颜开:“是,小姐。”

又唤倚云:“你回去跟夫人请个安,说说咱们的近况。”

“知道了,小姐。”

安排好了,池韫起身:“去兰泽山房。”

二房这么知趣,不就因为她抱上了这条大腿么?可得抱好了,不能让他们失望。

……

七夕过后,天气没有凉爽下来,反而热得更离谱。

俞慎之一边翻看卷宗,一边拿着蒲扇用力摇着。

周围搁了冰盆,仍然解不了暑气。

“吃瓜喽,吃瓜喽!”外头小吏喊道。

“公子,我去拿!”浮舟跳起来,非常自觉地跑出衙署。

俞慎之看了看他的背影,心里很是满意。

这小子最近挺殷勤的,嘴也不贱了,早这样不就好了。

不多时,瓜拿来了。

俞慎之搁下卷宗,主仆俩坐在门口吃瓜。

有吏员抱着瓜,聊着天经过。

“怎么突然就升了?这也太快了吧?”

“是啊,这么升不合规矩啊。”

“当初他参加乡试就不合规矩,要不是陛下破例,他一个出了族的人,哪能在京城考试?”

“说的是……”

俞慎之原本无心,忽然听到出了族三个字,心中一动,张口问道:“你们在说谁?”

两个评事愣了下,抱着瓜滑稽地向他行礼:“俞推丞。”

俞慎之点点头,示意浮舟挪出小杌子:“坐会儿,一块吃瓜。”

俞大公子屋里多放了冰盆,比他们那儿舒服多了,两个评事自然乐意。

“你们刚才说谁呢?”

其中一个快言快语:“刑部原来那个楼郎中啊!”

俞慎之啃了块瓜肉:“他升迁了?升哪去了?”

莫不是明升暗降吧?上回得罪皇帝……

“通政司。”

“噗……”俞慎之一嘴的瓜肉全都喷了出来,弄得两个评事身上全是。

“对不住,对不住啊!”浮舟连忙拿了抹布来给他们清理,心里暗暗埋怨,主子真是的,都被拒绝了,听到楼大人的事能不能镇定点?

俞慎之抹了把嘴,问他们:“通政司?哪个位置?”

“自然是通政。”其中一个答道。

好家伙,四品啊,他这升迁得够的。

而且通政司掌内外章奏,实打实的天子近臣。

他还担心楼晏得罪皇帝,没想到比原来更心腹了。

“怎么就升了?”俞慎之纳闷,“事先没点风声透出来?”

两个评事齐齐摇头。

其中一个试探道:“俞推丞,你和楼大人交情不错,怎么也不知道吗?”

“我跟他哪有什么交情!”俞慎之摆摆手,一口否认,“不过是瞧他总端着个脸,想逗逗他罢了。”

“这样啊……”两位评事半信半疑。

浮舟同情地看着自家公子。

来了,果然来了。

家里的丫鬟姐姐告诉他,失恋会分成几个阶段。

第一个,气愤。明明自己那么好,为什么对方要变心。

第二个,否认。不敢去面对事实,就否认与对方的关系,否认自己还喜欢着对方。

那天被拒绝,公子气了一路,显然是第一个阶段。

现在否认跟楼大人之间的关系,看来是到了第二个阶段。

哎,公子的猪朋狗友是很多,可哪个像楼大人这样让他上心?什么逗逗他,就是自己骗自己嘛!

“别人怎么说?”俞慎之重新啃了口瓜。

一个评事道:“还能怎么说?楼大人向来得陛下欢心……”

“是啊,”另一个评事酸溜溜,“先前陛下就很看重楼大人,但凡有重大案件,都交给楼大人。”

要不怎么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呢?这几年,也不知道帮着皇帝办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很多本该交给大理寺的案子,也都给了他。现下皇帝权柄日重,他要占大功劳。

这么一想,他升迁也在情理之中。

本来就是资历太浅,才将他安顿在刑部,现下差不多,当然要往上提了。

“这就进了通政司,怕是没几年,就得管他叫一声相爷了。”

俞慎之呵呵笑了两声:“没那么容易吧?他都没外任过……”

那评事道:“这谁说得好呢?他升迁就没守过规矩。”

这倒也是。

吃完了瓜,两个评事回去了。

俞慎之坐了一会儿,还是想不通。

七夕那晚的情形,楼晏到底是怎么安抚住皇帝的?

那可是皇帝的亲妈,他在关键时刻捅那么一刀……

俞慎之深深觉得,当谄臣要真功夫,他就想不到怎么做。

下衙的时候,他还魂不守舍。

浮舟体贴地问他:“公子,要不要去朝芳宫坐坐?”

以前,他总弄不清公子到底喜欢池大小姐还是楼大人。现下证明,公子喜欢的是楼大人,那么池大小姐就是闺蜜……呸!知己了。

丫鬟姐姐告诉他,这个时候要多多开解,有什么比跟知己聊聊天更治愈呢?

俞慎之犹豫了一下,摇头。

“算了吧。”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池韫。

“那我们回家?”

“嗯。”

马车驶了一段路,俞慎之忽然道:“先去楼大人的宅子。”

浮舟大惊:“公子,您想干什么?”

俞慎之莫名其妙:“没干什么,叫你去就去!”

“哦……”

马车到了巷子口,俞慎之就叫车夫停下了。

他也不下车,就那样撩起窗帘盯着楼晏的宅子瞧。

浮舟哭丧着脸。

完了完了,丫鬟姐姐跟他说,要是熬过第二个阶段,就能慢慢好起来。

公子现下没有熬过去,就跑过来偷看,这是不肯忘情想要复合啊!

这可怎么办?楼大人显然没有心思,难道他要看着公子走上不归路?

190章 半夜来访

天芳正文卷190章半夜来访等了一会儿,楼晏回来了。

俞慎之忙道:“避一避,避一避。”

浮舟没法子,只得指挥车夫,把车避到死角里。

楼晏没往这边瞧,领着人回了宅子。

门一关上,他的侍卫就过来禀报:“公子,外头有辆马车,停那有一会儿了。属下瞧着,像是在监视我们。”

楼晏眉头一皱:“那你们不想法子驱逐了?”

侍卫为难道:“可那个人,公子您认识,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特意在等公子。”

“谁?”

“俞大公子。”

“什么什么?”夜雨跳出来,“公子回来了,他也没过来打招呼啊!这么鬼鬼祟祟的,难道有什么企图?”

寒灯瞟了他一眼,说:“还能有什么企图?当然是想见公子了!”

“那就来见啊,还扭扭捏捏的。”

“也许是不好意思见吧!”寒灯含糊地说了一句。

夜雨瞬间就炸毛了,叫道:“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公子,要不我去问问?”

楼晏想了想,摇头:“算了,他爱蹲就蹲吧!”

寒灯巴不得,飞快地应了声:“是!我们就听公子的。”然后吆喝,“吃饭了吃饭了!今天吃什么?”

宅子外头的俞慎之,肚子发出一声咕噜。

他一整天心不在焉,中午饭也没吃多少。

浮舟问:“公子,我们回去吧?您都饿了。”

俞慎之摆手,擦了把额上的冷汗,打开折扇扇风。

浮舟看他热成那样,都不肯从马车里出来,就更犯愁了:“小的也饿了……”

俞慎之不耐烦:“那就饿着!公子我都没吃,你就惦记着自己?”

浮舟苦着脸:“小的不就是为您着想吗?饿久了对身体不好。”

“那就去买点吃的,先垫垫肚子。”

“……哦。”

浮舟万般无奈,打发车夫回去报信,自己去巷子口买了两碗凉粉,跟主子两个蹲在马车里吃得挥汗如雨。

“你是不是傻啊?”俞慎之一边吃一边抱怨,“吃这么辣,得出多少汗?”

浮舟说:“那小的给您买碗汤面去?或者来两个肉饼。”

“算了算了,”俞慎之其实吃得很欢快,“等会儿去买点冷饮。”

“哎!”

主仆俩吃完凉粉,浮舟去还了碗筷,买了甘草汤来。

路上经过一家水果铺子,又买了两块瓜。

甚至去车马行买了些草料喂马。

俞慎之喝了甘草汤,又吃了瓜,终于拍拍肚皮,觉得舒服了。

浮舟又摸出一包水煮花生,主仆俩一边蹲一边吃。

而天,也黑了下来。

寒灯趴在墙头盯了一会儿,进书房跟楼晏禀报。

楼晏一边看文书一边听。

“所以,他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吃吃喝喝?”

“呃……”

寒灯数了一下。可不是吗?才蹲了这么会儿时间,他们就吃了四样东西,只看到俞大公子的小厮来来回回买吃的……

“公子,天黑了。”宅子外头,浮舟提醒。

“嗯。”俞慎之打着扇子,心想总算凉快一点了。

“您还要盯多久?”

“再等等。”

浮舟叹了口气,只能陪着等。

夜渐渐深了。

浮舟打起了瞌睡。

宅子里的侍卫们也在交头接耳。

“什么情况?要走不走,留下来也不干点啥?”

“就是啊!这不耽误我们时间吗?”

终于,夜深人静,路上不见行人。

浮舟感觉身边空了,一个激灵,急忙睁开眼睛,发现俞慎之下车去了。

“公子!”

俞慎之回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浮舟爬下车,轻手轻脚跟在他身后。

俞慎之绕着宅子走了一圈,最后找了个不容易被人看见的地方。

“公子。”浮舟压低声音,“您不会想当贼吧?”

“什么当贼?说得这么难听!”俞慎之斥了他一句,道,“我只是觉得这宅子很可疑,想进去探一探。”

浮舟眨了几下眼:“哪里可疑了?”

怎么不可疑?他们蹲了这么久,都没看到隔壁有人进出。宅子的四个角落,都有略高的楼阁,看着像是望楼。走了一圈,墙高得仿佛刻意禁止别人攀爬。

这整个就是行军打仗的营寨配置嘛!

他本来只是好奇来看看,这一看反倒看出问题来了。

楼四想干什么?把宅子布置成这样?

这些解释起来很麻烦,他懒得跟浮舟说,只道:“这里不好爬,你在下面接应。”

“公子!”浮舟大惊,“这种事怎么好让您亲自去,还是我……”

“闭嘴!”俞慎之斥道,“难道你想踩着公子我爬上去吗?”

浮舟闭嘴了。

“还不快点蹲下?”

“是……”浮舟苦着脸,背对他蹲下。

俞慎之扶着墙,踩到浮舟肩上。

“不够,你站起来点!”

“哦。”

“再起来点。”

俞慎之终于搭上了墙头。

他骑射学得不错,身体棒棒,提上一口气,就爬上去了,然后往院子里张望。

也是巧了,他蹲的墙头旁边,就搁了一张梯子。

俞慎之心里一乐,顺着梯子爬下去了。

宅子里很安静,只偶尔传来马儿打响鼻的声音。

檐下的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俞慎之蹑手蹑脚,摸到阴影处,按一般的排布,寻找楼晏的房间。

这小子没娶老婆,又没侍妾,也就无所谓内外之别,那么他的书房多半是在……

俞慎之忽然看到屋里熄了灯,急忙往柱子后面一缩。

随后,那处传来响动,有人出来了。

俞慎之看着那人穿过院子,进了正房。

他心里一乐。

正好,楼四回房了,自己就去看看,他藏了什么秘密。

俞慎之小心翼翼,放轻呼吸,小心地挪过去。

有巡夜的人经过,还好他机灵,躲过去了。

周围重新恢复安静,他摸到书房门口,轻轻一推。

咦,没锁!

他尽量不发出声音,一点点推开,然后挤了进去。

这宅子看起来戒备挺森严的,他当然不敢点灯,就那样借着外头微弱的灯光,一点点往书桌摸去。

正当他伸手去拿桌上的文书时,忽然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腕上。

俞慎之一惊,随后灯火重新燃起,楼晏就站在书桌旁,看着他似笑非笑。

“俞大公子,怎么半夜来访,也不打声招呼?”

191章 别这么好奇

俞慎之安静了一息,转身就跑。

门立刻被关上了,寒灯堵着门,夜雨包抄过来。

俞大公子估算了一下,自己虽然身手还算灵活,但是并没有正经学过武功

他回过身,从腰间掏出折扇,笑眯眯道:“楼兄,晚上好啊!”

楼晏却没应声,只给了小厮们一个眼色。

寒灯意会,也笑眯眯地捏起了手腕:“俞大公子,得罪了啊!”

俞慎之大惊:“哎,你们”

楼晏身边这两个,都是从北襄带过来的,别看在他身边当着端茶递水的小厮,真有事上马就能打仗去,哪是俞大公子一个文弱书生招架得住的。

没一会儿,他就被五花大绑,按在了书房的椅子上。

“楼兄,楼兄!”俞慎之竭力喊道,“我就是听说你升迁了,过来道贺一声,没别的意思。”

“哦。”楼晏没搭理,又看了眼夜雨。

夜雨很机灵:“属下马上把外面那个解决了。”

楼晏点点头。

俞慎之慌了,冲他背影喊道:“哎,你们放过浮舟啊,最起码别打死了”

寒灯擎着烛台过来,直晃晃照到俞慎之脸上。

楼晏则拖了张椅子,坐到他面前。

“说吧!”

“说什么?”俞慎之强自镇定。

“说你来干什么。”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

楼晏去看寒灯:“看来俞大公子不想说实话。”

寒灯马上道:“小的努力让他说实话!”

然后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端过来一个壶,俞慎之便闻到了似有若无的酸味。

醋!这是醋!

俞大公子博学,立刻想到了某个刑讯的手段

果然,寒灯笑眯眯道:“俞大公子,您出身不凡,又是个大才子,小的就不用那些粗鲁的手段对付您了。这个好歹斯文些,您忍一忍。”

说着就要上来掐他下巴。

俞慎之大惊。

这是要以醋灌鼻,听起来很斯文,可那个滋味

“别动!楼四!我们好好说话!”

接收到他求饶的眼神,楼晏点点头:“行,俞大公子要好好说话,那就把这倒胃口的东西端来了。”

“是,公子。”寒灯停下动作,恭维地把醋送出去了。

俞慎之松了口气。

他本来也没干什么,要是白白吃了这亏,那不是冤死了?

“刚才那话,有一半是真的?”

“哪一半?”

“听说你升迁了,就过来看看。”

楼晏点点头:“那为何不上门?”

俞慎之道:“看着看着,觉得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你这宅子,墙高门深,还有望楼”

楼晏眼睛都不眨:“你知道我是怎么逃出北襄的,我那个好大哥,可是派过好几拨人马来刺杀我。”

俞慎之点点头,又道:“可你周围的宅子,怎么也不见人进出?”

楼晏若有所思。

俞慎之冲他笑:“看在我帮你填了漏洞的份上,解个绑,怎么样?”

可惜楼晏不为所动:“然后让你到外头说去?”

俞慎之急了:“楼四,我要真对你有恶意,发现不对就去告状了,还会留在这被你抓?”

楼晏似笑非笑:“所以,俞大公子半夜翻我的墙,还溜进来偷我的文书?原来都是为我好啊!”

“说为你好有点夸张了”都到这份上,俞慎之只能老实回答,“我就是好奇,总觉得你藏着不少事”

“那俞大公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好奇心害死猫。”

俞慎之想了想,说:“这句话好像是异国传来的吧?那就不适用本国了!”

楼晏笑道:“俞大公子还挺博学。”

“这是当然!”得到楼四夸奖,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俞慎之觉得可以骄傲一下。

楼晏也好奇:“你进来的时候,就没想过被抓到会有什么后果?我要是真有秘密,会让你走吗?”

俞慎之呆了一下。

“俞大公子,这么不谨慎,可不是你的性格,你该不会被二公子附体了吧?”

很好的问题,俞慎之发热了一整晚的大脑,总算冷静了下来。

他思索道:“确实,要换成别人,我早跑路了,根本不可能干出爬墙这种事”

“所以,你果然对我爱得深沉?”

“呸!你少胡说八道。”俞慎之拧眉看着他,“以前真瞧不出来,你是这种人。”

想当初,对他那叫一个拒人于千里,现在居然会开玩笑了。

楼晏继续道:“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啊!照理说,灭口最干净,但是俞大公子这么个人,要是失踪了,少不得会被人追查”

“对对对,所以你千万别冲动!”

“可放了你,也不行啊!谁知道你会不会到外面乱说。”

“我保证不乱说!”要不是手被绑着,俞慎之就要举手发誓了。

“那你出去怎么说?”

“出去”俞慎之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他除了发现楼四这宅子不对,还有什么问题吗?虽然心里有所猜测,但完全没有真凭实据,他出去能说什么?

“楼兄,我这什么也没发现啊!自然是什么也不会说了。你家宅子布置得跟营寨一样,谁叫你是北襄出身呢?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对吧?”

楼晏笑了起来,终于松了口:“不错。寒灯!”

“哎!”寒灯应声。

“给俞大公子解绑吧!”

“是。”

直到这时,俞慎之终于明白过来了。

“好你个楼四,故意耍我!”

楼晏道:“俞大公子难得有这么蠢的时候,不见证一下,岂不是太可惜了?”

“”

“来都来了,喝杯水酒再走吧,免得俞大公子觉得我待客不周。”楼晏说着,转头吩咐寒灯,“去取酒菜来,记得添一碗粥。”

俞大公子吃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现下又喝酒,不用他谋害也要遭罪了。

这待遇,俞慎之都不敢相信了:“楼兄,你”

“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是”

楼晏淡淡笑着:“谢你不举报之恩。”

俞慎之琢磨了一下。

他若不是心里信任楼晏,就不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

所以,之前缠了他几个月,都没见楼晏对他有好脸色,反倒干了回傻事,打动了他

“不过,下回别这么好奇了。真叫你发现了不能见人的东西,你觉得我不会灭口吗?”

192章 睡醒就好了

俞慎之深夜才回。

他很少有这么不自制的时候,闹得俞大夫人半宿没睡,听说大公子回来了,赶紧去看。

这一看,吓了一跳。

“怎么喝成这样?”

浮舟苦着脸:“公子心情不好吧。”

“衙门里有事?”

“不是……”

“那是什么?”

浮舟本来就是俞大夫人的眼线,当下把俞大公子的糗事倒得干干净净。

俞大夫人听罢,脸色很精彩。

“你说他被楼四拒绝,所以伤心得借酒浇愁?”

浮舟唉声叹气:“公子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今天干的事,分明就失去理智了。”

俞大夫人默了默,说道:“行了,今天辛苦你了,另叫人来值夜吧。”

浮舟看了看床上人事不知的俞慎之:“是,夫人。”

待浮舟退下,俞大夫人叹了口气。

俞慎之大概热到了,不自觉地扯着领口。

俞大夫人便一下下给他扇风。

俞慎之慢慢安静下来。

待值夜的小厮过来,俞大夫人才要起身离开,却听他含糊地说了句什么。

她停下来,看到俞慎之睁开眼睛。

“醒了?可是哪里难受?”俞大夫人柔声细语。

这个傻愣愣的俞慎之,让她想起了小时候。这小子太早熟了,七八岁就开始跟亲娘斗心眼。

俞大夫人很是怀念他任人搓圆搓扁的时光,见他此时的模样,许久不见的母爱,总算冒出了一点小芽芽。

听到俞大夫人的问话,他捂住胸口,迷迷糊糊地说:“母亲,这里难受。”

俞大夫人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了?”

他呆了一会儿,说:“原来我并不能讨所有人喜欢。”

俞大夫人目光温柔,轻声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可是,可是……”他看着帐顶,喃喃道,“她也不喜欢啊……”

俞大夫人听着这话不对,问道:“你说谁?”

“还能有谁?”俞慎之咕哝了一句,拉起薄被盖住脸。

俞大夫人扯开被子:“一头的汗,盖什么盖。快说,你到底被谁甩了?说出来让母亲乐一乐。”

“母亲!”俞慎之喊了一声,翻过身不让她看自己的表情。

俞大夫人瞧出来了,他是真有点难过,便问:“是池大小姐吗?”

俞慎之没说话。

俞大夫人就叹了口气,说道:“我早瞧出来了,你们俩怕是不成。”

刚才还装死,听着这话,俞慎之又不乐意了,转过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为什么不成?我比楼四差哪里去了?”

俞大夫人若有所思:“原来池大小姐喜欢的人是楼四啊,之前还真没瞧出来。”

被套了话的俞慎之不高兴了:“不要提他!”

俞大夫人哭笑不得,提的人明明是他自己!

“好好好,不提就不提。”

俞慎之满意了,回到原来的问题上:“为什么不成?我哪里不好吗?”

俞大夫人拿帕子擦他额上的汗,说:“不是你不好,而是太迟了。”

“我……”

“所以说,以后有喜欢的姑娘,别再拖着不行动了。”

“……”

“行了,好好睡吧。少年人,多大点事,睡一觉就好了。”

俞大夫人将蒲扇交给小厮,出去了。

俞慎之呆呆地躺了一会儿,决定不想了,睡觉!

……

没过几日,池韫接到一张帖子。

“哦,这是寿安郡主的女儿,”大长公主说,“倒是给你面子,这么快就递帖子来了。”

池韫笑道:“哪是给我面子,是给义母面子才是。”

大长公主意味深长:“也是你帮忙挣回的脸面。”

池韫不解。

大长公主摇着扇子,与她分说:“那些人,个个都是人精。那晚的事虽然没传出去,可康王妃突然被送走,陛下又厚赏了你,他们觉出不对了。”

“哦!”池韫懂了,“想从我这里入手,探一探情况。”

大长公主笑着点头:“想必他们很震惊,本宫三年不出朝芳宫,才出去就把康王妃给赶走了。这和他们想象的太不一样了。”

“义母,那我去吗?”

“去呗!你也该跟同龄人多多玩耍了,成天装个高人模样,累不累啊!”

池韫失笑:“我可没装。”

“是是是,你天生一副仙子样!”大长公主道。

两人都笑了起来。

寿安郡主的娘家,是西亭侯府。

下帖的是她的次女,侯府三小姐章琦。

帖子上说,邀她去西郊别庄小聚。

大长公主交待她:“宗亲侯门,流行在西郊那边置庄子。那儿离灵山近,夏天凉快。左近又有猎场,又能玩乐。这个时节,估计那些无所事事的小兔崽子,都在那儿。寿安与我关系不错,你就当去避暑。既然请了你,估摸素素也接了帖,回头和她一起去……”

池韫一一应了。

梅姑姑倒是很开心,折腾着准备这个准备那个,还感叹:“好多年了,总算又派上用场了。”

池韫哭笑不得:“姑姑,我就去三天。”

梅姑姑道:“那也不能马虎。你以为别人带的东西少?”

没奈何,池韫只好带着好几箱东西出门。

依旧是和露看家,絮儿和倚云随她出行。

自从二房送了账本回来,和露沉迷看账,无心玩乐。

到了城外,池韫不但见到了耿素素,还见到了俞四小姐俞敏。

“池姐姐,好久不见了。”俞敏跟她打招呼。

池韫笑着点头,问她:“近日可好?”

“还不错。”

闲聊了一会儿,俞敏悄悄问她:“池姐姐,听说二哥写的话本,是你刊印的?”

“是啊!”池韫大大方方承认,“你怎么知道的?你二哥说的吗?”

“他哪里敢说,是我自己发现,威胁他告诉大伯母,才问出来的。”俞敏道。

池韫笑:“俞二公子在家的地位,真是堪忧啊!”

俞敏看看左右,小声问她:“那个,我二哥是不是挣了很多钱啊!”

池韫含糊地回答:“还行吧。”

“有几十两吗?”

池韫点点头。

“那……”俞敏纠结了一会儿,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一叠手稿,“你也帮我看看,能不能出话本?”

池韫震惊:“这是……”

“我写的。”俞敏低声,“别告诉人。”

193章 落水

于是池韫看了一路的话本……

俞敏很紧张:“怎么样?好看吗?”

池韫的目光复杂地在她脸上转了一圈。

“到底怎么样嘛!”俞敏着急。

池韫扬了扬手里的书稿,问她:“你是要买断呢,还是要分成?”

俞敏大喜:“所以能行?”

池韫点点头,说道:“你们兄妹挺有意思的,不走寻常路啊。现在市面流行才子佳人,神仙妖灵,虽说内容不一样,可细究起来,起句用词都有模式可套。偏偏你们两个,从写法到内容,竟是另起炉灶。”

俞敏眼睛亮晶晶:“这是夸奖?”

“当然了。”池韫再问,“所以你是买断呢,还是分成?”

俞敏终于有兴趣问了:“什么是买断,什么是分成?”

“买断就是,你写一本,我给你一本的钱。分成则是,卖多少按利与你分账,万一亏了,我赔钱,你赔稿子。”

“我二哥……”

“他分二成利。”

俞敏马上道:“那我也分成!”

池韫笑问:“你不怕亏了?”

俞敏摆手道:“我又不是写来糊口的,反正打发时间,亏就亏了。”

“那你先前还问能不能挣钱。”

俞敏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听见,才小声道:“还不是月钱太少了,我想多买点话本,都得紧着花。出门交际要打点,我母亲又管得紧,说小孩子不能大手大脚……”

池韫点头笑道:“行,回来我们签一下契书。”

俞敏高兴地握了握拳,小声欢呼一下:“耶!”

“不过你要留意一下,”池韫指着书稿,“我是才回京半年的人,都看得出来,你这里写的是曹府的秘事。下次要记得改头换面,不能让他们看出来,不然上门闹事可就麻烦了……”

“嗯嗯。”俞敏小脸通红,她说什么都应。

……

西郊到了。

主人家过来相迎。

章家三小姐章琦,与池韫年纪相当,长相肖似寿安郡主,脸庞圆润,皮肤细白,是贵夫人们最喜欢的有福气的模样。

她笑道:“那日七夕人多,都没机会和池妹妹说话,这回就厚着脸皮把你邀来了。就是姐妹小聚,顺便避避暑。”

这位章三小姐,还真是周到,连她的特殊身份都考虑到了。

说是姐妹小聚,来的人可真不少。

除了耿素素和俞敏,池韫还看到了阮六小姐。

门阀世家,大都沾亲带故,这个姐妹的范围,广着呢。

阮六小姐看到她,脸色迅速拉下来,就差翻个白眼了。

耿素素小声嘀咕:“怎么把她也叫来了,真没意思。”

俞敏道:“阮家和西亭侯府还有亲,她们的关系可比我们近。”

耿素素想想也是。

贵女的圈子就这么大,真想完全避着一个人,也不容易。

“咱们三个一块儿,不理她就是了。”俞敏笑问,“耿姐姐不会嫌弃我吧?”

耿素素嗔道:“说什么呢?那咱们就跟章姐姐说一声,住到一起。”

“好。”

等安顿好,章琦亲自过来请她们。

于是一行人去了水阁。

章家这座别院,水阁别出心裁。

不止建在湖上,阁子里还有个大池子。

池子阔大,足可以容纳百余人。水不深,踩到底也不过到胸口。

耿素素跟她细说:“看到那两个门了吗?这是打球用的,就跟蹴鞠差不多。”

“哦……”池韫心道,水上蹴鞠嘛,这还是无涯海阁创出来的玩法。

无涯海阁就建在海边,一群精力旺盛的少年郎,等闲出不了书院,经常变着法想怎么玩。

蹴鞠、马球玩厌了,也不知道谁想出个水上蹴鞠,很快风靡整个书院。

池韫自己没玩过,毕竟要下水,男女有别。

不过,她见多了,没事坐在临海的书阁里,悄悄看少年们年轻的……咳,过过眼瘾。

贵女们大多不会游水,就脱了鞋袜,坐在池子边玩水。

有几个胆大活泼的,吆喝着去玩。

她们游水的机会不多,水性自然一般,也就不讲究什么技巧,只图个乐。

章琦陪着池韫说了一会儿话,忽然被人泼了一脸的水,扭头去看,一个少女笑嘻嘻地喊:“章三姐姐,下来玩呀!你这个主人家怎么光坐着!”

章琦指着她笑骂:“上回也不知道是谁,说我下场就是作弊,怎么,又欠收拾了?”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姐姐还记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回我可不会输给姐姐。”

“行行行,”章琦捋袖子,“且等着我去收拾你。”

有人瞅着这边问:“听说池大小姐打小跟着凌云真人,学了一身本事,想来打球也不难,怎么不下场?章三姐姐,你可别怠慢了人家。”

章琦犹豫了一下,看向池韫。

她原想着,姑娘家多半不会水,叫人家下水打球未免为难。现下一听这话,说不准她会呢?

池韫摆手笑道:“水性不好,就不贻笑大方了。”

章琦松了口气:“有事就叫那边的婆子,她们都会水。”

“好。”

俞敏玩着水,感叹:“有这么个池子真好,夏天都不热了。可惜祖父嫌弃耗费大,不肯建这样的水阁。”

耿素素懒洋洋:“我还是觉得打马球好玩。可是她们都嫌太阳大,生怕晒黑了。”

俞敏道:“隔壁就是平王家的吧?他们家就有好大的马球场。”

“对,隔壁这几天也热闹着,我哥哥昨天就被邀来了。”

“其实我们也可以去跑马……”

“要不明天去?这附近的景色可好了。”

“行啊,赶早去,就不会晒了。”

闲聊了一会儿,俞敏觉得口渴,起身去隔壁拿果茶。

耿素素被一个熟人叫去聊天。

池韫觉得附近风景不错,站起来走走。

盛夏季节,湖里荷花怒放。

有一株荷花长得很好,离得又近,池韫便伸手去摘。

刚刚碰到荷花,她忽然头皮炸开,身后忽然传来一股推力。

来不及细看,池韫反手一抓,在摔下湖之前,抓住了一片衣摆。

“啊!”惊叫声响起。

“扑通!扑通!”两人齐齐落水。

194章 谁推谁

这声音引起了丫鬟们的警觉,出来一看,急忙喊道“有人落水了!”

水阁里伺候的仆妇训练有素,立刻跑出来,下水救人。

那个推池韫的人,显然没想到会有这出,吃了一惊,就想甩开她。

哦,是个会水的。

池韫越发坚决地揪住那人的衣裳。

两人在水里纠缠成一团。

池韫认出了这张脸。

阮六小姐。

阮贤妃的妹子,七夕那天,曾经开口讽刺她,结果被她反讽回去。

这点小仇,报过就算了,池韫没再记着。

不料阮六小姐比她还记仇,居然偷偷推她下水。

真是不学乖啊!

池韫将她缠得更紧,甚至故意往下沉,把她往湖底带。

阮六小姐瞪圆了眼睛。

不是说水性不好吗?这个骗子!

她本想暗算一把,叫池韫吃吃苦头。

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把自己也给带下水了。

干坏事叫人抓个现行,她恼羞成怒。又意识到池韫故意使坏,就拼命想甩开她,游回湖面。

池韫怎么会让她如意,揪着她的衣襟不放。

阮六小姐越是想甩开她,就抓得越用力。

一个往下沉,一个往上浮。

阮小姐胸前的衣襟受不住力,顿时被扯下来一大片。

西亭侯府的仆妇终于找到了她们。

“哗啦!”露出水面,阮六小姐喘了两口气,从没觉得新鲜空气这么宝贵过。

水阁里玩乐的小姐们已经跑出来了,看到眼前情形,纷纷喊道。

“阮六姐姐。”

“阮六妹妹。”

“噗!咳咳!咳咳!”阮六小姐摊坐在地,吐出一大口水。

俞敏和耿素素挤过来,围住被救上岸的池韫。

“池姐姐,你怎么样?”

池韫接过丫鬟递来的布巾,擦去脸上的水珠,摇摇头“没事。”

从落水到获救,其实只有一小会儿时间,她憋的那口气都还没用完。

她发自内心感谢池大小姐的好身体,这水性比玉重华强不少。

章琦挤过来,对二人嘘寒问暖,又连连致歉。

“真是对不住,请你们过来,却没安排好,叫两位妹妹受惊了……”

她话音未落,刚缓过气的阮六小姐就叫道“章姐姐不用道歉,跟你没关系,是有人推我下水的!”

众人闻言,吃了一惊。

跟她熟识的小姐忙问“阮六姐姐,是谁推你下水的?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实在太过分了!”

有人凉凉地接话“李大妹妹真是明知故问,刚才这里就两个人,阮六既是被人推下水的,还能有别人?”

说着,众人的目光都落到池韫的身上。

耿素素性子急,张口驳道“说什么呢?池姐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不可能吗?”那人反问,“耿妹妹还没问过,就替她打包票,不怕打脸?”

耿素素忿忿,转头看向池韫“池姐姐,你来说,你没推她对吧?”

池韫拨开额前滴水的头发,回道“是,我没推她。”

“那……”

池韫接上后半句话“不过,她是我拉下水的。”

听她承认,众小姐露出惊讶的神情。

不是吧?都不替自己开脱的吗?就算她是大长公主的义女,也不能这么嚣张吧?

那位小姐便露出嘲弄的表情“居然不打自招,真是见识了。果然,跟三教九流的人混过的,就是不知礼数。”

俞敏拧起眉头,开口道“诸位姐妹,先别下断言好吗?方才池姐姐说的是‘拉下水’,你们就没想到点什么?”

阮六小姐冷笑“俞四,你什么意思?想反咬我就明明白白地来,别指桑骂槐的!”

俞敏不悦“我哪里指桑骂槐了?不过是就事就事!倒是阮六姐姐这么着急,是不是心虚啊!”

“我心虚什么?”阮六小姐怒目而视,“分明是你们三个抱团,怎么的,想仗势欺人?”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耿素素也冷笑起来了“说到仗势欺人,上回也不知道是谁,自持身份,想给池姐姐下马威,结果自己脸都给打肿了,还好意思反咬一口!”

俞敏补上一句“耿姐姐,你怎么能戳人家痛处?她倒是想仗势欺人,可仗得过人吗?可不得打肿脸充胖子,假装自己有身份可持。”

身份两个字,咬字格外清楚。

阮六小姐听得清楚,露出要吃人的表情。

周围的小姐们,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

俞敏这话,是有深意的。

作为贤妃的娘家,阮氏权势不小,但祖上是内廷出身,当过内廷总管。

说白了就是太监头子。

虽说族人走了科举路子,如今已是正经官身,可根子在这里,面对真正的世家贵族,难免矮上一截。

现下阮氏势大,平常没人提这茬。

哪知道,俞敏这么不给面子,说踩就踩。

阮六小姐大怒“俞四!你……”

眼看不好,身为主人家的章琦忙出来打圆场“阮六妹妹息怒。俞妹妹,你少说两句……”

“章姐姐,”打断她的却是俞敏,“若是以往,看在你的面子上,不管她阮六说什么,我都让她三分,可今天关系到池姐姐的清白,万不能让,姐姐且原谅我一回。”

“说的是!”耿素素帮腔,“阮六,你说池姐姐推你下水,你敢发誓吗?”

阮六小姐冷声道“我说是就是,你怀疑我撒谎?”

耿素素还想跟她吵,被俞敏制止了。

骂人她已经骂赢了,没必要扯下去,现下洗清污名才重要。

她转过来问“池姐姐,你方才说,她是你拖下水的,说明你先她落水,对吗?”

池韫配合地点头。

俞敏再问“所以,你是怎么落水的?”

池韫毫不迟疑“我伸手去摘荷花,阮六小姐从背后推我。我落水之时,胡乱一抓,抓住了她的衣摆,就把她也拉下来了。”

俞敏似笑非笑,看向阮六小姐“听到了?是你先推人,还反咬一口。”

阮六小姐可不会承认“她说是就是?怎么,我的话没她可信吗?”

“当然。”俞敏指着池韫的右手,“池姐姐手里还抓着荷花,难道她推人落水,还会顺便去摘个荷花不成?”



195章 看见了

阮六小姐卡住了。

她没留意!

“怎么,答不上来了?谁在撒谎还用说吗?”

阮六小姐涨红了脸,强辩道:“说不准是她掉下去的时候,顺手抓的呢?”

这句辩解,俞敏都不屑去答了。

看她这眼神闪烁的样子,谁会信?

围着热闹的小姐们,纷纷露出看热闹的神情,尤其刚才为她说话的几个,悄悄地往后躲去。

撒谎被人当场抓住,这是人品问题。

便是与阮六相熟,也不值得赔上自己的名声。

阮六小姐孤立无援,气得大叫:“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池韫将那朵荷花递给俞敏,在耿素素的帮助下站起身来。

“阮六小姐,你还是别说了,赶紧进去吧,留在外面不好。”

阮六小姐正恼火,立时把怒气发泄到她身上:“你可真会装无辜,刚才在水里想淹死我,现下倒是装起了好人。”

池韫叹了口气:“我是真为你好。”

说着,她指了指园子入口:“不信你自己看。”

往她所指看去,小姐们在短暂的安静后,同时尖叫出声,纷纷遮住自己的脸,拔腿往水阁里跑。

不知道什么时候,园子入口站了几个年轻公子,正往这边看。

阮六小姐脸色大变,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落水的时候,池韫死缠着她,正好把她的前襟扯破了。

此时半遮半露,甚至能看到肌肤!

“啊!”阮六小姐大叫一声,一边抓住胸口,一边哭着往里头跑。

“这就吓哭了。”池韫有点无奈地笑笑,“胆子这么小,怎么好做坏事呢?”

“这叫恶有恶报!”耿素素将她扶起来,“池姐姐,我们也进去吧。”

虽说她遮得严实,可毕竟落了水,不雅观。

俞敏走到另一边,与耿素素一左一右夹着池韫,免得被人看了去。

章琦万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急忙安顿好诸位小姐,自己略加整理,出去兴师问罪。

这几位公子,也是无意中闯进来的。

守园子的人恰好走开一会儿,叫他们钻了个空子。

才进来就听到有人喊落水,然后一群姑娘乌泱泱地跑出来,他们也给吓着了。

可有人落水,转身就走也不对啊!

万一有性命之危?哪能为了避这点嫌就不管?

于是这一等,就把戏给看完了

现下被她们发现,领头的章家二公子忙道:“抱歉抱歉,咱们换个地方。”

几人调头去了旁边的花园,章琦的丫头过来叫章家二公子。

章琦等在小花厅里,兄长一进来,她就气道:“二哥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请了各家姐妹来玩吗?你也不避着点!”

章二公子一脸无辜:“我怎么知道你们在水阁?刚刚也没人守着园子。才进去就撞见这么一出戏,你叫我怎么办?”

这道理章琦当然知道,她就是恼火。

她是东道主,出了事不得向人家家里交待?

“老实说,你们都看到什么了?”章琦压着火气问。

“什么?”章二公子没懂。

章琦只能直说:“你们有没有看到阮六小姐她”

别人顶多没穿鞋袜,那么远也看不到什么。

就是阮六小姐,好巧不巧,让池韫扯坏了衣襟,方才她又光顾着吵架,连亵衣都露出来了。

章二公子欲言又止。

章琦看他这表情,很想尖叫:“你们看到了?!”

章二公子忙道:“我没盯着看,发现不对就扭头了。非礼勿视嘛,这道理我懂!”

“那别人呢?你能保证?”

“”

章琦快哭了:“完了,她要是羞愤自尽怎么办?”

“没那么严重吧?”章二公子道,“隔挺远的呢!再说我们又不会往外说。”

“这是往外说的事吗?”章琦崩溃,尤其看兄长浑不在意的样子,更是生气,“别以为没你的事,要是阮家不肯,非要我们负责,到时候还不得拿你去顶!”

章二公子吓了一跳:“他们不能这么不讲理吧?这关我们什么事?分明是阮六小姐害人终害己!”

“阮家会跟你讲这个道理吗?”章琦道,“说起来我们还是拐着弯的亲戚呢,万一父亲拉不下脸”

“不行不行!”章二公子忙道,“我才不想娶她,推人下水不说,还反咬一口,这要进了我们家的门,以后还有清净日子过?”

“那你赶紧叫母亲过来,千万不能让阮家先发制人。”看兄长还慢吞吞的样子,章琦直着喉咙喊,“快去啊!记得先把你那群狐朋狗友给弄走!”

“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看着兄长跑掉,章琦揉了揉额头。

请这么多人来,还都是各家金尊玉贵的小姐,太容易出事了。

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应,还特意吩咐,一定要请那位池小姐。

照她说,自家好好一个侯府,还不到没落的时候,何必去抱谁的大腿!

出了这么件意外,大家也没心思玩下去了。

收拾收拾,各自回屋。

晚饭也是分开用的。

章琦后来出现了一次,向池韫道歉。

池韫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章姐姐客气了,这原不干你的事。想来是我上次太张扬了,惹得阮六小姐生厌。这脾气,义母也说过我,这次就当吃个教训,日后再有这样的事,能忍就忍,省得再招来无谓的事端。”

章琦心道,吃教训的是阮六吧

又说了一堆好话,她告辞离开。

趁着四下没有外人,俞敏小声问:“池姐姐,你不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

俞敏伸手做了个拉衣服的动作。

池韫笑问:“你说呢?”

俞敏着急:“到底是不是嘛!”

耿素素一头雾水:“这怎么可能是故意的?池姐姐也算不到会有男子闯进来吧?”

池韫慢吞吞喝完姜汤,才道:“我看见了。”

两个姑娘看向她。

池韫露齿一笑:“我摘荷花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园门口。”

“”

好半天,俞敏才道:“难怪你半天不辩解”

就是故意拖时间,让阮六小姐出丑。

“这招太狠毒了啊!”池韫摇了摇头,不知道说阮六还是在说自己。

从头到尾没起疑的耿素素,听得瑟瑟发抖。

196章 背后

天芳正文卷196章背后寿安郡主立刻赶来别庄,先把阮六小姐安抚住了,又在阮家人到来时先一步认错。

怎么说也是个郡主,她放下身段道歉,这事真论起来又是阮六小姐自己的问题,阮家人终究没好意思闹开,连夜把她接走了。

“母亲!”章琦迎上去,“事情解决了?”

寿安郡主一脸疲惫,点头道:“送走了。”

章琦凑上去捏肩捶背,羞愧道:“怪女儿没料理好,这么点事,还得请母亲出马。”

寿安郡主道:“别说你,我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这个阮家,都第三代了,怎么还这么……”

不上台面……

章琦在心里补上这句话。

“阮六平时瞧着还好,倒也像个高门贵女的样子,”她说,“真遇到事了,才发现她原来是这样的。”

寿安郡主示意侍婢们退下,待屋里只剩两人,开口问道:“你看,这事是那位池小姐刻意安排的吗?”

章琦呆了一下,说道:“不可能吧?二哥也是一时兴起,才领着人回来,她怎么可能算得到?”

“阮六的衣裳是她扯坏的,这没错吧?”

章琦点点头,又辩解道:“但这件事,是阮六先挑起来的。谁能想到,去摘个荷花,还会被推下水。”

寿安郡主瞅着女儿笑。

“母亲?”章琦被她笑愣了。

“你对她很有好感?”寿安郡主问。要不怎么句句为她开脱呢?

章琦想了想:“也说不上好感吧,只不过她瞧着通情达理的,比起阮六这样的蠢货,女儿自然更喜欢她一些。”

寿安郡主点点头:“果然如此。”

章琦听不明白:“母亲,您的意思是……”

“这姑娘,确实挺玄的。感觉什么也没做,却又事事顺了她的意。”

章琦忙问:“母亲你怀疑她是故意的?”

“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故意。”寿安郡主回忆道,“当初,凌云真人还在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道门卜卦,就是算出气运的走向,借势而行。这位池小姐,我就感觉,她每时每刻都依势而动。莫非学到了真本事?”

章琦笑道:“母亲越说越玄了。”

寿安郡主自己也笑了,叮嘱女儿:“不管怎么说,她和当初传闻中的池大小姐,完全不是一个样子。你日后与她来往,要多留一个心。”

章琦点头应下,又补了一句:“我对她可没坏心,怎么也不会倒这样的霉。”

寿安郡主点点头,心里却有点别扭。

听着倒像是,顺着那位池大小姐,才不会倒霉的意思。

寿安郡主没在别庄过夜,解决了阮六小姐的事,便乘车回京城去了。

马车驶进长安大街,眼见西亭侯府要到了,她心中一动,吩咐:“去康王府。”

“是。”车夫答应一声。

……

兰泽山房,大长公主接到消息,默然半晌。

“殿下?”梅姑姑担心地看着她。

大长公主自嘲一笑,说道:“果然如此啊!一旦失势,朋友也不见得站你这边。”

梅姑姑道:“瞧西郊发生的事,寿安郡主并没有完全站在他们那边……”

“只是顺便帮他们探探情况。”大长公主接过话,“阿梅,你不必多说,本宫明白的。”

梅姑姑想劝慰两句,又觉得无话可说,又闭了嘴。

大长公主已经放下这事,转而吩咐:“你调两个暗卫,以后日夜跟着那丫头,保护她的安全。”说着抱怨,“她也太会惹事了,小姑娘们聚会,都能招来杀身之祸。”

梅姑姑听出她话里的得意,凑趣道:“小姐这脾气,跟殿下还真是一模一样,可见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大概就是天定的缘分吧?”

……

阮家如何,池韫一点也不关心。

现在有大长公主当靠山,不过收拾了一个算计她的恶人,用不着提心吊胆。

第二天起来,她便遵照约定,和耿素素、俞敏二人跑马去了。

阮六小姐的事,已经传遍别庄。

各家小姐私下议论。

“阮六姐姐都这样了,她倒是没事人一样,大清早就出去玩。”

“这也怪不得她,本就是阮六暗算她,咎由自取而已。”

“话是这么说,可她这样,着实叫人害怕。阮六姐姐出了这样的事,婚事怕是要出波折,日后还不知道会落到谁家去,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似的。”

“本来就是陌生人,难道她出事你会在意吗?”

“你什么意思?怎么处处帮着她说话?”

“哪有帮着她,不过就事论事。阮六想害她性命,难道还同情仇人的下场?滥好人也不是这样做的……”

池韫浑然不知,自己成了风口浪尖的人物,在外头玩得痛快。

跑了半天的马,她出了一身汗,精神百倍。

临近中午,丫头们找了个干净的地方,铺好毡毯,拿出各色食盒。

“两位姐姐,吃这个水晶包子。我家丫头一大早起来做的,味道不错吧?”

“来,我这有糯米团子,芝麻馅的,可好吃了。”

“可惜少了一碗汤,总觉得缺点什么。”

池韫道:“这有什么?缺了就煮。”

说着,指挥几个丫头,搭了个简易灶台,又拿了茶壶,架起来当锅用。

耿素素和俞敏都没见过这个,新奇极了。

池韫用小刀削了几根藤条,随手编了个抓鱼的简易陷阱,埋到小溪里。

没一会儿,鱼儿上钩了。

倚云动手清理了,然后借着肉饼的油,炖了一碗小小的鱼汤。

两个小姑娘眼睛都看直了,直拍手。

“真有趣!池姐姐,你怎么会那么多,教我编那个陷阱吧?”

“行啊!”池韫接过丫头们递来的茶碗,“等会儿教你,先喝汤。”

几个丫头围到一起,喜滋滋地准备喝鱼汤。

还没倒出来,忽然天上飞来一个东西,“啪”一声,正正好掉进壶里。

几个姑娘定睛一看,差点没吐出来,转身四散。

一只臭靴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泡进了鱼汤。

“谁啊?”耿素素气急败坏,“好端端的坏人胃口!出来受死!”

她喊罢,还真有人急忙忙从树林里跑出来,喊道:“我的我的,快把鞋还我!”

池韫一看,惊讶地笑了。

这人,不是怀宁王吗?

197章 平王家

怀宁王单脚穿鞋,一边柱着根树枝往这边蹦,一边叽叽咕咕:“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暴躁?什么死啊死的,太难听了。”

耿素素自然认识怀宁王,忙低身施礼:“见过郡王殿下。”

听说是位郡王,其他人自然不敢再说什么,纷纷施礼。

怀宁王蹦到面前,一瞅她们,笑了:“这不是外甥女吗?你怎么在这?”

池韫笑着给他施礼:“郡王殿下,真巧!”

怀宁王含糊了一声,说道:“不好意思坏了你们的汤,先把鞋子还我。”

不用她们吩咐,丫头们已经捞出那只靴子了。

茶壶口小,这靴子也就泡进去一个头,而且材质是皮的,里头并没有湿。

丫鬟拿到溪边,刷掉上面的汤渍,擦干净了还给怀宁王。

怀宁王迫不及待套回去,说道:“谢了啦!”

“哎!”耿素素叫住他,“郡王殿下,您就这么走了啊!”

怀宁王瞅了瞅那壶鱼汤,抓抓头:“要不,赔你们?”

然后顺手摘下腰间那块玉。

这玉刻的是龙纹,不是普通人能戴的,耿素素连忙摆手:“这东西我们怎么敢要?郡王殿下,您这不是耍流氓吗?”

怀宁王哈哈一笑:“小丫头,挺有眼光的。那你说怎么办?”

耿素素眼珠子一转,问:“郡王殿下,您之所以在这,是不是参加平王家的马球赛啊?”

怀宁王点头:“是啊!”

“那……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

怀宁王眨了眨眼,瞅着她笑:“耿家的小丫头,真会打主意!是不是你哥不带你来?”

耿素素撅起嘴:“我哥说怕我晒黑。什么嘛,根本就是他自己嫌麻烦。”

“你也知道麻烦,本王带你们三个去,不是更麻烦?”

“那您赔鱼汤。”耿素素立刻端出一张公事公办的脸,“这壶鱼汤是池姐姐好不容易做的,我们连一口都没喝,就让您的靴子弄坏了。”

怀宁王到哪赔鱼汤去,抓耳挠腮了一会儿,只能投降:“行行行,带你们去就带你们去。不过,你们可得安分点,别给我闹事。”

耿素素立刻拍胸脯:“郡王殿下放心,我们一定安安分分的,绝对不叫您为难!”

跟怀宁王说到,耿素素回来,一脸得意:“这下可以去隔壁玩了。”

俞家是文官出身,俞敏向来循规蹈矩,便小声问:“这样好吗?隔壁那么多人……”

“没事,我以前常跟哥哥来玩的,那些武将家的小姐,好多都会来。”

俞敏这才松了口气:“我从没去过……”

“放心,跟着我就好了!”

池韫无可无不可,反正在哪都一样。

不多时,怀宁王的侍卫找来了。

他的马刚才受惊,带着人跑脱了,再加上马球连着输,心里恼火,下马的时候踢树桩出气,结果倒把靴子给踢飞了。

总之蠢蠢的,难怪七夕那天,那容易被骗到玉露殿。

……

“吁……”怀宁王勒住马,招呼三个小姑娘,“到了,跟本王进去吧。”

“哎!”耿素素兴奋不已,翻身下马。

平王便是现任宗正。

他是活着的皇族里,辈分最高的一个,大长公主还要叫声皇叔,可说是德高望重。

不过,平王年纪大了,已经不大理事。

如今平王府做主的是平王世子。

至于这马球场,则是世孙姚谌折腾出来的玩意儿。每年夏秋,京城的纨绔子弟,大半的时间都耗费在这里。

怀宁王领着三个青春俏丽的小姑娘,实在是招摇,一进庄子,就吸引了许多目光。

“哟,怀宁王叔,您这是上哪去了?别是忍不住去逛楼子了吧?逛就逛了,怎么还带回来。”

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池韫三人转身,看到个装骑装的年轻公子,甩着手里的马鞭,那叫一个浪荡。

怀宁王喝止:“别胡说!耿冠杰的妹子,你认不出来了吗?”

耿素素嘻嘻笑道:“世孙,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才多久没来,就不记得了。”

姚谌见是她,将态度收了收:“是耿家妹子啊,瞧我,一时没留神。”

怀宁王又道:“这是太师府俞家的四小姐,你应该听过。还有这位,是大长公主的义女池小姐,你还得管她叫声表妹。”

姚谌的目光在池韫身上打了个来回,拱了拱手:“原来这位是池表妹,真是久闻大名。”

池韫向他施礼,除了喊句世孙,并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刻意叫他表哥。

姚谌便没在意了。

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除了貌美些,也没什么特别的。

“耿妹妹怎么没跟着你哥,反倒跟怀宁王叔一起来了?”

耿素素道:“章三姐姐邀我们来避暑,正巧遇到了郡王殿下,就跟来凑个热闹,世孙不介意吧?”

“怎么会?你们肯来,蓬荜生辉啊!”姚谌大方地说,“你们随便逛,吃喝玩乐都算我的。”

耿素素谢了他,继续跟着怀宁王往里走。

俞敏听得奇怪,小声问:“平王世孙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吃喝玩乐都算他的?不就是看他们打马球吗?难道还算钱?”

耿素素也小声回:“你不知道,这庄子里除了打马球,还有不少好玩的东西。比如赌……”

怀宁王回头嘘了声:“小姑娘家家,别谈这个。”

耿素素吐吐舌头,对她们说:“我们不进去就是了,在外头看打马球就好。”

俞敏对姚谌印象大坏:“王府的庄子里,居然藏着这些,真是……”

难怪自家哥哥,从不到这里来。

还有这个平王世孙,真是不知所谓。什么叫都算他的,难道她们几个千金小姐,跟着玩这些东西不成?

说着,他们到了马球场。

怀宁王进了凉棚,甩了甩手:“你们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吩咐。要下场打马球也行,不过摔了本王可不负责。”

耿素素还没说话,就被人抓包了。

“素素?你怎么来了?”

大步走来的骑装男子,就是郑国公府的世子耿冠杰。

耿素素躲藏无效,对他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哥……”

198章 无缘无故的恶意

耿冠杰伸手揪住了她的衣领,说:“你不是接了西亭侯家的帖子吗?为什么出现在这?还跟着郡王殿下?”

怀宁王搓了搓手,干笑道:“没法子,本王欠了她们一锅汤,只能这般还债……”

耿素素则叫道:“哥,哥你别抓我!池姐姐在这呢!你给我留点脸面……”

耿冠杰这才发现,另外两个穿骑装的姑娘里,有一个是池韫。

池韫已向他行礼:“耿大哥。”

大长公主带她回郑国公府认过亲。

耿冠杰见是她,忙松开耿素素,回礼:“原来是池妹妹。”

耿素素这才有机会解释:“哥,章家的别庄就在隔壁,我跟池姐姐出来玩,她没来过这里,就叫郡王带我们来见识见识,你回去别告我的状……”

新认的义妹在,耿冠杰也不好再计较,便弹了弹她的额头,说道:“当我不知道你的花花肠子?肯定是你想来,才拿池妹妹当借口。”

耿素素装傻。

耿冠杰向怀宁王施礼:“有劳郡王照顾她们了。”

怀宁王才要说话,忽有一骑飞奔而来,停在球场边,向这边喊道:“郡王殿下,打得正兴起,您怎么就跑了?该不会是输怕了吧?”

一听这话,怀宁王就想捋袖子:“你说什么呢?本王只是出去散散心!”

“是吗?我还当您不敢打了。”

“嘿!你小子嘴可真贱!谁不敢打了?”

“那就再打啊!兄弟正等着呢!”

对方大笑而回,怀宁王气得直瞪眼睛。

耿素素向池韫和俞敏说明:“刚才那个坏小子叫萧廉,是禁军统领萧达的儿子,他跟平王世孙要好,手里养了一只马球队,总是挑衅别人。郡王殿下受不得激,经常上当……”

“嘿,耿家的小丫头,你在说谁?”怀宁王才被挑衅完,又被耿素素这么说,脸上挂不住了,“什么叫受不得激?来这里就是打球的,不打光认输,那还有什么意思?”

耿素素做了个鬼脸:“对对对,郡王殿下说的都对。”

这敷衍的态度,气得怀宁王直跳脚。

耿冠杰道:“殿下,您这样不行啊!刚才已经输了好几把,士气低落,再跟他们打,很难赢的。”

“难道本王就这么认输?那多丢人!”

“对,丢人又丢钱!”耿素素帮腔。

俞敏小声问:“为什么还会丢钱?”

“因为要有彩头啊!”耿素素理所当然地说。

“那岂不是成了赌……”

“这怎么一样呢?打马球争彩头是风雅的事。”

俞敏:“……”

池韫低头一笑。

世人还真是这么认为的。无涯海阁严厉禁止学生涉赌,但若蹴鞠、打马球,必定会有彩头,有时是一方好砚,有时是文墨书本。

可无涯海阁里一群书生,彩头自然不会多贵重。

这些王孙公子就不一样了,不够贵重,怎么彰显他们的身份?

怀宁王不肯丢面子,也不想丢钱,便喊人来继续打。

他手底下也有一支马球队,正好跟平王世孙打擂台。

池韫三人便坐在凉棚里,看一群王孙公子带着侍卫,顶着太阳打得满头大汗。

这个萧廉,语气张狂,倒是有几分真本事。他在马球场上左奔右突,连连得手,不一会儿,就击中了球门。

至于怀宁王,爱好归爱好,打马球的水平是真的臭……

球队里其他人的水平也比不上对方,很快落入下风。

“又要输了。”耿素素唉声叹气。

没多久,锣声响起,怀宁王败下阵来。

萧廉拿着赢来的金樽,得意洋洋:“多谢郡王赏赐!”

怀宁王脸色不好看。

这时候谢赏,就是往他脸上打。

可输了就是输了,只能看着对方嚣张。

“郡王殿下,继续吗?”萧廉笑眯眯问,又体谅地说一句,“要是郡王觉得输多了,回家不好交待,那就算了。”

一句话,就激得怀宁王涨红了脸:“交待什么?本王出来玩,就要玩个痛快。”

“那咱们再来一局?”

“好!”

“这次什么彩头?”

怀宁王摸了摸,他出来几天,身上的东西都快输光了。想拿钱,又得回府问王妃……

最后咬咬牙,掏出了龙纹玉佩:“就这个!”

萧廉眼睛一亮,说道:“这东西太贵重了,怎么好意思!”

“那你就拿出等价的东西来。”

萧廉往后面瞧了一眼,说道:“这么着吧,如果殿下赢了,前几次输的东西全都还给您。而且,您在庄里的花费,我全包了。您住到什么时候,就包到什么时候。怎么样,郡王殿下敢不敢比?”

这彩头够厚的。

怀宁王听得眼睛发亮。

这次输了好多东西,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跟王妃交待,如果都赢回来……

“行!”

萧廉笑眯眯:“那就说好了,我们先休息,让别人玩一会儿,下一场再打。”

说罢,他领着人回去了。

怀宁王也回了凉棚。

他才坐下,就听池韫道:“郡王殿下中计了啊!”

怀宁王瞪眼:“中什么计?”

“激将法!”耿冠杰说,“您来了几天输了几天,为什么觉得接下来会赢?”

“那是他们运气好!”

池韫笑了一声。

“你这小丫头,笑什么?”

池韫说:“刚才这位萧公子,跟您提出赌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平王世孙,可见早有预谋。郡王殿下,您是不是跟平王世孙有旧怨?”

“没有啊!”怀宁王莫名其妙。

耿冠杰显然不这么认为,嘴唇动了动,无奈地摇了摇头。

怀宁王领着侍卫们,到旁边商议对策去了。

耿素素忙问:“哥,有机会赢吗?”

耿冠杰摇了摇头。

池韫则问:“怀宁王得罪过平王世孙?”

耿冠杰回道:“哪有什么得罪,无非平王世孙觉得怀宁王傻,时不时耍着他玩罢了。”

俞敏不可思议:“他们还是叔侄呢,怎么这样?”

池韫却知道,真有这种无缘无故的恶意。

看你不顺眼,所以要害你。

譬如那位阮六小姐,她可曾得罪过对方?

“哥,你帮帮郡王殿下吧。”耿素素恳求,“刚才我们跟着郡王殿下进来,平王世孙张口就说他逛楼子去了,竟把我们当成楼子里的姑娘,真是可恶!”

耿冠杰皱了皱眉,说:“殿下非要打,我也没法子,大不了给他凑几个高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199章 射死了?

郑国公府的侍卫,都是马球好手。

听说耿冠杰肯帮忙,怀宁王喜得呲牙咧嘴。

两队人马凑齐,在马球场上会合。

池韫一直盯着对面凉棚里的姚谌。

他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向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便跑到萧廉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萧廉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个冷笑。

池韫瞧见这笑,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问耿素素:“这个萧廉,跟耿大哥处得怎么样?”

耿素素摆摆手:“他就一个狗腿子,成天给平王世孙当马前卒,哥哥跟他不怎么玩得来。”

说着,她双手聚拢,冲马球场上大喊:“哥,加油啊!”

耿冠杰冲她扬了扬手里的偃月杖,表示自己信心十足。

锣声敲响,比赛开始。

双方你争我抢,各出绝招。

有了郑国公府的加入,怀宁王这边实力大涨。

耿冠杰首先抢到马球,一杖入洞。

怀宁王大声欢呼,纷纷举起球杖庆祝。

耿素素叫得更大声。

就连俞敏也受到气氛的感染,露出笑意。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不对了。

萧廉那边,改变了策略,不追着球跑,而是包抄怀宁王。

怀宁王打得一般,他手下的人不得不挤过去,护着他。

这边少了人手,那边趁虚而入,很快萧廉抢到了主动,打中了球门。

这个法子有用,那边变本加厉,不打球就挤人。

马奔跑起来,加再上球杖挥舞,弄得怀宁王的侍卫,球也没法打了,只能围在主子身边。

耿冠杰气极,高声喊了几句。

萧廉听而不闻,我行我素。

终于,在萧廉一杖打在怀宁王的马腿上,害得他险些落马时,矛盾爆发了出来。

耿冠杰一挥球杖,上手就砸了过去。

萧廉一时没防备,让他打下了马。

这下子,双方火气都上来了,还打什么球啊,直接打起了人!

耿素素早就看得一肚子火,在场边跳着脚喊:“萧家的不要脸,大哥打他,打他!”

俞敏脸色跟着难看起来,说道:“这萧家的公子,怎么这么过分?居然对郡王下黑手,打伤了他担得起吗?”

池韫淡淡道:“有平王世孙在,他怕什么?”

“不至于吧?”俞敏看向对面的姚谌,“这可是他家的庄子,出了事他怎么交待?”

耿素素道:“还不是仗着平王府势大,欺负怀宁王老实。”

俞敏忿忿:“都说平王公正,怎么后辈这样!”

这谁知道?老子英雄儿狗熊的例子,多不胜数。

两队一打起来,来看球赛的各家王侯,连忙过去拉架,总算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耿冠杰已经被撩起了火气,指着萧廉骂道:“姓萧的,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要不要脸?”

萧廉擦了把脖子上的血珠,冷笑着回:“耿冠杰,明明是你先动的手!”

耿冠杰还想上前打他,被别人拉住了。

“你专门打怀宁王的马,当别人眼睛瞎吗?”

萧廉一脸无畏:“谁说我专门打马的?马球场上,很容易磕磕碰碰,很奇怪吗?你敢说你没打中过别人的马?”

“你还狡辩!”

双方闹得不可开交,身为主人的姚谌终于出面了。

他慢吞吞道:“耿世子,大家都看到你先打人的,这说不过去啊!”

耿冠杰直着脖子:“他恶意打怀宁王的马,你看不见?”

萧廉顶回去:“本公子哪有恶意?不过凑巧罢了!”

姚谌接道:“萧廉说的也没错,马球场上,难免磕磕碰碰……”

见他拉偏架,耿冠杰额头青筋跳动,想上去撕人。

幸好姚谌没过分到这程度,转头假模假样地训斥萧廉:“不过你也是的,怀宁王叔是什么人?堂堂郡王,身娇肉贵,怎么能这么轻忽?打坏了你赔得起吗?”

萧廉也假装道歉:“是,都怪我,以为马球场上,谁都一样。”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人想暴打。

耿素素就是,气得想亲自冲上去帮她哥打架。

还好俞敏眼疾手快,把她拉住了:“耿姐姐,冷静点!那边都是男人,你这样冲过去,吃亏了怎么办?池姐姐,快来帮我劝劝!”

俞敏想找帮手,哪知一扭头,差点给吓了个魂不附体。

池韫倒是没冲上去,但是她返身进了凉棚,拿起怀宁王用来装饰的玉雕弓,掂量了一下分量,抽出一支箭……

“池姐姐!”俞敏吓了个肝胆俱裂。

怎么她的小伙伴,一个比一个暴脾气?耿素素只是想冲上去打人,这个干脆要杀人了!

耿素素也呆住了。她是很生气,可不至于要杀人吧?

两人来不及阻止,池韫手一松,箭支已经飞了出去。

萧廉应声而倒。

两个姑娘脑袋“嗡”一下就懵了。

完了完了,把萧廉射死了,这下事情闹大了。

怎么办?!

突来的变故,不止她们吓住了,场中的王侯公子们,也都呆了。

他们扭过头,却见场边的骑装少女,抛下手里的玉雕弓,抬眼看过来。

深色的骑装,白得像雪一般的面容,惊心动魄的冷艳。

有人不自觉松了手里的球杖。

“啊!”球杖砸到脚面,痛叫声打破了魔咒。

安静了一瞬的马球场,重新吵闹起来。

所有人脑子里都闪过那个念头。

萧廉被箭射死了?这姑娘是谁?也太凶了吧……

幸好,耳边一声呻吟,萧廉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抓着一支箭喊道:“谁在暗算本公子?”

众人低头一看,他手里握的箭去了头的,不禁松了口气。

“我射的。”清越的女声,传到他耳中。

“你?”萧廉莫名其妙,“谁啊?”

“我家妹子!”耿冠杰冷声道,“怎么样,要算账吗?”

萧廉怒道:“你们耿家的就会暗箭伤人,有本事真刀真枪来一场!”

耿冠杰才要说话,池韫的声音再次响起:“萧公子说的有道理。我们郑国公府,只会堂堂正正打败敌人。既然是马球场上结的怨,那就马球场上解决。今天这事,暂且按下,我们再约一场,一仗定胜负,如何?”

200章 好心机

怀宁王“哎呦”叫了声,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正在帮他揉脚的侍卫很无奈,说道:“王爷您忍忍,现在不揉散,明天可就走不了路了。”

怀宁王苦着脸:“你说得倒是轻松,这不是疼吗?”又唉声叹气,“这可怎么办?万一明天没好,岂不是上不了马?那约好的马球赛……”

耿素素忙道:“郡王殿下好好休息,马球赛有我们呢!对吧,哥?”

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耿冠杰点头:“是,殿下的身体重要。”

“这怎么行?”怀宁王嚷道,“你们为本王出头,本王怎么可以置身事外?”

池韫道:“殿下是天潢贵胄,下场打马球那是玩乐。现下争胜负,您还亲自出马,岂不是太看得起他们了?”

怀宁王若有所思:“有道理,本王是郡王,岂是萧廉那个小子能比的?”

“正是,所以您坐镇后方,看我们拼杀就可以了。”

怀宁王:“辛苦你们了。都怪本王一时冲动,上了萧廉那小子的当。那块玉佩是本王受封的时候御赐的,要真输了,定然会受训斥……”

耿素素和耿冠杰对视一眼,悄悄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目光。

想赢的话,千万不能让怀宁王下场。

于是几个人讨论马球赛上场的人选。

耿冠杰自然要下场,郑国公府有几个好手。怀宁王的马球队里,也能挑出两个人来。

还剩下几个,决定不下来。

“姓萧的背后就是平王世孙,既然一战定胜负,他肯定也会出人。平王府的马球队,可是全京城最好的。”耿冠杰想想头痛,“我们还得找几个高手,不然打不过。”

池韫刚想开口,却听俞敏小声道:“那个,我大哥打马球很厉害的。”

耿冠杰愣了一下,想起她大哥是谁,恍然道:“俞大公子?”

“嗯。”俞敏说,“我大哥中榜那年,有武进士挑衅,双方打了一场马球赛,最后我大哥这边赢了。”

这事当年还挺轰动的,耿冠杰也记得:“可是俞大公子愿意帮我们吗?而且,他要去衙门的吧?能腾出时间?”

“明天是休沐日。”俞敏主动说,“我写信回去,求他帮个忙。”

池韫顺着话道:“俞大公子定然认识马球打得好的人,不如叫他帮忙请两个朋友来。”

耿冠杰抚掌:“说的对,这样配合好。”

商量定了,俞敏动手写信,耿冠杰叫了个侍卫,快马加鞭送过去。

池韫则出了屋,把竹哨交给絮儿。

俞慎之比想象中来得快,还没入夜,人就到了。

耿冠杰出去迎接,不多时,俞慎之和楼晏一起出现。

众人都很震惊,怀宁王更是悄悄问耿冠杰:“这不是楼晏吗?他怎么会来?”

要说起来,楼晏跟他们才是一类人。

勋贵之后,世族子弟。

可这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去了趟无涯海阁,就跟那些文人混一块了。

这会儿,怀宁王看到楼晏出现,忍不住想探头出去看看,今天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耿冠杰道:“他和俞大公子相识,想必是叫来帮忙的。”

俞慎之要是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大叫冤枉。

他才出衙门,就碰到了楼晏,然后接到俞敏的信,于是一同来了。

整个过程他也莫名其妙。

听说了事情经过,俞慎之道:“帮你们没问题,不过,你们的队员都得听我指挥。”

耿冠杰问:“俞兄有把握吗?”

“这要练过才知道。”

楼晏看了眼池韫,收回目光,说道:“明天就比赛,时间有点紧,趁现在太阳还没落山,先演练试试。”

俞慎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点头表示赞同。

他心想,这小子该不会事先知道,故意去大理寺截他的吧?

等寒灯拿出打马球的全套用具,俞慎之已经深信不疑。

再看池韫,坐一旁事不关己的模样,却时不时看他一眼。

俞慎之暗暗磨牙。

他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两个人,当着大家的面暗送秋波?真是太过分了!

他都失恋了,也不知道体谅一下,简直欺负人!

“大哥?”俞敏莫名觉得,兄长好像在生气。

俞慎之缓了缓,笑道:“我去换衣服。”

拉到马球场试了试,最后俞慎之亲自挑了人。

郑国公府四个,怀宁王府三个,再加上他自己,楼晏,和寒灯,整好十人。

“行了,就这样吧。明早出去跑一圈,练练配合。”

池韫递给他们一张纸。

“什么?”

“萧廉喜欢的战术。”

俞慎之看了两眼,大笑:“连这个都有,不赢都难。”

事情说定,俞慎之赶她们回去。

“天都要黑了,你们赶紧回去,不然主人家该急了。到别人做客,不能这么没规矩。”

耿素素依依不舍:“那我们明天再来。”

“去吧,明天哥哥派人去接你们。”耿冠杰说。

耿素素这才笑了。

三个姑娘出了平王府的庄子,俞敏喃喃:“总觉得大哥迫不及待赶我们走。”

耿素素说:“你们家向来管得严,可能是俞大哥认为你留在那不合适。”

俞敏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可实在理不出头绪,只能摇摇头,不想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另一边,俞慎之瞅着目送她们远去的楼晏,哼了声,阴阳怪气:“楼四公子好心机。”



池韫三人回到别庄,跟章琦说了一下,明天要去隔壁看马球赛的事。

不料被别人听到,也很有兴趣,连连询问。

章琦见大家都很想去,就说:“那明天一起去看?叫我二哥说一声,想必平王府会给这个面子。”

这个提议很快通过,于是章琦着手准备。

出了阮六小姐的事,这次聚会着实有些失败。带大家去看马球赛,正好挽回一点好感度。

于是,第二天一早,所有到章家别庄做客的小姐,全都去了马球场。

十几个姑娘,姹紫嫣红的,占据了球场一角,顿时引起了轰动。

一群少年郎打了鸡血似的。

要是在这么多姑娘面前输了,那更丢人。

201章 我敢

“他们居然找来了俞大。”萧廉皱着眉头,“有点麻烦啊!”

姚谌漫不经心瞟了他一眼“怎么,这样就没信心了?”

萧廉很想回一句有信心,可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实话实说“俞大挺厉害的,三年前领着一群新科进士,把武进士都打败了。”

“那是他们太自大。”姚谌懒懒道,“以为对着一群书生,凭实力就能碾压。打马球讲战术的,轻敌落败怪得了谁?”

萧廉还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平王世孙的性格,自己还不清楚吗?他认定俞慎之没什么了不起,自己还泼冷水,说不定会翻脸。

他可得罪不起姚谌。

“你要什么人,我都给你了,要是这样都赢不了……”姚谌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

萧廉心中一凛,回道“昨天能赢,今天也能赢!”

“最好是这样。”姚谌停顿了一下,说,“你不是喜欢我那匹乌骓吗?要是这回赢了,就送给你。”

萧廉大喜“多谢世孙。”

姚谌的目光停顿了一下,又道“那个楼四,你想办法教训教训他。”

萧廉不解“他冒犯过世孙?”

姚谌哼了声“看他不顺眼。”

萧廉没再多问。

他已经习惯了,这位平王世孙就是这样的脾气,喜怒无常。

萧廉去检查马匹了。

姚谌坐在凉棚内,眼睛盯着楼晏,慢慢喝着一杯酒。

他当然看楼晏不顺眼,家里那个老头子,对这小子赞不绝口。

真搞不懂,一个被家族抛弃的丧家之犬,有什么好称赞的。

紧张的鼓声中,马球赛开始了。

耿冠杰一马当先,抢到马球,往对方球门跑去。

萧廉带人来劫,俞慎之与楼晏随后包抄,双方你来我往,战成一团。

场中精彩操作频出,场外呐喊声不断。

俞敏紧张得直揪手帕,问池韫“池姐姐,我们能赢吗?”

池韫盯着场上的局势,慢慢道“能赢。”

他们挑出来的都是高手,萧廉还想玩昨天的诡计,可就不管用了。

“咣!”一声锣响,却是楼晏孤身闯入敌营,一杖送出马球,俞慎之接力,而后耿冠杰拔得头筹!

“啊啊啊!”耿素素开心得跳起来,见人就抱。

她的快活感染了姑娘们,纷纷露出笑容,有几个胆子大的,也跟着喊了几句。

萧廉越打越气。

自己这边都是大老爷们,怎么喊都不如人家有气势。

再加上战术全面失效,更是难受。

他想故技重施,带着手底下的人,包夹俞慎之。

可惜俞慎之不是怀宁王,发现苗头,纵马就跑。

试了好几次都不行,而耿冠杰借着这次机会,连接击中几球。

这么打下去要输。

萧廉横下心,给侍卫打了个暗示。

萧家侍卫立刻围拢过来。

楼晏又一次抢球成功,转身跑开的当口,腰间忽然一痛。

他眼角余光一扫,发现对方根本不是来截球的,而来打人的。

当即一矮身,从球杖下面钻过去,同时手一挥,送出马球。

原以为危机已经过去,哪知后面又有风声。

“小心!”俞慎之喊道。

楼晏一勒缰绳,马儿直立长嘶,躲掉了暗算。

他皱起眉头,看向萧廉。

萧廉扯了扯嘴角,阴冷地瞪了他一眼,策马向耿冠杰追去。

楼晏也跟着追过去。

可惜还是迟了,耿冠杰一心想把马球送进球门,不防备后面突然来了一杖,猛冲之下,身体一晃,从马上摔了下来。

马球是一项危险的比赛,时常有人受伤。

一旦见人落马,就会暂停比赛。

可是,看到耿冠杰摔下来,萧廉非但没有停下,还纵马踩了过去。

这要是踩实了,残废都是轻的!

耿素素瞪大了眼,指着那边,声音都卡在喉咙里。

楼晏眼见事态紧急,球杖抛了出去。

这一杖,打中了萧廉。

萧廉身影一晃,也从马上落了下来。

然而,危机并没有解除!

那匹马,仍然往前踏去。

耿冠杰想要闪避,可是来不及了。

他的后背刚才被击中,疼痛之下,动作变慢。

“哥……”耿素素的声音终于喊了出来,急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怎么办?跑疯了的马,根本不认人啊!

“嗖——”羽箭破空的声音,从耳边撩过。

萧廉的马突然直立起来,痛声长嘶。

耿素素愣了愣,看到马的脑袋处插着一支长箭。

池韫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握着玉雕弓。

上一次的箭,是去了头的,这一次没有。

萧廉的马轰然倒地。

这般变故,惊呆了众人。

只有凉棚里观战的姚谌,皱了皱眉,嗤了一声。

马球赛暂停。

耿家侍卫一拥而上,扶起耿冠杰。

萧家那边围住了萧廉。

俞慎之翻身下马,走到他的面前,面如寒霜。

“萧公子,你这样做不合规矩吧?”

萧廉扯了扯嘴角,无所谓地道“我做什么了?俞大,你不要血口喷人。”

俞慎之看了眼躲远的裁判,冷笑一声。

“听说你昨天就来这一出,暗算怀宁王。”

萧廉矢口否认“没有的事,你别胡说。”

“怎么,做了不敢承认?”

萧廉一脸无畏“我何曾做过?”

“你……”这样的流氓行迳,连俞慎之都动了气。

楼晏踏步走过来“算了,别跟他讲理了,这种人就是没脸没皮,你能拿他怎么办?”

萧廉还笑“楼四,你讽刺几句就舒服了?反正本公子没干,到陛下面前,也是这么说。你能怎么样?”

裁判站在他这边,平王世孙也会为他说话,就算当着他们的面暗算耿冠杰了,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楼晏说道,“既然你不讲道理,就没想过别人也会不讲道理吗?”

萧廉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俞慎之随之露出笑来“没错。你以为只有你会打人吗?”

“难道你们想打人?”萧廉立刻道,“别忘了你们的身份!你们一个是大理寺推丞,一个是通政司通政,都是正经的文官,高官,跟我们这个纨绔子弟不一样!”

楼晏和俞慎之对视一眼,都皱起了眉。

萧廉看他们这样,越发得意“打啊!你们敢打吗?”

话音才落,另一个女声响起“他们不敢,我敢!”

随后,一球杖打在他的脑门!



202章 该打

萧廉只觉得脑袋一痛,腥热的液体就从额头滑下来了。

他懵了一下,一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打他了?

俞大?还是楼四?

不对,他们没动手,说话的是个女人……

萧家的侍卫慌忙冲上来,按住他的伤口,将他护住。

“公子!公子!”

萧廉晃了下脑袋,恢复些许理智,推开这些侍卫。

“走开!”

打他的还真是个女人,耿冠杰的妹子。

呵呵,这女人真是不知礼数,男人的事,她出来掺和什么?

但他没能走到耿素素面前,因为楼晏和俞慎之拦住了。

“怎么的,你们不敢打,倒是敢拦?”萧廉嗤笑,“需要女人给你们出头,挺长脸的嘛!”

俞慎之的火气,因为这一球杖消下去了,笑道“萧公子说的没错,我们身为朝廷命官,确实不能打人,当然,也不能看着别人欺凌弱小。”

听他这么说,萧廉脑袋一热“弱小?”他指着自己流了满脸的血,不可思议,“把本公子打成这样,叫弱小?”

俞慎之神情自若“是啊!耿小姐身娇体弱,当然是弱小了。至于刚才动手打了萧公子,有句话叫兔子急了也咬人。”

“呵呵,呵呵。”萧廉成功被他激怒了,冲侍卫们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吗?愣着干什么?没见本公子让人打了吗?现在是正当防卫,给我打!”

萧家侍卫得到命令,一拥而上。

平王府的人看了眼主子,嘴里嚷着“别打别打”,挤进来拉偏架,明着要劝阻,暗地里却拦着耿家的人。

他们会拉偏架,别人不会吗?在俞慎之的示意下,怀宁王府的人也冲了过来。

场面乱成一团。

被刻意护在中间的耿素素,手里拿着球杖,有点茫然,又有点害怕。

时间倒回半盏茶前,萧廉的马被射杀倒地,两家对峙,俞慎之和楼晏上前理论。

眼见大哥捡回一条命,萧廉还矢口否认,耿素素暴跳如雷“萧家的坏小子,卑鄙无耻,龌龊下流!就该打死了事!”

“那就打!”这话说完,她手里被塞了一支球杖,池韫看着她说“你现在走过去,对准了,给他来一下。”

耿素素愣住了“这、这……”

池韫露齿一笑“怎么,不敢了?姓萧的差点把你亲哥哥踩死,打他不应该吗?”

想到刚才的情形,耿素素怒气盈胸。

没错,就该打他!

刚才要不是及时射死了马,大哥残废都是轻的!

郑国公府几代掌兵,要是大哥废了,以后怎么办?

这是要断郑国公府全家的命!

耿素素这样想着,大步走上前,一杖打了出去。

“他们不敢,我敢!”

……

“池姐姐。”俞敏慌了,“这怎么办?”

“没事。”池韫回到凉棚,坐回去喝茶,“你哥哥在呢,怕什么?”

这句话安抚了俞敏。

对,大哥在这里呢!他最聪明,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别家小姐被这番变故吓呆了,她们见过打马球,可没见过打群架啊!

池韫和俞敏镇定的样子,给了她们莫大的安慰,便都挤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池姐姐,他们打成这样会不会出事啊?”

“是啊!萧公子的脑袋都给打破了。”

“耿妹妹还在那里呢!千万别误伤。”

还是章琦够冷静,征求意见“要不我们避一避?乱成这样,等会儿打到这边来怎么办?”

池韫笑道“别怕,不会有事的。你们看,观战的都是各家王侯,怎么会任由事态发展呢?何况郡王殿下在保护我们呢!”

众人闻言,去看怀宁王。

场上对峙的时候,他就跳起来了,嘴里骂着萧廉,想冲上去干架。

幸好怀宁王府的侍卫知道主子什么德性,及时把他拉住了。

这会儿他骂骂咧咧站在场边跳脚,周围护着一群侍卫,倒是正好把她们护在后面了。

看事态严重,各家王侯的侍卫也上去拉架。

平王府也不能真看着他们打出好歹来,眼见萧廉占不到什么便宜,姚谌也让侍卫上去平息事端了。

两方打得头破血流,所幸没带利器,没有人员伤亡。

萧廉捂着自己的脑袋,冷冷地看着他们,放话“你们等着!”

然后领着自己的人,撤了。

怀宁王冲他背影喊“有种回来打啊!输了就跑,算什么好汉!”

说完,他被楼晏看了一眼。

怀宁王一个哆嗦。

怎么了,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楼晏开口“郡王殿下,如果我是你,现在就进宫告状去。”

怀宁王眨了下眼。

“没错。”俞慎之也回来了,“还有耿兄,立刻叫一位长辈,去宫门请罪。”

耿冠杰让侍卫抬回来了。

他虽然没被马踩中,但是挨了萧廉一杖,又摔到地上,伤得也不轻。

听他们这么说,他愣了一下“有这么严重吗?”

“风起青萍之末,一件小事处理不好,说不定会变成大事。”俞慎之扯着嘴角,“你说萧廉让我们等着,等什么呢?”

自然是……

“恶人先告状!”

“对,所以你们要先发制人。”

怀宁王支支吾吾“可是我……我不敢啊……”

七夕那天,他惹了事,已经让皇帝不喜了。

“不敢也得敢。”楼晏淡淡道,“郡王现下不去告状,等会儿也会被陛下传进宫质询,是当原告还是当被告,你自己选。”

这个楼四,是皇帝的心腹。

他说的肯定没错。

怀宁王犹豫片刻,终于咬咬牙“好!本王这就进宫去。”

“知道怎么说吗?”俞慎之问他。

“这个……”

“郡王要这么说……”

俞慎之仔细地教他,从哪里入手,怎么用词……

怀宁王连连点头,把他的话背了几遍,视死如归“本王去了!”

耿冠杰这边,就用不着教了。

他说“我们可以稍微晚一些,最好掐在郡王告完状的时候。”

俞慎之点点头,走到凉棚那边,向观战的各家小姐施礼,扬声道“抱歉,让小姐们受惊了,这就送你们回去。”

说着,安排人手送她们回隔壁庄子。

他温文有礼,态度亲和,正好安抚了各家小姐的心,不由想到,这位俞大公子,果然如传闻般出色,听说还没娶亲,不知道……



203章 告状的技巧

回城的马车上,池韫陪着耿素素。

“池姐姐,”耿素素手脚冰凉,嘴唇颤抖,“我是不是惹祸了?”

萧廉的父亲,是禁军统领萧达。

禁军统领这个位置,必然是皇帝的心腹。

现在萧廉被她打破头,要是去皇帝面前告状的话……

这祸岂不就是她惹的?

“别怕。”池韫握住她的手,“是我叫你打的,难道你认为我会害你吗?”

耿素素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素素,你听我说。”池韫慢慢剖析给她听,“今天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就是一个左右都吃亏的局。打马球受伤很常见,平王世孙又明摆着站在萧廉那边,而其他人也不会为了这点事,为我们得罪平王府。所以,今天的事要是不闹大,耿大哥就会白吃这个亏。”

“可要怎么闹大?除非那匹马真的踏上去,耿大哥因此受了重伤。但,对我们来说,耿大哥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为了教训萧廉,让耿大哥受伤,是得不偿失。”

耿素素懵了一会儿,点点头:“你说的对。”

“所以,得另外想法子闹大。我们不好去告状,那就让萧家去告!”池韫看着她说,“我原想自己上去敲他一棍子的,但是我的身份,到底不如你名正言顺。”

这么掰开来一说,耿素素明白过来了。

“所以,我不是在惹祸,而是给大哥讨公道。”

“对!”池韫笑着说,“怀宁王已经进宫去了。你现下回家,立刻叫伯父请罪去,就说你不知轻重,打伤了萧家公子。两下一对照,明着是请罪,实则是告状,叫萧家吃不了兜着走!”

耿素素神清气爽:“我明白了。池姐姐,多亏有你,不然我们就吃定这个亏了。哦,对了,大哥也是你救的。你的箭法怎么这么好?我还以为自己学得不错,可在那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正中目标……”

见她又叽叽喳喳起来,池韫终于放下心中大石。

行至半路,两人分道。

耿素素回家,池韫回朝芳宫。

她连自己的院子都没回,抬脚就去了兰泽山房,将这件事从头到尾说给大长公主听。

大长公主立刻道:“走!我们去郑国公府。”

当她们抵达郑国公府,老夫人正守着受伤的耿冠杰生气,看到她过来,叫道:“阿凤,怎么还惊动你了?没事,你大哥大嫂已经去萧家了,打个转就进宫……”

既然心怀愧疚,当然要先给事主赔罪。

郑国公算着时间,等萧家父子出了门,才去萧府。

碰不到人,才有理由直奔皇宫。

大长公主见他们连这样的细节都考虑到了,便知郑国公心有成算,笑道:“这不是不放心吗?冠杰怎么样?没有大碍吧?”

“无妨,就是落马扭伤了,养些日子就好。”

耿冠杰露齿一笑:“婶娘安心,这点伤小意思。”

老夫人回头数落他:“还敢说!二十几岁的人了,这么不知轻重,知道萧家小子什么人,还跟他们混一块?这回伤好了,你别在家里混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军营去!”

耿冠杰叫屈:“祖母!明明是您叫我在家多留一阵子的!”

“谁知道你留下来会惹这么大的祸?还好你两个妹妹反应快,不然你这脑袋瓜子,就让马蹄踩成烂西瓜了!”

“……”

说着,老夫人对池韫和颜悦色:“好孩子,这回多亏了你。”

……

郑国公府安排得有条不紊,宫里可就闹开了。

皇帝正在处理公务,忽然内侍来报,说怀宁王求见。

他心里奇怪,怀宁王是个胆子小的,平日只会吃喝玩乐,从不往他面前凑,怎么突然来求见?

还没决定见不见,怀宁王的哭声就从外头传进来了。

“陛下啊!求您救救微臣!您再不管,臣就要被人欺负死了!”

皇帝听得头大,只得吩咐:“让他进来。”

“是。”

怀宁王一进门,便趴在地上哭道:“陛下,臣要死了,求您救命!”

皇帝按了按额头,说道:“皇叔有事好好说,什么死啊死的,也太难听了!”

怀宁王立刻收了哭声,喏喏道:“陛下恕罪,臣就是着急了……”

皇帝叹了口气,想着怀宁王向来乖巧,便和颜悦色地问:“皇叔被人欺负了?谁敢欺负你啊?”

怀宁王擦了擦眼泪,说道:“是萧达的儿子,萧廉。”

“他怎么欺负你了?”

“他、他打马球的时候,故意挤我!”

皇帝哭笑不得:“就因为这点事?”

“当然不止了!”怀宁王叫了起来,“这个混账小子,赢了臣好多东西,还不肯收手,想骗御赐的龙纹佩。臣一时气恼,就叫人来帮忙,跟他约了比赛,一场定胜负。结果他出阴招,对臣的人下手。臣哪能站着让他打,就叫人还手了。结果,结果……”

“结果怎样?”

“也没怎样。”怀宁王硬着头皮说,“就是不小心打破了他的头。臣的人也受了伤啊!比如耿家小子,差点就让马给踩了……”

皇帝听明白了:“原来是皇叔不小心打破了别人的头,怕人家来告状,所以先到朕这里来求情的。”

怀宁王忙道:“不是,臣就是来告状的……”

他可是照俞大的吩咐,一五一十说的。

皇帝不在意地挥挥手:“行了,朕知道了。不就打破了他的头吗?一点小事,朕看萧达不会来告状……”

话还没说完,内侍就来通禀:“陛下,萧将军在殿外求见。”

“……”皇帝刚说完就被打脸,不禁心中暗恼。

这个萧达怎么回事?平时看着挺好的,竟然这么不懂事。

他冷冷道:“宣。”

很快,禁军统领萧达进来了,跪下见礼:“臣萧达,参见陛下。”

皇帝点点头,问:“萧将军所谓何来?”

萧达看到了怀宁王,却没放在心上。谁不知道怀宁王是个蠢蛋,八成告状也告不好。

于是他道:“陛下絮罪,臣本不应该为这点小事来打扰陛下,只是事关小儿的性命,不得不……”

“行了,不就是皇叔打破了你儿子的头吗?”果然是这件事,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也说是一点小事,有必要到朕的面前来告状吗?朕叫皇叔赔你医药费就是了。”

萧达听得一愣。

怎么回事?怀宁王还真告成功了?

204章 三家的官司

回俞家的路上,俞敏问兄长“大哥,怀宁王去告状真的能成功吗”

俞慎之晃着扇子,说道“当然告不成。”

“哈那大哥你”

俞慎之悠然道“萧达掌着禁军,是陛下的信臣。怀宁王去告他儿子的状,再怎么添油加醋,陛下心里都要怀疑一下。等萧达进宫,摆出萧廉的伤,受训斥的只会是怀宁王。”

“那你”

“故而,这个状不能明着告。萧廉使阴招,想害怀宁王落马,不能提。他不打球打人,甚至想纵马废了耿世子,也不能提。他的背后站着平王世孙,更不能提。以怀宁王的脑子,想不到那么多事,如果提了,陛下就会怀疑他的用心。”

“那要怎么告”俞敏不解地问。

俞慎之笑道“从怀宁王的角度去想,他恐怕只意识到萧廉欺负了他,但究竟是怎么欺负的,却又说不上来。相反,萧廉被打破头,是明摆的事实。所以,他第一个想到的应该是,萧家要让他负责。”

“怀宁王胆子小啊,哪里敢跟萧大将军对着干呢他越想越害怕,心里又憋屈,就壮着胆子进宫告状去了名为告状,实为求情。”

俞敏恍然大悟。

“陛下先听怀宁王这么一说,定然觉得这是一件小事。而且,从怀宁王的只言片语里,还能推断出,萧廉欺负了他。那么萧达再进宫告状,就没有用了。”

“也不能说没用吧。”俞慎之道,“萧达要告状,肯定会夸大萧廉的伤势,后面就看郑国公府的了。”

说到这里,马车到了太师府。

俞慎之让俞敏先进去,自己却没有下车的意思。

“大哥,你去哪”

“去宫门候着,身为一个懂事的臣子,应该去等候召见了。”

“那我”

“你去跟我母亲说一声,我晚些回去用饭。”

俞敏见他神情从容,放下心来,乖巧应道“好。”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到了宫门前,他看到了等候召见的郑国公夫妇。

另外,还停了一辆没有徽记的马车,车前坐着个眼熟的小厮。

俞慎之下了车,伸手就撩那边的车帘,果然看到楼晏坐在里面,手里拿着文书在看。

“就知道你会来。”他大大咧咧地坐上去,“反正都要来,刚才和我一起多好”

楼晏看着不请自来的俞大公子,叹了口气“你不来也无妨。”

这件事,主要牵扯三方。

一是怀宁王,二是萧家,三是郑国公府。

至于他们两个,只能算是证人。

楼晏是必定要来的。

他才提了通政,皇帝正是信重他的时候,遇事岂能不报

何况,他与那些勋贵纨绔,本无来往,突然跑去平王府打什么马球,要不要解释

而俞慎之,这桩官司的几个关键点,都与他无关,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别来。

他们三家打官司,被牵扯进去,一个不好,麻烦上身。

俞慎之笑道“像我这么正直的人,怎么可以置身事外呢”

楼晏看了他一会儿,吐出两个字“谢了。”

说来说去,他是为交情而来。

“陛下”萧达跪倒在地。

“怎么,你还不满意”皇帝拧着眉头,“要朕叫皇叔给你赔罪吗”

皇帝生气了。

萧达意识到,自己被坑了。

他是来告怀宁王状的吗当然不是啊

怀宁王算什么一个闲散郡王,告赢了也没意思。

他是来告状的,但告的是郑国公府

不能让怀宁王把他带到坑里去。

萧达当机立断,喊道“陛下,您误会了,与小儿下注打马球的,虽然是郡王殿下,但是打伤他的,另有其人”

皇帝愣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萧达缓了口气,说道“回陛下,打马球的时候,小儿与郑国公世子有所擦撞,这本是在所难免,不料耿家小姐竟然一杖子敲在小儿脑袋上,将小儿打得头破血流。现下小儿昏迷不醒,臣心痛难忍,只能请陛下主持公道”

皇帝听懵了。

又是郑国公世子,又是耿家小姐,刚才怀宁王又说萧廉是他叫人打的。这到底谁跟谁起了冲突,谁又打了谁

怀宁王叫了起来“萧达,你胡说什么萧廉走的时候明明好好的”

萧达理直气壮“脑袋这个地方,谁说得好走的时候是没事,可我儿一到家就大吐特吐,吐完就晕了。现下还躺着呢,郡王殿下不信,到臣家里瞧瞧”

怀宁王冷笑“他要装晕,别人有什么法子”

“那郡王殿下非要罔顾事实,臣也没有法子。”

“你”

“行了,你们别吵了。”皇帝听得头痛,“都别说话,朕来捋捋。”

他想了想,问道“皇叔说,是你跟萧廉约了比赛”

“是。”怀宁王答道。

“萧将军又说,萧廉与郑国公世子打马球有所冲突,他妹子因此打了萧廉。”

“是。”萧达也回答。

皇帝便问“这是同一场马球赛吗”

怀宁王抢先答道“回陛下,臣与耿世子相熟,他看不下去萧廉屡屡欺负臣,所以帮臣打这场马球赛。耿小姐在旁观战,看到萧廉故意推兄长下马,还纵马踩踏,一怒之下就打了萧廉”

“哦。”这下皇帝听明白了。

萧达忙道“陛下,郡王这么说,未免失之公道。打马球有推撞,是常有的事,怎么就成了故意若是害怕受伤,那还打什么马球。倒是耿小姐,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人脑袋,这才是故意伤人”

这么说也有道理。

皇帝问“所以,你要郑国公府还你公道”

萧达义愤填膺“正是小儿现下昏迷不醒,要是有个好歹,臣”

皇帝点点头“你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吧也难怪着急。”

“是。”萧达一副伤心的样子,“臣早年一直在外领兵,只留下这么一个子嗣,要是有个好歹”

皇帝想想,也能理解他的心情,正要召见郑国公,那边内侍又来传话了。

“陛下,郑国公夫妇来请罪了。”

205章 皇帝的疑心

郑国公夫妇一进殿,二话不说跪下叩头。

“臣没有教好儿女,以至于他们犯下大错,特来请罪。”

“臣妇家教不严,没有管好女儿,责无旁贷。”

“知道小女打破了萧公子的头,我们立刻去萧府赔罪,不料萧将军已经出门,所以我们就来见陛下了。”郑国公再次叩头,语气诚恳,“都怪小女,脾气冲动,臣认罚。”

“……”

郑国公夫妇的态度,让殿中三个人都静默了一瞬。

萧达已经做好准备,要跟郑国公府打这场官司,结果人家一来就认输,这还怎么打?

而且,这说辞他听着怪怪的。

意思是不是,他连赔罪的时间都不等,就迫不及待来告状了?

正常来说,儿女发生冲突,家长应该先沟通,沟通不了才会请人主持公道。

郑国公夫妇的反应,恰在情理之中。

这岂不是反证了,他萧达的反应不正常?

果然,皇帝的脸色温和下来,说道:“朕就知道,郑国公向来通情达理。萧将军,你听到了?你这脾气得改改,着什么急啊,这不就给你赔罪来了?”

萧达张了张嘴。

所以变成他的不是了?

可……

“萧将军,”郑国公转过身来,低声下气,“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孩子做得不好,是我们大人管教不严。萧公子受伤,你生气是应当的,不过看在他们年轻不懂事的份上,请你别跟他们计较,你有什么要求,老夫照做就是。”

“是啊!”郑国公夫人立刻接下去,“素素这个孩子,就是脾气冲动。他们兄妹从小感情好,眼看她大哥差点被马踩死,一时气愤才会出手。”

“还有池家小姐,她射杀萧公子的马,也是不得已。万一那匹马踩实了,我家小子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那样我们两家可就结下死仇了,你别怪她。”

“那个臭小子也真是的,二十来岁的人,还不知道控制脾气。论起来萧公子比他年纪小,年少轻狂也是有的,说几句狠话哪能当真呢?偏偏他要计较。”

“我家小子落马摔伤了腿,现下躺在床上,怕是要养个把月了。萧将军,看在他已经受到教训的份上,求你高抬贵手。”

“还有俞大公子和楼大人,那是犬子请来的,并不干他们的事。”

郑国公夫妇一答一唱,萧达越听越不对劲。

等等,他没打算说出射马的事啊!

也没迁怒到俞慎之和楼晏身上。

他又不是傻子,告个郑国公就够了,连俞家和楼晏一块告上,还想不想赢了?就连怀宁王,他都没打算计较!

说到怀宁王,他听着郑国公夫妇请罪,忍不住了:“不是,这事因本王而起,耿世子才是无辜受牵连的。陛下,您要降罪,就由臣来受吧!都怪臣,要跟萧廉斗气,才会惹来这些。”

说着,他捧出那块龙纹玉佩,又心痛又坚决:“臣、臣认输就是了。呜呜呜,臣错了,臣不该来告状,现在耿世子受伤躺在床上,耿小姐又要因此受罚,臣实在太罪过了。陛下,求您开恩。”

怀宁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怜巴巴的。

皇帝越看越是恼火。

就算怀宁王无足轻重,到底是宗室郡王,居然因为这么点破事,就逼得他跑来求情,还要交出御赐玉佩,至于吗?

萧家公子被打破头,确实有点过。但他刚才听着,郑国公世子也受伤了?

逼到射马的地步,可见当时情况有多紧急。

这样说来,耿家小姐怒而出手,也是情有可原。

倒是萧廉,先是激怀宁王下注,又对郑国公世子说狠话,最后被一个女孩子打伤了,怎么听都是自作自受。

萧达眼看皇帝脸色沉下,心知不妙,喊道:“陛下!小儿……”

皇帝打断他的话:“皇叔,你先别哭。这事朕听着,涉及的人不少啊!”他回忆刚才的话,“你们说的池家小姐,莫非是大长公主那位义女?还有俞大公子,是太师府俞家的吗?楼大人又是谁?”

郑国公回道:“是。池小姐与我家素素在一块儿,俞大公子则是犬子请来的。至于楼大人,便是通政司那位,他是随俞大公子一起来的。”

“楼晏?”皇帝惊讶,“他居然也会跑去打马球?”

怀宁王插嘴:“陛下,他们都是臣请来帮忙的。”

皇帝神情微动,吩咐胡公公:“去请楼大人。”

胡公公笑道:“陛下,楼大人已经在宫门外等候召见,奴婢这就去请。”

皇帝心道,楼晏果然懂事。

萧达却是心中一沉。

感觉不对,楼晏已经等在外面了,说明他早就做好准备趟这浑水了?

姓楼的怎么回事?他不是一向不掺和这些事吗?

这变故,打得萧达措手不及。

他有胆子来告状,是因为郑国公府不得圣心。

现在拉了这么多人下水……

等等,别急,楼晏未必会站在郑国公那边,他向来会揣摩皇帝的心思。

萧达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楼晏进来了,顺带加了个俞慎之。

“臣楼晏,参见陛下。”

“臣俞慎之,参见陛下。”

皇帝点点头:“平身吧。”

“谢陛下。”楼晏起身,身子有些不稳,便伸手按了按腰。

皇帝发现了,问道:“楼四,你这是怎么了?”

楼晏回禀:“臣方才下场打马球,不小心伤到了。”

皇帝拧起眉:“谁打的?”

楼晏停顿了一下,答道:“是萧统领家的公子,想来球杖无眼,不小心碰到了。”

皇帝心里不舒服起来。

怎么连楼晏也为萧家说话?

一个郡王,一个国公,再加上他的心腹宠臣,竟然都不敢得罪一个禁军统领?

怀宁王连御赐玉佩都输了,第一反应是进宫来求情。

郑国公只有一个儿子,落马摔伤躺在床上,却马上进宫来赔罪。

楼晏有他的信任,但还是不敢直言。

萧家什么时候这么势大了?

皇帝冷声开口,问的却是俞慎之:“俞推丞,听说你受邀参加了这场马球赛,且来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形。”

206章 父之过

俞慎之恭声回应“是,陛下。”

他理了理思路,开口道“昨日下衙,臣收到书信,却是怀宁王与萧公子约战,邀臣相助。想到今日休沐,臣就应了,又顺便叫上楼大人。”

“我们练了半天,配合甚好,开局顺利,一直领先。想来萧公子急了,动作有些粗暴。球杖先打中了楼大人,随后在截耿世子的马球时,又将耿世子打落下马”

皇帝眯起眼,重复“打落下马”

“是。”俞慎之抬头回视,目光坦然,一点也没有告黑状的自觉。

可是,对比前面三个不敢说的,皇帝对俞慎之这种做法,反而十分满意。

该是什么就是什么,瞒着他什么意思难道他没有判断力吗

萧达忙道“陛下,小儿绝对不是故意的,马球场上,一时收不住手也是有的”

“对。”俞慎之立刻接下去,“所以臣一开始也没多想,然而在耿世子落马后,萧公子并没有勒马。”

这句话的意思太明显了。

萧达怒道“俞推丞,你这是什么意思暗示我儿故意纵马踩踏”

俞慎之微微笑,神情自若“萧将军,下官任职大理寺,习惯推理案件。以当时的情形,很难相信,萧公子不是故意的。”

“你血口喷人”萧达转身向皇帝告状“陛下,俞推丞是怀宁王请去的,想来早有立场,无法公正处事”

俞慎之竟不否认“陛下,萧将军这么说也没错,臣与萧公子在场上对立,故而对他的行迳很难不生恶感。倘若当时池小姐没有将马射杀,那么现在陛下要断的,可能就是一场人命官司了。”

“陛下”萧达喊道,“他危言耸听”

他越是这样,皇帝越是反感,冷冷道“先听他说完,是不是危言耸听,过后再论。”

萧达被这一句话堵的,难受极了。

俞慎之却神情轻松,还向他拱了拱手,继续说下去“随后,臣下马与萧公子理论,说他这样做不合规矩,然而萧公子有恃无恐,甚至喝问臣与楼大人,他敢打人,我们敢吗”

他停顿了一下,吐出一口气“正如他所言,臣与楼大人有职司在身,岂能与他争这样的闲气少年郎,正是收不住脾气的时候,放两句狠话,难道我们还与他计较臣想息事宁人算了,不料一时没留神,耿小姐冲上去了。事情,就是这样了。”

皇帝缓缓点头,问萧达“萧将军,你有什么话要说”

照俞慎之的说法,萧廉何止自作自受,还要重罚才是。

纵马踩踏,其中所怀恶意不言而喻。

要是踩中了,轻则残废,重则谋杀

萧廉并无官职,他哪来的底气这样对一个国公世子还不是他老子给的

看出皇帝生气了,萧达冷汗直流,“扑通”跪下,争辩道“陛下俞推丞只是一家之言,小儿绝对不是故意的”

“一次不是故意,两次三次也不是故意”皇帝质问,“皇叔刚才说了,萧廉昨日就对他出过阴招,今日更是接连打中楼晏和郑国公世子,你叫朕怎么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这”萧达冷汗直冒。

皇帝这是怎么了怀宁王无足轻重,郑国公府也不得他欢心,为何今日却站在他们那边,反过来斥责他

莫非因为楼晏可他也没说什么啊

就凭俞慎之一番话皇帝对俞家有这么信任

“萧将军,你说萧廉现在昏迷不醒”

“是。”

皇帝道“既如此,朕就当他受过教训了。不过,他这般胆大妄为,不罚不足以正视听。方才郑国公说的好,子不教,父之过。萧廉出身将门,空有一身武艺却不用在正道上,是你这个当父亲的没教好。你罚俸半年,回去思过吧”

萧达抖了抖嘴唇,看到皇帝脸色阴沉,到底不敢再争辩,跪下谢恩了。

怀宁王听了,心中一喜,马上喊道“陛下英明”

郑国公夫妇也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谢陛下恩典”

皇帝心里舒服了一些。

果然,再信重的臣子,也得不时敲打一番。

得让萧达知道,不能越界。

“郑国公,萧达罚的薪俸,就给你儿子养伤吧不过,耿小姐确实冲动过头了,姑娘家如此暴躁,将来如何为人妇郑国公夫人,你要好好约束。”

“是,臣遵旨。”

郑国公夫妇千恩万谢。

皇帝又勉励了俞慎之几句,说道“行了,都退下吧。为了这么件事,耽搁了政务,朕晚上又要熬夜了。”

众人忙又请罪。

皇帝摆摆手,说道“楼四,你正好留下,帮朕理一理奏疏。”

“是。”

皇帝挥挥手,让胡公公也退下,很快屋里只剩他们二人。

“你为何要帮萧达说话”皇帝张口质问。

楼晏答道“臣以为,陛下不想降罪萧将军。”

皇帝冷冷道“为何不能降罪他儿子连郡王都敢欺负,也太过了”

楼晏叹了口气,说道“陛下,禁军统领掌皇城戍卫,您若与萧将军离心,臣怕便宜别人。”

皇帝瞪眼“你这个别人是谁”

楼晏低下头,没有回答。

皇帝不快“你也遮遮掩掩了”

楼晏无奈道“陛下心里知道的,萧将军并不是您自己挑的人。”

皇帝当然知道。

三年前,他被拱上皇位,这些人手都是康王离京前安排好的。

以往,有萧达守着皇城,他甚是安心。

可康王世子一回来,他就不安心了。

因为萧达第一时间就去见了康王世子。

“陛下,您今天这样做,萧将军心里怕是不爽快。”

皇帝冷笑“怎么,还要朕这个当皇帝的顺着他吗”

楼晏沉默片刻,才道“陛下这样做也好,叫萧将军知道一下本分。若是他还不知道,陛下便可以着手安排,找一个知道的禁军统领。”

这句话,说到皇帝的心坎上。

他点点头“朕就是这么想的。禁军统领,要听话才好”

207章 药酒

出了宫门,郑国公笑吟吟向萧达拱手:“萧将军,多谢了啊”

萧达脸色难看,哼了声,甩袖而去。

本想借机打压一下郑国公,没想到皇帝的反应出乎意料。罚俸半年,虽然不疼不痒,可这是在打他的脸

还有萧廉,本想过阵子给他谋个差事,现在皇帝亲口说他胆大妄为不走正道,这事算是泡汤了。

总之,这一状告得血亏。

萧达还是想不明白,皇帝怎么会站在郑国公那边的呢

俞慎之跑来御前奏对,是俞家表态了吗

还是说,世子说对了

郑国公府,收到消息的老夫人松了口气。

大长公主笑道:“您瞧,没事了吧可惜陛下还是给萧家脸面,只罚了半年薪俸。”

“这就够啦。”老夫人道,“明着只是罚俸,暗地里萧家亏的多了。”

度过难关的郑国公府欢天喜地,留她们下来用饭。

过后,老夫人送了一匣子珍珠给池韫:“好孩子,拿回去做首饰。”

这是感谢她出手相助。

池韫笑着接了,与大长公主出了郑国公府。

上车时,池韫道:“义母,您先回吧,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大长公主点点头,只嘱咐她一句:“早些回来。”

池韫恭送她离开,再招手叫来自己的车:“出城。”

楼晏出了宫,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先是打马球,再是告御状,一整天都不安生。

他上车闭目养神,寒灯知趣地坐到外面去,不打扰他。

马车驶得飞快,过了一会儿,楼晏忽然惊醒。

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到

他撩起车窗的帘子,却发现景物不对。

“寒灯,这是去哪”

寒灯探头进来,笑嘻嘻道:“公子别问,等会儿就知道了。”

楼晏纳闷,这个寒灯,什么时候也会自作主张了

幸而没让他等太久,车停了下来。

楼晏发现是城外那座别院。

寒灯伸手:“您请。”

楼晏跟着他,到了书阁下面。

寒灯停下不动了。

楼晏看了他一眼,举步上楼。

寒灯笑眯眯进屋,看到坐在桌边的絮儿,着脸上前:“姐姐,已经照你的吩咐做了,是不是赏我杯茶”

推开书阁的门,书架层层排列。

顺着走到底,有少女坐在窗下,手里握着一卷书在读。

面容如玉,眉目如画。

看到他过来,她抬起头,露出笑容:“来了”

楼晏停了一下,才在她对面坐下。

“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

池韫伸手给他倒茶。

楼晏看着她的手出神。

真是奇怪,明明和玉重华是完全不同的长相,可在他眼里,就是能重合到一起。

在他喝茶的时候,池韫从书案后绕出来,到了他身边,然后

“干什么”楼晏手一抖,洒出些许茶水,慌忙放下茶杯,按住她放在他腰间的手。

“解腰带”池韫理所当然地说。

楼晏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什么鬼突然伸手来解他腰带

“快点。”池韫还催促,“让我看看。”

“看、看什么”他的声音都不稳了。

“看你的伤啊”

楼晏愣了一下,终于恢复了理智。

“萧廉先前打中了你,是不是我瞧他下手不轻,快给我看看,是不是伤到了。”

“”楼晏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不行,我还不知道你有事也会说没事。快解开,不然我就亲自动手。”池韫催促,“快点啊,等下天就黑了。”

天黑了,适合干坏事

楼晏发现自己的思路跑歪了,急忙拉回来。

“真的没事,你看我坐立无碍。”

池韫不理会他的辩解,再次伸手去扯他的腰带。

楼晏没奈何,只能道:“好了好了,我来。”

他磨磨蹭蹭地解开腰带,拨开衣衫,露出那一小块地方:“你看,没事吧”

哪知才说完,就让池韫拍了一下。

她生气地说:“都青成这样的,还说没事”

楼晏愣了下,想扭头去看,可那处伤在后腰,看不见。

“还好我有准备。”池韫拿出药酒,勒令他,“侧过去,给你揉一揉。”

楼晏的视线又落在她的手指上,不由顺着话意想了一下,顿时身上好像燃了把火。

他低声道:“真的不用,叫寒灯给我揉就是了。”

“你怕我技术不好”

技术

楼晏快要无地自容了,他到底在想什么

“没有这回事。”

“行啦,你别耽搁时间。”池韫倒出药酒,在手心搓了搓,“我还得回去,等会儿天黑了不好走。”

然后,他就被强行按下了,或者说,半推半就。

柔软的手心,带着药酒的冰凉,按在他的腰上。随着按揉,皮肤慢慢发热起来。

楼晏额上渐渐出了汗。

神思正在浮游,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腰间那双手上。

他知道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揉散那块淤青,可

不知道过了多久,腰间的力道慢慢变轻了,原来的按揉,变成了滑动。

楼晏逼迫自己专注。

不能乱想,她只是好心

“想不到,你腰上还有肌肉啊”她的声音忽然传过来,带着兴致勃勃的意味,“一点赘肉没有,平时练功挺勤快的吧”

楼晏火速抓住她的手,从衣服里拿出来。

“我就摸两下,这么小气干什么”她还想伸回去。

楼晏抓紧腰带,绷着脸:“行了揉完了吧”

看他一点也不容情,池韫很失望:“真小气。”

楼晏差点稳不住呼吸。

他忍了一会儿,问:“好了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你这就赶我走”池韫不可思议地问,“你不想见我吗”

“不是”

“那你赶我走”

楼晏脸又红了。他怕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可池韫完全不能体谅他,甚至还逼近了:“你说的都是假的吗之前说的那么好听,现在变一副样子了”

“我没有”

“那你”

话没说完,她身子忽然一转,发现自己被按住了。

他的气息吐在耳边:“叫你走不走,可别后悔”

208章 不谈正事

楼上传出一声惊呼。

絮儿猛地站起来:“是小姐的声音。”

寒灯急忙拦住她:“我家公子在呢,不会有事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絮儿更担心了。

楼上就两个人,一男一女,青春年少……

“不行,我要去看看!”

“姐姐,姐姐别走啊!真的没事的!我跟你发誓……”

开玩笑,公子好不容易有点什么,怎么能让人破坏了?

“可能就是出了点意外,你听,没声音了对吧?要是真出事,哪会只叫一声。”

絮儿迟疑了一下。

好像……有点道理?

而且,小姐跟她保证过,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寒灯见她有所松动,忙将她拉回来:“姐姐可喜欢上次的糕点?我叫人去买可好?”

一边说着,寒灯一边在心里祈祷。

公子你可得争气点……

书阁里,楼晏已经端端正正坐好,就是握着茶杯的手有点抖,脸色也有点红。

池韫拿出手镜,重新涂上口脂。

其实她不涂口脂,也很好看……

楼晏出神地想。

“你上次给的卷宗里提过,萧达是三年前调回来的。”

楼晏轻咳一声,拉回浮游的神思,回道:“是。”

池韫叩了叩桌案,说道:“当初的大清洗,萧达很可疑,对不对?”

楼晏点了点头:“这件事基本可以定论。康王离京时,留了大量人手,为了稳固当今的皇位,清洗了许多官员,或被栽赃,或被暗杀。萧达身为禁军统领,掌握京城戍卫,这些事避不开他。”

“那么,他很可能是我的杀父仇人。”

“就算不是他下的手,也一定有关。”

池韫瞅着他:“你是不是在想,怎么趁这个机会搞他?”

楼晏轻咳一声,没有否认。

“那你想怎么搞他?”

楼晏道:“还没想好,不过,萧廉那个性子,不可能吃一次亏就安分。”

池韫继续问:“平王世孙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萧廉会和他混在一起?平王不是挺公正的吗?”

楼晏轻声道:“平王老了,现在做主的是平王世子。当初宜安王入继,宗正这边点了头的……”

池韫明白了:“平王世子和康王府那边……”

楼晏“嗯”了一声。

他看着她搁在案上的手,又出了神。

今天真不是个谈正事的日子……

池韫感觉到了,就伸手碰了碰他。

楼晏仿佛被火烫到似的,猛地一缩。随后又觉得自己傻,大着胆子伸出去,慢慢地、小心地抓住她的。

池韫低声笑出来。

她这一笑,楼晏脸上有点挂不住,扭开头问:“笑什么?”

“明知故问!”

“……”他耳朵微红,手却没停。

姑娘家的手,真是奇妙,比他小了那么多,可以完全包起来。指腹有拉弓练出来的茧,可还是那么柔嫩。

楼晏没忍住,递到嘴边轻轻咬了一下。

不疼,可她却像被惊吓到似的,抽了抽。

这样的反应,让楼晏恍然大悟。

原来她不是不紧张,只是太会装了。

洞悉秘密的楼晏,想到刚才,又将她拉近一些。

“哎。”池韫抵住他,“别弄乱头发,让絮儿看到……”

楼晏心荡神驰:“那就小心点……”

不过口脂还是要重新涂了。

天色渐暗。

池韫好不容易挣开,起身推开窗。

脸烫得厉害,心口也跳个不停。

原以为自己脸皮挺厚的,亲身经历了才知道,根本不可能镇定……

过了一会儿,楼晏那边平静下来,也起身倚着窗,顺手将她拉进怀里。

男人的脸皮才是真的厚,这么快就适应了。

“抱歉,”他没什么诚意地说,“吓到你了。”

池韫“唔”了一声,片刻后道:“要到年底才行……”

她的头低着,楼晏怀疑她脸红了。

他偷偷笑了,心情愉悦。

每回都那样撩拨他,好像他才是被调戏的小媳妇,原来都是装的。

楼大人迅速找到了自信心,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占据主动。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有了自信,他胆子也大了。

池韫回头瞥了他一眼。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屋里没点灯,只有院子里悬挂的灯笼漏进来一点光,恰恰照在她的脸上。

眸光流转,惊心动魄,仿佛连呼吸都被夺走。

楼晏怔怔看着,满心都是喜悦。

曾经他渴望的,以为求之不得的,原来一直都在他这里。

“你怎么不说,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听到她的反问,楼晏咳了一声,思索起来:“……不记得。”又问她,“你还没说。”

池韫道:“就那天,你来救我的时候。”

楼晏愣了一下。

池韫说:“我们几个,算是一起长大的。我跟太子最要好,因为脾气最相投。宜安王的话,我总觉得他真实性格不是这样的,所以心里保留了几分。至于你……”

楼晏盯着她:“我怎样?”

她笑了笑:“其实我想过的,一直独身,好像太惊世骇俗了,是不是找个合适的对象。然后我就把熟悉的人数了一遍,最后觉得,你最符合我的要求。”

“是吗?”楼晏很惊讶,没想到自己曾经离她那么近。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毕竟你是王府公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回北襄去了,而我只想留在无涯海阁。”

楼晏道:“可我早就说过,想留下来教书的。”

池韫看着他笑:“你是这么说了,可谁知道能坚持多久。”

不过,她现在知道了,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他还在坚持最初的承诺。

“拖着拖着,先帝派人来求亲了。祖父问我,要不要考虑一下。他虽然不希望我嫁入皇家,但又觉得,太子是个可靠的人。”

“那你……”

“我说过,我从来没想过当太子妃。”池韫认真地看着他,“哪怕你不开口,我也不会嫁给太子。”

楼晏心中百味杂陈。

原来,他一直在庸人自扰。

“所以,这桩亲事,本来就谈不成。”池韫说,“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哪里知道,会刺激到宜安王……”

然后,她被宜安王截住了,楼晏及时来救她。

当她看到他的时候,忽然明白了。

她等的人,一直就在身边。

209章 忠心的小厮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祖父会拒绝那桩亲事。

然后,她可能会先问他,又或者直接告诉祖父。

可惜没等到这一天,变故就来了。

“辛苦你了。”池韫真诚地说,“让你等了这么久。”

楼晏心里只有庆幸。

他原以为,是永远失去了。

没想到还有得回的一天。

这样想着,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你……”池韫的呼吸吐在他耳边,令人心猿意马。

“……松开,这样好热!”

楼晏僵了僵,不动:“那就热着!”

池韫服了他,才这么一会儿,脸皮就厚成这样了?那个被她调戏一句就脸红的楼大人呢?

正如絮儿想的那样,一男一女,青春年少,独自相处,还能做些什么?

眼见初更都敲了,再不走真的不行了,池韫不得不推开他。

“我得回去了,义母交待过,让我早点回……”

结果还是磨蹭到这个时候了。

楼晏心里遗憾,不得不起身点灯。

池韫拿出镜子照了照,发现头发还是乱了,她怕絮儿乱想,只能自己动手理。

楼晏凑上来:“我帮你。”

池韫瞪了他一眼:“不许再动手动脚了。”

动手动脚……

他的脸又红了一下,勉强端出正经的样子:“我保证。”

终于收拾好仪容,楼晏送她下楼。

絮儿坐立难安,听到动静,迫不及待跑出来:“小姐!”

池韫对她笑了笑:“走吧。”

楼晏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都没收回来。

“咳咳!咳咳!”

他瞥了一眼:“干什么?喉咙不好就去看大夫。”

寒灯嘿嘿笑了两声,凑上去问:“公子,成了吗?”

“成什么?”楼晏起身往后门走去。

寒灯紧跟着他:“你们一直没点灯,我瞧见了。”

“……”

“公子,要不要告诉夜雨,让他回北襄去?”

“不。”

“为什么?”寒灯惊呼,“难道您移情别恋,要他不要我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楼晏耐着性子道:“如果让大哥知道,你想想会发生什么事。”

寒灯想了一下……

王爷最爱凑热闹……

算了,为了自家公子的幸福,就先忍着夜雨吧。

他就是这么忠心的小厮,不涨工钱简直不合理!

另一边,两人出了别院,坐上马车。

看絮儿魂不守舍的样子,池韫慢吞吞道:“有什么话就说,这副样子回去,和露倚云还不起疑心?”

絮儿连忙道歉:“对不起,小姐。奴婢就是、就是担心……”

“担心什么?”

这么久了,絮儿也看出来了。

小姐和楼大人,八成是真有其事。

她一个当丫鬟的,没资格对主子的事指手画脚,可没法不担心啊!

“楼大人……是真心的吗?”絮儿忧心忡忡,“倘若是真心的,应该为您着想吧?这事要是让人知道,小姐的名声怎么办?”

池韫安抚她:“你别多想,这只是一时的,就算他想提亲,也得等年底再说。”

絮儿忙问:“那楼大人答应到我们家提亲了?”

池韫笑道:“他不提亲,我就嫁给别人好了,有义母在,想找门过得去的亲事,还是不难的吧?”

“可是、可是……”

“好了。”池韫点她的脑袋,“接下来,我们足不出户,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絮儿一愣:“小姐,为什么不出门了?”

“最近出了这么多风头,该藏一藏了。”池韫说。

大长公主跟她说了,寿安郡主去了康王府,极有可能受了那边的请托,帮他们探情况来的。

这说明,她还是引起了康王府的注意。

偏巧,在别庄上,又惹出阮六小姐的事,而且她还在紧急情况下,射死了萧廉的马。

现在,大家的目光被萧家和郑国公府的官司吸引住了。

但事后,有心人恐怕会注意到她。

混乱中,一箭射杀发狂的马,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还是装乖一阵子吧!

……

第二日,池韫去兰泽山房请安。

“本宫有个老朋友,姓吕名康,是景元年间丁卯科状元。”大长公主一边说,一边瞄着她。

池韫无辜地眨了下眼:“然后?”

“你去西郊的那几天,他来探望本宫,说起你曾经去过天水书院的事……”

池韫明白了。

大长公主道:“本宫仔细想了想,上次司芳殿被诬陷,他来得也太及时了……”

“我说是巧合,义母信吗?”

大长公主的表情说明了她不相信。

“还有七夕那天,别的臣子都不敢沾这等后宫秘事,偏偏他跑过来了。”

池韫随口道:“谁都知道,楼大人最会讨陛下欢心。”

“还有这次……”

“他是俞大公子请过去的。”

大长公主啧啧道:“你可真会圆谎。那怎么解释,昨天的去向?”

池韫瞪着她:“义母,莫非你叫人跟踪我?”

“跟什么踪!”大长公主摆手,“你这丫头太会惹事,本宫早早调了两个暗卫去保护你,哪知坏人没抓到,先抓到了一个偷香贼!快说,你进了那间别院,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池韫:“……”

“说啊!到年底快着呢。要是没什么,义母可就帮你拿主意了!”

大长公主这理直气壮的样子,饶是池韫脸皮已经够厚了,也被她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义母,你不反对?”

“本宫反对什么?”大长公主白了她一眼,“你喜欢,别人反对有用吗?”

池韫小声道:“他是出了族的,名声又不好听……”

大长公主叹气:“瞧你这小心翼翼的样子,看来没跑了。”而后道,“这小子是吕康的师弟,如果人品有瑕,吕康不会这样护着他。至于名声,这东西惯会骗人……”

“既然你自己觉得好,我就先派人跟你继母说一声,准备准备。”想想又犯愁,“出了族还是有点麻烦啊,谁当他的长辈呢?北襄那边的亲戚不用想了,只能找个德高望重的。俞太师?不行,这老头已经退隐很久了,怕是不肯出山。平王?这个可以!平王叔以前跟楼渊就是忘年交,不过平王府那几个小兔崽子有点讨厌……”

210章 秋闱将至

从西郊回来,池韫便足不出户。

每日读书射箭,陪大长公主。

而凌阳真人,上回撺掇康王妃和曹夫人,被梅姑姑敲打了一番,现下乖得像只鹌鹑,号称闭关,已经月余不出现了。

自打成为池大小姐,池韫的日子就没这么清闲过。

演武场,青玉急步而来:“师姐!”

池韫正在搭弓瞄准:“什么事?”

青玉缓了口气,禀道:“花神签,又有人抽中了!”

花神签一月一抽,第一支是袁少夫人,第二支是商人刘三,第三支是学子孔蒙,俱都应验。

现在朝芳宫香客如云,大多冲着花神签来的。

但六月份过去,并没有人中签。

眼看七月份将要过完,池韫还以为又是空签的一个月,不想事情还是来了。

她一松手,箭支呼啸而去,正中红心。

“既然中了,你就去解签。”

青玉一愣:“我?”

“当然是你。”池韫向倚云伸出手,接过箭支,继续瞄准,“我早晚要离开朝芳宫,日后司芳殿就是你和涵玉的。你不解签,谁去解签?”

“可是我、我……”青玉结巴了,“我不会啊……”

“我如何解签,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有何不会?”

青玉心道,这是看看就会的吗?解第一支签,必须会医术,解第二支签,必须懂行商,解第三支签,必须知文墨。而且,还要从各种杂乱的信息里,找到有用的东西。

打理司芳殿这几个月来,青玉察言观色有了长足的进步,但要做到这份上,她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射完这支箭,池韫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对青玉道:“如何安抚香客,从他们的神态言语中,找到真正的诉求,这不难吧?过后再针对他们的心愿,寻到关键的人或物,便可助他们达成。这样一想,是不是简单多了?”

青玉稍微安定了一些,仔细想了想,说道:“可我没有师姐的本事,便是找到关键点,恐怕也……”

池韫笑道:“抽中第三支签的孔蒙,希望学业有成,难道我还能亲自教他不成?说穿了,借的是别人的力。青玉,你现在不是无依无靠的小道姑,你背后有我,有大长公主,多少人想跟你搭上关系,只要你愿意,可以借力的地方很多。”

听了这番话,青玉慢慢回过味来:“师姐是说……人脉?”

池韫含笑:“去吧,试试自己的能力。你不放手去做,怎么知道自己能做到多好?”

青玉受到鼓励,信心大涨。

“那我去了,过后如何安排,请师姐给我把把关。”

池韫点头,目送她迈着坚毅的步伐离去。

絮儿递来茶杯,好奇地问:“小姐,青玉仙姑真的能做到吗?”

池韫喝了两口茶水,回道:“一次不行,多做几次就好了。”

“可是,这回花神签要是不灵,岂不是坏了名声……”

池韫笑了起来:“花神签的招牌已经竖起来了,一时没应验,他们也会自己找借口。等到后面应验了,就觉得理所当然。”

“这样啊……”

青玉果然做成了。

中签的妇人,儿子在铺子里做事,求的是前程。

青玉通过刘三,给那边介绍了一桩生意,铺子的老板大喜,提了他当管事。

经过这件事,青玉信心大增,趁着凌阳真人闭关的时机,渐渐揽过观务。

朝芳宫,俨然成了池大小姐的朝芳宫。

……

进了八月,天气终于没那么热了。

池韫跟俞敏约在酒楼相见。

“你的分成。”她推过钱匣,“话本刚刚上市,利钱还不多,将就买点胭脂吧。”

俞敏拿着三十两的银票,乐不可支。

“这么多啊!我一个月才二两月钱,这都顶得上一年了!”

池韫笑道:“早着呢!才卖了几天,等下个月,你就成小富婆了。”

俞敏算了算,一个月三十天,到时候少说翻个五六倍……

“原来写话本这么挣钱!”

池韫慢悠悠道:“你别误会,一般的话本没这么挣钱。书商多半买断,作者也就拿个十两二十两。你拿的钱多,一是给的分成本来就高,二是你写得好,一上市就卖疯了。”

俞敏开心极了:“我的话本果真好看?”

池韫点点头:“写话本的,多半是落魄文人,对王侯世家一知半解。可你不一样,是货真价实的高门千金,日常起居,各家秘辛,信手拈来。平民百姓哪有对豪门不感兴趣的,当然看入迷了。”

俞慕之那本书,让刘三大赚了一笔。

现下俞敏又写出了一个分类,他磨刀霍霍,要大干一场。

听说找了不少写手,准备照着俞家兄妹的模版,出系列书,带起一股风潮。

这些人可就没俞家兄妹这么好的条件了,多半是买断的,到时候进兜的银子少不了。

说到俞慕之,池韫想起来:“你二哥呢?是不是该考试了?”

“对,初九下场。”俞敏心情愉快,一边吃着冰果子,一边跟池韫说二哥的糗事,“昨天二哥偷溜出去玩,让大伯发现了,追着打了一顿。现在憋在家里,不考完不许出门。”

“错过要等三年,也难怪俞大伯着急。”池韫问她,“他自己有把握吗?”

俞敏道:“二哥的意思,中举应该没问题,不过会试就难说了。”

毕竟会试集中了全国的英才,学问再好,都有落第的可能。

池韫点点头:“我建议他,到时候多看看吕大人的文集。”

“为什么?”

“陛下可能点吕大人为考官。”

俞敏半信半疑:“你怎么知道?春闱的事,现在还没决定吧?难不成花神还会告诉你这个?”

池韫装神秘:“是啊!我们朝芳宫的签可灵了。”

“你个神棍!”俞敏嘟囔了一句,跟她分享新的八卦,“哎,我最近听说……”

其实,挺好猜的。

皇帝与康王府渐渐离心,迫不及待组建自己的势力,而科举,就是最好的收拢人才的途径。

吕康出身无涯海阁,在皇帝看来,算是同门。

他那么信任楼晏,当然也会信任吕康。

任命他为考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211章 猜题

说到秋闱,池韫想起自家也有两个要下场,就顺便去了一趟池家。

时隔半年,大小姐回家的待遇完全不同了。

三夫人亲自相迎。

二夫人虽然没有现身,但派了包嬷嬷过来示好。

上回送账册去朝芳宫,二房就已经认输了。

不认输能怎么样?三房跟他们对着干,俞家也是一副冷脸,再加上大长公主,他们走到哪都被嘲笑。

自打送回账册,二夫人出门带着那枚平安符,情况才有所好转。

上次跟俞家打招呼,俞大夫人还很和气地表示,可以帮池妤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二夫人松了口气。

受了半年的打击,她现在也不苛求了,哪怕是俞家的旁支子弟,只要人品好有前途就行。

池韫先回熙和院,跟大夫人打了声招呼。

大夫人还是那个样子,瞧着柔柔弱弱的,只是看着池韫的目光,有些复杂。

坦白说,她当初叫池韫去朝芳宫,说什么沾大长公主的光,都是假的。

说穿了,就是觉得池家麻烦太多,未必斗得赢。

她也不知道,朝芳宫里的麻烦,一点不比池家少。

谁想到,池韫不但把那些麻烦都料理了,还真的攀上了大长公主。

继母女二人,没相处过几日,委实谈不上感情,说了几句场面话,池韫便打算离开了。

走之前,她想了想,问道:“夫人可曾想过改嫁?”

大夫人端着茶杯的手颤了颤,抬头看向她。

池韫眉目平和,既不是试探,也不是责问。

大夫人反问:“阿韫为何这么问?”

池韫道:“只是觉得,夫人余下的一生,都要困在这里,未免可怜。您若想改嫁,我便分出父亲的产业,送您做嫁妆。”

大夫人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不想要我这个名义上的母亲了。”

池韫实话实说:“我现下住在朝芳宫,等年底回来,应该很快会出嫁。您在不在,于我并无妨碍。”

“那就留我一个院子吧。”大夫人说,“天地虽大,可我不过求个容身之处,改不改嫁,都是一样的。”

池韫点点头:“我知道了。告辞。”

三夫人那边,早就扫榻以待。

池韫一到,立刻将她迎进来,各色果盘摆得满满当当。

池韫瞧那些食盒,上面还有记号,笑道:“三婶娘,这也太隆重了,这些糕点,才从折桂楼买来的吧?”

三夫人笑眯眯:“托你的福,几碟子糕点,我们还吃得起。”

池韫拈起一块酥油鲍螺尝了尝,说道:“味道不错,不过京里还有一家更正宗的,三婶娘下次可以去那里买。”

“是吗?”三夫人忙问,“哪家?”

池韫便说了楼晏那间点心铺的位置。

闲坐了一会儿,四小姐池姗跑进来:“二哥回家啦!”

池璋带着一脸倦意进屋,看到池韫,也露出笑容:“大妹回来了?”

池韫起身施礼,说道:“还有几日就要下场了,二哥可要休息好,不然空有满腹才学,到时候没力气答题,岂不冤枉。”

“大妹说的是,书院放假了,接下来几日,我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池韫又问了孔蒙的情况,而后拿了本册子给他:“这是跟别人讨来的猜题集,二哥且看看,说不定有帮助。”

池璋谢了她,迟疑着问:“能给孔蒙和戴嘉看吗?”

池韫含笑:“二哥愿意与同窗分享,我自不会反对。”

这本书是俞慎之为弟弟拟的,俞大公子是考试能手,俞家又消息灵通,就算没猜中,想必也代表了出题的方向。

三夫人笑眯了眼,连声道谢,亲自送她出府。

回来后,她对池璋道:“你大妹识得的人多,这书也不知道从哪位大儒手里讨来的,你可要好好看!”

池璋毫不怀疑。

他和孔蒙能跟着吕先生学习,就是托了大妹的福。

到吕先生授官,不过学了一个多月,他们俩几乎脱胎换骨。书院的先生都说,他们考中的机会很大。

第二日,池璋叫来孔蒙和戴嘉。

想了想,又去请池琰。

池琰顶着黑眼圈,埋头写策论:“叫我干什么?”

那小厮答道:“二公子得了一本猜题集,请大公子一起去看。”

池琰停了停笔,抬头问:“哪来的?吕先生给的吗?”

“这……二公子也不知道。”

池琰嗤笑一声:“多谢他的好意,我这边还没写完,就不过去了。”

“大公子……”

池琰已经不理会了,他的书僮皮笑肉不笑:“过几日就要考试了,我家公子忙着看书,夫人下过命令,谁都不许打扰。”

这是说他故意来打扰大公子?

小厮忿忿,冷着脸躬了躬身:“那小的告退了。”

待他走后,书僮嘀咕:“二公子真是不知所谓,不知道哪里得来的猜题集,也叫公子去看,存的什么心?”

“什么心?自然是不希望我考中的心。”池琰冷笑,“他的课业一向不如我,跟着吕先生学了个把月,就以为能超过我了。呵呵,等着吧,待我考中他落榜,就知道谁比谁强了。”

池璋那边得到小厮回报,皱了皱眉:“大哥不肯来?”

小厮脸上还有怒气:“何止不肯来,还赶小的走,好像小的故意打扰他念书似的。”

戴嘉在旁边道:“不来就不来嘛!池二,你那个大哥什么德性,你还不清楚?他小人之心,你何必对他那么好?”

“怎么说也是我大哥。”池璋说,“我们两家都和解了,当然一起考中更好。”

“可他不听你的,能怎么办?”

池璋摇摇头:“算了,我们来看吧。”

三人讨论了一天,孔蒙和戴嘉把题抄回去琢磨。

到晚上,池璋想想,决定再努力一次,便自己抄了一遍,把那本猜题集送去给池琰。

池琰拿到猜题集,翻开来看了看,眉头越皱越紧。

他拿出另一本薄册。

这是家里花重金向书院的先生求的,他一直藏着,谁都没舍得给。

“怎么可能出这么偏?跟先生猜的完全不一样。”

“都说不看了,还塞过来,他哪那么好心?八成是见不得我好。”

池琰冷笑一声,扔掉那本猜题集,继续写自己的策论。

212章 谁中了

到乡试那天,贡院人头攒动。

学子们一遍遍地检查考篮,家人一遍遍地叮嘱。

三夫人拉着儿子道:“别紧张,好好考就是。你年纪又不大,真考不中,咱们三年后再来。”

池璋哭笑不得:“母亲,别人都盼着考中,就您说泄气的话。”

三夫人理直气壮:“本来就是嘛!你这个年纪,大多去陪考的。”

十七八岁考中举人,放到哪里都是少年英才了。三夫人自知儿子不是什么天才人物,就没做过这样的梦。

三老爷也道:“认真看题,好好答卷,习惯习惯考试的氛围。连着考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可不容易熬过去,你别太自负。”

池璋点头称是。

于是又清点了一遍考篮。

另一边,二夫人也在叮嘱池琰,说的却是:“你可得好好考,这半年咱家什么境遇,你是知道的,外头都看不起咱们!等你考中了,我看他们有没有脸上门!”

池琰不耐烦:“知道了!娘你别吵,我在默诵,都让你吵忘了。”

“好好好,”二夫人忙道,“不吵你,不吵你。”

正说着,絮儿来了。

她笑着给两家人施了礼,各递过去一个香囊:“我家小姐惦记两位公子,命奴婢送如意香囊来。两位公子带着进考场,定能提神醒脑,高中桂榜。”

三夫人喜滋滋地接过:“哎呀,有劳你了,还特意送来。”

池璋也道:“替我谢谢大妹。”

说罢,他接过香囊,挂在身上。

二夫人也露出笑容,说了几句客气话,将香囊塞给池琰。

时间差不多了,池璋池琰提着考篮,进入贡院。

池璋顺利通过检查,进号房去了。

池琰检查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把香囊扔在了收缴处。

……

因为两位公子要考试,今年的中秋囫囵着过了。

全家人心不在焉,到考试结束那天,站在贡院外望眼欲穿。

眼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都不见池琰和池璋,二房三房急了。

“怎么还没出来?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刚才抬出来好几个考晕了的,该不会……”

“呸呸呸!别乌鸦嘴!”

终于,池璋扶着池琰出现了,两家人急忙围上去。

“阿璋,你没事吧?”三夫人忙问。

池璋摆摆手,有气无力:“没事,就是太累了。”

号房的条件,谁见谁知道。吃睡都在那里,连澡都没得洗,越到后面越难熬,各种难闻的气味混在一起,再加上睡眠不佳,大小伙子熬下来都要脱层皮。

池琰的脸色更难看,眼睛都发直了。

但他这样,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太累,而是考题。

当他看到策论的题目时,脑袋哄哄作响。

那题目,竟和池璋给他的猜题集差不离!

像他们这样的优秀学子,前面的经义题,不过是照本宣科,拉不开差距。后面的诗赋论、策论才是影响成绩最大的因素。

尤其策论,近年越来越看重了。

池琰怎么也没想到,池璋送来的猜题集,居然是真的。

反而他向先生求来的,八竿子打不着。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再加上考到后面,精神不佳,最后写的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他看了眼池璋。

怎么这小子还挺精神的?

却听池璋道:“多亏了大妹的香囊,里头放了提神的药粉,时不时闻一闻,舒服多了。对吧,大哥?”

池琰一僵,想到那个被他扔在门口的香囊……

“大哥?”

池琰只能含糊应一声。

“先回家,先回家。”三夫人张罗,“瞧瞧,都考瘦了一圈。”

回家后,池璋好吃好睡,歇息了两天,孔蒙和戴嘉来了。

戴嘉个大嘴巴,进门就喊:“池二,你落榜了吗?”

池璋呸了一声:“卷子都没批完,你就咒我落榜!”

戴嘉嘻嘻笑道:“要不你怎么不去书院对题?”

池璋说:“累的,脑子不想动。”又问他们,“你们呢?考得怎么样?”

戴嘉一摊手:“你知道我什么水平,能考个秀才就不错了。”

孔蒙老实回答:“我把答卷默出来给先生看了,先生说答得中规中矩,中不中在两可之间。”

池璋道:“我也差不多吧。”

戴嘉问:“你那个猜题集,是哪里来的?居然猜得差不多,我这回考得很顺,可惜文采不行,诗写得乱七八糟,经义题也答错了几道。唉,可惜错过了机会。”

池璋笑嘻嘻:“不告诉你!”

“你说你把猜题集又送给你大哥了?看来他要中举了,啧啧啧,十七岁的举人,到时候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池二啊池二,你可真是够好心的,到时候被他踩在脚下,看你后悔不后悔!”

池璋满不在乎:“大不了三年后再考,怕什么?”

就像三夫人说的那样,十几岁中举本就少有,他熬得起时间。

而且他考得顺利,自觉水平大有提高,这次有了经验,下次再考,把握就大了。

二十岁过乡试,也不晚啊。

说罢,三人把考试的事抛到脑后,出门玩去了。

三老爷和三夫人也没放在心上。

池璋从小到大什么成绩,他们心里清楚,想要一次中举,可能性不大。

再说,三老爷自己费了好大的劲,也就考了个举人,也就不要求儿子了。

就这么到了放榜那日……

“中了中了!”派去看榜的小厮一路跑,一路喊。

二房一家人等得坐立难安,听得这话,松了口气。

二夫人笑眯了眼,柔声道:“阿琰,听到了吧?你中了!”

池琰脸上却没有喜色,心里莫名不安,盯着门口。

三房夫妇对视一眼,暗暗在心里嘀咕。

老大真中了?二房的运道也太好了吧?要是明年再考中,十八岁的进士,还不被人抢破头?

“二哥二嫂,恭喜了。”三老爷拱了拱手。

二老爷摸着胡须,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打着官腔道:“同喜同喜,阿琰也是你们的侄儿嘛!”

又看了眼正在逗妹子玩的池璋,说道:“阿璋不中也没事,三年后再考,也不晚的。”

三老爷称是,心里不怎么得劲。

说是没抱希望,可被二房比下去,怎么开心得起来?

小厮终于到了,一头撞进屋子,跪下就喊:“恭喜二公子,中了!”

213章 思慕之人

一屋子的笑容,都僵住了。

二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谁中了?”

“二公子。”小厮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回道,“二公子取中了。”

“那大公子呢?”

小厮摇了摇头。

二夫人生气:“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到底有没有看清?”

小厮苦着脸:“小的看了,从头看到尾,找了好几遍,没找到大公子的名字。”

所以说,池璋考中了,池琰落榜了?

三老爷一下子开心起来,笑呵呵拍着儿子的肩:“你小子,运气也太好了。考完就跑出去玩,我还当你考差了,没脸见人呢!”

池璋也很意外,不过他自觉答得不错,就笑道:“多亏了大妹给的猜题集,押中了好几道。”

二夫人叫了起来:“你有猜题集?怎么不给你大哥看看?”

池璋莫名其妙,说道:“我给了呀!大哥,对吧?”

池琰整个脑袋闹哄哄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自己考不中就算了,池璋竟考中了!

他成绩一向不如自己,偏偏最关键的考试,考在了前头!

怎么会这样?

他抱住自己的脑袋,恨不得回到一个月前。

那份猜题集……

他为什么不看?他学业一向比池璋强,只要稍微看一看,一定答得比池璋好。

还有那个香囊,池韫让他们家丢尽了脸面,他总觉得她没安好心,说不定想害他,就把香囊扔掉了……

如果留着香囊,最后也不至于头晕脑胀,写了什么都不知道。

哪怕没有猜题,凭真本事去答,他也有机会取中。

可是,两次机会,他都错过了……

二夫人还在闹:“不可能!阿琰怎么会考得比阿璋差?”

这话三夫人不爱听了,说道:“考试的事,谁说得准?名扬天下的才子,考不中的大把,阿琰就一定比人家强?再说了,还有临场发挥呢!我家阿璋不怯场,超常发挥不行吗?”

三老爷扬眉吐气,把那句话还回去:“阿璋也是你们的侄儿嘛,一样的。阿琰这才十七,三年后再考,也不晚……”

……

池韫听说这件事,让茶水呛了一口。

“二哥考中了,大哥没考中?”

来报喜的三夫人满脸带笑:“是啊!你没瞧见二房一家的脸色,他们还以为考中的是阿琰,知道考中的是阿璋,脸都青了。”

池韫问:“那本猜题集,二哥有给大哥看吗?”

“怎么没有!”三夫人说,“阿璋心善,自己抄了一遍,送给阿琰。后来发现押中了几道,以为阿琰必中的,没想到他根本没看。”

池韫拍了拍额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有,你不是送了个香囊吗?原来他也给扔了,结果考到后面头晕脑胀,都没法好好答题了。”

这些都是吵架的时候,池琰不小心抖出来的,知道真相的三房一家,又好气又好笑。

搞半天,池琰落榜是自找的。

池韫无奈道:“我做香囊,是想为二哥尽一尽心。既然送了二哥,没有不送大哥的道理。他可真是……”

二房服了软,她就懒得再计较了。

谁有功夫浪费在他身上?

“明年会试,二哥要参加吗?”池韫问。

三夫人道:“阿璋去拜谢吕先生的时候,也问了这件事。先生说,他能中有一定的运气成分,考进士学问还不扎实,最好再打磨三年。”

池韫点点头:“这样也好。二哥年纪太轻,性子不够稳重,还不是进官场的时候。”

“吕先生也是这么说的,给阿璋荐了一位先生,下半年不去书院了,就跟着那位先生读书。”

池韫笑道:“那就听吕先生的吧。”

如无意外,春闱的主考官就是吕康了,池璋这届不考,正好避开,免得别人拿他们的关系做文章。

三夫人走后不久,孔家人来还愿。

孔蒙也考中了。

他基础扎实,得了那本猜题集,老老实实从头做到尾。

到考场一看,简直惊喜。

把做好的文章稍加修改润色,便填了上去。

超常发挥再加运气不错,就考中了。

第三支签,到这里完全应验,朝芳宫又出了一次风头。

至于俞慕之,毫无疑问考中了。

他才学比池璋几个都好,再加上有兄长帮忙考前突击,中得完全没有悬念,而且名次很高。

若是明年,他再过了会试,俞家又要风光一把了。

揭榜后,俞大夫人来了一趟朝芳宫。

给大长公主请了安,她请池韫私下谈话。

两人沿着小路慢慢走着,桂花的香气萦绕鼻端。

“当初你说退亲,理由是要给师父守孝,不好耽误我家老二。眼下一年快过去了,我家老二还是没有订亲,可见谁也不耽误谁。”

俞大夫人笑笑,停下来问她:“上回退亲,是为了儿子。现下还是为了儿子,伯母决定厚着脸皮来问一句,我们真的没有再结亲的缘分了吗?”

池韫看着她:“夫人……”

“等等。”俞大夫人打断了她的话,“你先听我说。”

池韫点点头:“您请说。”

俞大夫人续道:“我家老二,还像个孩子一样,与你不合适。但我家老大,十九岁中探花,聪明伶俐,洁身自好,与你又谈得来,却是正好相配。”

“另外,我们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伯母自认不是个难相处的婆婆,家中妯娌也都安分守己,你跟阿敏又是朋友,若是肯嫁过来,定能过上顺心的日子。”

池韫默了默,轻声回道:“您说的是,但……”

“还是不行吗?真的不能试一试?”俞大夫人追问。

池韫直言不讳:“夫人这份慈母之心,令我动容,但我心中已有思慕之人。”

“……”俞大夫人看着她,不禁叹气,“你为何就不能功利一些?明明嫁到我家,得的好处更多。”

池韫笑道:“我若如此功利,大公子又怎么看得上眼?”

这倒也是……

俞大夫人彻底死心了。

冷静下来想想,她告诫:“你思慕的人是楼四吧?他身上麻烦不少,你要有心里准备。”

池韫正容:“是,多谢夫人。”

214章 知错

重阳那日,大长公主进宫看望太后,先得了个消息。

“贤妃有孕了?”池韫诧异。

大长公主奇怪地看着她:“你这是什么表情?贤妃有孕不正常吗?”

确实很正常。

皇帝二十出头,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之前没孩子才是不正常的。

可是,三年都没有,突然就有了……

大概是俞敏的话本看多了,池韫脑子里闪过无数阴谋,最后哑然失笑。

按宫里的说法,皇帝最宠玉妃,想来跟别的妃子相处时间不多。

若是他和玉妃脾性不和,难以有孕,也难怪一直没有孩子了。

“宫里好不容易有了喜讯,贤妃想来朝芳宫祈福。”

池韫愣了一下:“这不合适吧?贤妃现在不应该好好养胎吗?”

这么难得才有的龙种,就不怕出个意外?

大长公主道:“本宫也是这么说的,可是贤妃表示,她梦见了花神娘娘,才有的喜讯,非要来一趟不可。”

池韫默了默,问道:“几个月了?胎坐稳了吗?”

大长公主笑道:“听你问的,活像经过见过似的。”随后回答,“过三个月了,先前没敢声张。”

池韫也笑:“谁叫我懂得多呢!”

大长公主点了点她,说:“陛下已经答应了,估摸再过几天,旨意就会下来。”

池韫叹气:“既然陛下已经决定,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照她的意思,最好别来,免得出什么差错,连累到朝芳宫。

可皇帝应了,哪有她们反对的份?

大长公主又问:“现下观务是谁在理?你那师妹?迎接圣驾可不是小事,她打理得来吗?”

池韫回道:“怕是不行。所以我想着,还是让凌阳师叔来做。”

大长公主点点头:“也好。这老虔婆,到底打理朝芳宫十几年,经验丰富,一时还无法取代。”

池韫颔首笑道:“上次巫蛊事件谋算落空,想必师叔心中忐忑难安,且给她个机会,安一安她的心。”

大长公主冷笑一声:“依我的性子,她这样吃里扒外,合该打死了事。不过阿梅劝着我,说她背后有人,最好还是不要打草惊蛇。”

池韫点头:“梅姑姑说的是。她是某些人的眼线,您把她摆在身边,动向了如指掌。除掉她,就会有别人顶上来,反而防不胜防。”

用香丸给大长公主下毒,可见某些人早有杀人之心。

池韫又皱起眉头:“说到这个,我总觉得华玉之死,有点蹊跷。”

大长公主道:“不就是凌阳嫌她丢人,给弄死了吗?”

池韫摇头:“嫌丢人就弄死,这杀心也太重了,也容易给人把柄。凌阳师叔向来疼惜自己的身份地位,应该不会冒这么大的险吧?”

这么说也是……

“华玉好歹是她带在身边十来年的徒弟,当初被我抓住把柄,逼着逐出朝芳宫,她如果有心,只要熬上一两年,等我离开,大可以把华玉接回来。”池韫摆弄手中香丸,“可她没这么做,而是果断下手毒死了。”

大长公主若有所思:“这是怕她离开朝芳宫,不好掌控,所以杀人灭口?莫非华玉知道什么要命的秘密?”

“所以,我们要保护凌阳师叔。”池韫笑道,“说不准,以后她会给我们惊喜呢!”

……

去兰泽山房的路上,凌阳真人还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宫人。

“姑姑可知,大长公主召贫道去,有什么事?”

那宫人训练有素,一边走得飞快,一边含笑答道:“奴婢不知,真人到了就知道。”

说着,领她进入兰泽山房,去大长公主修行的供堂,自己退了下去。

看到闭目敲木鱼的大长公主,凌阳真人低身下拜。

“贫道参见公主殿下。”

大长公主念完了那段经,才睁眼放下木鱼。

“平身。”

“谢殿下。”

凌阳真人手有点抖,有点局促地起身。

若是以前,大长公主这时候就会叫她一起坐,可这回,她什么表示也没有。

凌阳真人越发战战兢兢。

大长公主冷冷看了他一会儿,开口:“你知错了吗?”

凌阳真人又跪了下去,颤声道:“殿下,贫道知错了!贫道不该将私人恩怨置于朝芳宫的声誉之前,更不该与小辈争风吃醋。如此行迳,实在是没有长辈风范,对不起这么多年的修行。贫道这段时间闭关反思,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日后决不再犯,求殿下再给贫道一次机会……”

她好不容易争过师姐,成为朝芳宫的住持,好不容易得到贵人欢心,出入高门。差一点因为这点嫉妒之心,毁于一旦。

上次她真的做错了。康王妃是什么样的人?怎么靠得住?真要扳倒那丫头,就该一击必中,让她绝无翻身的可能。

这些年,自己真是太顺心顺意了,竟忘了隐忍。

幸好,听她自陈罪状,大长公主的面色和缓下来。

凌阳真人暗暗松了口气。她就说,那丫头才来朝芳宫,怎么可能现在便取代自己?说到底,大长公主抬举她,是为了教训自己。收她为义女,则是为了打康王府的脸。

没有夺走她的住持之位,说明大长公主还是给她留了后路的。

“你知道就好。”大长公主道,“本宫很生气,因为你太不知轻重。朝芳宫出了巫蛊之事,你以为是某个人能扛下的?别说你逃不过,本宫也得栽进去!你也一把年纪了,竟不知这个道理!”

“是。”凌阳真人乖乖挨骂,“贫道险些连累了殿下,真是罪该万死。”

“万死就不必了,毕竟事情没有发生。”大长公主缓声道,“这段时间,本宫就是让你好好反省。既然你已认识了错误,就不用再闭关了。那些毛孩子,到底不够经验,这朝芳宫还是你来打理的好。”

凌阳真人大喜,连忙叩头谢恩:“贫道定然约束自己,好好打理观务,不负殿下厚望!”

大长公主点点头:“目下有一件大事,你好生打点。陛下过几日,要携后妃来朝芳宫祈福……”

215章 贤妃

迎接圣驾,凌阳真人早有经验。

清明那天就迎过一回,照旧例做就是。

这回凌阳真人再不敢起坏心。

宫里已经很久没召她去了,若是再得罪大长公主,她这个住持真的不必做了。

朝芳宫就这么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到了天子莅临那天。

辰正时分,玉妃打扮妥当,行至承元宫。

皇帝、皇后和宸妃已经到了。

她上前施礼:“臣妾参见陛下,皇后娘娘,宸妃姐姐。”

皇后笑着虚扶了一把,说道:“贤妃马上到了,你且稍等。”

玉妃含笑应是,安静落座。

皇后和宸妃随后谈起酿菊花酒的事,玉妃便将目光投向皇帝。

皇帝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

玉妃垂下视线。

以前,只要她到场,皇帝第一个看的必然是她……

不多时,贤妃到了。

她肚子还不显,神情却满是喜悦,由宫女小心翼翼地扶着。

“臣妾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皇后叫起了:“快免礼。”

皇帝也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想伸手扶,又觉得不大妥当,就愣愣的。

还好皇后处事妥当,回头请示:“陛下,既然贤妃到了,我们出发吧?”

“哦。好。”

天子出行的卤簿已经备好,帝后三妃各有车驾。

玉妃上了自己的乘辇。

在人前,她向来知礼,不该僭越的,绝对严守本分。

比如现在。

“陛下,臣妾的车驾太小,恐怕有些颠簸……”贤妃的声音传来。

玉妃转头看过去,却见贤妃柔情似水地望着皇帝。

皇帝背对着她,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但他很快说道:“哦,那……你与朕同乘吧!”

贤妃露出喜悦的笑容,屈身想要施礼,被他先一步托住,便含情脉脉地回道:“谢陛下。”

皇帝与贤妃上了玉辂,仪仗起驾。

玉妃位份最低,自然落在最后。

车里伺候的宫女坠儿,平日见惯了皇帝对玉妃百依百顺的情形,忍不住忿忿道:“这算什么?仗着腹中龙种,就……”

“住口!”大宫女锦瑟呵斥,“不可妄议主子。”

坠儿扁了扁嘴,小声道:“可是,锦瑟姐姐,娘娘也太委屈了……”

“有什么委屈的?”玉妃淡淡打断她,“陛下宠爱谁都是应当的,不可胡言。”

锦瑟更是警告:“娘娘宽容,竟纵得你不知尊卑。在宫里就算了,出来了这样乱说,会给娘娘惹祸的。”

说着,瞥了眼前头的车驾。

坠儿想到皇后和两妃之间的明争暗斗,打了个哆嗦,忙道:“是奴婢轻狂了,锦瑟姐姐饶我一回。”

锦瑟这才缓和了面色,轻声说:“娘娘喜欢你,才这样破格提拔你。你也要知恩图报,知道轻重才是。”

“是,我记下了。”坠儿这样说着,又看了眼前头的帝辇。

她只是不平罢了,就阮氏那狐媚样,怎么封的贤妃!娘娘才是天底下最贤良淑德的女子!

……

池韫没去迎驾,而是留在兰泽山房,与大长公主饮茶。

她又不是闲的,没事爱给人下跪。

就让凌阳真人去吧,出了事自有她顶着,省得麻烦上身。

“……如今菊花正好,明儿采一些来做糕吧?”

听大长公主这么说,梅姑姑就笑了:“您这是馋了吧?”

大长公主理直气壮:“人生在世,吃喝二字,馋也是应该的。”

池韫道:“菊花不止能做糕,还可以煮饭。用紫茎黄菊,加甘草汤和盐,煮出来的叫金饭。气味芬芳,吃起来也很有趣味。”

大长公主连忙摆手:“算了吧,菊花煮饭,想想都知道兴致大于味道,这是你们文人雅士爱的调调,本宫欣赏不来,只喜欢吃白饭。”

梅姑姑呵呵笑了起来:“殿下就是这么务实。那就做糕吧,先前腌的樱桃还有,拿来相配。”

池韫叹道:“菊花黄,正是吃蟹的季节,可惜京城离海太远。”

大长公主道:“谁说一定要吃海蟹?河蟹湖蟹也很好啊!你想吃,明日叫他们提两篓来。”

池韫只是想起在无涯海阁的日子,书院就在海边,自然吃海蟹更多。

不过,眼下没法要求更多了。

她笑着回道:“好。”

大长公主盘算:“素素也喜欢吃蟹,到时候叫她一起来。你跟俞家小姐要好,也一并叫上。叫都叫了,还有谁都一起吧,姑娘家总该有几个闺蜜……”

池韫在那数:“清蒸最好,什么都不用,只蘸些酱料,又鲜又甜;还可以烧豆腐,小时候在南边,吃过一道螃蟹豆腐汤,滋味可美,可惜回京后,就再没吃过了……”

两人说得口水滴答,恨不得立时来一席螃蟹宴。

这时,宫人来报:“陛下来了。”

大长公主扔下拂尘,很是无趣:“他可真会捡时候!”

池韫也很无奈,逃过了大礼,到底没逃过这一见。

两人整理好仪容,皇帝带着妻妾们进来了。

双方各自见礼。

看到池韫,皇帝很是和气:“池表妹辛苦了,有劳你陪伴姑母。”

池韫恭敬回话:“不敢当陛下这句辛苦,侍奉义母,是臣女份内之事。”

皇帝点头落座,与大长公主说话。

皇后留下相陪,贤妃去休息,宸妃与玉妃一并告退。

池韫不想听他们说客套话,推说去厨房看看,趁机溜了。

梅姑姑正盯着厨房做点心,看到她过来,笑着点了点她:“不想陪客?”

池韫有点不好意思:“我坐那也不好说话,怪没趣的。”

梅姑姑理解:“那小姐就帮奴婢煮个茶汤吧!”

池韫应下,反正又不用她亲自动手,不过盯着而已。

她就坐在那,一边看,一边吃糖渍樱桃。

吃得正开心,外头来了个宫女,看了一圈,向池韫施礼:“池小姐。”

池韫只得起身。

宫女含笑道:“奴婢是贤妃娘娘身边的,娘娘不思饮食,忽然想喝一道山楂饮,差奴婢来问一句,厨房可有?”

身怀龙种的贤妃娘娘要喝,还能说没有?

厨娘连忙答道:“山楂倒是有,只是要现煮,不知娘娘可等得?”

宫女点头:“有劳姑姑,我等会儿就是。”

216章 给你一杯茶

那宫女交待完,道:“娘娘那边还有事,若是我等会儿没来取,还请送一下。”

厨娘应了。

宫女向池韫施了一礼,款款出了厨房。

池韫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没说话。

……

出了厨房,凌阳真人正在廊下跟人说话。

看到池韫,她连忙露出笑容,招呼:“师侄!”

又对那人道:“这位便是贫道的师侄,司芳殿的殿主。”

这是个二十左右的宫女,面相和气,仪态大方。

她转身看向池韫,屈了屈膝:“奴婢锦瑟,见过池小姐。”

听到这个名字,池韫怔了下,笑着点了下头:“锦瑟姑娘。”

锦瑟道:“是这样的,我家娘娘听说司芳殿的签很灵,想去见识一下,池小姐,您看……”

池韫神情自若:“却不知锦瑟姑娘侍奉的是哪位娘娘?”

“是玉妃娘娘。”凌阳真人殷勤地回答,“师侄,你先前不在京中,或许不知,玉妃娘娘是玉衡先生的后人……”

“我知道。”池韫打断她的话,又问锦瑟,“娘娘打算什么时候去?用过膳还是……”

“还不到用膳的时候,不如现在就去,池小姐方便吗?”

池韫笑着点头:“我一个闲人,哪有不方便的。”

锦瑟就道:“请池小姐稍候。”

她进去请玉妃,廊下只剩凌阳真人和池韫二人。

凌阳真人瞅了瞅她的脸色,脸上露出略带殷勤的笑意,轻声说:“师侄,玉妃娘娘是陛下面前最得意的人,若能与她相交,想来对你大有好处。”

池韫似笑非笑:“什么好处?”

凌阳真人摸不清她的态度,犹豫着答:“若是玉妃娘娘看重你,时常召你进宫说话,旁人必会高看你一眼。”

池韫点点头,继续问:“别人高看我,又有什么好处?”

凌阳真人被她问住了,这好处还用说吗?就像她,以前出入宫廷,哪家夫人见了不客客气气称一声住持,给几分薄面?这就是好处啊!

凌阳真人勉强道:“等出了孝期,师侄也该议亲了,若有玉妃娘娘的看重……”

池韫笑道:“难道我有义母还不够?”

“……”凌阳真人心道,大长公主已经不比当初,谁知道日后会怎么样呢?

不过,才被教训了一顿,她现在可不敢跟池韫说这样的话。再说,她又不是真的盼着池韫好,为何提醒她?

后头响起声音,池韫转头,看到被众多宫人簇拥着的女子,淡淡笑着施礼。

“臣女见过玉妃娘娘。”

“免礼。”玉妃含笑道,“有劳池小姐了。”

“不敢,娘娘请。”

到了司芳殿,玉妃将宫人都留在外头,只锦瑟一人随她入内。

她注视着殿中供奉的神像,在蒲团上跪下,虔诚叩拜。

末了问:“却不知那花神签……”

池韫示意,青玉便取出签筒,递给锦瑟。

锦瑟验看完,才呈给玉妃。

池韫就这样看着,眼神淡漠。

玉妃轻轻晃动签筒,过了会儿,掉出一支签。

青玉接过,遗憾地道:“娘娘,是支白签。”

锦瑟便道:“娘娘,不如再摇一次?说不定花神还没准备好。”

她才说完,手里的签筒便被拿走了。

池韫淡淡笑道:“花神娘娘愿力有限,签抽多了,就不灵了。”

锦瑟皱了皱眉,说道:“不能破一次例吗?”

池韫摇头:“司芳殿可以破例,花神娘娘未必肯破例。”

“你……”

“锦瑟。”玉妃制止了她,“既是花神娘娘的意思,就算了吧。”

“娘娘……”锦瑟心道,这哪是什么花神娘娘的意思?还不是这位池小姐一句话?

娘娘就是太好说话了,一个无父无母的落魄千金,不过拜了大长公主为义母,真以为自己是凤子龙孙了不成?还给她脸面。

没抽中签,玉妃意兴阑珊,问道:“听说池小姐煮得一手好茶,本宫可有幸饮上一杯?”

池韫点点头,向后殿伸了伸手:“娘娘请。”

进入后殿,一股幽香萦绕,玉妃愣了愣神,问道:“池小姐会制香?”

池韫淡淡道:“朝芳宫的弟子,无人不会制香。”

这倒也是。

玉妃坐了下来。

涵玉送上茶具,池韫动手烹茶。

玉妃看着她的动作发愣。

锦瑟先是不解,随后越来越惊。

这位池小姐,烹茶的动作看起来好眼熟,就连洗杯的时候,喜欢多点一遍水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她是故意学娘娘的吗?她想干什么?

锦瑟警惕地看着池韫,想起前两年,有许多新人知道娘娘盛宠,便刻意学娘娘的样子,在陛下面前打转。

说起来,娘娘讲过的史书里,就有这样的故事。有居心叵测的女子,借着公主的门路,进入后宫。比如那赵飞燕……

锦瑟仔细打量池韫。

论相貌,这位池小姐极美,比之三妃,犹有胜之。

或许是观内清修的缘故,她穿得素净,脸上只薄薄涂了一层脂粉,然而遮不住的明艳。

比起那些邯郸学步的宫中新人,她的神态自然,举止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瞧着竟比娘娘还要洒脱三分。

锦瑟一颗心直往下沉。

假如她真有那个心思,陛下逃得过吗?

不不不,或许陛下就喜欢娘娘贞静的模样。毕竟,女子以柔顺为美……

玉妃的脸色越来越白,茶桌下面的双手,几乎拧到了一起,帕子扭了好几个结。

“娘娘请。”池韫的声音,打断了她。

玉妃抬头,看着她含笑的模样。

嘴边带着三分笑,目光流转间,意态风雅。

“娘娘请。”没得到回应,池韫再次出声。

玉妃终于伸出手,端起那杯茶。

尽管已经极力克制,可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弄得锦瑟都奇怪起来了。

难道娘娘也意识到了?

可,陛下与娘娘心心相印,凭她学得再像,又有什么用呢?

以前娘娘从不在乎。

玉妃将茶水递到唇边,慢慢饮了进去。

下一刻,她的脸色丕变,手里的茶杯握不住,滚落在地。

看到玉妃满脸痛苦,抓住自己的胸口,锦瑟大惊失色:“娘娘!你对娘娘做了什么?下毒?”

217章 吓死你

守在外头的宫人涌了进来。

“娘娘!娘娘!”

还有内侍上前,想拿池韫。

青玉和涵玉岂能让他们动手?立时挡过去,不让他们靠近。

“住手!我家师姐是大长公主的义女,岂是你们能碰的?”

只有池韫,在一团兵荒马乱中,端起刚烹好的茶,慢慢地品,悠然自在。

玉妃终于缓过来,出声:“退下!本宫没事!”

宫女内侍们愣了愣,看向玉妃。

玉妃平静下来,端出娘娘的威仪:“没听到吗?都退下!”

“是……”

宫人们三三两两退出去。

玉妃扫了眼青玉涵玉,又看着锦瑟:“你们也退下。”

锦瑟忙道:“娘娘,您身边怎么能没人?”

“本宫又不是小孩子,喝杯茶而已,这么多人守在外面,又能出什么事?难道你真以为池小姐会下毒?”

这……倒也有理。

锦瑟赧然。刚才是她太着急了,池小姐当然不可能下毒,若是娘娘在这里出事,她根本逃不掉。

“是。”

青玉涵玉看向池韫。

刚才太吓人了,这玉妃怎么回事?没有师姐发话,她们可不敢走。

池韫笑着向她们点点头:“外头的香炉该清一清了。”

青玉涵玉这才应了声,退出后殿。

屋里只剩两人,玉妃定定地看着池韫。

池韫扬了扬眉,笑问:“娘娘不坐吗?臣女再给您倒杯茶。”

“不必。你先回答本宫一个问题。”玉妃缓缓走近,伸手按在茶桌上,微微倾身看着她,目中闪动着恐惧与杀气,“你,是谁?”

池韫诧异:“娘娘为何这么问?是臣女煮的茶不好?我还以为,娘娘喜欢这个口味。”

玉妃怔了下:“你……”

池韫自顾自说下去:“臣女幼时随师父云游,去过南边,到过桑海。这烹茶的手法,便是那时候学的。臣女还以为,娘娘会钟爱家乡的口味,倒是我妄加猜测了,还请恕罪。”

玉妃脸上神情变幻,终于道:“你跟谁学的?”

池韫想了想,说道:“名字不记得,那时候太小了,又时隔这么多年。只隐约记得,是个比我大四五岁的姐姐。臣女揣摩了好久,才学得七八分像,怎么,娘娘不喜欢吗?”

玉妃目光震惊,颤声问:“你……到过无涯海阁?”

池韫歪头想了想,说道:“无涯海阁,便是娘娘的祖父,玉衡先生建的书院吧?臣女不记得,应该没有过去。”

“那你在哪里学的?”

“自然在道观里。我们师徒平日在道观挂单,那日有一位师父的故人来访,臣女还记得,是个神仙一样的老先生,他身边也跟着个神仙一样的姐姐。那位姐姐煮的茶,师父很喜欢,所以我就请她教我……”

随着她的讲述,玉妃的神情慢慢平静下来。

原来是这样。

她不记得有这回事,不过小姐跟老太爷出门,不是每回都带上她的……

池韫说完,状似好奇:“娘娘为何如此吃惊?莫非识得他们?”

玉妃回过神,重新坐下来,点了点头:“是我们无涯海阁的人,现下已经作了古……忽然尝到熟悉的味道,叫我忆起往事,一时激动,吓到你了。”

“这样啊!”池韫恍然大悟,又拿新杯重新倒了,推过去,“没想到臣女与娘娘还有这样的渊源,真是有缘。既如此,臣女就请娘娘多喝两杯茶,怀念一下往事。”

怀念往事吗?

玉妃怔了一会儿,没了喝茶的心情,就连原来想问的事,也不想问出口了。

陛下登基未久,就将她带回宫中。

三年来,他去别人那里的次数合在一起,都不如与她在一起的多。

可偏偏她就是怀不上。

先前皇后和贤妃宸妃都没有身孕,她就没多想,觉得陛下可能和先帝一样,不容易有子嗣。

现下贤妃怀上了……

陛下当然不爱贤妃,可一个女人,要为他生孩子,还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怎么都是不同的。

瞧他那手足无措、又对贤妃处处宽容的样子,她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分走了……

花神签的事,她早就听说过。

听说袁少夫人,就是求签怀上的。

玉妃自不会和那些愚人一样,以为是花神娘娘的保佑。

她心知这位池小姐有古怪,可能跟凌云真人学了些玄妙本事。

所以,没摇到花神签,还是进来跟她讨杯茶喝。

可万万没想到……

她默默坐了一会儿,说道:“该用午膳了,本宫先回去了。”

池韫起身,含笑施礼:“是我耽搁了娘娘,您若再不回去,陛下该着急了。”

他现在会着急吗?如今他第一个问题的人,应该是贤妃吧?

玉妃心不在焉,起身出了后殿。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是皇帝和贤妃,一时又是刚才那杯茶忆起的往事,心一揪一揪地疼。

“娘娘!”锦瑟见她出来,关切地上前,“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

玉妃勉强道:“与池小姐无关,我们回去吧。”

“是……”

踏出司芳殿,玉妃又回头看了眼。

池韫让在门口恭送,见她看过来,回以一笑。

玉妃心一紧,急忙收回眼神,竟有些不敢对视。

心里的忧虑,比出宫时更甚。

假如陛下知道,有一个人比她更像,会不会……

待玉妃走远,青玉担心地开口:“师姐,玉妃娘娘她……”

“没事。”池韫笑道,“她只是吓到了。”

“吓……”两个道姑对视一眼,完全不明白她说什么。

池韫回身进殿,将刚才那壶茶慢慢泼了,目光冷淡。

先前还想着,她或许有什么苦衷。

却原来,一壶茶就原形毕露。

先前你见的都是无害的一面,不记得自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死人的便宜也不是那么好占。吃了多少,终究还得吐出多少。

青玉涵玉进来时,就听她漫声低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她笑了一声,“梦久了,忘了自己是庄生还是蝴蝶了?”

没关系,我会时不时提醒你。

吓死你!

218章 假正经

池韫出了司芳殿。

抬头就看到,一名绯衣官员,站在偏殿前与一名禁军将领说话。

天子莅临,今日的朝芳宫,到处都是军士官员。

遇到他,一点也不稀奇。

池韫有些日子没见楼晏了。

他入职通政司,比之前繁忙得多。何况,到底身份未明,总是偷偷摸摸见面,叫人发现,落人口实。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楼晏穿新官服的样子。

红色明亮,衬着他挺拔的身材,白皙的脸皮,别有一番风流意态。

从她这里看过去,他侧脸肃穆,目光端凝,威仪自生。

池韫不禁在心里感叹,这就是高官的样子啊!

然而她却想起,那天在书阁,他散着衣襟、面皮泛红的模样,日常平静无波的眼神,迷醉一般,仿佛星子都碎在里面。

……罪过罪过。

池韫不禁向殿里合了合掌,究竟是在这里想这些冒犯了花神娘娘,还是自觉玷污了神君一般高冷的楼大人,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再仔细一想,自家也是个神仙人物,谈不上谁玷污谁,对吧?

池大小姐完成自洽,就大大方方地看着。

过了会儿,楼晏那边说完了,那将领抱了抱拳,大步离去,他就往这边看过来。

池韫对他灿烂一笑。

楼大人也大大方方举步而来。

“圣驾出行,忙坏了吧?”池韫笑着问他。

皇帝一句话,旁人要做的事可就多了。禁军、巡检司、府衙,早两日轮番过来,就怕给人钻了空子。

不过,楼晏现下在通政司,这些事并不归他管辖,今天会伴驾随行,说明他很受信重。

看来楼大人已经在奸臣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还好,照旧例便是。”

池韫瞅了他两眼,问:“楼大人可要坐下来歇歇脚,喝口茶?”

楼晏自然是想的,大概是今天穿得太正式了,偏要端出正经的样子,想了想,才点点头:“有劳。”

池韫心里憋着笑,往里伸了伸手:“大人请。”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后殿。

青玉涵玉已经很自觉了,上了茶水和糕点,就退到了门边。

还好今天圣驾在此,并无香客,他们俩这样独处,也不怕被人看见。

池韫亲自动手,重新煮了一壶茶,推到他面前。

楼晏静静看着她,这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无论哪时看都赏心悦目。

听说那位玉妃,打从进了宫,最为人称道的便是两样。

一是书法,二是烹茶。

他不记得她字写得如何,但有一次,进宫面圣的时候,见她给陛下煮过茶。

那动作与习惯,和记忆一模一样,然而总带着谨小慎微的意味,和她的随心随性全然不同。

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看得下去的。

想到玉妃,楼晏搁下茶杯,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池韫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怎么回事?”

楼晏说:“玉妃才从这里出去,先前还听到喧哗之声,禁军过来,内侍又说无事。”

“哦。”池韫神色自若,“就和现在一样,我给她煮了壶茶。”

楼晏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看了眼外头,压低声音:“你疯了吗?她早就不是当初的锦瑟了!”

池韫淡淡笑道:“我就是想亲眼看看,她还是不是当初的锦瑟。”

楼晏按住脾气:“现在知道了?”

池韫缓缓点头。

她默默饮了杯茶,带着几分惆怅道:“我与她相伴多年,竟不知她是这样的人。”

楼晏说:“当初她半仆半主,只能依附于你,不敢生出更多的心思。如今玉重华已死,她成了陛下的宠妃,所思所想当然与昔日不同。人在不同的境况里,就会有不同的表现。便如我,昔日同窗见了,连招呼都不愿打。”

池韫心中一疼,抬头望着他。

“你和她不同。”她轻声道,“你从未变过。”

“……”楼晏控制不住嘴角一弯,又心生后悔,想扇自己。

明明是在告诫她,怎么她说了句话,就莫名开心起来了?

真是没出息!

可心情已经变了,他只能顺势问下去:“没发生什么事吧?”

“就吓了吓她而已。”池韫轻描淡写地说,“好叫她知道,死人不是随便欺负的。”

楼晏默了默。

她向来是这个性子,既大方,又斤斤计较。

倘若锦瑟另有苦衷,看在多年情分上,一个名字,给就给了。

可她只是自己贪心,又带累了玉家名声,怎么也要收点利息了。

“你放心,她不敢在陛下面前露馅的,只会时时怀疑,担惊受怕。”

楼晏低声道:“你也不怕她杀人灭口!”

池韫却轻蔑一笑:“她倒是想杀,可杀得了吗?她能动用的人手,怕是线在陛下手里攥着。何况,义母派来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

说完,她又看着楼晏,轻轻柔柔一笑,声音也低缓下来:“还有你,我不信她能避开你的安排。”

当她这样说话的时候,声线就有了几分婉转缠绵的意味。

楼晏脸上一热,不自觉点了头:“我是安排了人……”

话说半句,他意识到自己被绕进去,暗恼。

对上她,脑子都不灵光了。

只能闷闷喝茶。

池韫瞧他这样,低头一笑,茶桌下的手就不安分了。

楼晏反应可快,才轻轻触了下,立时被反手抓住,握在掌心里轻轻揉搓。

池韫抬头觑了他一眼,却见楼大人面容还是那般冷肃,衬着那身官服,庄重得不得了。

不禁在心里暗骂一句,假正经。

大约太久没有亲近了,仅仅只是抓着手,两人便有些心猿意马。

楼晏算着时间,离年底还有三四个月,有些心焦。

怎么日子过得这么慢呢?

池韫则想,时间不对,地点不对,还是不要逾矩的好,不然凭添风波。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都没说话,静静享受这时光。

可惜,好时光很快被人打断了。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高灿洪亮的大嗓门响起:“我家大人可在此处?”

待青玉将他让进来,楼晏与池韫已经分开,站了起来。

“大人!”高灿神情焦急,进来就喊,“大事不好,贤妃娘娘出事了!”

219章 落胎

天芳正文卷219章落胎两人一前一后赶回兰泽山房。

院子里的气氛,和池韫离开时完全不同。

宫人内侍进进出出,都是一脸焦急,还有侍卫把守在要紧处。

隐隐约约,他们还听到了女子呼痛的声音。

楼晏进屋面圣。

池韫站在廊下,拧眉往里看。

“小姐!”絮儿找到她,“您可算回来了。”

池韫拍了拍她,避了人小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絮儿看了眼厅堂,压低声音:“贤妃娘娘腹痛,召了随行太医,说是……可能会小产。”

“刚才还好好的,为何会腹痛?”

她语调平和,带得絮儿也镇定下来,回道:“厨下正准备午膳,贤妃那边忽然就闹起来了,说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果然如此。

池韫早有心理准备,吩咐道:“你别乱走,好好呆着,等会儿发生什么,都不要激动。”

絮儿讶然:“小姐?”

池韫已经进了屋。

守门的内侍见是她,没有相拦。

她低眉顺眼,向皇帝屈了屈膝,便走到大长公主身后。

大长公主神情严肃,看到她,低声问:“你去哪里了?”

池韫答道:“玉妃娘娘要摇签,我陪她去了一趟司芳殿,顺便料理些事务。”

大长公主点点头,没再说话。

除了皇帝和大长公主,皇后和二妃也都在列,个个脸色凝重,眉头紧锁。

玉妃看到她,投过来一个略带不安的目光,又迅速收了回去。

这个时候不宜再笑了,池韫便垂着头,老老实站着。

皇帝正和楼晏说话:“先前还好好的,突然就腹痛,也不知什么原因。”

楼晏答道:“今日朝芳宫内并无香客,贤妃娘娘一路接触了什么,都是有据可查的。陛下放心,定能找到缘由。”

皇帝心浮气躁,站起来走了几步,说:“查!一定要查清楚了再回宫!”

楼晏只应了一声:“是。”

皇帝急得提高声音:“那你还不快去?!”

楼晏抬头看着他,眉目清肃,声音和缓:“陛下莫急。等太医那边确定,到底贤妃娘娘因何腹痛,再按着线索查,便可事半功倍。如果这样去查,没头没脑,反而耽误功夫,又打草惊蛇。”

大概被他镇定的态度安抚住了,皇帝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你说的是。”

池韫亲耳听到君臣奏对,叹为观止。

楼大人果然是个当奸臣的料。瞧瞧,就这么几句话,便把陛下的喜怒都握住了。

贤妃的声音时有时无,叫人心焦。

过了会儿,太医来了。

皇帝劈头就问:“孩子怎么样?”

太医的头伏得低低的:“臣无能……”

皇帝瞳孔微缩,脸皮都红了起来,怒声质问:“怎么会保不住?你不是妇科圣手吗?”

太医战战兢兢,连忙回道:“陛下恕罪,臣赶到的时候,贤妃娘娘已经有了流产的迹象,实在是无能为力……”

眼看皇帝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大长公主出声:“陛下!找到祸首要紧,莫要迁怒。”

被她一提醒,皇帝总算冷静了一些。

对,他不能在姑母面前发脾气,他可是在先帝跟前长大的,跟康王府那些人不一样。

皇帝缓了缓,沉声问道:“贤妃现下如何?今日出宫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腹痛起来?可是路上颠簸了?”

太医暗道好险,回禀:“娘娘那胎已经下来了,臣开了方子,只要不血崩,应是无恙。至于腹痛的原因……”

“快说!”

太医伏地,诚惶诚恐:“正如陛下所言,出宫的时候臣还请过脉,当时安然无恙。可臣方才又请了脉,像是、像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这话仿如一记重锤,猛地砸了进来。

皇后二妃俱都面色一变,齐齐去看皇帝。

吃了不好的东西,那就是被人下药的意思。

后宫关于子嗣的斗争,最为激烈,同为后妃的她们,自然最可疑。

“陛下……”皇后想说话。

皇帝抬手阻止了她,继续问太医:“你确定?”

太医道:“除此之外,臣想不到还有什么法子,让贤妃娘娘在短时间内落胎。”

皇帝深吸一口气,连连冷笑。

他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有些惶恐,仿佛做梦一般,还没有完全接受。可现下失去了,却无法不怒。

他是个皇帝,三年无子,好不容易有了动静,竟然就被人下了药?

这人,当他是什么?

“楼四,你听到了?”盛怒之下,皇帝反而冷静下来。

“是。”楼晏还是那样声音平和。

“还不快去查?”

“是。”楼晏拱了拱手,转身便出去了。

不多时,贤妃那边的宫人来报。

“娘娘醒了。”

怎么说也是为他怀过胎的女人,皇帝的神情柔和了一些,起身往外走。

他一走,别人怎么能不走?

皇后、二妃都跟了上去。

大长公主落在最后,跟池韫小声说话:“这是什么路数?莫非想栽赃给本宫?”

历来后宫,因子嗣生出无数是非。可为什么不在后宫斗,偏偏跑到朝芳宫来?再说她一个清修的大长公主,有什么好陷害的?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池韫轻声回:“我瞧着不像,或许是因为,宫里耳目太多,才要来朝芳宫下手。”

大长公主愣了下:“可这事是贤妃自己提出来的……”

池韫镇定自若:“您且稍等,看看她们演什么戏再说。”

大长公主瞅了她两眼,伸指点了点:“鬼丫头,又有事情瞒着我!”

池韫抿嘴笑:“只是没机会细说。”

到了贤妃处,皇帝入内探视,余者留在小厅。

池韫目光一扫,却不见那位来厨房要山楂饮的宫人。

众人心不在焉,听着那边断断续续的哭声,和皇帝的安慰。

好一会儿,这出戏总算过去了。

贤妃躺下休息,楼晏点了人到隔壁询问。

今日贤妃的行踪明明白白,进兰泽山房之前,一直有人陪着,也没进食。

只有见完大长公主,在这里歇息的短暂时间,有可能被人钻了空子。

问着问着,贤妃身边的大宫女突然扑通跪下,做出破釜沉舟的样子,喊道:“陛下,奴婢有话要说!”

皇后和二妃心中一跳,不由屏住呼吸。

大招终于来了?

220章 一定是阴谋

皇帝沉声道:“说!”

那宫女颤着声音:“娘娘安顿不久,厨房便送来一碗饮子,说是特意为娘娘煮的……奴婢正在铺床,没有留意,回头便发现娘娘将那一碗饮子都喝了。”

她低下头:“奴婢吃了一惊,沾了沾碗底余汤,发现、发现……”

皇帝喝问:“发现什么?说!”

她眼睛一闭,视死如归:“发现那是山楂饮!”

这句话说出来,有人不解,有人面色微变。

皇帝就是不解的一员,山楂饮怎么了?不是日常喝的吗?难道还有毒?

大长公主替他问了出来:“山楂饮有什么问题?”

皇后说道:“山楂活血,孕妇不宜食用。这个,太医应该有交待过。”

众人往太医看过去。

太医连忙禀道:“臣交待过,娘娘或许没留意。”

贤妃身边,自有专人负责饮食,这些不是很重要的禁忌,她自己疏漏了也有可能。

“这么说,就是山楂饮出了问题?”

太医迟疑了一下,实话实说:“回陛下,虽说山楂活血,但日常食用的分量,一般不会出问题。只因龙种贵重,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故而太医院不建议食用。”

皇帝不耐烦了:“别给朕扯什么药性,你只消说,问题是不是出在山楂上?”

太医无奈,只得回道:“有这个可能。”

“好。”皇帝点头。

楼晏已经问清了,贤妃这一路的行踪都没有问题,只有进入兰泽山房的短暂时间里有漏洞。

那么最可疑的,就是那碗山楂饮!

宫女拼命磕头:“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一时疏忽,叫娘娘喝下了那碗山楂饮。奴婢该死……”

她的额头很快磕出了血,涕泗滂沱的样子,叫人心中不忍。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龙种何等重要,出了这样的疏漏,这宫女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皇帝胸口起伏,面色阴沉,似乎在思索怎么处置她。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就这么失去了,仅仅处置一个宫女,实在无法泄恨!

却听那宫女流着泪道:“陛下,奴婢死不足惜,但这件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好端端的,厨房为什么送来一碗山楂饮?还请陛下严查凶手,给娘娘一个公道!”

听着这句,皇后二妃的神情,或多或少有了变化。

这宫女没有指向她们,可除了切身相关的后妃,还有谁会做这样的事呢?

果然还是扯到了她们身上。

皇帝应该也是这么想的,目光瞥向她们,一扫而过。

“楼四。”

“臣在。”楼晏踏前几步。

“查!”

“是。”

楼晏叫来高灿,命他去厨房拿人,又问那宫女:“山楂饮的盛具何在?”

那宫女指过去。

立时有侍卫取了过来。

这食盒确实是兰泽山房的样式,里头放着一个空碗,碗底残留了些许汤渍。

楼晏挽袖取碗,闻了闻味道,眉头就皱了起来。

池韫一直看着他,觉得他穿绯色官服怎么看怎么俊,挽着袖子的那只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

直到他眉头皱起,她才从美色中收回心神。

这只狗鼻子,闻出异常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

不多时,厨房的人带到。

楼晏问了一句,便有厨娘战战兢兢地出来了:“山楂饮是奴婢煮的。”

“为何会煮山楂饮?”

厨娘答道:“是贤妃娘娘身边的宫婢,过来吩咐的。”

“胡说!”那宫女怒声道,“打从娘娘有了身孕,饮食宜忌我等倒背如流,怎么可能会要山楂饮?”

那厨娘快哭了,兰泽山房向来安生,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

“可确实如此啊!”厨娘急忙分辩,“当时我们小姐也在,可以做证。”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投向了池韫。

大长公主疑惑地看着她:“当真?”

池韫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梅姑姑叫我盯着茶水,有一名宫婢过来,说贤妃娘娘要山楂饮,请我们煮了送过去。”

楼晏又问:“那宫婢是何模样?你们可还认得?”

厨娘连忙点头:“认得。”

楼晏便向皇帝请示:“陛下,臣带这厨娘,去认一认人。”

皇帝点头应了。

凡是在兰泽山房出现过的宫女,都被叫了过来。

不多时,楼晏进来回话:“厨娘认了好几遍,并不在其中。”

皇帝面色阴沉。

这是逃了的意思?

那宫女立时哭道:“陛下,这一定是阴谋!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宫婢,冒充娘娘身边的人,去要什么山楂饮,分明就是故意让娘娘落胎啊!陛下!您一定要还娘娘一个公道!小皇子不能白白没了!”

说着,里间传来哀哀的哭声,却是贤妃听到了。

皇帝入内探视。

众人听得贤妃凄哀的声音传出来:“陛下,都是臣妾的错,一时贪嘴,竟让人钻了空子。都是臣妾的错……”

贤妃越是如此,皇帝越是暴怒。

耐着性子安抚了几句,皇帝出来时脸上阴云密布。

“一个宫女,说不见就不见了,还要你们这些禁卫做什么?萧达!”

守在外头的禁军统领萧达应声而来:“臣在!”

“给朕搜!”

“臣遵旨!”萧达大声应了,带领一群禁卫,匆匆而去。

情势急转直下,每个人心中沉甸甸的。

这三年来,后宫时有纷争,但从没有过这么大的阵势。

谋害皇嗣,这是要出人命的啊!

却不知道谁会倒这个霉。

过不多时,萧达来复命了:“陛下,那宫婢刚刚逃出朝芳宫!”

皇帝忙问:“怎么回事?”

萧达道:“就在事发之时,有个可疑的女子,出了朝芳宫。臣问了,长相与厨娘说的差不离。”

楼晏眉头一皱,缓声道:“萧将军,圣驾在此,朝芳宫处于戒严之中,禁止出入,那女子如何出的朝芳宫?”

“楼大人问得好!”萧达转头道,“因为那女子,拿着腰牌!”

大长公主吃了一惊:“什么腰牌?”

萧达抬起目光,看向后妃的方向。

后妃们不禁揪紧手里的帕子,拼命地回想,自己这边被人钻了空子吗?

萧达终于说了:“是宸妃娘娘的腰牌。”

221章 不信任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了过去。

宸妃张口结舌。

原来倒霉的是她。

“陛下!”宸妃立刻跪下来,“臣妾绝对没做这样的事!求您明查!”

皇帝看着她,目光难辨。

“那你如何解释,你的腰牌在贼人手中?”

宸妃哪里知道这种小事?只能转头去看自己的贴身宫女。

她的贴身宫女忙道:“娘娘的腰牌由奴婢掌管,求陛下给奴婢一点时间,这就去找。”

皇帝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事关宸妃的清白,她身边几个宫女岂敢轻忽?很快翻遍了所有行李。

过了一会儿,这贴身宫女脸色煞白地过来禀报:“娘娘的腰牌,不见了……”

听得此言,宸妃像被人打了一拳,摇摇欲坠。

完了,这叫她如何自证?

到底是谁?偷了她的腰牌,害贤妃落胎,一口气让她们两个都倒霉。

难道是皇后?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皇帝问她。

宸妃张了张嘴,哀哀看着他:“陛下,不是臣妾做的!臣妾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起这样的坏心,请您相信臣妾。”

贤妃的宫女却恨恨道:“宸妃娘娘平日就与我家娘娘不睦,现下出了这样的事,对谁最有好处?一句对天发誓,就可以抹掉证据吗?”

所谓空口无凭,无论贤妃如何分辩,也抵不过萧达查出来的真凭实据。

人,就是拿着宸妃的令牌出去的。

想要洗脱嫌疑,除非把那宫婢找回来,弄清楚她的来历。

可萧达再怎么精明,想找到半个时辰前出去的人,也不是那么快的。

在此期间,宸妃就是嫌疑人。

皇帝听着这话,都要相信了。

楼晏却在此时开了口:“陛下,这事有些奇怪。”

“怎么?”

“倘若真是宸妃娘娘的安排,就这么拿着娘娘的腰牌出去,岂不招人眼?这是一查便知的事,倒像是故意告诉别人,宸妃娘娘与此有关。”

宸妃连忙点头:“是这个道理!陛下,臣妾虽然算不上聪明,可也不至于做出这么愚蠢的事。”

倒也是……

可如果不是宸妃做的,又会是谁?能够偷走宸妃的腰牌,定然是此行随行之人。

难道要一个个盘查吗?

这时,照料贤妃的宫人出了内室,向皇帝屈了屈膝,禀道:“陛下,娘娘说,她相信宸妃娘娘不会做这样的事。这事,倒像是故意栽赃。既害了我家娘娘,又将罪名冠到宸妃娘娘身上,一举两得。”

万没料到,贤妃会为宸妃说话。

无论是宸妃还是皇帝,都露出动容之色。

宸妃更是说道:“陛下,我与贤妃姐姐确实偶有龃龉,但要说下这样的狠手,臣妾万万做不到,想来贤妃姐姐也是这么想的。”

且不论贤妃表现出来的大度,她叫宫人说的话,也是极有道理。

贤妃落胎,宸妃成了嫌疑人,那得了好处的就是……

众人频频往皇后和玉妃看去。

尤其皇后,出行的宫婢人选由她拟定,想安插一个人,岂不简单?

皇后名门出身,最重声名,眼见自己落下嫌疑,岂能忍耐?当即道:“陛下,此事与臣妾无关。臣妾没有对贤妃下手,更不用说陷害宸妃,如若不信,尽管去查。”

皇后都这么说了,玉妃只能跟上:“臣妾也是如此。”

话是这么说,可这要怎么查?

大长公主喜欢清净,兰泽山房戒备并不森严,而后妃们同行,互相接触的机会很多。

好像只能等禁军抓回那个宫婢了?

却不知要什么时候了。

贤妃的宫女忽然想起一事,说道:“陛下,方才奴婢找腰牌的时候,发现还丢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

“娘娘的镯子!”

皇帝马上问道:“萧达,那宫婢出去的时候,可戴着镯子?”

萧达转头问了侍卫几句,回道:“那宫婢戴的是普通的银手镯,想来并非娘娘所有。”

而出去的话,按例会搜身,贤妃的镯子是内造之物,一定会被搜出来。

也就说,那只失窃的手镯,应该还在朝芳宫内。

“搜。”

皇帝一声令下,外头响起侍卫的喝斥声。

大长公主皱了皱眉,悄悄跟池韫抱怨:“这人真是可恶,在宫里折腾不够,跑到朝芳宫来。瞧瞧我这兰泽山房,都成什么样了!”

池韫给她顺毛:“义母再忍耐一会儿,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大长公主瞅着她:“我怎么听着不对呢?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为何现在不说?”

池韫笑道:“因为人家招数还没用完啊!抓个现行才好玩,您说是不是?”

大长公主笑骂:“就你皮!”

得了池韫这话,大长公主气定神闲,等着看戏。

外头喧闹声忽然大了,有侍卫急奔而来,禀报:“陛下,有发现!”

一个包裹呈了上来,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俱都是出门备用之物,显得夹在衣裳里的金镯,格外醒目。

贤妃的宫女一看到那镯子,就叫了起来:“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皇帝沉着脸,问:“这是谁的行李?”

一个小宫女被推了进来。

玉妃看到那人,吃了一惊:“坠儿?!”

小宫女坠儿满脸惊慌,“扑通”跪在地上,喊道:“娘娘,奴婢没有偷东西!奴婢也不知道这镯子怎么会出现在奴婢的包袱里。奴婢冤枉!”

可物证之下,她一个小宫女,喊冤又有什么可信度?

“真的是你。”贤妃的宫女高声喊道,“玉妃娘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家娘娘?便是我家娘娘先您而怀胎,分走陛下些许关注,也不用这样赶尽杀绝吧?”

玉妃脸上血色尽失,摇头:“没有,不是我做的!”

她打从进宫,就被皇帝保护起来,自己也端着架子,不参与后宫纷争,却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陛下!”玉妃直觉求助皇帝,却发现皇帝的目光带着怀疑。

连他也疑心自己?

玉妃只觉得胸口一闷。

自从贤妃怀孕,有些事情就不一样了。

陛下对她的关怀不再是独一份的,没想到竟连信任也不再了。

你不是最爱玉重华吗?

爱到心只属于她一个人。

为什么现在不相信她了?

玉重华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陷害争宠的事?

222章 众矢之的

果然如此。

池韫在心里一叹。

戏演到这里,主使之人的目的已经显露。

要陷害的人是玉妃,这让她有点犹豫。

很不想为玉妃翻案呢!

片刻沉默后,皇帝终于问了:“真不是你做的?”

并没有直接定罪,可这句话,就像一把刀,狠狠刺中了玉妃。

他果然不信任她了。

“不是。”玉妃哀求地看着他,“臣妾没做过,陛下知道的,臣妾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被她用这样的目光看着,皇帝心有所动。

他听出了她言下之意。

玉重华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她现在是玉重华,所以她不会做。

可是……

就在皇帝犹豫之时,内室的门开了,贤妃扶着宫女走了出来。

皇后惊讶:“贤妃?你不好好躺着,出来做什么?”

皇帝转过头。

只见贤妃脸色苍白,身如弱柳,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好,这个时候要好好休息。”皇帝上前扶她。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关怀。

贤妃对他露出个虚弱的笑容,说道:“请陛下原谅臣妾的任性,臣妾不出来问个究竟,实在无法心安。”

皇帝皱眉道:“可你身子大损,如何撑得住?”

贤妃恳求地看着他:“就一小会儿,臣妾想亲自和玉妃说个清楚,求您成全。”

她这个样子,皇帝如何拒绝得了?只得叹口气,回道:“那你坐着吧。”

“谢陛下。”

贤妃病病歪歪地坐了,玉妃看她这样,不禁后退一步。

明明贤妃病着,而自己身体康健,可她却莫名有一种敌强我弱的感觉。

因为皇帝的心,第一次偏向了别人。

贤妃开口了:“玉妃,你说你不可能这么做?为什么?”

玉妃收拢心神,轻声回道:“我从小受祖父教导,遵守君子之道,做不来这样的事。贤妃姐姐不信,想想过去三年,我可曾与你争过?”

贤妃嘲讽地笑了笑:“过去你不争,因为你不需要争,陛下最看重的就是你。可是,自从本宫怀上龙种,你敢说你心里没有嫉妒过吗?”

玉妃想张口说没有,可……

贤妃突然喝道:“你看着陛下的眼睛,说!”

玉妃一抬头,与皇帝的目光相遇,嘴唇动了动,却迟疑了。

“说不出口了?你再怎么装得云淡风轻,也否认不了自己的嫉妒心。不然,你刚才为什么要请池小姐带你去司芳殿?是不是听说花神签很灵,也想像袁少夫人那样,求子得子?”

“我……”

“自从本宫有了身孕,就觉得不对劲。每次与你在一处,你总是忍不住看本宫,那眼神真叫本宫如芒在背。”

“那只是好奇。”玉妃争辩,“宫中从未见过孩子,所以……”

贤妃打断她:“那你的宫女在乘辇上说的话呢?又怎么辩解?”

玉妃愣了下。

贤妃冷笑一声,转头对皇帝禀道:“陛下,今早出门的时候,玉妃的贴身宫女就在乘辇上,说本宫仗着腹中龙种如何如何,还说玉妃受委屈了。她们说话的声音太大,正好叫仗仪的内侍听见了。您不信的话,可以召来问问。”

此言一出,玉妃大惊失色。

锦瑟更是“扑通”跪了下来,喊道:“陛下!不是这样的!坠儿她口无遮拦,娘娘已经骂过她了。这不干娘娘的事啊!娘娘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贤妃却不放过她,冷笑道:“她一个小宫女,为什么有胆骂本宫?难道不是主子的纵容?定是玉妃平时的言行,叫她看出来了,才会说这样的话。”

这一条条,说得玉妃脸色苍白,终于跪了下来:“陛下,是臣妾没有管束好身边的宫女,但绝对没有……”

“证据确凿,你还否认!”贤妃截断她的话,哭了出来。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泪就那样大颗大颗地滚出来,任谁见了,都会不忍,“你杀了我的孩子,你杀了我的孩子!”

“为什么你这么狠心?我是抢了你的恩宠,可也不过几天而已,我想让小皇子跟陛下多多相处,这有错吗?就连这么几天,你都忍不了?可我们呢?我和皇后、宸妃,这三年来,哪天不是看着陛下爱重你?我们又该怎么办?”

她说得凄切,皇后和宸妃不免被触动。

是啊,陛下对玉妃的宠爱,那是摆在明面上的。她们三个加在一起,都抵不上一个玉妃。

“陛下……”宸妃不由开口,也看向皇帝。

皇后垂下眼眸,什么也没说。

她是后宫之主,自不会像贤妃宸妃这样出言恳求,可流露出的哀伤,和她们是一样的。

气氛变得悲凉起来,玉妃顿时成了那个迫害她们三人的妖妃。

玉妃只能一再否认:“我真的没有做过,陛下,请您相信我!”

“证据就在这里摆着,你空口白牙,就当不存在了?”贤妃愤恨地看着她,“倘若不是你的宫女贪心,我和宸妃就这样白白让你害了。”

事情至此,贤妃句句指在要害上,动机、证据一应俱全。反观玉妃,除了苍白的否认,什么依据也没有。

贤妃转向皇帝,想要跪下:“陛下,求您做主!”

皇帝急忙伸手拉了一把,烦躁极了。

他心中还是存疑,觉得玉妃不太可能做这件事,但也没法一口咬定,不是她干的。可现在护着玉妃,贤妃等人定然不肯,若是惹得她们娘家出面,事情就闹大了。不如等抓到那个宫婢,再细细查问,假如不是玉妃做的,就有实证了。

这么想定,他正要张口——

“陛下稍等。”

皇帝停住,看向楼晏。

楼晏缓缓走近,说道:“臣还有些疑点没有查清,请陛下允准,容臣问贤妃娘娘几句话。”

皇帝巴不得拖一拖时间,忙道:“你说。”

楼晏拱了拱手:“谢陛下。”

他看着贤妃:“敢问娘娘,您真的是喝了山楂饮,才会小产的吗?要不要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别的可能?”

贤妃不悦:“本宫没有吃过别的东西,只有那道山楂饮。”

“您确定?”

“当然。”

“这就奇怪了。”楼晏伸手拿起那个空碗,“这根本就不是山楂饮,怎么会引起小产呢?”

223章 怎么流的

嗯?

他在说什么?

众人懵了一下,有点接不上思路。

楼晏将空碗递给胡恩:“胡公公,你尝一尝,这是什么?”

胡恩连忙看向皇帝,见他点头,伸手刮下碗底的汤渍,放到嘴里品了品。

“什么味道?”

“甜,带了一点点酸,是果汤没错,但……”

“味道不像山楂,对不对?”

胡恩点头:“确实不像山楂,更像是……”

“樱桃。”楼晏替他说了。

“对对对,”胡恩同意,“是樱桃。”

楼晏转过身:“太医,这樱桃总能吃吧?”

太医应道:“樱桃益气健脾,对孕妇很好。”

楼晏笑了笑,转头看向贤妃:“贤妃娘娘,您听到了吧?这明明是一碗樱桃饮,为什么您会错认成山楂饮?还因此滑了胎呢?”

贤妃本就脸色苍白,听得这话,更是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的耳朵嗡嗡作响,楼晏的话在脑子里不停地回荡。

这明明是一碗樱桃饮……

樱桃饮……

怎么会这样?

“什么?樱桃饮?”皇帝惊讶极了,“胡恩,真是樱桃饮?”

“是。”胡公公禀道,“奴婢尝着,并没有山楂味。”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满脑袋都是疑问,“好好的山楂饮怎么换了樱桃饮?贤妃不是因为这碗饮子滑胎的?”

“陛下问得好。”楼晏转过头,问那厨娘,“你来说,厨房做的到底是樱桃饮还是山楂饮?”

那厨娘忙道:“回大人,奴婢做的其实是……樱桃饮。”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厨娘忐忑的目光,向池韫投过去。

池韫站了出来:“是我让她别说的。”

“哦?”

池韫转身施礼:“陛下,臣女略通医术,那宫婢来要山楂饮的时候,就觉得不大好。可是她点名要山楂饮,不做也不行。正好臣女在吃糖渍樱桃,就叫厨娘拿樱桃替了山楂,做出相似的酸甜口味。”

“臣女拿不准谁来要的山楂饮,就叫厨娘别说出去,先看看。万一有人暗害贤妃娘娘,说不准就露出马脚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没想到,贤妃娘娘还是出事了,而且指称山楂饮有问题。臣女心中奇怪,明明没有山楂饮,怎么会出事呢?就先按着不说,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原来是这样。

那贤妃滑胎的理由,就不存在了。

可她确实滑了胎,原因何在?

楼晏开口了:“臣更不解的是,既然送来的是樱桃饮,为什么贤妃娘娘没有辨认出来?莫非,您没有喝那碗樱桃饮?”

听得这句问话,贤妃腿一软,差点连椅子都扶不住。

皇帝明白过来,面露怒色:“贤妃,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喝没喝那碗饮子?”

贤妃颤着声:“臣妾、臣妾……”

说自己喝了?她又不是傻子,分不出山楂和樱桃!

看她这反应,别人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大长公主扯了扯嘴角,要笑不笑:“搞半天,你根本没喝那碗饮子。所以说,刚才都是你自己编的?本宫真是见识了,滑胎这种事,都能拿来演。对了,你到底有没有滑胎?该不会也是假的吧?”

众人看向太医。

太医作证:“是真的,臣号过脉。如若不信,流下来的血肉还在。”

这话让贤妃重新振作起来。

“陛下,您听到了。臣妾好不容易怀上龙种,怎么会拿小皇子开玩笑呢?”

“那你为什么要说喝山楂饮出的问题?”

“臣妾……”贤妃一时答不上来。

“这个问题,就让臣来替贤妃娘娘答吧。”楼晏再一次出声。

皇帝看向他:“你知道?”

楼晏轻轻点头:“无论贤妃娘娘还是她身边的宫婢,都没发现山楂饮被调了包,说明她们根本没有入口,那这碗樱桃饮去了哪里?刚才臣在周围转了两圈,终于找到了可疑的地方。”

他走到里间,推开后窗。

大长公主立刻想到了:“花圃!”

皇帝探头出去,果然看到窗下是一片花圃。

楼晏伸手一拽,毫不怜惜地把一朵金菊摘了下来。

“陛下请看,这朵菊花上,还残留了汤水的痕迹。胡公公。”

胡恩跑过来,认命地沾了沾手指,尝那味道。

“如何?”

“是樱桃饮!”胡恩连连点头,“和刚才的味道一样。”

楼晏笑了笑:“还有别的味道吗?”

胡恩一愣:“楼大人……”

楼晏指着金菊另一边沾的浑浊汁液:“你再尝尝这个。”

胡恩怀疑地看着他。

这颜色看着就不对劲,这小子该不会骗他去尝花肥吧?那可是……噫……

楼晏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了什么,不禁笑了:“你只管尝,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听他保证,胡公公才伸出手。

灰色汁水一入口,胡公公就皱起了眉头。

“药!这是药!”

皇帝脸庞变色:“什么药?”

这问题胡公公哪里答得上来?

楼晏道:“土里应该还有一点药渣。太医。”

太医答应一声,乖觉地跟着他出去。

两人绕到后窗的花圃,比对着挖出一些泥土,回来复命。

“陛下。”太医躬身禀道,“是打胎药。”

“打胎药……”皇帝猛地转头看向贤妃。

单是一个樱桃饮,已经无法解释了,现下又找到了打胎药……

贤妃浑身颤个不停,深深低下头去。

皇帝扶着额头,脑子乱成一团。

贤妃倒了樱桃饮,却喝了打胎药。

所以,孩子是她自己打掉的。

为什么?怀了龙种,为什么主动打掉?

要说贤妃讨厌他,不想生他的孩子就算了,可她明明时常邀宠……

皇帝已经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了。

只听皇后质问:“贤妃,这到底怎么回事?打胎药是你自己喝的?”

贤妃抖如筛糠。

皇后气愤:“你知道后宫盼这个孩子盼了多久,怎么能把他打掉呢?”

“我、我……”贤妃说不上来。

大长公主慢悠悠插话:“本宫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主动打掉龙种的。想来只有两种可能。其一,这孩子本来就保不住,顺便拿来栽赃一下。其二,它根本不是龙种。贤妃,你是哪一种啊?”

太医马上道:“娘娘的脉相很平和,胎儿目前没有问题。”

不是第一种,那就是第二种了?

贤妃惊吓到似的,尖叫出声:“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224章 助的不是你

贤妃终究没能拿出证据。

她现在的处境,就和刚才的玉妃一样,空口无凭。

看她心虚的样子,众人心知,这事**不离十了。

皇帝脸色尤其难看。

身为一个男人,被戴绿帽子是奇耻大辱。

他身为皇帝,更是辱上加辱。

尤其众目睽睽之下,揭穿这件丑事,他还有脸面在吗?

想到这里,他对贤妃更恨上三分!

大长公主哪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起身道:“陛下累了一天,这事就交给本宫处理吧。再休息一个时辰,圣驾便启程回宫。”

说罢,她出了屋。

外面很快传来她发号施令的声音。

禁军那边封了口,兰泽山房的宫人让梅姑姑管着,宫里不好处置的扣下……最后统一口径,贤妃今天只是稍有不适,并没有其他事情发生。

——嫔妃小产,发生在宫里更合适些。

一应处理完毕,大长公主进来,嘱咐:“陛下记着,今天什么事也没发生,一切都等回宫再说。阮家那边,莫要打草惊蛇,先查出奸夫是谁。再有什么拿不准的,便去问太后。”

皇帝呐呐应了声“是”。

关键时刻,还是姑母顶用,这让他对大长公主充满信任。

……

楼晏在揭出真相后,便避了出去。

嫔妃所怀龙种可疑,这是后宫丑事,他身为臣子,不宜再听更多。

池韫绕到后园,看到他在赏菊。

“楼大人,你可抢了我的风头啊!”她笑吟吟道。

楼晏转过身来,看到她,眼睛便弯了一弯。

池韫喜欢看他笑。楼四公子总是笑得很含蓄,嘴唇微微翘起,眼睛特别明亮,就好像寒山化雪,轻风拂绿,春天一下子来了。

但他笑的时候不多,人前总是端着那张脸,看人一眼,冷飕飕的仿佛下刀子。

“你打算自己揭穿?”他说。

“要是你没发现的话。不过我想着,你肯定会发现的。”

就他这个狗鼻子,想不发现都难。

楼晏感叹:“若不是你换了山楂饮,今天的事,还真没这么好处理。”

池韫却道:“只要能找到打胎药,管她要的是什么,总跑不掉。”

“那要另外费功夫了。像现在这样,当场戳穿她的谎言,更加省事。”

这是当然了,要不她为什么让厨娘别说呢?

楼晏续上后半句话:“……还是你聪明。”

池韫笑出声来。

这是变着法儿夸她呢?楼大人有长进啊!

见她笑开来,楼晏也面带笑意。

“重阳过去了,秋天也过了一半。”楼晏看着园圃里的金菊,数着日子,“十月十一月十二月……还有三个月。”

池韫看他这样子,笑意更深了。

“你上回说,你母亲还在北襄,所以不能应我。现下呢?”

楼晏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写信回去了。”

他这样说,池韫反而踯躅起来:“你母亲能同意吗?”

倒不是她看轻自己,而是他到底出身王府。说是出了族,可她知道是假的,老王妃定然希望他娶一个名门淑女。

池家的门楣,实在不算高啊!再加上又是个无父无母的。

楼晏难得看她这样不自信,目光越发温柔,回道:“当然会同意,我母亲那个人……”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

池韫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果然看到了不远处的玉妃。

两人远远施礼。

原以为,玉妃只是经过,不想她走了过来。

“楼大人,池小姐。”玉妃脸上露出笑容,“方才太乱,没来得及跟你们说一句,多谢了。”

楼晏淡淡道:“臣只是尽本分。”

这样冷淡的态度,玉妃有些不自在。

她转身道:“锦瑟,本宫有些冷,你去取披风来。”

“是,娘娘。”

玉妃又看向池韫:“池小姐,我这婢女第一次来,可否请你带个路?”

兰泽山房就这么大,花园前头就是屋子,需要带什么路?

池韫知道玉妃想支开她,看了眼楼晏,见他微微点头,便笑着回:“好。”

玉妃把他们之间的互动看在眼里,心中更是闷闷。

待池韫的身影消失,她向楼晏屈了屈膝,轻声道:“多谢四公子出手相助。”

四公子,这是他在无涯海阁时的旧称呼。

说这句话的人,不是玉妃,而是曾经的锦瑟。

楼晏目光冷淡:“臣,不敢当娘娘的谢。”

听他刻意强调称呼,玉妃更是难过。

“四公子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楼晏讽刺地笑了笑:“我又不是娘娘的谁,有什么资格说原谅?”

玉妃忍不住解释:“陛下要我进宫,我实在没有选择……”

“够了。”楼晏打断她的话,面上覆着寒霜,“是不是真的没有选择,你自己清楚。”

“四公子……”

“你也不必谢我,今日我助的不是你,而是玉重华。你已经把这个名字糟蹋够了,我不想看着她成了一个谋害皇嗣的狠毒女子!”

这句话说出来,玉妃不由后退一步,摇摇欲坠。

糟蹋……他至于说得这么狠吗?

楼晏看她泫然欲泣的样子,不但不动容,反而吐字如刀,越发不留情。

“你想装成她,也用用心。学她写写字,学她煮个茶,就以为自己变成玉重华了?她是这么软弱无能的人吗?看看你今天的样子,哪有玉家人半点风范!”

玉妃张了张嘴:“我……”

她也想像小姐那样,镇定自若,成竹在胸,可一团乱麻,叫她从何处理起!

“还有,你来找我做什么?叫几声旧称呼,想勾起昔日旧情,让我帮你是不是?毕竟别人都有父兄在朝,可你没有。今天被贤妃陷害,感觉到孤立无援了吧?你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帮你,也不需要你帮。”

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开。

“楼四!”玉妃喊住了他。

“娘娘还有何指教?”

玉妃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孤立无援,难道你不是?被逐出宗族,你现在又好到哪里去?陛下用你,不过是养着一条鹰犬,你以为你能靠他夺回北襄王的爵位吗?”

225章 她的影子

楼晏看着眼前的玉妃,勾起笑容。

池韫只知道他笑的时候如沐春风,却不知道他也可以笑得这么尖酸刻薄。

眼神微微向下瞥,这张清风朗月的脸,顿时充满讥讽。

“莫非你能帮我夺回爵位?”

玉妃被他这样看着,脸上火辣辣的,莫名感到难堪,但还是咬着牙说:“你在朝中,我在后宫,守望相助,岂不比你一个人好?”

“呵……”楼晏问她,“你要怎么守望相助?”

他没有完全拒绝,玉妃便觉得有希望,说道:“你现在虽然是四品高官,可倚仗的只有陛下的信任。这一点,我可以帮你。陛下在后宫,只相信我一个人。你要什么差事,想做什么,捎句话来,我帮你在陛下面前说话。”

“是吗?”楼晏似笑非笑,“礼尚往来,那我要帮你做什么?”

“你帮我制住她们的娘家。贤妃做出这样的丑事,阮家不用顾忌了。但是沈家和戴家仍然势大,即便她们恩宠不多,我在后宫仍然被她们压得喘不过气。”

她不参与后宫纷争,是端架子,也是争不过。

除了皇帝的宠爱,她什么也没有,只能躲在灵秀宫里,清净过日子。

“看来,玉妃娘娘已经很明白,什么是后宫生存之道了。”

这语气,玉妃听着气闷。说他在嘲讽,可神情挺认真,说他在谈事,又觉得他是挖苦自己。

她决定无视,直接问关键:“楼大人以为如何?”

楼晏冷淡说道:“不如何。”

“你……”一再好言相商,他却水泼不进,玉妃不禁动了气。

楼晏神态傲慢:“娘娘不觉得,这样不公平吗?这几年来,我从一无所有,到现在位居四品,可没靠过谁。没有你的帮助,我还可以继续晋升。可你呢?这次贤妃栽赃,你差点被打落下来,对你而言,这可是保命的买卖。”

“你……”玉妃的语气从恼怒变成了犹豫。

她看着眼前的楼晏。

身穿绯衣官服的他,已经从初见的少年蜕变成真正的男人。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神情深沉而阴郁,叫人望而生畏。

她不免生出怯意,底气也没那么足了。

从前的无涯海阁,聚集着天底下最聪明的一群人。

而楼晏,是老太爷破格收进门的学生,学问更是拔尖。

他这样的人,哪怕剥除身份,自身的才智也足够脱颖而出。

是她,需要楼晏的帮忙。

楼晏,反而不那么需要她。

玉妃心虚了,偏偏楼晏又接着说:“另外,我觉得娘娘好像高估了自己。你要弄清楚,陛下为什么会迎你进宫,你在陛下心中,又是什么样的存在。陛下爱的是你吗?当然不是,他爱的是心里的人。而你,不过是一个徒具其形的影子。你以为你吹得动枕头风?呵,谁会听一个玩偶的话啊!”

玉妃不由捂住胸口,感受到被羞辱的火辣辣。

稳了稳情绪,她忍着耻感,说道:“但你不能否认,我对陛下来说,是特别的。不管影子也好,玩偶也罢,陛下都需要我。”

楼晏瞅了她两眼,终于点了头:“这话,倒有几分道理。”

玉妃缓了一口气,继续组织语言,想法子说服他。

“你跟北襄翻脸了,朝中也没有人帮你,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没有坏处。”

楼晏看了看天色,似乎失去耐心了,应付般说道:“那总要对我有用吧?白费力气的事,我可不干。”

玉妃犹豫半晌,终于咬咬牙,说道:“我会证明的。”

楼晏点点头:“那就等娘娘证明了这一点,我们再说。”

说到这里,他已经没兴致了,随意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四公子!”玉妃又喊住了他。

楼晏皱起眉头,带着不悦:“还有什么事?”

玉妃迟疑着问:“刚才你和池小姐,似乎有说有笑?”

“这和你有关系吗?”楼晏冷淡道。

玉妃又被刺了一下。

楼晏和别人有说有笑,她不觉得如何,偏偏是这个池小姐……

她脱口而出:“你说陛下找的是个影子,难道你不是?”

楼晏笑了:“你用什么身份,对我说这些话?你以为用了玉重华的名字,就真的是玉重华了?不错,我和陛下一样,心慕于她,但我不需要向你交待。”

他这样笑的时候,真叫人心里发毛。

玉妃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玉妃娘娘,”他柔声说道,“臣劝你一句,心别太大了,不是所有人,都会把你当成玉重华的影子,对你格外优容。”

“你……”

“臣告退。”楼晏草草施了个礼,转身离开。

玉妃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锦瑟拿着披风过来。

“娘娘。”锦瑟担忧地看着她。

玉妃敷衍地笑了笑,问道:“池小姐呢?”

“大长公主叫去了。”

玉妃点点头,拢紧披风。

才过了重阳,怎么就这么冷了呢?

……

天子仪仗即将离开朝芳宫。

最后一点时间里,楼晏找到了看热闹的池韫。

“楼大人,谈得可好啊?”她笑吟吟地问。

听她语气促狭,楼晏一本正经:“还可以。”

他把刚才的对话简略地说了一遍。

池韫还没听完,就笑得捂肚子了。

“你这不是坑蒙拐骗吗?明明你比她更需要,偏要做出无欲无求的样子,让她来求你。”

什么他不需要玉妃的帮助,而玉妃需要他来保命,简直满嘴瞎话。

玉妃见不得光的身份,注定了不可能争夺后位,甚至于,连有封号的妃位都得不到。一个玉妃,就已经到顶了。

而皇帝把她当成玉重华,只要她安分守己,就会一力保她。

相反,楼晏在宫中的眼线再多,想安插到皇帝身边可不容易。

玉妃简直送上门来。

楼晏淡淡笑道:“谁叫她学别人玩弄心计?被耍也怨不得别人,是不是?”

“是是是,楼大人聪明绝顶,她哪是你的对手。”

楼晏纠正:“聪明就够了,不用绝顶。”

池韫愣了一下,笑出声来。

俊秀风雅的楼四公子,当然不能“绝顶”了。

226章 生不出

夜已深,清宁宫难得亮着灯火。

自从迁居于此,太后便深居简出,不大理事。

更不用说,大半夜的还没歇下。

佛珠一颗颗在手里转过,太后的眼睛半睁半闭,缓声问道:“所以说,贤妃腹中的胎儿,当真不是龙种?”

皇帝的头垂得低低的,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是……”他带着几分羞耻说道,“朕早先听说,有人给阮氏荐了一位得道女尼,没想到是个男人假扮的。阮氏耐不住寂寞,与他厮混了几次,竟怀上孽种,生怕露馅,便想打掉。但是……”

“但是,她又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这么打掉太可惜了。便借口去朝芳宫,利用外出戒备不严的时机,找来一个陌生的婢子,设下这个局。是不是?”

皇帝默默点头。

太后没再说话,只手上的佛珠,拨快了几分。

过了会儿,她终于开口了:“阮氏死不足惜,你要杀便杀。但是阮家那边,你要怎么办?”

皇帝面露怒色,冷声道:“阮氏先祖做过内廷总管,如今宫里许多内监,仍与之来往密切。她能够在宫里私会男子,便是这些人提供了便利,朕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所以,你要降罪阮家?”

皇帝面露怒色。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就不好办了,阮家的人手遍布后宫与前朝。”

皇帝胸口起伏,声音里压着怒火:“难道朕还动不得他们?”

这么羞辱的事,他没抄了阮家算他大度!

太后淡淡道:“不止如此,说不定他们还会要求,你再纳一名阮氏女。”

皇帝连连冷笑,克制着暴起的冲动:“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太后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他的手背。

皇帝被安抚住了,又或者处于逆境之中,本能地寻找帮手,他抬起头,期盼地看向太后。

“母后,朕该怎么做?”

太后沉吟道:“你很久没召你丈人入宫了吧?”

皇帝怔了一下。

他的丈人,自然是皇后沈氏的父亲。

沈氏居皇后位,家世是后妃中最好的。

祖上出过数位相爷,如今家族子弟出仕者众,其父祖亦是朝中重臣。

“皇后是六宫之主。”太后深深地看着他,“有些事,要徐徐图之。”

皇帝明白了。

郁结的心情,一下子松快了。

“朕知道了,谢母后教导。”

看着皇帝大步离去,太后的目光慢慢垂下来,盯着手上的佛珠。

老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娘娘,太晚了,您该歇了。”

太后未动,久久才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爱这个孩子,还是该恨他。”

老嬷嬷怜惜地看着她:“娘娘太为难自己了。”

“是啊,这三年来,我一直在为难自己。”太后慢慢勾一抹冷笑,“可有些事,我从来没有忘记。”

比如,阮家受先帝之恩,却背主求荣!

……

皇帝这晚歇在了华春宫。

皇后自然好言安慰,尽心服侍。

可皇帝心中装着事,没睡多久就醒了。

他心中烦闷,干脆起来走走。

走着走着,忽听角落里传来窃窃私语声,好像是两个轮值的内侍在说话。

“……后宫好不容易有了喜事,居然变成这样。”

“是啊!贤妃娘娘怀的胎是假的,也就是后宫到现在,连一个怀上的都没有。这都三年了,陛下和娘娘们都这么年轻,怎么就怀不上呢?”

“哎,你说,会不会是身体有问题?”

“谁的身体有问题?可娘娘们都没怀上啊!”

“对呀,娘娘们都没怀上,那就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了,而是……”

后面那句话,两个内侍没说出来。

不过,皇帝已经气炸了。

这是说他有问题,才生不出孩子?

正要出声,那边又说话了。

“先帝子嗣艰难,最终过继了陛下。假如陛下也……难不成又要过继?”

“是呢!也是怪了,听说康王子嗣众多,世子也有好几个儿子,怎么到了陛下这,就生不出了呢?”

“对啊……”

胡恩听着他们越说越不像话,怒喝道:“大胆!你们哪个宫的?竟敢背后妄议主子!”

两个内侍吓了一跳,飞快地钻进草丛里不见了。

胡恩气得跳脚,喊来侍卫,然而那这两个内侍,早就跑得不见影子了。

他小心翼翼地回来,对皇帝道:“陛下息怒,奴婢一定找到这两个混账,拔了他们的舌头!”

皇帝却没说话,弄得胡恩以为,他气晕头了。

过了一会儿,皇帝出声:“回吧。”

“是。”

皇帝阴着脸,脚步飞快。

他的脑子里,响着刚才的对话。

“康王子嗣众多,怎么到了陛下这,就生不出了呢?”

“假如陛下也……难不成又要过继?”

皇帝突然停住脚步。

“陛下?”

他没有应声,眼神越来越阴沉。

是啊,他怎么会生不出呢?后宫那么多嫔妃,侍过寝的不在少数,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怀上?

而他王府里的兄弟们,却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

康王府,可是以子息旺盛出名的。

倘若他没生出皇子,必然又要过继。

会过继谁呢?自然是与他血缘最近的康王府后人。

比如他大哥的儿子。

这种事,做过一回,再做第二回,也不奇怪,对吧?

……

第二天,楼晏议政完出宫,引路的小内侍给了他一个橘子,笑呵呵道:“楼大人,您口渴了吧?给您润润喉。”

楼晏点头谢过,上了自家的马车。

他剥开已经划了一条缝的橘子,从里头抽出一张字条。

看清字条上的内容,他笑了笑,让寒灯烧了。

要收拾一个庞然大物,就要一条条斩去它的臂膀。

多谢贤妃这个胆大妄为的,现在有了干掉阮家的理由。

走了一阵子,他感觉路不对,就问:“这是去哪?你可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总这么擅作主张。”

寒灯回头道:“公子这是怪我?那我们回头好了。唉,佳人有约,可惜公子不能去,只能让姑娘空等了。”

“哎!”楼晏叫住他,“在哪里?”

寒灯嘿嘿一笑:“公子要去了?”

227章 游船

马车到了长乐池,寒灯拿出车里备的常服。

“公子,先换衣裳吧。”

穿着官服到这种地方,怕是明天就让御史告了。

从楼大人切换到楼四公子,楼晏下了马车。

本朝不宵禁,到了晚上尤其热闹。

长乐池边停靠着一艘艘花船,莺声燕语,香气扑鼻。

楼晏怀疑地瞅着寒灯:“你没走错?”

“当然没有!”寒灯振振有辞,“事关公子您的终身大事,小的怎么敢出错?”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怪?

总有一种,红娘引着莺莺去见张生的感觉。

寒灯是红娘,那他自己就是……

楼晏打住不想了,再想下去他怕自己会扭头就走。

主仆二人走到一艘画舫前,船夫放下舷梯,寒灯伸手:“公子请。”

楼晏踏上画舫,听到舱内传来丝竹之声。

侍婢挑起帘子,他一眼就看到穿了男装的池韫,正和一个花娘说话。

瞧那明亮的笑容,含情的眼眸,快把花娘的魂给勾走了,一副恨不得倒贴的样子。

楼晏清咳一声。

池韫发现他来了,笑着起身:“这么早就下衙了?”

楼晏点点头,目光落在那花娘身上。

这花娘青春年少,甚是美貌,起身款款施礼:“丝丝见过公子。”

“……”

半天没等到回应,池韫只得打圆场:“他这人就是不爱说话,柳姑娘别见怪。”

这个名唤柳丝丝的花娘忙道:“岂敢见怪,公子太客气了。”

池韫招手让他坐下,又跟柳丝丝讨论弹什么曲子。

楼晏僵着脸,听她们相谈甚欢。

待柳丝丝拨起琵琶,池韫发现他很不高兴的样子,就伸手碰了碰。

楼晏没动。

她不死心,桌子底下的手探过去,一再地骚扰。

楼晏终于动了,却是反手一抓,把她整只手给握住了,然后慢吞吞地捏着她的手指,一寸寸地揉。

池韫面红耳赤。

这个家伙怎么回事?不就抓个手么?搞得好像……

他哪里学来的?

她心神不定,好不容易一曲终了,对柳丝丝挤出笑容:“他心情不佳,怕是不想玩乐,就不留姑娘了。”

柳丝丝领会,起身施礼:“那丝丝先告辞了。”

她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舱内只剩他们二人,池韫第一时间抽回手,抱怨道:“好心好意请你出来玩,你倒好,就给张冷脸。”

楼晏扯了扯嘴角,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

“你这个孝守得可真是随心所欲,偷跑出来玩乐不说,还饮酒。”

池韫讪笑:“我不就找个借口吗?那便宜师父我见都没见过……”

“这借口找得真不错,不耽误自己玩乐,倒让我等着。”

这话说得,怨气冲天。

池韫笑眯眯瞅着他:“你这是撒娇?”

楼晏拉下脸不理她,伸手端酒。

“哎!”池韫按住了,“你还没用饭吧?别空腹喝酒。”

说着,喊来侍婢,让下一碗汤面来,不要加葱蒜。

楼晏目光柔和下来。

她竟记得他的喜好。

一句话就哄好了的楼大人,终于心平气和,问她:“好端端的,来这里做什么?”

“玩啊!”池韫把玩着酒杯,“群芳争艳,盛景不夜天,以前只在书里看过。”

楼晏怀疑。

池韫笑道:“等会儿斗花魁,就更好看了。”

反正没有外人了,楼晏便随她去,只当和她出来游船。

吃过了面,两人靠着窗一边喝酒一边闲聊。

“这船是你租的?还真是大手笔。”

池韫饮了些酒,行事有些放纵,撑着下巴笑:“为了搏你一笑,一掷千金,开不开心啊?”

楼晏又好气又好笑:“哪里学来的混账话。”

池韫又收了笑,认真道:“你放心,就算租了船,我也有钱养你的。刘三的话本生意不错,想与我合开一间香料铺子,他脑子灵活,定能大赚一笔……”

楼晏无奈:“你喝醉了。”

“怎么可能?才喝了几杯呢!”

“说得好像自己酒量多好似的,忘了以前喝醉了,跳水里捞月亮的事了?”

池韫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有一年中秋,她多喝了几杯果酒,回屋的路上,看到水池里的月亮又大又圆,突发奇想下去捞月亮。

喝醉了的人,就别指望水性了。她记得自己呛了好几口,醒来已是第二天。

楼晏道:“是我把你捞上来的。”

池韫掩面。

原来丢人的样子,早让他看见了。

“怎么没人跟我说?”她抱怨。

叫他瞧了自己烂醉的样子,第二天还端着仙子的架子,实在是……

楼晏忍笑:“说了怕你躲起来不敢见人。”

天南地胡扯了一通,外头响起鼓声。

“来了来了!”池韫精神一振,“他们说的斗花魁!”

长乐池斗花魁,是京城闻名的雅事。

各家花娘献技献艺,各显神通。再由文人士子点评投票,排出名次。

头名者,便是当月的花魁娘子。

京城人会玩,一年十二个月,每月对应一种花,正好用来冠名。

现下是九月,选的便是菊花仙子了。

最大的那艘画舫上,摆开了舞台。

一个个美貌动人的女子上台,或歌乐,或舞蹈。

遇到好的,沿岸便轰然喝彩。

平民百姓洒两把铜钱,富商巨贾一掷千金,文人雅士写诗作词,全民狂欢。

池韫靠着窗子点评:“这个曲子唱得好,那个身段不错。咦,那不是柳姑娘吗?”

柳丝丝也上去斗花魁了。

她长得好,声音更是娇如黄莺,一番评选,竟得中花魁。

池韫打趣:“刚才你把花魁娘子赶下船,现下请都请不来了。”

楼晏淡淡笑道:“菊花仙子再美,这里已经有花神了。”

他目光一瞥,仿若含情,池韫竟被看得脸一红,说道:“楼大人今天吃了蜜不成?这么会说话。”

楼晏只是笑,看着那柳丝丝被人请上一艘华丽的画舫。

那艘画舫恰与他们擦过,他眼角瞥到什么,脸上的笑收了起来。

“萧廉?”他看向池韫,“你忽然叫我来游船,难不成因为这个?”

池韫打了个呵欠,说道:“你不是想找萧家的麻烦吗?听说萧公子最近常来长乐池打发时间。”

228章 去看看

柳丝丝抱着琵琶,上了画舫。

她认得这艘画舫,听说是平王府名下的,来往的都是王公贵族。

若不是今日得中花魁,身价倍增,她想上来可不容易。

“柳姑娘,这边请。”训练有素的侍者,彬彬有礼地邀请。

柳丝丝露出笑容,矜持而柔顺地颔首:“有劳。”

这是她的大好机会,中了花魁,又上了贵人的船,若是今日服侍得好,日后这长乐池,便有她的一方艳名。

想到方才见的两位公子,她心里有些可惜。

不过,她认得清现实。

一个迎来送往的伎子,哪能依着喜好选客人?趁着年轻扬名,才能攒下足够的钱财,在年老色衰之前从良。

“丝丝见过诸位公子。”她低身施礼,恰到好处地微微低头,显出自己线条更加优美的左脸。

座中的公子哥纷纷向她看来。

有人笑道:“柳姑娘琵琶弹得好,相貌也这般出众,离得近更好看了!”

柳丝丝笑着称谢,说道:“丝丝给诸位公子弹一曲吧。”

纤手轻弹,她启口吟唱,声音娇如黄莺。

众公子听得痴迷,一曲终了,意犹未尽。

柳丝丝放下琵琶,起身敬酒。

长袖善舞,句句恭维,公子们极是受用。

敬到中间,柳丝丝倒了一杯新酒,笑着挨过去:“这位公子……”

“滚!”

柳丝丝猝不及防,被推了一把,摔到地上,发出一声惊呼。

近旁的公子哥连忙起身去扶。

有人埋怨:“萧廉,你心里有气,也别发在柳姑娘身上。咱们出来玩,你拉着个脸干什么?”

“就是。都这么多天了,还气着呢?那耿冠杰都已经去军营了,你在这气有什么用?”

柳丝丝忙笑道:“是丝丝不好,打扰公子了,丝丝自罚一杯。”

她从侍婢手里接了酒,一饮而尽。

这干脆的作派,引得公子们轰然叫好,于是揭过这事,又开始推杯换盏。

萧廉闷闷地喝酒,一杯又一杯。

酒量再好,也架不住这么喝,很快有了醉态。

他抬起头,看到柳丝丝嗔笑,想起敲了他一闷棍的耿素素来。

她们二人,脸型相似,笑起来都有酒窝。

萧廉越看越恼火,猛然站起身,推开面前的酒案,去抓柳丝丝。

柳丝丝没有防备,被他一把扯过去,吓了一跳:“公子……”

“走!”萧廉拉着她往后舱去。

周围的公子哥愣了一下,随后起哄。

“萧廉,刚才你还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现在倒跟我们抢起人了。”

“就是啊!你也太急色了,柳姑娘还在跟我们说话呢!”

也有人看柳丝丝花容失色,心有不忍,说道:“萧廉,柳姑娘是清倌人,你别勉强人家!”

萧廉听得这句话,瞪向柳丝丝:“本公子勉强你了吗?”

柳丝丝看他眼睛通红,要吃人似的,哪敢拒绝。她是个伎子,知道遇上这种客人,万万不能违逆着来,便强笑着道:“公子说哪里话?您英武过人,能够服侍您,是丝丝的荣幸。”

萧廉瞪着众人:“听到了没?”

说罢,他扯了柳丝丝,去后面舱房。

“公子,公子慢些!”柳丝丝踉踉跄跄,被他拖着往前走。

萧廉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踹开房门,把她推了进去。

……

隔壁画舫上,池韫与楼晏齐齐皱眉。

“他这是干什么?强来?”池韫推他,“你想想办法啊!”

楼晏抿了口酒,瞥过去一眼:“你不是鬼主意挺多的吗?怎么叫我想办法?”

池韫嗔道:“有你在,我还得自己想办法,那要你干什么?”

明明是埋怨,楼晏的心情却莫名好起来。

他看了看两艘画舫的距离,说道:“要不我们去看看?你……没问题吧?”

池韫想到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有点不好意思:“应该……还行吧?”

“那就走。”

说完,他伸手一揽,直接从窗户跳出去了。

池韫吓了一跳。

这说做就做的性子,也不让人有个心理准备。

两人落在隔壁的画舫上,楼晏打开萧廉隔壁的舱房,把她推进去。

两间舱房只隔了一面板墙,隐隐约约可以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

楼晏摸了摸板墙,从靴边拔出匕首,小心地凿了一个极小的洞。

隔壁的声音立刻变得清晰了。

池韫趴过去看。

被挤开的楼晏没法子,只好再凿一个。

隔壁的情形,比他们想象的好。

萧廉扯了柳丝丝进屋,便要去撕她衣裳。

柳丝丝一边推拒,一边哀求:“公子,公子慢些!丝丝今天不大方便……”

萧廉冷冷地瞪着她:“怎么,找借口?”

“不是,真的不是。”柳丝丝柔声道,“丝丝这样的人,能服侍公子,是天大的幸事。实在是今天时机不对,公子的心情也不对,好好一场鱼水之欢,享不到半分乐趣,岂不是可惜?”

这样软语相求,萧廉暴躁的情绪,稍稍有所缓和。

柳丝丝看他有所动摇,便接着道:“公子心里有事?不如坐下来,喝上一杯茶,慢慢说?说不定丝丝能帮您开解开解。”

萧廉就是找个发泄情绪的出口,见她这样,态度倒是软化了。

柳丝丝便笑着将他推到床上坐好,看屋里有茶,倒了来,递到他手上。

萧廉瞟了一眼,接过那杯茶,灌了进去。

柳丝丝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脸颊瞧,便问:“公子这样看着丝丝,该不会想起了意中人吧?”

萧廉冷笑一声,说道:“她可不是我的意中人。”

是仇人才对。

柳丝丝面带歉意:“是丝丝狭隘了,以为公子惦记的女子,就是意中人。”她又好奇地问,“我跟她很像吗?”

萧廉哼道:“一点也不像!”

柳丝丝呆怔了一下。

看她这样,萧廉的心情反而好了起来,起身走到桌旁,给自己连灌好几口茶水,才道:“那女人凶得很,怎么可能跟你像。哼!本公子总有一天要报这个仇!”

说到这里,他目露凶光,手上用力,“咔嚓”一声,把茶杯给捏碎了。

隔壁的池韫听着不对,堵住那个洞,轻声道:“他在说素素?”

229章 柜子里

楼晏想了想:“耿家小姐?”

池韫点点头。

上次马球赛,耿素素一球杖把萧廉砸得头破血流,萧达因此告到御前,结果被他们合伙坑了一把。

萧达罚了半年薪俸,萧廉则在家里养了个把月的伤,最近才出来走动。

“以这位萧公子的性子,不记仇不可能。”楼晏轻声说,“你给郑国公府传句话,让他们小心点。”

池韫应了声,正要继续看,却听到脚步和嬉闹声,往这间屋子来了。

这样供游乐的画舫,房间摆设简单,没有遮挡的地方。

紧急之下,楼晏打开衣柜,将她一推,自己也跟着钻进去。

柜子刚合上,舱房的门就推开了。

他们透过柜门的镂空雕花,看到有人醉醺醺地抱着花娘进来,边走边调笑:“来来来,瞧你刚才小嘴甜的,给本公子尝尝,是不是真这么甜……”

花娘娇笑:“不正经!公子要甜的,吃颗蜜果不就行了?”

“本公子不要蜜果,就要你……唔……”

眼看那两人粘到一起,互相扯衣裳,池韫瞪大了眼。

这些公子哥,都这么直接的吗?就这么开始了?

外头那两人,真就这么开始了,亲着亲着,滚到床榻上去,纱帐晃动,一件件衣裳甩到外头来。

看着看着,眼前忽然一黑,却是楼晏伸手过来,盖住了她的眼睛。

楼晏既尴尬又无奈。

他身高腿长,在柜子里无处伸展,只能和她叠在一起。

两人呼吸相闻,近在咫尺,还看到这种场面,实在太窘迫……

偏偏池韫睁着眼睛,又震惊又好奇的样子,仿佛要看着他们办事。

这叫他怎么泰然处之?

池韫不满,想把他的手抓下来。

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事,不看个究竟岂不可惜?

她一个闺阁千金,平时连出格一点的画册都没得看,机会难得啊!

“别动。”楼晏只能小声警告,“等下被人发现了。”

池韫转向他的所在,也小声地回:“不给我看,你自己倒看,吃独食不厚道。”

楼晏想掐死她,这脑袋瓜子,平时挺聪明的,怎么这个时候犯傻了?这是吃独食吗?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但他只能安抚:“我也不看。”

池韫怀疑:“真的?”

“真的。”他再看是怕火烧不到自己身上吗?

“那你别捂着我,我不看就是。”

楼晏慢慢松了手。

池韫见他果真没往那边瞧,便也信守承诺,靠着柜板不动了。

外面哼哼叽叽,声音不堪入耳。

池韫寻思,根本没有话本里写的那么诗意啊!到底是这两个人太粗俗,还是自己被话本误导了?

百思不得其解,偏偏楼晏又不让她看,真是抓耳挠腮。

百无聊赖坐了一会儿,她伸手拉领口。

为了穿男装,她胸口裹了厚厚的布,闷得很。

“哎,你有没有觉得很热?”池韫闲着无聊,找个话题。

“嗯。”楼晏的声音轻轻的。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好?好挤。”

“嗯。”

池韫斜眼瞅他:“你只会嗯了吗?”

柜子里只有些许漏进来的灯光,楼晏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你想要我说什么?”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池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不会吹了凉风发烧了吧?”

“……”

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咦,好烫,真发烧了?你别躲啊!小心他们听见。”

外面热火朝天,怎么会注意这边小小的动静。

楼晏猛地抓住她的手,低喝:“别动!”

“你……”

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他按住了。

眼睛再次盖住,压迫感侵袭而来。

池韫感到热气扑面,女子的本能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这是……

楼晏垂目看着,光线从镂空雕花透进来,正好照着她下半边脸。

事先涂淡的唇色,蹭掉了脂粉,露出原本的嫣红来。

看起来很是可口。

池韫等了一会儿,见他还算克制,小心出声:“你冷静一……”

不说还好,一说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后面的话被吞掉,嘴唇有点痛,池韫都晕了,这和上次不一样啊!

但她已经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楼晏将她抱到身上,心想,或许这样才是正确的姿势,没那么挤了……

……

舱房里,一场鱼水之欢结束。

公子哥歇了一会儿,懒洋洋地起身穿衣。

“公子……”那花娘缠上去。

“行了,到前头领赏吧。”公子哥推开她,活生生的提裤无情。

花娘极有分寸,立刻收了娇媚作派,恭声:“谢公子。”

两人穿好衣裳,一前一后出去了。

舱房重归寂静。

过了一会儿,角落的柜子突然打开了。

池韫滚了出来,捂着脸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稳下来。

片刻后,楼晏也出来了。

他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襟,问:“还好吗?”

好个鬼……

池韫“唔”了一声,没动。

楼晏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走开几步,继续去看隔壁。

池韫趁着这个机会,火速理好衣服。

“萧廉呢?”

“隔壁没人,可能已经走了。”

池韫站起来:“找找。”

“你想先下手?”

池韫磨了磨牙:“他想报复素素。”

楼晏点点头:“那行,我先送你回去。”

两艘画舫隔得有些远了,出了舱房,楼晏吹了声呼哨,那边很快赶了上来。

池韫羡慕:“寒灯真是得力。”

“你想要,我再找个人给你。”

池韫摇头:“算了,义母已经给了我两个暗卫。你的人来得不容易,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楼晏没再说什么,将她送回自家画舫,又在这边探了探,确定萧廉还在船上,才回去了。

长乐池的夜晚才刚刚开始,无数的画舫游船,笙歌不歇。

一艘缀满珠玉的华丽画舫,开得有点快,猛然撞上迎面而来的船只。

萧廉正在喝酒,忽然身子往前一栽,酒液全都洒在了身上。

他大为恼火,喝道:“怎么回事?船都不会开了?”

船上的管事立刻前去交涉,哪想到,对面态度十分傲慢:“是你们船行不稳,看到我们开过来,也没避让。”

这管事是平王府的,哪里受过这等气,喝道:“好大的胆子!敢叫我家主人避让!”

对方毫不示弱:“有何不敢?不就是一群不事生产的公子哥吗?蠹虫而已!”

230章 打架

两刻钟前。

池韫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飞快地叩着桌子,思索怎么让萧廉吃个教训。

却听外头传来声音。

“诶,絮儿?是你吗?”

“二公子!”

池韫起身,走到外头。

另一艘游船上,池璋惊喜地看着她:“大……不是,三弟!你也出来玩?”

“二哥。”池韫笑着打了声招呼。

池璋今天和同窗出来游船。

秋闱放榜不久,正是学子们狂欢的时候,今天诗会明日雅集,每天忙得很。

听到她说话,那边船舱里又出来几个人。

“哎,你不就是池二那个……”

“那个三弟!”

差点叫破她身份的少年,曾经和孔蒙一起到朝芳宫摇签,见过池大小姐。

打断他的,则是池璋的好友戴嘉。

戴嘉白了桓峰一眼。

真是没眼色,池大妹妹打扮成这样,明显不想让人知道身份啊!

少年们围在船头,你一言我一语。

“池三弟,你一个人吗?”

“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

“对啊!瞧你船上冷冷清清的,游船就得人多才好玩。”

“我们在行酒令,你来给我们当令官,怎么样?”

池韫刚想拒绝,心中一动,忽然有了个主意,笑道:“不如你们来我这?我租的船太大,正觉得浪费呢!”

少年们一看,他们坐的就是艘普通的游船,十几个人紧巴巴的,池韫那边却是艘大画舫,宽敞明亮,装饰华丽。

池璋知道她有钱,很是心动:“不打扰你吧?”

池韫摆手:“你们说的,游船人多才好玩嘛!”

少年们喜笑颜开,有大画舫坐,干嘛要坐小游船?

于是让船夫靠边停了,换到这边来。

池韫抽空进舱,把楼晏推到后面去,叮嘱:“别让他们看到。”

楼晏蹙眉反问:“我见不得人?”

池韫哄他:“现在不方便,我二哥在呢,你想叫他回去说吗?”

楼晏没说话。

她又道:“何况,萧廉那边,还需要你安排。”

楼晏看着她:“你想出什么法子了?”

池韫笑道:“年轻人,火气大很正常,对吧?那边一群纨绔,这边一群学子,如果闹起来……”

……

将他们请进前舱,池韫吩咐船家,重新叫一桌酒席,再请几个弹唱的伎人来。

少年们开开心心,听着曲儿,继续行酒令。

那几个知道池韫真实身份的,更是卯足了劲表现,倒比刚才更加热闹。

舱外,寒灯过来请示:“公子?”

楼晏找到平王府的船,扬了扬下巴:“撞上去。”

“是。”

画舫转了个弯,迎面便是萧廉所在的画舫,寒灯假装闪避不及,狠狠撞了上去。

“哎哟!”屋里行酒令的少年们,撞了个东倒西歪。

“怎么回事?”

“翻船了吗?”

“船家!”

平王府的管事过来交涉,寒灯立刻跳上前去,喊道:“是你们船行不稳,看到我们开过来,也没避让。”

果然,那平王府的管事嚣张惯了,立时与他吵起来。

吵闹声传到平王府的画舫上。

公子哥们不耐烦地问:“怎么回事?”

有小厮过来禀报:“有个不长眼的,撞了咱们的船,还叫着让咱们道歉,管事正在理论。”

公子哥们惊奇了。

“哟,居然有胆子叫咱们道歉,谁家的?总不会是康王府的吧?”

那些文臣爱装清高,便是聚到一起吟诗作对,也不是这个作风。至于勋贵家,除了康王府,京里还真没哪个比得上平王府。

“不是……”

“那是谁?”

“好像是一群学子。”小厮也很困惑。

“什么?”公子哥们躁动了,一群还没进朝堂的小学子,也敢跟他们争?

“活得不耐烦了吧?”

“走,教训教训他们!”

一群人闹哄哄地出去了。

柳丝丝给萧廉倒了杯酒,笑问:“萧公子不出去吗?”

萧廉懒懒道:“出去干什么?他们还能闹输了?”

柳丝丝顺着他:“公子说的是,跟他们吵架有失公子的身份。”

另一艘船上,寒灯快步进舱,一脸憋屈:“公子们,方才平王府的船撞了我们的船,他们的管事还不依不饶,非要我们让路。请恕小的无能,只能给他们道歉了事。你们且等等,马上就好。”

少年人,哪受得了激?一听这话,就鼓噪起来。

“平王府的船?怎么这么跋扈?”

“是啊!凭什么我们道歉?”

“走,我们去理论!”

少年们也不行酒令了,起身挤到船头去。

双方一看——

嘿!对方人多势众,这是要仗势欺人?

想得美!

于是双方吵上了。

“你们让开!”

“凭什么我们让?该你们让!”

“几个穷酸书生,也来学别人喝花酒,你们付得起酒钱吗?”

“你们这些纨绔,仗着父祖余荫吃喝玩乐,认得几个大字啊?”

“敢笑本公子?活得不耐烦了!”

“笑你们怎么了?不学无术还不让人笑了?”

吵着吵着上了火,也不知道是谁,先抄起船头的板凳砸了过去。

寒灯挤在人堆里,大叫一声:“打人啦!他们打人啦!”

少年们大怒,纷纷寻找趁手的兵器。

于是双方开始互相抛掷杂物。

抛着抛着不过瘾,干脆跳到对面去,互相扭打起来。

正经书院的学子,都是要练骑箭的,身体还真不差。而这些纨绔,多半沉迷酒色,没几个能打的。

寒灯悄悄一招手,几个小厮模样的挤过来,你一拳我一脚地下黑手。

没一会儿,公子哥们被打得哇哇叫。

船舱里,萧廉听着动静不对,起身推开柳丝丝,出了船舱。

“萧廉,快来帮忙啊!”有人喊道。

萧廉沉着脸:“一群废物!”打几个书生都打不赢。

他解开外袍,大步走过去,就要大展身手。

对面的画舫上,楼晏靠在舱房外,慢吞吞喝着酒。

看到萧廉出现,他抬头将剩余的酒饮尽,手腕一转,酒杯激射而去。

萧廉刚刚走到船头,忽然膝盖关节一痛,撞在船舷上。

寒灯趁机推过去一个公子哥。

那公子哥手里还拿着船桨,一下子拍在萧廉的头上。

一声钝响,萧廉捂住脑袋,踉跄几步,摔进了水里。

231章 抓人

听到落水声,正在打架的双方愣了一下。

还是萧廉的随从先反应过来,冲到船头,喊道:“公子!公子!我家公子落水了,快救人!”

场面为之一静。

纨绔们停了手,船工纷纷脱了衣衫下去救人。

学子们对视一眼,戴嘉道:“我会水,我去帮忙。”

“我也会,一起。”

池韫过来,劝道:“天色昏暗,会水也容易出事。你们不比这些船工,天天在水上讨生活,要是发生意外,其他人怎么安心?已经有这么多人下水捞他了,能救肯定会救上来。”

这么说也是。

戴嘉却道:“他落水,到底与我们有关,理应出手相助。你们帮忙举火把,我一个人下去,好歹要尽力。”

众人纷纷称是。

一言不合打架,是少年意气,帮忙下水救人,则是道义。

少年们心中自有衡量,无需多言。

一支支火把燃起,这动静惊动了其他人。

游船纷纷靠过来,听说了原因,有急公好义的,也帮忙下水救人。

整个长乐池闹哄哄的。

池韫走到舱外,坐到楼晏身边。

“刚才那个,是宸妃戴家的七郎?”

池韫点点头。

“是个可造之材。”楼晏道,“他应该认得萧廉,知道得罪萧家的后果。他有戴家做后盾,自然不怕,可同窗里寒门子弟不少,却是承受不起萧家怒火的。”

池韫若有所思:“现在他们帮忙救人,引得这么多人围观,萧家便是发怒,也有人给他们作证。”

楼晏颔首:“小孩子打架是小事,闹出人命就是大事了。你二哥跟他多混混也好,高门大族,到底眼界开阔。”

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有船工找到萧廉,把他捞了起来。

他脑袋挨了那一下,掉进水里就昏迷了,也不知道呛了多少水。

几名大夫轮番上阵,总算把他救了回来。

池韫很惋惜。

楼晏道:“救回来也好,免得萧家闹事。”

少年们倒是很高兴,又是打架又是救人,今天晚上可真精彩,比单纯行酒令好玩多了。

时候不早,他们叽叽喳喳讨论了一番,换掉身上的湿衣,挥手跟池韫告别。

池璋下船前,关切地问:“大妹,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池韫笑着婉拒:“二哥放心,我带了人的。”

“那你路上小心。”

等他们都走了,楼晏送她回朝芳宫。

分手的时候,他塞了一个纸包。

池韫莫名其妙:“什么东西?”

楼晏轻咳一声:“你拿回去吃。”

“哦”

池韫回到住处,打开纸包一看,发现是蜜果。

刚开始不解其意,后来想到他们在柜子里的时候,听到那公子哥和花娘调笑的话

“公子要甜的,吃颗蜜果不就行了?”

“蜜果哪有你甜”

她捂住脸。

什么人啊!这才多久,就学会暗示了?

萧家还是闹了。

萧廉的伤才刚好,脑袋又挨了一下,还掉水里呛晕了,回去就发起了烧。

请御医治了两天,才醒过来。

萧达就这么一个儿子,哪里肯干休?

池璋回去,好吃好睡两天,忽然家里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差,问明他的身份,手一挥,就要带回京兆府。

三夫人大吃一惊,忙问:“差爷且慢!犬子做了什么事,你们要抓他?”

为首的官差神情傲慢,冷声道:“你儿子涉嫌谋杀,我等奉府尹大人之命,抓他回去。”

三夫人莫名其妙:“这不可能!我家阿璋向来乖巧,打架都少有,怎么会杀人?”

“这你要问他自己,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池璋也是稀里糊涂,只得喊道:“你们干什么?我有举人功名在身,你们竟要给我上枷?”

“是啊!几位差爷给个薄面,我家老爷在”

三夫人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家老爷不就是个抄抄写写的七品官吗?这里是京城,一块招牌掉下来都能砸死个王公贵族。区区一个七品官,难道还能无视王法?”

他使了个眼色,两名手下收了手里的枷具,说道:“这位公子既然有举人功名,那上枷就免了,不过衙门还是得去。为了公子的体面,您自己请,如何?”

三夫人没法子,使了个眼色,管家便上前去,笑着塞给他一个荷包:“差爷,这到底怎么回事,您可否透个底?就算我家公子真犯了事,也得有个罪名,您说是吧?”

哪知这官差反手就把荷包推回来了,冷笑道:“大胆!你们竟敢贿赂官差?罪加一等!”

管家愣了愣。便是先前那位楼郎中,传闻性情严苛,给茶水钱也收得痛快。怎么这官差油盐不进?难道公子真犯了大事?

这官差不想跟他们扯下去,喝令:“走!府尹大人还等着,我们去复命!”

“阿璋!阿璋!”三夫人大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池璋被抓走。

“快,快去叫老爷回来!”

池璋也是满头雾水,直到他进了府衙,跟同窗们碰了面。

“孔二!你怎么也在这?”

“还有桓峰,常禹?”

少年们聚到一起,发现除了戴嘉,那天去游船的人都齐了。

池璋明白了:“原来因为这件事。”

戴嘉家世好,府尹不敢得罪,便没有抓。

桓峰气愤:“岂有此理!那些纨绔嚣张跋扈,凭什么抓我们来?再说,那萧公子落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明明是被他的同伙一桨子给拍下去的。”

“就是啊!我们帮忙找了半天,戴嘉还下水捞人了。”

如此关了半天,终于等来了府尹的提审。

这府尹倒也干脆,拍了惊堂木,喝道:“尔等身为学子,不思进取,却吃喝玩乐,聚众斗殴,乃至打人落水,可还知罪?”

少年们自然不认,七嘴八舌。

“我们游船是为了开文会,那些纨绔才是吃喝玩乐。”

“他们先撞了我们的船。”

“也是他们先骂的。”

“人也不是我们打下水的。”

“大人莫非畏惧权势,才这样颠倒黑白,拿我们开刀?”

府尹脸一拉:“尔等还不知悔改,竟污蔑本官,罪加一等!”

232章 有个主意

这府尹出示了证人证词,便喝令将他们关押起来,听候判决。

少年们大怒。

这些证人,不是和萧廉一起玩乐的纨绔,就是平王府的船工,会偏向哪一边还用说吗?

可府尹明摆着受了萧家之托,压根不听。

另一边,三老爷打听到消息,回去一说,三夫人急了:“阿璋知道轻重,他没说过这事,定然不是他干的。”

三老爷道:“我也相信阿璋,这小子惹点小祸就不错了,杀人的大事,他哪里敢?”

“那现在怎么办?”

三老爷官位虽低,可也是老吏员了,哪能不清楚里头的猫腻,说道:“府尹那边有人打了招呼,咱们去疏通也没用,得找别人才行。”

三夫人慌了:“咱们能找谁?老爷,你那边……”

三老爷苦笑。怪他自己不争气,父兄去世,以前来往的人家都淡了,如今相识的这些,没有哪个能在府尹面前说上话的。

“这事明摆着,是萧家站在背后,咱们找不到比萧家更有分量的人,去打招呼也没用。”

三夫人急中生智:“咱们去求俞家,府衙肯定得给他们面子。”

三老爷心动。俞家确实有这个分量,只是……

“哎呀,老爷!你就别顾着自己的面子了,为儿子求人,又不是丢人的事。”三夫人着急。

三老爷皱着眉头:“我不是舍不得脸面,而是这事太为难了。俞家确实不怕萧家,可这明摆着要跟萧家作对,人家犯不着啊……”

“那也不能看着阿璋出事吧?行不行求了再说!你不说怎么知道俞家怎么想?”三夫人把他赶出去,“立刻去俞家,要是儿子出事,我跟你没完!”

就算三夫人不说,三老爷也会尽力。

他只有这么个儿子,又年纪轻轻中了举人,要是出了事,以后一家子靠谁去?

三夫人坐立不安,想到俞家,就想到池韫,接着联想到大长公主。

“得跟阿韫说一声,说不定她求一求大长公主,这事就消了呢?”三夫人自言自语罢,喊道,“备车!”

池韫得知这事,十分诧异。

“萧家居然干这样的事?”

“是啊!”三夫人急得快哭了,“现在阿璋被抓进去了,听说人证物证俱在,就等着判决了。那萧公子是被船桨拍晕的,也不知道谁动的手,反正参与群殴的都给抓了。阿韫,这肯定不关你二哥的事,他从小性子憨厚,遇到乞儿都会给两个铜板,哪会恶意报复甚至杀人呢?”

“我知道。”池韫安抚,“那天晚上,我和二哥在一起。他没有动萧公子,我比谁都知道。”

三夫人吃了一惊:“你在?”

池韫点点头,略过这个话题:“三婶娘安心回去,这事我会处理。”

三夫人过来,本就是为了搬她这个救兵,现在池韫一口应下,她反而不放心了。

自家老爷都一筹莫展,她一个姑娘家有什么办法?

“你去求大长公主吗?有没有把握?”

池韫笑道:“我有分寸。您回去告诉三叔一声,不用找别人了,在家等消息就是。”

“可他已经去了俞家……”

“俞家那边,我会跟他们商议的。”

“这样啊……”

三夫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方面,池韫应得这么干脆,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另一方面,又觉得她是不是话说得太满了,萧家可不是普通人。

但是,仔细想想她回家这大半年,三夫人胆气又壮了。

这个大丫头,刚回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现在呢?二房服软了,朝芳宫她说了算,还拜了个公主义母。她有大福气在身,信她一回!

三夫人一走,池韫立刻去了兰泽山房,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道:“萧家会这么做,确实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他们会聪明一点。”

“听你这语气,嫌弃他们做得蠢了?”

池韫含笑:“这事往小了说,不过是一群孩子打架,没什么大不了。可萧家非要往大了闹,那就是自找麻烦了。”

大长公主若有所思:“看来,不用本宫出手了。”

池韫道:“义母在清修呢!还是不要插手这样的事比较好。不然,以后进宫哭闹,可就没那么好的效果了。”

大长公主哈哈大笑:“行!听你的。”

皇帝现在对她这么容忍,就是因为她没插手政事。而康王府与他起了龃龉,说穿了,不过争权二字。

如今皇帝有了自己的立场,敌我的关系,当然和三年前不同了。

……

俞慎之听说这事,主动揽下来。

“父亲,这事我来想法子。”

俞大老爷怀疑:“你有什么法子?萧家摆明了报复。”

“这个您就别管了,”俞慎之笑眯眯,“这么点小事,您出面也太看得起萧家了。放心,有我呢!”

俞慕之凑过来:“大哥,我也来帮忙。”

俞慎之无情地拍开他:“做你的功课去!还有五个月会试,考不上打断你的腿!”

“……”俞小白菜不敢跟他哥争,扁扁嘴,委屈地背书去了。

俞慎之立刻启程去朝芳宫。

刚进大门,就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楼四!你怎么在这?”

楼晏停步转身,很想翻白眼。

以前不搭理他,一口一个楼兄,亲密得很,现在搭理了,就变成楼四了。

“那你呢?”

俞慎之瞅了他两眼,笑起来:“看来,我们为同一件事来的。”

楼晏没否认。

俞慎之搭上他的肩,小声问:“你有主意了没?”

楼晏点了点头:“有个想法。”

“正巧,我也有个想法……”

两人进了司芳殿,池韫已经等着了。

她张口就道:“我有个法子,你们看行不行。”

俞慎之讶然:“这么巧?我们也各自想了个主意。”

池韫笑了:“这是让我们学周郎与孔明吗?”

俞慎之爱凑热闹,立刻道:“天意如此,那就学一学。我们分别写下来,看看一样不一样。”

“行啊!絮儿,拿笔墨来。”

三人各取了一张字条,写了下来。

三张字条拆开一对,都笑了。

“果然是天意。”

233章 发声

戴嘉怒气冲冲,走进书院。

他向来豪爽大方,极有人缘,故而一进来就被叫住了:“戴七,你这就回来读书了?才放榜没几日,这么勤劳可不像你。”

戴嘉道:“读个屁的书!咱们被人欺到头上来了!”

那人诧异:“什么?你说哪个?”

戴嘉扬手,把附近的人都叫过来:“来来来,你们都听一听!两天前,我们去长乐池游船……”

“……现在池璋孔蒙他们,全都被抓起来了!”

少年们大吃一惊。

“什么?萧家的人怎么这么霸道?萧公子又不是你们推下去的,而且你们还帮忙找了。”

“可不是吗?现在他们关在府衙,择日就要宣判。这要是真判了,以后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谋害人命,中举的怕是会削去功名,没中的指不定以后不能考了。

对学子来说,不能科举,就是要他们的命!

少年们嚷起来:“太过分了!当我们天水书院的好欺负吗?”

“就是!”戴嘉放一把火,“他萧公子自己嚣张跋扈,凭什么夺走我们十几个同窗的前程?萧家真是好大的脸面!”

“府尹竟也不管?”

“你是不是傻啊?府衙抓人回去,说明府尹已经被萧家收买了。”

“岂有此理!不能公正断事,当什么府尹?”

戴嘉连忙往回拉一把:“府衙的事再说,总之萧家这么欺负人,我们绝对不能袖手旁观。”

“对!先不说同窗之情,他萧家这样无视法纪,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理。”

“走!我们找夫子去!”

“对对对!还有别的同窗,还没回书院的都叫回来!”

……

国子监内,一群学生聚着聊天。

“你们听说了吗?天水书院闹起来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事我知道。”

看清说话的人,其中一个笑道:“袁大,你倒消息灵通,说来听听。”

袁相爷的公子,也就是俞慎之那位表兄,微微一笑,说道:“家里亲戚多,刚好听了一嘴。是这么回事……”

另外几人眉头大皱:“萧家这样也太跋扈了吧?这事原本说不清谁对谁错,萧公子也不是他们推下水的,怎么能这么明晃晃地报复?”

“可不是吗?”袁谦叹道,“真要判了,那些人的前程可就完了。苦读十几年,就因为这么件小事断了将来的路,实在可惜。”

“听先生说,这次秋试,天水书院出了几个少年举人,很是不错,打算揽到咱们国子监来。”

袁谦点点头:“被抓的学子里,有个叫池璋的,已经入了祝先生门下,算起来,也是我们的师弟了。”

这个祝先生,就是吕康给找的老师,曾经在国子监授过课,袁谦等人都跟他学过。

听说有这层关系,另外几人不免有所偏向:“竟是如此?能让祝先生看中,定是个少年英才,岂不是叫萧家毁了?”

“谁说不是呢?”袁谦顿了顿,说道,“不瞒你们,我先前就在犹豫,是不是要为他们发声。萧家如此,未免欺人太甚。我等身为学子,怎能不感同身受?”

他这样一说,便有人叫道:“这还犹豫什么?他萧家是什么来历?军中莽夫而已!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连升数级,才掌了禁军。现在竟然把手伸到仕林中来,这是要断了朝廷选拔人才之路啊!”

“没错!前途大好的少年举子,他想毁就毁了,这是要乱朝吗?”

“此风不可长!我们必得发声。”

袁谦达成目的,就道:“你们都这么说,那就加我一个……”

……

正午时分,长乐池没什么游人。

柳丝丝抱着琵琶,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弦。

船头的丫鬟,抱怨去买小食的小厮:“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叫我们好等。”

小厮赔着笑:“那边在说事,挤了很多人……”

丫鬟端出食盒里的冰粉,一边递给柳丝丝,一边问:“什么事啊?”

“这事说起来,跟咱们也有点关系。”小厮道,“就两天前,不是撞了船吗?柳姐姐还在船上的。那萧公子被人打破头,掉进水里,现下萧家告到府衙,说他们逞凶害命。”

柳丝丝愣了下,出声:“他们是谁?”

“就是跟萧公子他们打架的学生,现在人已经关起来了,听说择日就要判决。”

“什么?”柳丝丝吃了一惊。

“姐姐也觉得太过了,是不是?以往也有撞船打架的,可没闹到这样的。小的听说,萧公子的头不是他们打的,而是混乱中被自己人拍中的。”

“对对对,他们还帮忙下水捞人了。”丫鬟补充。

小厮叹气:“可惜没有人证,现在萧家咬定,萧公子的脑袋就是他们打破的,怕是不好脱罪。”

丫鬟道:“这可要命,脱不了罪,以后就不能考试了吧?”

“可不是吗?所以他们的家人,正在找证人。”

柳丝丝目光闪了闪。

那天晚上,她看到了。

萧廉出了船舱,她也跟出去了。

正好瞧见,有个公子哥手里拿着船桨,混乱中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正在拍在萧廉的脑袋上。

可是,出面作证的话……

“柳姐姐,你有看到吗?”忽然听到丫鬟问。

柳丝丝挤出笑容,端起冰粉:“天那么黑,谁知道呢?赶紧吃完,把碗送回去。”

“也是。除了在场的人,没几个看到的吧?下仆们作证又不算,唉!”

吃了几口冰粉,却见街角乌泱泱来了一群人。

他们都穿着文士袍,年龄从十几到二十几,斯斯文文的样子,见人就问。

这么多书生聚到一起,还真是难得一见,顿时引起了骚动。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哪来这么多书生?”

“他们好像在打听什么事。”

柳丝丝正在发呆,有几个书生已经往这边来了。

他们客客气气施了礼,才上船道:“我等是天水书院的学子,打扰了。”

柳丝丝等人连忙还礼:“几位公子,你们……”

其中一人笑道:“姑娘别紧张,我们只是想打听一件事。”

234章 言论的作用

一天前。

三张字条,写了三个词。

俞慎之写的是“学子”,楼晏写的是“文武”,池韫写的是“造势”。

俞慎之笑了:“果然我们不如瑜亮二人默契。”

池韫道:“写什么无所谓,意思是一样的。”

楼晏点了点字条:“这不是正好?整个计划都出来了。”

俞慎之写的学子,意思是从书院入手,煽动学子们同仇敌忾。楼晏写的文武,就是要把这件事,往文武对立方向引去。池韫写的造势,则是鼓动声势,闹得人尽皆知。

池韫将三张字条扔进香炉:“萧家想闹大,那就如他们的意,看看谁吃亏。”

三人议定,池韫派人去找戴嘉,俞慎之去寻袁谦。

楼晏也去找人,一个能一锤定音的人。

……

“三天前,长乐池曾经撞过一次船,有人落了水,几位可还记得?”

果然是问这件事。

丫鬟和小厮犹豫着答了:“这事,当时闹得挺大的。”

“对对对,”另一人笑道,“不瞒你们,其中一方是我们的同窗,现下他们被误会有意伤人,抓到府衙去了,所以我们出来寻找目击者。不知几位可曾看到?”

小厮回道:“公子,晚上天太黑,离远一点就看不到了。抱歉啊,我们帮不上忙。”

“多谢。”他们又施了礼,依次下了船。

丫鬟看着这些人的背影,说道:“到底是读书人,比那些纨绔知礼多了,姐姐,你说是吧?”

柳丝丝低应一声,重新拿起琵琶,慢慢弹拨起来。

戴嘉快步走到街角,跳上一辆马车。

“池大妹妹,你说的那位柳姑娘,有同窗去问了,她没出声。”

池韫道:“她只是一个伎子,想来不敢得罪萧家。”

“那要怎么办?”

“这件事,关键在于闹大。萧家言之凿凿,你们也可以一口咬定。他们所谓的证人,都是自家的船工下仆,没有可信度。只要把‘被冤枉’三个字宣扬出去,你们就可以聚众陈情了。”

她镇定的态度,安抚住了戴嘉。

“好,我去跟他们说,力求每个人问三五遍,问到所有人都知道为止。”

池韫笑起来:“辛苦戴七哥了。”

戴嘉摆摆手:“这事我也有份,应该的。”

戴嘉走后,池韫也下了车。

絮儿问:“小姐,我们去哪?”

池韫看着水边那艘花船:“没人证可以闹,有人证当然更好。”

柳丝丝弹得心不在焉,零零落落不成曲。

忽听岸边传来问话:“敢问,是柳姑娘在此吗?”

柳丝丝抬头看去,不由放下琵琶,走到船边。

“你……”她的目光落在池韫身上。

池韫笑了笑:“柳姑娘,又见面了。”

柳丝丝认出来了:“原来您是……丝丝有眼无珠,见笑了。”

“那日不便以真身相见,柳姑娘不要见怪才是。”池韫笑问,“我能上船再谈吗?”

柳丝丝点点头:“您请。”

池韫带着絮儿上了花船,在她面前坐下。

“不瞒柳姑娘,那日与你们相撞的,就是我的船。”

柳丝丝怔了一下。

“被抓的学子里,有我的兄长。”池韫继续道,“他今年刚刚中举,已经拜了名师,只等下科高中。可现在被抓进了府衙,如果不能证明他是无辜的,说不定会革去功名,再也不能踏入考场。”

“真是可惜。”柳丝丝客套地回应。

池韫仍然面带微笑,说出的话却直指重点:“当时柳姑娘在船上,我瞧见了。”

柳丝丝猛然抬头。

池韫平静无波:“那位萧公子,强行拽你进房,若不是你巧舌能辩,那晚是什么惨状,不必我多言。”

柳丝丝震惊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我的船刚好经过,本想去救你,不料柳姑娘几句话就脱了身,实在叫人佩服。”

柳丝丝低下头,脸上带了一丝难堪。

池韫仿佛什么也没看到,继续道:“柳姑娘,那位萧公子如此对你,难道你不想让他受到教训吗?”

柳丝丝默然片刻,答道:“您说笑了,丝丝这样的人,哪有资格教训别人。”

“原来柳姑娘是这么想的?”池韫点点头,“这也能理解,毕竟我们大小也算官宦之家,仍然被萧家随意欺凌,何况姑娘这样的无根之萍。”

柳丝丝在心里做好准备,被她责问要如何回答,不想池韫这样通情达理,倒让她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池小姐……”

“萧家一时半会儿倒不了,柳姑娘若是出面作证,被报复就不好了。除非能够一次扳倒萧家,那样柳姑娘或许还能挣得一个侠义之名。”

池韫起身,向她施礼:“是我强人所难了,柳姑娘莫见怪。”

柳丝丝连忙起身回礼:“不敢……”

池韫直起身,笑道:“打扰你了,告辞。”

说罢,她一句废话没有,带着絮儿下了船。

柳丝丝张了张嘴,想叫住她,又不敢,只能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姐姐,这位小姐真是个好人呢!”丫鬟如此感叹,“换成别人,哪会把我们这种人的死活放在眼里。”

“是啊……”柳丝丝喃喃道。

比如萧廉,生气了就把她抓去舱房,若不是她应对得当,还不知道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伎子的命,在大部分人看来,无足轻重。

下了船,絮儿不解地问:“小姐,我们就这样走了吗?这位柳姑娘神情不对,肯定知道什么。”

池韫笑道:“不走难道逼她?没有用的。她这样的花魁娘子,必是从小教出来的,深谙生存之道。只要萧家不倒,她就绝对不会站出来。”

“那我们……”

“所以我刚才说了,除非能一次扳倒萧家。等着吧,柳姑娘聪明得很,只要咱们把时机送到她面前,她一定会抓住的。”

过不多时,柳丝丝发现不对了。

聚在长乐池的书生越来越多,不止有天水书院的,还有国子监的,甚至外来的考生。

在他们的宣扬下,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就连请她去助兴的文会,都不可避免。

萧家,俨然成了仕林的公敌。

235章 闲得慌的读书人

萧廉旧伤刚好,又添新伤,这脑袋就跟烂西瓜似的,被砸了一次又一次。

这次还加个落水,连内伤也一并发了。

萧达送走太医,听自家夫人哭哭啼啼地抱怨:“太医说,连着伤了好几次,就算好了,可能也会有遗留症状。老爷,阿廉这个样子,耽搁了亲事不说,谋的职司也不能去了,这如何是好?那些闹事的人,怎么还没判呢!”

萧达听了好几天,早就心烦了,说道:“你好好照顾他就是了,外头的事,我自会处理。”

他越想越是火大,叫人拿了帖子去府衙催促。

赶紧把这案子结了,好出一口气。

府尹事务繁忙,听得下吏禀报,回道:“那就结案吧,反正证据确凿。”

京兆尹历来不好当,能坐上这个位置的,要么精干,要么油滑。

这位府尹显然是后者。

萧达如今权势赫赫,对方只是几个学生,证据又做得那么足,顺手推舟给个人情,也不碍什么。

他还特意等了两天,看看有没有人来求情。

结果来递话的,都没什么分量。

既然他们背后没有大靠山,那就别怪他成全萧达了。

“升堂!”

池璋等人再次被带上来。

府尹惊堂木一拍,喝道:“尔等可认罪?”

少年们受了冤枉,平白被关两天,正是气愤的时候,哪里肯认?越发大声嚷嚷起来。

“大人!事情不是我们做的,认罪从何说起?”

“所谓的证人,都是下仆,本就作不得数。”

“不错。大人如此审案,未免草率。”

“分明就是往我们头上栽赃!”

“草菅人命!”

府尹大怒,喝道:“证据确凿,你们非但不认罪,还污蔑本官!既然不知悔改,那就罪加一等!”

他打定主意,快速判决了事。

才要使出手段,却见一名差役飞奔而来,喊道:“大人,大人不好了!”

府尹不高兴了。

会不会说话?什么叫大人不好了?

“何事?”

差役欲言又止,最后道:“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府尹不悦,些许小事,还要他这个四品大员亲自去看?府衙里养着这么多人做什么?

吏员们会看眼色,马上出去探情况。

过了会儿,吏员也急匆匆回来了,一脸为难:“大人,还真得您亲自去……”

听吏员说了原委,府尹踏出府衙大门。

前一刻,他心里还在嘀咕,不就几个陈情的人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京城这么大,案子那么多,哪天没人喊冤?

聚众陈情,也算个事?真是……

一句“没见识”卡住了,府尹愣愣地看着府衙前的人们。

确实是聚众陈情,可这个众,未免太多了吧?

……

吕康正在吃菱角。

握住两头,用力一掰,中间便折断了,露出里面白生生的肉。

捏着外壳一挤,菱角肉便脱壳而出。

吕大人一口一个,吃得不亦乐乎。

“不吃吗?”他抽空问了句。

坐在他对面的楼晏摇了摇头,目光瞥过他蹭得漆黑的手。

吕康留意到了,取笑他:“公子哥就是公子哥,觉得这样不雅观?”

楼晏道:“洗手麻烦。”

吕康笑了,一边吃一边说:“我老家附近有个水塘,长了很多菱角。小时候为了这口吃的,一到季节赶紧去摸。哪像现在,想吃了说一声,反而没有那种感觉了。”

忆苦思甜完毕,他瞅了楼晏一眼:“你应该没有这等体会,打小锦衣玉食的,就算想吃,也是别人剥好了送到嘴边。”

楼晏只说:“北襄没有这个。”

“桑海总有的吧?”

楼晏点点头。

先生的书斋外面,就有一个水池,也种了菱角。

每每快到成熟的季节,就有个家伙蹲池边殷切地看着。

那样子,仿佛一只等鱼长大的猫。

宜安王见她喜欢,叫人到外头买。

然而她说,珍贵的是等吃的心情。

可见有的人,天生懂得体会世间微小的美好,无关贫穷富贵。

“萧家那边,你就这么急?”吕康终于提起正事,“你如今才入通政司,就这样急着排除异己,不怕步子太大了?”

楼晏淡淡道:“机会稍纵即逝,错过可惜。”

吕康点点头,倒是认可了他这个判断。

“何况,想排除这个异己,不是一次两次能做到的事,现在不上眼药,以后就晚了。”

吕康被他说服了,却又取笑:“扯这么多道理,说穿了,就是为了那姑娘吧?”

楼晏没否认。

吕康哈哈一笑:“行!小师弟要讨好意中人,我这个当师兄的,怎么能不助你一把?”

楼晏起身施礼:“谢师兄出手相助。”

吕康摆摆手:“以后少找我就行。”找过来就是一堆麻烦。

……

府尹看傻了。

乌泱泱的人群,几乎占据了整条府衙大街!

站在最前头的,是一群少年,和抓起来的学子们一般年纪。

再后面,也都是年轻人,全都穿着文士袍。

疯了吧!全京城的读书人都挤到这里来了吗?一个个不好好读书,跑这里来干什么?闲得慌吗?

府尹在心里大喊。

他的手有点手抖。

历来读书人闹事,都不是小事。

处理不好了,他头上的乌纱都得摘了。

府尹深吸一口气,力持镇定,对他们露出笑容。

“诸生,这是做什么?要告状递状纸,要办事到书吏处登记。你们这样堵了大街,那些有事来府衙的百姓们怎么办?岂不是耽误了公务?”

戴嘉上前长揖:“府尊见谅,我等既不是来告状,也不是来办事的,更不是想耽误公务,而是为受冤的同窗陈情而来。”

府尹道:“你们来陈情,本官可以理解。但是聚了这么多人,难免影响公务。这样好了,本官正在审理此案,破个例让你们旁听如何?只是你们人太多了,府衙容不下,就派几个代表吧!”

聚众陈情,说白了堆的就是气势。

只要学子们肯退一步,散了这口气,后面就好办了。

府尹算盘打得精,岂知戴嘉是被指点过的。

他大声道:“大人,我等都是自发而来,没有代表!此案存疑,若是不能释清,于您的清誉也有影响。既然府衙容不下,就请大人将公堂挪到外面来。是无辜是有罪,审个明明白白!”

“对!”后面有人喊道,“请大人当街审案!”

236章 当街审案

府尹心里骂娘。

现在的读书人怎么回事?油滑成这样,读的什么书啊!

听听这话,拿他的名声来要挟他,还说得这么诚恳,这叫他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

“诸生,”府尹按下脾气,好声好气地劝,“公堂威严,当街审案,未免失之体统……”

一句话没说完,易装改扮的寒灯,挤在人堆里喊道:“大人这是不敢吗?”

府尹一口血!

能不能让人骗完……不是,说完啊?

但这句话,已经把大家的疑心撩起来了。

“大人,我们又不干别的,就是听您审案,这都不行?”

“是啊!大人,我们保证,只提出合理的疑问,绝对不会扰乱公堂秩序。”

“府尊,您的公正严明,就是最大的体统。”

寒灯再次喊道:“请大人当街审案,主持公道!”

旁人受了引导,纷纷跟着喊:“请大人当街审案,主持公道!”

这些读书人!

几句话下来,府尹发现,自己已是进退两难。

前面说他不敢,后面又软语恳求,什么话都让他们说完了,自己说什么?

“大人。”师爷凑上来,小声道,“您再拒绝,恐怕会激怒他们。这么多学子,闹不好了要上达天听啊!”

府尹无奈,只得松了口:“也罢,既然你等一再保证,本官就从了你们的心愿。只是,你们要记住刚才的话,不许扰乱公堂秩序!”

“大人放心,”戴嘉出声,“要是有人这么做,学生第一个站在您面前!”

“学生也是!”

“大人放心吧!”

差役搬了桌椅出来,府尹往上一坐:“带嫌犯!”

池璋等人终于出了府衙,看到外头这么多人,也震惊了。

“池二!”戴嘉喊道,“我等来此,为你们见证。倘若真是你们恶意伤人,今日无论府尊如何判决,我等都无二话。倘若你们是被冤枉的,那我们拼着功名不要,也要上告申冤!”

“对!”寒灯嚷道,“要是萧家仗着权势,污蔑你们,我们为着天下士子,也要为你们争个公道!”

这句话引起了学子们的共鸣:“正是这个道理。”

读书人的清白,何其重要?他萧家随意诬蔑,就想毁人前程,天下士子谁看得过去?

府尹想擦汗。

这谁啊!句句戳人肺管子,也太毒了!

得了,他也不折腾了,赶紧把证据甩完拉倒。

府尹一拍惊堂木:“肃静!带原告!”

萧府的管家被带了上来。

那管家原以为,这差事很简单,岂料公堂突然挪到外头来,被这么多学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不禁心里发毛。

不会出意外吧?他在心里嘀咕。再想想,心又定了些。

有府尊大人站在他这边呢,怕什么?再说,他们想翻案,找得到证据吗?

对方见过礼,府尹道:“堂下何人,所诉何事?”

萧府管家禀道:“小人萧志,是禁军统领萧将军的管家,奉主人之命,诉池璋、孔蒙、常禹……等人,蓄意谋杀我家公子性命。诉状已经上呈,请府尊大人阅览。”

听得此言,众学子脸上露出愤怒之色。

先不说萧廉是不是他们打的,光这句话,就够阴险的。

什么叫蓄意谋杀?明明是打群架掉进水里,哪怕真是因他们之故,也是误伤。

从误伤到谋杀,仅仅两个字,性质完全不同。再加上蓄意二字,当真恶毒!

然而萧志嚣张惯了,完全没有体会到学子们的情绪,继续道:“另外,证人证词,我们也呈上了,请府尊大人过目。”

府尹在心里叹口气,后悔自己接下这个人情了。

萧家到底发家太晚,这管家竟如此没有眼色。

罢了,尽力为之吧。

书吏拿出状纸,将内容一一朗读。

众学子越听越是气愤。

什么叫颠倒黑白?明明只是意气之争,却说成蓄意谋杀,而且手段十分凶残,早就拿了船桨在手,专门等萧廉出来拍在他脑门上。

念完状纸,又上证人证词。

“大人!”戴嘉出声,“这些船工,虽然不在下仆之列,可生计都握在他们手中,证词如何可信?”

萧管家正要开口,就被府尹截断了。

“别着急,下面还有。”

说着,又命差役带上证人。

这次却是位游客。

他瞧着斯斯文文,自称是外地来的商人,出事当晚,正好在长乐池游玩,离出事的两艘船不远,看到了萧廉被打的一幕。

戴嘉质问:“当时船头挤着那么多人,你如何能肯定,是蓄意为之?”

这商人神色从容,回道:“因为,萧公子当时还没有走进人群,就被人踢了一脚,使之扑跌在船舷上,随后那一桨拍过去,才把他给打下船的。若不是蓄意为之,怎么挤在一起的没事,他这个还没过去的,反而遭了殃呢?”

戴嘉卡了一下。

这个,他还真没留意。

萧志立刻作证:“大人,我家公子腿上还有淤青,可以证明,当时确实被人踢了一脚。”

府尹问他们:“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池璋出声:“大人,学生请求自辩。”

府尹点点头:“准了。”

池璋看着那商人:“照你的说法,我们有两个人动手了。一个人踢了萧廉,另一个拿船桨打了他,对不对?”

“是。”

池璋伸出手:“那晚就是我们几个去游船的,你且认一认,到底是谁踢了,又是谁打了。”

商人眯起眼,仔细看了看他们,摇头道:“抱歉,鄙人认不出来。”

池璋冷声道:“怎么,你认得出萧公子,认不出我们吗?”

商人笑道:“当时天黑,哪里认得出长相。我只是看到有人被打下船了,他们说是萧公子,那应该就是了。除非,还有另一个人落了水。”

这谎言编得可真圆,少年们气闷不已,却找不到漏洞。

寒灯挤出人群,准备找己方证人过来。

编谎话嘛,谁不会似的!虽然他们没有找到目击证人,可间接证人多得很,一起胡搅蛮缠好了。

便在这时,换了小厮装束的絮儿跑过来,塞给他一张字条:“快,交给戴公子。”

寒灯看了眼街边的马车,点了点头。

戴嘉接了那张字条,展开一看,眉头顿时舒展开了。

“大人稍等,学生有个法子,或许可以辨别,证词的真假。”

237章 当场揭穿

戴嘉道:“事发那天是晚上,我们去长乐池问了许多人,都说太暗了没看清。这位证人却言之凿凿,说看到我们把萧公子打下水。故而,学生以为,很有必要检测一下证人的目力。”

这话合情合理,府尹看了眼那商人,点了点头。

那商人目光微动,仍旧笑道:“公子要怎么检测目力?该不会要等晚上,实地演练一番吧?”

“这倒不必。”戴嘉转身,指着斜对面的食铺,那里有面幡旗,是今天早上才挂出来的,“现下青天白日,光线明亮,虽然距离远了点,可比晚上更容易辨认。证人就说一下,那面旗上,写的什么字,如何?”

学子们纷纷转头,看着那处。

有人眯了眯眼,小声问同伴:“写的什么字啊?我看不清。”

他的同伴警觉:“嘘,等会儿再说,别让人听见了。”

“怎么样?看清了吗?”戴嘉催促。

那商人笑道:“真是对不住,鄙人打小不识几个字。想来,写的应该是铺子的名号,或者物美价廉这样招揽客人的话吧?”

戴嘉面色沉了下来,喝道:“你可真是巧舌如簧!当真不认识上面的字?”

“让公子失望了,确实不认得。鄙人一介行商,如何能与诸位公子相比……”

商人说着说着,感觉到气氛变得很怪异,萧管家竟向他瞪了过来,目光极是凶狠。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戴嘉脸上的怒色已经退去,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向府尹拱手:“大人,您看到了。那面旗上,分明没有字,而是画了一个面碗。现在是大白天,他都看岔了,到晚上,真能在人群里看到萧廉被打的情形吗?”

什么?商人愣在那里。

戴嘉慢慢向他走过去。

“目力有损是常事,比如我这些同窗,就有人看不清上面是字是画,因为他们常年苦读,埋首书籍。但是商人有这种情况,就有点奇怪了。你们行商,又不需要耗费目力,莫非是天生的不成?”

这商人强笑:“公子,鄙人只是一时没留神……”

戴嘉已经走到他身边,猛然抓起他的手。

这商人想抽回,然而寒灯立刻上来,按住他的肩膀,顿时一股大力,将他压得老老实实。

“诸位请看!”戴嘉大声道,“他的指节上有茧!这个位置,我们都很熟悉吧?没错!这是握笔留下的茧。证人,这茧难道是你算账算出来的?”

大街上顿时响起了嘘声,有人出声喊破:“证人是假的!他根本不是什么商人!他连对面的旗子都看不清,哪里看得到晚上的事!他作伪证!”

“萧家卑鄙无耻,弄虚作假!”

戴嘉趁机喊道:“大人,您一定要为学生们申冤啊!”

“对!求大人申冤!”

府尹抽了抽脸皮。

在他答应当街审案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不可能偏帮再过了。

怪只怪,萧家太蠢。叫他们找个能言善道的来,他们就找了这么个人!

“肃静!”府尹一拍惊堂木,“此证人不可信,证词抹除!”

学子们大声欢呼起来。

他们聚在一起,又是找证人,又是散消息,忙了两天,总算没有白费。

合众人之力,做成一件事的感觉真好!

“大人。”戴嘉出声,“已经证实萧家伪造证据,请还我们一个公道,放了我的同窗们。”

府尹摸了摸胡须,说道:“伪证一事,本官结案之时,自会追究。但,刨除此证,仍有诸多繁杂的证人证词,需要一一核验。你等为同窗鸣冤之心,本官深有体会,但案子不是这么断的。现下还有证词没有理清,本官必须全部验明,方可开释。”

“大人……”

府尹打断他的话:“诸生揭穿了伪证,本官十分感激。但官府做事自有规矩,不可为你们破例。你们真想当庭开释,除非一一证明,其他证词亦是伪造。本官这不是为难你们,而是法度。”

他搬出法度,学子们一时无法反驳。

萧家伪造了那么多证词,没办法短时间内全部推翻。

这是一项枯燥耗时的工作。

见他们无话可说,府尹神情柔和下来:“诸生,你们当知道,真正的官府办案,不可能像戏文那样。不过你们放心,只要余下的事务了结,该放人,本官定会放人。退堂!”

府尹一拍惊堂木,差役吏员们纷纷过来收拾桌椅。

眼见学子们不知该怎么反应,府尹微微一笑。

到底年轻,这样就糊弄过去了。

不过,当街被揭穿伪证,这案子没法再办下去了,回头跟萧家打听招呼,早早撤了为好……

街边的马车里,有两个人在剥炒栗子。

“你怎么知道那人目力有问题?”俞慎之问。

池韫道:“他看人的时候,喜欢眯眼睛。”

这动作她太熟了,无涯海阁那些学生,凡是目力有问题的,都有这个习惯。

至于手指有茧,却是戴嘉自己留意到的。

楼晏说的没错,这小子果然很有天分,不过提点他几个关键,就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

“原来是这样。”俞慎之说着,也眯了下眼睛。

池韫笑了:“俞大公子,你没发现,是因为你的目力也有问题,对吗?”

俞慎之哈哈一笑:“以前喜欢灯下看书,不过没他这么严重,那旗上是画是字,我还是辨得出的。”

说着,他抛了颗栗子进嘴。

嗯,好香,真适合看戏的时候吃。

“不能就这么完了吧?”俞慎之说,“气势一散,后面可就不好办了。”

“当然不能。”池韫透过车窗,给寒灯打了个手势。

寒灯收到,跟戴嘉说了句话。

戴嘉有了主意,转身喊道:“诸位同道留步。我们要府衙当庭判决,确实强人所难。禁军统领位高权重,品级远高于府尹,如何判得了?但我们就这样回去,岂不是向权贵低头了?”

学子们听着这番话,不禁停了下来。

是啊!哪怕府尹答应放人又怎么样?萧家他敢判吗?

这么一来,岂不是恶人逍遥法外?

“府尹不能判,那谁能判?”有人自言自语。

“当然是职位更高的人!”戴嘉伸手一指,“我们去请愿,求大人们主持公道!”

238章 有人要倒霉了

“府尊大人!”萧志怒气冲冲,“你可是答应得好好的,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府尹克制着翻白眼的冲动,淡淡反问:“本官答应什么了?”

“当然是答应判他们入罪!”萧志理直气壮。

府尹笑了笑,温言细语:“萧管家,本官说的是,他们有罪自当严判,可没说帮你诬蔑别人。朝廷是有法度的,本官不会做违法之事。”

当他是傻子吗?被人揭穿伪证,还逆着来,他这个府尹还想不想当了?

先前是松松手给个人情,现下明摆着闹大了,谁要陪着萧达一块倒霉?

萧志一个管家,哪里说得过府尹:“你……”

府尹拉下脸:“萧将军是萧将军,你一个下仆,在本官面前你你你,也太不像话了。来人!”

差役应声而来:“到。”

府尹挥挥袖:“请萧管家出去。”

萧志大怒:“你这是翻脸不认人了?”

府尹吩咐差役:“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是!”差役大声应道,拉了萧志便往外走。

萧志恼怒至极,大声放狠话:“吴天朗!你敢这样对萧家,等着萧将军发火吧!”

府尹神情淡然,等他被拖走,自言自语:“你要是客气一点,本官还会提醒你。既然你这么不客气,就别怪本官冷眼旁观,见死不救了。”

师爷刚好进来,听得这句,笑问:“大人生气了?”

府尹笑笑:“本官有什么好气的?他萧达要倒霉是真的。”

那些学子转道去正阳门了,政事堂、御史台、通政司,各大官署全在那里,惊动陛下还用说?

萧达以为几个学子好欺负,没想到人家搞出这么大的场面吧?

策划这件事的,真是个人才,待进入官场,前程不可限量啊!

……

前程不可限量的那个,却是没机会进官场的,只能在马车里吃吃喝喝。

“哎,你今天不用去衙门?”池韫吃得有点渴,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有点凉了,不知道这出戏什么时候结束,她好回去吃饭啊!

俞慎之道:“偶尔旷工,可以调节心情。”

池韫想笑:“这是什么鬼话?”

俞慎之理直气壮:“怎么是鬼话?明明很有道理。天天办公很容易心情烦躁,心情一烦躁,精神就不集中,容易出错。这要是出了错,不是害命的大事吗?所以啊,我这是为百姓们着想,免得出了冤案。”

“瞧你这理由找的,不是有休沐日吗?”

“五日一休怎么够?忙碌了四天,只休一天,还没放松下来,又要惦记着上衙的事,多影响心情啊,对吧?”

对个鬼!

池韫不和他瞎扯了,诸位相爷、堂官不会旷工就行。

学子们到了正阳门,这动静很快引起了各官署的注意。

首相常庸得报,怔了一下。

“学子?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政事堂的吏员,能力岂容小觑,早就打听好了缘由,连府衙前发生的事都弄清楚了。

常庸听罢,皱了眉头:“萧达呢?”

那吏员回道:“想必在宫中。”

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真是个莽汉。

袁相爷手里托着汤盅,踱着步过来,笑问:“常相,这事谁去处理?晚了怕是要惊动陛下。”

常庸略一思索,道:“他们来此静坐,为的是一桩案子,那就叫审案子的人去吧。你到大理寺说一声,让学子们早些散了。”

吏员应了声是,出去跑腿了。

常庸看了眼袁相爷盅里的汤:“哟,今天是枸杞银耳汤啊!”

“是啊,最近容易上火,先预备着。”

常庸呵呵一笑。可不是,阮贤妃干了件蠢事,不但引得后宫动荡,连前朝也混乱起来。

阮家死了贤妃,想再送个女儿进宫,沈家不肯,这几天在较劲呢!

也不知道闹到什么时候,只怕以后都没有清静日子过喽!

两位相爷闲聊了几句,正准备回值房,有人急急跑了进来。

“常相,袁相!”看到他们,他快步而来,压低声音,“吕学士进宫了。”

二人神情发生微妙的变化。

吕康起复不过三个来月,皇帝对他的信重却与日俱增,要不是资历不够,恐怕要挤他们的位置了。

常庸往旁边避了避,低声:“他想干什么?替这些学子发声?吕学士这么古道热肠?”

袁相爷轻轻一瞟,说道:“是有点奇怪,萧达好像没得罪他吧?”

“那他这么积极……”

两人目光一对,都有些纳闷。

吕康跟萧达八竿子打不着,他这个时候进宫,到底是当说情,还是落井下石?

……

学子们到了正阳门外,便一个个盘膝静坐。

他们的动静不大,闹出的事却不小。

禁卫第一时间就报了上去。

萧达起先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等他弄明白,顿时就怒了。

“岂有此理!害得我儿卧床不起,竟还有胆来御前鸣冤!且驱了他们去!”

还好他部下冷静,及时制止了。

“大人,儒生静坐,不能强来的!官衙就在外头,您要是处置不当,那些文臣说不得就要拿您开刀了。”

“那也不能任由他们坐着!叫陛下知道了,便是我失职了。”萧达还是出了值房,“走,看看去。”

吕康过了宫门,恰好见到萧达大步走出去。

“吕大人?”内侍见他停下,催促一声。

吕康微微一笑,回身:“抱歉。”

到了殿前,内侍通禀一声,皇帝立时传召。

吕康入内,大礼过后,便开门见山:“陛下,臣请您上角楼一观。”

皇帝愣了下,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吕康说道:“宫门外有学子静坐。”

“什么?”皇帝不禁站了起来。

学子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将来辅助他治理天下的候选官吏,他们跑到宫门来静坐,这就不是小事。

“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为何来静坐?”

总不会是他治理失当,来抗议的吧?

皇帝心神不宁,眉头皱得紧紧的。

还好吕康马上说了:“陛下放心,不是军政要事,但您最好亲自去看看。”

239章 我儿不用你教

戴嘉等人盘坐在宫门外,一言不发。

正阳门外皆是官署,吏员们纷纷出来看热闹。

“发生什么事了?”

“这你都不知道?有一群学生,秋闱放榜后相约长乐池游玩,不料与人起了冲突。其中一位是禁军统领萧达的儿子……”

“这两天,到处在说这件事,连外地来的考生和一些出名的文士,都发声支持了。”

“萧家确实过分了,小孩子打架而已,就要断人前程。”

“话是这么说,可跑来正阳门请愿,未免闹过了。若是上头不喜,怕是要搭上自己。”

“是啊!家里人知道他们这么冲动,还不气死?”

“要是我儿子,肯定打断他的腿。”

“幸好我们家管得紧,呵呵……”

事不关己的官吏们,没事说着风凉话。

笑着笑着,有人发现不对了。

“老戴,我怎么看打头那个这么眼熟,是不是你家老七?”

说要打断腿的那个,定睛一看,脸迅速青了。

可不是吗?还真是他儿子!

这个臭小子,真会打他的脸!

这位戴大人咬牙切齿,快步走过去,喝问:“老七!你在这干什么?”

戴嘉抬头,看到自家老爹,拱了拱手:“爹,非常时期,请恕孩儿不能给您见礼了。”

谁管他见不见礼!戴大人伸手就想拖他:“你不好好读书,跑这儿来,闲得慌吗?给我回去!”

戴嘉本就是个犟脾气,从来没有听话的时候,更不用说现在。

他在地上一坐,摆出无赖的样子:“爹,今天有要事,您就别来捣乱了。”

这臭小子,居然说他捣乱?

戴大人怒了,转头喊长随:“还愣着干什么?把七公子带回去!”

戴嘉一看,大声叫了起来:“爹!您平时教孩儿,遇见不公之事要出手相助,孩儿正是遵照您的教诲行事。”

他喊得这么大声,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戴大人又羞又怒:“你还学会顶撞你爹了!”

“这不是顶撞。”戴嘉义正辞严,“是身体力行!难道您要孩儿看着同窗落难而不顾吗?您平时不是这样教的!”

“我……”戴大人被儿子堵得无话可说。

围观的人里,有人幸灾乐祸:“原来戴大人这么正直啊!戴公子真有乃父之风。”

才说完,旁边的人指了指:“严四,你看那个,像不像你弟弟?”

他一愣,也跟着变了脸。

我了个去,还真是!

“老六,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有他们的例子在前,凡是家里有学生的,急忙找了起来。

于是宫门外,认亲的声音此起彼伏。

事情传到政事堂,相爷们听笑了。

“叫他们幸灾乐祸,火烧到自己头了吧?”

袁相爷端着汤盅,笑眯眯地想接上一句,却见自己的长随急步进来。

他心里一突,有不好的预感。

不会吧?难道自家也……

果然,长随低声禀报:“老爷,小的看到大公子了……”

……

萧达出了宫门,看到的便是如此情形。

他目光傲慢地扫过,冷笑一声,大步走到学子们面前。

“宫门重地,岂容尔等放肆!再不速速离开,弓箭伺候!”

他的态度,激怒了学子们。

有人站出来,喝问:“你就是禁军统领萧达?”

“不错,正是本将!”萧达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一介布衣,也敢直呼本将的名讳!”

少年意气,岂是强压下来的?萧达越是张狂,他们越是愤怒。

看看,这么跋扈,难怪手段这般狠辣。

“萧将军来得正好!池璋孔蒙他们,就是被你诬告入狱的吧?萧将军是不是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萧达哪会把这些年轻人看在眼里?冷眼一扫,说道:“他们殴打我儿,致使我儿重伤,难道不该入狱?尔等胡搅蛮缠,莫非也想尝尝监牢的滋味?”

戴嘉推开长随,起身怒道:“萧将军,你身为二品统领,朝廷高官,怎能信口胡诌?萧公子不是我们打的!他是被同伴误伤的!你不信到长乐池问问,当时我们还帮忙救人了!你不分青红皂白,捏造证据诬陷别人,还这么振振有辞!你要不要脸?”

“对!堂堂禁军统领,诬陷几个学子,简直不要脸!”

“府衙已经审清了,你的证人是假的,文书记录在案,容不得你抵赖!”

“嚣张跋扈,人品不端,无视法纪,为非作歹!你没资格站在朝堂上。”

“该治诬告之罪,以正风纪!”

“对!萧达伏法!萧达伏法!”

学子们纷纷喊了起来。

萧达怒极,喝道:“你们这才是诬陷!明明是他们打伤的,不承认就不是了?再敢大声喧闹,无理取闹,就把你们抓起来!”

他扫过这些学子,冷声:“跑到宫门重地静坐,这是向陛下示威!这般不知轻重,无德无行,还敢称是国家未来的栋梁,再不走,本将就叫你们明白明白事理!”

戴嘉听得火冒三丈,正要开口,还抓着他手臂的戴大人忽然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开口道:“萧将军好威风啊!你这是说谁无德无行?我儿不知轻重,你这是怪下官教得不好了?”

萧达愣了一下,皱眉道:“既然是你儿子,那就带回去好好管教!免得惹了祸,连累家人!”

戴大人冷笑:“下官怎么教儿子,不用萧将军提点吧?听说萧公子,整日花天酒地,惹是生非。这打架也不是第一回了,上次暗算郑国公世子,结果被人家妹子一棍子打破了头。可见萧公子是惯犯啊!这次惹事,萧将军不但不好好管教,还迁怒到别人身上。就您这个管教儿子的方法,下官还真是学不来!”

文官耍起嘴皮子,哪是武将招架得来的。

萧达被讽刺得怒气冲天。

抬头一看,刚才还急着把孩子拉回去的官吏们,这会儿都怒视着他。

萧达都懵了。

这些人怎么回事?刚才不都在骂他们惹事吗?怎么现在就帮起来了?

“萧将军,下官觉得,舍弟说的很有道理。是非对错,就要弄个分明。既然是你诬告,凭什么因为官大就不用担责?犯法,就该治罪!”

“对!”有了家长们的支持,学子们越发有了底气,大声喊了起来。

城楼上,皇帝将这一幕收入眼底,面色阴沉。

240章 这些孩子

吕康慢悠悠说道:“臣打听过了,这事,原本是小孩子打架,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学子是少年人,那些纨绔也是少年人,一言不合动上手了。陛下当初在无涯海阁,应该见得不少吧?”

皇帝轻轻点头。

所以说,学子们恶意谋害萧公子,是不成立的。

要说误伤,还有几分可能。

偏偏萧家又被揭穿了作伪证,任谁都会觉得他是诬告。

“可现在引起学子们静坐,就成了大事。”吕康道,“您看看,现下都快成文武对立了。”

可不是吗?他从来不知道,萧达竟如此跋扈,当着这么多人斥骂,压根没把这些文官放在眼里!

皇帝吐出一口气,向胡恩使了个眼色。

胡恩躬了躬身,正要下楼传话,被吕康叫住了。

“陛下,您打算把萧将军叫进来问话吗?那这些学子怎么办?”

“自然是让他们快些散去。”皇帝道,“堵在正阳门外,太不成体统了。让人见了,还以为朕德行有失。”

吕康笑道:“臣倒以为,您应该……”

……

“萧达伏法!萧达伏法!”

学子们的高声喊叫中,萧达脸上肌肉抽了抽,目中透出凶光。他的手抬起,全副武备的禁军,列队冲了出来,手中刀枪,对准了他们。

戴大人暗叫不好。

事情闹成这样,萧达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但他要是不管不顾,先下手怎么办?

不管事后怎么倒霉,这亏还是吃了。

可凭他的官位,远远无法制止萧达。

现在去请大人们,来得及吗?

戴大人正在思索,却见长街那边,有人快步走近。

“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竟是袁相爷。

不是吧?惊动相爷了?

奉命来处理的大理寺少卿才到场,就见袁相爷赶到了,急忙过来行礼:“袁相,下官正要处理,您……”

袁相爷摆摆手,目光扫过,果然看到袁谦挤在人堆里。

他在心里长叹,别人儿孙多,容易惹麻烦。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也招上了麻烦。这叫什么事啊!

没法子,儿子惹事,老子可不得上场收拾?

他萧达都有这个觉悟呢!

“萧将军,你这是做什么?要让正阳门血流成河吗?”

萧达再嚣张,在相爷面前,也得收一收。

他僵硬地行了个礼,回道:“袁相,这些学子静坐闹事,本将只是想驱逐他们而已。”

袁相爷笑道:“事必有因,这么多人跑来静坐,不弄清原因,日后说起来,恐怕世人会把罪责归到陛下身上。你我身为天子近臣,行事要三思啊!”

“袁相……”

仿佛验证袁相爷的话,宫门在此时大开,有内监急步而来。

看到来人,萧达面色就是一变。

这是惊动陛下了!

胡恩过了桥,高声喊道:“陛下有旨——”

众臣与学子急忙整理仪容,躬听圣谕。

“尔等身为学子,当熟知律条法理。若有冤情,先过府衙,再寻三法司,此为正道。贸然来正阳门静坐,有胁迫之嫌。”

听到这里,萧达松了口气。

陛下果然还是站在他这边的,他就说……

一句话没想完,胡恩又接下去:“然,念在尔等为同窗鸣冤,一片赤诚,今日网开一面,不再追究。”

萧达愣了一下。一片赤诚?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胡恩还没说完:“尔等诉禁军统领萧达诬告一案,朕已知悉,准尔等面呈罪状。谕毕。”

说完,他笑吟吟:“诸生,你们人这样多,陛下见不过来,能否选出几个代表啊?”

学子们不敢相信,安静了两息,突然爆发出喊声。

就在官员们大惊失色的时候,他们安静下来,齐齐施礼:“谢陛下圣恩!”

城楼上,吕康笑吟吟:“陛下您看,这些孩子还是很知礼的。臣先前在天水书院教过他们,知道他们的品性,不是那等无理取闹的人。”

皇帝听着宫门外的山呼,心里极是受用,瞥了吕康一眼,说道:“原来你是为学生告状来的。”

吕康哈哈一笑,拱了拱手:“让陛下见笑了。他萧达护短,臣当然也护短。”

皇帝听着这话,非但不恼,反而极是感慨。

“以前在无涯海阁,先生他也是这样……”

话说半句,皇帝没再接下去,转身吩咐:“回去了。”

……

看着戴嘉跟随内侍进宫,又有禁卫前去府衙提人,相关人员一个接一个入宫,池韫说道:“我们回吧。”

俞慎之取笑:“眼睛盯着不舍得挪开,还回呢!”

他瞅了眼窗外,楼晏一身绯袍,快步经过,往宫里去了。

池韫笑眯眯:“多看两眼不行啊?”

“行,大小姐想看多久都行。”俞慎之剥了最后一颗栗子,塞到自己嘴里。

马车启动,离了正阳门。

路上,时不时飘过议论声,都在说刚才的事。

跑来看热闹的,可不止他们而已。

“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处置?”池韫问。

俞慎之思索了一会儿,道:“有上次的事做铺垫,陛下应该想换个禁军统领了。但是康王府那边……”

池韫明白他的意思。

萧达是康王府的人,不是皇帝想换就换的。

“不过,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他想安然过关,没那么容易。”俞慎之补上一句,“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僵持。”

池韫点点头,又压低声音:“朝中诸公,对康王府到底是……”

俞慎之笑笑:“你可真是不讲究,这问题问我合适吗?”

俞家,可就是诸公之一啊!

池韫神情自然:“俞大公子不想答就不答好了,我回头问义母去!”

好像根本没听出他的试探。

俞慎之歪头想了想,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她就是因为跟康王府结过怨,才特别关注,没有别的意图?

也是,她能有什么意图?

俞慎之将冒出来的疑心甩到脑后,回道:“三年前是三年前,现在是现在,而陛下终究是陛下。”

池韫“哦”了一声:“这么说,哪怕有康王府护着,萧达还是会倒霉。”

“没错。”

马车在路口停下,俞慎之下了车。

池韫跟他告了别,马车重新启动。

她脸上的神情,和刚才完全不同了。

“康王府已经压不住了,看来,能让他们狗咬狗了。”

241章 想哭的府尹

戴嘉第一次进皇宫,手有点抖。

宫里的宸妃虽然是他的堂姐,可戴家的儿郎多着,读书不好的他并不显眼。

“戴七”身边传来弱弱的声音。

戴嘉扭头一看,和他一起当代表的同窗,比他更不堪呢

这一对比,他反而镇定下来。

在同窗中,他见过的世面最多,得扛起来。

这样想着,戴嘉头脑清晰起来,嘱咐几个同窗“礼节方面,你们看我就是。别的,咱们实话实说。陛下宣召我们进宫,可见是明理之人,不用害怕。”

“嗯。”少年们重重点头。

等了一会儿,府衙那边也到了。

池璋几个,今天是大起大落。

刚开始以为自己要被夺去功名,后来当场揭穿萧家作伪证,现在又进了皇宫。

至圣先师在上,他们还以为自己金榜提名,才有机会进皇宫呢

宫廷重地,他们也不敢跟戴嘉等人交流,只互相点头示意。

过了会儿,皇帝召了。

他们跟在府尹身后,进入大殿。

府尹先行见礼,戴嘉随后喊“学生戴嘉,参见陛下。”

学子们照葫芦画瓢,也跟着喊。

礼节有点生疏,不过皇帝怎么会在意他点点头,说道“平身。”

众人起身,分列站好。

池璋悄悄抬头看了眼。

皇帝很年轻,样貌俊秀,看着倒是不凶。

除了内侍,堂上还立着几个高官。

站得最靠前的,自然是袁相。紧接就是教了他个把月的吕先生。在他们之下的,是个年轻官员,身穿绯袍。

池璋认出来了,就是那个到池家要过茶水钱的楼大人。

他身上穿的绯袍,已然高升。

另外一边,站着萧达,发现他的注视,忽然瞪了过来。

池璋及时收回目光,老实站好。

“吴卿。”皇帝开口了。

“臣在。”府尹急忙出列,躬身听命。

皇帝抬了抬手上卷宗“这案子似乎很清楚啊”

府尹小心措词“回陛下,此案最直接的证人,已经证实作伪,臣已命文书记录在案。不过其他证据过于繁杂,还要一一理清,才能结案。”

这都是依照规矩走的,他可没有犯错。

皇帝点点头“这么说,你也认为是萧家诬告,只是程序还没走完,才没有当庭开释”

府尹狡猾地回答“伪证削弱了原告方陈辞的可信度,究竟如何判决,还要等别的证词全部理清,才能下结论。”

皇帝看向袁相爷“是这样吗”

“是。”袁相爷答得干脆利落。

府尹松了口气。

很好,这下火烧不到他身上了。

“不过”哪知袁相爷后面还有话,“其他证词,或者出于下仆,或者出于船工,他们依靠主家生存,无法公平作证,证词应当不予采用。”

府尹一口气没上来。

袁相,下官先前没得罪您吧后面这句话不接,事情不就过去了吗

袁相爷才不管。

他儿子参与了,所以他得把这件事办成铁案,日后提起来,才能不留污点。

“哦”皇帝拖长声音,让府尹悬了一颗心,“这些学子,指称萧家仗势,也就是说,他们派人到府衙打招呼了”

府尹能说没有吗那么多人看着

“是”他咬着牙回答,解释道,“萧将军身为二品大将,自然不能亲自上公堂,所以由管家代劳。”

“那你有没有收受贿赂”

“没有,绝对没有”府尹喊道,“臣以性命起誓,并没有收萧家的礼”

当京城的官,哪敢放松他一向办完事才收礼的,所以还没来得及收

皇帝总算没再追究了。

“萧家指称的凶手呢”

池璋等人慌忙出列“学生在此。”

戴嘉也主动出去“还有学生。陛下,当晚学生也在船上,参与了斗殴,只是不知为何,独独漏了学生一个。”

“哦”皇帝问府尹,“这是为何”

府尹还没来得及回答,吕康便出声了“陛下,这位学子,说来还是您的小舅子呢”

皇帝怔了下。

吕康笑着回答“他姓戴,宸妃娘娘的堂弟。”

“哦”皇帝明白了,“戴家的人。”

这句话意味深长,府尹腿直抖。

陛下是在说他看人下菜碟那意思就是,他很可能明知学子们被冤枉,却纵容了

府尹快哭了。

这些人怎么回事啊一个个天子近臣,为什么揪着他一个府尹不放先是袁相爷踩一脚,现在吕学士又来一下。还好楼通政没有

楼晏也出列了,禀道“陛下,此案虽是犯人主告,但因涉嫌谋杀,府衙理应派人实地勘察。”

皇帝表示理解“杀人大罪,自然不可轻忽。吴卿,你接了这案子,派人去长乐池查了吗”

“”府尹腿抖得站不稳,直接跪下来,“臣、臣”

皇帝脸一拉“看来你没去查。谋杀大案,原告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这府尹当得也太轻松了吧”

府尹大惊,磕下头去“臣知罪”

他脑子转得飞快,终于想到一点,为自己辩解“但是这案子,臣没有立刻判决,是因为被告方也缺乏直接证据。”

“哦”皇帝问他,“什么直接证据”

“目击证人,证明学子们没有打伤萧公子的直接证人。”

这个时候,池韫到了长乐池。

花船上的柳丝丝看到她,不禁一抖“池小姐”

池韫微微一笑,说道“上次柳姑娘没有答应作证,是为了自保,我不强人所难。现在情势已经不同,柳姑娘愿不愿意挺身而出,做一回义士呢”

柳丝丝愣了下。

池韫慢声道“学子们已经将萧家告到了御前,陛下亲自过问了。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帮我们的人,有袁相爷,有吕学士,还有总之,你要答应去作证,我可以保你平安。”

“这”

池韫柔声劝她“柳姑娘仔细想想,你便是中了花魁,日后又能如何呢花魁娘子一月一个,一年有整整十二个,时间一过,又有谁还记得你可如果你有了这样的义举,日后就不再只是个卖笑的花魁了。”

243章 真正的跋扈

看到踏进殿门的康王世子,萧达一喜。

皇帝却是面色一沉,瞪向守门的内侍。

宫廷重地,天子理事之所,居然让人随意进出?

内侍收到皇帝威胁的眼神,十分无奈。

他也想拦啊!可康王世子来势汹汹,一句话没说完,就闯进来了。

“参见陛下。”康王世子草草行了礼,不等其余人等问候,便咄咄逼人,“陛下要免除萧达的统领一职?”

吕康皱了皱眉,出声喝止:“康王世子,陛下正在问事,你这样闯进来,太失礼了吧?”

康王世子瞥向吕康,神情据傲:“你是什么人?我与陛下说话,有你开口的份?”

吕康沉声道:“臣只是区区学士,但身为陛下的臣子,有责任维护陛下的威仪。康王世子此举无状,臣自当指出。”

康王世子呵呵冷笑:“吕学士可真厉害。那你可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叫挑拨离间?我与陛下是兄弟,向来相处无忌,用得着你多管闲事?是不是啊,陛下?”

皇帝胸口滚动着怒火,忍了又忍,挤出笑容:“大哥说的是,我们兄弟相处,不用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吕康皱了皱眉,同情地看了眼皇帝,才拱了拱手:“是,臣多嘴了。”

皇帝被他这一眼看的,胸口更是闷闷,说道:“大哥,你来所为何事?朕正在问案,稍等便好。”

“臣就是为此案而来。”康王世子直截了当地问,“陛下对萧达不满意了?”

皇帝道:“这跟朕没关系,他犯了律条,岂能不担责罚?”

“那也不用免他的职吧?”

皇帝不可思议:“身为禁军统领,使人诬告,伪造证据,陷害无辜,还想强行镇压,封了那些学子的口,这都不免职,法度何在?”

康王世子不以为然:“他是爱子心切,才会误以为别人有意为之。也是找不到证据,才会一时想差了。双方斗殴,伤了人谁会认为是意外呢?陛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个鬼!那么多人挤在一起,误伤太正常了好不好?

皇帝气闷不已。

康王世子接下去:“萧廉现在还躺在床上,陛下也体谅体谅他的爱子之心。这次固然是萧达做错了,可也不至于严重到免职吧?再说了,陛下免了他的职,要让谁继任?禁军统领这个位置,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坐的。”

皇帝一怔。

上次听了楼晏一席话,他就动了换掉萧达的心。这次萧达自己撞上来,他也想借机捋掉萧达这个禁军统领。

至于谁来继任,他却是没有好人选。按例,萧达犯事,该由副统领暂时接管,可萧达都是康王府的人,副统领当然也是……

换掉萧达,继续让康王府的人当统领,确实跟没换差不多。

康王世子见他不说话,得寸进尺:“既然陛下也没有主意,那就让萧达继续当着吧。你要降罪,或者罚俸,或者杖刑,也是一样的。”

这能一样吗?罚俸根本就是做做样子,杖刑无非让萧达丢一回脸,他照旧当着禁军统领,就还是手握权势的重臣!

皇帝深吸一口气,快要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了。

目光扫到楼晏,却见他递来一个眼神,微微点头。

这是……让他先应下的意思?

对,他现在还没有自己的班底,找不出人代替萧达,争也争不过。

要忍耐,先忍耐。

皇帝思索片刻,回道:“大哥说的也有道理,可是不处置萧达,朕的威信何存?不如这样,萧达降职为副统领,统领空缺,由他暂领,如何?”

康王世子不是很满意,但如果不设统领,副统领跟统领也没区别。

行,就当照顾他皇帝的面子了,反正他不会让任何人当上统领的。

“陛下所言甚是,就依你所言吧。”

皇帝在心里冷笑一声,依你所言,他还真当自己是作主的那个人了。

心中虽然气愤,面上还是控制住了。皇帝继续判决:“……萧达诬告之罪成立,降职一等。杖刑五十,明日正阳门行刑。”

“陛下!”康王世子脱口而出,“你罚他杖刑就算了,为何要在正阳门行刑,那岂不是……”

让百官和民众围观羞辱?

皇帝淡淡道:“今日正阳门学子静坐,朕当众接了这个案子,当然要给所有人一个交待。大哥觉得不好吗?那就降职两等,如何?”

降职两等就低于副职了!康王世子当然不能答应,两者相较,勉强应下:“行吧,您是陛下,您说了算。”

皇帝在心里呵呵冷笑,看向萧达:“你可有异议?”

萧达的脸憋成了猪肝色,但是康王世子应了,他也只能忍了。

“臣没有……”

“那就这么定了,结案吧。”

众臣纷纷跪叩:“臣等遵旨。”

待到众人退下,皇帝留了楼晏。

他坐了一会儿,忽然拿起案上镇纸,狠狠砸了出去。

忽然楼晏挪了挪,挡住了那枚镇纸。

皇帝吓了一跳:“你怎么样?”

楼晏接住那枚镇纸,将它送回御案上,拱手道:“臣无事。陛下息怒,非常时期,镇纸上稍有裂痕,明日就会报到康王府。”

皇帝露出颓然之色,绝望地道:“朕竟连发脾气都不能了,这个皇帝当得真是……”

楼晏很平静:“陛下不要太过伤怀,形势并没有那么糟。您看,除了吕学士,还有袁相站在您这边。”

皇帝自嘲一笑:“大哥这样对朕,他都没有出声,这叫站在朕这边?”

楼晏道:“您要知道,袁相不比吕学士,他要是表了态,立刻就会卷入斗争。我们势力弱小,万万不可提前暴露。”

“可……”

“若是袁相没有这个心思,今天就不会出面了。有他镇着,陛下您发落萧达,才会这么顺利。”

这倒也是……

皇帝的心情好转不少,又叹道:“可惜还是让萧达过了这关。”

楼晏露出淡淡的笑:“陛下真是太谦虚了,您这样做十分聪明,臣都没有想到。只要萧达没了名分,您找到合适的,不就能安插进去了吗?实权固然重要,可有名分才能动啊!”

244章 公开行刑

吕康慢悠悠说道“臣打听过了,这事,原本是小孩子打架,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学子是少年人,那些纨绔也是少年人,一言不合动上手了。陛下当初在无涯海阁,应该见得不少吧?”

皇帝轻轻点头。

所以说,学子们恶意谋害萧公子,是不成立的。

要说误伤,还有几分可能。

偏偏萧家又被揭穿了作伪证,任谁都会觉得他是诬告。

“可现在引起学子们静坐,就成了大事。”吕康道,“您看看,现下都快成文武对立了。”

可不是吗?他从来不知道,萧达竟如此跋扈,当着这么多人斥骂,压根没把这些文官放在眼里!

皇帝吐出一口气,向胡恩使了个眼色。

胡恩躬了躬身,正要下楼传话,被吕康叫住了。

“陛下,您打算把萧将军叫进来问话吗?那这些学子怎么办?”

“自然是让他们快些散去。”皇帝道,“堵在正阳门外,太不成体统了。让人见了,还以为朕德行有失。”

吕康笑道“臣倒以为,您应该……”

……

“萧达伏法!萧达伏法!”

学子们的高声喊叫中,萧达脸上肌肉抽了抽,目中透出凶光。他的手抬起,全副武备的禁军,列队冲了出来,手中刀枪,对准了他们。

戴大人暗叫不好。

事情闹成这样,萧达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但他要是不管不顾,先下手怎么办?

不管事后怎么倒霉,这亏还是吃了。

可凭他的官位,远远无法制止萧达。

现在去请大人们,来得及吗?

戴大人正在思索,却见长街那边,有人快步走近。

“住手!”

众人抬头看去,竟是袁相爷。

不是吧?惊动相爷了?

奉命来处理的大理寺少卿才到场,就见袁相爷赶到了,急忙过来行礼“袁相,下官正要处理,您……”

袁相爷摆摆手,目光扫过,果然看到袁谦挤在人堆里。

他在心里长叹,别人儿孙多,容易惹麻烦。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也招上了麻烦。这叫什么事啊!

没法子,儿子惹事,老子可不得上场收拾?

他萧达都有这个觉悟呢!

“萧将军,你这是做什么?要让正阳门血流成河吗?”

萧达再嚣张,在相爷面前,也得收一收。

他僵硬地行了个礼,回道“袁相,这些学子静坐闹事,本将只是想驱逐他们而已。”

袁相爷笑道“事必有因,这么多人跑来静坐,不弄清原因,日后说起来,恐怕世人会把罪责归到陛下身上。你我身为天子近臣,行事要三思啊!”

“袁相……”

仿佛验证袁相爷的话,宫门在此时大开,有内监急步而来。

看到来人,萧达面色就是一变。

这是惊动陛下了!

胡恩过了桥,高声喊道“陛下有旨——”

众臣与学子急忙整理仪容,躬听圣谕。

“尔等身为学子,当熟知律条法理。若有冤情,先过府衙,再寻三法司,此为正道。贸然来正阳门静坐,有胁迫之嫌。”

听到这里,萧达松了口气。

陛下果然还是站在他这边的,他就说……

一句话没想完,胡恩又接下去“然,念在尔等为同窗鸣冤,一片赤诚,今日网开一面,不再追究。”

萧达愣了一下。一片赤诚?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胡恩还没说完“尔等诉禁军统领萧达诬告一案,朕已知悉,准尔等面呈罪状。谕毕。”

说完,他笑吟吟“诸生,你们人这样多,陛下见不过来,能否选出几个代表啊?”

学子们不敢相信,安静了两息,突然爆发出喊声。

就在官员们大惊失色的时候,他们安静下来,齐齐施礼“谢陛下圣恩!”

城楼上,吕康笑吟吟“陛下您看,这些孩子还是很知礼的。臣先前在天水书院教过他们,知道他们的品性,不是那等无理取闹的人。”

皇帝听着宫门外的山呼,心里极是受用,瞥了吕康一眼,说道“原来你是为学生告状来的。”

吕康哈哈一笑,拱了拱手“让陛下见笑了。他萧达护短,臣当然也护短。”

皇帝听着这话,非但不恼,反而极是感慨。

“以前在无涯海阁,先生他也是这样……”

话说半句,皇帝没再接下去,转身吩咐“回去了。”

……

看着戴嘉跟随内侍进宫,又有禁卫前去府衙提人,相关人员一个接一个入宫,池韫说道“我们回吧。”

俞慎之取笑“眼睛盯着不舍得挪开,还回呢!”

他瞅了眼窗外,楼晏一身绯袍,快步经过,往宫里去了。

池韫笑眯眯“多看两眼不行啊?”

“行,大小姐想看多久都行。”俞慎之剥了最后一颗栗子,塞到自己嘴里。

马车启动,离了正阳门。

路上,时不时飘过议论声,都在说刚才的事。

跑来看热闹的,可不止他们而已。

“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处置?”池韫问。

俞慎之思索了一会儿,道“有上次的事做铺垫,陛下应该想换个禁军统领了。但是康王府那边……”

池韫明白他的意思。

萧达是康王府的人,不是皇帝想换就换的。

“不过,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他想安然过关,没那么容易。”俞慎之补上一句,“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僵持。”

池韫点点头,又压低声音“朝中诸公,对康王府到底是……”

俞慎之笑笑“你可真是不讲究,这问题问我合适吗?”

俞家,可就是诸公之一啊!

池韫神情自然“俞大公子不想答就不答好了,我回头问义母去!”

好像根本没听出他的试探。

俞慎之歪头想了想,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她就是因为跟康王府结过怨,才特别关注,没有别的意图?

也是,她能有什么意图?

俞慎之将冒出来的疑心甩到脑后,回道“三年前是三年前,现在是现在,而陛下终究是陛下。”

池韫“哦”了一声“这么说,哪怕有康王府护着,萧达还是会倒霉。”

“没错。”

马车在路口停下,俞慎之下了车。

池韫跟他告了别,马车重新启动。

她脸上的神情,和刚才完全不同了。

“康王府已经压不住了,看来,能让他们狗咬狗了。”

245章 完美结局

戴嘉第一次进皇宫,手有点抖。

宫里的宸妃虽然是他的堂姐,可戴家的儿郎多着,读书不好的他并不显眼。

“戴七”身边传来弱弱的声音。

戴嘉扭头一看,和他一起当代表的同窗,比他更不堪呢

这一对比,他反而镇定下来。

在同窗中,他见过的世面最多,得扛起来。

这样想着,戴嘉头脑清晰起来,嘱咐几个同窗“礼节方面,你们看我就是。别的,咱们实话实说。陛下宣召我们进宫,可见是明理之人,不用害怕。”

“嗯。”少年们重重点头。

等了一会儿,府衙那边也到了。

池璋几个,今天是大起大落。

刚开始以为自己要被夺去功名,后来当场揭穿萧家作伪证,现在又进了皇宫。

至圣先师在上,他们还以为自己金榜提名,才有机会进皇宫呢

宫廷重地,他们也不敢跟戴嘉等人交流,只互相点头示意。

过了会儿,皇帝召了。

他们跟在府尹身后,进入大殿。

府尹先行见礼,戴嘉随后喊“学生戴嘉,参见陛下。”

学子们照葫芦画瓢,也跟着喊。

礼节有点生疏,不过皇帝怎么会在意他点点头,说道“平身。”

众人起身,分列站好。

池璋悄悄抬头看了眼。

皇帝很年轻,样貌俊秀,看着倒是不凶。

除了内侍,堂上还立着几个高官。

站得最靠前的,自然是袁相。紧接就是教了他个把月的吕先生。在他们之下的,是个年轻官员,身穿绯袍。

池璋认出来了,就是那个到池家要过茶水钱的楼大人。

他身上穿的绯袍,已然高升。

另外一边,站着萧达,发现他的注视,忽然瞪了过来。

池璋及时收回目光,老实站好。

“吴卿。”皇帝开口了。

“臣在。”府尹急忙出列,躬身听命。

皇帝抬了抬手上卷宗“这案子似乎很清楚啊”

府尹小心措词“回陛下,此案最直接的证人,已经证实作伪,臣已命文书记录在案。不过其他证据过于繁杂,还要一一理清,才能结案。”

这都是依照规矩走的,他可没有犯错。

皇帝点点头“这么说,你也认为是萧家诬告,只是程序还没走完,才没有当庭开释”

府尹狡猾地回答“伪证削弱了原告方陈辞的可信度,究竟如何判决,还要等别的证词全部理清,才能下结论。”

皇帝看向袁相爷“是这样吗”

“是。”袁相爷答得干脆利落。

府尹松了口气。

很好,这下火烧不到他身上了。

“不过”哪知袁相爷后面还有话,“其他证词,或者出于下仆,或者出于船工,他们依靠主家生存,无法公平作证,证词应当不予采用。”

府尹一口气没上来。

袁相,下官先前没得罪您吧后面这句话不接,事情不就过去了吗

袁相爷才不管。

他儿子参与了,所以他得把这件事办成铁案,日后提起来,才能不留污点。

“哦”皇帝拖长声音,让府尹悬了一颗心,“这些学子,指称萧家仗势,也就是说,他们派人到府衙打招呼了”

府尹能说没有吗那么多人看着

“是”他咬着牙回答,解释道,“萧将军身为二品大将,自然不能亲自上公堂,所以由管家代劳。”

“那你有没有收受贿赂”

“没有,绝对没有”府尹喊道,“臣以性命起誓,并没有收萧家的礼”

当京城的官,哪敢放松他一向办完事才收礼的,所以还没来得及收

皇帝总算没再追究了。

“萧家指称的凶手呢”

池璋等人慌忙出列“学生在此。”

戴嘉也主动出去“还有学生。陛下,当晚学生也在船上,参与了斗殴,只是不知为何,独独漏了学生一个。”

“哦”皇帝问府尹,“这是为何”

府尹还没来得及回答,吕康便出声了“陛下,这位学子,说来还是您的小舅子呢”

皇帝怔了下。

吕康笑着回答“他姓戴,宸妃娘娘的堂弟。”

“哦”皇帝明白了,“戴家的人。”

这句话意味深长,府尹腿直抖。

陛下是在说他看人下菜碟那意思就是,他很可能明知学子们被冤枉,却纵容了

府尹快哭了。

这些人怎么回事啊一个个天子近臣,为什么揪着他一个府尹不放先是袁相爷踩一脚,现在吕学士又来一下。还好楼通政没有

楼晏也出列了,禀道“陛下,此案虽是犯人主告,但因涉嫌谋杀,府衙理应派人实地勘察。”

皇帝表示理解“杀人大罪,自然不可轻忽。吴卿,你接了这案子,派人去长乐池查了吗”

“”府尹腿抖得站不稳,直接跪下来,“臣、臣”

皇帝脸一拉“看来你没去查。谋杀大案,原告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这府尹当得也太轻松了吧”

府尹大惊,磕下头去“臣知罪”

他脑子转得飞快,终于想到一点,为自己辩解“但是这案子,臣没有立刻判决,是因为被告方也缺乏直接证据。”

“哦”皇帝问他,“什么直接证据”

“目击证人,证明学子们没有打伤萧公子的直接证人。”

这个时候,池韫到了长乐池。

花船上的柳丝丝看到她,不禁一抖“池小姐”

池韫微微一笑,说道“上次柳姑娘没有答应作证,是为了自保,我不强人所难。现在情势已经不同,柳姑娘愿不愿意挺身而出,做一回义士呢”

柳丝丝愣了下。

池韫慢声道“学子们已经将萧家告到了御前,陛下亲自过问了。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帮我们的人,有袁相爷,有吕学士,还有总之,你要答应去作证,我可以保你平安。”

“这”

池韫柔声劝她“柳姑娘仔细想想,你便是中了花魁,日后又能如何呢花魁娘子一月一个,一年有整整十二个,时间一过,又有谁还记得你可如果你有了这样的义举,日后就不再只是个卖笑的花魁了。”

246章 不喜欢了

折腾了一圈,萧家的伤员,又多了一个。

萧府愁云惨雾,萧夫人以泪洗面。

萧达没好气“行了!哭什么哭?还嫌不够晦气啊!”

他心里极是后悔,娶老婆的时候,刚刚发迹,有富商想跟他结亲,他瞧人家的女儿养得娇滴滴的,不比高门仕女差,便开开心心娶了。

后来他才知道,什么叫世家女郎。

瞧瞧郑国公夫人,出了事就能捋起袖子,跟丈夫一块儿进宫告状,夫妻俩把他挤兑得无话可说。

儿女教得也好,平日再怎么放纵,遇事了一点也不含糊。

哪像他这个老婆,只会哭哭啼啼,问他怎么办。

商户人家到底浅薄,这哪是大家闺秀,分明照着瘦马养的。

可孩子都这么大了,他能怎么办?只能凑和过了。

“老爷,你别生气。”萧夫人连忙擦了眼泪,“小心气坏了身子,这伤好得更慢了。”

萧达绷着脸“那你就少说两句话!”

“是是是。”萧夫人安静一会儿,又问,“老爷你难受吗?要不要多垫个枕头?”

“……”

这时,有丫鬟急急来报“老爷,夫人,有客人来了。”

萧夫人有点慌,连忙去看萧达。

“什么客人?”萧达问。

丫鬟刚要回答,外头已经响起声音。

“萧将军,我家公子探病来了。”

萧达面色一变,想要起床,可他伤得颇重,一动就呲牙咧嘴。

“老爷!”

客人已经进屋了。

一个穿着华服,戴了斗篷,遮住了脸。

另一个仆从打扮,看着平凡无奇。

“萧将军身上有伤,就别起来了。”那仆从说道。

萧达推开萧夫人,拱手做了个样子,吩咐“给客人上茶,然后你们出去。”

萧夫人犹犹豫豫地应了,命丫鬟奉上茶来,便领着人出去了。

屋里没有别人了,客人摘下斗篷,露出康王世子那张脸。

“您怎么来了?”萧达拘谨地问。

康王世子坐下来,端起茶看了两眼,又搁下来,说道“说了来探病的。”

萧达颇有几分感动“小伤而已,有劳世子挂心。”

康王世子“唔”了一声,问道“这次没救你,心里不怨吧?”

萧达忙道“臣不敢。当时的情形,世子能保住臣的职务,已经不容易了。”

康王世子听他这话,神情有所和缓“你知道就好。经过这件事,你瞧出了什么?”

萧达看了眼外头,压低声音“陛下已经对康王府生了戒心。”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康王世子说。

他上次就知道了,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嫌他们碍事了。

萧达迟疑了一下,说道“臣愚钝,请世子示下。”

康王世子冷冷道“他现在最倚重的人,是吕康和楼晏。至于袁彰,表现得不明显,但已经有倾向了。”

萧达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臣先前还纳闷,怎么一件小事,就闹成这样了。原来有人在背后当推手。”

康王世子点点头。

“这是借题发挥。就是想把你弄下来。”

“臣……”

“不过,你也不冤。”康王世子瞥他一眼,“瞧瞧你的应对,蠢到了极致!吴天朗不给回应,就应该知道这事不成,不赶紧收手,还死犟到底。听说你还当着文臣的面放狠话?人家不收拾你,收拾谁?”

“世子!”

“已经这么蠢了,干脆蠢到底吧,把藏头露尾的家伙骗出来也好!”

康王世子冷冷一笑,重新戴上斗篷“你好好养伤,尽快回去当差。”

“是。”

看着康王世子出了屋,萧达在心里琢磨,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已经这么蠢了,干脆蠢到底。

意思是,让他当打草惊蛇的那个人,把不怀好意思的蛇给引出来?

康王世子回了府。

世子妃迎上来,亲自服侍他净面更衣。

“上次叫你打听的人,怎么样了?”

世子妃愣了下“夫君,你说的是……”

“那位池家小姐。”

世子妃领会过来,挥手让侍婢退下,与他详说“精明得很。池家二房怕她怕得跟什么似的,三房一心巴结她。大长公主没出手,她自己就把父亲的产业拿回来了。朝芳宫现在成了她的一言堂,手里有钱有人。要是小叔没出事,娶她倒是合适,门第是低了点,可手段了得,定能将他管得服服帖帖。”

康王世子点点头,去了书房。

书房里,已经有人等着了。

那人禀道“小的查过了,那个柳丝丝,就是池家小姐请去的。被抓的学子里,有她的兄长。”

果然如此。

康王世子沉思。这件事应该是巧合吧?她兄长被抓进去,当然要尽力救出来了。

这么大的动静,大长公主没出手,她哪有本事运作?

看来,主谋之人是楼晏或者吕康了。

也是萧达自己蠢,明晃晃的把柄,那些奸滑的文臣怎么能放过?

……

夜深了,皇帝乘辇回后宫,一路闭目养神。

“陛下,到了。”

皇帝睁开眼,发现自己在灵秀宫外,愣了一下。

“陛下。”玉妃迎了上来。

皇帝心情复杂。是了,这三年来,除了固定的日子,他都会来灵秀宫,胡恩都习惯了。

他下了辇,进了灵秀宫。

玉妃一边服侍他换衣洗漱,一边说着闲话“陛下今天怎么这么晚?前朝事情太多了吗?御花园的桂树开花了,臣妾还想请您去赏花呢!您要是没时间去,臣妾就叫他们摘了,蒸些桂花露,再晾些桂花茶……”

皇帝盯着她的脸。眉毛修过,眼睛有妆,唇型也是画的。

他忽然问“你不用净面的吗?”

玉妃絮絮叨叨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皇帝。

皇帝避开她的视线,轻咳一声“没事,只是忽然想不起来,你不着妆是什么样子。”

停顿片刻,玉妃笑了一下,给他系上衣带。

“臣妾当然要用最好的面貌,迎接陛下了。”

“唔。”

……

值夜的锦瑟,看到玉妃一个人出了寝殿,连忙上前施礼。

“娘娘,您有事怎么不叫奴婢,自己出来了?”

玉妃摇摇头“没事,只是出来散散心。”

散散心……

锦瑟怔了下,忍不住看了眼内殿。

玉妃随意坐下来。

沉默了半晌,说道“锦瑟,他不喜欢我了呢!”

247章 长乐池好玩吗

不喜欢谁

锦瑟愣了一下。

玉妃又道“他今天问我,晚上不用净面吗”

锦瑟有点明白,又更加糊涂了。

明白这个他是皇帝,糊涂的是,净面和喜不喜欢有关系吗

她没问出这句话,问了玉妃也不会回答。

可玉妃自己知道这个答案。

净了面,她就不是玉重华的样子了。

如果她不是玉重华,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拥有这样一座宫殿

玉妃忍不住伸手抱住自己。

不止他记不清,她也记不清自己原来的样子了。

“娘娘,夜风凉,您多穿一点。”坠儿急忙拿了披风过来。

玉妃裹上了披风,并没有觉得暖和。

或许,一个人的痴心是有尽头的,三年了,他自己也厌了这个游戏。

他已经是皇帝了,尽管总是怀念着当初的美好,可让他回到宜安王的位置,恐怕不会愿意了吧

第二天休沐。

皇帝一大早去了皇后那里,呆了半天。

用过饭,他出了华春宫。

胡恩问“陛下,回灵秀宫”

皇帝摇头“不去了。”

“那,去长福宫”这是宸妃的寝宫。

皇帝还是摇头。

胡恩迟疑“不如去清宁宫坐坐”

太后那里清净,最近母子关系也好。

皇帝没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长乐池是不是很热闹”

胡恩愣了一下。

皇帝继续道“朕从来没有去过,以前太子哥哥也不去这种地方。想来京中的少年郎,没有没去过的吧”

胡恩小心措词“奴婢出宫的时候,去过几次,确实很热闹。”

皇帝就道“那就去那里吧。”

“哈”胡恩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帝瞥过去“怎么”

胡恩想想,皇帝这是要私服出行啊

他没敢拒绝,只道“陛下要出宫,需得换了衣裳。”

皇帝点点头“先去承元宫。”

半个时辰后,换了常服的皇帝出了宫,一路乘车到了长乐池。

午后的长乐池,正是最冷清的时候。

皇帝纳闷“不是说很热闹吗”

胡恩笑道“陛下,白天要上工,晚上才是出来消遣的时候。”又道,“今天是休沐日,已经比往日人多了。”

皇帝“哦”了一声,走了两步,发现自己不知道去哪里。

“他们来长乐池一般干什么”

胡恩回答“游船,吃酒,狎咳”好险吞回后面那个字。

皇帝领会过来了。

所谓吃喝玩乐,要说吃喝,宫里已是顶尖,出来自然是玩乐了。

提到伎人,他想起那日见到的柳丝丝,便问“你问问,那个叫柳丝丝的在哪里。”

“是。”

胡恩立刻着人去打听,不一会儿,将他引去折桂楼。

“柳姑娘是这个月的花魁娘子,原本就在湖边的游船上,但因为前几天的义举,名声大噪,游船总是被人围个水泄不通。她没法子,只好换到折桂楼来,所幸环境不错。”

胡恩领着皇帝进了折挂楼,问了掌柜。

掌柜客气地告诉他,柳丝丝只是暂时在这里挂名,如何接客他们管不着,想要见她,需得自己去通报。

胡恩便上了楼。

柳丝丝正在屋里弹拨琵琶。

出名有出名的烦恼,这几天出不得门,倒让她百无聊赖。

却听外头传来声音“柳丝丝柳姑娘可在这里”

守门的小厮回道“是这里,不过我家姑娘暂时不见客。”

“为何不见客”对方惊讶,“这是礼金。”

想必礼金不少,小厮的声音有些惋惜“对不住贵客,我家姑娘累了,正在休息。您可以晚上再来。”

“你们”

柳丝丝听着这略微尖细的声音,带着不男不女的怪异,忽然想起几天前进宫的时候

她心中一动,吩咐丫鬟“请客人进来。”

丫鬟答应一声,出去传了话。

胡恩眉开眼笑,心道,这个柳丝丝,不愧是花魁娘子,果然有眼色。

不多时,他领着皇帝进来。

柳丝丝放下琵琶,起身见礼“丝丝见过公子。”

皇帝含笑点头,看了眼胡恩。

胡恩连忙退了出去。

“公子请坐。”柳丝丝柔声问,“公子喝什么茶”

“随意。”

柳丝丝便亲自给他煮茶。

皇帝静静看着,起先还没什么,后来见她端茶拂袖的动作,眉头跳了跳,不禁盯着她多看两眼。

柳丝丝被他看得纳闷“公子”

“没事。”皇帝接过那杯茶,勉强一笑。

柳丝丝心道,刚才她出格了吗不至于吧这动作是那日看池小姐奉茶,她觉得好看,特意学来的。

“公子高姓大名”柳丝丝按下心情,笑着问道。

她那日进宫,只粗略扫过一眼,并未看清皇帝的长相,只觉得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再加上胡恩与常人不同的声线,琢磨着可能是位贵人。

她偶然也会应邀去谁家府上献艺,或许哪时见过。

总之,身边带着内侍的贵人,她是得罪不起的。

果然,皇帝回道“鄙姓姚。”

姚,当今国姓,看来是位宗室。

柳丝丝打起精神,与他应酬,先从茶聊起,说到音律,又谈到长乐池的景点,几家出名的点心。

皇帝何曾见过这等女子皇后和宸妃都是高门贵女,再怎么擅言谈,也不会像柳丝丝这般,擅于揣摩客人心理。

说着说着,皇帝想起了旧时。玉重华的风格,自然与柳丝丝完全不同,可和她一样能说会道。给她时间,她能从三皇五帝说到今晚吃什么

对了,每每这个时候,她就会喊“锦瑟,我想吃小馄饨。”

锦瑟

皇帝皱了皱眉。

柳丝丝停下话头,笑问“丝丝先给公子弹奏一曲近日新学了一首曲子,练了许久,还是第一次弹给别人听。”

皇帝收回心情,点了点头。

于是柳丝丝拿起琵琶,坐到窗边,轻揉弦,慢弹拨,轻轻唱了起来。

和她完全不同。

皇帝这么想着,心里又格外熨帖。

其实不同才是对的,她们本来就不是一样的人。

虽然不同,可又有相同的影子,叫他十分怀念

248章 凉了

第二日,池韫回了趟池家。

三房殷勤地招呼她。

“没什么事,到底是士子,那些差役不敢动手。”三夫人说,“就是吃不好睡不好,人瘦了一圈。”

池璋回家两天,早就恢复过来了,笑道“才几天,哪里就瘦了?母亲瞎操心。”

池韫点头附和“我瞧二哥挺精神的,三婶娘这是太担心了。”

“是吧?”池璋高兴,与她说,“大妹,你可真有办法,我还以为这次要倒霉了呢!”

池韫笑着说“我就是出了个主意,能把二哥救出来,是戴七哥的功劳。”

“你三叔已经去谢他了。”三夫人说,“还有俞家,也出了不少力气。”

池韫点头称是。

“二哥,你休息一阵子,就静心读书吧。万万记着,这种事可一不可再,第一回是少年意气,第二回就惹人忌惮了。”

池璋受教。

这事往好了说是同窗义气,往坏了说便是聚众闹事。

他懂。

三房费心准备了礼物,池韫照单收下。

临走前,她回熙和院探望大夫人,却被告之大夫人感染了风寒,正在休息。

池韫问了几句,确定不要紧,才离开了。

她没有马上回朝芳宫,而是去了那家点心铺子。

在茶室里等了片刻,楼晏来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池韫道“帮我个忙。”

“什么?”

“我那个继母,你知道吧?帮我盯一盯她的去向,还有她娘家兄长,在华亭桥开笔墨铺子的。”

楼晏问“他们家有问题?”

池韫眉头微皱“她说自己感了风寒,可我顺手摸了一下她的脉,并不是风寒,倒像是外伤失血。”

一个深闺妇人,怎么会外伤失血到卧床呢?

丈夫去世,屋里自己说了算,断然不会有人打她。

这么一看,事情确实很奇怪。

“好,我派人去查查他们家的底。”

“嗯。”

正事说完,楼晏眉目柔和下来,正想伸手去握一握她的,不料外头响起了寒灯的声音。

“公子,有消息。”

这小子机灵得很,明知道他们俩独处,没有要事,不会来打扰。

楼晏没法子,只能叫他进来。

寒灯推开门,飞快扫了他们一眼,确定公子没生气,禀道“折桂楼传消息来了,有位贵人忽然驾临。”

“贵人?”楼晏皱了皱眉。

寒灯点点头,伸手指天。

“他出宫了?”楼晏惊讶,“干什么去的?”

寒灯回道“去见了那位柳姑娘。”

“柳丝丝?”池韫脱口而出。

寒灯点头。

两人面面相觑。

“那边说,他在屋里留了一下午,时不时传出乐声,直到酉时才走。”

寒灯说完事,便退下了。

屋里沉默了一阵。

“这事情不对。”楼晏轻声说,“宫里那么多美人,没有谁能留住他。”

包括皇后二妃,他都是每个月固定去几次,每次睡完就走,哪会聊天听曲?对皇后态度好转,也是贤妃出事以后,需要沈家替他镇着阮家。

“这是厌烦了吗?”池韫慢慢道,“不管他心里多么怀念,已经死去的人,终究死去了。”

“也许,是他终于意识到,假的就是假的。”楼晏道,“上次在朝芳宫,有些事情就不一样了。贤妃恶意栽赃,但凡他对玉妃的感情真挚一些,都不应该相信。”

池韫回想皇帝的态度。

当时,他是打算护着玉妃,但是,内心并不十分相信。

“如果真是玉重华,他会那样吗?”楼晏肯定地摇头,“他不会,因为他相信她,一定会当场洗清她的嫌疑。”

可皇帝的决定却是,回宫再说。

这种事,回宫了可就说不清了啊!

池韫苦笑“所以说,他心里是清楚的。”

阮贤妃干了件蠢事,但这件事引发了一个意外的结果。

当皇帝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玉妃这个人就和玉重华剥离了。

有些事,不想则罢,一想就装不下去了。

楼晏瞅了她两眼,低声“祸水。”

池韫挑眉“你说什么?”

他伸手过来,扭开头“都怪你,太讨人喜欢。”

池韫“扑哧”笑了。

楼晏握住她的手,微微笑道“只要想到,他求而不得的人,就在我的身边,便觉得神清气爽。”

“很得意是吧?”

“是啊!开心极了。”

……

入夜前,皇帝回了宫。

他去皇后那里用了膳,随后回承元宫处理政务。

亥初时分,殿外响起声音。

“奴婢见过玉妃娘娘。”

玉妃下了辇,露出温和的笑容“本宫命膳房准备了宵夜,特意送来给陛下。”

往常这个时候,胡恩不必通禀,就会请她进殿。

但是今天,胡恩却端出恭敬的笑容,说道“有劳娘娘了。陛下正忙,奴婢等会儿就送进去。”

玉妃怔了下,问道“本宫想,这就送进去。”

胡恩躬了躬身,语气更谦卑了“娘娘见谅,陛下好多奏章没处理,不让打扰。”

玉妃追问“本宫也不行?”

胡恩只是笑。

玉妃沉默片刻,说道“那本宫在这里等。”

胡恩劝了几次,她都没改变主意,只得道“娘娘且到偏殿坐,这里风大。”

玉妃心神不宁。

早上皇帝离开,她就觉得不安。

等了一整天,都没等到他回来,忍不住借着送宵夜的理由,过来一探,谁知又被拦住了。

这让她越发难受。

坐了好久,马上亥时末刻了,她起身出了偏殿,看到胡恩从那边出来,忙叫人喊他过来。

“陛下呢?”

胡恩一脸歉意“娘娘,陛下刚歇下,奴婢正要来给您回话,您也回去歇息吧。”

玉妃愣了好久,只觉得心像那碗宵夜一样,晾了半天,凉透了。

……

宴席过后,康王世子出了酒楼。

长随问“世子,回府吗?”

康王世子点了下头,想想又改了主意“先不回,随便走走。”

“是。”

马车在街道上遛遛达达,一阵阵凉风吹过来。

康王世子透过车窗,看了眼外头,问道“这里是长乐池?”

“是。”长随答道,“酒楼就在附近。”

说到长乐池,康王世子就想起前几天的事,顺口问了句“那个进宫作证的伎子,叫什么来着?”

长随禀道“叫柳丝丝,是这个月的花魁娘子。”

康王世子就说“去问问她在哪。”

“是。”

249章 又出宫了

柳丝丝如今名声大噪,客人早就满了。

康王世子不想暴露身份,长随也是有力无处使,只得回来禀道。

“一个伎子,想见居然还见不着?”康王世子觉得这事真荒唐。

长随问:“要不,小的通报一下身份?”

康王世子兴致索然:“她也值当!回吧!”

原就是一时兴起,他再想起这事,已是几天后。

……

池韫从兰泽山房回来,便接到了字条。

她立时改装易容,避人耳目,悄悄出了朝芳宫。

经由一家茶馆的后院,她上了一辆马车。

楼晏放下卷宗,对她微微一笑。

“叫我来什么事?还得穿成这个样子。”池韫小声抱怨。

楼晏慢慢扫过她的模样。

男装扮多了,越发像了。

“喝花酒,当然要穿成这个样子。”

“哈?”

马车启动,一路疾驰。

两人在折桂楼前下了车,一进去便被被迎入一间雅居。

楼晏推开窗,只听外头传来叮叮咚咚的乐声。

池韫凝神听了一会儿,对他做了个口型:“柳丝丝?”

楼晏点头,俯在她耳边小声说:“那位出宫了。”

池韫“啊”了一声,也凑过去:“你怀疑他会来这里?”

楼晏笑道:“我不知道他除了这里,还能去哪。”

皇帝从来没有微服私访的爱好,上次出宫,他直奔长乐池,没去过别处。

楼晏又说:“他这几天,一直宿在承元宫。”

池韫一怔。这意思是,他好几天没见玉妃了?

“那……”

“灵秀宫给他送宵夜,也没见到人。”

这事在宫里已经传遍了,上至皇后,下至低位美人,都觉得玉妃失宠了。

打从玉妃进宫,从来没被冷落过这么长时间。

当然,皇帝也没去别的地方,这让她们不敢轻举妄动。

池韫神情变幻,不知该作何想。

“他这是移情了吗?”

宜安王那个人,颇有几分痴性。当初恋慕玉重华,就一直惦记着。他把玉妃当成玉重华,也就三年如一日地宠着。不知道他突然冷落玉妃,是不是因为柳丝丝的缘故。

如果是的话,那么这位柳姑娘,大概要发达了。

过了会儿,门外传来三声响。

“进来。”

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推开门,轻声道:“来了。”

楼晏点点头,伸手在墙上一按,挂的那幅画慢慢挪开,露出后面的柜子。

这个柜子,比当日画舫上那个大多了,跟个小房间似的,里头甚至还摆了凳子。

他伸手牵了池韫进去,也不知道在哪里拨弄了两下,一块木板被推开,露出一条细缝来。

柳丝丝正在弹拨琵琶,听得小厮禀报,起身理妆。

不多时,皇帝进屋,她迎上前:“姚公子。”

皇帝托了她一把,笑道:“今日事忙,好不容易脱开身,忽然想起你的曲子来,没打扰你吧?”

柳丝丝含笑:“怎敢说打扰?公子驾临,是丝丝的荣幸。”

两人坐下来,柳丝丝命人置办酒席,皇帝却道:“不必了,喝茶就好。”

柳丝丝自然不会违逆,便给他煮茶。

柜子里两个人,从头看到尾,楼晏不禁挑了挑眉,扭头看了看池韫。

他俯到她耳边,轻声说:“不是你教的吧?”

池韫也很惊讶,没想到会在柳丝丝身上,看到“自己”。

她说:“不是,应该是她自己瞧见了,误打误撞。”

楼晏终于明白过来了:“还以为他醒悟了,原来是看到了另一个影子。”

池韫默了默,说道:“说醒悟了也没错,这动作虽然有几分相似,但柳丝丝只是柳丝丝。”

宫里那位玉妃,完全就是个影子。

她的形貌、举止、言谈,都是模仿。

可她到底不是玉重华,仿得再像,也只是个影子,空荡荡而没有灵魂。

柳丝丝不一样,她没有刻意去仿,只是觉得那位池小姐的动作很好看,顺手学了学。尽管带了她的痕迹,但仍然是柳丝丝,一个鲜活的人。

皇帝这是进化了啊!

不甘愿只看一个影子,而想拥有一个活人。

这样才对。

一个虚妄的影子,哪里比得上颦笑动人的美人呢?

池韫忽然感到一紧,却是楼晏揽住了她。

她想到上次在画舫……不禁挣了挣,低声:“你别乱来。”

楼晏低笑一声,俯在她耳边说:“你想多了,只是这样方便说话。”

是、是吗?

池韫有点心不在焉。

随后感觉到,他轻轻咬了咬她的耳朵,带着几分醋意说:“以后别在人前露出行迹,他和先前不一样了。”

皇帝之前迷恋玉妃,对别的女子并不多看。可他现在从柳丝丝身上看到了玉重华的痕迹,就开始冷落玉妃,可见他已经不把玉妃当成玉重华了。

那样的话,他再看到另一个人像玉重华,会不会也心动呢?

料不准,他不敢冒险。

池韫耳边一热,好一会儿,心神才稳下来,低笑道:“你放心。”

上次做给玉妃看,那是故意吓她的。

她早就做了准备,字迹换过了,动作步调也可以改。

决心做池大小姐的时候,她就做好了准备,成为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不知道楼晏是不是被安抚住了,池韫只觉得耳朵一湿……

她匆忙推开他,瞪了一眼。

哪里学来的混账手段!

可惜太黑了,根本看不见彼此,这一眼毫无威力。

楼晏低低一笑,重新拉了她的手,看那边的情形。

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柳丝丝,问道:“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柳丝丝笑问:“姚公子,您这是……”

皇帝道:“你就没想过,日后要怎么办?”

柳丝丝一怔。

这话不是没人问过她,通常问的意思就是,要不要替她赎身。

想起那位池小姐的话,柳丝丝摇了摇头:“公子好意,丝丝心领了。然而丝丝这样的身份,不敢想太多……”

皇帝直言道:“如果我替你赎身呢?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柳丝丝大吃一惊。

楼晏和池韫也大吃一惊。

他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柳丝丝接回宫里去吗?

她是个伎子啊!

皇帝是不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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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章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你不用顾虑,只要回答愿不愿意就行。”皇帝的声音传来。

柳丝丝垂下头。

楼晏拧了拧眉,附在她耳边轻声:“她不会答应吧?”

池韫回道:“不会。”

“你这么肯定?”

“嗯,我跟她交待过。”

从这几次来往可以看出,柳丝丝并不是那种轻狂的性格,相反,她很谨慎,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不做冒险的事。

恰巧,池韫感激她出面作证,曾经提醒她近日不要答应别人赎身。

为了安全计,柳丝丝也不会答应。

屋里,柳丝丝起身,向皇帝施礼:“多谢姚公子,但丝丝不能答应。”

皇帝脸上浮起困惑,问道:“为何?随我回去,岂不比你现在好?日日与人唱曲解闷,不得自由。还是说,你不喜欢我?”

柳丝丝抬头看着他,神情仰慕:“丝丝一个伎人,没有挑客人的资格,即便目不识丁的莽汉,也得相陪。公子这样的人品,丝丝求都求不来,怎么会不喜欢。只是……”

“只是如何?”被人拒绝的经历很难得,皇帝追根究底。

柳丝丝轻叹一声,带着几分愁绪:“倘若丝丝随公子回去,心里眼里自然只有公子一人。到时候,看到公子亲近别的妻妾,丝丝难免心存嫉妒。久而久之,真情会蒙上阴影,面目也会随之扭曲,再不复今日之欢悦。想到这个结果,丝丝便觉得,还是现在这样好,公子来了,就是欢喜。”

说这些话时,她目光含情,神态又隐隐带着自伤身世的哀怜。

皇帝何曾见过这样的女子,顿时心就软了。

而这番话,更是让他想起了宫里的玉妃。

她现在不就是这样?虽然贤妃落胎一事,与她无关,可那种时不时投过来的哀怨目光,他怎么会感受不到?

久而久之,果然心存嫉妒,再不复初时的真心。

“可是你现在这样,我不放心。要是来个无礼的客人……”

柳丝丝笑着安抚他:“公子不用担心,来折桂楼的客人,多半顾着体面。便是有一两个无礼的,丝丝不接待就是了。”

皇帝很不满意。

他想要的女人,还要陪着别的男人?

可他不想表明身份,柳丝丝又柔声劝解,只得暂时同意。

皇帝想了个折衷的主意:“朕……这样吧,我给你留一件信物,你要改变主意了,就派人说一声。”

而后,他提笔留了地址。

池韫轻轻拽了拽衣袖。

楼晏附在她耳边说:“那里是平王府。”

没留康王府的,却留了平王府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皇帝离开了。

丫鬟进来,看到那块精致的玉佩,惊讶道:“好漂亮的玉啊!”

柳丝丝兴致缺缺,只道:“收起来吧。”

丫鬟比了一下,依依不舍:“姐姐不戴着吗?这样的成色,买都买不着呢!”

柳丝丝摇头:“再漂亮又怎么样,戴了就欠债了。”

丫鬟不懂,柳丝丝也没解释,起身道:“我去歇一会儿,后面不见客了。”

“是。”

……

楼晏合上机关,从柜子里出来。

池韫问他:“他和平王世孙要好吗?”

楼晏摇头:“性格南辕北辙,说不上要好。会把事情托给平王府,应该是平王世子的缘故。”

池韫不解。

平王世子和皇帝差着辈,怎么看也谈不来吧?

楼晏解释:“过继那事,避不开宗正。不是平王,就是平王世子了。”

池韫明白了。

先帝病危,过继宜安王这件事,宗室这边是平王世子出的面。也就是说,康王府收买了平王世子,推举他上的位。

有这层关系在,皇帝跟平王府的关系,当然比别的宗室好。

他派人交待一声,平王府肯定会周全的。

眼看天快黑了,楼晏琢磨着叫人准备船只,带她去赏个景。

不料门外又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公子,公子!”

“什么事?”

寒灯推门进来,神态焦急:“康王世子来了。”

楼晏一愣。

“他一来,就点名要见柳丝丝。小厮说不见客,他也不搭理。”

池韫莫名其妙:“他怎么会来?跟着那位来的?”

寒灯答不上来。

禁军统领都是康王府的人,康王世子知道皇帝的行踪也不奇怪啊!

“看看再说。”楼晏再次挪开墙上的画。

两人再次摸进柜子,却见柳丝丝妆容都没理好,就被迫出来见客了。

“公子,丝丝有礼。”

康王世子目光扫过,见她神态慵懒,发髻半散,别有一番风情,脸色不禁缓和下来。

男人,对美人的忍耐度,总是特别高。

“你就是柳丝丝?”他坐下来问。

“是。”柳丝丝亲自给他奉了茶,“公子稍坐,丝丝去理了妆再来。”

“不用了。”康王世子淡淡道,“就这样挺好的。”

客人都这么说了,柳丝丝还能怎么办?只能顺从地坐了,又问他想听什么曲。

康王世子哪是来听曲的,只道:“你陪着说话就行。”

“是。”柳丝丝不得不放下琵琶。

说是这么说,康王世子又端着茶杯不说话,只不停打量她。

柳丝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这位公子什么毛病?这眼神,不像是看美人,倒像是看犯人。

康王世子终于开口了:“听说前些天,你进了宫?”

原来是为这件事?

柳丝丝心里一松。

她进宫作证,确实有很多人好奇,问皇宫怎样,皇帝如何。

“是,不过……”

康王世子打断她:“你为何会进宫作证?”

柳丝丝愣了下。

“你就不怕得罪萧家,日后无处容身吗?”

摸不清他的来意,柳丝丝小心措词:“道义当前,丝丝顾不上这么多。”

康王世子却笑了一下,带着几分嘲弄道:“是有人请求你进宫作证,对不对?”

柜子里,池韫感到自己的手一下子被抓紧了。

楼晏面沉如水。

康王世子不是为皇帝来的,而是为萧家的案子来的。

他查到了什么?

“是。”柳丝丝懵懵地答道。

“是谁让你进宫作证的?”康王世子搁下茶杯,冷冷看着她,“说!”

251章 这么招人

柳丝丝还没反应过来,康王世子的侍卫进来了。

丫鬟吓了一跳,张嘴要喊,被一掌劈晕。

柳丝丝一个激灵,才站起来,就让他掐住了脖子。

康王世子阴沉着脸,再次喝问:“说!”

柳丝丝脸色煞白,才知道这位根本不是什么客人。

是萧家的人吗?她就知道这事要惹祸,偏偏听了那位池小姐的骗,这下好了,祸事上门来了!

“公、公子……”

“我问,是谁让你进宫作证的!”康王世子阴沉着脸。

“是……”柳丝丝艰难地挤出来,“是一位小姐来求的,她兄长被关起来了。她苦苦哀求,丝丝……不忍心……”

别的都不能提,只认定一件事。

她是受了冤屈者所托,才去作证的。

不是报复萧家,跟萧家没有关系。

只是好心,就是好心。

“是池家大小姐吗?”康王世子问。

“这……只知她姓池。”

康王世子点点头。

侍卫松了手,柳丝丝瘫软在地,咳个不停。

康王世子倒了杯茶,看她咳得可怜,随手递到她面前。

“谢、谢公子。”柳丝丝抖着手,灌下这杯茶,情绪才稳定下来。

她心念急转,思索这人的身份,考虑自己的处境。

不对,这位定然不是萧家的人。

看他的气度与作派,身份比萧廉只高不低。

萧家底子薄,没有这样的人!

柳丝丝松了口气。

不是萧家的人就好,只要她应对得当,就不会要她的命……

柜子里,池韫的手被抓得有点疼。

直到她抗议地拧了一把,楼晏才回过神来,松了手劲。

“你跟她说过什么?”他俯在她耳边问。

池韫摇了摇头,想到他看不见,在他的手心写了个等字。

皇帝在这里,她没有这么强的压迫感。

现在是康王世子,就不太敢说话,怕他发现。

“说吧。”康王世子靠着椅背,目光在柳丝丝身上绕了一圈,“当时是什么情形,一五一十说来,一个字也没别漏。”

柳丝丝怔了下,说道:“公子,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具体的话,丝丝记不太清了。”

“那就捡你记清的说。”

“……是。”她回想了一下,从那天学子们到长乐池寻找证人说起,简单地带过第一次,重点说第二次。没说先前见过面的事,也不提池韫事后的保证。

并不是她为池韫考虑,而是这些事说了,她自己也摘不清。

万一这人以为,她们事先预谋怎么办?

“所以说,你受不住她的哀求,又信了她不会惹祸的话,才去皇宫作证的?”

“是。”柳丝丝低应。

康王世子陷入沉思。

听起来合情合理,难道真是他疑心过重?

这样想,世子妃说得挺有道理。

这位池小姐,手段了得,能娶回家就好了。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想。

她是大长公主的义女,先前又结下了那样的仇,怎么可能做亲。

何况也没人可以做亲啊!

康王世子饮了口茶,想起身走人,忽然瞧见柳丝丝跪坐在地上。

经过方才的拉扯,她衣襟略有些凌乱,发髻更是散得差不多了,乌压压的青丝披在单薄的肩上,露出一截光洁的脖颈。口脂半残,目露惊慌,整个人仿佛雨后的海棠,带着催残后的别样娇艳。

康王世子不禁意动。

听说这个柳丝丝还是清倌。

他不是个为难自己的人,心有所动,就行动了。

柳丝丝觉得气氛有些古怪,还没发现异样,就见康王世子忽然站起来,拖着她往内室走。

她惊叫出声:“公子!”

康王世子将她甩到榻上,便要去撕衣裳。

柳丝丝急忙推拒:“公子,不行啊!丝丝还未梳拢,这不合规矩!”

康王世子不耐烦:“你要是接过客,本世子还会碰你不成?”

两人纠缠间,外头响起吵闹声。

康王世子本想着,他的侍卫可以拦住,但这种事,最重要的是兴致,这般吵闹,他的兴致已经没了。

他放开柳丝丝,沉着脸出了内室。

“谁?”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坏他的兴致!

门开了,一个穿红着绿的妖娆妇人进来,向他施礼。

“小妇人柳氏,见过公子!”

康王世子没说话。

那边柳丝丝已经系好衣带,出来唤道:“娘!”

这个娘,当然不是真娘,而是老鸨。

老鸨堆着笑,殷勤地奉上茶,向他解释:“公子喜欢丝丝,我这当娘的自然高兴。只不过,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打从丝丝五岁起,小妇人便精心教养,琴棋书画、诗文礼仪,请的都是最好的先生。如今丝丝大了,出落得这么出色,小妇人只盼着她能遇到个良人……”

康王世子不耐烦地打断她:“说吧,身价银多少?”

老鸨仍然笑着:“公子,按规矩,丝丝要梳拢,当摆酒告知老客……”

说白了就是价高者得。

康王世子哪里有心情应付老鸨,重重搁了茶盏,起身:“少说废话,本世子给你一天时间,明日派人来接。”

说着,他推开小厮,下楼去了。

“公子!”老鸨叫不住他,无奈极了。

这是谁啊?怎么一点规矩也不管?

康王世子的随从进来,扔过来几张银票,傲慢地道:“我家世子既然说了,你们便好生准备。到时候如果接不到人,哼哼!”

老鸨小心翼翼地问:“这位爷,敢问您家世子是哪家的?”

“明日你自会知道。”

随从放下话,也走了。

老鸨直跺脚:“这叫什么事啊!哪家王侯,这般霸道!”

隔壁,楼晏与池韫出了柜子,面面相觑。

才半天时间,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皇帝看上了柳丝丝,康王世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想要人。

池韫忍不住问:“这位柳姑娘,这么招人的吗?”

楼晏警觉地看了她一眼,回答:“不知道,她又没招我。”想想又问,“你说,那位知道柳姑娘被抢走,会是什么反应?”

这是动歪心思了。

池韫默默饮完一杯茶,说道:“我答应过她,只要她出面,会保她平安。”

“你的意思是……”

“问问她吧,让她自己选择。”

252章 有个办法

柳丝丝垂头坐着,半天没动。

老鸨小心翼翼地问:“女儿,你看这事……”

“娘不用担心。”柳丝丝平静地道,“且去打听打听,这是哪家王侯的世子不迟。”

意思是,不成她就从了。

老鸨松了口气,笑道:“你也别急,说不定是哪个落魄侯府的,出来摆虚架子,倒也不必怕他。”

柳丝丝如今名声正盛,多少人捧着钱只求一见,老鸨舍不得这棵摇钱树。

但如果是惹不起的人物,当然是及时止损了。

毕竟,命比钱要紧。

待她离开,柳丝丝立刻叫人去请折桂楼的掌柜。

过不多时,丫鬟回禀:“掌柜说,事情他知道了,姐姐安心,稍等一会儿。”

柳丝丝哪能安心,心不在焉地收拾自己,等外面传来敲门声,她立时道:“去开门。”

丫鬟打开门,惊讶地睁大眼:“你……”

池韫对她摇了摇手指,推门入内。

柳丝丝看到她,也吃了一惊。

池韫微微一笑:“柳姑娘,别来无恙?”

柳丝丝让丫鬟去守门,自己给她奉茶,苦笑道:“您既然来了,就应当知道丝丝的处境,又何必取笑?”

池韫收了笑容:“是我的不是,明知柳姑娘现在心情不好。”

她态度这般谦和,倒让柳丝丝不好意思起来。

池韫坐下来,直入主题:“掌柜已经与我说了,实话告诉柳姑娘,这件事,难办。”

柳丝丝不免失望。

也是,上次被萧家那样欺凌,可见池家本身没有什么势力。

那位自称世子,最少也是个侯门出身。

“柳姑娘可知道他的身份?”池韫停顿了一下,“他是康王府的世子爷,当今陛下的亲兄长。”

“什么?”柳丝丝大吃一惊,一颗心迅速凉透。

康王府……那就真没办法了。整个京城,除了皇帝,谁能压过康王府去?

“姐姐,这可怎么办?”丫鬟急道,“那位世子爷看着就不是个好说话的,瞧他的样子,也不像真心要纳姐姐。倘若一时兴起,接了姐姐去,过后又不理会,那姐姐岂不是……”

柳丝丝轻声道:“那有什么法子?都是我的命。”

她只是一个卖笑的花娘,身似浮萍,随波逐流。

以为自己挣了个义名,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一些,谁知就遇到了这样的人。

这都是命啊!

“柳姑娘别丧气。”池韫轻轻转着茶杯,“我答应过你,只要出来作证,就保你平安。你做到了,该轮到我兑现承诺了。”

“你有什么法子?”柳丝丝怀疑地看着她。

池韫一边摆弄桌上的茶盏,一边道:“康王府势力虽大,但也不能为所欲为。姑娘现下有义名,倘若将这事宣扬出去,定然有人义愤填膺,为你抱不平。咱们再趁机造势,引得仕林中人议论,应当有七八成的把握,逼得康王世子收手。”

柳丝丝喃喃:“这法子,就是整治萧家的法子。”

“正是。”池韫说,“但这法子有缺陷,强纳一名伎子,根本算不上罪名,康王世子不会有任何损伤。而康王府比萧家势大得多,报复也会比萧家猛烈。为了保姑娘平安,事后只能将姑娘送到外地去,隐姓埋名。”

柳丝丝颇为心动。

如果能隐姓埋名,脱离贱籍,于她是大大的好事。

但是仔细一想,她冷静下来了。

“池小姐,这么做风险很大,是不是?”

池韫颔首:“这等于跟康王府撕破脸,会出现什么变故,就很难预料了。”

柳丝丝思来想去,说道:“这样太兴师动众了,倒不如暂时委身于他,小意侍奉,过一阵子,他厌倦了,说不定仍能求个自由身。”

她对池韫一笑,含了两分无奈,三分认命:“丝丝是娼门女子,贞洁没有那么重要。总有这么一天的,或早或晚而已。”

池韫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了。

有些女子,宁愿一死以全贞洁,但她不一样,更看重自己的性命。与其冒这么大的风险,跟康王府较劲,她宁愿曲意逢迎,求个平安。

这姑娘真是聪明又现实。

“既如此,还有一个办法。”池韫弹了下茶盏,看着她说,“倘若实行得好,柳姑娘或许会有一场泼天的富贵。”

……

皇帝没想到,送出去的信物,当晚就回到了自己手里。

他把玩着玉佩,问平王府的内侍:“怎么回事?”

那内侍禀道:“回陛下,您走后没多久,就有人送消息过来,世子爷不敢怠慢,立时叫奴婢送进来。”

皇帝沉着脸:“只有这东西?还有别的吗?”

“还有口信。”内侍忙道,“请您务必明日午时赴约,还说,一定不要错过时辰,不然就晚了。”

皇帝皱了皱眉。

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晚了?

胡恩觑了眼他的面色,问那内侍:“送东西来的是什么人?当时可有异常?”

内侍回道:“是个小厮,看起来很紧张,说话都在抖。”

应该是被平王府的名头吓坏了吧?内侍想。

皇帝摆摆手,胡恩便叫他退下,细声道:“陛下,看来柳姑娘那边有事,奴婢明天去看一看?”

信物一天不到就送回,还附带了那样的口信,怎么想都不正常。

皇帝却拒绝了:“不,我亲自去。”

胡恩吓了一跳,说道:“陛下,明日有朝议啊!”

皇帝说:“早上议完事,来得及。”

“可是……”

胡恩心想,朝议哪里能预算时间?

但皇帝心意已决:“你准备一下,早朝结束,立刻出宫。”

胡恩没法子,只得应下:“是。”

……

转眼到了第二天,柳丝丝一大早便心不在焉,时时弹错弦。

池韫取笑道:“怎么,稳不住了?”

柳丝丝对她一笑,承认:“丝丝从没做过这样的大事,让池小姐见笑了。”

池韫却道:“柳姑娘前几日就做过一件大事,比起来,今日着实不算什么。”

柳丝丝一想,这话也对。

上次当着文武重臣的面,在皇帝面前辩驳,压力其实比这次还大。

她深吸一口,平静心情:“池小姐放心,我会尽力而为。”

253章 野男人

皇帝到时,屋里传来零零落落的拨弦声。

看到他过来,小厮喜出望外,冲里头喊:“柳姐姐,姚公子来了。”

而后,皇帝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殷勤招待。

他想,是因为平王府吗?小厮送口信去,发现他留的地址是平王府,想必猜到他是宗室了。

这样倒也……识趣。

皇帝带着说不清的心情,踏进屋子。

柳丝丝起身相迎,皇帝正好瞥到她拭眼角的动作,眉头微蹙,定睛看去。

她今日特意打扮过,发髻梳得繁复,戴了整套头面。

衫裙是娇艳的银红色,掐了一截细细的小腰,曲线玲珑。

可他看到她盛妆的眼角,有浅浅的湿痕,以至于妆粉都有些晕染了。

这是才哭过?眼皮都红了。

“姚公子。”柳丝丝对他露出笑来,和前两次一样,请他坐安,亲自奉茶。

皇帝喝了两口茶,想问她发生什么事,柳丝丝却马上拿起琵琶,笑着说道:“昨日的新曲,丝丝改动了几处,公子帮我听听,如何?”

不等皇帝应允,她便低头弹了起来。

曲子很悦耳,皇帝却心不在焉。

他弄不清柳丝丝什么意思,打扮得这么隆重,神情却有凄哀之意。莫非发现他是皇族子弟,以为他要以权势压人?

不对,她派人送信的时候,还不知道那里是平王府。

而且,口信也很奇怪,什么叫错过就晚了?

“丝丝……”

柳丝丝停了弹奏,笑道:“险些忘了,公子赶在这个时候来,应该没用午饭吧?春儿,赶紧去叫一桌酒席。”

丫鬟答应一声,出门去了。

柳丝丝拿出茶点:“怪丝丝想得不周到,公子且垫一垫。”随后与他闲谈,“都说折桂楼的菜色好,其实点心也不错。您尝尝这樱桃煎,是不是比别家的香甜?”

皇帝哪有心情吃什么点心,推开道:“丝丝……”

“您不喜欢?那换一种,这是……”

“丝丝!”皇帝大声叫了起来。

柳丝丝终于停下了,怔怔地看着他。

皇帝见她如此,又生出不忍,柔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传那样的话?是遇到难处了吗?”

柳丝丝眼里泪水迅速聚集,眼皮一眨,就滚落下来。

她却没有告状,而是用哀求的语气说:“公子什么都不要说,给丝丝一点时间,只有最后这一点时间了……”

什么叫最后一点时间?皇帝眉头紧蹙。

酒席到了,柳丝丝轻轻拭去泪水,起身张罗,又赶走丫鬟,亲自斟酒。

“忽然想起来,丝丝竟不曾与公子对饮过,这一杯敬公子。”

说罢,她率先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在她端起另一杯,递到皇帝嘴边时,手腕被猛然攫住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清楚!”

他生气了。

柳丝丝的神情越发哀凄。

“公子……”

“你不说,那就算了!”皇帝起身,作势往外走。

柳丝丝终于崩溃,扑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哀求:“公子别走!一会儿,真的就一会儿。”

她哭着说:“丝丝自小寄身娼门,见惯人情冷暖,早就不将真心当一回事。不料先前见到公子,待丝丝没有半点轻视,发乎情,止乎礼……丝丝马上就要从良了,思来想去,只有公子可堪告别,故而斗胆相请……”

皇帝在她的哭诉中,抓到了重点:“从良?你说要从良?”

柳丝丝轻轻点头。

看她哭成这个样子,皇帝面色阴沉:“是有人逼你吧?”

柳丝丝没有回答。

皇帝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胸臆,压着脾气问:“为何不告诉我?你派小厮送过信,应当知道我是皇族中人,只要说一声,我自会帮你处理,为何这般作态?”

柳丝丝摇头:“不是!丝丝只是不想连累公子……”

“你都知道我的身份,还怕连累我?”皇帝质问。

柳丝丝仍然摇头,红肿的眼皮衬着摇散的青丝,越发可怜兮兮。

“不行的,即便公子是宗室,也不能与他为敌。不对,公子是宗室,与他作对更要倒霉,丝丝不能害公子啊!”

“你……”皇帝更加恼怒,喝问,“是谁?到底是谁?连宗室都要退避三舍,莫非是皇帝不成?”

“公子不要胡说!”柳丝丝扑上去捂住他的嘴,眼神慌乱,“虽不是皇帝,但和皇帝没两样了。公子,丝丝真是为你好!”

这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踏步而来,门外的小厮和丫鬟都慌乱起来,齐齐喊道:“姐姐,人来了!”

柳丝丝一吓,仿佛兔子般惊跳起来,推着皇帝往里走。

“你藏好了别出声,等他们走了再出来。记住了,一定不要让人发现你在这里。”

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力,她将皇帝推进衣柜藏好,起身迎了出去。

皇帝恼怒至极,想推开柜子,略一迟疑又停住了,嘴边露出冷笑。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不是皇帝,但和皇帝没两样!

柜子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尖细而傲慢:“柳姑娘,准备好了吗?”

皇帝抓住柜门,瞪大了眼睛。

“公公稍等。”柳丝丝强言欢笑,“方才丝丝心中害怕,吃了几杯酒,把妆弄乱了,且容我理一理。”

“算你懂事。快着些,别让我家世子等急了。”

皇帝在听到世子两个字时,终于忍不住了,用力推开柜门,走了出去。

康王府的内侍听得声音,看到一个男人从柜子里出来,一怔之下,大怒:“这是怎么回事?柳姑娘,你马上要侍奉世子了,竟还敢在屋里藏野男人?”

“你说谁是野男人?”这句话彻底引爆了皇帝的怒火,大声喊道,“胡恩!”

胡恩应声,急步从邻间迈出:“奴婢在!”

皇帝向那内侍一指:“把这个犯上的贱奴杖毙!”

“是!”

左近的御前侍卫拥上前来,将那内侍按住。

听到胡恩的名字,那内侍便惊呆了,再仔细一看,这个野男人不就是……

他吓得魂不附体,顿时软了下来。

“陛、陛下……”

254章 入宫

满屋的人惊住了。

冲上来想抓人的康王府侍卫,手脚发软。

什么?这人是……皇帝?

怎么可能?皇帝怎么会在这里?

可事实不容他们否认,御前侍卫首领上前,亮出腰牌。

“陛下亲临,还不跪下!”

这腰牌看起来像是真的……

不对,就是真的!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老奴有眼不识泰山……”

内侍的求饶声,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康王府的侍卫纷纷跪了下来。

皇帝余怒未消,喝令:“把这些混账给朕抓起来!”

胡恩眼见这边的动静,要惊动其他客人,立刻喝道:“听到没有?还不速速回康王府领罚!”

皇帝听着不对,想说话,却见胡恩急急进来,压低声音:“陛下,毕竟在外头。”

毕竟在外头,所以他要忍了这口气吗?

皇帝饱含怒气,目光扫过眼前这些人。

听到陛下两个字,柳丝丝也跪下来了,一脸惊骇。

看她慌乱的表情,红肿的眼睛,皇帝气不打一处来。

要是他不在这里,柳丝丝会怎么样?

敢指着他喊野男人,可见康王府平日如何嚣张。

如果他不是皇帝,这会儿怕是直接打死了。

而柳丝丝也会被抓回康王府吧?

难怪她说,宗室与他作对,更要倒霉。

还有那句话。

不是皇帝,但和皇帝没两样。

他的好大哥啊!

皇帝站在屋子中央,看着跪了满地的人,神情渐渐冷静下来,吐字如冰:“胡恩。”

“奴婢在。”

“接柳姑娘入宫!”

胡恩愣了一下,想说这样不合规矩。

但看皇帝的样子,再看康王府这些人,他默默吞下那些话,回了一个字:“是。”

胡恩去准备了。

皇帝亲自将柳丝丝扶起来。

柳丝丝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抽回手,又想跪下去:“贱妾该死,没认出陛下来……”

皇帝放缓声音,将她拉起来:“不知者无罪。”他问,“现在你知道了吧?朕可以帮你解决。”

柳丝丝露出又激动又克制的神情,仰慕地看着他:“嗯。”

随后又惶惶道:“陛下,陛下快收回成命,贱妾这样的身份,没有资格入宫的!”

皇帝平静地看着她。

上次,他问柳丝丝愿不愿意跟着他,想的是给她赎了身,安置在外边的宅子里,有空了出来跟她说说话,听她唱唱曲。

可是这回,康王府的行迳,惹怒了他。

以为柳丝丝是个伎人,想抢就抢?那他就把柳丝丝抬起来,看你还怎么抢。

纳伎人入宫又怎样?他是皇帝,天底下都是他的子民,良藉贱藉,于他又有什么分别?

他看着康王府的内侍,慢声道:“你回去传话,柳姑娘答应朕在先,不能去康王府了,请大哥原谅。”

内侍满头是汗,连声道:“陛下恕罪,世子不知道柳姑娘与陛下,求陛下开恩!”

皇帝笑了,虽然眼睛里没有温度。

“无妨,朕觉得柳姑娘好,大哥也觉得柳姑娘好,可见我们兄弟的眼光一致,有什么好怪罪的?先前是朕着急了,而你,也不像话。大哥叫你来接人,你就这么来接人?惊吓到旁人怎么办?”

“是,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内侍哪敢反驳半句。

皇帝冷漠地看着他:“记住了,下回不要这么办事。不然,坏了康王府的名声,剥了你的皮都赔不起!”

说到最后,声音和刀锋一般。

“奴婢错了,奴婢再不敢犯了……”

过不多时,胡恩回来了,轻声道:“陛下,柳姑娘的身契已经拿来了,奴婢马上去安排。”

皇帝点点头:“丝丝,你收拾一下,随朕走吧!”

柳丝丝与胡恩都是一愣。

胡恩脱口而出:“陛下!您先回宫可好?柳姑娘这边,待奴婢安排好了,再接她入宫。”

可惜皇帝很坚决。

“你慢慢安排就是,人先随朕入宫,也是一样的。”说着,他起身,“还是别收拾了,反正进了宫,都是要换的。”

“陛下!”

皇帝已经挽了柳丝丝的手,出门去了。

……

过了许久,隔壁终于安静下来。

寒灯过来敲门,禀道:“公子,人走了。”

楼晏点点头,长出一口气。

看池韫神情恍惚的样子,他倒了杯茶过去:“怎么了?”

“没事。”她揉了揉额头,“在柜子里闷的。”

顿了顿,她说:“这效果,比事先预料的还要好啊!”

楼晏点点头。

可不是吗?原以为,让皇帝撞到康王府来接人,就能促使他下决心,接柳丝丝入宫。

没想到,皇帝受到刺激,竟当场把人带回去了。

这一巴掌甩在康王世子脸上,肯定又疼又难堪。

以康王世子的脾气,两个人不闹翻都难。

“可惜不能进宫看热闹……”池韫很是遗憾。

楼晏不禁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放心,有事发生,我立刻来告诉你。”

……

康王世子那边,没多久就得到了消息。

他愣了一下:“什么?”

内侍重复了一遍:“……陛下、陛下将柳姑娘接进宫去了。”

好一会儿,康王世子才回过神来,问道:“陛下?你的意思是说,陛下看上了柳丝丝?”

“是……”

康王世子脸色越发阴沉,喝问亲随:“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陛下出宫,我没得到消息?”

那亲随忙道:“世子息怒,想必是萧将军出了事,一时疏忽……”

康王世子用力一拍书案:“真是……”

他想骂人,却又骂不出来。

丢了柳丝丝,他倒无所谓。美人又不止她一个,他也不是非柳丝丝不可。

可皇帝半途截人的行为,好像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

想也知道,皇帝生气了,故意给他难堪。

怎么就这么巧呢?他一时意动,想收个伎子,居然就被皇帝看上了!

康王世子思来想去,说道:“备车,我要进宫。”

现在还不到翻脸的时候,皇帝那边,还是要给个解释。

亲随答应一声,又问:“世子,陛下想必在气头上,是不是等一等再去?”

康王世子摇头:“越早说清楚越好。”

255章 飞上枝头

马车上,柳丝丝还在惶恐。

“陛下,这不合适。”她一再地说,“贱妾这样的身份,哪怕消了籍,也不能入宫的。”

这是被吓到了啊!

皇帝安抚她:“你别怕,胡恩会另外给你安排一个身份,让你名正言顺入宫的。”

“可是,这怎么瞒得了人呢?您就这样带贱妾入宫……”

“他们知道又怎样?”皇帝不以为然,“你以为他们会在乎吗?”

柳丝丝怔怔:“不会在乎吗?”

当然不会。

皇帝想起三年前。

他执意要让“玉重华”入宫,大哥怎么说来着?

哦,他是这样说的:“不过一个玩意儿,你喜欢就留着。只是,以后别再发疯了,免得坏了大事。”

看,他们的眼里只有大事。

只要能安抚住他,一个女人算什么?

朝臣也不在乎。

后宫,重要的是尊卑分明、井然有序。他既没有慢待皇后,也没有冷落嫔妃,谁在乎他宠爱谁?

不过,这次他要接进宫的,是大哥看上的女人,他的态度会不会不一样呢?

是像上次那样不在乎,还是认为自己打了他的脸,怒气冲冲过来质问?

皇帝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了。

在他安抚下,柳丝丝终于镇定下来。

她用仰慕的眼神看着他,柔顺地说:“贱妾听陛下的。”

皇帝微微一笑,心里有着异样的满足,提醒她:“以后不要自称贱妾,要称臣妾。”

“是。”柳丝丝立时改了口,“臣妾知道了。”

马车到了宫门口。

侍卫队长前去交涉。

皇帝这样带人入宫,自然不合规矩,可他是皇帝,规矩就是他定的。

柳丝丝最终还是进了宫,被安置在碧玉轩。

这是个赏景的地方,屋子不大,也不如别处奢华。

但它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离承元宫最近。

胡恩离去时,感慨万千。

就在不久前,他还看着玉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陛下却为这柳姑娘如此费心。

帝王之爱,果真难以长久。

……

“奴婢见过柳姑娘。”

“快请起。”柳丝丝带着几分局促,伸了伸手。

一群大大小小的宫女起身,领头那个恭恭敬敬禀道:“胡公公命奴婢等在此伺候,柳姑娘有事,只管吩咐。”

“我没什么事。”柳丝丝顿了一下,又有点不好意思,“能麻烦你打盆水来吗?我想净个面。”

刚才哭了好久,脸上的妆都花了。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不敢当姑娘的麻烦。”大宫女屈了屈膝,“姑娘稍等。”

柳丝丝看着她领着小宫女们出去,前前后后忙碌起来。

她收回目光,慢慢走近贵重的案几,华美的妆台。

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精致的花纹。

原来这里,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

镜子里的美人,眼泪已经干了,神态也不复刚才的惶惶,眼里只有惊叹与……喜悦。

柳丝丝想起昨天——

“柳姑娘并不抵触与人为妾?”

池韫端起杯子吃茶,像是随口一问。

柳丝丝迟疑了一瞬,回道:“丝丝已经入了娼门,哪怕赎身,能走的路也有限。从良嫁人自然最好,可谁会娶我们这样的人当妻子呢?多半是要为妾的。”

池韫认同:“为妾便是交付余生,定要寻个良人才行。”

“是。”柳丝丝轻声说,“丝丝不愿意委身康王世子,原因有二。其一,他性情霸道,并非良人。其二,丝丝……不喜欢他。”

“那么,姚公子呢?”池韫忽然问道。

柳丝丝一头雾水:“池小姐怎知……”

池韫淡淡笑道:“折桂楼又不是什么隐蔽地方,姑娘每日见了什么人,知道的人多着。”

哦,对了,看她吓得,脑子都不灵光了。

折桂楼的掌柜是她的人,知道姚公子来过,没什么稀奇的。

“池小姐识得那位姚公子?”

池韫奇怪地看着她:“你不是进宫作证了吗?怎么会认不出来?”

柳丝丝怔了一下。

为何进宫作证就能认出来?等等,他姓姚,身边带着内侍,声音也有点熟悉……

她按住胸口,呼吸急促:“他是……”

“对,就是他。”池韫含笑。

柳丝丝撑住茶桌,好一会儿,才将这口气喘出来。

“天啊!”

池韫慢慢吃着茶,重新问:“柳姑娘觉得姚公子如何?”

柳丝丝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慢慢道:“姚公子性子柔慈,丝丝拒绝了他,也不见他生气。”

池韫笑道:“也就是说,你觉得他比康王世子要好。”

柳丝丝点头,略有些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柳姑娘目光如炬,何笑之有?”池韫搁下茶盏,说道,“既然你愿意,这事就好办了。”

镜子前,柳丝丝一点点藏起眼里的喜悦,露出恰到好处的不安。

她没想到,池小姐居然这么厉害,教她这般行事,竟激得皇帝带她入了宫。

一夜之间,她从一个人人皆可攀折的伎子,变成了皇帝的嫔妃。

比起脾气凶暴的康王世子,当然是这个温柔又心软的姚公子更好了。

热水打来了,为首的大宫女绞了巾子,恭敬地请示:“奴婢伺候柳姑娘梳洗。”

柳丝丝对她笑了笑:“有劳了。”

……

皇帝才换过衣裳,那边内侍来报:“康王世子求见。”

他心想,来得倒快,就是不知道目的为何。

“宣。”

康王世子进来,施礼:“臣参见陛下。”

皇帝露出笑容:“朕才想派人去请,大哥就来了。”

康王世子看了他两眼,发现他脸上并无怒色,心里却是一沉。

这小子,刚刚给了他难堪,还笑得这么亲切,表面功夫真是长进了。

心中这样想着,口中却道:“臣特来请罪。”

皇帝淡淡道:“大哥不必放在心上,不过一个女子,你我兄弟,为了这么件小事上心,反倒惹人笑话。”

怕惹人笑话,那怎么还抢起来了?

康王世子忍下气,说道:“这事是臣没有约束好下仆,陛下不生气就好。”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陛下这样微服出宫,有些不妥。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256章 婕妤

皇帝面上还是带笑,心里的怒火却已经燃起来了。

真是迫不及待啊!说来请罪,这一句话还没完,就急着训斥他了。

他按下火气,缓声道:“大哥说的是,今儿就差点出了事。”

康王世子一愣,忽然想起康王府的内侍指着皇帝喊野男人

他莫名想笑,胸中又隐隐埋着一股怒火。

这都算不上指桑骂槐了,分明当面挑他的不是!

这小子

“这都是臣的错。”康王世子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朕都说了,不怪大哥,大哥就别自责了。”皇帝轻描淡写,“今天出一趟门,许多奏章来不及看,朕就不留大哥了。”

康王世子挤出笑容:“是,臣先告退。”

他跨出殿门,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皇帝埋首批阅,已经不理会他了。

康王世子深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离开。

当晚,康王府。

“世子饶命,世子饶命!”板子打在人的身上,沉闷的敲击声里,夹杂着凄厉的喊声,听起来叫人发怵。

康王世子逗弄着笼中的雀儿,面无表情。

“不是本世子不饶你,而是陛下亲口说过,要杖毙你这个犯上的贱奴。”

内侍哀声叫道:“世子,陛下只是一时着急,已经收回成命了,您饶了奴婢,饶了奴婢吧!”

康王世子冷冷一笑,抓着那只雀儿,忽然一用力,刚才还亲昵讨好他的雀儿,已是脖颈断裂,口溢鲜血。

“陛下金口玉言,怎么能出尔反尔。你这个贱奴,要坏陛下的名声吗?”

内侍大急:“没有,世子,奴婢没有”

康王世子再不理会,只听求饶声越来越弱,终于一声也不响了。

“世子,已经死了。”侍卫来报。

康王世子摆摆手,抽出一条帕子,慢慢擦着自己的手。

一人一鸟,两条性命,并没有让他的心情变好。

想到皇帝说的那些话,他就咬牙切齿。

偏在这时,又有人来报:“陛下封那位柳姑娘为婕妤了。”

康王世子顿了一下,忽然抬脚,狠狠踹翻一张椅子。

“打脸还打上瘾了!婕妤!还敢封婕妤!宫里已经有个玉妃了,他就不怕被人嘲笑!”

一个伎子,他真没放在心上,皇帝想要他可以让。

但是,有了位份,就不一样了。

抬举柳丝丝,不就是为了打他的脸吗?

“好!真好!”康王世子冷冷道,“忘了自己的皇位哪里来的了,本世子就让他回忆回忆!”

柳丝丝接了圣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皇帝不但带她进了宫,还马上给了名分。

婕妤,从此以后,她不再是长乐池上唱曲卖笑的花娘了,而是后宫正三品的婕妤了!

“恭喜婕妤,婕妤大喜。”大宫女香雪领头,跪下来向她道喜。

柳丝丝连忙伸出手:“快请起,快请起。”

又问香雪:“陛下的赏赐,我可以用吗?”

香雪笑着回道:“您当然可以用。”

柳丝丝点点头,道:“那你拿一百两出来,大家分了,一起沾沾喜气。”

宫婢们大喜,再次道谢:“多谢婕妤赏赐。”

传旨的太监也得了东西,笑着叮嘱一句:“陛下晚上会过来,婕妤早些准备为好。”

香雪领着小宫女们,忙碌起来。

皇帝新封了一个婕妤,这消息很快传遍后宫。

皇后听说,怔了一下。

“这婕妤哪里来的?本宫怎么没听过?”

嬷嬷回道:“是这么回事”

皇后皱了皱眉,没说话。

嬷嬷觑了两眼,劝道:“娘娘莫要生气,陛下也就是一时贪个新鲜。”

皇后淡淡截断她的话:“本宫生什么气?陛下对本宫从不轻慢,初一十五也都往华春宫来。这些天,无事也来陪伴,本宫没什么可求的。”

嬷嬷松了口气:“您这样想就好了。您是正宫娘娘,犯不着跟这些人争宠。”

皇后默了默,说道:“早几年,本宫还真是咽不下这口气。那时候他只宠着玉妃,没事想跟他多说句话都难。为了这个,本宫跟贤妃、宸妃时有摩擦。后来想想,真是闲的,我们争来争去,他对玉妃一如往常,我们几个什么也没捞着。”

嬷嬷笑道:“娘娘当时年纪小。”

皇后叹道:“可不是吗?当时年纪小,想得太天真。结果闹到现在,贤妃把自己作没了,本宫总算明白过来了。宸妃大概也想通了吧?自贤妃去后,长福宫也安静得很。”

嬷嬷怜惜地看着她:“娘娘莫要伤怀”

“本宫不伤怀,”皇后摇了摇头,“陛下就算不封这个婕妤,时间也多半耗在玉妃那里。他封不封,对我又有什么影响?该来还不是会来?”

“是。”嬷嬷道,“陛下心里敬重娘娘的。”

皇后点点头:“现在该着急的是玉妃。”

她讽刺地笑笑,颇有些幸灾乐祸:“本宫还真想看看,玉妃现在是个什么神情!”

长福宫里,宸妃听说这事,反应和皇后差不离。

“民间来的婕妤?咱们这位陛下的喜好,还真是不同常人啊!”

“娘娘!”大宫女急忙提醒,“小心隔墙有耳!”

宸妃似笑非笑:“本宫又没对陛下不敬,说几句还不成了?”

她伸手接过酒酿丸子,吃了两口,继续道:“所以说,陛下的痴心终于动摇了?本宫还真是好奇了,这位柳婕妤,到底哪里打动了陛下?连他心爱的玉妃,都给抛到脑后去了。”

大宫女看了外头一眼,低声说:“听说弹得一手好琵琶。”

“可陛下不爱听曲啊!”宸妃奇怪。

大宫女道:“您明天不就知道了?她既封了婕妤,明日定要去华春宫谢恩的。”

宸妃点点头:“说的是。咱们早些安歇吧,明天可不能错过这出好戏。”

停顿了一下,她又道:“对了,不知道玉妃明天会不会称病呢?要是她不出来,可就没意思了。”

大宫女无奈:“您管她做什么?咱们顾好自己就行了。”

“深宫无趣,你还不兴我消遣消遣。”宸妃嘀咕一句,吃完最后一口酒酿丸子。

257章 病了

天气转凉,玉妃那晚吹了冷风,身体总有些不适。

闷了几天,这不适终于成了病。

从早上起,她就闷闷的,无精打采。

锦瑟想请太医来看看,却被拒绝:“咱们灵秀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去请太医,旁人还当我出花招,引陛下回来。”

看着床上恹恹的玉妃,锦瑟急了:“可病着不请太医怎么行呢?”

玉妃道:“无妨的,不是什么大病,养上几天就好了。”

“娘娘……”

她略通医术,锦瑟也就没坚持,只觉得心疼。

娘娘未免太贤惠了,别的宫里,稍微有个头疼脑热,都会闹得人尽皆知,三催四请叫陛下过去。只有娘娘,难受了也忍着。

“姐姐,怎么办?”坠儿小声问她。

锦瑟道:“去煮碗姜汤。”

“好。”

玉妃灌了姜汤,但人还是昏昏沉沉。

锦瑟急得不行,跟灵秀宫的太监商议:“娘娘病了,能不能请陛下来看看?”

太监为难:“这不好吧?娘娘一向不让我们打扰陛下。”

“可娘娘都这个样子了……”

锦瑟知道,玉妃这是心病。那日在夜风里坐了很久,第二天陛下就没来过了。

她陪在娘娘身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陛下这么久没踏进灵秀宫。

是不是闹别扭了?那更不能拖啊!

在她的劝说下,太监终于同意了:“咱家去承元宫看看。”

“有劳公公。”

过不多时,太监回来了。

锦瑟大喜,却没看到他身后有人。

“陛下呢?”

太监欲言又止。

“蔡公公,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太监叹了口气,说道:“咱家还没到承元宫,就遇到圣驾了。”

锦瑟一愣。

遇到圣驾,也就是陛下到后宫来了?可灵秀宫没见到,那是去了哪里?

“可是去华春宫了?”

蔡公公摇头。

“长福宫?”

蔡公公还是摇头。

“是哪个美人?那直接去请啊!”

若是皇后和宸妃,那还有所顾忌,是哪个美人,就无所谓了。

蔡公公神情古怪:“不是美人。”

“那……”

锦瑟还没问出来,他接上后半句话:“是新封的婕妤。”

安静了一会儿,锦瑟才问:“什么婕妤?有人晋位了吗?”

蔡公公压低声音:“是今日才从宫外接进来的婕妤,听说是……”

他把事情一说,锦瑟如雷轰顶。

宫外的女子。

听说是个唱曲的伎人。

陛下几次悄悄出宫,都是为了见她。

不顾规矩带进宫来,当天就封了婕妤。

“怎么会这样……”锦瑟喃喃自语,慌得不行。

以前,不管陛下宠幸谁,她都不怕。因为她知道,陛下不过在别人那里留几天,最后还是会回来。

可这回,直觉告诉她,陛下以这种方式接进宫来的女子,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那更要去请啊!”锦瑟急慌慌地道,“娘娘都这样了,陛下怎么还能和别的……”

“嘘!”蔡公公及时制止了她,“锦瑟姑娘,有些话不能说。”

锦瑟及时收住,心里却更委屈。

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陛下以前待娘娘那个样子,说几句酸话算什么?陛下听着还高兴呢!

现在背着人都不能说了。

上下尊卑,这四个字一旦摆出来,情分难免就淡了。

寝殿里头,传来玉妃的声音。

“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马上戌末了。”

“哦……”

锦瑟听着,心里更酸。

娘娘这是数着时辰,盼着陛下来呢!

不行,还是要努力一下。

“蔡公公,再去请一次吧?”锦瑟哀求,“陛下这是不知道,说不准知道了马上来了呢?”

想到往日皇帝对玉妃的宠爱,蔡公公点点头:“好吧。”

才几天而已,也许就是闹个别扭。

过去三年,陛下与娘娘在灵秀宫,过得如同夫妻一般。要说这样的感情,几天就会淡去,蔡公公自己也不信。

到了碧玉轩,能清楚地听到,里头传来叮叮咚咚的琵琶声,还有说笑声。

蔡公公等了一会儿,胡恩出来了。

“胡公公,”他躬下身,态度恭敬,“玉妃娘娘病了,奴婢特来禀报陛下。”

胡公很意外,问道:“娘娘病了?现下如何?可请了太医?”

“娘娘不让请,”蔡公公很无奈的样子,“说是怕惊动旁人。”

“生病了怎么能不请太医?”胡恩半是埋怨,半是训斥,“娘娘体贴,你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也不知道轻重吗?快些去请,要是拖成了大病,如何向陛下交待?”

“这……”

胡恩不跟他啰嗦,叫自己手下的小内侍去了。

蔡公公犹豫了一下:“娘娘精神很不好,可否请公公禀报一声……”

胡恩看了眼窗子,说道:“陛下正在听曲呢!”

蔡公公有点着急:“可是,胡公公……”

想是他们声音略大了一些,屋里传来皇帝的声音:“胡恩,发生什么事了?”

胡恩忙入内回话:“是灵秀宫来人了,说……玉妃娘娘病了。”

蔡公公期盼地看着窗子。

过了一会儿,却听皇帝问:“请太医了吗?”

“奴婢刚刚命人去请了。”胡恩连忙回道。

“嗯。”皇帝道,“叫太医好生诊治。”

“是。”

皇帝再没有别的话,胡恩只得退了出来,给了蔡公公一个无奈的眼神:“你听到了?快回去服侍玉妃娘娘吧!”

蔡公公垂头丧气,向他施礼:“多谢胡公公,咱家就先回去了。”

灵秀宫前,锦瑟翘首以盼。

等来的仍只有蔡公公一人。

锦瑟不禁哭了起来:“怎么能这样,陛下……”

却又被蔡公公说了几句,只能收住。

……

亥时末刻,喝过药的玉妃醒了。

室内灯光昏暗,锦瑟倚在床榻前睡着了。

这个时辰,陛下都没出现,那就是真的不来了吧?

玉妃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只穿了一身中衣,头发披散着,擎了烛火,慢慢走到铜镜前。

半人高的大铜镜,映出的人影纤毫毕现。

镜子里的人,腰如细柳,纤纤袅袅。

再往上,是瘦削的肩膀,修长的脖颈。

她笑了一下。

下一刻,当目光触到镜中的脸庞时,笑容忽然消失了。

玉妃不由伸手去摸。

这人是谁?镜子里的女人是谁?为什么看起来好陌生……

258章 送你的大礼

镜子里的人,当然是她自己了。

池韫微微一笑,就着香膏,擦去脸上残余的妆粉。

“小姐,您最近出去得太频繁,大长公主都问了。”絮儿一边拧帕子,一边说道。

池韫一边解着发髻,一边道:“嗯,事情差不多了,以后就不出去了。”

絮儿过来帮她解,看着镜子里的她欲言又止。

池韫就笑:“干什么这个表情?有话就说。”

絮儿迟疑了一下,说道:“奴婢就是觉得,小姐太厉害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您随手做成了。”

“哪有那么神?不过就势而为。”

皇帝频频出宫,就代表着他自己心有所动。若是他自己不动,别人有什么办法?

絮儿道:“这下柳姑娘进了宫,怕是宫里不会清净了。”

池韫“嗯”了一声。

絮儿默默梳了一会儿头发,犹豫着开口:“小姐,奴婢很担心。”

“哦?你担心什么?”

“您好像在做很危险的事。”

池韫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笑起来:“只是还柳姑娘一个人情罢了。她进了宫,后面就是自己的造化了,我不会再做什么。”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礼物送进宫了,当然不需要再做什么。

锦瑟,喜欢这份大礼吗?

……

烛台“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铺了毡毯的宫室,一下子燃起火来。

锦瑟惊醒过来,大叫一声:“娘娘!”

她将玉妃拖到身后,喊道:“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

寝殿外的内侍宫女,纷纷被喊醒,冲进来灭火。

火势不大,一盆水浇上去就灭了。

锦瑟心有余悸,拉着玉妃问:“娘娘,您还好吧?”

玉妃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想起来喝杯水,一时没拿稳。”

锦瑟半是怜惜半是埋怨:“您要喝水,怎么不喊醒奴婢?瞧您,差点烧着了。”

玉妃没接话,转头交待蔡公公:“夜深了,你们收拾了就去睡吧,刚才的事别惊动旁人。”

蔡公公答应一声,带着小内侍将烧黑的毡毯收拾出去,又命宫女清理地板。

待一切收拾妥当,锦瑟看着她直垂泪:“娘娘,娘娘!”

玉妃微微一笑,说道:“干什么这副表情?去备热水,本宫要沐浴。”

锦瑟哭得更大声了:“都这样了,您还怕惊动陛下。”

玉妃什么也没说,任她拉着自己的衣袖。

坠儿怯生生地走过来,小声劝道:“姐姐,你别哭了,娘娘已经很难过了。”

锦瑟被她提醒,连忙拭泪:“你说的是。怪我,都怪我。”

她急忙站起来,指使内侍抬热水来,又问坠儿:“太医开的药呢?熬一碗备着,等会儿娘娘沐浴完,再喝一碗。”

坠儿忙道:“姐姐放心,药我亲自看着,这就去煎。”

锦瑟点点头,伺候玉妃进去梳洗。

先前已经喝了一碗药,被热气一熏,玉妃混沌的脑子,逐渐清醒过来。

“镜子呢?”

宫人立刻捧了镜子来。

芙蓉面,柳叶眉,在美人如云的后宫,镜子里这张脸算不上惊艳,但也称得上俏丽可人。

玉妃伸出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脸。

她都快忘记了,顶着这张脸的自己,也曾接过情诗,受过邀约。

即便不如小姐受欢迎,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对吧?

她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微笑。

秀丽的脸庞一下子生动起来。

可她为什么不能用自己的脸出现呢?

玉妃忽然想大哭。

陛下,陛下,都是因为你啊!

因为你喜欢那个样子,所以我装成那个样子。

为什么你不喜欢了,为什么你忽然就不喜欢了?

“娘娘,娘娘您别哭啊!”锦瑟慌忙过来拭泪。

可玉妃哭得越发厉害了。

好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

宸妃一大早就醒了,一边梳头一边催促:“快点,别耽误了时辰。”

贴身的大宫女想笑:“娘娘,还早着呢!”

“是吗?”宸妃瞥了眼漏壶,也笑了,“怪我心急。”

大宫女一边给她挑钗环,一边道:“听说昨晚灵秀宫走水了。”

宸妃扬了扬眉:“没烧起来吧?”

“只烧了一条毯子。”

宸妃啧啧道:“才第一天,就沉不住气了?咱们这种苦日子,她还没过过呢!”

大宫女笑道:“或许只是一时不小心,还瞒了消息的,到早上才叫人知道。”

宸妃可惜:“她怎么没去叫陛下呢?”

“怎么没去叫?说是病了,可惜陛下只叫太医去诊脉。”

“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

大宫女无奈:“您都睡了,还惦记着看热闹呢?”

宸妃先笑了,随后喃喃自语:“不好,她今天不会称病吧?”

她猜的一点没错,玉妃没去华春宫请安。

皇后听说她告假,淡淡道:“既然病了,就好生歇着吧!”

宸妃极是没趣,她今天来,就是为了看玉妃那张脸。

现下玉妃不来,她看什么?

那位柳婕妤长什么样子,她才不关心呢!

反正她又不想争宠。

皇后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柳丝丝来谢恩,她照例赏了东西训了话,便叫众妃嫔散了。

看着如花似玉的美人们一个个离开华春宫,皇后看着灵秀宫的方向,半晌没动。

“娘娘?您怎么不高兴的样子?”嬷嬷问道。

皇后回过神,说:“本宫在想,玉妃不会就这么凉了吧?这也太容易了。”

整整三年,怎么也打不倒,连贤妃设下那样的毒计,都叫她安然过关了。

现在她们都认命了,怎么反而一夜之间凉了?她和宸妃都没出手呢!这来得太突然,她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嬷嬷道:“这有什么稀奇的?不是又来了一个柳婕妤吗?”

皇后回忆这位柳婕妤的样子。是个美人,但要说多么出众,也不见得。

自家这位陛下,喜好还真是……平常。

前头一个玉妃,偌大的名头,真人也就那么回事。现在又来一个柳婕妤,看着也一般。

难道这就是君心难测?

皇后想笑,或许自己和宸妃不入陛下的眼,就是因为不够平常吧?

259章 羊汤锅子

池韫说不出去,就不出去。

九月份安安生生地过完了,转眼到了十月。

大长公主还很稀奇,说道:“最近好太平啊!”

梅姑姑一边收拾经书,一边笑道:“太平还不好?”

太平当然好,就是感觉太不真实了。

大长公主说:“不知道是不是本宫的错觉,自从阿韫来了,三不五时就要出点事儿。”

“……”池韫瞥过去,“您这是在说我太会惹事了吗?”

“奇怪的就在这里,也不是你惹来的事儿啊!”大长公主一脸纳闷。

池韫这下真忍不住了,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大长公主嗔道,“本宫好好跟你说呢!”

“您就当我会惹事吧!”

那边梅姑姑问:“殿下,万寿节快到了,咱们还照往年的例?”

万寿节是皇帝的生辰,原来他的生日要到了啊!

池韫在心里感叹,想起以前的事来。

宜安王和太子同岁,连月份都一样。

太子生日,自然隆重,每年都大肆庆祝。

相比起来,宜安王记得的人就少了,经常搭着太子过。

池韫总是备两份礼,一人一份,一模一样。

太子每每说她奸滑,多费一份心思都不肯。

宜安王却私下找她道谢。

“只有你,一视同仁。”彼时的少年这般说道。

池韫那时便意识到,他的内心藏着不为人知的阴暗,但只以为,那是自小离开父母之故,还很可怜他。

现在想想,他对太子一直怀有嫉妒之心,只是当时不敢显露出来。

大长公主说道:“不知道今年要不要举宴,本宫不想出门。”

“那就不去。”梅姑姑说,“反正陛下不敢怪罪您。”

大长公主听得哈哈一笑:“那倒是。”

只要她不夺权,再怎么跋扈,皇帝都会忍的。

更何况,他现在最戒备的人应该是康王世子,哪里顾得上她?

池韫出了兰泽山房,慢悠悠去司芳殿。

才走到殿外,就听有人在争辩:“不行不行,我下错了,重来!”

另一个人的声音带着笑意:“落子无悔,俞大公子,你这样可不是君子所为。”

“落子嘛!我们哪来的子?”

“唔,这样说也是。”

“对吧?我这个人最讲道理了!”

池韫拐了个弯,看到侧旁台阶上,有两个人坐在那里。地上用香灰划出一副棋盘,一人拿红花瓣,一人拿绿叶子,就这么下起棋来。

她不禁笑了:“两位大人,好兴致啊!”

那两人齐齐抬头往这边看来。

俞慎之兴高采烈,向她招手:“快来帮我看看,下在哪里好?”

楼晏很是无奈。

他没可没错过俞慎之故意挑衅的眼神。

这家伙,是心有不甘,故意找他麻烦吧?

也罢,身为赢家,要大度。

池韫大大方方走过来,拿起俞慎之身边的花瓣,放在其中一个位置上。

“啊!原来要下这里,我怎么没想到呢?”俞慎之击掌。

池韫笑眯眯:“我又不用科举,这些杂学,难免比你学得精了点。”

对面楼晏放下一片绿叶。

“呃……”俞慎之再次举棋不定。

于是池韫接着下:“我走这里,你待如何?”

楼晏换了个地方:“行,你要就归你,不过这里归我了。”

池韫皱了皱眉:“声东击西?那我就……另辟蹊径。”

俞慎之想说话:“哎……”

楼晏继续:“可惜以逸待劳。”

池韫脾气上来了,席地一坐,继续下花瓣:“我就不信了,这里争不过你。”

俞慎之努力插嘴:“我说……”

楼晏笑了下:“我有何惧?”

完全没了插嘴余地的俞慎之,很想甩自己一巴掌。

故意叫池韫过来,表现得亲密一点,想让楼晏吃醋。

这下可好,他们俩下起棋来,自己跟个局外人似的。

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无所事事的俞大公子,呆坐了一会儿,说道:“快中午了,我去沈记订个羊汤锅子,你们俩下完记得来吃。”

楼晏随口说了句:“好。”

池韫还记得抬头对他道声谢:“俞大公子请客吗?有劳了。”

俞慎之扯了扯嘴角:“你们别忘了就行。”

他起身,一步三回头,终于走远了。

浮舟不解,问他:“公子,小的去订不就行了?哪用得着您亲自跑一趟?”

俞慎之唉声叹气:“你没瞧出来吗?公子我杵在那,怎么看怎么多余。”

浮舟很是同情:“您想开点,这世上的俊郎君多得很……”

“嗯?”

浮舟马上改口:“小的说错的,是美娇娘……”

另一边,眼见俞慎之走远了,池韫问:“最近怎么这么安生?萧家和康王府都没动静?”

“萧达受了教训,应该不敢再胡乱出手了。至于康王府……”楼晏停顿了一下,说道,“可能在等机会。”

池韫点点头,小声问:“宫里最近怎么样?”

楼晏抬头看了看她的脸庞,又低头看了看她的手指。

拈着花瓣的手指,在鲜红的衬托下,分外莹白。

他心不在焉:“柳婕妤极是受宠,陛下这一个来月,除了去皇后和宸妃那里,其余时间都在碧玉轩。”

池韫笑了笑,继续下棋。

楼晏收回目光,可惜心思已经不专注了。

他随便找了个话题:“你说,玉妃真就失宠了?”

“不一定。”池韫慢慢说道,“他才从梦里醒来,现在还不能接受现实,所以会逃避。不敢面对玉妃,也是不敢面对自己。”

“那……”

“如果玉妃还没有蠢到家,会知道怎么做挽回他的心。”

池韫微微拧了眉,停顿了一下,又接下去道:“其实,原来的锦瑟没有这么蠢。她恐怕是被按在玉妃这个壳子里,忘了怎么做自己。等她终于想起来了,那才是真正的好戏。”

她想做玉重华,可她并不是玉重华。

遇到事情,想用玉重华的方式去解决,却发现自己才智不够,于是手足无措,显得格外地蠢。

池韫顺着他的目光,发现了秘密,便笑了下,主动握住。

“我们好久没见了,要不要去碑林逛逛?”

“好啊!”楼晏反握住她,心满意足,“我带了些酒食,正可以一边赏字,一边野餐。”

半个时辰后,俞慎之孤零零地坐在羊汤锅子前,迟迟等不到人来,悲愤地折断了筷子:“楼四,我信了你的邪!”

260章 北襄来人

俞慎之一边吃羊汤锅子,一边抹着眼泪。

沈记的羊汤锅子最好吃了,一点膻味没有,又鲜又香,辣得过瘾。

“公子,您别伤心了。”浮舟递过去一碟香醋,安慰道。

俞慎之扭头骂道:“本公子哪里伤心了?这是辣的,辣的!”

浮舟连连点头:“对对对!小的胡言乱语,该打!”

说着,还真打自己一嘴巴。

叫你揭公子的伤疤!

俞慎之扭回头,继续吃锅子。

这么好吃的锅子,就得吃得肚皮饱饱才过瘾。

十月的天,俞慎之吃得大汗淋漓,一身痛快。

最后打了个饱嗝。

毕竟是三人份,一个人吃了,当然会撑。

浮舟向店家要了碗消食茶,让他慢慢喝着。

如此消磨了半天,俞大公子终于舒服了,结了账出了沈氏,晃晃悠悠回去。

浮舟问他:“公子,叫车来吗?”

俞慎之摆手:“走一走吧。”

浮舟便老实跟着。

俞慎之晃晃悠悠,在大街上闲逛,瞧见有人在卖水仙。

他凑过去:“水仙不是过年开花的吗?这才刚入冬,怎么就开花了?”

这花农笑道:“公子,这是小人家里特意养护的,开得早。”

“哦。”

花农见他穿得体面,问道:“要不公子带一株?水仙最适合放在书案上,公子写字画画的时候看一眼,赏心悦目。”

俞慎之没说话。

花农絮絮叨叨:“您看,水上花,水下花,花影相对,是双倍的美景呢!”

俞慎之瞅瞅花,又瞅瞅自己,叹了口气:“浮舟,给钱。”

花农喜笑颜开:“好咧,公子您拿好!”

不由分说将花盆塞他怀里。

俞慎之更加想叹气了,感觉自己就是株水仙,开得那么好,却只能对着自己的影子,孤芳自赏。

孤独的俞大公子,抱着孤独的水仙花,在街上游荡。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以及人的喊声:“让开!快让开!”

被孤独笼罩的俞大公子反应有点慢,被浮舟一把推开:“公子小心!”

“哗啦!”装水仙的花盆摔在地上,洒了他一身的水。

浮舟爬起来,连忙扶人道歉:“对不起啊,公子,小的下手太重了。”

俞慎之脸色一变,骂道:“要死了!”

浮舟吓了一跳:“公子,小的错了!”

“我不是你说!”俞慎之不耐烦地推开他,看着那骑士离去的方向,“那是……”

一名骑士跪在宫门前,身上甲衣仆仆都是风尘,大声喊道:“北襄王麾下校尉,奉命求告陛下。”

……

北襄来人了。

这个消息传到朝芳宫,大长公主点了点头:“北襄王一向礼数周全,陛下寿辰,他们怎么会不送礼来?”

“是啊!”梅姑姑慢慢扇着炉子煮药茶,“各地藩王、宗室都往京师送礼呢!西宁王府的人,早两天就到了。”

如今存世的两大异姓王,北襄王和西宁王,都懂事得很。

“但还是有点奇怪啊!送寿礼用不着这样吧?”大长公主说。

“说是提前来递消息的,寿礼还在路上。”

大长公主摇头,袖着手坐在暖垫上:“还是不对,本宫觉得里头有事情。”

梅姑姑抬头看着她:“那,要不要告诉小姐?”

大长公主闷闷想了一会儿,说:“先等等吧,那丫头说不定比我们消息还灵通。”

说到这里,她摇头叹气:“也不知道她怎么选的人,看中谁不好,偏看中楼四。”

梅姑姑笑着说:“楼大人少年英才,也是顶顶出色的。”

大长公主嗤笑一声:“得了吧,出色的少年郎多得是,人家俞大夫人也探过一回话。我看,她就图人家长得好!”

梅姑姑抿嘴笑:“长得好也是优点啊!当初您还不是因为这个,差点瞧上北襄老王爷?这叫有其母必有其女。”

“……”大长公主瞪了她一眼,“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来揭我的短!”

梅姑姑笑着搁下扇子,起身倒药茶:“陈年旧事,也就奴婢还记得了。殿下,先喝药茶。”

待她吹凉,大长公主接过来喝了两口,说道:“年少轻狂而已,本宫当初也不是多喜欢楼渊,只不过霍如丹那个丫头片子,总在本宫面前显摆,忍不住想气气她。”

梅姑姑轻笑:“您跟霍小姐可真是,天生一对冤家,明明从小一块长大,偏就互相看不顺眼。”

“可不是?谁都捧着本宫,就她老端着架子。”说到旧事,大长公主气得一顿茶碗。

“也怪不得霍小姐。”梅姑姑说,“她自小失怙,寄养在宫里。看着千娇百宠的,可什么依仗都没有。她要是性子不强,还不被人欺负?”

“可本宫也没欺负她啊!”大长公主嘟囔。

“是,”梅姑姑失笑,“殿下最好心了,刚开始还照应她,是她不知好歹。”

“没错,就是这样!”大长公主气呼呼说罢,又感叹,“别说,我们俩可真是同病相怜。她父母亲人死个干净,本宫也是,她中年丧夫,本宫也是。想想将来要跟她当亲家,逃不开的孽缘啊!”

梅姑姑笑眯眯:“霍小姐千防万防,不让您接近北襄老王爷。现在她心爱的儿子,让小姐拐带了,殿下这么一想,是不是应该开心?”

大长公主喜笑颜开,冲她猛点头:“对!阿梅,你说的太好了!”

她喜滋滋地盘算起来:“年底就能议亲了,回头我找平王叔说说这事,趁早把事情定了,转年挑个好日子。阿梅,拿本黄历来,本宫看看黄道吉日。”

梅姑姑失笑:“您找钦天监给算不就行了?”话是这么说,仍然拿来了黄历。

看大长公主认认真真翻查起来,梅姑姑笑着出了起居室。

……

另一边,楼晏回到宅邸。

宅子里安静得过分,往日呼呼喝喝的侍卫,都没在练武。

楼晏心里纳闷,待进了后院,眉头大皱。

“哪来的花?谁叫你们搬的?”

原本素净的院子,摆了一堆的花草,有秋菊,有芙蓉,还有君子兰……堆得到处都是。

寒灯一看,立刻跳出来:“夜雨!你怎么看门的?不知道公子不喜欢花花草草吗?会不会办差?还不出来受死!”

261章 太妃

夜雨急急忙忙跑出来:“四公子,不是我搬的。呸!是我搬的,但不是我拿的主意……”

“谁拿的主意?谁拿的主意?”寒灯神气活现,“敢违逆公子的意思,找死是吧?”

公子生气了,赶紧把夜雨给赶出去!

寒灯打得好算盘,不料威严的女声响起:“说谁找死呢?”

几人抬目看去,但见一名身穿骑装的女子大步从屋里出来。

她身材高挑,略有一些年纪,但眉目凛凛,威仪自生,充满轩昂之气,浑然不似一个中年妇人。

寒灯张口结舌。

楼晏已经喊了出来:“母妃?!”

听得他的声音,女子一下子笑起来,身上凛然之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和善温柔。

“阿晏,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天都黑了!你一个人在京里,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瞧你这屋子,冷得没一丝人气,真不像样。母妃特意叫人搬了些花过来,你放心,都是些香气淡的,不会叫你鼻子难受……”

北襄太妃絮絮叨叨说罢,一瞪寒灯,那股寒气又回来了:“叫你照顾四公子,你就是这么照顾的?还敢大小声,胆子真是肥了!”

寒灯被她一瞪,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王妃……”

北襄太妃摆摆手:“现在的王妃不是我。”

寒灯抹了把脸,更正称呼,继续哭:“太妃恕罪!小的口无遮拦,小的该死……”

“那就去死吧!”不等他说完,北襄太妃一巴掌拍歪他的脑门,“滚一边去!别挡道!”

寒灯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看向楼晏:“公子……”

看在小的为您当牛做马的份上,可别不管啊!

然而他要失望了,楼晏冷漠地扫了一眼,无情地说:“没听到吗?母妃叫你滚一边去死。”

寒灯大哭:“公子!”

然后被夜雨拖到一边去了。

被欺压了好几个月的夜雨得意洋洋:“想怎么死啊?我帮帮你?”

哼,想赶他走,那也得他自己走!

北襄太妃已经拖着楼晏回屋了,抱着他的头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又上上下下地打量,末了道:“好像长高了一点,不过太瘦了,看看脸颊上都没肉,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楼晏无奈地任她打量,道:“有。母妃您就别操心了,要是脸上都开始长肉,我还提得动刀吗?”又说,“倒是您,怎么跑京城来了?一个人来的?大哥呢?别人知不知道?”

“哎呀你好啰嗦!”北襄太妃打断他的话,“你是我儿子,又不是我爹,什么语气啊!”

楼晏不为所动:“别顾左右而言他,先说清楚,怎么来的?大哥知不知道?”

“呃……”

楼晏明白了:“您是偷跑出来的。”

“怎么叫偷跑呢?”北襄太妃干笑,“我又不是犯人,当然想去哪就去哪。”

“呵呵。”楼晏皮笑肉不笑。

北襄太妃一下子萎了,小声:“母妃太想见你了嘛!都三年了,你一走就看不到人,京城又这么危险,也不知道你胖了瘦了,有没有受伤,是不是为难……”

越说越伤心,感情也真挚起来,隐隐带了委屈:“你们兄弟俩,说做就做,也不考虑考虑为娘。你十几岁就外出求学,咱们娘儿俩相处的日子够少的了,现下还要为你担惊受怕,呜呜呜……”

见她这样,楼晏再怎么铁石心肠,也得软下来。

他叹了口气:“母妃!不是我们不考虑您,是形势逼到了这个份上。当时的情况,我和大哥必须走一个,不然就得死一个。你舍得我死还是大哥死?不想死只能走了。”

“反正你们做什么都有理,该我死了丈夫又丢了儿子,呜呜呜……”北襄太妃只捂着脸。

“母妃!”

“别理我!”北襄太妃扭过身,“说不过你还不能哭哭吗?”

楼晏点点头:“行,您哭吧!”

他在书案旁坐下来,拿起本书,好像要看的样子。

“等您哭完了,我们再算一算账。”

“……”北襄太妃放下袖子,怒道,“臭小子!没良心!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就只惦记着算账!是,我偷跑出来怎么了?私自进京怎么了?为娘的想看儿子要什么理由?何况你不是要娶媳妇吗?我还不能来看看了!”

说着,北襄太妃一步上前,扯过他手里的书:“什么破书,有什么好看的!几年没见母妃,也没见你想,我看你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母妃!”

“别叫!我担不起!”北襄太妃怒气冲冲,作势要走,“不用你赶,我这就走,免得连累你们的大事!”

楼晏只得把她按下来,说道:“别演了!我不算账了行吗?”

“……”北襄太妃喜笑颜开,“说好的?”

楼晏无奈点头:“但您还是得把事情说清楚,不然我怕下一刻圣旨就来了。”

北襄太妃私自进京,让宫里知道,要出大事的!

“早这样不就好了。”北襄太妃坐下来,“来杯茶。”

“寒灯!”

死过一回的寒灯爬进来,殷勤地问候:“公子有何吩咐?”

“母妃要喝茶。”

寒灯更加殷勤了:“太妃稍等,小的马上去。”

看他熟练地寻找茶叶,清洗茶具,北襄太妃啧啧两声:“你身边还是只有一个寒灯?”

楼晏道:“还有夜雨。”

北襄太妃点点头,说道:“刚才我瞧过了,宅子里除了厨房针线当差的婆子,连个丫鬟都没有。你怎么回事?难怪你大哥说你不正常。”

楼晏拧起眉头:“什么不正常?”

“就说你一把年纪……”北襄太妃收住话头,笑道,“别听你大哥放屁,你不是要娶媳妇了吗?哪里不正常了,对吧?”

说到这里,她确定了一下:“你未来媳妇……应该是个女的吧?”

楼晏瞟过去:“这是什么话?”

北襄太妃马上笑了:“哈哈哈,是女的就好,是女的就好。”

回头打死夜雨,来信说四公子好像喜欢一个男人。京城到北襄的消息网铺得那么容易?让他拿来传这种不着调的消息!

262章 打断腿

养了一个月的伤,萧达总算一瘸一拐上差了。

“将军。”

“将军。”

萧达神情严肃地点头,上皇宫城墙巡视。

可不管他走到哪里,背后都有异样的目光如影随行。

想到这一切的缘由,萧达恨得牙痒痒。

吕康!楼晏!

就是这两个人,害得他脸面尽失!

不过,有了上次的经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莽撞行事了。这些文臣惯会玩弄阴谋诡计,得抓到真正的把柄才能行动。

耳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萧达抬眼望去。

有急报?发生什么事了吗?

视野里,一匹枣红大马驼着骑士飞奔而来,萧达认出了马上挂的旗帜,眉头就是一皱。

这是北襄军!

到了宫门,骑士滚鞍下马,高声喊道:“北襄王麾下校尉,奉命求告陛下。”

当值的将官立时上前查验,确认无误后,报到他这里。

萧达翻看着文书,说道:“各地军情上报,自有规章。你去兵部,通政司,乃至政事堂都行,陛下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骑士满头都是大汗,抱拳回道:“萧将军,此番并非为军情而来。”

萧达抬起头:“不为军情?”

“是。”

“不是军情你们还敢动用急报?”萧达冷冷甩回文书,“你们北襄做事没一点规矩的吗?”

“萧将军!”骑士急得又冒汗了,“这事比军情还急,王爷下令,命我务必亲告陛下,还请网开一面!”

“那你总得说清楚什么事,不然,就这样放你进去,就是本将失职了。”

那骑士没法子,凑上前,小声说了句话。

萧达吃惊地看着他。

骑士满脸无奈,低声下气:“王爷也是没办法,请萧将军网开一面。”

萧达沉吟片刻,说道:“在这等着吧!”

“多谢萧将军。”

萧达进了宫门,越走越快,越想越兴奋。

真是天助他也!

或许他找到把柄对付姓楼那小子了。

……

皇帝听了他的禀报,惊讶地问:“北襄太妃失踪了?”

“是。”萧达回道,“北襄使者是这样说的,但依臣的推断,应该不是失踪,而是自行离开封地了。”

“哦?”皇帝问道,“怎么讲?”

萧达早就准备好应对的话:“北襄太妃,可不是一般的后宅妇人。她是霍家之后,当年全家战死,被英宗皇帝收养于宫中。后来远嫁北襄,与男儿一般披甲上阵,威名远播。如此厉害,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呢?”

皇帝点了点头:“朕确实听说过,北襄太妃会和丈夫一起上阵杀敌。”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那她私自离开封地,想干什么?”

萧达笑了笑:“这个,臣猜不着。”

皇帝默了默。

他不是猜不着,是不好说。

北襄太妃能去哪里,实在是太好猜了。

她父母族人都死干净了,根本没娘家可回。而北襄之外,能让她惦记的只有一个,那就是……

“朕知道了,叫他去安顿吧。”

萧达心下失望,应道:“是。”

皇帝没有叫进来细问,也就是对这件事并不在意。

看来他对楼晏的信任程度,远超自己想象。

萧达回到宫门,将皇帝的话回给北襄来使。

这骑士急道:“就这样?陛下没有召见?”

萧达没好气:“陛下日理万机,哪里顾得上你的小事。速去报到吧,不然你也是私自入京!”

“萧将军……”

萧达不耐烦,把眼睛一瞪:“怎么,你要抗旨?”

那骑士怎敢,只能勉强抱了抱拳:“末将遵命。”

……

天黑了下来。

楼晏坐在灯下,看着北襄太妃亲自铺床。

“母妃,您出来怎么也没带个侍婢?”

北襄太妃挥挥手,满不在乎地说:“带她们干嘛?人多容易泄漏行踪。”

“那您就这么一个人,从北襄跑到京城来?”

“是啊!”北襄太妃向他邀功,“你母妃厉害吧?那么远,都没有迷路!”

“呵呵。”楼晏抽了抽嘴角。

真是好厉害哦!当初跟安西开战,领着两百人的亲卫队,追杀敌国王子上千里,都没见她这么夸自己。

“你个小没良心的,走了这么久,都不写信回来。”北襄太妃抱怨。

楼晏不为所动:“我每个月都会传消息回去,您自然知道我有没有事,没必要写信。”

北襄太妃怒道:“这怎么一样?那是公事!”说着又冷笑,“想娶媳妇了,倒是写信了。”

楼晏头疼:“是您自己说的,这个事一定要写信。”

“怎么别的事没见你这么听话?可见你就是没把母妃放心上!”

楼晏没法了,只能道:“儿错了,请母妃原谅。”

北襄太妃这才满意了,拍了拍他的头:“早这样不就好了?”又坐下来问他,“哎,你要娶的姑娘,是哪家的?我知不知道?”

楼晏含糊地说:“就是普通官宦人家。”

“家世平常一点无妨,人品好就行。对了,她父亲是做什么的?不会坏我们的事吧?”

“不会,她父亲已经去世了,家里只有两个叔父,当着七八品的小官,也不在要紧的衙门。”

“哦。”北襄太妃笑道,“好多年没回京城,人都不熟了。她家姓什么?母妃给你打听打听去。”

“不用了。”楼晏警惕地看了她一眼,飞快地说,“我都打听好了,不会有问题的。”

北襄太妃不以为然:“你是男人,有些事不懂。”

楼晏只好道:“您是私自入京,出现在公众面前,怎么解释身份?还是……”

“我悄悄打听不就行了?你当我是傻子吗?”

楼晏无语了一会儿,说:“我还不是担心您?”

“呵!”北襄太妃手往腰上一叉,昂首挺胸,骄傲地说,“为娘扫荡安西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少啰嗦!快点说!”

“……”

北襄太妃起了疑心:“你推三阻四,该不会有问题吧?还是说,夜雨的消息是真的,根本没有这号人,你就是为了安我们的心?”

“夜雨说了什么?回头我打断他的腿!”

可惜他的脑门先被拍了,北襄太妃凶道:“不说我先打断你的腿!”

263章 看儿媳妇

当夜,萧达进了康王府。

“你是说,北襄太妃悄悄回京了?”康王世子把玩新雀儿的手停下。

萧达禀道:“北襄王已经派人进京通报此事,但陛下没有见来使。”

康王世子擦了擦手,端起茶喝了一口:“这么点小事,陛下当然不会见。”

萧达迟疑道:“可北襄太妃毕竟不同于一般女眷,她这样进京,陛下也不起疑?”

要是换成别的驻边将领,瞒着人悄悄回京,早就被抓起来了吧?

“他疑什么?”康王世子不以为然,“再怎么不同于一般女眷,她也是个女眷,进京来除了看儿子,还能干别的不成?”

“但是她无诏进京,到底是忌讳的事。”

康王世子不以为然:“楼四那小子,是他的心腹,这么点小事,他当然会网开一面。”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自言自语:“这一点,楼大应该知道啊!为什么还急着派人禀报?”

萧达有点茫然地回道:“他们兄弟俩不睦,北襄太妃来看楼四,楼大肯定不高兴吧?”

康王世子一拍掌:“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哈?”萧达糊涂了,他说了什么道理?

却听康王世子道:“他们兄弟争爵,最后楼大上位,逼得楼四出族。这个过程里,北襄太妃自然是站在楼大这边的。”

萧达点了点头。

三年前,北襄太妃还是北襄王妃。

北襄王楼渊身死,与他共同掌兵的北襄王妃,就成了北襄实质上的最高掌权者。

没有北襄王妃的认可,世子承爵的奏章,根本送不到京里来。

既然当初北襄王妃站在了长子那边,现在北襄太妃进京找幼子,又是为了什么呢?

萧达慢慢领会过来了。

“世子,您的意思是,北襄有变?”

康王世子点点头:“楼大急着派人进京,这是怕楼四先行告状吧?难道……”

萧达兴奋起来。

他原本想着,趁北襄太妃私自进京,栽赃楼晏跟北襄藕断丝连,告他一个居心不良。

现在康王世子有这个推断,那事情就大了啊!

北襄王的爵位继承再起风波,楼大和楼四撕起来……

“世子!这是个好机会!”萧达压低声音,“或许我们可以将他们连根拔起!”

“废话!你当我不知道吗?”康王世子横了他一眼,“不过要怎么利用,还得好好想想,这次你可别再坏事了。”

萧达想到上次的羞辱,脸皮抽了抽,忍耐道:“是……”

康王世子来来回回走了几圈,问道:“这么说,北襄太妃现在在楼四那里?”

“**不离十。属下等会儿就去查,确保不出差错。”

“嗯。”康王世子沉吟片刻,说道,“那事以后,我思索许久,发现我们弄错了一件事。”

萧达不解:“世子是指……”

“陛下占着名分,我们明面上争,自然争不过的。你想想看,你两次受罚,哪次不是被捏住了道理?”

萧达气道:“他们实在奸诈!”

康王世子淡淡道:“所以,我们也要捏住道理才行。别去告楼四的状,皇帝摆明要护他,只是母子相见算什么?”

“那我们……”

“相反,我们要帮他。”康王世子露出微笑,握住那只雀儿,“把他捧得高高的,让他万事顺心,这样死到临头的时候,才会没有防备。”

话音落下,他指下用力,新的雀儿也被扭断了脖子。

……

第二日。

北襄太妃打扮成寻常妇人的样子,带着夜雨偷偷摸摸进了朝芳宫。

“是这里吧?那位池小姐就住这里?”

“她是住在朝芳宫……”夜雨犹豫了一下,“太妃,有句话,属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北襄太妃白了他一眼:“你这么说,可见不当讲。”

夜雨差点被噎死。

才离开半年,他怎么就忘了太妃什么性子了?敢在太妃面前玩欲擒故纵,不是送上门让她堵吗?

“不是,”他只能厚着脸皮凑上去,“属下想说,公子从来没在属下面前提过这位池小姐,倒是跟俞家大公子,还有个不知名的书生挺要好的,属下还撞见过他们搂搂抱抱!”

“呵呵,如果换成我,也不会跟你讲。”

“为什么?”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北襄太妃惊奇地看着他,“看看你传过来的消息里,写了些什么玩意儿!”

“呃……”

“似乎和俞大公子有超出友谊的关系,曾经和一个书生搂搂抱抱。我问你,这个似乎有没有明证?那个书生又是什么人?”

“呃……”

“得亏你不是负责情报的,一点捕风捉影的事,还当成真的,你以为你是御史吗?”

“呃……”

北襄太妃给他脑门补上一巴掌:“活该你娶不着媳妇!”

“太妃!”夜雨被插了一刀,哭丧着脸。

这时,池韫带着絮儿,从司芳殿出来了。

北襄太妃急忙拉了他,躲到柱子后面。

“是她吗?”

夜雨瞅了两眼,点点头。

北襄太妃一脸慈爱,仔细打量。

“嗯,长得真好,身段也不错,我就知道阿晏眼光好。”

“仪态无可挑剔!到底是相府之后,没落了也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

夜雨木着脸。

不都说婆婆看儿媳妇很挑剔吗?怎么太妃就千好万好?

看完了,北襄太妃说道:“我去跟她说两句话。”

随后,她把衣裳扯乱,蒙头撞上去。

“哎呀!”絮儿叫了一声。

池韫急忙避让,可惜北襄太妃眼疾手快,仍然擦了个边,扯着她跌到地上。

“小姐!”

池韫扶着絮儿起来,去问北襄太妃:“大婶,你还好吧?”

北襄太妃坐在地上,掩面哭道:“好疼啊!我的脚扭了。”

池韫蹲下身:“我看看。”

北襄太妃一愣,直觉掩住。

池韫柔声道:“大婶放心,我略通医术,这会儿帮你正过来,好得快。”

“你会医术?”

“略学过一些。”

“……”她不就随便找个借口吗?这姑娘怎么就会医术了?

北襄太妃眼珠一转,捂住胸口:“哎呦我的老头子,你死得好惨啊!”

264章 早知道

北襄太妃哭哭啼啼:“老头子你死得好惨啊!你怎么就比我早走了……”

絮儿唤:“大婶?大婶!”

北襄太妃只不理会。

絮儿没法子,抬头问道:“小姐,这位大婶好像悲痛过度,怎么办?”

池韫招手叫来路过的小道姑:“去叫青玉师姐来。”

“是。”

而后交待:“等青玉来了,你们把大婶扶回司芳殿,休息一会儿。再不行,就叫大夫来。”

“好。”

池韫说罢,提脚要走。

北襄太妃心里一急,张手就抱上去了。

“大婶!”絮儿忙道,“你别担心,撞了你我们会负责的。我在这不走,陪着你好不好?”

北襄太妃心道,谁要你陪了?我要她陪!

这姑娘怎么不按计划走呢?

“不行!”情急之下,北襄太妃耍起了无赖,“我要她!”

“大婶……”

“她撞的我就要她!”

絮儿急了:“大婶你怎么不讲道理呢?明明是你撞的我家小姐,我们没跟你计较,你怎么反倒怪起我们了?”

北襄太妃说:“撞了是两个人的事,她怎么能一个人跑了?”

“这……”

池韫制止了絮儿,说道:“大婶,你到底是谁家的?”

北襄太妃一听这话,警觉心起,心想,哪里露出破绽了吗?不可能啊!她装得这么像。

却听池韫道:“寻常妇人,手上的茧怎么会长在虎口上?这是握抢还是练剑留下的?”

絮儿大惊,想挡在池韫面前:“小姐!”

池韫却笑了笑,安慰:“没事,她没有恶意。”

北襄太妃:“……”

“倘若有恶意,就不会这样扑过来了。对习武之人来说,这个姿势门户大开,很难做出防备。”

北襄太妃:“……”

这姑娘也太敏锐了吧?这要怎么说?

北襄太妃马上挤出笑来,松开手道:“池小姐好生聪明,我是楼家的,方才冒犯了。”

絮儿“啊”了一声,问:“楼大人?”

北襄太妃笑着点头。

絮儿松了口气:“你早说呀!是楼大人派你来的吗?”

北襄太妃称是,又道歉:“方才失礼了。”

絮儿嗔怪:“吓了我们一跳。楼大人派你来做什么?”

北襄太妃回:“公子事忙,特意派我来探望池小姐。”

怕她们再问,她抢先道:“池小姐去何处?小的帮忙提东西。”

说着去拿絮儿手里的提盒。

絮儿忙道:“不用。”

北襄太妃不由分说,已经抢到手上了。

絮儿无奈,看向池韫:“小姐?”

池韫轻轻摇了摇头:“罢了,走吧。”

北襄太妃暗暗抹了把汗,总算过关了。

藏在柱子后面的夜雨,喃喃自语:“什么情况这是?太妃怎么就跟着走了?”

到了兰泽山房,宫人迎了上来:“小姐来了。”

池韫笑着点头,和她说话:“义母在做什么?”

“殿下在做早课,小姐要等一会儿了。”

池韫点点头,问:“义母最近睡得可好?是不是又夜梦了?”

“近日尚可……”

北襄太妃听着她们对话,纳闷。这位池小姐还有义母?这仆妇怎么称呼殿下?总有不妙的预感……

看到她们往里走,正要跟上去,忽然觉得不对……

北襄太妃往后一退,避过抓过来的两只手。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个男人,衣着普通,长相更普通,武功却不弱。

这是宫里的暗卫!

北襄太妃心里吃惊,奇怪怎么会有宫里的人。

却听宫人问:“小姐,这人好生厉害,什么来头?”

池韫正要说话,忽听大长公主的声音传来:“这人的来头可大了,说出来怕把你们吓着。是不是啊,北襄太妃?”

北襄太妃一食盒砸退暗卫,转身叫道:“骊阳!怎么是你?”

大长公主冷笑:“怎么不能是我?倒是你,不应该在北襄吗?好你个霍如丹,无诏进京,居心何在?”

“呸!我进京看儿子怎么了?要你管?你想管去告状啊!哦,我忘了,今时不同往日,你连公主府都没了呢!”

北襄太妃才想起来。大长公主不就住在朝芳宫吗?原来池韫刚才说的义母就是她。

——等等,她是姚凤蝶的义女?!

北襄太妃的神情很精彩。

所以她要跟姚凤蝶做亲家了?!

混蛋小子!找谁不好,找姚凤蝶的义女!难怪支支吾吾的不愿意说!

“我有没有公主府,都是公主。倒是你,让人知道,说不准北襄太妃就当不成了。”

“呵呵呵呵,好稀罕啊!”北襄太妃给了她一个白眼,“那你赶紧去告啊!不告就是小狗!”

大长公主啧啧道:“你以为你七岁还是八岁?还小狗!得了吧!不是要看儿子吗?来这干什么?还穿成这个样子……”

她恍然大悟:“本宫知道了,你特意跑来找阿韫的。”

“……”

大长公主笑眯眯,对池韫道:“阿韫,我早说姓楼的小子不好。瞧瞧,他这什么家教,堂堂太妃,打扮成这样来探你的底。怎么的,嫌弃我们家阿韫不好?那就别娶啊!当我们稀罕似的。”

池韫:“……”

她猜到这个妇人不一般,说是楼晏派来的,却连个信物都没有,才将她引过来,让暗卫抓了她。

可她没料到,这位竟然就是北襄太妃。

楼晏以前从来不提他家里的事,她真不知道他母亲是这样一个人啊!

北襄太妃就不乐意了:“我要早知道是你的义女,才不会……”

说到一半,她又收住。暗想阿晏那小子脾气古怪,这么多年没见他有喜欢的姑娘,要是把这件婚事搅和了,他不娶亲了怎么办?

大长公主一瞧,心里有数了,笑道:“才不会怎样?想拒绝就拒绝啊!这么为难,哪有北襄太妃的风采?”

北襄太妃暗暗咬牙,决定忍了。

为了儿子的婚事,就低一回头呗!她就是这么能屈能伸!

这样一想,她露出笑来,特别亲切地道:“你说什么呢?阿凤,咱们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分开这么多年,居然又要做亲家了,这是何等的缘分啊!我要早知道是你的义女,早就光明正大来了。”

“……”这下轮到大长公主无语了。

说么激她,居然不生气,这个霍如丹,吃错药了吗?

265章 狐狸尾巴

会客室内,梅姑姑恭敬地奉上茶水:“太妃娘娘,请。”

北襄太妃喝了一口,笑道:“阿梅,还是你好,现在都记得我的喜好。”

梅姑姑含笑:“少时之事,最难忘怀,太妃娘娘的一点一滴,奴婢都记得。”

北襄太妃大赞,对大长公主说:“真不知道你哪来的狗屎运,怎么就有阿梅这么好的丫头!”

大长公主没好气:“你也是堂堂太妃,张口闭口狗屎,像话吗?”

“你好像没说过似的。”北襄太妃不以为然,“当初还不知道是谁,说粗话让太子妃……哦,被太后抓到,抄了一个月的书。”

大长公主哼一声,懒得搭理她。

两人喝了一会儿茶,大长公主问:“你就这么进京来,不怕被御史参一本?”

北襄太妃满不在乎:“要参就参呗,当我怕他们似的。”

大长公主扯了扯嘴角:“说的什么孩子话,我都给逼到这儿来当道姑了,你不怕?你可有两个儿子呢!”

北襄太妃郁闷:“两个小兔崽子,真不想管他们死活。”

大长公主搁下茶杯,笑道:“嘴上说着小兔崽子,还不是千里迢迢跑来看他?”

这话说的,北襄太妃更加郁闷了:“他说要成亲,我不看着总是不放心啊!”

“儿女债,有什么法子?”大长公主难得安慰她一句,又揶揄,“我早猜到你们在搞鬼,他们兄弟俩,根本没翻脸,是不是?”

“嘘!”北襄太妃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你要是害他们倒霉,我就弄死你!”

大长公主不屑道:“有你这么不靠谱的娘,害他们的到底是谁啊?等会儿被人参了,别来找我。”

“我就等着被人参呢!”北襄太妃老神在在,端起茶杯。

大长公主若有所思:“你是故意的?什么目的”

北襄太妃极是得意:“你猜啊!”

“真以为我猜不着?”大长公主被她撩起了火气,扭头喊道,“阿韫!”

正在下首煮茶的池韫起身,浅施了个礼,说道:“陛下如今正看中楼晏,不但不会怪罪,还会帮他瞒着。至于别的人,太妃娘娘若是被参了,这件事便揭到了明面上,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了。”

北襄太妃看着她,满面慈爱,对大长公主道:“这么乖巧又聪明的女儿,你从哪里弄来的?”

大长公主警觉:“你别打歪主意,就说她说对了没?”

北襄太妃笑眯眯:“我儿子成亲,如果不能坐在上头受他们一拜,那多没趣啊!”

大长公主没好气:“就为了这个?你不怕影响另一个?即便陛下网开一面,规矩在那里,肯定要申斥老大的。”

“那也没事。”北襄太妃满不在乎,“我就怕闹不起事儿!”

池韫听了,凝眉想了想,说道:“太妃娘娘,是想给北襄来点变数吗?”

北襄太妃高兴地看着她:“你猜到是什么了?”

池韫道:“具体是什么,小女不知道。但是,太妃这么一动,北襄王爷就被动了。三年前,由楼晏背了所有骂名。太妃莫非觉得不公平,让他们兄弟俩轮流背一回?”

北襄太妃哈哈大笑,再次对大长公主道:“你这眼光怎么这么好?这样的义女,我也想要!”

大长公主道:“行啊!给你做义女,你家小子就别娶亲了。”

“呃……”想到楼晏,北襄太妃忙道,“一时嘴快,一时嘴快!”

儿媳妇更好啊!娶回家就是自己的了。姚凤蝶现在得意,最后还不得把义女送出门?

自觉赢了一招北襄太妃,暗戳戳地得意着。

大长公主顺着这思路想了想,说道:“楼大已经站稳脚跟,小小的诋毁,倒是不碍什么事。只不过,会有人落井下石啊!”

北襄太妃道:“那就让他们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三年前,我家老头子被刺杀,说是敌国奸细干的,可究竟是谁搞的鬼,真当我们不知道呢?忍了三年,我已经受够了!”

说着,她瞄大长公主:“你的驸马不也是?我不信你不想报仇。”

大长公主默了默,淡淡道:“驸马是意外身故。”

北襄太妃嗤笑一声:“姚凤蝶啊姚凤蝶,你到底是不相信我,还是胆子被他们吓破了?当初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呢?行,你能忍,你藏在这里当缩头乌龟。但我不能忍!我娘家世家忠烈,为了守护这个国家流尽最后一滴血。我夫家镇守北方门户,哪怕姑娘家,都能提枪上马杀敌。凭什么我们要承受这些恶意制造的生离死别?我们对得起大舜天下,对得起姚氏皇族。这个亏,我们不吃!”

说到最后一个字,北襄太妃将茶杯一顿,顿时出现了裂纹。

在她灼灼的目光注视下,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是我们姚家对不起你。”

听得这句,北襄太妃冷笑一声:“少来这套!对不起我们的是谁,我心里有数。这关你什么事,用得着你道歉?”

大长公主难得被人堵得一句话也没有。

“何况,这仇是我一个人的吗?你的驸马,你的皇兄,你的侄儿,难道他们的仇不是仇?姚凤蝶,你给我一句话,到底是不信我,还是真不计较?只要你说一句不计较,我霍如丹扭头就走,再不来打扰你清修!”

“你……”大长公主被她逼得有点恼,“你可真是一副狗脾气!几十年没见,上来就逼问要不要报仇,你以为你是谁啊?说一句天下灰飞烟灭?报仇,说得倒是简单,怎么没见你带着人马杀回京城啊?倒把你儿子送过来当人质,你这报仇要报到何年何月?”

“所以我来啦!”北襄太妃道,“两个臭小子,动作太慢了,我亲自来助他们一把!”

大长公主点着她,气得:“露出狐狸尾巴了?什么看儿子,骗子!你就是来捣乱的!”

北襄太妃嘿嘿笑道:“看儿子和捣乱冲突吗?一点也不啊!阿凤,我知道你这些年在京城,面临险恶的局面,不得不收敛脾气。但是,不能一直收下去了啊!康王府那几个崽子,都爬到你头上作威作福了,你能忍?反正我不能!干不干你就说句话吧!”

266章 酒后真言

楼晏赶到时,大长公主和北襄太妃都醉醺醺的。

他诧异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池韫无奈地笑笑:“你看到了,喝多了。”

说着,吩咐宫人:“去煮解酒汤,别让外头的人知道。”

号称清修,却偷偷喝酒,让人知道实在不像话。

楼晏头疼:“我还以为她们是冤家……”

“冤家也分很多种,显然她们只是嘴上不饶人。”池韫叹了口气。

平常看大长公主,挺稳重的一个人,哪知道和北襄太妃碰一块,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梅姑姑笑道:“太妃娘娘少时养在宫中,与殿下一起长大。说是彼此看不顺眼,可心里都很信任对方。少年情谊,可堪一生啊!”

楼晏与池韫,对这句话颇有感触。

他们俩,说起来也是少年情谊。

倘若先太子还在,应该也是如此吧?

那边,北襄太妃指着大长公主痴痴笑道:“刚才看你穿道袍的样子,我差点笑出来。想当初,骊阳公主肆意骄横,见谁打谁,现在居然关在道观里,装出一副清修的样子!哎呦,笑得我肚子疼,英宗皇帝、先帝都不敢惹你,现下一个毛头小子,倒把你管得服服帖帖的。”

大长公主倚着桌案,神态迷蒙:“你懂什么?父皇和皇兄纵着我,是因为他们心中爱重我。现下受这些委屈,不是怕那个毛头小子,而是爱我的人已经不在了……”

北襄太妃听得这话,不禁收了笑,渐渐露出悲色。

大长公主又给自己灌了口酒,说道:“人啊,之所以能够放肆,是因为有爱你的人纵容着。他们撑出了一片天,所以我可以做个骄横的公主。你当我这些年窝在这里,真是怕了那小子?我是难过啊!爱我的人都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簌簌而下,却又一声不出,只端起酒杯灌下一大口。

她这一哭,北襄太妃也被勾起了伤心事。

“爱我的人……”她眼里也慢慢流下泪来,“你以前总说我脾气古怪,还不是一样的道理?霍家满门战死,只剩我一个孤伶伶的,我总不愿意接受自己被抛下的现实。后来嫁到北襄,终于觉得自己有了亲人,结果他又……”

大长公主安慰:“你看,你只是死了一个丈夫,我可是丈夫哥哥侄儿,一次死个干净,一个对三个,比你惨了吧?”

北襄太妃呆呆道:“……有道理。”

这番对话,听得池韫三人哭笑不得,又跟着伤心难过。

楼晏叹了口气,上前道:“母妃,我来接你了。”

北襄太妃推开他:“你谁啊?一边去!”

“……”

池韫道:“义母和太妃难得故人相见,就由她们去吧!醉一场哭一场,未必不是好事。”

“是啊。”梅姑姑怜惜地看着她们,“殿下已经许久没哭过了,其实奴婢知道,她心里很难过。”

这话说得楼晏也跟着难过了。

三年前父王去世,也没有留给母妃哭的时间。

为了北襄的未来,为了他们兄弟俩,她只能逼着自己从悲痛里跳出来。

“你们出去走走吧,这里有我,保证好好照顾她们。”梅姑姑说。

池韫看着互诉衷肠的两个,扯了扯楼晏的袖子:“我们别在这里碍事了,走吧。”

楼晏迟疑了一下,默默跟着她出了屋子。

两人站在廊下,看着已经显得凋敝的园子。

“父王和母妃很恩爱,我和大哥,从小就觉得,像他们这样,就是最好的夫妻。”楼晏轻轻说道,“我们从来没想过,他们会分开得那么早。”

白头偕老,子孙满堂。他们只做到了一小半。

头发还没有白,孙儿才刚刚见到,就这样天人永隔了。

池韫也很难过。

她想起自己不在的那三年,轻声问:“那你呢?如果我再也没有回来,你会怎么样?”

楼晏过了很久才回答:“不知道。”

这三个字的回答,听起来更让她难过。

好像未来,一点也不重要似的。

池韫不禁伸出手,握住他的。

还好她回来了。

楼晏扭头笑了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

到了傍晚,睡过一觉,又喝了醒酒汤的北襄太妃终于清醒了一些。

眼看天快黑了,楼晏不敢再耽搁,接了北襄太妃回去。

走的时候,北襄太妃还一个劲地嘀咕。

“急什么啊!再留一会儿呗!连顿饭都没吃上。”

楼晏哭笑不得,哄道:“以后有的机会,下次我陪您来。”

这才把北襄太妃给哄住了,出了兰泽山房。

池韫进屋,就见大长公主散着头发,撑着脑袋发呆。

见她进来,说道:“那老太婆走了?”

池韫应了声,问她:“您觉得头疼?”

大长公主摇头:“还好,就是困。”

梅姑姑端着醒酒汤进来,说道:“您可别再睡了,这会儿睡下去,半夜就睡不着了。先喝碗汤,出去散散步,回来用饭,等入夜再睡。”

大长公主答应一声,顺从地喝了醒酒汤。

梅姑姑道:“小姐,您带殿下出去走走吧?”

“好。”池韫扶着大长公主起身,叫来侍婢帮她束好头发,便领着她到花园里散步去。

大长公主已经醒过神来了,一边走一边道:“本宫这是被霍如丹坑了吧?怎么就答应帮她报仇了呢?”

池韫笑着说道:“她又何尝不是被您坑了。您坐镇朝芳宫,以后有事大可以叫他们去做,一样能够报仇,岂不快哉?”

大长公主想了想,点头:“有道理。”

过了会儿,她好像又领悟了什么:“哎,你是不是在替他们说话?你这丫头,怎么还没嫁出去,就帮着人家了?”

池韫神情自若:“您想多了,这怎么是帮着他们?是他们帮着我才对,毕竟,我也要报仇啊!”

“……”大长公主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想不出来。

两人一边闲逛,一边说话,忽见梅姑姑快步而来,神情郑重。

“怎么了?”大长公主问她。

梅姑姑急促地道:“殿下,太妃娘娘出去的时候,叫人发现了。”

267章 没有解释

北襄太妃出去时,还有点醉。

正好一位贵夫人,上完香准备回府,不知道怎么的,跟她撞到了一块。

原本这是一件小事,可有位老夫人恰好路过,认出了北襄太妃,就这么叫破了她的身份。

楼晏一见不好,赶紧带北襄太妃回去。

可事情已经传开了。

俞慎之才到大理寺,就见吏员们凑在一起吃炒货。

“……这下他总该倒霉了吧?”

“说不准陛下就要护着他呢?”

“再护着他,这么大的事也不能护吧?诸位相爷能答应?”

“倒也是……”

俞慎之走过去,摸了颗花生:“你们在说什么?”

“俞推丞。”那几个评事拱了拱手,“我们在说北襄太妃回京的事。”

“北襄太妃回京了吗?”俞慎之吃惊。

“俞推丞你不知道?”评事们更吃惊。

俞慎之嚼了几下花生,点点头:“哦,我说呢。”

那个北襄来使,为的就是这件事吧?

俞慎之向来没架子,评事们就凑过去:“俞推丞,你觉得楼大人会倒霉吗?”

“你们说楼晏?”

“对啊!”

俞慎之想了想:“不好说。”

评事们失望:“你也觉得不好说啊?是不是糊弄我们?”

“我糊弄什么啊!”俞慎之摆手,“这事是真不好说,你们想想,北襄太妃为什么回京?”

评事们互相看看,挤眉弄眼。

“这我们怎么知道?”

俞慎之嗤笑一声:“你们装什么?是不是怀疑北襄的爵位又要出幺蛾子了?”

几个评事呵呵干笑。

俞慎之用手指点了点他们:“看看,要是朝上诸公也像你们这么想,那事情就复杂了。”

有评事问:“难不成还有简单的?”

“当然有啊!”俞慎之道,“北襄太妃说到底,还是个为人母的妇人,她来京城,难道就一定是大事吗?想想你们家中老母,突然来京,会有什么事?”

几个评事交换一下眼神,其中一个讪笑道:“还能什么事?自然是为着儿孙来的。一家子过得怎么样,孙子好不好,不外乎这些。”

“这不就结了。”俞慎之一摊手,“你们家老母会这样,北襄太妃难道不会?”

评事们露出诡异的表情。

俞慎之不满:“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说的不对吗?”

其中一名评事道:“俞推丞,照你这么说,北襄太妃就是来看儿子的?”

“不然呢?”俞慎之说,“楼四可比我还大一些,我母亲这几年总琢磨我的亲事,我就不信,他母亲能不急!”

这么说也是……

事情说穿了,评事们很是没意思。

还以为有大热闹可以看,搞半天就是个老母亲来催婚,没劲。

“走走走,回去干活了。”

俞慎之走在最后,面无表情地嚼着花生。

事情可以简单,当然也可以复杂,就看人怎么想。

只怕朝中诸公,不愿意想得简单。

俞慎之猜的没错。

此时的朝堂上,就有人参了一本。

“……没有诏令,私自进京,此其罪一。进了京城,隐瞒不报,此其罪二。如此行迳,叫人不得不怀疑其居心。楼大人,你是不是要解释一下啊?”

皇帝早知道这个消息,没理会就是给楼晏面子。此时被人当众揭出来,不理会不行了,只得开口问道:“是这样吗?”

御史不友善的目光下,楼晏出列:“回陛下,是有这么件事。”

“那冯御史的问题,你怎么说?”

楼晏停顿了一下,回禀:“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皇帝还没说话,参他的御史已经跳出来了,咄咄逼人:“楼通政解释不了,所以要认罪了吗?”

楼晏瞥了他一眼,神情平淡:“冯大人想多了,下官只是觉得,没必要解释。”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回答,仿佛眼前的事完全不需要在意。

冯御史被激怒了,大声责问:“楼通政!陛下当前,岂容你如此狂傲?这等大事,你竟觉得没必要解释,你有将陛下、朝廷法度放在眼里吗?还是说,你们真把北襄当成法外之地了?”

法外之地!这话无异于指责,北襄眼里没有皇权。较真起来,能把楼家所有人砍了。

楼晏却只是淡淡道:“冯大人不愧是御史,很平常的一句话,就让你解读出这么多下官自己都不知道意思来。”

他越是平静,冯御史越是愤怒。怎么的,他这么不够看吗?竟不把他的弹劾放在眼里!

“你……”

眼看冯御史气得脸都白了,首相常庸不得不站出来打个圆场。

“楼通政,你不愿意解释,也得有个说法吧?这可不是小事,北襄太妃是你生母,你身为人子,总不能看着她身陷囹圄吧?”

首相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楼晏向他微微躬了躬身,回道:“常相,不是下官不愿意解释,而是无从说起。试问,家中老母千里迢迢前来探亲,这有什么必要解释?不如诸位大人告诉下官,遇到这样的情况,该怎么解释?”

众臣听得此言,面色各异。

这情况他们当然都会遇到,可,北襄太妃是一般的老母吗?

常庸皱了皱眉,问他:“你的意思是,北襄太妃来京,为的就是探亲?”

楼晏反问:“不然还能为何?”

冯御史冷笑:“楼通政,你不要狡辩。北襄太妃身份非同一般,即使来探亲,也得上奏。更何况,谁不知道你跟北襄王兄弟反目?你楼大人的名字,已经被革出楼氏族谱!这种情况下,北襄太妃还会来京城探亲?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呢?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本官有理由怀疑,你们包藏祸心!”

被他这般指责,楼晏不怒反笑。

只听他慢悠悠道:“冯大人说的好,既然你知道,下官已经被逐出宗族,那么北襄太妃来京探亲,要如何上奏?”

冯御史愣了下。

“族谱上已经没有我的名字,名义上我也不再是北襄太妃之子。她要如何写这份奏章,如何叫陛下批准?”

“这……”

“冯大人的疑问,就在你自己的话里。所以下官说,没有必要解释。”

268章 莫不是个傻子

冯御史愣了一下,怒声质问:“楼通政的意思是,你们无罪,反倒是下官不明事理了?”

“不敢。”楼晏回身面对皇帝,“陛下,冯大人所奏之事,确为事实。然而,北襄太妃满怀爱子之心,甘冒大忌,入京探望,臣身为人子,如何能够无动于衷?这隐瞒不报之罪,臣当认。但冯大人言语中暗指我等包括祸心,臣万万不能认。”

法理之外,无外乎人情。

楼晏字字句句说得平静,又隐约透着母子不得相见的悲凉,叫人闻之落泪。

孝为天下之道,他不认罪,为的是母亲,还真是让人挑不出道理。

至于隐瞒不报之罪,治了又怎么样?冯御史告这一状,为的可不是治这么个小罪。

这一回合交锋,冯御史已经落了下风。

就在这时,另一名臣子站了出来。

“陛下!”

皇帝有点厌倦,问道:“余卿,你也要告楼晏吗?”

这位余大人否认:“谈不上告,只是楼通政的话,与臣知道的不太一样。”

“哦?”

余大人直起身,面向楼晏:“楼通政,你说北襄太妃私自入京,只是为了探视于你?”

楼晏颔首:“不错。”

“这就怪了。”余大人说道,“两日前,有一位北襄使者来兵部报到,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楼晏看着他。

余大人笑吟吟:“楼通政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楼晏淡淡道:“必然不是好话。”

“看来楼通政很有自知之明啊!”余大人扬声,“那位使者说,自打北襄王承爵,楼通政心怀怨恨,勾结王府旧人,妖言蛊惑,以至于太妃对北襄王误会重重,这才不告而别!”

冯御史闻言,精神大振:“楼通政,人证在此,你还要狡辩吗?”

楼晏却笑了笑,说:“下官倒有一句话,想问二位大人。”

冯御史哼了声:“有话就说!御前对质,又没有不让你说话,用不着装腔作势!”

楼晏点点头:“余大人方才说,北襄使者上告,下官勾结旧人,妖言蛊惑。请问,下官勾结了什么旧人,说了什么妖言?”

冯御史不禁向余大人看过去。

那余大人还未开口,楼晏又接下去:“我与北襄的渊源,诸位心知肚明。某在北襄王府十几年,请问,王府有旧人奇怪吗?”

当然不。身为北襄王府四公子,有自己的心腹才是正常的。

“下官早与北襄王反目,只要我与太妃联系,不管说的什么,想必北襄王都会认为,是妖言蛊惑吧?”

众臣中,凡有与兄弟不睦的,都忍不住点头。

可不是吗?自己在老太太面前多说几句,兄弟就认为自己在骗老太太。

楼晏转过来:“如此,余大人所说的勾结旧人、妖言蛊惑,好像也算不上什么证据啊!”

余大人没再说话,冯御史却是不忿,喝道:“照你这么说,你们竟是一点错也没有了?”

楼晏淡淡道:“冯大人记性不太好啊!该下官认的罪,刚才下官不是认了吗?”

嗯,他认的罪只有隐瞒不报……

冯御史气炸:“楼晏!你避重就轻!”

楼晏平静以对:“冯大人这是讲不过道理,就开始撒泼了吗?”

这个词一说出来,无异把他跟市井泼妇对等,冯御史大怒:“胡言乱语!”

他转过身,面对皇帝。

“陛下!微臣请查楼晏五大罪。其一,对兄长不义。北襄王生为长子,幼立世子,为北襄无可争议的继承人,楼晏身为幼弟,无理无据,图谋王爵,与兄长反目,见利而忘义。”

“其二,对父母不孝。当年,北襄老王爷尸骨未寒,他于灵前向兄长发难,全然不顾亡父体面。如今更是鼓动北襄太妃,叫寡母千里奔波,为人所疑。”

“其三,对君王不敬。陛下于他危难之时,予他立身之地,他却不思还报,做出这等叫人见疑之事,包藏祸心!”

“其四,贪财受贿。楼晏任刑部郎中时期,手中每过案件,必截留钱财,受害者数不胜数。”

“其五,挑拨媚上。利用陛下的信任,屡屡搬弄是非,令陛下远离贤臣。”

冯御史俯身下拜:“此五大罪,不严惩不足以正视听,请陛下下旨彻查!”

随着他一句句说来,臣子们的神情越来越惊愕。

自打楼晏入京,没少被弹劾,但根本不影响他官运亨通。

还以为,今天只是日常撕一撕,他居然还整出五大罪来了,这是来真的?

袁相爷抬起眼皮,瞟了眼场中几人,又瞄了眼首相常庸,暗自思索。

这冯御史背后,站的是谁?

北襄王吗?

皇帝很烦,皱眉问道:“楼晏,你有什么话说?”

楼晏正要开口,却听外头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

“陛下!北襄太妃霍如丹等候觐见!”

……

片刻前,萧达守在殿外,听着里头飘出来的声音,暗自冷笑。

就凭楼四干的那些事,岂止他们看不顺眼?

世子说的没错,用不着急着出手,自有别人冲在前头。

不如养精蓄锐,抓到把柄,再一击必中。

“让开!就凭你们,也敢拦我的去路?”

萧达听得声音,转头看去,心中一惊。

谁把她放进宫门的?

不等他细想,北襄太妃已经大步而来。

她站到萧达面前,颐指气使:“我要面圣,你去通报!”

自从当了禁军统领,萧达还真没这么被人呼喝过。

北襄太妃,品级再高,也不能这么对他一个手掌兵权的重臣吧?

萧达抱了抱拳,回道:“太妃娘娘,殿内正在朝议,您要面圣,请到一旁稍候。”

北襄太妃挑了挑眉,说道:“你就是禁军副统领萧达?跟本太妃说这种话,你莫不是个傻子吧?”

萧达一愣,没跟北襄太妃打过交道的他,一时吃不住这风格。

她什么意思?当面骂人?

却听北襄太妃道:“要是朝议结束,我还面个什么圣?既然你不去通报,那就滚开!”

她挥臂一甩,冲着大殿高声喊道:“陛下!北襄太妃霍如丹等候觐见!”

269章 有道理个头

殿内沉默一瞬,皇帝发话:“传。”

北襄太妃得了允准,示威似的瞟了萧达一眼,昂首阔步进了殿。

“臣妾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神情平和:“平身。”

“谢陛下。”

走完了程序,北襄太妃率先发难:“陛下,听说有人参臣妇私自回京,居心不良,臣妇不敢担这个罪名,故而前来自辩,恳请陛下允准。”

袁相爷不禁瞥了她一眼,暗自思忖。

这朝会才开始多久,她就听说了?从宫门走过来都要不少时间。看来早就料到,今天会有人拿这事做文章。

皇帝闻言松了口气。

他不想搭理这事,偏偏冯御史咬着不放。

北襄太妃自己出面,那就再好不过了,让他们自己吵个结果出来。

“嗯,楼氏为我大舜立下汗马功劳,太妃也曾亲上前线,自辩是应该的。”

“谢陛下。”

北襄太妃施完礼,起身跟楼晏对了个眼神,便瞟过众臣,开口:“是谁参本太妃来着?自己站出来亮亮相!”

“……”

冯御史脸皮抖了两下。

听听,这是什么语气?什么神情?她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一个妇人,总在军中打混,果然不像话!

他昂首迈出两步,高傲地拱了拱手:“下官冯昌,领御史之职。”

北襄太妃上下打量他:“就是你参本太妃的?说说,你都参了什么?”

冯御史哼了声,将奏本交给内侍来念。

北襄太妃一边听一边点头。

“哦,本太妃懂了。明着是参我,其实是告我儿子,对吧?你早说嘛,我这大清早起来,又是梳妆又是穿礼服,很累的好不好?”

“……”

冯御史莫名其妙,这个北襄太妃什么意思?告她儿子跟告她不是一件事吗?难不成知道是告儿子,她就不来了?

却听北襄太妃道:“既然你告的是我儿子,那私自进京什么的,你也觉得不重要,是吧?冯御史,我瞧你一脸凶相,倒是挺明白事理的。”

等下,他怎么就明白事理了?

不是!他哪里一脸凶相了,说事就说事,怎么攻击人的长相呢?

——也不对!他当然明白事理,但不是个事理!

冯御史脑子打结,这个北襄太妃,才来这么一会儿,说了这么几句话,就把他的步调全打乱了。

他绷着脸说:“太妃娘娘,你私自进京怎么就不重要了?下官可没这么说。”

“是吗?”北襄太妃劈手夺过奏本,一边瞟一边抖,“既然很重要,怎么你这五条罪,每一条都在针对我儿子?跑路的人是我又不是他。本太妃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搞不明白里头的关联,就觉得这好像是你们文人说的借题发挥啊!”

“……”冯御史告诉自己,不能跟妇人一般见识,这北襄太妃,怕是故意来搅局的,要是跟她吵起来,说不准正中人家下怀。

忍!要条理有据地把她驳到哑口无言!

冯御史严声说道:“既然太妃娘娘不明白,那下官就来说一说!”

北襄太妃笑眯眯:“好啊!本太妃洗耳恭听!”

冯御史向上头拱拱手,摆开架势道:“要说起这件事的源头,便是三年前。北襄老王爷遇刺身故,因而引发了王爵之争。楼通政彼时还是王府四公子,既不是嫡,也不是长,却狼子野心,在亡父灵前,向兄长发难……”

北襄太妃摆摆手:“得了,这是我们家的事,用不着你来解说。说得这么真,还以为你冯御史就住在我们家床底下呢!”

耳边传来窃笑声,冯御史磨了磨牙。

说好的洗耳恭听呢?才一句话就反驳!

他忍着气问:“太妃娘娘,下官有哪里说错了吗?”

北襄太妃神情自若:“既然你问了,本太妃就告诉你,你错的地方可多了。首先,这事的源头不是三年前,其次,原因也不是王爵之争。还有什么狼子野心,全都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冯御史,你想象力这么丰富,要不要写话本去啊?本太妃刚好认识一个开书坊的,可以给你高价买断!”

这一通话噼里啪啦,差点把冯御史给砸晕了。

他怒道:“太妃娘娘!我们是在说正事,什么话本不话本,你不要胡搅蛮缠!”

北襄太妃摊了摊手:“是你问我哪里说错了呀!”

“……”冯御史道,“太妃娘娘说的也太可笑了,不是王爵之争,当年楼通政千里奔逃为的什么?被逐出宗族为的什么?他们兄弟反目,难道也是假的吗?”

北襄太妃叹了口气:“你就这句话说对了。”

“兄弟反目是吧?”冯御史冷笑一声,“既然太妃娘娘承认,那就还是一回事。您擅自离开封地,无诏回京,为的是谁?他既然已经出了族,又鼓动您做出这样的事,难道不是挑事吗?这一切皆因兄弟之争而起,您说,下官参他有没有道理?”

北襄太妃恍然大悟:“冯御史这样说,本太妃明白了。有道理,非常有道理。这一团乱麻里,居然让你抽到了线头,厉害!”

冯御史面露得意,转身就要向皇帝回禀。

哪知他才刚张开嘴,北襄太妃提起手上奏本,劈头就摔过来了。

北襄太妃是什么人?提枪上马能打仗的凶悍娘们,这一砸下来,冯御史的官帽就飞出去了,甚至人都给带倒了。

站得近的大臣急忙后退,殿中哗然。

不是在对质吗?怎么就动上手了?

“有道理,有道理你个头啊!”却见北襄太妃骂道,“你说兄弟反目,你说伦理纲常,怎么就不想想父母之心?”

她转回头,看着众人,伸手点道:“我就不相信,你们家中全都兄友弟恭!身为父母,看着子女不睦,是何心情?他们兄弟相争,难道我这个当母亲的,就这样听之任之?难道要我直到百年,也见不到幼子回来送行?”

骂完,北襄太妃回过头,冷冷看着冯御史:“本太妃在你眼里,就是个别人说什么听什么的愚昧妇人,是吧?他们兄弟之事,你知道多少?道听途说几句话,就挑拨上了。怎么,巴不得他们兄弟撕起来,给你看热闹?告诉你,本太妃千里进京,为的就是不让你这样的蠢货如意!”

270章 老母亲

天芳正文卷270章老母亲北襄太妃这一出,实在出乎朝臣们的意料。

当即就有御史喊了出来:“放肆!胆敢在御前动手!”

北襄太妃转头就瞪过来了。

她手上已经没有奏本了,可那战场上杀出来的气势,哪里是文臣他承受得住的,喊话的那个抖着嘴唇:“你你你……你还想打人不成?”

北襄太妃扯了扯嘴角,不屑地哼了声,转身面对皇帝,端端正正施礼:“陛下,私自进京之罪,臣妇无可推托。但说及缘由,不过是一个老母亲的私心。我的晏儿,是个好孩子,他们兄弟俩,也曾经手足情深。奈何被小人挑拨,彼此见疑,竟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这三年来,臣妇每每想起,辗转难眠。他一个人在京城,过得好不好?有家归不得,会不会难过?年纪渐渐大了,怎么就不见娶亲?他是臣妇身上掉下来的肉,曾经抱在怀里如珠似宝,如何置之不理?无诏进京,是臣妇的错,他事先毫不知情,哪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求陛下明鉴!”

这番话,初时慷慨激昂,后来说得动情,北襄太妃都不用演,语气就悲痛起来,活脱脱一个为孩子伤神的老母亲,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一直面无表情的楼晏,听完这些话,脸颊的肌肉抽了抽,撩起衣摆,向她跪了下来。

“儿,不孝。”

冯御史好不容易戴正了官帽,正要开口斥责他们母子哗众取宠,却被同僚悄悄扯了一把。

他奇怪地看过去,以目光询问。

干嘛阻止他?不是说好了,要狠狠告这小子一状吗?

同僚嘴角一撇,眼神示意。

冯御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皇帝看着他们母子,似有动容之色。

他愣了一下。

皇帝这是……想到自己身上了?

这些日子,他和康王世子隐约不睦,可惜康王妃是那么个人,没有个老母亲出来操心他们兄弟的关系。

冯御史这一犹豫,就见吕康出来了。

“陛下,下面还有许多朝政大事要议,这北襄楼氏的宗族之事,算不得要紧,还是过后再谈吧。”

冯御史张口想阻止。

吕康这话,听起来好像没表态,可直接就给这件事定了性,成了宗族之事,后面还谈什么?

可他没机会了,皇帝迫不及待开口:“吕卿说的是。北襄太妃,你们宗族的事,就不要拿到朝堂上来,浪费诸卿的时间了。且先退下,等候发落吧。”

北襄太妃还没演够,不想走:“陛下,您还没给臣妇做主呢!”

楼晏转过去:“陛下,臣告假半日,先送家母回去。”

皇帝点点头:“准了。”

“谢陛下。”

楼晏起身,去扶北襄太妃:“母妃。”

北襄太妃恋恋不舍:“陛下……”却被楼晏半拖半拽,带了出去。

出了殿门的北襄太妃还在喊:“陛下,您要给臣妇做主啊!臣妇就是看儿子来的!您一定要相信臣妇啊!”

楼晏额上青筋跳了跳,凑到耳边压低声音:“行了,再演就过头了。”

“哦。”北襄太妃很是听话,理理有点歪的凤冠,“那咱们走吧,为娘这身礼服还是借的,得还了去。”

……

楼晏陪着北襄太妃去还礼服。

池韫代大长公主出来相迎,轻声说:“义母在屋里呢!”

两人目光交汇,北襄太妃很是欣慰。

还以为这小子要打一辈子光棍了,原来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啊!

不枉她千里迢迢跑过来,喝这杯媳妇茶。

大长公主正在念经,木鱼一下下敲得很认真。

北襄太妃一进门就笑了:“你这个家出的,还真是像模像样,要不是前几天喝过酒,我都要信了。”

大长公主不理她,直到念完经,才搁了木锤,从蒲团上起身。

“我们朝芳宫不戒荤腥的好吗?喝酒不算破戒。”

北襄太妃一脸嘲笑:“以为我不懂戒律?单喝酒可以不算,喝醉了肯定算吧?”

大长公主凶巴巴:“你管这么多,要不要上我们这当住持啊?”

北襄太妃哈哈大笑:“心虚了吧?每回你一心虚,就摆出这副样子。”

大长公主送她一个白眼,懒得争辩。

池韫煮了茶,奉到她们面前。

茶香袅袅中,众人的心情跟着舒缓下来。

“怎么样?过关了吗?”大长公主问。

北襄太妃点点头:“应该是过了。”想了想,她扭头问,“那个冯御史,到底是谁的人?是不是康王世子?”

楼晏摇摇头:“目前还不肯定。御史台那些人,本来就喜欢没事找事。”

“这倒是。”

等了两日,皇帝降旨了。

北襄太妃私自进京,申斥、罚禄。

念在其一片慈心,准其暂时留京。

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北襄太妃抖着那份圣旨,笑眯眯:“好了,下面该商议婚事了吧?”

楼晏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纸团。

“怕是不行。”

北襄太妃纳闷:“为什么不行?都十月份了,现在说定,过完年好成婚啊!”

楼晏没回答,只是把纸团递了过去。

北襄太妃看完,“啊”地叫了一声扔掉,惊惶失措。

“这个臭小子,他想干什么?难道还能把我抓回去?真是个不孝子!”

楼晏俯身捡起那团纸,只见上面写着:陛下千秋,吾将亲送贺礼。

落款一个字,奕。

楼奕,现任北襄王,楼晏的兄长,北襄太妃的长子。

楼晏拨了拨火盆,把纸团丢进去烧了,说道:“看这信的时间,大哥还有半个月就到了。母妃,您还是赶紧想想,怎么跟他交待吧!”

北襄太妃气哼哼:“我是他娘!要跟他交待什么?该他跟我交待才对!”想了想又骂,“这小子,京城对他来说多危险,怎么能主动往这儿跑?”

“谁叫您来了呢?”楼晏说,“他也是不放心。”

“有你在,他有什么不放心的?”北襄太妃瞟了瞟,忽然回过味来,“咦,不对啊!这小子又不是你,哪会为这种事训我。哦!我懂了!他肯定也是来看热闹的!”

271章 烤肉

天芳正文卷271章烤肉这件事,还真不是康王世子干的。

吃了两次亏,这回他学乖了,连蠢蠢欲动的萧达都给按下了。

不过,他派出去监视的人手,可没停下。

“朝芳宫?楼氏母子又去了朝芳宫?”

“是。”心腹禀道,“北襄太妃此次回京,没有带任何仆从,今日上朝的礼服,似乎是向大长公主借的。”

康王世子皱了皱眉:“听说北襄太妃出阁前,与我这姑母不和,怎么这次回来,两个人如此要好?”

心腹迟疑道:“属下有个推断……”

“说。”

“北襄太妃回来之前,楼四便时常去朝芳宫,而且那位池小姐遇事,他屡屡出面解围。北襄太妃打从入京,哪里都没去,倒是朝芳宫先去了两回……”

康王世子若有所思:“你是说……”

“大长公主如今困居朝芳宫,正好借着义女的婚事搭个路子,而对北襄太妃而言,楼四的婚事是老大难,高门娶不着,小户看不上,两人想必一拍即合。”

康王世子想起之前的事,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啊!”

这两人碰面的机会可真不少,上次萧达被坑,楼晏不就出面了吗?他还把吕康给请出来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世子,大长公主本就是个危险人物,倘若再让她和北襄那边联上手,对我们来说可不是好事。”心腹说道。

康王世子露出一个冷笑:“对付楼晏不容易,对付一个女人还不简单?”

……

随着万寿节临近,京城越来越热闹。

几乎每天,都有宗室、臣子送贺礼进京。

尤其是宗室,臣子们不得擅离职守,他们却是闲着没事干的,巴不得有理由进京玩耍。

池韫这边,也收到了一份邀约。

“小姐。耿小姐传信来,说华亭桥那边,新开了一家胡人烤肉铺子,请您去尝尝鲜。”

池韫不禁笑道:“这个素素,每次叫我出去,不是吃这个就是吃那个,郑国公府的伙食这么差吗?”

絮儿跟着笑:“那小姐要去吗?”

池韫想了想:“去吧,也是很久没出门了。”

“好。”絮儿去回信。

第二天下午,池韫坐车去了华亭桥。

“池姐姐!”早就等在华亭桥的耿素素,从马车里探出头,拼命地向她挥手。

两人碰了面,她问:“你最近在干什么?之前叫你出来玩,都不应。”

池韫说:“前阵子事情太多,出来怕被人打。”

“哈?”耿素素还以为她开玩笑。

池韫转移话题:“你说的烤肉铺子在哪呢?真的好吃?”

“嗯嗯,我听人说的。”耿素素抱怨,“我哥去军营了,没人带我来,一个人吃太没劲,我就想到你啦!”

两人过了华亭桥,进入烤肉铺子。

桥边的笔墨铺子里,瘸了一条腿的老板,冲里头喊道:“阿妹,快出来。”

屋里有人答应一声,随后出来一个娇小柔弱的妇人,要是池韫看到,肯定会大吃一惊。

这妇人,就是大夫人。

大夫人问:“大哥,何事?”

老板指着桥上并肩而行的少女:“你看那个,是不是你女儿?我去朝芳宫的时候,瞄过一眼。”

大夫人顺着看过去,虽然只有一个侧面,但还是一眼认出来了:“还真是。”

老板叫来伙计,让他去打听。

过了会儿,伙计回来禀道:“和小姐妹吃烤肉呢!”

老板放下心,笑道:“原来如此。”

他一边裁纸,一边对大夫人道:“你这女儿还真是省心,叫她去朝芳宫她就去,一个人也把日子过得好好的。”

大夫人帮他的忙,笑着回道:“可不是吗?她才回家的时候,我头发都愁白了。老爷那么个人,怎么生的女儿……还好,那些都是装的。”

老板说:“恩公才高八斗,生的女儿怎么可能愚钝?她这半年多,可干了很多了不得的事呢!”

大夫人默默理了一会儿纸张,抬头说道:“大哥,我心里总是不安。”

“不安什么?”老板乐呵呵,“她攀上了大长公主,以后有的是前程,不是挺好的?”

大夫人说:“我叫她去朝芳宫,原想让她远离是非,哪知道里头有那么多凶险,而她凭一己之力,竟把整个朝芳宫给平了。后面又是扬名,又是救人的,每回对上的都不是善与之辈。这不知不觉,结下了好多仇家。我总觉得,她要卷进这些恩怨里来了。”

老板说:“你啊,担心过了。她是恩公的女儿,为父报仇本是应当的。先前咱们以为她是个弱质千金,反正帮不上忙,不如远离是非,给恩公留一条血脉,可事实证明她不是。你怎么知道,她做的那些事,不是刻意的?”

大夫人愣了下,问道:“大哥,你意思是,她故意找萧家和康王府的麻烦?难道她……”

老板笑道:“你不是感叹过,她这聪明劲,比恩公有过之无不及吗?说不准早就发现什么了。她去了朝芳宫,几乎就不回家,可能是不想连累你们。”

说到这里,有客人出现在门口,老板收住话头,露出职业化的笑容:“客官,要买笔墨吗?小店新进了一批徽墨,品质极佳,要不要看看?”

……

烤肉铺子里,耿素素绑着袖子,烤肉烤得不亦乐乎,甚至不让丫鬟动手。

“池姐姐,我说这家铺子有趣吧?往常我们吃烤肉,都是烤好了送上来的,还是自己动手有意思。”

池韫吃着她烤好的肉,笑眯眯:“嗯!手艺不错,烤得刚刚好。”

“哈哈哈,”耿素素得意,“我的手艺还用说?”

浑然没发现,她光在那烤,肉都让池韫一个人吃了。

“哎,你听说了吗?上次萧廉让人打下水,脑袋又伤了一回,好了以后变得呆呆的。”

“嗯?”池韫当然知道这个事,不过耿素素爱说就让她说,正好自己吃肉。

耿素素说得起劲:“萧夫人急着给他订亲呢!可他连接惹出祸事,这下又变傻了,谁愿意啊?”

“嗯。”池韫眼疾手快,又夹了一块肉。

耿素素看到烤盘空了,便继续烤肉,嘴上继续说八卦:“现在萧夫人走到哪,别人都当瘟神似的……”

272章 听话的人质

两人一直吃到傍晚,在附近逛了一会儿,分别买了许多东西,眼看丫鬟们都提不下了,才分道扬镳。

池家的马车安安静静地停在柳树下,车夫脸上盖着斗笠在打盹。

絮儿推醒他:“小姐要回去了。”

车夫“唔”了一声,戴好斗笠。待她们二人进了车厢,驱动马车。

絮儿点算着买的东西,问池韫:“小姐,这些买来做什么?”

池韫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还买?”絮儿声量都提高了,刚才买的时候,小姐眼皮都没眨一下,她还以为很有用呢!

池韫冲她笑:“你不觉得买的时候很爽吗?”

“……”絮儿无话可说。

池韫安慰她:“其实挺有用的。你看这个碗,可以放在司芳殿装灯油,这么透亮一定很好看。至于这些穗子,你们可以拿去做配饰呀!”

絮儿拒绝:“和露倚云的手艺,哪个不比这个好,我们才不要呢!”

“那就给青玉她们,拿来赠送香客也是好的。”

絮儿打开礼盒:“这些葫芦呢?又干什么用?”

“晒干了画上画儿,摆在窗边观赏。”

“那长生锁……”

池韫实在想不到了,便推给青玉:“你拿去司芳殿,给她送香客。”

絮儿服了,反正想不到就送香客,怎么都是有用的。

主仆俩说了一会儿,池韫察觉到不对:“怎么这么久都没到?”

絮儿也意识到了,挑开帘子正要问车夫,忽然眼前闪过一道影子,有人钻了进来。

“啊!”絮儿叫出声来。

那人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巴,提起亮闪闪的匕首,搁在絮儿的脖子上。

“别动!”

突来的变化,主仆二人一点准备也没有。

脖子上凉飕飕的,絮儿差点吓哭了,却又不敢挣扎。

池韫看了看这个蒙了面的壮汉,瞟了眼外头。

马车驶得这么平稳,看来车夫已经换人了?不对啊,大长公主拨给她两个暗卫,出了这么大的漏洞,他们怎么没发现?

她心知出了问题,压住心跳,柔声说道:“这位壮士,有话好好说,不要伤害我的丫鬟。”

她表现得这么冷静,弄得这蒙面人颇感惊奇。

他问:“你不害怕?”

池韫看着他手上的匕首:“当然害怕,所以我们一定乖乖听话。壮士想要我们做什么?”

蒙面人看到她揪着帕子的手,懂了。

怕还是怕的,只不过比寻常人处事冷静。

她这么识相的话,这差事倒是好做了。

“你们不用做什么,乖乖等着就是。”

说着,他将絮儿推得跌到地上,仍旧用匕首压着她的脖子。

“小姐千万别打什么主意,不然,这刀子就不是架在丫鬟的脖子上,而是在你身上了。”

“好。你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人质乖得不可思议,可说是他最顺当的一趟差事。

蒙面人松了口气,坐下来。

到底是个弱女子,上头说她很有几分本事,在刀子的威胁下,还能翻出天去?

马车一摇一晃,往前疾驰。

絮儿吓得面无人色。

池韫看着她脖子上的匕首,温言道:“壮士,你能把刀挪开吗?车子一直在晃动,若是不小心割伤了她怎么办?你收起来,我们保证听话,好不好?”

蒙面人看了她一眼,没有听从。

不过,眼见刀锋太厉,絮儿的脖子上已经有了血痕,他到底将它换了个方向,免得把这丫鬟给抹了脖子。

池韫瞧见他的动作,心里松了口气。

对方没有要命的意思,那么就是劫持了?连大长公主的暗卫都能调走,会是谁家呢?

她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路程,出声:“壮士,我们这是要去哪?”

蒙面人瞟了她一眼,没说话。

池韫继续道:“你如果要钱,这没问题。只是,眼下天快黑了,我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要是在外头过夜,名声可就毁了,你说还有人肯为我付钱吗?”

最后一句话说得无奈。

蒙面人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不免生出一分同情。

这位池小姐没有亲生父母,真出了这样的事,池家会不会认真不好说。

至于那位楼公子,这还没订亲呢,怎么会娶一个坏了名声的女人呢?

可上头的命令,他也不能违背,只道:“你到了就知道。”

池韫听着这话,心里有数了。

这人不是冲着钱来的。

那么就是仇了?是萧家的人吗?不至于吧?报复她不过出口气,后续还会有麻烦,犯不着啊!

不过,她并不害怕。

这么晚了没回去,和露倚云肯定会报给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发现暗卫出了事,便知道她出了事。

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救她。

至于毁了名声什么的,有什么关系?反正她肯定能嫁出去。

疾驰许久的马车,终于慢了下来。

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一座庄子。

车夫叫开门,马车一路畅行。

池韫和絮儿被蒙面人带下车,推进一间院子。

那辆马车,则被随意赶到了棚子里。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棚子里安安静静。

忽然,马车底下有东西动了动,有人从车底慢慢爬出来,吐出一口气。

“真是要命……”她扶了扶头上的银簪,低声说道。

半个时辰前,华亭桥的笔墨铺子里。

大夫人收拾好,准备回池家。

店里的伙计忽然急慌慌地跑过来:“老爷,不好了!后门的柴堆里,晕着两个人,看他们身上带的东西,像是钩子。”

大夫人停下来,回身看过去。

钩子是他们的行话,意指密探一类的人。

他们潜伏在此,最怕的就是密探!

老板立刻拿起拐杖:“走!去看看!”

大夫人也不回了,跟去后门。

那里果然晕着两个人,面目平凡,身材高大,看那手就是练家子。

伙计搜了搜,翻出他们身上的东西。

大夫人看到令牌,面色大变:“不好!他们是大长公主的人。”

老板与她四目相对,神情都很凝重。

“阿韫呢?”

“刚刚走了。”马车正好停在对面,老板有看到。

大夫人咬咬牙,飞快地解下外袍,抽出布条系住袖子。

“我去看看。”

“阿妹!”老板喊她,“你的伤才好……”

大夫人脚步没停:“她要出了事,我们都没脸去见老爷。”

273章 动静不够大

天芳正文卷273章动静不够大大夫人娘家姓丁。

她的兄长丁老板,在她追出去后,吩咐伙计。

“你马上去朝芳宫,找司芳殿的仙姑,把这件事禀给大长公主。”

伙计点点头,出了门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丁老板左右看看没人,放下拐杖,一手一个提起暗卫,往墙里头一甩。

两个高壮的大男人,竟然就这么被他扔过墙了。

他拍拍手,气都不带喘一下,柱着拐进了自家院子,关上门。

……

楼晏今天下衙迟,回去的时候,天色已晚。

看到他的车驶过来,站在门口和人说话的夜雨连忙招手:“四公子!四公子!”

寒灯率先跳下车,不满地道:“喊什么?往日也没见你这么殷勤。”

夜雨今天却没跟他斗嘴,一把拉了楼晏,低声说:“朝芳宫来报,池小姐不见了。”

楼晏的神情一下凝重起来。

“不见了?什么意思?”

来报信的人拱了拱手,禀道:“我们小姐今日与耿小姐有约,本该在落日时分回来,可现下不见了踪影。大夫人的兄长,铺子正好开在华亭桥,发现跟着小姐的暗卫被人打晕了。”

楼晏立刻转身回马车。

“等等。”北襄太妃从里头出来,“我和你一起去。”

“母妃!”

北襄太妃二话不说,跳上马车,反过来向他招手:“愣着干什么?”

又叫那个来报信的人:“你也过来,仔细说说,是个什么情况。”

“是。”

楼晏只得上车。

路上,报信的人很快把经过说了一遍,末了道:“我家殿下已经赶去华亭桥了。”

楼晏点点头,吩咐车夫:“我们也去华亭桥,快!”

失踪的人,时间拖得越长越危险,他是掌过刑狱的人,知道这一点。

北襄太妃沉着脸,说道:“能够悄无声息收拾掉暗卫,这是有备而来。你在京城得罪的人多吗?”

楼晏道:“说多也多,但有动机和本事动手的,不过那么几个。”

北襄太妃想了想:“是不是这几个,恰好跟骊阳也是仇人?”

楼晏应了声。

“大长公主的暗卫,是宫里出来的。对方一定知道他们的做事方法,才会做得这么干脆利落。整个京城,能拿出这种人手的,只有三个地方。”

“哪三个?”

“康王府,平王府,还有宫里。”

北襄太妃冷笑一声:“康王府?”

楼晏默不作声。

皇帝现在正信重他,且宫里他安插了人手,有动静的话不会一点消息也没有。

平王府的话,目前谈不上冲突,没有动机。

那就只有康王府了。

看来,康王世子已经动杀心了。

母子俩到华亭桥时,天完全黑了。

丁家的笔墨铺子,已经关了门。

寒灯过去敲门。

伙计探头出来,满脸堆笑:“对不住啊,客官,东家有事,已经打烊了。”

寒灯刚要开口,楼晏已经过来了:“大长公主可在此处?”

伙计一听这话,笑容收了起来,打量他和后头的北襄太妃几眼,脑袋钻了回去。

很快,门开了。

大长公主正和丁老板说话。

看到他们,她颇觉欣慰:“你们来得正好,基本可以确定,阿韫被人劫走了。”

北襄太妃问:“找到线索了?”

大长公主摇了摇头,指着刚被找回来的车夫:“他上茅房的时候,让人打晕了。阿韫的马车,不知道被人驾去了哪里,我还没来得及找。”

丁老板目光动了动,没说话。

“所以说,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楼晏问。

大长公主沉痛地点头:“可以这么说。”

京城这么大,人口这么多,池韫已经失踪大半个时辰,到哪里找去?

北襄太妃急了:“你怎么回事?连义女都护不住,谁都能爬到你头上拉屎了?”

楼晏咳了一声:“母妃!”

说话斯文些!

可惜大长公主也是一个脾气,哼道:“先让他拉个痛快,过后看本宫怎么捅他菊花!”

楼晏:“……”

他只能努力拉回正题:“先找人。”

大长公主接道:“对。要是过了夜,就不好了。”

说着,还看了楼晏一眼。

那眼神看得楼晏十分别扭。

这是担心他心里有疙瘩?真是想太多了……

北襄太妃忧心忡忡:“人手不够吧?我没带人来,府里只有当初随阿晏出走的侍卫,全派出去也没多少。你现在连公主府都没了,想必也没多少人手。”

这确实是个问题。

京城太大了,人手不够找人难度太高。

“还有郑国公府呢!”大长公主说,“我马上去借人。”

说到这里,她又迟疑了,瞄着楼晏:“就是怕动静太大,引人猜疑。”

楼晏平静地说:“不够。”

“什么?”

“这动静不够。”楼晏说,“殿下,臣请您再派人去巡检司和府衙,把他们的人也借过来。另外,凡是熟识的人家,全都去借人。”

大长公主大吃一惊,说道:“你小子出的什么破主意?难道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阿韫失踪了吗?要是马上找回来还好,只要拖上一夜,她的名声就全毁了!”

她简直要怀疑,这小子不想娶阿韫,才会这么说。

楼晏却道:“不,这么做的话,不用多久,我们就会知道她在哪。”

大长公主一愣:“你什么意思?”

……

大长公主出去了。

北襄太妃和她分头行动,凡认识的人家都走上一趟。

楼晏出门前,看向丁老板。

“丁舅爷,可否随我同行?”

丁老板听他这么称呼,连称不敢,回道:“楼大人,我这腿不大方便……”

楼晏却笑了笑:“你不跟着,我如何能尽快找到线索?”

丁老板愣了下,总觉得他这话不对。

楼晏慢条斯理:“你或许不知道,我已经派人盯了令妹个把月。你们兄妹,可真是大隐隐于市!”

丁老板神情变色:“你……”

楼晏截断他的话:“这事过后再说,我们现在有同一个目标。你也不想阿韫出事,对不对?”

丁老板沉默片刻,拿起拐杖:“走吧!”

两人出了门,马车驶了过来。

丁老板却摆了摆手:“我腿虽然瘸了,马还是能骑的。”

楼晏笑了笑,示意寒灯牵马来。

丁老板跨上骏马,被夜风一吹,心中生出畅快之感。

藏在市井这么多年,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274章 大张旗鼓

耿素素回到家,才梳洗过换了衣裳,就听说大长公主来了。

“今天什么日子,婶娘居然回来了?我去看看!”

大长公主没有儿女,对耿家的孩子一向疼爱,耿素素尤其喜欢这个婶娘。

她欢快地去了前厅,刚要奔进去找大长公主,就听里头传出声音。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谁人敢对你的义女出手?”这是郑国公。

大长公主的声音带着愤怒:“阿韫要是出了事,本宫定将他们碎尸万段!”

郑国公夫人说:“你们先别说这个了,赶紧找人要紧。”

耿素素听得莫名其妙,进屋问道:“母亲,你们在说什么?池姐姐出什么事了?”

大长公主见她过来,忙问:“素素,你今日和阿韫出去,可遇到什么人没有?”

耿素素懵懵地摇头:“没有啊!我们去吃了烤肉,又逛了一会儿,我看着池姐姐上了马车的。婶娘,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说找人,难道池姐姐不见了?”

郑国公夫人说:“你池姐姐一直没回去,身边跟的暗卫被人打晕了,车夫也叫人调了包。”

“什么?!”耿素素马上道,“婶娘,我跟你一起去找人!”

大长公主否决了:“已经丢了一个,要是你也被人盯上怎么办?你好生留在家里,叫你爹帮忙找就是。”

说着,她转头看向郑国公:“大哥,请你帮个忙。”

郑国公应了:“我马上召集护院家丁,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

大长公主感激地点头:“有劳大哥了,我再去找别家帮忙。”

郑国公叫住她:“公主,可这事要怎么说呢?她一个女儿家,入夜失踪,说出去不好听啊!”

大长公主道:“别提车夫被换的事,只说她没按时回去,把动静闹大。”

郑国公夫人点点头:“对,不能说被人劫持,只当她贪玩没回家。不过,这样大张旗鼓,一定要在天亮前找到,过了夜可就说不清了。”

“放心吧,今晚一定能找到。”大长公主信心满满地说。

……

北襄太妃多年没进京,识得的人少。

不过,霍家早年威风赫赫,武将圈子里无人不知。她捡了几家还有联系的,上门请托。

不管是顾念旧情,还是撇不下北襄楼氏的面子,都答应了。

北襄太妃便领着人,到街上找人去。

另一边,俞慎之应友人之邀,去外头吃酒。

这酒楼还没到,就见一群捕快从身边跑过去了。

他刚觉得纳闷,又看到不远处一群兵丁挨家挨户敲门。

出了这条街,查问的换成了侍卫家丁,这边一拨那边一拨,到处都是。

浮舟疑惑:“公子,难道有犯人越狱了?这么多人,看着好紧张。”

俞慎之道:“不像,你看他们,明显是王侯府里的,还是好几家的。像是谁家孩子走失了,正在找。”

“小的去问问。”浮舟心痒难耐,不等他发话就跑过去了。

俞慎之无奈地摇摇头:“这么当小厮,也就公子我这么好说话。”

才说完,就听浮舟大喊:“公子快来!”一边还拼命招手。

俞慎之不解,走过去:“怎么了?”

浮舟嫌他走得慢,一把扯过来,焦急地道:“是池大小姐不见了。”

俞慎之愣了一下,问:“你说的池大小姐是……”

“哪能是哪个?就是二公子的前未婚妻啊!”

俞慎之倏然变色,问那个侍卫:“怎么回事?池大小姐怎么会不见了?”

那侍卫是北襄太妃借来的,哪里知道内情,只不耐烦地摆手:“不知道,反正上头让我们出来找人。”

说罢便走开了。

浮舟担心地看着俞慎之:“公子。”

俞慎之左右张望,终于找到个眼熟的,快步走过去。

“董世兄!”

那人转过来,瞧着他:“你是……”

俞慎之拱了拱手,笑道:“许久未见了,我是俞慎之啊!”

“哦!俞大公子啊!”那位董公子想起来,颇有些受宠若惊。

自家是将门,近年有些没落,早就攀不上俞家了。出席同一场合,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没想到俞大公子竟还认得他。

俞慎之关切地问:“我正好路过,瞧见你们在这忙活。怎么,遇到事情了?董世兄愿不愿意告诉我,或许我可以帮忙。”

这董公子十分感动,言语也亲近起来:“不是我家的事,是……”

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是大长公主那位义女不见了,我们也是来帮忙的。”

俞慎之惊讶地问:“是池大小姐吗?我们家也认识,这怎么回事?”

董公子挥挥手,颇有几分无奈:“听说今日与郑国公府的小姐出来逛街,分别后却没回家,大长公主心里担忧,非要出来找。其实,也就不见了一个时辰,这才刚入夜,说不准到别处逛去了呢?”

俞慎之笑道:“大长公主膝下空虚,好不容易收了个义女,紧张些也正常。”说罢,状似无意地问,“是哪里不见的?”

“在华亭桥……”

跟董公子约了下回再聚,俞慎之也不去吃酒了,吩咐浮舟:“你马上回家,带人出来找!”

浮舟却问:“公子,这样是不是闹得太大了?池小姐一个妙龄少女,大肆宣扬她失踪的事,恐怕有损闺誉。”

俞慎之摇头:“这主意应该是楼四出的,他怎么会不在乎池小姐的名声?才一个时辰,就闹得这么大,说明他们肯定她出事了。这是故意打草惊蛇,引起对方警觉,逼他们做出应对,好露出行迹。”

浮舟挠挠头。

听起来好复杂啊!怎么公子一听就知道楼四的意图呢?难道这就叫心有灵犀?

“如果能安全救出来,名声并不会有损。你看董大,不就觉得大长公主多事?如果不能,那也没必要在意名声了。”

解释完,俞慎之推了他一把:“赶紧的,回家告诉夫人,帮他们造势。”

“哦。”浮舟又问,“那公子你呢?”

俞慎之拦住一名差役,表明身份,向他借了马:“我?当然去找楼四了。”

275章 等等再走

那蒙面人把她们推进屋子,便关上门走了。

池韫拉起摔倒的絮儿,拿出帕子,给她的脖子止血。

“没事,磨破了一点皮,按一会儿就好。”

听着她平缓温和的声音,絮儿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她抬头看着四周,这屋子很简陋,窗户做得又高又小,看起来像是下仆住的。

“小姐,这些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抓我们?”问完,絮儿觉得自己太紧张了。她们一起被抓了来,自己不知道,小姐怎么会知道呢?

然而池韫答了:“别担心,我们不会有危险。”

絮儿不解:“为什么?”

“因为……”池韫笑了笑,在心里答,因为她知道是谁干的呀!

不过外头有人看守,这事就先不提了。

“刚才那人没伤害我们,可能要拿我们换钱吧。”

絮儿松了口气,随后又忧心起来:“他们不会把消息泄露出去吧?要是让人知道,小姐晚上没回去……”

池韫安抚:“放心吧,他们想要钱,就不会宣扬出去。”

宣扬出去才好,不然京城这么大,一时半会儿搜不到这里来。

天很快黑了,也没人来管她们,主仆俩就这么守着一盏油灯枯坐。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听到外头有声音。

“站住,谁在那里?”这是守卫的声音。

一个女声柔顺地回答:“奴婢是来送饭的。”

守卫冷声道:“不需要,你出去!”

女声却笑:“两位爷,里头可是位贵客,不能饿着。如果两位不信,可以去问总管,奴婢请示过的。”

絮儿听到这声音,纳闷地看了小姐一眼。

怎么好像有点熟呢?

守卫听她那么说,似乎有点犹豫,过了会儿,终于松了口:“好,你进去马上出来。”

“是。”

脚步声轻轻,走到房门前,忽然传来两声闷哼。

池韫忽然站起来,盯着门。

她武功虽差,耳力却好。

外面动手了。

门开了,一个穿着寻常的妇人挎着食盒进来。

絮儿一看到她,神情顿时变得惊愕万分。

“夫、夫人?”

“嘘!”大夫人竖起食指,小声道,“快跟我走。”

池韫最初的惊讶过后,笑道:“夫人真人不露相啊!”

大夫人道:“回去我再与你解释,现在先出去。”

池韫按住她的手:“等等。”

大夫人不解:“怎么了?你不会不想走吧?”

池韫轻声说:“要安排好,不然不如不走。”

大夫人惊讶地看着她。

池韫看了看外面,小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夫人既然能带我们出去,想来也能带人进来了?”

……

华亭桥街角卖小食的小贩,已经被问得不耐烦了。

“我就晃过一眼,那车子从这儿出去,拐了个弯不见了,别的我也不知道。”

华亭桥这么热闹,每天来来回回那么多车马,他哪记得住那么多?

是哪家的贵人走失了?看这来来回回的,差役兵丁都出动了,还有不少豪奴。

瞧这闹得,他接连被问了五六遍,整条街的人都没法好好做生意了。

官差走后,隔壁铺子的伙计啧啧道:“不得了啊!郑国公府、颖国公府、宣武侯府、平江侯府……都帮忙出来找人了,这小姐到底是哪家的?面子这么大!”

小贩道:“想是哪家王侯府里的吧?”

旁边有人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知道。”

两人忙问:“是谁?”

那人压低声音:“是大长公主的义女,池家的小姐,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

小贩和伙计眼睛一亮,异口同声:“花神签?”

“对!就是那位。听说申时离开华亭桥,却没有回朝芳宫,大长公主急了,叫人出来找。”

小贩道:“大长公主也太急了吧?这才过了一个多时辰,晚市正热闹,说不准到别处逛去了呢?不一定就是走丢了吧?”

“是啊!还坐着马车呢,可见身边有丫鬟有车夫,能出什么事?闹这么大,搞得我们都不好做生意了。”

“贵人嘛,哪能和我们一样。”

三人抱怨了一通,各自回去揽客。

整个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楼晏看着跟寒灯过来的俞慎之:“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俞慎之满怀怨气,“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我说!”

阿猫阿狗都知道了,偏偏他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把他当朋友?

楼晏笑了笑:“你还没回家吧?我派人去你家借人了。”

“这样啊!”听了他的解释,俞慎之的怨气飞快地散了,连哄都不用哄,“我路上听说的,想着你应该需要帮忙,就过来。你们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蹲在这?”

那些官差侍卫在城里一遍遍查问的时候,楼晏跟丁老板已经出了城。

要不是遇到寒灯,俞慎之还找不到人。

楼晏去看丁老板。

丁老板因为蹲不住,伸着那条瘸腿,坐在拐杖上。他闻言转过来,笑道:“舍妹发现池小姐可能遭了劫掠,就跟过来了。看她留下的记号,应该就在附近,我们等她就是。”

俞慎之打量他两眼,觉得有点眼熟,听他说话又不像下仆,便问:“不知先生是……”

“这位是阿韫的舅舅。”楼晏回道。

俞慎之吃了一惊。

他知道池韫亲生外祖不在京中,这位又瘸着腿,特征明显,马上想到她的继母。

“原来是丁舅爷。”他拱了拱手,接着想了想又不对。

丁舅爷的妹妹是谁?不就是……

“夫人不会有危险吧?”却听楼晏跟他说话。

丁老板很自信:“放心,舍妹轻功极佳。”

楼晏点点头:“这就好,要是夫人因此出事,就太对不住舅爷了。”

“有什么对不住的?阿韫是她的女儿,本该拼力去救的。”

俞慎之却听越古怪。

所以,丁舅爷口中的舍妹就是池大夫人?

什么情况啊?池大夫人不就是后宅妇人吗?怎么会武功?

这池家都是些什么人?

俞慎之完全凌乱了。

他正要发问,丁舅爷忽然撑着拐杖站起:“来了!”

月光下,一个小黑点,飞快地往这边靠近。

276章 推一把

天芳正文卷276章推一把黑点落在宽道上,左右张望。

丁老板起身朝她招手:“阿妹,这边!”

大夫人奔过来,看到矮坡后挤得密密麻麻的人,怔了一下:“大哥……”

“这是楼大人,这是俞大公子,你都见过的。”

大夫人恢复平静,向他们点点头:“失礼了。”

楼晏还好,俞慎之心中波涛汹涌。

池大夫人他见过几次,只记得是个安静柔弱的妇人,没想到……

内宅后院,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啊?

“找到池小姐了吗?”丁老板问。

“找到了。”大夫人说,“你们放心,她现在很安全。”

楼晏吐出一口气。

猜到动手的是康王府,他就知道池韫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得到确定消息之前,难免提着心。

现在确定了,他终于可以放手施为了。

“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夫人笑道:“我其实替她传话来的。”

……

一刻钟前,大夫人问:“你想做什么?”

池韫小声道:“夫人可知道,抓我来的是什么人,目的为何?”

大夫人默了默,回答:“这伙人的行事风格,我很熟悉,如无意外,应该是老对手了。”

池韫笑了笑:“夫人果然在做那件事。”

听得这句,大夫人忍不住瞪眼:“你知道?”

池韫摆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回到正题。夫人既然知道动手的是谁,想必能够理解,他们不会伤害我。”

大夫人不赞同:“他们是不会伤害你的性命,但不代表不会做别的事。”

“是。”池韫顺从地应道,“他们大费周章地抓我过来,当然有所图。要说杀人的话,我没重要到那个程度,而且这么做会激怒大长公主。既然不想杀人,还能对我做什么呢?我想,北襄太妃最近常去朝芳宫,可能让他们误会了一些事。”

大夫人看了眼外头,催促:“你快说,被人发现就不妙了。”

池韫点点头,直接说出缘由:“他们想破坏大长公主与北襄的结盟,所以想叫我无法和楼晏议亲。”

大夫人急了:“那你还不跟我走?”

池韫安抚:“夫人别急,这件事如果让我来安排,会把人留两天再说,等我失踪的消息传遍京城,那时候出手,就能造成舆论大势,顺理成章破坏掉这门婚事。”

“那我们要怎么做?瞒住你失踪的消息?”

池韫笑眯眯:“不,恰恰相反,我们要推动这件事,好让他们提前出手。”

她压低声音,在大夫人耳边细说。

大夫人将信将疑,想到这丫头在朝芳宫干的那些事,咬咬牙,听从了。

“好。你们再等一会儿,我很快带人来。”

门重新关上。

大夫人将两个守卫扶起来,摆出靠门的姿势,然后动作飞快地拂过他们的穴道。

那两人睁开眼,迷糊间看到大夫人作势推门,喊了出来:“来人,有刺客!”

说着,抬手向大夫人抓来。

大夫人慌忙往后退去,身影灵活地在屋舍间穿梭,很快消失不见了。

别的守卫过来了。

为首的络腮胡,正是抓池韫来的蒙面人。

他沉声问:“人质呢?”

守卫推开门,看到惊讶望着自己的主仆俩,回身禀道:“人质安全。”

络腮胡点点头:“看好了!”

他在院门等了会儿,去追人的守卫回来了。

“那女人轻功太好了,没追到。”

络腮胡神情凝重。

手下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低声问:“大当家,现在怎么办?换地方吗?”

络腮胡摇摇头:“来不及了,已经被发现,换地方太显眼,恐怕半途就会有人来劫。”踌躇片刻,他下了决心,“马上传信给主子,计划要提前!”

……

丁老板听罢,露出惊讶的表情。

大夫人看着不对:“怎么了?”

丁老板指着楼晏:“楼大人已经这么做了,现在整个京城都在找人,连地皮都要翻过来了。”

大夫人半是惊讶,半是欣慰,最后感叹道:“这样都想到一处去了,她还真是没找错人。”

楼晏淡淡笑了笑,问道:“那庄子在什么地方?”

大夫人说了方位。

“那个地方,”楼晏慢慢道,“离那里倒是近……”

……

城门附近的茶摊上,大长公主阴着脸坐在那里,摆出随时等消息的样子。

北襄太妃大步走过来,灌了口茶,压低声音:“找了这么久,声势够大了。”

“民众反应如何?”

“都在说你小题大作,不过晚回家一会儿,就闹得这么大,谁知道在哪玩呢!”

大长公主松了口气:“这样就好。”

说她跋扈,说她荒唐,那就不会留意到池韫是真失踪了。

当然,想把这件事完全掩盖过去,还得尽快找到人。

“你家小子有消息吗?”

北襄太妃道:“可以确定,人已经被带出城了。他说有线索了,叫我们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吸引注意力。”

大长公主点点头,灌了口茶,然后起身,中气十足地朝侍卫们发火:“这样慢吞吞的,找到什么时候?动作快着些!要是小姐出了事,你们担得起吗?”

侍卫们挨了骂,查得越发严苛。

他们态度不好,被问的人当然也不愉快,心里更加不满。

这些贵人,可真是会折腾!

不过晚回家一会儿,至于闹这么大吗?

这时,一行车队驶了过来,眼见路被堵住,只得过来打招呼。

“公主殿下。”

大长公主听得声音,盯着那贵妇看了两眼:“你谁啊?”

那贵妇怯生生地,露出讨好的笑:“臣妇夫婿姓萧,禁军副统领……”

“哦……”大长公主知道了,“萧达的夫人啊!这都入夜了,你要出城吗?现在出去,今晚可回不来了!”

萧夫人硬着头皮:“庄子里有些事,比较急……”

大长公主满不在乎地摆手:“那就去呗!我又没不让你出城。”

“谢公主。”

侍卫们让开路,萧家的人向城门官递手令,一队车马,缓缓驶出去。

遮得严严实实的车厢里,传出含糊的声音:“阿娘,我们去哪……”

城门关上了。

大长公主面沉似水,冷声低喝:“原来打的这个主意,真是不知死活!”

277章 看你们作死

梆子敲了初更,别庄的夜晚尤其安静。

康王妃坐在窗边,凄凉地看着月亮。

侍婢走过来:“王妃,夜风凉,奴婢把窗户关了吧?”

康王妃拒绝:“不行,关了就看不到月亮了。”

侍婢劝道:“您身子不好,着凉了怎么办?”

“着凉就着凉,要是病了,看那小兔崽子放不放我回去!”康王妃忿忿道。

侍婢无奈:“您别拿自己的身子赌气啊!世子爷说了,过些日子就接您回府。再说,八公子还需要您照应呢!”

说到姚谊,康王妃不像半年前那么心疼了,反而生出一股厌烦。

以前在王府,无论她还是姚谊,身边都有成堆的奴仆,不需要为琐事烦心。姚谊没事在她面前卖卖乖,她喊两句心肝肉,母子俩自然你好我好。

自从被送来别庄,情况不一样了。

姚谊挨了那一刀,人是挺过来了,可精神完全垮了。每天锁在院子里,脾气阴睛不定,因为不活动身体更加虚弱,时不时就要生病。

别庄上的奴仆,哪有王府里得力?管事怕担事,有点风吹草动就往她这里报。

她想去关心关心姚谊,见他浮肿阴郁的样子,又生不出慈爱之心。

两个人本性自私,又都满腹怨气,说两句就吵架。

康王妃埋怨他不像以前那样乖巧,姚谊指责她不关心自己。

母子俩越处越像仇人。

康王妃更加后悔。这个孽子,要不是他,她能到这里来?

早知道他是这样的,自己为什么要帮他出气?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她只能可怜巴巴地等着长子消气,接她回去。

侍婢还想再劝,康王妃发起了脾气:“我便是不睡又怎样?反正明天没事。在这里整日吃吃睡睡,连个访客都没。还不退下!”

侍婢没法子,只能退了下去。

康王妃继续看月亮。

都说月亮里有神仙,怎么不来搭救她呢?

她越想越伤心,抹起泪来。

哭着哭着,悬在屋檐边的月亮里,好像出现了一个黑点,而且越来越清晰,看起来好像是个人。

康王妃愣了一下,伸手去揉眼睛。

难道真有神仙,来搭救她了?

她眼睛还没揉完,那个人影就到了窗前。

一记手刀劈下,康王妃闷哼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池大夫人看了眼内室。

侍婢刚被康王妃骂走,根本没发现出事了。

她随手扯来一张毯子,将康王妃一裹,背在身后,悄悄摸出庄子。

楼晏就等在外面。

看到她出来,上前接应:“行动可顺利?”

大夫人点点头:“没人发现。”

楼晏示意寒灯接过去,一行人回到藏身之处。

“四公子。”夜雨拿着纸团过来,“太妃递来的消息。”

楼晏接过一看,冷笑一声:“果然如此。”

“怎么了?”俞慎之忙问。

楼晏不瞒他:“萧夫人带着萧廉出城了。”

俞慎之怔了一下,随后领会过来,大怒:“好龌龊的心思!”

楼晏嘲弄地笑笑:“恐怕他们觉得留情了呢!没要她的命,还让她进门当少夫人。”

大夫人先是惊讶,随后不可思议:“萧家人脑子是不是不太好?这样把阿韫娶回去,就不怕她灭了萧家满门?”

想到坟头草三尺高的华玉,还有乖得像只鹌鹑的凌阳真人,大夫人觉得,萧家人大概不想活了……

楼晏冷冷道:“他们要是有脑子,做得出这样的事?这个计划,根本不可能实现。”

他们以为能坏掉这门婚事,是觉得池韫出事了,他会在意。事实上,无论她出什么事,他都会娶她。

楼晏低头踢了踢毯子,目光阴冷:“怪你运气不好,原本只想拿来当个替身,这下么……”

看你们怎么作死。

……

萧家人带得多,众多护卫将车队围了个密不透风,好像知道今晚要动手似的。

到达别庄附近,一个人影从黑暗里窜出来。

护卫们唰一下,拔刀的拔刀,提枪的提枪。

“别动手,自己人。”那人小声喊道。

护卫队长上前验明身份,领他到萧夫人跟前。

看着这个络腮胡的大个子,萧夫人有点害怕:“你、你就是老爷说的那个……”

“小的拜见夫人。”络腮胡施了一礼,“已经准备好,可以开始了。”

“哦。”萧夫人有点乱,转头吩咐护卫,“你们进庄子。”

护卫队长提醒:“夫人,应该是咱们车子出了问题,想要借宿,结果发现庄子有古怪。”

“对对!”萧夫人连忙更正,“你们弄一下车轮。”

护卫队长拔出佩剑,对准车轮轴心挑刺几下,只听喀喇一声,车轮滑落,车子歪斜一旁。

萧夫人忘了防备,撞得脑袋生疼。

护卫队长看她这样,干脆自己做主了。

“来人,咱们车子坏了,没法行路,到前面庄子借个宿。”

“是。”护卫们齐应。

他又吩咐早就安排好的几个护卫:“你们,回去报信。”

“是。”

护卫们举着火把,抵达前头的庄子,很快传出了喧闹声。

“他们是盗匪!”

“他们抓了人质!”

“快救人!”

火光和尖叫声,划破了黑夜。

……

还是城门口的茶摊,大长公主和北襄太妃相对而坐。

“戌时了,”北襄太妃喃喃道,“一定要这个时辰内解决啊!拖到亥时可就不对劲了……”

大长公主狠狠给自己灌了杯茶。

“没问题的!”她说,“我相信阿韫。”

两人都盯着城门口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动静传来。

“开门!快开门!我家公子遇盗匪了!”

两人精神一振,彼此对视,掩不住的兴奋。

终于来了。

萧达是掌禁军的,守门官兵自然给他家面子。

大长公主起身走过去,仿佛只是正好碰见:“你们在说什么?盗匪?哪来的盗匪?”

萧家的护卫一脸焦急,禀道:“大长公主,我们的车子走到半途坏了,看旁边有座庄子,就去求助。谁知那庄子被一伙盗匪盘踞着,还劫了个年轻姑娘。我们家公子说要救人,自己留下来,让我们回来搬救兵。”

大长公主震惊:“年轻姑娘?难道……”她大喊一声,“来人!随我出城!”

278章 救美

大长公主一喊出来,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好多人,乱糟糟地说着话。

“什么?有姑娘被盗匪劫了?不会就是大长公主家的……”

“那还等什么?快去帮忙啊!”

“这里是京城,居然有盗匪敢在这里劫人?即刻通禀上官!”

“集合!都集合!去找盗匪了!”

“我们也去帮忙,劫掠无辜女子,岂有此理!”

北襄太妃冷眼看过去,这些人身份杂乱,有禁军,有巡检司和府衙官差,还有不知哪家王侯府上的,甚至有义愤填膺的路人。

这证人的类别,他们找得还挺全的。

大长公主气急败坏的样子,冲他们喝道:“你们说什么呢?被劫的不一定是我家女儿!”

一名军官直愣愣地回:“公主殿下,卑下也没说是您家的小姐。”

他喊得大声,周围的百姓全都听到了,纷纷围了过来。

大长公主大怒:“你刚才那么说,不就是暗示吗?”

对方大声喊冤:“您这是欲加之罪!再说,您自己不也在怀疑?”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

就是啊,自己大张旗鼓,找了个把时辰没找到人,现在听说有劫匪劫了个年轻姑娘,别人当然会那么想。

既然怕人说,之前就别张扬。

现在这样,怪谁啊?

大长公主顿时被指责的目光包围了。

北襄太妃上前,扯了她一把:“救人要紧,别在这耽搁时间了。”

眼神暗示:戏演得差不多就得了。

大长公主气愤地甩袖,喊道:“备马!”

侍卫立时牵了马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城去救人。

——入夜开城门,本是极不容易的事情,可城门官一通禀,便得到了允许。

在他们出城后,流言风一样传遍。

大长公主找了一晚上的义女,原来被盗匪劫走啦!

池二老爷今晚在外面吃酒,吃到一半,有人过来问:“池二,你怎么还坐在这?”

二老爷斜眼看他:“我说老李,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出来吃酒都没资格了?”

老李“嗐”了一声:“你想多了!我听说你侄女被盗匪劫走了,你这个当叔叔的,怎么还吃得下酒?”

二老爷愣了下,问:“什么侄女?”

“大长公主的义女,池大小姐,不就是你的侄女吗?”

大长公主的义女……二老爷的酒一下子吓醒了。

“她她她、她被盗匪劫走了?”

“对!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大长公主都出城救人去了。”

二老爷猛地站起来,团团一揖:“对不住,我先回去了。”

听说这事,其他人哪里还会留他,纷纷说:“你快去吧,吃酒有的是时候。”

二老爷抹了把汗,急急赶回家里。

三老爷一听就急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快!我们去救人!”

二老爷一把拉住他:“大长公主已经去救人了,能救肯定救回来了,我们应该想想别的事。”

三老爷听着不对:“二哥你什么意思?”

二老爷眼神闪烁:“不管大丫头能不能安全救回来,她被劫的事都传遍京城了,这名声……”

三老爷怒道:“池亨你真不要脸!这是你侄女,现在有危险,你就想着名声不名声?哪怕名声真坏了,那也是救回来以后的事!行,你不去,我去!”

说着,他大声喊:“阿璋!我们走!”

可他们赶到城门,已经出不去了,只能焦急地等着。

……

大长公主一路急催,众人不得不加快赶路。

由禁军、官差、各家侍卫组成的救兵,赶到庄子的时候,屋子已经着了火,里头喊杀声震天。

大长公主不知道事情怎么样了,焦急地看向北襄太妃。

北襄太妃瞥了几眼,发现了楼晏留下的标记,对她点了点头。

大长公主心中大定,做出愤怒的样子,喊道:“都愣着干什么?快进去救人!”

于是一群侍卫急哄哄地挤进庄子。

进了庄,捡着人多的地方走,直奔池韫被关的小院。

他们来得太快,萧家的人刚刚布置好现场,只来得及把萧廉往屋里一推,嘱咐:“公子,里头有位小姐,你把她的衣服扯乱,抱出来!如果她挣扎,就打晕了!”

萧廉虽然变傻了,可武功还在,他一点也不担心会出问题。

眼见大长公主到了院门,队长连忙领着人堵上去。

“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了?”

大长公主一脸焦急,提着马鞭怒指:“走开!别拦着本宫救人!”

护卫队长却没让,只笑道:“殿下安心,我家公子已经进去救人了,您是千金之躯,怎好冒险?”

“谁要他救人了?”大长公主扯着嗓子喊,“都给本宫出来!用不着你们救!”

北襄太妃帮腔:“听到没有?你们敢违逆大长公主?”

她们表现得愤怒,护卫队长心中越高兴。

看吧,这是谋划失败,气急败坏了吧?

这下看你们还怎么结亲!

大长公主这样,倒是真心喜爱这个义女,那就更好了。

为了义女的前程,说不准她想强嫁。楼家怎么也是世代王侯,北襄太妃肯让儿子娶一个被匪徒劫过的女人?到时候肯定翻脸。

这个时候,萧家肯结亲,大长公主还有得选吗?

那池大小姐,虽然出身低了点,但自身是个美人,又有大长公主当靠山,勉强配得起公子了。

“殿下!您别急,我家公子马上出来了……”

被仓促推进去的萧廉,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一脸呆呆的:“哪里有小姐?”

随后左右张望,发现床上躺着个裹了毯子的人,他高兴起来:“在这里!”

他奔过去抱起来,又自言自语:“扯乱衣裳!对!”

胡乱扯了扯那人的衣裳,露出里头的红色肚兜,萧廉抱着人奔了出来。

护卫一看大喜,喊道:“殿下!您看,我家公子已经把人救出来了。”

众人抬眼看去,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萧廉抱着个女子,急慌慌地从里头跑出来。

被他抱着的女子,衣裳不整,连肚兜都露出来了!

完了,池大小姐这是遭了不测?

279章 这不是那谁吗?

“阿嚏!”絮儿打了个喷嚏,搓了搓手臂。

池韫刚想说话,寒灯已经屁颠屁颠跑过来,拿了件披风给她:“十月了,夜里冷着呢!姐姐穿好,别冻着了。”

说着,腼腆地搓搓手,不好意思地道:“我穿了一会儿,可能有点味道,姐姐且忍一忍,身体重要。”

絮儿想拒绝,可实在是冷,只能把骨气扔到一边,低声说:“谢谢。”

寒灯笑开了花,继续献殷勤:“姐姐晚上还没用饭吧?肚子饿自然就冷了,我这儿有些桂花糕,出门的时候拿的,还温温的,吃一点垫垫肚子?”

于是絮儿被他叫走了……

池韫一言难尽,瞥了楼晏一眼。

楼晏愣了下,暗暗琢磨,难道她嫌弃自己不如寒灯?

正想表示一下,那边俞慎之喊了:“池大小姐,这里避风,快过来。”

池韫欣然从命。

楼晏回过神,就看到他们两人躲在坡后,围着说话。

“我这儿有酒,要喝一口吗?”

“不了,我不怕冷。”

“那就喝点水吧。”俞慎之扭头喊,“你们谁带水了?”

才说完,楼晏的水囊递了过来。

池韫喝了两口,还给他。

楼晏就着她喝过的地方,也喝了两口。

俞慎之:“……”

他为什么要来?反正也没帮上忙。

“夫人的轻功真好。”池韫赞叹,“人都调包了,他们都没发现。”

大夫人谦虚地摆手:“多亏楼大人手下的能人,引走了守卫的注意力,我才能顺利调包。”

说到这里,她问:“楼大人,他们要是提前发现,把人藏起来了,怎么办?”

楼晏笑道:“那要看大长公主,是不是去得及时了。”

说着,外头监视动静的侍卫喊道:“公子!来了!”

几人从坡后出来,探头张望,却见一大群人呼啦啦冲进庄子。

……

大长公主一看这情形,大叫一声,像要晕倒的样子。

北襄太妃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喊道:“骊阳,你别急,可能不是阿韫呢?”

大长公主睁开眼,掩着脸半哭半气:“你别安慰我了。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好不容易收了个义女,心肝宝贝一样,竟然……”

“只说劫来的是个姑娘,又没说一定是阿韫?咱们先看看,好不好?”

萧家护卫暗暗冷笑,既然你们不想接受现实,那就让你们亲眼看看!

他故意拿来火把,伸手去拨女子脸上的毯子,口中大声道:“是啊!公主殿下,说不定不是……”

说到“是”这个字,顿时消音。

火把映照下,萧家护卫看着露出来的脸,惊疑不定。

虽然这女子保养得很好,虽然样貌也还过得去,但……

他再怎么也眼瞎,也不会认为她是池大小姐啊!

这张脸,分明已经有了岁数,起码四十往上了!

怎么回事?池大小姐呢?哪里去了?这个老女人又是哪里来的?

派来救援的禁军校尉,正好没看清,张口说道:“大长公主节哀,小姐遭难的事咱们决不往外说,一定瞒得……”

“啪!”大长公主一鞭子甩过来,正好打在他的脸上,留下一条血痕。

校尉懵了一下,却听大长公主指着他大骂:“你没长眼睛吗?这是我家女儿吗?本宫都没这么老!”

说罢,她疑惑地问北襄太妃:“如丹,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这人是……”

“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北襄太妃上前端详了一番,惊呼,“呀!这不是康王妃吗?怎么会在这里?”

大长公主震惊,大声叫了起来:“还真的是!康王嫂,康王嫂!你醒醒啊!”

听到康王妃三个字,跟来救援的人瞬间乱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劫的池大小姐吗?怎么变成康王妃了?

我的天啊!出事的竟然是康王妃,要是传到康王世子耳朵里……

这一刻,不知道多少人两股战战,差点要跪下来。

完了,差事办砸了。

没害到池大小姐就算了,竟然害到了康王妃。

以世子爷的脾气,他们还有命吗?

萧家的护卫也吓呆了。

自家将军的靠山,是康王世子啊!

康王妃可是康王世子的亲妈!

这么多人看着公子把康王妃从贼窝里衣裳不整地抱出来,这这这……还说得清吗?

两个人差这么多,那群废物,怎么会抓错人的?

大长公主看着这些人如丧考妣的样子,冷笑一声,上前想接过康王妃。

“既然恰好救出康王嫂,那本宫就送她回府吧!”

萧廉只记着护卫的交待,抓着她不肯放。

大长公主冷眼一瞪:“怎么的?难道叫你们一群男人,送她回去吗?”

说罢,劈手夺回康王妃,扔上自己的马。

“既然匪徒已经赶跑,人质也救回了,我们回去吧!”

大长公主得意洋洋,一拉缰绳,带着康王妃跑出了庄子。

北襄太妃领着人跟上。

其他人面面相觑,有的追上去,有的眼神闪烁,思考跑路的可能……

另一边,确定计划没出错,楼晏便下令回城。

池韫问:“都这个时辰了,城门已经关了吧?”

楼晏道:“放心,今晚正好有粮船进京,我们可以混进去。”

俞慎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粮船进京查得可严,你事先打好交道了?”

楼晏“嗯”了一声。

俞慎之心里越发不得劲。

这个楼四,路子也太广了吧?有种怪怪的感觉……

大长公主一路疾驰,很快到了城门下。

出示了手令,城门开启。

她一马当先,将康王妃扶在身前,纵驰入内。

大半夜的,城门竟然等着不少人。

除了各家受了请托的,还有不少看热闹的。

三老爷和池璋坐立不安,听说大长公主回来了,立刻跳起来,冲到前头去。

“父亲!你看!”池璋一眼瞧见大长公主身前的女子。

“阿韫!阿韫!”三老爷叫道。

大长公主听得声音,勒停坐骑。

“你们是池家人?”她看着满脸焦急的三老爷和池璋。

两人急忙点头,三老爷回道:“殿下,臣是阿韫的三叔。”

他看着大长公主身前的女子,难过极了:“这孩子,怎么这么倒霉……”

“你在说什么?”大长公主大声道,“本宫没找到阿韫,说不定早就回家了。”

三老爷和池璋一愣,目光落在康王妃身上:“那这是……”

大长公主拂开康王妃的头发,故作悲伤:“没想到盗匪劫的人,竟然是康王嫂……”

什么?

就在这时,池家下仆一路疾跑过来,高声报讯:“老爷!大小姐已经回家了!说是路上遇到了大夫人,去了趟光明寺……”

280章 哪来的流言?

天芳正文卷280章哪来的流言?三老爷带着池璋出了府,二老爷坐立不安。

二夫人看他转了不知道多少圈,头都晕了:“你坐下来行不行?被劫的又不是你女儿,至于吗?”

二老爷道:“可她也是池家的女儿,出了这样的事,阿妤同样会被人笑话。”

“那有什么办法?人都已经出事了,我们能做什么?”二夫人理直气壮,“再说了,阿妤嫁的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谁敢笑话?”

说到池妤的婚事,二夫人心里就不得劲。

和池韫和解后,俞家那边松了口,俞大夫人帮着牵了线,终于说定了池妤的亲事。

对方是俞家的远房亲戚,家产颇丰,祖辈也曾中过进士,官位虽然不高,但底子不错。

二夫人初时是满意的,先前连连碰壁,她一再放低要求,想着能有个正经人家就行。

可说定之后,渐渐贪心不足。

自家是不比以前,可好歹出过相爷啊!对方虽然品级比自家老爷高一些,但不是京官,这就差了一等。

再说那孩子,十八岁了也就是个秀才。

他家说得好听,年纪太轻了,再苦读三年,下一科必中的。

呵呵,这考试的事,说中就能中?自家阿琰,那么好的学问,这科不也没中吗?

也不知道阿妤嫁过去要熬多久,才能被人叫一句夫人。

这些话,二夫人只放在心里嘀咕,再不敢作妖闹出退亲的事。女儿嫁得低还罢,嫁不出去那才真头疼。

“我说你就是瞎担心。那丘家,还能找着比咱们更好的人家吗?再说,这是意外,又不是主动做出丑事,说出去不好听罢了,还能连累到姐妹身上?”

二老爷琢磨了一下,这话挺有道理。

“这么说,对咱们其实没影响?”

“能有什么影响?”二夫人嗤笑一声,“左右不过被别人背后说几句,这日子咱们又不是没过过。何况这回,丢脸的又不是咱们。”

说到这里,二夫人带着几分得意:“倒是大丫头,看她以后还敢在咱们面前端着不!”

想到这半年多来,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日子,二夫人就暗爽。

“有道理!”二老爷被说服了,心下稍安,只是想到大长公主,又觉得可惜,“大长公主会把她送回来吧?以后想登门可不容易了。”

二夫人不以为然:“就算她攀上了大长公主,咱家又有什么好处?有好处也是三房的,轮不着我们。”

也是。二老爷释然了,坐下来安心等消息。

待池琰池妤兄妹过来,一家人有说有笑。

“母亲,以后我们出门做客,是不是会被人笑话?”

“这是免不了的。你就当没听到,反正跟你没关系。”

“那她以后怎么办?大长公主会不会把她送回来啊?这个样子,不会有正经人家肯娶她了吧?难道要在家里留一辈子,让大哥养着她?”

二夫人不以为意:“朝芳宫不要,那就再找个宫观,或者建个家庙也行,左右不过花点钱养着……”

闲话说到一半,外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二弟妹好生厉害,我这个当母亲的还没说什么,你就想把我女儿送庙里去?”

这声音是……二老爷二夫人都是一愣,就见大夫人身后跟着个妙龄少女,款款走进来。

这少女,不是池韫又是谁?

池妤大吃一惊,指着池韫:“你你、你不是被盗匪抓走了吗?”

池韫一扬眉,一脸莫名:“二妹在说什么?盗匪?哪来的盗匪?”

大夫人不乐意了,脸一拉,不阴不阳地道:“二弟,二弟妹,你们就是这么管教女儿的?阿韫好端端在这,哪有什么盗匪?她这是诅咒自己的姐姐吗?”

打从嫁进池家,大夫人就乖得像个小媳妇,大老爷去世后,更是半点声音也无,如今说话这般强硬,二老爷和二夫人十分不适,一时反应不过来。

这时,三夫人得了消息赶过来,看到池韫完好无损,大喜:“阿韫!你没事吧?”

池韫屈了屈膝,笑道:“三婶娘,我没事啊!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我出事了?”

三夫人道:“刚才二哥火急火燎地跑回来,说你没按时回去,外头都传是被盗匪抓走了,大长公主已经出门找你去了……”

池韫惊讶:“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我没有遇到什么盗匪啊!京城里怎么会有盗匪?”

“那你刚才在哪?他们都快把京城翻遍了,也没找到你的行踪。”

大夫人道:“这事怪我。今天正好回娘家,路上遇到阿韫,就叫她一起去了趟光明寺。我们想着,顶多个把时辰就回,便没特意传信,竟让大长公主误会了?真是该死。”

“你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家老爷和阿璋听说,赶去找你们了。”

大夫人一脸歉意:“让三弟白白奔波了一回,三弟妹,你赶紧派人把他们喊回来吧。”

三夫人高兴地喊人:“快!去城门报信,告诉老爷和二公子,大小姐没走失,是跟大夫人去光明寺了。记得声音大点,要让大家都听到。”

省得你们这些人瞎传,败坏阿韫的名声。

陪母亲上香,这可是正经事!

池韫加了句:“顺便告诉大长公主一声,稍后我便回朝芳宫。”

三夫人:“听到没有?”

下仆连声应是,麻溜地去了。

解决完这件事,池韫转回身,笑眯眯地看着二房四口人。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好像听二婶娘说,要把我送庙里去?”

二夫人对上她的眼神,打了个哆嗦,忙道:“阿韫,你别多想,我们刚才只是在说惯常的做法。你的话,我们当然不会这样。”

“是吗?”池韫笑得有点瘆人。

“当然了。那些没心肝的,才会这么对家里的女儿。又不是你犯错,当然要尽力护着了。”

“呵呵,二婶娘可要说到做到啊!不止是我,万一哪天二妹发生这样的事,岂不是太可怜了?”

听着这句话,二老爷和二夫人都是后背一寒。

这丫头,是威胁他们?

281章 自食恶果

康王世子正在宴客。

他近来心情不错。

家里,世子妃料理得干干净净,没人拖后腿。

朝堂上,不理会那几个跳梁小丑,也没什么糟心事。

如果接下来那件事顺顺当当,就更好了。

“世子爷,妾身敬您一杯。”美貌的舞姬,踏着妖娆的舞步,来到他的身边,娇笑着将酒杯递到他嘴边。

康王世子噙着漫不经心的笑,享受美人投怀送抱,饮了这杯佳酿。

这个时间,差不多了吧?

他看向外头,黑夜沉沉,戌时快过了。

想到大长公主和北襄太妃这两个女人,他就一阵头痛。

瞧瞧别人家的长辈,一个比一个厉害,怎么他自己的就……

还好,他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娘,已经给搞到庄子上去了。这一点,还得感谢大长公主和她的义女。

等今晚这件事成功,大长公主和北襄太妃定会翻脸。

这两个女人凑到一块,真叫他坐卧不宁。

康王世子端起一杯酒,才凑到唇边,就听外头传来急促的声音:“世子爷,世子爷!”

康王世子抬了抬手,乐声为之一停。

心腹冲进来,面色焦急。

他眉头一皱,问道:“没成?”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满。不成就不成,一副要哭的样子是作甚?

哪知心腹说道:“世子爷,大事不好了,大长公主登门了!”

康王世子神情淡定:“怎么,还来算账不成?拦住就是了。现在不是三年前,不是她为所欲为的时候。”

“不是,大长公主不是来算账的。”

“那来干什么?总不能是来窜门的吧?”

说到这里,康王世子被自己逗笑了。

自家和大长公主,那是正常亲戚吗?还窜门。

“不是,大长公主是送王妃回来的……”

康王世子愣了下,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王妃不是在庄子上吗?为什么要送回来?”

心腹把心一横,喊道:“今晚出事的是王妃!萧家从盗匪手中救回的女子是王妃!”

“咔嚓!”康王世子手里的酒杯碎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心腹:“你说什么?王妃不是好好的在别庄吗?为什么会……”

“属下、属下还没有查清,但是民众都看到了,被救出来的人确实是王妃。”

康王世子眼前一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那个被盗匪劫走的人,被萧家傻子救出来的人,是康王妃!

他的生母,也是皇帝的生母!

康王世子双手一阵哆嗦,好不容易握住扶手,才稍微稳住了。

“怎么会这样……”他猛地抓住心腹的衣领,“那姓池的丫头呢?”

心腹哭丧着脸:“她已经回去了,说路上遇到了继母,陪着去了趟光明寺……”

“你们没抓错人?”

心腹摇头,肯定地说:“绝对没抓错,冯胡子亲手去抓的。”

那怎么会变成康王妃?

康王世子暴躁得想杀人。

不用亲耳去听,他也能猜到,那些人会怎么说。他还亲自吩咐手下造势,把池大小姐被盗匪抓走的事,传遍整个京城。

现在人人都在关注,都是他亲手把这件事推上了风口浪尖。

他还有脸面吗?康王府还有脸面吗?甚至连皇帝都会被议论!

这是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生母。

孝字当头,他还得把她迎回来,好生孝敬。

我x你老母,这句骂人最狠毒的话,他得顶在头上一辈子,还不能生气不能表露!

更要命的是……

想到还在封地的父王,康王世子手更抖了。

等父王知道……

嘈杂的声音传来,却是大长公主闯进来了。

她扛着昏迷的康王妃,在侍卫的护送下,踏进屋子。

“姚谈你这个小崽子!你娘出事了,你还在这花天酒地?还不滚起来!”

康王世子看到她手中的康王妃,嘴唇抖了抖,咬牙站起:“姑母,侄儿刚听说这件事……”

“你还有理了!”大长公主截断他的话,呵斥,“你把你娘扔在别庄,也不好生派人看护,竟叫她堂堂一个亲王妃,被盗匪给劫走,像话吗?我看你父王回来,你怎么交待!”

康王世子好不容易咽下那口气,挤出忏悔的神情:“是,都怪侄儿不像话,没有做好安排,竟叫母妃受此屈辱。多谢姑母伸出援手,帮我救回母妃。”

说着,他大声斥骂侍婢:“愣着干什么?你们要叫大长公主一直扶着王妃吗?还不快去接过来。”

侍婢们惶惶,应了声是,上前接人。

大长公主带着康王妃招摇了一路,已经心满意足,干脆利落地松手,任由她们接过康王妃,口中叮嘱:“发生这样的事,你母妃想必很伤心。等她醒了,你可要好生安慰。都怪那些路人,本来谁也不知道,救回来也就是,偏偏他们大肆宣扬,闹得人尽皆知。阿谈,接下来你可能会听到些风言风语,心里要做好准备。”

康王世子垂着头,咬着牙:“姑母说的是,侄儿心里有数,一定好好照顾母妃,认真反省。”

大长公主笑眯眯:“你这样想就好了。其实你母妃没发生什么,就是受了点惊吓。这事也怪不得她,毕竟她一个弱女子,能拿那些盗匪怎么办?你说对吧?”

“是。”

“想必你现在没有说话的兴致,姑母就不打扰你了,先行告辞。”

康王世子忍着气:“侄儿恭送姑母。”

大长公主最后欣赏了一遍他的脸色,转身:“走啦!”

等出了康王府,上了坐驾,她终于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痛快!阿梅,三年了,本宫第一次这么痛快!”

梅姑姑含笑:“殿下回去再高兴不迟,小姐已经在等您了。”

“阿韫回去了?这个丫头,今天让我好一阵担心,回去一定要罚。”大长公主这么说着,却满是笑容。

康王府里,康王世子僵立良久。

心腹小心翼翼地上前,唤道:“世子爷……”

话音未落,康王世子已是一脚踹了上去。

他暴怒的声音,传遍整个王府:“滚!你们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都给本世子滚!”

282章 仇人与亲人

天刚放亮,早点摊子伴随着薄雾开张了。

“老黄,来碗豆浆!”

“好咧!”

市井小民,日日为生活奔波,趁着早上还没上工,纷纷凑在一起闲聊。

今天的话题,自然是昨天晚上闹闹沸沸扬扬的那件事。

“哎,大长公主那位义女,救回来了吗?”有人啃了口包子问。

听他这么问,旁边知道事情经过的嘲笑道:“老马,你怎么看戏只看一半啊!还大长公主的义女呢,这都已经过去了。”

这老马奇了:“不就昨晚的事吗?怎么就过去了?”

“拿两个包子。”另一人坐到他们这一桌,插话,“什么大长公主的义女,人家陪母亲上香去,根本就没走失。就说大长公主小题大作,才那么一会儿,走什么失啊!”

“这样啊!”事情就这么平平淡淡结束,老马还有点失望,“搞半天啥事也没有啊,那么大阵仗。”

“谁说什么事也没有?”先前那人接话,“大长公主的义女是没事,可有别人被盗匪抓走了啊!”

“谁啊?”老马好奇,“看你这样子,又是哪家的小姐?”

对方神秘兮兮:“不是哪家的小姐,是……康王妃!”

老马愣了下:“康、康王妃?那不是……”

这人正要宣讲一番,被认识的人拍了下脑袋,提醒:“别说多了,小心惹祸上身。”

想到官差的警告,这人一个激灵,忙道:“不说不说了。”

老马听说了一半,抓耳挠腮:“哎,好歹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出事的会是康王妃?王妃娘娘身边多少人啊,怎么可能会被抓?”

对方小心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王妃娘娘前阵子病了,去别庄养病,这才叫人钻了空子。那伙人以为就是个普通的贵夫人,想抓过去换钱的。谁想抓的是位王妃,贼窝三两下就给端了。”

“是这样啊!”老马听着有点失望,不过到底有头有尾,好奇心满足了,点评道,“京畿之地,居然有盗匪,也太吓人了。府衙那边怎么说?”

“一伙小毛贼而已,好像是外地流过来的,这才干的第一票,这下尸体都凉了。”

“真是不长眼啊!连王妃都敢抓。”

“可不是嘛……”

在府衙的管控下,康王妃被抓的事,勉强算是平息了。

到底是位年长的王妃,没有那么多的话题性。再加上身份不同寻常,民众小小地议论两句,就不敢再提了。

只是这小小的议论,对康王世子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

康王妃被送回来,他连理都没理,丢给世子妃照应去了。

自己憋了一晚上的气,天刚蒙蒙亮,便进了宫。

今天没有朝会,皇帝在花园见的他。

“大哥来得真早。”皇帝神情平淡,话意不明。

康王世子眼睛都熬红了,前次吃了亏,这次学乖了,把姿态摆得很低。

“陛下,臣有罪。”

皇帝意外地挑了挑眉:“大哥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请什么罪?”

康王世子沉声道:“臣没有保护好母妃,以至于连累陛下为人非议。”

“哦?”皇帝的反应比他想得平淡。

康王世子以为他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继续道:“昨天晚上,有外来的盗匪潜入城中,绑走了一位官家小姐。禁军与府衙出城营救,谁知道,谁知道……”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充满屈辱:“救回来的人,竟然是母妃!”

皇帝仍然没有出声。

康王世子发觉不对,这么大的事,皇帝居然不怒?

这种熟悉的,超出掌控的感觉,让他心中警觉顿起。

他抬起头,想看一看皇帝的神情。

“陛下……”

“朕知道了。”皇帝说,还有心情饮了口茶,“等朕料理完余事,就去王府探望婶娘。”

“陛下。”康王世子不禁皱眉,“您只是去探望?”

“不然呢?”皇帝平静地说,“不就是一伙小毛贼,把婶娘当成富贵人家的女眷,想要点赎金,结果踢了铁板。这么点事,难道要朕严阵以待,让别人以为婶娘受了辱?”

他说得太理所当然,康王世子竟卡壳了。

经验告诉他,事情不对,自己才起了个头,皇帝就理出了事情经过,可见已经有人禀报过了。

康王世子迅速改变策略,低声道:“陛下说的对,这件事平淡处理是最好的。只是背后的缘由,我们身为人子,不能不细究。”

皇帝点点头:“大哥这么说也有道理。那依你所见,该如何呢?”

康王世子缓了口气,终于道:“事情发生后,臣去别庄查了。那里守得好好的,母妃是被人偷出去。陛下,您想想,别庄守卫虽然不如王府,可也不是谁想偷就能偷的。这伙人能把一个大活人偷出去,显然是谋划已久!这是谁冲谁去的?还不是……”

“冲着你吗?”

皇帝冷不丁来了一句,康王世子不禁愣了下。

“陛下……”

皇帝淡淡道:“大哥,你说了这么多,怎么不讲这个计划是你的授意呢?我真不明白,那池大小姐哪里得罪了你,你竟要这样去谋害一个无辜少女。”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你可别说是为婶娘报仇,七夕那件事,本就是婶娘误会在先。八弟出事后,她心中郁结,你不好生开导,只把她关在院中了事,这才令她听信馋言,误以为与池大小姐有关。七夕事后,你仍然没有改善做法,把婶娘扔去庄子,就不管不问。若是你在意婶娘多一些,她又怎么会被偷走?”

康王世子听完这些话,震惊地看着他:“陛下,是我没有照看好母妃,这我承认。可是别人这样对待你的生母,你竟然不在意?若不是我及时封口,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话!”

皇帝说:“朕当然在意。是姑母干的对不对?可是大哥,你心里要明白,姑母是什么人?她不喜欢康王府是第一天吗?她讨厌婶娘是第一天吗?在她心里,是我们康王府一脉夺了她兄长的皇位,害她失去所有的亲人。她现在好不容易收了个义女,你还要去谋害她,她反击很奇怪吗?她本来就是康王府的仇人啊!”

康王世子呆了呆,竟说不出话来。

皇帝补上最后一句话:“仇人这样待朕,朕在意但不生气。可亲人这样待朕,才叫朕心灰意冷。”

283章 君臣之别

皇帝想起昨晚。

都戌时了,楼晏竟来求见。

他一向守规矩,宫门闭了便不会来打扰,这么做定然有很重要的事。

果不其然,楼晏一来就请罪。

“你这是怎么了?”皇帝笑问,“做了什么对不起朕的事?”

楼晏低着头:“臣确实做了对不起陛下的事。”

他答得认真,皇帝不禁收了笑。

“发生了什么?”

楼晏说:“康王妃被盗匪劫走了。”

“什么?”皇帝难以置信,“京城哪来的盗匪?婶娘怎么会被劫走?康王府的侍卫呢?都是死人吗?现在人在哪里?可救回来了?”

“人已经救回来了,只受了些惊吓。”楼晏停顿了一下,续道,“陛下所问,正是关键。京城没有盗匪,康王妃也不是真被劫走的,而是被人偷走的。”

皇帝听出他话里的暗示:“什么意思?”

楼晏看着他:“盗匪最开始要劫的人,不是康王妃,而是……大长公主的义女,池小姐。”

皇帝也是见过豪门内斗的,这一句话,就让他明白了。

“是谁?”

“萧家。”

“萧达?”

楼晏点头。

皇帝好险没问出,既然是萧达干的,为什么要去抓康王妃这样的话。

“大长公主跟去救人,当场带出了康王妃。现在想必已经封口,但事先宣扬得太大,这事定然瞒不住。”楼晏低下头去,“臣没能阻止大长公主,臣有罪。”

“你……”

“臣母与大长公主要好,臣也帮忙找人了。”楼晏说,“原本大长公主的态度,已经和缓许多,这半年来,待陛下也亲近不少,此事一出,又重新将她推到了对立面。臣,愧对陛下的信任。”

皇帝张了张嘴,先前觉得大长公主过分,被他这么一说,忽然想起来了。

大长公主,原本就讨厌他们家。在他继位后,避去朝芳宫,就是表明态度。还是收了义女后,日子慢慢有了烟火气,才开始进宫走动。甚至,在贤妃那件事上提点他,让他逐渐有了朝堂势力。

可是现在,因为这么件荒唐事,大长公主再一次远离了他。

皇帝不禁抑郁起来。

这些人,为什么总要拖他后腿?

……

康王世子张口结舌。

他第一次知道,皇帝竟也这般能言善辩,把他堵得无言以对。

“陛下……”

“大哥,别再让朕失望了。”皇帝说,“这事就这么过去吧,我们固然丢了脸,可现在报复姑母,不合时宜。”

康王世子不禁问:“为什么不合时宜?”

皇帝说:“朕的万寿节快到了,西宁王和北襄王都上了贺表,请求进京贺寿。这个时候,姑母要是出点什么事,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康王世子心中不是滋味。

这回交锋,他发现,皇帝真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听他这番话,有理有据,考虑周详,便是父王来,也挑不出错吧?

康王世子终于躬身,说道:“陛下说的是,臣先告退了。”

皇帝点点头:“大哥走好。”

康王世子出了宫,沉默着回到府中。

世子妃迎上前:“母妃已经醒了,说是被人意外打晕,什么也不知道,妾身没敢告之实情。世子爷,您说呢?”

康王世子平复了一下心情,点点头:“就这样吧。”

世子妃又问:“那还送不送母妃回庄子?我瞧母妃很高兴,若是再送回去……”

“那就不送了。”康王世子说,“你好生照料,偶尔叫几个宗室老人过来陪她聊聊,不要提昨天的事,就让她以为遭了贼。”

“是。”

世子妃瞧他神情不对,关切地问了句:“世子怎么不高兴?进宫不顺利吗?”

康王世子对这个嫡妻,还是很满意的。

父王娶妻不如意,在他的婚事上格外用心。世子妃样貌端庄,性子贤惠,里里外外都帮得上忙,还知情识趣。

康王世子烦心的时候,也乐意与她说说。

他看了眼侍婢,待她们都出去了,才心情复杂地说:“老六到底不一样了啊!”

世子妃琢磨了一下,问:“陛下?”

康王世子点点头:“我为嫡长,理应留下继承家业。他与先太子同年,就理所当然送了进宫。以前我没多想,一心帮着父王。如今……”

世子妃明白了。夫妻十年,康王世子这一路的心理历程,她清清楚楚。

他性子强,随了康王。当初心心念念谋夺皇位,只觉得宜安王继位,就是康王府得势。

如今,皇帝渐渐有了国君的样子,他才意识到其中的落差。

康王府得势,不等于他得势。

皇帝只有一个,这权柄没人愿意分给别人。

“世子爷,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康王世子怔了怔,看向她。

世子妃含笑:“即便他是你推上位的,君臣之别,终究会变成一条鸿沟。”

康王世子神色微动。

“陛下性格优柔,只是为君的威严,终究不容他人冒犯。便如先前那位柳婕妤,他与你争抢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口气。”

听她说到柳丝丝,康王世子有些不自在:“其实那个女人,我并不在意。”

世子妃笑道:“世子不用解释,那些女子于您不过消遣的玩物,妾身明白。”

康王世子舒心地点了点头。

他最喜欢世子妃这点,从来不会无谓地嫉妒,分得出轻重。

她把话题拉回来:“按理说,他这样的性子,并不难应对。如今他是君,你是臣,你若做好为臣的本分,陛下定会对世子爷恩赏有加。”

康王世子目光闪烁。

为臣的本分……

片刻的沉默后,他问:“如果,我不愿意呢?”

世子妃道:“你现在不能不愿意。名分已定,无论是朝中诸公,还是天下百姓,都不想看到一个凌驾于皇帝之上的存在,这也正是世子爷处处碰壁的原因。”

说到这里,她轻轻吐出一句:“别忘了,父王是为什么离京的。”

康王世子身躯一震,搭在椅子上的手,紧紧收拢起来。

他还真是错了。

父王都被逼得离京,他又有什么底气,认为自己可以?

284章 大夫人的秘密

盗匪之事,在各方的心照不宣下,遮掩过去了。

没几日,各地出现祥瑞的消息传到京城,又有周边小国前来进贡,终于让人忘了这桩荒唐事。

池韫再次去了华亭桥。

正在裁纸的丁老板听到一声轻咳,立刻堆出职业的笑容:“客官,要点……”

什么两个字还没说出来,他露出惊喜的表情:“池大小姐,这可真是贵客临门。”

池韫笑道:“丁舅舅,叫我阿韫就好了。”

丁老板倒是不客气,当即改了口:“阿韫,你又一个人出门?上次还没吓怕?”

池韫还没回答,楼晏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店门口。

丁老板若有所悟:“哦,原来有人保驾护航。”

池韫问:“夫人来了吗?”

丁老板点点头,叫来伙计看店,自己柱着拐杖,领着他们去后院。

大夫人正在院子里检查机关。

池韫看她将一根根锋利的竹箭塞回墙角,盖上杂草,后背有点发凉。

这要是无意中触发机关,大概会被射成蜂窝吧?

“阿妹!”丁老板喊,“阿韫来了。”

大夫人笑着向他们点点头,洗了手过来招呼。

“楼大人怎么来了?”

楼晏言简意赅:“今日休沐。”

大夫人要听的可不是这个答案,说道:“就算休沐,楼大人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吧?怎么好总麻烦你?”

楼晏看了她一眼,谨慎地回答:“别的事不如这件事重要。”

大夫人笑了,对着他语重心长:“阿韫平时住在朝芳宫,我没怎么照顾过她,有劳楼大人,以后费心照应。”

“夫人客气了,应该的。”

丁老板笑眯眯地递茶来:“那天楼大人费心相救,说明是自己人,就别说客套话了。”

终于带到了这个话题,池韫顺着往下接:“夫人和丁舅舅也费心了,若不是你们及时发现,我可没那么容易脱身。”

丁老板摆手:“也是碰巧,大长公主的暗卫就倒在我们屋后,这才发现你出了事。”

池韫笑道:“但是普通人,认不出大长公主的暗卫。”

屋内安静下来。

池韫动手斟了杯茶,递到他们面前:“所以,夫人和丁舅舅,到底是什么人呢?暗卫的手法,竟也知道得如此清楚。”

“我们是江湖人。”丁老板笑容不变,说道,“早年浪迹江湖,后来我伤了腿,就和阿妹退了下来,用毕生积蓄开了间铺子糊口。再接着,阿妹嫁给你父亲,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楼晏轻轻碰了碰茶杯:“丁老板,江湖人和密探,是不一样的。”

“……”

大夫人嗔怪地撞了兄长一下,语气诚挚地道歉:“楼大人,我们兄妹确实是密探出身,至于具体来处,现在还不方便说。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我嫁给老爷的时候,过去的身份就不重要了。”

楼晏认真看了她一会儿,微微点了下头,接着问:“夫人因何嫁入池家?”

大夫人的笑容带出几分苦涩,垂头看着茶水,慢慢道:“有一次出任务,大哥伤了腿,我们兄妹走投无路,是老爷救了我们。后来,我们跟着老爷来了京城,开了这间铺子谋生。那会儿夫人已经去世了,为了保护老爷,我嫁进池家。可惜,这最后一个任务,我还是失败了。”

池韫皱了皱眉:“保护?所以说,我父亲是被人害的。”

“嗯。”大夫人低应一声。

“凶手是谁?”

丁老板叹了口气:“恩公在一次宴会后,一病不起。我和阿妹可以肯定,他被人下了毒。我们查了几年,最后疑点落在康王府,只是还没找到证据。”

池韫想了想:“父亲当年忠于先帝,对吗?”

丁老板答道:“这是自然,恩公是忠臣。”

池韫摆摆手:“那就行了,就当是康王府干的。”

大夫人和丁老板一愣。

这种事,还能就当?

“阿韫。”大夫人小心翼翼地道,“不查清来龙去脉,怎好报仇?”

池韫理直气壮:“报仇和证据又没有必然联系,何况三年前的事,证据早就没了,何必如此费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先把康王府掀翻,到时候连根拔出,自然知道真相。”

大夫人兄妹俩对视一眼,神情古怪。

还可以这么办的吗?是不是太霸道了?

等下,这不是霸不霸道的问题,而是自家有底气这么霸道吗?

康王府如日中天,皇帝还在位上,掀翻康王府,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阿韫,你确定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池韫笑问:“假如没遇到我们,夫人和丁舅舅要怎么报仇呢?”

丁老板道:“自然是弄清楚,谁下令杀的恩公,让他偿命!如果做不到,就投靠他的对头。”

池韫点点头:“你们要做的事,复杂得很啊!首先这查证就是个问题,已经花了三年时间,还没有确切结果,这要查到什么时候去?其次,以父亲的官位,下令的即便不是康王府的主子,也是他们的心腹。康王府不倒,要他们偿命谈何容易?除非康王府不在了,他们失去庇护——你们瞧,两厢对比,你们这复仇计划还多了一步,还是掀翻康王府更简单吧?”

“……”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大夫人和丁老板想了半天,都组织不出语言来。

楼晏瞥了她一眼,眼中掠过笑意。

“夫人,丁舅爷,阿韫的话虽是玩笑,但并非没有道理。据我所知,康王府有一份清扫名单,在那份名单上的人,当年或死或退,几乎无人幸免。倘若池大人在那份名单上,也难怪会落得这个下场。只是想看到那份名单并不容易,最好的方法就是……”

大夫人和丁老板异口同声:“掀翻康王府。”

楼晏笑着点头,这两人的脑子还是让她给洗了啊!

大夫人思索良久,最终叹了口气,接受这个现实。

“那你们呢?”她望着他们,“楼大人,你可是陛下的心腹重臣,怎么好像在干跟我们一样的事?这次阿韫被抓,不会是受了你的连累吧?”

285章 放过我吧

楼晏:“……”

要说起来,这事他还真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他不能因为别人找麻烦,就不要娶老婆了吧?

对他来说,根本的解决之道,也只有一个。

掀翻康王府。

那样,不用再时刻担心池韫出事,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北襄去。

池韫瞅了他一眼,说道:“早知道夫人清楚父亲的死因,我也不必绕这么个大圈子。”

大夫人这才想起问她:“你果然有心与康王府为敌?”

池韫点点头:“我早就觉得,父亲死因可疑,又从大长公主那里得知,康王府曾在三年前清扫过一批官员,便猜测是父亲是其中之一。”

丁老板若有所思:“这么说,你几次和康王府对上,都不是意外。”

“只能说是上天的安排。”

安排她在池大小姐身上复生,与她有着同样的仇人。

大夫人不由握住她的手,感动得眼泪汪汪:“你父亲在天有灵,知道你有心为他报仇,一定会很欣慰的。”

随即话题一转,又道:“只是太危险了,看看这次,要不是恰巧被我们遇到,指不定要吃亏。唉,你的武功委实太差,到底是怎么学的?”

池韫只能含糊地回道:“朝芳宫练武打拳,只为强身健体,就算我师父,也不算什么高手。”

大夫人点点头:“也是,你师父被称为高人,是因为道法精深,武艺倒是没听人提及。”

楼晏趁机道:“大夫人这般担心阿韫,不如也去朝芳宫住些日子?您的伤还没有好全,去那边养一养,又可以和阿韫培养感情,岂不是两全其美?”

大夫人瞅了他一眼,要笑不笑:“你这是拐骗我去当保镖吧?”

楼晏低头一笑,没有否认。

大夫人说道:“我叫阿韫去朝芳宫,本就是为她的安全着想。她父亲不在了,不保护她,我还能保护谁呢?”

“夫人……”楼晏有些讪讪。

她如此坦率,倒让楼晏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了。

隔天,大夫人便收拾了行李去朝芳宫。

二夫人还纳闷,跟二老爷说:“你觉不觉得,大嫂变得很奇怪?”

二老爷累了一天,压根不想说话,含糊道:“去看大丫头有什么奇怪的?她年纪轻轻守着寡,膝下又没有孩子,以后不靠大丫头靠谁?”

二夫人掐他手臂上的肉,恨道:“你就没听我说话!又想着哪个小妖精了?”

二老爷喊冤:“哪来的小妖精?每个月的俸禄都在你手里,数着铜板给零花,也就够跟同僚出去吃两顿酒,连个唱曲的都请不起。”

二夫人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吃酒都要请姑娘陪着,虽说不能吃,可你能忍住不看?”

“哎哟!我的姑奶奶,”二老爷服了她,“难不成你要叫我蒙着眼去吃酒?”

二夫人白了他一眼,拉回话题:“你想想,那天外头风传,大丫头被盗匪绑走了,结果和她一起回来了。”

二老爷莫名其妙:“这件事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

“不是说这件事奇怪,是说大嫂当时的态度奇怪。她在咱们面前,从来都是谨小慎微的,那天却横得很。”

这么一讲,二老爷也想起来了:“是哦……”

随后他不解:“那又怎么样?她横也横不到咱们面前啊!大丫头那份嫁妆,咱们都已经让出去了,两清了!”

提起这事,二夫人就心痛难以呼吸,探究大夫人秘密的心情也被破坏掉了。

算了算了,大夫人变成什么样,关她什么事?反正也没钱拿!

……

“夫人,您瞧这屋子,可有哪里不满意的?”池韫领着大夫人进屋。

大夫人看了一圈,笑道:“你费心了。”

池韫指了指倚云几个:“是她们费心了。打从我回家,就没怎么和夫人相处,实不知道夫人的喜好。”

大夫人呵呵一笑:“你倒是直接。”

她是密探出身,什么苦没吃过?衣食住行,没什么可挑的。

安置好行李,大夫人开始过问她的起居。

“和露倚云说,你每天都会练骑射,看来力气练得不错了?”

池韫答道:“写字需要力气。”

大夫人便伸出手腕:“来掰掰看。”

池韫看她这架势,心里发毛:“夫人,您这是……”

“让我看看你的力气。”

池韫只能照着做了。

试了几次,都只能让大夫人动上一动。

池韫很是泄气,不料大夫人非常满意。

“果然下了功夫的,那练起来也容易。”

池韫大惊:“夫人!您不会要……”

大夫人很和蔼:“放心,你都这个年纪了,练不成高手的。我只是想,教你一些防身的法子,以防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

“哦……”池韫稍稍放了心。

但是第二天,她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夫人,夫人您放过我好吗?”池韫苦着脸,“我每天写字读经制香处理观务很费功夫的,只能留出一点点时间练习骑射,这个真的是学不来啊!”

打死她都没想到,大夫人竟然在院子里插了个木人,要她练锁阴功!

池大小姐不乐意。

想她一个仙子般的人物,突然伸出爪子抓人家要害,像话吗?像话吗?

不练,坚决不练。

大夫人教她:“你不用手,可以用脚的。只要力道够大,踢得够准,什么样的高手,都顶不住你这一招。”

“如果是个女人呢?”

大夫人说:“是女人就更好办啦!她又不能对你怎么样,安心等人来救。”

“……”

大长公主知道后,乐不可支,还教育她:“该学!看看你,这次被抓,多侥幸才能毫发无损,这种事再不能发生了。”

楼晏得知,脸色有点青,下身有点凉,但轮不到他开口,就被两个女人拍出去了。

没人站在她这边,池韫绝望了,决定自救。

她搬出池老太爷珍藏的书箱,放到大夫人面前。

“这是干什么?”大夫人莫名所以。

池韫拍出一本《鲁班遗卷》:“想告诉夫人,就算不学这个什么什么功,我也可以自保!”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法子!

286章 这就是爱

下元节,朝芳官惯例要做法事。

俞家拖家带口,过来祭祀先人。

大夫人带着池韫,去五松园招待。

俞敏迟了一步进来,看了一圈,站到俞慕之旁边。

“咳咳,二哥!”

正在剥蚕豆的俞慕之,看了她一眼:“干嘛?嗓子不好?”

俞敏扯他衣袖:“这里给我坐好不好?”

俞慕之莫名其妙:“座位多得很,干嘛非要坐我这?”

“可是这里离池姐姐近啊!”俞敏说,“我们女儿家说事,你离远点是礼貌!”

俞慕之回头看了眼池韫,起身嘟囔:“真是屁事多。”

“二哥!”俞敏不满,“我要告诉大伯母,你说粗话了!”

“……”俞慕之举手,“行行行,应该让你的,理所当然让你的。”

他端着剥好的蚕豆要走,又被俞敏截留:“这么小气干什么?给我吃呗!”

俞慕之刚想反驳,就听她飞快地补了句:“你今天功课做了吗?大哥说不定等会儿要问!”

想起今天功课没做的俞慕之:“……给你给你!”

于是,俞敏将那碟子剥好的蚕豆,推到池韫面前献殷勤:“池姐姐,我们一起吃。”

剥了半天蚕豆,就等着一次吃痛快的俞慕之,想给自己点一曲小白菜。

另一边,俞大夫人跟大夫人说话:“我还以为,你们家会接阿韫回去,不想是你住过来了。怎么,家里不方便?”

大夫人笑道:“家里还好。只是阿韫想多陪陪大长公主,反正我在家没事,索性就住过来了。朝芳宫地方大,环境又清幽,倒是比家里还舒适。”

俞大夫人:“你平日也该多出来走动走动,眼看着年底了,到时候要打理的事情多着。”

大夫人心领神会,点头称是。

虽然有大长公主在,可池韫出嫁的事,到底要她这个继母来打点,才名正言顺。

提到这个,俞大夫人不由看了长子一眼。

俞慎之就在隔壁花厅,正跟几个弟弟说五松园的故事,没留意这边。

旁边的俞三夫人目光闪了闪,说道:“我家妹妹嫁在南边,恰巧认识一户姓韩的通判。听那韩夫人说,她过世的小姑子嫁在京城,夫家姓池。我一听,好像就是池大小姐的生母。”

大夫人“啊”了一声,问道:“那位通判,可是单名铉字?”

俞三夫人称是。

大夫人笑道:“那还真是我们家舅老爷,去年我们还送过节礼。”

俞三夫人微微惊讶。

池家前头那位大夫人,已经去世六七年了,就连池大老爷,也走了三年,没想到两家还有走动。

“这么说,你们早就知道韩家要回京的事了?”

大夫人摇了摇头:“这个却是不知,毕竟隔得远。”

俞三夫人笑了一笑,便岔开了话题。

做法事的时候,跪坐在蒲团上神游的池韫,忽然听得身边有衣料摩挲声。扭头一看,发现原本跪坐在那里的俞敏,已经换成了俞慎之。

俞大公子也向她转过来,两人视线对个正着。

她笑了下,压低声音:“怎么,有话跟我说?”

俞慎之“唔”了一声,却又盯着做法事的凌阳真人半天没开口。

过了许久,池韫以为他放弃的时候,俞慎之开口了:“你的秘密可真多。”

池韫神情自若:“我哪有什么秘密?俞大公子不是看得清清楚楚?”

俞慎之想了想:“好吧,是你身边的秘密真多。”

比如大夫人,比如楼晏。

池韫却只是笑笑:“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俞慎之被她堵了一句,卡了壳。

没关系吗?好像真是……

“如果我问,你会说吗?”

“那要看你问的是什么。有些事是别人的秘密,我没有资格说。”

意思是,她自己的事就可以说喽?

“那你继母的事呢?算不算别人的秘密?”

池韫笑道:“我可以告诉你,她确实和别的贵夫人不一样,出身来历有些特别。但她已经嫁入池家,就是我池家的大夫人。”

俞慎之明白她的态度了:“好吧。”

“至于那个谁的事,”池韫继续道,“你跟他不是朋友吗?想知道自己去问好了,用不着通过我。”

俞慎之苦着脸:“我不敢问。”

“有什么不敢问的?”池韫语重心长,“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历数朝野,能被他当做朋友的人,有几个?你不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有多重要?”

“……”

俞慎之默默听了一会儿经文,低声说道:“你才应该站到法坛上去。”

池韫扬了扬眉。

他续上后半句:“这张嘴,不当江湖骗子可惜了。”

池韫低低一笑:“多谢夸奖。”

俞慎之心情好了一点,继续跟她探讨:“我不是怕他翻脸,而是担心知道太多了,脱不了身。其实,凭他这样的身份,我就不应该跟他深交。怪只怪,当时手贱,看他爱搭不理的,总想去撩一撩。”

池韫忍笑:“这就叫缘分啊!你俞大公子朋友虽多,称得上知己的也没几个吧?他那个脾气,多少人看不顺眼,偏你要去撩,可见你就中意他这样。”

俞慎之叹息着点头:“可不是吗?我也纳闷呢,为什么会看他顺眼,明明爱搭不理的样子,讨人厌得很。”

“这就是爱情,说不清楚。”池韫总结。

俞慎之点了点头:“是啊,说不清楚。”

他停顿了一息,突然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池韫掩面狂笑,为了不让别人知道,嘴巴捂得死死的,肩膀一抖一抖,忍得好辛苦。

笑完了,池韫一本正经拍拍他的手臂:“开玩笑呢!不过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你别低估自己,他要真想算计你,哪会留到现在?你就堂堂正正地去问,他愿意告诉你,自然会告诉你。至于你听不听,自己也可以选择的,对吧?”

俞慎之仍然一脸纠结。

池韫忽然领会了:“你是不是怕自己意志不够坚定,上了贼船啊?”

俞慎之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池韫体贴地道:“行,你别去问了。”

俞慎之又不乐意了:“可我憋得慌。”

池韫气也不是笑也不是:“问不行,不问也不行,你当你选婿呢?小心我打你哦,俞大小姐!”

287章 想挨揍

一直法事结束,俞大公子还在纠结。

池大小姐表示爱莫能助。

俞敏探头探脑,等俞慎之走了,过来支支吾吾地问:“池姐姐,我大哥跟你说了什么?”

池韫面不改色:“哦,他遇到一点感情问题,来问问意见。”

俞敏震惊:“我大哥?感情问题?”

“是啊!”

俞敏瞅瞅她,又看看俞慎之的背影。

她曾经怀疑过大哥喜欢池姐姐,不过感情问题肯定不会问本人啊!所以说,大哥还有个喜欢的人?

“我大哥有喜欢的女孩子?”俞敏艰难地问。

池韫神情自若:“谁说一定是女孩子?”

俞敏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捂住自己的嘴。

好一会儿,她小声问:“我大哥果然喜欢男孩子?”

池韫听得稀奇:“什么叫果然?”

俞敏凑过去小声说:“我早就怀疑大哥有点问题了。你看他,少年得志,一表人才,居然完全没有风流的意思,还是不是人啊?”

池韫一本正经地附和:“不是人。”

“对吧?”俞敏得到认同,说得越发起劲,“打从我十岁起,出门就有人打听大哥的事,这都五年过去了,打听他的姑娘都换了一拨,他还这个样子,也太不像话了!”

“就是,不像话!”

“不成亲就算了,连个红颜知己都没有,身边整天跟着个浮舟……”俞敏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很精彩,“浮舟长得挺清秀的呢!”

“嗯嗯。”池韫点头。

俞敏的思绪有如脱缰的野马,拉都拉不住了。

“大伯母真是太可怜了。两个儿子,一个身体有问题,一个脑子有问题。”

“呃……”

“你说谁呢?”身后传来声音。

“我在说……”俞敏答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扭头一看,瑟瑟发抖,“大、大哥!”

俞慎之阴着脸:“脑子有问题的肯定是老二,所以是我身体有问题?俞四小姐,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说自己兄长身体有问题,是想挨揍呢?还是想挨揍?”

俞敏火速躲到池韫身后,对他露出谄媚的笑:“大哥,你听错了……”

“我哪儿听错了?你给我分析一下?”

“我、我……”

俞慎之戳了下她的脑门:“再这样瞎说,小心我把你写话本的事,告诉三婶娘。”

俞敏大惊失色:“大哥,你怎么知道?”然后去看池韫。

池韫摆手,表示跟自己没关系。

俞慎之呵呵笑:“里头那么多细节,当我看不出来?书里那个卞二公子,不就是老二吗?你还嘲笑他被人退亲,幸好他现在没时间看闲书。”

“……”俞敏求饶,“大哥,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乱说了。”

俞慎之哼了声,想留个高冷的背影走人,然而还是不放心,回头申明:“我不喜欢男孩子,明白吗?”

“明、明白!”俞敏鸡啄米似的点头。

他又看池韫:“还有你,别把我妹妹带坏了!撺掇她写话本就算了,还说些有的没的。”

“我什么也没说呀!”池韫无辜地摊手。

俞慎之哼了声:“你就装吧!反正有问题,我就来找你!”

看着他走掉,俞敏拍着胸口:“好险,我刚刚还在思索,把我大哥写进书里去。”

写他是个断袖?

俞四小姐,你可真有胆。

……

晚上,大夫人过来,看到池韫还在灯下写写画画。

“这么晚了,小心看坏眼睛,赶紧收一收睡觉。”

池韫正在画图纸,为了不学奇怪的武功,她得努力证明自己有能力自保。

她叫住大夫人,问道:“今天俞三夫人,忽然说起我外祖家,是不是在提醒我们?”

大夫人怔了下:“提醒我们做好准备?”

池韫点点头,问:“夫人,我自小离家,对外祖家早就没印象了,您能不能说说,如今韩家是个什么情形?”

大夫人坐下来,回想了一下,说道:“我认识你父亲的时候,你母亲已经不在了,与韩家也淡了来往。听你父亲提起过,你舅舅似乎因你母亲之死,对池家颇有微辞。”

池韫问:“这是为何?父亲对母亲不好吗?”

“当然不是。”大夫人说,“只是她身为宗妇,仅有丈夫的体谅是不够的。一直没生下嫡子,总是惹人非议。尤其你走之后,连女儿都保不住。族里的三姑六婆,总说她是个无福之人。唉,你母亲的病,其实是闷出来的。”

池韫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然她没见过,可到底是现在这具身体的生身母亲。

大夫人安慰她:“等韩家回京,我带你去拜见。不管怎么说,那是你的骨肉血亲。你外祖母还在,她见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池韫问:“我外祖父不在了吧?那边有几个舅舅?可有姨母?”

大夫人说:“你外祖父前几年去世了。有两个舅舅,一个姨母。”说到这里,她纳闷,“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池韫说谎不打草稿:“夫人忘了?我离京之前生过大病,脑子烧糊涂了。”

大夫人“哦”了一声,不疑有它:“你大舅舅读书好,现在做着通判。二舅舅更擅长俗务,没入仕途。你姨母我记得嫁得挺远,似乎在蜀地那边。”

擅长俗务就是个好听的说法,这位二舅舅肯定是读书不成的那种。

池韫心里有数了。

韩家回京,到时候免不了走动,到底怎么相处,看他们的态度再说。

两人说了一会儿,池韫拿刚才的图纸给大夫人看:“您觉得这个怎么样?”

丁老板的院子里,机关都是大夫人安排的,想来她精通此道。

大夫人看了两眼,惊讶地问:“这是你想出来的?这个样式,做出来威力应该很大。”

池韫笑道:“是书里的,我改良了一下。夫人说能用,那我明天叫人去做。”

大夫人点点头:“倒是可行,不过要考虑随身携带的问题,尺寸最好再做小一些。”

“小多少为好?”

“半寸。”

池韫点点头,在旁边注明。

大夫人起身:“标完就快点睡吧,咱们明天再讨论不迟。”

288章 外祖母

韩家来得比预料的早。

号称要亲自来贺寿的北襄王还没到,他们先到了。

但是,他们并未事先来信,直到一家子在京中安顿下来,池韫才得到消息。

这也不奇怪,妹妹妹夫都去世了,只剩下一个久未见面的外甥女,事先传信给谁?又做不得家里的主。

大夫人却很热心。

她知道自家没有根基,没法给池韫当靠山。大长公主这条腿虽粗,可也不能抱断了。外祖家的到来,多少能让池韫底气足一些。

大夫人先派人送了帖子,再择了日子,带着池韫上门拜访。

韩家倒是没摆谱,客客气气地请了她们进去。

当初跟池家做亲,池老太爷还没发达,两家门当户对,都是略有家底的中等人家。

韩家没有池老太爷的官运,但是稳扎稳当,如今也还过得去。

大老爷韩铉,官位不很高,职务却重要,说起前程,倒比池家两位老爷强得多。

到了后院正房,池韫看到正中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心知就是池大小姐的外祖母了,上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头。

韩老夫人拉着她上上下下打量,眼眶湿润:“一转眼,阿韫都长这么大了,还出落得这么标致,和你母亲真像。”

池韫不知道这张脸像谁,但看韩老夫人的五官,颇有眼熟之处,想来确实像母亲多一些。

韩家大夫人劝道:“母亲,骨肉相见,是大喜的事,可别伤心了。”

“是啊!”二夫人跟着说,“您念了一路,想见外孙女,这见到了不是该高兴吗?”

这话听起来正常,只是二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打量池韫,有点满意,又有点挑剔的样子,怪得很。

“你们说的是,不该哭,不该哭。”韩老夫人擦掉眼泪,拉着池韫坐到身边,细细地问,“你跟着师父一走就是九年,是不是吃了许多苦?”

池韫答道:“吃穿上自不如家里,但师父待我很好,不觉得吃了苦,倒是开阔了眼界,颇有意趣。”

韩老夫人乐开了花,对儿媳妇道:“你们听听,这孩子懂事着呢!咱们是读书人家,不能总惦记着享乐,这开阔眼界,比吃好穿好重要多了。”

两位夫人称是。

看外孙女过得好,韩老夫人对大夫人也和颜悦色起来:“阿韫回家不久,辛苦你照应了。”

在韩老夫人看来,凌云真人再怎么是个高人,也不会懂得教养官家千金,池韫的谈吐仪态,必是回家后才教的。能教得这么好,定然费了不少功夫。

大夫人笑着回道:“说来惭愧,这孩子自己懂事,我都没怎么照应过。”

韩老夫人只当她说客气话。

说话间,韩家的小辈来了。

韩家子女不少,两房共生了五子三女。

长女比池韫大两岁,已经出嫁了,没有跟着回京。剩下两个只有十岁出头,还是孩子。

儿子里年长的两个也成了亲,剩下小的,一个十三,一个还不到十岁。

只有老三,刚好十七,和池韫年纪相当。

这位韩三公子一进来,韩二夫人就向他招手。

“阿齐,快来见过你表妹。”

韩齐人如其名,生得齐整,且韩家人皮肤都白,瞧着就是个俊俏公子哥,只是没精打采的,不大高兴的样子。

他听了韩二夫人的话,转过身,草草施了一礼。

“见过表……妹……”

说到后面那个字,他呆了一下。

池韫回礼:“三表哥。”

韩老夫人看着这一幕,露出欣慰的笑。

“你舅舅这次回来,打算谋个京里的差事。若是能成,日后我们就长住京中了,你们表兄妹可要好好亲近。”

池韫笑着应了声是。

大夫人看了看韩家众人,沉吟不语。

韩老夫人道:“阿齐,你带弟弟妹妹去玩。”又叫池韫,“听大人说话闷得很,你也玩一会儿去。”

池韫看了看大夫人,含笑应了。

孩子们一离开,韩老夫人便和大夫人开门见山。

“听说,阿韫原来那门亲事退了?”

大夫人点头称是:“阿韫与俞二公子彼此不中意,这婚事便作罢了。”

韩老夫人不以为然:“你不必瞒我,是俞家看不中阿韫,对不对?”

大夫人笑了笑。

开始确实是这样,她对俞家的做法也是颇有微词,但俞家后来处处关照,再计较下去就没意思了。

“我瞧阿韫很好,想是俞家门第太高,不相匹配。”韩老夫人说,“以前我们不在京中,插不上手。现在回来了,阿韫的婚事你不用忧心。”

大夫人听这话才忧心!

大长公主早就跟她透露过了,大夫人又亲眼看到楼晏怎么对池韫,这婚事双方已有默契,就等年底下定。

她只能表态:“老夫人,阿韫的婚事,已经有眉目了。”

“哦?”韩老夫人惊讶,“是你相看的?什么人家?”

……

池韫坐在廊下,看着韩家的孩子们踢毽子。

韩齐一边陪弟妹玩耍,一边偷眼看她,神情变幻不定。

一会儿笑,一会又皱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絮儿偷偷跟池韫说话:“小姐,这个韩三公子,是不是脑壳有点毛病?他到底想笑呢?还是想哭?”

池韫瞅了一眼,回道:“别瞎说。”

“真的很奇怪嘛!”絮儿嘟囔,“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怎么他了。”

池韫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她自己不好说,等大夫人跟韩家说明情况吧。

原以为事情很简单,哪知道等了一会儿,丫鬟来叫池韫进屋,韩老夫人的脸色却很不好看,两位夫人的神情则有些复杂。

只有大夫人神情平静,向她们屈了屈膝,说道:“时候不早,我就先带阿韫回去了。老夫人保重身体,下回再叫阿韫来看您。”

韩老夫人收起不悦,对池韫笑道:“原想留你住些日子,可我们也是久未归京,屋子还没收拾好,就不叫你跟着乱了。阿韫,以前我们不在,照应不到你,现在我们回来了,有事你大可来告诉外祖母。”

池韫乖巧应下,跟着大夫人出了韩府。

289章 美男计

马车的帘子落下,池韫问道:“怎么,韩家不高兴?”

大夫人叹了口气:“韩家不高兴才正常。读书人最是清高,楼大人那个身世……”

刚才她把议亲对象一说,韩老夫人纳闷了。

通政这个职业,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做到这个位置的,一般资历不浅。

她疑心池家拿池韫讨好高官,去当填房,脸色就不大好看。

“我们一直在外头,京里的事知道得不多,不知这楼通政年方几何?”

大夫人回道:“年纪是略大了一些,已经二十有三了。”

听她说前半句,韩老夫人的火气都要冒出来,再听后半句,顿时变成了惊讶。

“二十三?这么年轻?”

男人的婚龄,要放宽许多。有十五六岁早早成婚的,也有二十来岁才议亲的。

尤其读书人,为了专心备考,拖到二十以上并不鲜见。

二十三岁,倒是正当时。

韩老夫人又问:“样貌如何?前头可娶过妻?”

这身份,这年纪,韩老夫人琢磨着,什么贵女都匹配得起了,该不会自身有什么不足吧?

大夫人含蓄地回道:“没娶过妻,样貌么,倒是人人说好。”

韩老夫人奇了。

不是她看低自个儿外孙女,而是池韫这样的身世,很难嫁入高门。

家里出过相爷,倒是够清贵,偏偏她父母早亡,家里又败落了。娶进门,等于完全没有岳家助力。

数来数去,优势不过就是长相好。

可纳妾才纳色呢,娶妻还是门第最重。

韩老夫人再问:“这楼家祖籍哪里的?可派人去打听了?”

大夫人默了默,答道:“在北襄。”

“北襄……”

韩老夫人还没想起来,韩大夫人脸色先变了,截口问:“莫非是北襄王府的?”

大夫人知道事情不妙了,可她又不能撒谎:“……是。”

韩老夫人瞅着大儿媳:“怎么?你知道是谁?”

韩大夫人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大夫人,回答婆母的话:“北襄王府那位四公子,母亲可记得?”

韩老夫人“啊”了一声:“是那个跟兄长争爵的不孝子?他不是在刑部吗?”

“年中升了,去了通政司。”

韩老夫人顿了一下,看向大夫人:“真是他?”

大夫人硬着头皮回答:“是。”

韩老夫人皱起眉头。

她就说,凭阿韫的出身,哪有这样的万全人选?原来是他!

这楼四公子,要是没出那事,自然千好万好,想攀都攀不上。

偏偏出了那事,一个不孝不义的人,如何做得了亲?

“这人选,怕是不合适。”韩老夫人慢慢道,“还是多看看为好。”

大夫人赔笑:“老夫人,楼大人样貌才华都是上上之选。这门婚事是大长公主保的媒,那北襄太妃还亲自赶来了,可见不孝之说,未必是真……”

可她越是这么说,韩老夫人越是疑心,目光也冷了下来。

“婚姻是大事,多看看总没错,阿韫年纪也不算大,你说是不是?”

……

池韫听罢经过,笑道:“原来他这么让人嫌弃啊!”

大夫人瞪她:“你还笑!如果韩家非要插手,这事就难办了。”

她是继母,本就难为。大长公主是义母,又差了一层。

韩家是亲娘舅,在她父母双亡的情况下,过问她的婚事在情在理。

大夫人要是一意孤行,不顾韩家的意愿,这亲家就做成仇家了。

“我看你外祖母,对你颇为关心。”

池韫点点头。

没有相处过,要说多深厚的感情,那肯定没有。

但韩老夫人看她的时候,眼神慈爱,想来对女儿的感情,延续到了她的身上。

这样一个老人,她也不想去伤她的心。

池韫问:“夫人,你刚才瞧见我二舅母的眼神了吗?”

“什么?”

“那种挑剔的眼神,我原本不明白怎么回事,等三表哥进来,我明白了。”

大夫人“哦”了一声:“韩家想撮合你们。”

池韫笑着点头:“他们想得也没错,我无父无母,家族又不得力,婚事本就艰难。倒不如嫁回外祖家,知根知底,省得被别人欺负。”

大夫人瞅了她一眼。

被别人欺负?不管谁家娶了她,都是被欺负的吧?

“这事有点难办啊!”大夫人长吁短叹,“楼大人这么做的原因,又不能告诉韩家。韩家这么误会,恐怕不肯松口。总不能叫大长公主强压吧?”

池韫想了想,说:“行,那就顺他们的意吧!”

大夫人愣了下:“你说什么?”

池韫摊手:“他们想撮合,那就撮合好了。”

“阿韫!”

……

韩大老爷一回家,就被老夫人叫去了。

韩大夫人将事情一说,韩大老爷拍桌怒道:“我就说继母靠不住!那楼四是什么人?背兄弃义,贪财媚上!这样的人,怎么能嫁?整个京城,哪户正经人家,会把女儿嫁给他?她这是被权势迷晕了眼!”

韩二夫人酸溜溜地道:“先前母亲要把她说给阿齐,我虽不情愿,但为着老爷的兄妹之情,咬牙应了。没想到,人家还看不上。”

韩老夫人皱眉:“这是什么话?这事我们提都没提起,跟看不看得上有什么关系?”

“母亲……”

韩老夫人道:“我看阿韫不是贪慕权势的人,说不准是婚事艰难,没得选择。她退过亲,又是这样的家世,哪里还能挑三捡四?”

韩大夫人试探:“母亲的意思是……”

“这婚事还是得提。”韩老夫人说,“楼四比她年长得多,又心机深沉,两人定然性格不合。阿齐与她年纪相当,郎才女貌,这才叫天生一对。叫阿齐多去找她玩耍,培养培养感情。只要阿韫自己肯,她继母还能强来?”

韩二夫人想反对,奈何韩大老爷拍板了:“母亲说的是,就这么办!”

只会跟在兄长后面点头的韩二老爷,当下就被老婆狠狠拧了一把。

他莫名其妙,看着韩二夫人,以眼神询问:干嘛啊?

韩二夫人瞪了他一眼,心下忿忿。

说得这么义愤填膺,其实不就是叫她儿子去使美男计吗?

290章 可怜的表妹

韩齐得知这事,嚷了起来。

“你们什么意思啊?我都答应婚事随你们了,还不够?”

池韫是年初回的京,这消息传到韩家,已经年中了。

打从女儿去世,韩老夫人想起来就要哭,时不时念叨一下外孙女。

可池大小姐一去九年没有音讯,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顶多韩大老爷跟着附和两句,其他人都没当回事。

后来得知池韫回京,韩老夫人高兴得到处拜神还愿。

可惜好景不长,京城的消息陆陆续续传来。说池大小姐教养不好,屡屡丢人;又说俞家不乐意这门婚事,想要退亲;还说池大小姐退亲后家里容不下,只能住到朝芳宫去。

远隔千里,消息本就传得不易,到韩家耳朵里,已经完全失真了。

待韩大老爷任期满了回京,韩老夫人盘算开了。

外孙女这情况,怕是难找好亲事了。且她族亲无靠,就算嫁了人,多半会被婆家瞧不起。不如嫁回来,怎么说是也是舅舅家,不至于让人欺凌。

至于孙子嘛,是委屈了些,可也不至于做不了亲。

外孙女幼时什么模样,她是见过的,长大了定然不差。说是教养不好,也是在外头太久的缘故,好好教就是了。至于岳家助力,韩家又不是那等攀附权贵的人,自己争气,总会熬出头的。

她把这事一说,韩大老爷满口赞同。

老三还没订亲,年龄又相当,凑一对刚刚好。

至于韩二老爷,虽说没本事,可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听话。

母亲和兄长都这么说,他就应了。

剩下韩二夫人,不乐意又能怎么样?

韩老夫人满心欢喜,自觉两全其美。

可对韩齐来说,这消息无异晴天霹雳。

少年知慕少艾,韩齐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虽说还没有意中人,可心里多多少少存着期待。

长辈猛然告诉他,家里打算给你订亲,对象是那个据说教养不好的表妹,他整个人都要懵了。

想反对,奈何长辈压下来,争不过,只能死心认命。

好不容易劝服自己,又看到表妹和想象的不一样,对这门亲事多多少少有点期待了,又来告诉他,表妹家另有想法,他得自己去争取。

这叫什么事啊?这亲事又不是他自己求的,凭什么还要他去讨好表妹?

他也是有尊严的好吗?

韩二夫人不想哄儿子,拿眼睛去瞪丈夫。

韩二老爷就问他:“你表妹长得不好?”

韩齐支支吾吾:“还、还不错。”

“看起来教养不好?”

“还、还不错。”

“那你不满意什么?”

韩齐卡了一下,叫道:“爹!你不要胡搅蛮缠!我是说婚事随你们,可你们这是要我主动去追求表妹……”

“主动追求怎么了?男人主动点不应该吗?”

“应、应该,但……”

“那你还说什么?收拾收拾请表妹出去玩啊!”

成功被亲爹带到坑里的韩齐:“……”

直到站在朝芳宫门口,韩齐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应了呢?

可他来都来了,总不能在观外站着吧?于是慢吞吞走过去,找了个小道姑打听:“这位仙姑,请问池家大小姐是不是住在这里?”

小道姑眼睛一亮,热情地回道:“公子找池师姐啊?是上香还是摇签?”

韩齐呆了一下。

池师姐?哦,对,表妹先前就是被凌云真人带走的,是应该叫师姐。

上香?摇签?表妹在朝芳宫到底要做什么事啊?

韩齐不禁生起气来。

池家是没给香油钱怎么的?这种杂活,还要她一个官家小姐亲自去做?

祖母说的真没错,姑父姑母去世,池家根本不待见表妹。

他按住脾气,跟那小道姑探话:“上香怎么样?摇签怎么样?”

小道姑领着他往司芳殿走,一边走一边说明:“其实,公子不用一定找池师姐的。虽说池师姐是殿主,但管事的是青玉师姐。青玉师姐也是从小跟着凌云师伯修行,道行精深,解签一样很灵。”

这段话韩齐花了些时间,理解了一下。

哦,表妹是殿主,管事的是别人。这不就是架空吗?原来不止池家欺负她,连道观都踩低捧高。

“如果我一定要找她呢?”

“这就要看运气了。”小道姑抱歉地道,“池师姐不是每天都来的,有时候好几天看不到。”

韩齐纳闷:“她不来的话干什么?”

小道姑解释:“池师姐的事情很多啊!要抄经、制香,还得陪大长公主,每天都不得闲。前阵子大长公主睡不好,池师姐不眠不休忙了好几天,才配出安眠香。”

她的本意,是向香客说明,池师姐很忙碌,并非有意怠慢,为此还故意把事情夸大了一些。

岂料听在韩齐耳中,有另一番解释。

听说表妹被大长公主收为义女,还以为是件好事。原来她在朝芳宫的日子这么艰难,只能费尽心思讨好大长公主。

自己之前真不懂事,觉得祖母心疼外孙女,就牺牲他的亲事。

现在想想,表妹的日子这么艰难,只有把她娶回家,才能釜底抽薪。

韩齐转变了心意,态度也积极起来。

“仙姑,还没到吗?”

“到了到了,前面就是司芳殿。”小道姑说,“公子稍等,我去问问师姐在不在。”

韩齐跟在小道姑身后,见她进了殿,向一个明显资历更深的道姑施礼:“青玉师姐。”

这道姑二十出头,面相憨厚,真看不出来是个苛刻之人。

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

韩齐听她们说话。

“青玉师姐,池师姐今天有来吗?”

“你来得正巧,师姐在后头教涵玉制香,你要不要去看?”

池韫并不藏私,谁来都可以看,小道姑高兴极了,正要进去,忽然想起外头的韩齐,忙道:“青玉师姐,这位公子说要找池师姐。”

青玉看到韩齐,含笑过来施了礼:“公子是来求花神签的吗?倒不必池师姐,贫道就能帮您解签。”

这话正好对上小道姑所言,韩齐意气冲头,当即挺起了胸膛。

他才不是来求签的,他是来给表妹撑腰的!

“劳驾仙姑通报一声,我姓韩,是她的表兄!”

291章 警觉的表哥

池韫听得青玉禀报,惊讶地停了动作。

“我表哥?”

“说是姓韩。师姐,你外祖家是姓韩吧?”

“是。”池韫将碾子交给涵玉,自己去洗手,“他有说来做什么吗?”

“没提,就在外头等着。”

池韫点点头,让絮儿给自己擦手、解围兜、整理衣裳。

收拾完了,她出去相迎。

韩齐站在门口,身姿比平日还要挺。

看到她走出来,不自觉站得更直。

“三表哥。”池韫低身施礼。

韩齐连忙回礼:“表妹!”

池韫笑着问他:“三表哥是来进香的吗?”

韩齐脱口而出:“不是。”

“那是特意来看我的?”

韩齐摇摇头,又点点头。

池韫失笑:“到底是还是不是?”

韩齐支吾了一下,说:“今天天气不错,想请表妹出去走走。”

一旁的青玉,抬头看了下阴沉沉的天。

天气不错?

池韫欣然同意:“三表哥多年没有回京,想必许多地方都陌生了,应该我带三表哥出去转转才是。”

韩齐有点急。

他就想在朝芳宫转转。

不转别人怎么知道表妹现在有外家了呢?

可池韫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说完就叫人备车。

青玉拿了她的披风过来,说道:“天气越来越冷,师姐多穿些。”

池韫谢过她,穿上披风出门。

走出几步,她回头:“三表哥?”

“啊?哦!”韩齐懊恼地跟了上去。

池韫的车夫,原是池家的下仆,上次出了被劫的事,楼晏就给她送了个新车夫。

新车夫很年轻,长得也挺俊,就是态度很不端正。

每次都用怨怼的目光看着她,活像她欠了他很多钱。

就像现在,当他看到池韫带着个少年过来,眼睛都瞪圆了。

“去哪里?”他用不情愿的语气说。

“先去长乐池。”池韫说着,上了车。

韩齐站着没动,心里觉得同乘一车不好,可他又没骑马来。好像只能坐外头了?

哪知絮儿过来,催促道:“表公子,您先上车,奴婢才好坐。”

这意思是,她要坐外头?那自己好像只能进车厢了?

韩齐还没表态,车夫先叫出声了:“你让他跟池大小姐坐一块?”

絮儿莫名其妙:“当然啦!这是我们家表公子,自家兄妹,为何不能坐一块?”

“这还带了个表字呢!”

絮儿奇怪地道:“我们小姐都没说什么,你一个车夫哪来这么大意见?”

“我是代表我们四……”

“闭嘴!”絮儿生气地说,“你既然来了,就得听我们小姐的。要是不听,那就麻溜地回去!”

车夫被她镇住,一时竟答不上来。

这个小丫头,平时看着柔柔顺顺的,居然敢对他说闭嘴?

不愧是这个女人身边的。

他哼了声,扭开头不说话了。

韩齐小心翼翼地上了车,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等絮儿上来,车夫一挥鞭子。

絮儿没坐稳,差点栽下去,扒着门叫道:“你会不会驾车啊?”

车夫没理她。

絮儿怒了:“你叫什么来着?明天就把你送回去!”

“好啊好啊!”车夫顺嘴回道,“我叫夜雨,记住了,千万别弄错!”

夜雨都要气死了。

他是什么人?北襄王身边第一心腹!这要是在北襄,那些知府知州都得看他脸色。

结果莫名其妙被送来京城,留在四公子身边当小厮。

这没什么,毕竟是四公子嘛,自家主子,服侍他是应该的。

可这才几个月,他又被踢过来,给池大小姐当车夫。

这也没什么,毕竟是未来的主子嘛,就当提前服侍了。

可他为什么要被个小丫头骂啊?

怪只怪他一时手贱,给北襄去了一封信……

呜呜呜,四公子,我不是故意说你是断袖的,谁叫你们瞒得那么好。赶紧消消气,把我调回去啊……

到了长乐池,池韫让人租了艘船。

絮儿跟着她上了船,看到夜雨也跳上来。

她叫道:“你不看着车子,上来干什么?”

夜雨说:“四公子派我来驾车,你还真当我就是个车夫啊!不管去哪里,我都得跟着池大小姐,免得再出上次的事。”

听说为了池韫的安全,絮儿这才没话了。只是夜雨的态度,让她嘟囔了一句:“哪有这么嚣张的车夫啊!”

夜雨翻了个白眼,行行行,最好不满意,把他送回去。

韩齐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只瞧见絮儿和夜雨争辩,心里对池韫越发同情。

看看,不就叫他驾一回车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池家的仆从真没规矩!

池韫坐下来,跟他说话:“长乐池夜里多是舞乐,白天却有许多文会,有不少文人才子出没。表哥闲着无事,可以来逛逛,说不定能结识几个好友。”

说着,又问他:“表哥今科下场了吗?”

韩齐惭愧地回道:“大伯说我功课还不扎实,现在下场也就是个落第的命,不如好好打磨两年。”

池韫听着这话,露出微笑。

听起来,大舅舅真是个严厉的人。

韩齐有些讪讪。听说今科有几个少年举人,并不比他大多少,莫非表妹觉得他太不争气了?

其实他的功课,在同龄人里算不错的,只是先前一直跟着大伯在任上,没有太好的老师,跟京里顶尖的学子比,就有些逊色了……

池韫吩咐船夫,凑到大船旁听了几个文会,叫韩齐大开眼界。

京城果然是人才荟萃之地,文会的水准好高啊!

才这样想着,就听耳边传来一声惊讶的呼声:“大妹!”

韩齐转过头,发现有只船向这边靠了过来。

船头站了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人,样貌清秀,神情惊讶。

池韫站起来,向他施礼:“二哥。”

是池家的人?小动物的警觉性,让韩齐一下子竖起身上的毛。

池璋笑着点头,问她:“你怎么在这?”

“和表哥出来走走。”池韫反问,“二哥呢?”

“我跟先生来的。”

池韫看了眼船舱,点点头:“哦。”

池璋的目光落在韩齐身上,招呼:“这位就是韩家表兄?在下池璋,有礼了。”

韩齐与他通报了姓名,心中暗想,表妹这个族兄,看着挺斯文的,不像坏人啊!

这念头一起,他立刻提醒自己警觉起来。

刚才那位青玉道长,看着不也是老实憨厚的一个人?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292章 传说中的火坑

这边说着话,舱里传出声音:“阿璋,你在和谁说话?”

池璋回身,恭敬禀道:“先生,是我家大妹,正好也在长乐池游玩。”

那声音略带惊讶:“就是老吕说的那个姑娘?”

“是。”

舱里的人道:“真是巧了,方便的话,请他们同来游船吧!”

池璋答应一声,转头问:“大妹,你和韩表兄没别的事吧?要不要来我们船上?”

池韫欣然应允,悄声对韩齐说:“我二哥的先生,是京里的名师,见一见对表哥有好处。”

“啊?哦。”韩齐有点愣,还没回过神来。

池韫又嘱咐絮儿和夜雨:“你们留在这,我跟表哥去那边看看。”

说着,与韩齐二人换到另一艘船上去。

池韫进了船舱,看到里头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吕康。

池韫笑着施礼:“吕大人,原来您也在啊!”

吕康笑眯眯:“每次与池小姐相见,都在船上,可见我们与水有缘。”

另一人是个中年文士,样貌清矍,神情清高,衣着气质极有名士风采。

这便是吕康给池璋介绍的先生了。

他姓江,单名玄,是位声名远播的儒学名家。但是性子淡泊,无意仕途,中了举人就没再考了。

玉重华见过他,早年他去过无涯海阁,向祖父请教过学问。

池璋介绍了他的身份,韩齐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江、江先生……”他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在江玄的注视下,又慌忙躬身长揖。

居然是江玄先生,这位可是当世名士啊!

别说跟着他读书,哪怕听一回授课,都受益无穷。

池家二公子竟是他的学生?

这样刻薄无德的人家,江先生怎么会入眼?

韩齐迷惑了。

却听池璋接着介绍:“这位吕大人,是先生的好友,也是教过我的先生,当朝大学士,名讳上吕下康。”

吕康!韩齐倒抽一口凉气。

这位名气比江玄先生还大。

铁匠出身,状元及第,他的故事一直为人津津乐道。学堂里的夫子,每每拿来教育学生,韩齐耳朵都听出茧了。

不是说池家没落了吗?怎么池二公子的先生,来头一个比一个大?

江玄看起来清高,却不傲慢,和善地向他们点点头:“都坐吧,别拘谨。”

池韫施了礼,便大大方方地坐了。

韩齐跟着坐下,却战战兢兢的。

天啊!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和这两尊大佛坐在一起。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江玄看着池韫,说道:“上回听老吕说了一件趣事,他出的题,收到一份很有意思的答卷,更有意思的是,答题之人对君子小人做了全新的释义。某听说之后,想见一见答题之人,奈何身份不便,一直没见成。没想到,今日来游湖,意外得偿所愿。”

池韫低了低头,含笑:“让先生见笑了,都是闺中戏言。”

江玄却道:“池小姐太谦虚了,能说出这番话,必有一番深思。这样的治学态度,我的几个学生,都未必及得上啊!”

池璋跟着点头:“是啊!可惜大妹不能科举,不然肯定比我强。”

江玄指着他,笑骂:“你倒不害臊!输给自己的妹子,也好意思说出口。”

池璋摸了摸头,呵呵笑道:“这是先生教的嘛,要承认自己的不足,向厉害的人学习。大妹比我强是事实,我要是认都不敢认,怎么能进步?”

江玄点点头,颇为满意:“我的学生里,你的才智不算长项,但有这一样好处,比什么都强。”

池璋高兴极了:“先生是说,我比师兄们好?”

“不。”江玄无情地打碎他的幻想,“因为你起点够低,教好了格外有成就感。”

池璋垮下脸:“先生!”

看他这样,江玄与吕康哈哈大笑。

韩齐满脸迷惑。

这到底什么情况?这池二公子和表妹处得也太好了吧?难道在外面故意装的?

还有表妹,竟然让两位先生这般赞赏……

正想着,船身略微晃了一下,外头传来下仆的询问:“楼大人,您买酒回来了?”

一个低缓柔和的声音响起:“嗯,玉露卖完了,这是琼芳,只能叫江先生将就一下了。”

下仆高兴地答道:“您竟然买到了琼芳酒?先生可喜欢了,哪里说得上将就。”

韩齐这会儿脑子不够用,迷迷糊糊地想,这声音可真好听,仿佛风过林、泉流石,不知本人何等风流?

紧接着,舱门的帘子挑起,一个年轻公子踏了进来。

他个子很高,进舱门须得低一低头。脸庞却过分俊秀,显得散漫而孤傲。笔挺的身姿,带着孤鹤行云般的倦意。

韩齐看直了眼。

京城果然是群英荟萃之地,这样的人物,真是他生平仅见。

看到舱里多了两个人,他笑了一笑,身上的孤傲顿时不见踪影,只剩下融融暖意。

“小师弟,你回来得正好。”吕康向他招手,“我们刚才遇到了池大小姐,你说巧不巧?”

楼晏“唔”了一声,目光在池韫身上停了停,而后看向韩齐。

“这位是……”

池璋答道:“楼大人,这是我大妹外祖家的表兄,姓韩,名齐,行三。”

韩齐站起来,心说,用得着介绍这么详细吗?

又听池璋续道:“韩表兄,这位是通政司的楼大人。”

这么年轻,居然已经是官了?真厉害啊!

韩齐在心中感叹,向他揖礼:“学生见过楼大人。”

却见这位楼大人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非常正式地向他行礼:“韩三公子,幸会。”

韩齐吓了一跳,他只是个小小的秀才,人家却是朝中高官,点头回礼就不错了,怎么行这么大的礼?他受不起啊!

等下——通政司,楼大人?

韩齐的面色慢慢变得古怪起来。

他被赶来邀请表妹的时候,祖母他们说什么来着?

池家贪慕权势,想将表妹嫁给被北襄王府赶出家门的楼四公子。

那楼四不孝不义,名声狼藉,靠着阿谀媚上,才成了天子近臣。

绝对不能让池家得逞,叫表妹跳入火坑。

他看着眼前的楼晏,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这就是他们说的火坑?!

293章 你们见过吗?

这个下午,韩齐过得晕晕乎乎的。

眼见太阳落山,江玄说道:“咱们该回了,这一入夜,长乐池就是另一番景象。你们几个小孩子,就别凑热闹了。”

先生都这么说了,众人只能遗憾地打道回府。

上了岸,夜雨驱了马车过来,看到楼晏,急忙蹦过来:“四公子!”

楼晏淡淡问道:“送你去朝芳宫的时候,我说什么了?”

夜雨眨眼。他又犯错了吗?没有吧?不是老老实实给池大小姐驾车吗?贴身保护,一刻也没松懈啊!

寒灯过来,拍他的肩:“刚才池大小姐上了江先生的船,你怎么不跟?”

夜雨懵了一下,说:“我、我就在后面那艘船上啊!要是发生意外,马上就会发现的。”

“要是舱里藏着心怀歹意的人,你怎么发现?”

夜雨:“……”

“知道错在哪了吧?”寒灯洋洋得意,“这保护的要是王爷,你会这么放松?说白了还是没把池大小姐放在心上,你说公子生不生气?

夜雨痛哭流涕:“四公子,我错了!以后一定把池大小姐当姑奶奶供着,比保护王爷还小心!”

他再降职,大概只能去扫马粪了……

楼晏总算没再怪罪,只道:“你知道就好。”

另一边,池家兄妹在告别。

“大伯母在朝芳宫住得如何?你们处得还好吧?”

“挺好的,有夫人在,丫头们服侍得更尽心了。”

池璋很欣慰,说道:“我母亲早上还在念叨,说你们没带针线上人,天越发冷了,不知道冬装做得够不够。”

池韫笑道:“二哥转告三婶娘,我们早就做好了冬装。对了,大长公主赐下来几张皮子,都是上等的货色,回头我让人给家里送去。”

“这怎么好?你们自己用吧。”

“我们用不完,放着也是浪费。”

那边江玄要走了,池璋依依不舍:“路上小心,记得回家看看啊!”

池韫应了,说道:“二哥去吧,有表哥陪着,我这儿不会有事的。”

池璋向韩齐施了礼,托付他一定把池韫送回朝芳宫,才跟着江玄走了。

韩齐:“……”

他对自家妹妹都没这么腻歪。

楼晏走过来,问道:“现在回去吗?”

池韫答道:“出门前没有特意留话,还是要在晚饭前回去,不然夫人要担心。”

楼晏就道:“那你去吧。”

池韫点点头,转身唤道:“三表哥,我们走吧!”

“啊,哦……”

韩齐心慌意乱地施过礼,跟着她上了马车。

他心里乱糟糟的,脑子里各种情形交替闪过。

过了一会儿,他听着马蹄声不对劲,拨开窗帘看了看,却见楼晏骑着马,就跟在旁边,见他看过来,还点了点头。

一直到了朝芳宫,亲眼见到池韫进去,他才走了。

……

韩老夫人不知道第几次问了:“三公子回来没?这都要天黑了。”

丫鬟笑着安抚:“您老别急啊!三公子回来晚才是好事呢,说明和表小姐玩得尽兴,是不是?”

韩老夫人想想有道理,可她急着知道结果,哪里定得下来?

焦灼的等待中,韩齐终于回来了。

“祖母,大伯母,母亲。”韩齐草草施礼。

韩老夫人忙问:“阿齐,你和表妹玩得怎么样?”

韩齐摇头。

“不好?”韩老夫人急了,“你是不是还不情愿?你瞧你表妹,哪里不好了?要容貌有容貌,要人品有人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韩齐半死不活:“我没哪里不满意,表妹很好,就是太好了,我配不上。”

韩老夫人诧异:“你这说的什么话?阴阳怪气的。”

韩大夫人也劝:“阿齐,你好好说,你表妹到底哪里有问题?”

“没有问题啊!”韩齐仍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倒是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们。”

三个女人齐齐看着他。

“你们见过楼大人吗?”韩齐发出灵魂的拷问,“怎么就觉得他配不上表妹了?还有池家,为什么认定他们想要攀附权贵?”

三个女人一脸懵。这是什么问题?

韩老夫人道:“这还用见?楼四的事,天下谁人不知?”

韩齐撇了撇嘴,想着吕康和江玄对他的态度,心想,他要是个奸佞小人,还能跟两位先生同船吃酒?

“反正我见过了。我要是表妹,就算脑门被夹了,也不可能放弃他,选我这个表哥!”

韩齐说完,不想再解释,告退回自己的屋子了。

今天那艘船上,他饱受打击。

论样貌,样貌比不过,论才学,每个人都比他强。

还想对表妹用美男计,得了吧,他都快成最丑的那个了……

呜呜呜,他要关起门来修补一下自尊心。

韩家三个女人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懂韩齐这是怎么了。

不多时,韩大老爷回来了。

韩老夫人原想说一下韩齐的事,哪知他进门就叹气:“这回想留京,恐怕又留不成了。”

韩齐的事,无论如何没有韩大老他的前程重要,韩老夫人忙问他:“怎么了?”

韩大老爷愁眉不展:“先前说好的差事,让人抢了。咱们多年没有回京,关系不够硬啊!”

“这可怎么办?”韩老夫人慌了,“继续放外任?”

韩大老爷说:“外任还是好的,只怕有人卡着我的考核,想外任都不放。”

韩大夫人奇了:“不至于吧?我们也没得罪谁啊!”

“也不是得罪谁。”韩大老爷说,“好一些的位置,都有好几个人盯着。咱们走不通关系,可不就让人抢了。”

“那就疏通疏通,这几年,咱家经营不错,也攒了一些钱。”

韩大老爷摇头:“能不能送出去是个问题。这三年京中变化太大了,我们原来的人脉,大半派不上用场了。没有人引路,他们是不会收的。”

听他这么说,全家人都跟着犯愁。

若是三年前,池家那边还留了一些人脉,辗转能搭上关系。

现在,池大老爷去世,连个牵线搭桥的人都没了。

韩大老爷这会儿,正是要资历有资历,要精力有精力的年纪,如果不趁现在往上进一步,也许一辈子都只能在五六品打转了。

294章 你有门路

韩齐自信心受创,连晚饭都没出来吃。

韩二夫人心里乐开了花,特意做了宵夜去安慰儿子。

“阿齐,来喝点汤。”韩二夫人细心地盛出老鸭汤,撇去上面的油花,“娘从早上开始炖,香着呢!”

韩齐看了一眼,有气无力:“没胃口。”

韩二夫人耐心安抚:“你别着急,婚姻这种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你死活不答应,他们还能强逼着结仇不成?真不行,为娘找你舅舅来说。”

韩齐摇头:“不是的,娘,这门婚事肯定不成,他们好着呢,我没机会的。”

“是你表妹愿意嫁他?”韩二夫人点点头,“这不就得了!照我说,你祖母他们,就是管太多了,人家楼四公子名声再差,也是天子近臣。这样的机会,有几个人愿意放弃?自己不想攀附权贵,就以为别人也不想攀附了?”

这话听着可不顺耳,韩齐皱眉:“母亲你说什么呢?表妹不是那样的人。”

韩二夫人不高兴了:“不是你说的吗?你表妹自己愿意。”

“谁说愿意嫁就是攀附权贵了?那楼四也不差啊,人品才学哪一样不比我强?幸好他名声不好,不然还不被人抢破头……”

说到后来,韩齐不禁酸了起来。

虽说这亲事不是他自己求的,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比下去,真不是滋味。

韩二夫人奇怪了:“你怎么为那楼四说话?”

韩齐心道,是他乐意为楼四说话的吗?还不是事情太残酷,他不想认都不成……

“反正娘你别管了,过些天祖母他们会明白了。”

……

眼见韩大老爷这边出了问题,韩家只能暂时把池韫的事放一放。

然而,他们多年没有回京,人脉的事还真使不上劲。

旧友多半不在京中,亲戚感情也淡了,奔波数日,仍是一无所获。

好不容易,韩大老爷联系上一位旧日好友,请着吃了顿酒。

酒酣耳热之际,他把事情一说,那位好友道:“老韩,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这几年,我自己也是混得稀里糊涂,要是有这方面的人脉,哪会到今日还当着个小小的主事?”

韩大老爷叹息着点了点头:“我也就这么一说,没有也无妨,喝酒喝酒。”

那好友眯着醉眼看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虽没有人脉,可你有啊!”

韩大老爷愣了下。

却听他说:“你与池家不是姻亲吗?”

原来说的这个,韩大老爷道:“可我妹夫已经去世,池二池三,自己都拎不清呢!”

“谁跟你说他们了?”他摆着手道,“你妹夫不在了,可你外甥女在啊!她如今是大长公主的义女,只要她肯帮你说句话,这事还不是迎刃而解?”

韩大老爷却摇头:“她一个女儿家,没有父母照应,日子够艰难的。好不容易讨了大长公主欢心,我们再找上门去,万一惹得大长公主不喜怎么办?”

此人不以为然:“你也太小看她了!告诉你,大长公主为着她,可是连康王妃都敢撕,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康王妃算计池韫的事,虽然封了口,可多多少少漏出去一点风。再加上次盗匪事件,明眼人自然看得出,这里头有猫腻。

“何况,我最近听到一点风声。”他十分八卦地凑过来,“知道北襄太妃回京的事吧?听说是为了她那个逐出家门的儿子来的。近日北襄太妃和大长公主打得火热,似乎有意做亲。大长公主又无儿女,这婚事不就落到你外甥女头上了吗?”

韩大老爷一听,脸就黑了。

偏他这位好友兴致勃勃,继续道:“那位楼四公子,这几年混得可真不错。陛下面前,极得脸面。别说帮你疏通一下关系,就算直接提拔你,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够了。”韩大老爷再也听不下去,拉着脸道,“你我素日交好,怎么也说出这种话来?且不说他们的婚事成不成,这楼四不孝不义,我岂能求到他头上?”

这人知道他的脾气,倒没生气,只苦口婆心地劝:“你怎么还跟头犟驴似的?这朝堂上的人和事,有简单的吗?我原跟你一样,以为他谋夺兄长王爵,事败才不得不出逃。可北襄太妃一来,就在御前为他申辩,还打了御史。我瞧这事,必有内情。”

韩大老爷知道北襄太妃来了,却不知道打御史的事,愣了一下。

只听好友感叹道:“这些年浮浮沉沉,我算是看开了。别人说好的,未必就好,别人说坏的,未必就坏。认真想来,这楼四也没干过什么缺德事。当初在刑部,也是屡破奇案。名声这么坏,无非听上头的意思,扳倒了一些人,但那些事,他不做自有别人接手。进了这个圈子,谁身上完全干净?再坚持原则,有些事还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韩大老爷默然。

吃完酒回去,韩大夫人听他长吁短叹,便劝道:“老爷别急,我们这才刚回京,慢慢来。”

韩大老爷点头称是。

虽然今天听了好友的话,心中有些动摇。但叫他转变心意去求人,那是万万不能的。

第二日,他去吏部打听消息。

“哟,老韩,又来啦!”吏部的门房,历来最热闹,有的人每天都来,跟点卯似的。来了见不着人,只能坐在门房喝茶,连喝好几天,可不就熟了。

韩大老爷做好等一天的准备,对他们笑道:“想来想去,还是跟几位聊天有意思,可不就来了?”

周围几人哈哈笑了起来,苦中作乐。

他们都是没门路的,才会一天天来吏部等消息。

韩大老爷刚坐下,做好喝一天茶的准备,那边就有小吏过来了。

一屋子官员立时停下交谈,热切地看着他。

这是要请谁进去?

小吏扫视一圈,问道:“原黎州通判韩铉韩大人可在?”

韩大老爷完全没准备,直到被人推了一下,才意识到叫自己。

他连忙站起:“某在此。”

小吏躬身禀道:“侍郎大人有请。”

待小吏出去,几个相熟的官员眼热地看着他:“老韩,你什么时候走通了侍郎大人的门路?”

韩大老爷一脸懵,他也不知道啊!

295章 不是人

韩大老爷回到家中,先去见老夫人。

韩大夫人迎上来,看他一脸恍惚的样子,柔声道:“今天又没消息?老爷别急,我们才回京多久?有些人等好几个月都不见得有消息。”

韩老夫人赞同:“我们这两天出去走动,把旧日的人脉慢慢拾回来,总能寻到门路的。”

韩大老爷却摇头。

韩老夫人还以为他受了打击,劝慰道:“你也是久经官场的人,这点波折算什么?”

“不是,”韩大老爷梦游一般地说,“母亲,不用找门路了,这事……解决了。”

韩老夫人一愣:“什么?”

韩大老爷终于恢复过来了,脸上掩不住的喜意:“今天吏部严侍郎亲自见了我,说刑部有个缺,问我愿不愿意去。”

韩老夫人忙问:“什么职位?”

“清吏司郎中。”

韩老夫人大喜:“这是升了啊!”

韩大老爷掩不住笑容:“听说刑部那边,看中我有地方刑狱的经验,特意来问。现在我应了,这事就算定了。”

为了庆祝这件喜事,韩老夫人特意去酒楼叫了席面。

韩齐总算出了房门,却闷不吭声只管吃,连弟弟妹妹跟他说话,都爱搭不理的。

直到听了长辈的讨论,他忽然冒出一句话:“大伯去了刑部?”

韩大老爷心情好,笑眯眯地回道:“是啊!我们以后就长住京城了。回头给你们几个找好书院,好好读书。”

韩齐没理会后面的话,继续问:“先前不是找不到门路吗?怎么这么快就定了?还是去的刑部?”

他这话问得奇怪,韩大老爷不禁收了笑。

韩二老爷瞪了他一眼,说道:“怎么跟大伯说话的?有个小辈的样子吗?”

“不是,爹。”韩家长幼规矩重,韩齐连忙解释,“我不是质问,就觉得奇怪。”

韩二老爷想呵斥,被韩大老爷阻止了。

他问:“阿齐,你觉得哪里奇怪?”

韩齐道:“刑部郎中这样的职司,肯定有好多人盯着,怎么忽然就落到大伯手里了?”

“你小子懂什么?”韩二老爷道,“都说了,是你大伯有地方刑狱的经验,这才被看上了。”

韩齐驳道:“大伯,侄儿说句不敬的话。黎州偏远,您这个通判,在他们眼里怕是没多少分量。要说刑狱经验,您也不是专职的。有什么理由让人家特意来要人?”

韩大老爷摸了摸胡须,点头道:“阿齐说的有道理。那依你看,是什么原因?”

韩齐迟疑了一下,说:“大伯,你记不记得,有个人就是刑部出身……”

他没有明指,但这个人近日一直是韩家讨论的中心,众人马上领会了。

韩老夫人眉头一跳,斥道:“胡说,这怎么可能?”

话是这么讲,怀疑的种子却在众人心里埋下了。

韩大夫人看了看大家的脸色,笑着缓和气氛:“阿齐,你是不是多虑了?咱们都没找过池家,他怎么会上赶着帮忙呢?”

韩齐想着那天楼晏的态度,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只有这个解释,是合情合理的。”

韩大老爷顿时没了庆祝的心情。

安静片刻,还是韩大夫人说了:“要真是他做的,一定会来邀功吧?”

韩老夫人忿忿道:“果然奸滑!倘若我们受了他的恩惠,还怎么反对他和阿韫的婚事?”

韩大老爷拧着眉头道:“母亲放心,要真是如此,这个郎中我不做也罢!”

韩大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闭上了。

因为韩齐一番话,家宴草草结束了。

韩大老爷提心吊胆好几天,都没人来邀功,弄得他怀疑起来。

阿齐想多了吧?这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吗?

还没理出个头绪来,池韫那边来邀,说要给亡父亡母打醮祈福,请舅舅一家去朝芳宫。

这样的事,韩家自没有拒绝的道理,便收拾收拾,按时去了。

法坛设在五松园,大夫人前来接待,请韩家人到小阁稍坐。

韩大老爷心神不宁地喝了一会儿茶,忽然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心头就是一跳。

随后,一群男女出现在门口。

——这么说也不准确,这群人里只有一个男人,剩下的都是女子。

走在最前的,是两个中年女子,一个做道姑打扮,另一个装扮贵重。

韩大老爷立刻站了起来。

他猜到这道姑的身份了!

果不其然,大夫人立刻起身相迎,态度恭敬:“大长公主,太妃娘娘。”

韩家众人大惊。

他们素日来往的人家,大多与自己相当,很少见到这样的贵人,或者说,是第一次当面拜见这样的贵人。

韩大老爷连忙领着家人拜见。

大长公主虚扶了一把,笑道:“本宫已经出家,这些礼节都从简了,快免礼吧。”又叫池韫,“阿韫,扶你外祖母起来。”

池韫答应一声,上前扶起韩老夫人。

“今天是家事,就别拘谨了,大家都坐吧。”

大长公主这般发话,其他人喏喏应是。

待坐定,韩家众人抬目看去。

另一位和大长公主差不多年纪的贵夫人,就是北襄太妃。那么,站在她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岂不就是……

韩老夫人定睛一看,心头就是一跳。

这年轻人不但姿容好,仪态也好,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那里,便和高山明月一般,叫人禁不住自惭形秽。

这莫非就是……

果然,她听得北襄太妃吩咐:“阿晏,还不拜见长辈?”

韩老夫人就听他应了声是,出来向自己几人郑重行了礼:“小子楼晏,见过韩老夫人,韩老爷、韩夫人。”

韩老夫人有点晕,不禁瞅了眼三孙子。

原来他就是楼四,难怪阿齐这小子,回来再不肯提那桩亲事。

要说自己的孙子,容貌才华样样都好,以前在黎州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家来探消息。所以她觉得,只要孙子肯用心,这门婚事没有不成的。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对手。

这个亲,看来不用求了。

自家孙子再优秀,那也是人,跟这种不是人的怎么比?

296章 和想的不一样

大长公主和北襄太妃相携而来,又有楼晏随行在侧,这趟目的为何,韩家人哪还能不明白?

韩老夫人愁啊!看过楼晏本人,任谁都觉得,韩齐完全没有竞争力,这桩婚事提都不用提了。

可她又不想让外孙女嫁给这位楼四公子。

皮相再好看,人品不行有什么用?

但是,看大长公主和北襄太妃的样子,双方分明已经说定了。再看池家,是大夫人邀他们来的,态度还用说吗?

就算自家不同意,难道还能和她们硬杠?那样的话,以后就不用来往了。

纠结中,韩老夫人被大儿媳撞了下手臂。

韩大夫人对那边笑了下,解释道:“我家老夫人耳力不大好。”随后对老夫人说,“母亲,殿下问您的身体呢!”

韩老夫人醒过神来,笑着回道:“谢公主殿下关心,老身硬朗着呢!”

大长公主笑着点头,又问了些黎州的风土人情,儿女的学业等等杂事,半句也没提婚事,弄得韩家人心里七上八下。

这什么意思啊?大费周章地请他们来,又不说正事。这感觉就像头上悬着一把刀,时时刻刻担心它落下来,它偏偏又没动静。

只听大长公主问:“你们家几个孩子,都在读书吧?这回了京城,是想请先生回家,还是去书院?”

韩大夫人回道:“我家老爷说,去书院更好,有同窗比对着,更知道上进。”

大长公主点点头:“有道理。你们可有目标?本宫知道有几个书院,倒是可以帮你们介绍介绍。”

韩家人受宠若惊,大长公主出面,这面子也太大了。

韩老夫人更是惊疑。

她年纪大,见过大长公主当年的风光。英宗皇帝和先帝在位时,这位大长公主都是横着走的,别说这么和气地说话,就是多看你一眼,那都是恩赏。

故而,她一直以为,即便收了义女,也不能真当成亲戚,更不敢来打扰。

可是看大长公主的表现,就是平常和亲友来往的样子,好像真的很看重自家外孙女。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闲谈了一会儿,凌阳真人派人来请,法事要开始了。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移步法坛,与池家二房三房会合。

“韩大舅。”池三老爷十分热情地跟韩大老爷招呼,“原来你回京了,好久不见。”

韩大老爷点了点头,矜持地回应:“是啊,才回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上门拜访。”

三老爷摆手道:“该我们去拜访才是。”随后问起近况,末了道,“上回我家小子,见了阿韫的三表哥,回家连连夸赞,日后还要叫他们多多来往才是。”

嗯,确实是夸赞。

池璋回家是这么说的:“韩家三表兄,倒是个好人,对大妹关怀备至。就是有点傻傻的,不大机灵的样子。”

韩大老爷见他态度亲热,神情也软和下来,说道:“你家公子才是人中龙凤啊!这么点年纪,听说就已经中了举人,我们家几个捆一块儿,都比不上。”

三老爷笑得合不拢嘴,倒是还记得谦虚:“他就是运气好,学问还不扎实。这不,他先生让他明年不用下场,考了也是不中的。”

韩大老爷想到自己说韩齐,也是一样的话,不禁露出微笑:“二十岁就考会试,已经很了不得了。我们家几个,都还没中举呢!”

谈到孩子的课业,两位十分有话题,讨论京城哪家书院好,又有什么名师。

听说池璋的先生是江玄,韩大老爷掩不住羡慕。

他是进士出身,经由同窗好友介绍,找几个好老师不难,但是像江玄这样的名师,没有门路还真拜不了。

“这还多亏了阿韫。”三老爷感叹,“若不是她牵线,叫阿璋识得了吕大人,哪里能被荐到江先生的门下。”

韩大老爷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阿韫?”

“是啊!”三老爷理所当然地说,“可惜这孩子不是男儿身,不然池家定会光宗耀祖!”

韩大老爷越听越困惑。

池三竟然对他这个外甥女这么推崇?那么,拿她攀附权贵这种事,也是不存在的了?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到中午,法事结束,大长公主转头道:“老夫人累了吧?先到我那里歇一会儿,如何?”

被大长公主待之上宾,韩老夫人岂能拒绝?连忙回道:“多谢殿下体恤。”

于是,女眷们都去了兰泽山房。

韩老夫人用过午饭,在厢房里小憩了片刻。

待她转醒,有宫人来报:“韩老夫人,太妃娘娘请您到后园赏花。”

韩老夫人精神一凛,心知重头戏来了。

她理好衣妆,带着大儿媳去赴约。

北襄太妃就坐在亭子里。

十月已经过了一大半,园子里的花都残了,只剩下些许晚菊,还未凋尽。

看到韩老夫人和韩大夫人过来,北襄太妃起身,快一步伸手相扶:“老夫人别多礼,快请坐。”

韩老夫人惴惴坐下,待喝过一轮茶,听北襄太妃开口:“今日所为何来,想必老夫人心中已有猜测。我是个粗人,就不跟您绕圈子了。听说老夫人对这门婚事心有疑虑,今日当面一问,可是我家阿晏哪里不好?”

这要怎么回答?总不能当着亲娘的面,说人家人品不好吧?

韩老夫人迟疑了一下,说道:“太妃娘娘见谅,令公子样貌出众,人才难得。可我家阿韫,父母早亡,总觉得匹配不起。”

北襄太妃笑道:“老夫人太谦虚了,父母早亡,又非阿韫的过错。她本人已是尽善尽美,只有我家孩儿配不上的。”

没想到北襄太妃这么看重外孙女,韩老夫人不禁愣了下。

北襄太妃见她不说话,干脆敞开来讲:“您所忧虑的,另有其事吧?我也不说虚的,阿晏的名声是不怎么好,他被逐出家族,也是确有其事。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亲来京城,为他操持婚事。老夫人,您知道我最羡慕你家什么吗?”

韩老夫人看着她。

北襄太妃眼神怅然:“就是你们一家和睦,兄友弟恭。曾经阿晏和他兄长,也是如此,可惜世事无常,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楼家分封为王,看似尊荣,却有太多不得已了。”

297章 真好骗

韩老夫人默默品着这段话。

北襄太妃的意思是,兄弟反目,不一定是楼晏的错?

但他身为幼弟,与兄长争爵,总是不对的吧?

北襄太妃接着道:“老夫人可能不知道,阿晏这个孩子,从小就古怪。我们家历代镇守北襄,连女孩子都提枪上马,偏偏他喜欢舞文弄墨。十五岁的时候,我们把他送到无涯海阁,谁知他就不想回来了,说要留在那里教书。要不是无涯海阁遭了海盗,这会儿他可能真成了教书先生。”

说到这里,北襄太妃露出笑来。

韩老夫人听得怔怔。

教书先生?那可真是无权无势,他一个王府公子,耐得住这种寂寞吗?

“后来,无涯海阁没了,他父王又遇刺身亡。一个世袭罔替的王爵,带来太多是非了。哪怕他们兄弟并不想争,仍有无数小人在中间挑拨生事。他父王死时,阿晏不在北襄,因而生出无数是非,这才逼得他孤身远走。”

北襄太妃看着她:“老夫人,你所忧心之事,我完全明白。但我可以向你保证,阿晏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他无可奈何,才会投身这名利场。请你给他一个机会,可以吗?”

韩老夫人张了张嘴,说不出拒绝的话。

片刻的沉默后,她道:“太妃娘娘,大长公主与池大夫人已经同意了吧?您可以不用来问老身的。”

北襄太妃笑了笑:“阿韫那孩子,亲缘淡薄,难得你们对她真心真意,如何能置你们的意愿于不顾?一桩婚姻,得到重视的人祝福,才是圆满。”

……

另一边,韩大老爷被三老爷邀去碑林。

两人走了一阵,韩大老爷道:“亲家三叔,你有话要说?”

三老爷被他点破,笑道:“有话说的不是我,是他。”

韩大老爷顺着他所指看去,发现楼晏立在路的尽头,见他望过来,低身施礼。

韩大老爷拧了拧眉,正要开口,被三老爷抢先一步:“韩大舅,这判人死决,还得给人申辩的机会,您说是不是?”

即将到刑部上任的韩大老爷:“……”

三老爷会心一笑:“你们聊,我到周围转转。”

他转身一走,楼晏走过来,再次施礼:“韩大人。”

韩大老爷冷着脸:“不敢当。楼大人职位在下官之上,应当下官行礼才是。”

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有动的意思。

楼晏微微一笑,说道:“今日是家事,这里也不是朝堂,小子行的是晚辈之礼。”

韩大老爷哼了声,心道,油嘴滑舌!

却听这油嘴滑舌的小子,忽然问道:“韩大人心里是不是在骂我?”

韩大老爷愣了下,顿时露出几分尴尬来。

这小子……难怪混得这么好,揣摩人心的功夫,够厉害的。

却听楼晏道:“您骂是应该的,我这样的名声,但凡忠义之士,哪有不骂的?”

韩大老爷:“……”

你自己把话都说完了,叫我说什么?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楼晏在一块字碑前停下,问道:“韩大人,我想问一个问题,您是觉得我人品不行吗?到底哪里不行?”

不等韩大老爷推托,他就道:“其实,这门婚事就算你们反对,也势在必行。池家应了,大长公主应了,舅舅家不过是锦上添花。你们就算闹起来,不过难听些,反正我名声已经坏了,也不差这么点,是不是?”

“……”韩大老爷怒声道,“楼四,你别太过分!”

楼晏只是笑:“过不过分,就看您的选择了。”

韩大老爷气炸:“你什么意思?威胁?”

这年轻人怎么这样?长得人模人样的,行事却跟个无赖似的。还像个朝中高官吗?

楼晏含笑:“瞧您这话说的,威胁?也太费劲了,直接无视不就好了。”

“……”韩大老爷脸越来越红,终于忍不住骂道,“楼四,你这个不孝不义之人,凭什么娶我外甥女?贪恋权势,不敬兄长,陷害忠良,阿谀媚上!你这样的人,就该受天下人唾骂!叫我同意外甥女嫁给你,做梦!”

他每说一句,楼晏就点一下头。等他说完了,慢慢重复:“贪恋权势,不敬兄长,陷害忠良,阿谀媚上。原来韩大人这样想我的。”

反正都骂出来了,韩大老爷索性放开直说:“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是不是跟兄长争权,被逐出家门?”

楼晏回道:“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韩大老爷狐疑地看着他。

明摆着的事实,难道他还能反驳?

楼晏说:“我是跟兄长争权,但那是因为,他没有资格做北襄王。”

韩大老爷皱眉:“你兄长是嫡长子,生来请封世子,继承王爵,天经地义!”

“嫡长子继承王爵,确实天经地义。但如果这个嫡长子,犯有弑父之罪呢?”

韩大老爷张大嘴,震惊地看着他。

却听楼晏逼问:“韩大人,你告诉我,是不是维持兄友弟恭的假象,任一个弑父之人继承亡父的爵位,才是对的?我要真的贪恋权势,大可与他狼狈为奸,继续做个高高在上的王府公子,何至于像个丧家之犬,千里逃亡?”

韩大老爷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慌忙四顾,压低声音叫道:“这种话你能随便说?就不怕被人听到?”

楼晏露出微笑:“韩大人这是为我担心?您放心,陛下知道实情,如若不然,他怎么会允许我立足朝堂?”

韩大老爷听了这番话,慢慢冷静下来,仔细思索。

北襄王的爵位承继,居然有这样的内情?这还真说不好,权势之下,父子反目并不鲜见。

毕竟那是一个王爵啊!不是闲王,而是有封地、有军队的实权藩王,跟土皇帝差不多了。

还有楼四,当初进京的惨状,谁不知道?堂堂王府公子,只剩下亲随几十人,据说逃出北襄时,每个人都是一身血。

先前以为,他是争爵失败才落得这个下场,就是活该了。

现在想想,如果他说的才是真的,那真是够惨的。

看着韩大老爷露出同情之色,楼晏嘴角勾了勾。

还真是好骗。

298章 眼见为实

韩大老爷犹豫半晌,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楼晏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为什么从来没听过?”

楼晏道:“韩大人,您仔细想一想,当初我千里进京,是不是告过他的状?只不过,我手头没有证据,他又先发制人,到处宣扬我不孝不义的名声,奈何他不得。”

韩大老爷回忆了一下,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

他的疑心已经去了大半,看着楼晏的目光也温和了许多。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和那些人一样啊!”韩大老爷说,“瞧瞧你在刑部干的那些事,都臭名远扬了。”

楼晏问:“韩大人指的是哪些?”

韩大老爷说:“金家的案子是你办的吧?还有乔将军通敌案,朱侍郎受贿案。你再怎么想往上爬,也不能陷害别人,讨好上头啊!”

楼晏却道:“这些事,我不解释。韩大人马上就要入职刑部,到时候可以去查卷宗,便知道我有没有诬陷了。”

韩大老爷愣了下,怀疑地问:“你的意思是,他们的罪名是成立的?”

楼晏道:“罪名或有出入,但若坦荡清白,我也做不成铁案。”

“这……”

说到这里,楼晏退后一步,躬身长揖:“您若是没有别的问题,我就先告退了。”

“呃……”

韩大老爷看着他举步离开,整个人都糊涂了。

这小子,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难道真不是他的错?

在他就要出碑林的时候,韩大老爷忽然想起一件事,喊道:“等下!”

楼晏停下来,转身看过来。

韩大老爷问:“刑部这个缺,是你帮我谋来的?”

楼晏笑了笑:“我不过与尚书大人提了一句,勉强算是举荐吧。韩大人被看中,最主要的还是资历足够,再加上为人耿介,适合这个位置。”

说罢,他拱了拱手,出了碑林。

韩大老爷呆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我若不问,他是不是就不说?这小子,做了这样的事,还不来讨好……”

出手相助不居功,这脾性,怪……顺眼的。

韩大老爷回去,韩老夫人那边也说完了。

大夫人领着池韫,送他们出去。

一路走过来,无论小道姑老道姑,看到他们都恭敬行礼,唤池韫师姐。

到了门口,正好一位穿着高功法袍的真人回来,笑吟吟地与池韫打招呼:“五松园的法事结束了?师侄辛苦了。”

池韫笑着回道:“凌绝师叔,您讲经回来了?今天可还顺利?”

“马马虎虎。对了,师侄,宣武侯夫人很喜欢你的安神香,你若有空,可否配两份给师叔?”

池韫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师叔需要,只管找涵玉要就是了。”

凌绝真人连连感谢:“有劳师侄了。”

韩家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像是对师侄吗?两人身份对调了吧?

说好的被家里赶出来,只能寄住道观的小可怜呢?

凌绝真人走后,池家二房告别。

“阿韫,我们就先走啦!”二夫人小心翼翼,“要有什么事,你尽管叫人来说。”

池韫低身施礼:“是,二叔二婶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二夫人连声说着,瞄着她的神色,见没有异常,这才放心离去。

韩家众人:“……”

池家三房倒是挺正常的,不过远比他们想象中亲近。

韩大老爷想到,楼晏邀自己去碑林,是三老爷出的面,可见彼此信任。

好像……他们事前听说的那些消息,全都不准。

到底谁啊,瞎传消息,搞得他们闹了这么大的笑话。

韩老夫人上了车,挑起车窗的帘子,跟她们说话:“你们回去吧,也辛苦一天了。阿韫,你若得空,多来外祖家玩。”

池韫应是,目送韩家的马车远去。

“这事算是解决了?”大夫人问。

池韫笑道:“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

当夜,韩大老爷到老夫人屋里说话。

“母亲,这婚事……”他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哪知韩老夫人先他一步接下去了。

“这婚事咱们就应了吧。”

韩大老爷愣了下:“母亲?您不反对了?”

韩老夫人叹了口气:“北襄太妃亲自来解释,为娘想想,我们应该眼见为实,是不是?”

“母亲……”

“你看我们对阿韫,就有很多事误会了。可见有些事,光听别人说,不一定是真的。”

韩大老爷问:“母亲怎么会有这番想法?北襄太妃说了什么?”

“她倒没说得太透彻,只说了楼四原先是个什么样的人。”韩老夫人慢慢道,“我听着,北襄王爵承继的事,好像有点说不清楚。”

韩大老爷不禁想起楼晏那番话。可不就是说不清楚?

韩老夫人拨着箩里的佛豆,轻声道:“阿铉,我是当母亲的人,知道母亲的心。北襄太妃一定很心疼这个孩子,才会冒这么大风险回京。能让她这么心疼,我想不会是坏孩子。”

“母亲。”

“仔细想想,楼四这样的人才,若不是名声不好,哪里轮得到阿韫?光是门第这一关就过不去。何况,我们今天亲眼看到,大长公主也好,池家也罢,对阿韫都不差,假如楼四真有问题,他们怎么会答应呢?”

韩大老爷听到这里,点了点头:“那就应了吧。”

他看着母亲说:“其实儿来此,也是想跟母亲说这件事。他们两家早就说好了,我们就算不应,这婚事也能成。可他们这般郑重地请了我们去,又亲自来说合,这份诚心,着实难得。”

韩老夫人点点头。

韩大老爷续道:“我与楼四当面谈了一回,听他说了些往事,可能真是我们误会他了。”

他将那些话一说,韩老夫人恍然大悟:“难怪北襄太妃说不出口,居然有这般曲折。我们身为外人,还真不好说谁是谁非。”

“儿就是这个意思。”韩大老爷停顿了一下,又有点扭捏,“还有刑部那职司,真是他帮的忙。可他也没说,直到问了才承认。母亲,施恩不图报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吧?”

299章 要有方法

没过两,韩家请了大夫人去,问及过定的事。

韩老夫人取出自己珍藏的珠宝,说要找银楼给池韫做头面。

池韫听她絮絮叨叨说着母亲出嫁的事,心也跟着温软起来。

“当初你母亲出嫁的时候,我们家底还薄,嫁妆凑得勉强。外祖母就想,等外孙女出嫁,再多添补一些。眼下阿韫终于长大,要嫁人了,可惜你母亲看不到。”

韩老夫人拭了拭眼角,制止韩大夫人:“你们不用劝,我不难过,这是高兴呢!”

韩二夫人跟着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她先前以为,池家没落,池韫不受待见,娶回来对儿子毫无助益,故而十分不乐意结亲。

去了一趟朝芳宫,亲眼看到大长公主怎么待她,终于明白过来了。

这个外甥女,不是没人要的小可怜,而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儿子要是娶了她,有大长公主的助力,以后入仕途岂不是事半功倍?

可惜,这么个香饽饽,连抢都没机会抢……

那个楼四,年纪轻轻在高位,以后说不得求到他头上。

韩二夫人心里直冒酸水,再转念一想,多了这么个姻亲,以后就有门路了。两种念头在她脑子里打架,矛盾得脸都扭曲了。

回到朝芳宫,北襄太妃和楼晏都在。

“韩家那边没事了吧?”

池韫笑着回道:“没事了,外祖母说要给我打嫁妆呢!”

大长公主点点头:“这是一家老实人,对你也好,后多看顾些。”

池韫应是。

大长公主又问楼晏母子:“万寿节一过,就年底了,你们准备好没?”

北襄太妃道:“钱我带了不少,就是好东西要慢慢寻摸,时间这样紧,怕是不够体面。”

楼晏皱眉看她:“母妃,你瞒着大哥离家出走,还有时间带钱?”

能让北襄太妃说不少的,肯定是巨款,换成银票,都要费不少功夫。这分明早有预谋,也不知道准备了多久。

北襄太妃干笑:“给你攒了二十年的老婆本,怎么能不带?”说着又可惜,“王府的私库里,存了不少好货,准备给你成亲用的,可惜现在搬不过来。”

大长公主道:“东西就凑和吧,阿韫也不在乎这个,是吧?”

池韫点头。

像她这样的仙子,怎么会在乎外之物呢?反正招招手就有钱。

“没别的了吧?”大长公主问。

“还有一个问题。”楼晏看着她们,“要想个法子,向陛下说明。”

……

回衙门的路上,寒灯问:“公子,您直接去禀告,陛下会同意吗?”

楼晏道:“陛下应该不会反对。”

“那您直接去说不就好了?”

楼晏却摇头:“陛下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寒灯愣了下,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直接说的话,可能会引起皇帝的不安。

他费了这么多心思,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才让皇帝完全信任自己,怎么能轻易放弃?

进了衙门,高灿过来禀报:“大人,这是今天的章奏。”

楼晏点头,看他不走,一副言又止的样子,便问:“怎么?还有事?”

高灿扭捏了一下,说道:“属下明天想跟大人请个假。”

“干什么去?”

“相……相亲。”

楼晏还没反应,正好迟一步进来的寒灯就跳起来了:“相亲?你这副尊容还有亲可以相?”

高灿一听,当即黑了脸:“我这副尊容怎么了?我也是仪表堂堂,年轻有为,好不好?怎么就没亲可以相了?”

寒灯眨了下眼,满肚子反驳的**,却说不出话来。

仪表堂堂好像是的呢,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都长在该长的位置上,没特别大,也没特别小。

就是一脸胡子,瞪人的时候特别凶,能把小孩给吓哭了。

想当初,他们还在刑部的时候,公子总带着高灿去办案,一吓一个准。

年轻有为寒灯仔细想了一下,发现高灿好像也就二十六七?上的官职是六品,好些人在这年纪才刚刚考中,说年轻有为也没错。但是……

“你不是三十多了吗?”一个幕僚经过,听到高灿的话,顺口问了一句。

高灿的脸更黑了,大声问:“我哪里像三十多的?”

哪里都像……

那幕僚吞下后面的话,哈哈笑着:“高大人总留着胡子,叫人留意不到年纪。仔细想想,是年轻的呢!”

说完溜之大吉。

寒灯呵呵笑了两声,含蓄地说:“你要不要刮了胡子再去?不然人家还以为你要给孩子找后娘!”

高灿想打人,随后就见楼晏点头认可:“是该刮了胡子。上次府衙送舆来,看到你还以为要立案问罪,抱着通政使的大腿直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

高灿被主子不经意插了一刀,差点气哭。

就在他蔫了吧唧去刮胡子的时候,楼晏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位萧公子的婚事怎么样了?”

高灿停下脚步:“您说的是萧达的儿子?”

楼晏点头。

“上次劫走池大小姐,结果计谋破产,好一阵没动静了。”

楼晏琢磨了一下,说道:“你找个人,到萧家那边吹吹风,让他们再把婚事提起来。”

高灿愣了下:“大人,您的意思是……”

楼晏说:“风声大一声,最好闹得全城皆知,百姓们都知道萧家在给儿子挑媳妇。”

高灿明白了,这是要搞出选妃的动静。

“是。”

寒灯守在门口,看到有吏员走过去,胳膊底下夹着两张灰色的纸走过去,灵机一动。

“公子,小的有个主意。”

楼晏看过去。

寒灯走到书架旁,翻出和他们一样的灰色纸张,递过去。

楼晏看了一眼:“坊报?”

“对。这坊报现在可流行了,专门讲些坊间邻里的奇谈闲事,什么兄弟争产打官司啦,婚礼上两家打架拆伙啦,谁家铺子打折啦,还有谁家的菜吃坏肚子啦,百姓们可喜欢看了。您说的这个消息,要是往上面一登,京城就无人不知了。”

楼晏翻了两下,看到下面书坊的标记,说道:“这不是……”

“池大小姐跟人合开的书坊!”寒灯笑眯眯,“您只要传个话去就成了。”

300章 萧家选媳

萧夫人有些天没出门了。

上次听了康王世子的指使,准备给萧廉弄个媳妇,结果弄到康王妃头上,萧达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萧达受了冤枉气,回头把萧夫人也给骂了一顿。

萧夫人气苦。

这关她什么事?她本来就不乐意找那个媳妇好吗?还不是上头压下来,自家想想儿子已经傻了,也找不到好的,那池大小姐各方面过得去,才勉强同意的。

计划失败了怪她,她一个妇道人家,从头到尾听命行事,哪知道人被换了?

幸好,康王府及时封了口,外头并不知道这些,脸还不算丢干净。

她正恹恹地靠在床上休息,那边丫鬟来报,说是孙姨婆来了。

这个孙姨婆,是萧夫人娘家的亲戚。

萧夫人是商户出身,虽说家里有几个钱,可远远称不上体面。

孙姨婆的夫家更是落魄,也就比小户人家好那么一点,时常过来打打秋风什么的。

不过,萧夫人很喜欢娘家的亲戚。

她们每个人,都会围着她恭维,好听的话一串一串,听着心情多好啊!

孙姨婆一进来,看到萧夫人的样子,便露出极夸张的表情,快步走到床前。

“哎呀,囡囡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严不严重?瞧你小脸白的,可把姨婆心疼的……”

萧夫人有气无力,摆手道:“姨婆别担心,我没事,就是累的。”

孙姨婆立刻握着她的手,做出关切的样子:“姨婆早就跟你说了,自己的身子重要。府邸这么大,该放一放就放一放,让管事们去忙,你一个统领夫人,何苦事事亲为呢?”

萧夫人诉苦:“我倒是不想多管,可事情就是这么多,交给别人也不放心呀!唉,本想早点给廉儿娶个媳妇,就能把家务放给她,享享清福,哪知道……”

孙姨婆问:“廉儿这亲事还没定呢?你们家老爷做着这么大的官,多的是人家想把女儿嫁过来。你这是眼光高,才要慢慢挑。”

提起来萧夫人更难过了:“哪那么好找?差了老爷看不上,好了人家也挑。廉儿现在病没好,倒被人家挑三捡四。”

孙姨婆就说:“那是你们找的人不对。”

萧夫人愣了下:“什么意思?”

孙姨婆道:“你这样找上门去,能找几家?那几家眼光高,可不就推了?总有眼光不高,通情达理的人家,只是你没找到。”

萧夫人懵懵地问:“那要到哪里去找?”

孙姨婆笑道:“你把消息放出去不就好了?那就是别人来找你,不是你去找别人,到时候大可以慢慢挑。家世挑不着,总能挑人品的吧?那样挑出来的儿媳妇,还不是都听你的?”

萧夫人一听,挺有道理的啊!

说到家世,老爷现在也不挑了。儿子都这样了,还能怎么的?倒是传宗接代的事更要紧些。等孙儿生出来了,好好教养,萧家的根不就传下去了吗?

说干就干,萧夫人当即找了几家媒婆,放出风去。

这些媒婆也真是能干,转天这消息就登在了坊报上,人人都知道萧家要给儿子选媳妇了。

前阵子,萧家闹出过不少好戏。

前有萧公子跟人打架掉河里,后有萧达仗势欺人诬陷学子,最后闹到宫门静坐,皇帝出手惩戒才罢,大伙儿茶余饭后,可是笑话了好一阵。

这会儿萧公子要娶妻,大家又看上了热闹。

那坊报的主人,也是真促狭,竟派了人盯着萧府,今儿萧夫人见了谁,明儿谁进了萧府,让他们写成了连载,搞得堵场都开了盘口。

借着这件事,坊报销量大增,各大酒楼茶馆,甚至还设了专座,每日念坊报上的文章取乐。

每每早上坊报出炉的时候,街坊邻居齐聚附近的酒楼茶馆,连带生意都好了,老板们乐开了花。

虽然有家底的人家,不想跟萧家结亲,可架不住萧家位高权重啊!

那些没家底的,不少人眼热这烈火烹油的富贵呢!

萧夫人忙得不行,人太多了,见都见不过来。

最后还是孙姨婆出的主意。

“囡囡,你这一个个见,当然见不过来了。”

萧夫人眼睛发直:“不然呢?还能怎么办?”

孙姨婆说:“你想那皇帝选妃,人不是比这个更多?人家是怎么弄的,怎么就那么快选好了?”

萧夫人愣了下。

“还有那些王侯府里的公子,要议亲的时候,也不是专门盯着一个去的吧?”

萧夫人不由自主点头。

是这么回事,他们通常会搞个赏花宴之类的,把有意向的几家小姐请去,彼此相看,满意了再探话,最后议亲。

这样做体体面面,哪怕看不上,也不伤情分。

“那我们也搞个赏花宴?”萧夫人这么一想,又摇头,这会儿哪有什么花呀?菊花都谢得差不多了,梅花又还没开,不是赏花的季节。

可自家是武将,开个诗会什么的,不伦不类。

她把事情一说,孙姨婆笑道:“你家没有花,别的地方有花啊!”

“哪里?”

“朝芳宫,那里不是京城养花最好的地方吗?”

说到朝芳宫,萧夫人就想到大长公主,再想到池韫,接着想到上次劫错人的事,她打了个哆嗦,拼命摇头:“不行不行,那个地方我不能去。”

孙姨婆诧异:“为什么?”

萧夫人吞吞吐吐:“大长公主在那呢!”

“哦!”孙姨婆恍然大悟,“嗐”了一声,劝道,“你想多了,大长公主是什么身份?说是在朝芳宫清修,旁人哪能随便见?外头招待香客的地方,大长公主才不会来呢!”

“可是……”

“管事的是住持!”孙姨婆拍拍她的手,“这外头偌大的地方,都归凌阳住持管。你啊,只要跟凌阳住持说好,不就成了?”

“这、这行吗?”萧夫人犹豫。

“放心,一定行!”孙姨婆说,“不信,你打发个人请凌阳住持来一趟,问问她不就行了?”

萧夫人被说服了,当即派人去朝芳宫。

凌阳真人倒没摆驾子,过了会儿便来了。

听萧夫人一说,她马上道:“这有何难?贫道把兰芷园给您留出来就是,大长公主轻易不到外头来,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301章 微服出宫

楼晏进宫时,看到一个小内侍,拿着几张灰色的纸,给皇帝读文章。

他呈上奏章,将重要政务一一分说。

待皇帝批示完,他问:“陛下在听坊报?”

皇帝笑道:“你也知道坊报?”

楼晏回答:“宫外正流行这个,臣见过。”

嗯,这些坊报还是他让人送进来的。

皇帝笑呵呵:“这坊报还有趣的,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可就是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对了,听说萧家在看相儿媳?朕瞧这坊报,每天都会写进展,害得朕这几天看到萧达,就想问一问。”

楼晏抿嘴一笑,说道:“是有这么回事。听说萧夫人明天会在朝芳宫开个群芳宴,想必到时候就有结果了。”

“是吗?”皇帝兴致勃勃,“好想去看一看。”

楼晏笑了笑,说道:“陛下去探望大长公主,不就能看到了?”

“这……”皇帝有点心动。

他不是个喜欢理政的皇帝,只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得不去做。说到出宫,心里有点雀跃。

“朕频繁出宫,不好吧?”他还矜持了一下。

原想楼晏劝两句就去的,哪知道楼晏点头:“是不太好。”

皇帝卡在那里,喉咙动了动,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楼晏好像就是无意一说,拿了皇帝批示好的奏章,便告退出去了。

皇帝心不在焉,接下来的奏章也不想看了,让小内侍继续念坊报。

等胡恩出去传膳,小内侍禀道:“陛下,念完了。”

皇帝意犹未尽,一双手在御案上这边动动,那边动动,无处安放。

小内侍看他这样,小心地道:“陛下,要不还是去看看大长公主?上回的事,大长公主虚惊一场,安抚一下也是应该的嘛!”

皇帝听得意外。

上次盗匪事件,皇帝后来去了一趟康王府,探视康王妃。回头象征赐了大长公主一些绢帛,表面上是感谢她救了康王妃,实际上是安抚。

大长公主把皇帝的亲妈都给坑了,当然见好就收,没再闹事。

双方就当这事过去了,谁也不提。

但,事发生过,和没发生就是不一样。

皇帝被楼晏提醒,发现这件事自己才是最亏的。

大长公主先前帮了他好几次,现下被康王世子给搅和了,那以后再有事,大长公主是不是就不帮他了?

他心里就一直悬着这件事。

现下被这小内侍说破,他就更加蠢蠢动了。

小内侍又补了一句:“明天没朝会,陛下早些料理完政务,还是有时间去的,您觉得呢?”

皇帝看了他一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内侍笑道:“奴婢小喜。”

皇帝点点头:“倒是个吉利的名字。”

随后,皇帝就没再提了。

第二天早上,处理完政务,胡恩问:“陛下传膳吗?”

皇帝摆手道:“下午没什么事,去姑母那里蹭一顿吧!”

胡恩愣了下。

皇帝眼下只有一个姑母,那就是大长公主。

这是要出宫?

昨天不是没表示吗?

“愣着干什么?去准备一下。小喜,服侍朕更衣。”

意思是微服出去。

胡恩低应道:“是。”

皇帝出宫的时候,楼晏得到消息,将公务交给高灿,也往朝芳宫去了。

当他在朝芳宫门口下车,皇帝正好领着胡恩几个踏上台阶。

“楼四!”皇帝诧异地看着他。

楼晏更加惊讶,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陛下,您不是说出宫不好吗?”

皇帝有点尴尬,回道:“正好事都处理完了,就想来看看姑母。你呢?怎么没在衙门?”

楼晏露出和他一样的表,迟疑着说道:“我母妃近频繁进出朝芳宫,方才忽然叫臣过来……”

皇帝奇怪地问:“北襄太妃有事?”

楼晏“唔”了一声,含糊地道:“还不是为了那件事。”

“哪件?”皇帝问完,忽然想起来,“哦,是你的婚事?”

楼晏点点头,颇有些不自在。

皇帝就笑:“你年纪不小了,这是应当的。早几年朕就说帮你做媒,你就是不肯。”

楼晏笑容有些僵硬,陪着皇帝往大门走去。

皇帝心中好奇,问他:“太妃看中的是哪家?”

楼晏道:“您见过的。”

“哦?”皇帝更感兴趣的,“到底谁家?你快说。”

楼晏抬头瞥了眼朝芳宫的门。

皇帝突然明白过来了:“是姑母那个……”

他想起来了。

北襄太妃早年跟大长公主,可算不上闺蜜,甚至还有点过节。可这次回京来,却跟大长公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频繁出入朝芳宫,看中的肯定不是这里的小道姑,只能是整间道观唯一没出家的那个。

池大小姐。

说起来,这位池大小姐样貌是真的好,他见过几次,记忆深刻。

皇帝第一个念头,这二人外表倒是相配得很,站一起赏心悦目。随后有点同楼晏,池大小姐长得再美,世都是欠缺的。凭楼晏的出,本可以配门第更高的淑女,可惜出了那件事,只能娶这样没落家族的孤女。

紧接着,第三个念头冒出来。倘若这亲事做成了,楼晏岂不是成了大长公主的女婿?虽说不是亲生,可姑母对这个义女真是掏心掏肺,那样的话,对楼晏肯定更亲近吧?

皇帝有点不是滋味。

姑母原来帮着他,现下疏远了。

楼晏先前只能依附他,后有了大长公主这样的岳母,等于有了可依靠的长辈。

他们两家做成了亲,自己岂不是隔了一层?

皇帝言不由衷:“池大小姐人才难得,与你甚是相配。”

楼晏却有些落寞。

皇帝不问:“怎么,你不满意?先前不是见过,处得还不错吗?”

“池大小姐是很好。”楼晏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她早先与俞家有婚约,配的还是俞二,可后来还是退了,不想我如今竟与她议亲。”

皇帝明白了。果然还是嫌弃池大小姐世不如啊!俞家老二都看不上,他却要去捡漏。

想当初在无涯海阁,楼晏那样的人才,又是那样的世,除了太子就是他了,便是自己都有些不如。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带着几分同安慰他:“到底今时不同往,她现下是姑母的义女,论起份也不差了。”

302章 群芳宴

两人进了兰泽山房,大长公主正和北襄太妃说笑,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开心得很。

看到皇帝来了,两人吃了一惊,忙起身施礼。

大长公主道:“陛下怎么来了?她们也没来禀报,真是失礼了。”

皇帝笑道:“是朕叫她们不用禀报的。今儿得闲,想到姑母这里蹭一顿饭,不知姑母给不给面子?”

大长公主也笑:“谁敢让你饿着?正好,今儿有牛肉,阿韫说要炖着吃,你就尝尝鲜吧!”

姑侄俩言笑晏晏,好像从来没有过隔阂似的。

过了会儿,池韫过来,看到皇帝在这里,也吃了一惊。

“不知陛下要来,午膳准备得太简陋了。”

皇帝摆手道:“用不着太费心,姑母吃什么,朕就吃什么。”

说着,和大长公主相视一笑。

池韫见此情景,也就不多说了,依照往常的例,让人送午饭来。

这顿饭貌似宾主尽欢。

大长公主和皇帝互相夹菜,气氛祥和。

北襄太妃间或说一两句话,调和一下。

饭毕,北襄太妃便借口散步消食,出去了。

留下大长公主与皇帝两人,坐着饮茶。

“陛下心里有事?”大长公主问。

皇帝看了她一眼,有些踯躅:“姑母,可生朕的气了?”

大长公主回道:“生你什么气?”

“上回池表妹被劫走的事……”

大长公主淡淡道:“又不是你做的,与你何干?”

皇帝看她这反应,心想,姑母果然迁怒了。

他迟疑着说:“是朕没有约束好,才叫池表妹受了这样的委屈。早就想来跟姑母说一声,只是政务太忙,一直没抽出时间。”

听他这么说,大长公主面色缓和下来,语气也真诚起来:“要是康王府都像你这样,哪还有这么多事?陛下不用觉得抱歉,你是皇帝,怎么能向臣子道歉?更不用把臣子的过错,背在自己身上。何况……”

大长公主停顿了一下,续下去:“你是我的亲侄儿,康王府还隔了好几层,这亲疏远近,哪能一样呢?我们才是一家人,哪用得着为隔房的人道歉?”

这句话正中下怀,皇帝舒了口气,笑道:“朕也是这么想的,除了太后,姑母就是朕最亲的人。”

大长公主笑着点头,又关切地问他:“听说后宫近日不怎么太平?没有影响到你吧?”

提到这事,皇帝脸色不大好看,回道:“姑母也听说了?也不说上不太平,就是有点闹腾。”

大长公主道:“这人多了,难免有摩擦,只要不闹大就行,你让皇后多管着。”

皇帝应是。

姑侄俩说了一会儿,大长公主去午休,皇帝出了屋子,看到楼晏站在廊下。

看到他出来,才刚打了声招呼,就见池韫从另一边出来。

两边屋子有些间隔,她似乎没发现他们。

有个道姑在和她说话,皇帝听了一耳朵,说的是:“兰芷园人太多了,观里剩下的秋菊,几乎都在那,只怕被糟蹋了不少。”

池韫接道:“糟蹋就被糟蹋吧,凌阳师叔都答应借出去了,总不能现在反悔。”

道姑抱怨:“真不知道凌阳师叔为什么要应,萧家挑儿媳,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池韫笑着安抚:“忍一忍吧!凌阳师叔也是为了道观考虑,贵人开口,不好拒绝。”

“我怕她们糟蹋下去,制香的秋菊都不够用了。”

池韫想了想:“那我们去盯着。有人在场,她们总不好太过分。”

那道姑欣然同意:“我和师姐一同去。”

看着她们二人走远,皇帝问:“我们也去?”

楼晏应了声:“陛下请。”

一刻钟后,皇帝在观中道姑的引路下,从后门悄悄到了兰芷园,进了休憩用的小楼。

小喜还捧了瓜子花生出来,引得皇帝开怀一笑。

于是,心情愉快地坐在小楼里,吃着小食喝着茶,看下面的闹剧。

萧夫人折腾得挺像回事。

几十张矮几摆在园子里,上面放了果盘、糕点、酒水。

众多不知出身来历的姑娘,一片花红柳绿,围坐在一起。

皇帝看了两眼,就“扑哧”笑了,担心下面听到,还捂着嘴不敢放声。

要说这场景,他真不陌生。

皇室宗亲,借着宴席相看,也是惯例了。

只是,他见过的赏花宴,可从来没有哪个姑娘,盯着盘子里的果子糕点死命吃的。

“哈哈哈哈,她们这是没吃饱吗?也不怕肚子吃得太鼓,表演才艺不好看?”

楼晏也露出了笑意,说道:“萧夫人没挑家世,这些姑娘,怕是有不少出自小户,或许没见过这么精美的点心。”

而且,都十月份了,鲜果也是难得一见。

“我的天,那个还抓、抓……”抓屁股。

皇帝已经笑趴下来了。

这是哪个乡下土财主给儿子招亲啊!

萧夫人真有才!

看了一圈,再瞅见渐行而来的池韫,皇帝好像看到了天仙。

人果然要靠比。先前他看惯了后宫美人,只觉得这位池大小姐长得美,现在被萧夫人的群芳宴洗了一下眼睛,顿时觉得天上地下,仙子下凡。

萧夫人也是如此。

一开始她觉得还行,等池韫一来,立刻看不上眼了。

先前还暗暗抱怨,康王府要让自家娶这么个儿媳,现在一看,还真是个好人选。

瞧这样貌,这仪态,不管怎么说,这位池大小姐都是书香门第出身,祖父做过相爷,正经的名门闺秀。说起来,比自己还强些呢!

萧夫人酸溜溜地想。

可惜,即便她看中了,大长公主也不会同意的。

萧夫人意兴阑珊,说道:“眼前有花,该有舞乐才是,不知哪位小姐,愿意展示一下才艺?”

姑娘们互相看看,立刻有几人争了起来。

“我来!”

“我先!”

“明明是我先说的!”

“那又怎么样?是我先站起来的。”

居然还争抢起来了,楼上的皇帝笑得肚子疼。

最后萧夫人黑着脸,指了先出声的那个。

这位选了弹琴,弹的是名曲高山流水,皇帝听了两段,就憋不住了,这么一会儿就弹错了好几个音。

萧夫人也是越听越难受。她门第虽然低,可为了嫁高门,自小琴棋书画地养着,才艺还真不差。

忍了一回会儿,实在忍不住了,说道:“姑娘弹累了吧?去歇着吧!”

303章 你还是娶了吧

第二位选了吹箫。

可惜这箫明摆着临时学的。

前头那位还能完整地弹出曲调,这位倒好,断断续续,时高时低,皇帝都忍不住捂耳朵了。

紧接着来了个跳舞的。

跳着跳着,可能是刚才吃多了,“哗”一下衣裳开裂了。

皇帝笑得捂肚子。

后面还有写字的,作画的,轮下来,只勉强挑出几个能看的。

萧夫人皱着眉头,显然一个也不满意。

跟过来的孙姨婆,悄悄凑过去道:“那位姑娘不是没表演过吗?”

萧夫人一看,心顿时不好了。

“那是大长公主的义女,就住在这朝芳宫,不是来赴宴的。”

孙姨婆盯着池韫:“那有什么关系?咱们这是给廉儿挑媳妇,挑中最重要。”

萧夫人摇头:“姨婆,有大长公主在,她看不上的。”

孙姨婆却撇撇嘴:“囡囡,你也太瞧不起自己了。萧家是什么人家?就算廉儿病没好,中等人家也是挑得的。这位我知道,说是官家小姐,家里早就没落得不像样了。认了大长公主当义母,还真当自己是贵女不成?皇家可不会认。”

萧夫人一听,有点道理。

孙姨婆又道:“凭她这样的家世,哪怕攀上大长公主,也嫁不进王侯府里,你们家可比一般王侯还风光,她有什么可挑的?你不去提,怎么知道人家不应呢?”

萧夫人被她说得蠢蠢动。

就是啊!自家老爷手握军,那些王侯见到了,都得客客气气的。这池大小姐,连爹妈都没,还能瞧不上自家?廉儿要是没生病,可看不上她。

萧夫人底气足了,招呼池韫:“池大小姐,听说你才艺过人,不知我等有没有这个福气,见识一下呢?”

陪着池韫来的涵玉,一下子瞪圆了眼睛,说道:“萧夫人,我家师姐只是来打理秋菊的。”

萧夫人笑道:“只是随便演示一下,叫大家开开眼界。”

说得倒是客气,涵玉看向池韫,小声问:“师姐?”

眼看自己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池韫点点头:“小女才疏学浅,萧夫人见笑了。”

“不会不会,你随意就好。”

池韫看到场中有箜篌,便让人取了来,随意拨弄起来。

叮叮咚咚的乐声响起,众人精神一振,只觉得刚才被荼毒了一遍的耳朵,让人洗了一遍。

箜篌声清脆悠扬,比琴音活泼,池韫弹的又是一曲小调,旋律简单因而更加欢快,众人听着,不露出笑意。

萧夫人更是面带笑容。

这才是她心目中儿媳的人选嘛!

瞧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宠辱不惊的姿态。

才艺不用多高,可也要拿得出手啊!

“囡囡,怎么样?我瞧着这个最好。”孙姨婆凑上去说。

萧夫人不点头,随后笑容一收,皱眉道:“大长公主那边……”

“你不说怎么知道人家不应?总得问一句吧?为了廉儿,哪怕去受一回白眼,也是忍得的,对吧?”

为了儿子,这句话打动了萧夫人,咬咬牙道:“行,那就去说。”

小楼上,皇帝正跟楼晏说话:“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起来,池大小姐才是真正的名门淑女。”

楼晏配合地笑笑,没说话。

皇帝心想,这楼四果然想娶门第更高的,这样对比,都不心动。

他往楼下扫了一下,却见姑娘们纷纷站起来,看起来要散场的样子。

“哎,怎么回事?这就结束了?萧夫人选中谁了?”

胡恩禀道:“陛下,萧夫人没选,好像一个也没看中。”

皇帝失望,这下没戏看了。

小喜眼尖,看到萧夫人离去的方向,说:“陛下,萧夫人好像要去拜见大长公主!”

皇帝瞅了眼,这方向,好像还真是。

他嗑了两下瓜子,忽然想起来,说道:“萧夫人该不会看中池大小姐了吧?”

楼晏闻言皱眉,忽然起:“陛下,我们先回兰泽山房,可好?”

皇帝瞧他这样,哈哈笑道:“果然还是舍不得?其实池大小姐真不错了。”

楼晏什么也没说,领着皇帝回兰泽山房。

两人站在屋外,果然听到萧夫人在跟大长公主探话。先把池韫夸了一通,末了问,不知池大小姐可许了人家没有。

大长公主一听,脸色就放下来了,毫不客气地说:“已经在谈了,想是没机会和萧夫人做亲家。本宫累了,就不多招待了。”

萧夫人就这么被赶出了兰泽山房。

皇帝见楼晏脸色难看,取笑:“你这什么反应?不是看不上池大小姐吗?生什么气?”

楼晏摇头:“陛下,臣忧心的另有其事。”

“哦?”

他目光沉了沉,说:“您想想上次,去救人的偏偏是萧廉,可见他们早就想促成这门婚事了。若是萧廉娶了池大小姐,那大长公主呢?岂不成了萧家的姻亲?”

皇帝笑容一僵。

楼晏缓缓接下来:“大长公主没有亲生儿女,对这个义女,可是百般看重。您说到时候,她会站在谁那边?”

皇帝沉默半晌,吐出四个字:“原来如此。”

他真是错怪姑母了,上次盗匪事件,分明就是大哥给他挖的坑。

如果成了,姑母跟萧家做了姻亲,自然会为萧家考虑,也就等于站到了他那边。

如果不成,也会引得姑母迁怒于他,叫他们姑侄心生芥蒂。

他差点就中了招!

现在怎么办?姑母虽然态度缓和了,但要真叫萧家谋算成功……

“阿晏!”皇帝忽然拉住他,“你还是娶了池大小姐吧!”

楼晏怔了怔:“陛下……”

皇帝说:“她虽然家世不足,可有姑母在,不会委屈你的。朕再给她封个县君,勉强算是配得上你了。”

“这……”

“萧家硬的不行来软的,让他们折腾到什么时候去?只有池大小姐嫁了才安心。正好,你母妃又看中了她,岂不是两全其美?”

“但是……”

皇帝说:“要说才貌,池大小姐也不输人!朕的后宫里,真没哪个比她强的。你要不肯,那朕只能亲自纳了她了。”

楼晏抿紧嘴唇,半晌,说道:“既然是陛下的决定,臣遵命就是。”

304章 你打不过

送走皇帝,楼晏回到兰泽山房。

大长公主坐在那里,兴致不高的样子。

看到他回来,问道:“同意了?”

楼晏点点头,说:“陛下主动提了。”

大长公主愣了下,冷笑一声:“真是没出息!”

池韫看她这样,唤了一句:“义母。”

大长公主神有几分抑郁:“父皇虽比不得太祖雄才大略,但也是个合适的守成之君。皇兄仁子民,在位二十多年,深受百姓戴。万没想到,我大舜的江山,最后落在这样一个人手里。”

北襄太妃淡淡道:“这也是人之常,先帝毕竟是难得的仁君。”

大长公主想起父兄,眼睛里都有泪花了。

“人之常?他才智差些无所谓,格软弱些也无妨,我本来也没要求太多,可瞧瞧他这小心思,像个当皇帝的吗?楼四说不能直言,我还不以为然,没想到他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堪!”

“阿凤!”

大长公主摇了摇头,兴致索然:“罢了,不提了。”

现在提这个有什么用?他们这一脉已经死绝了,皇位只能交到别人手里。

不管怎么说,婚事可以顺利进行了。

北襄太妃忙碌起来,各大银楼、布店,去了个遍,但凡有好东西,都要看一眼。

这动静岂能瞒得了人?很快,京城的权贵们都知道北襄太妃给儿子娶亲的事了。

他们明着不敢说,背地里偷偷议论的可不少。

“北襄太妃看中了哪家?还有人肯嫁给楼四?”

“就是,出族之人,和他结亲,不觉得脸上无光?”

“也许是什么小门小户吧?毕竟人家位高权重,总有贪的,对吧?”

“倒也是,瞧他升官多快,偏偏陛下就信重他,说句手眼通天都不为过。”

酸溜溜地说完,暗想,这楼四还真是个好对象。凭他展露的本事,只怕过不了几年,就进政事堂了。没有族人,提携岳家只会更尽心。也就是现在名声难听些,过个三五十年,开枝散叶,不照样成豪门大族?

也不知道哪家捡了便宜。

没多久,消息传出来了。

“北襄太妃这些天,总去朝芳宫,你们就没想到什么?”

“想到什么?北襄太妃和大长公主,不是同在宫里长大的吗?要好也不奇怪吧?”

“说的对啊!两个人要好,你有儿子,我有女儿,可不就凑一对了?”

听这话的人愣了一下,说:“大长公主哪有女儿?”

“没有亲生的,有义女嘛!再说了,这要是亲生的,还不好嫁给楼四呢!义女刚刚好,不影响皇家名誉,又能把楼四拉上船,多好的事啊!”

对方恍然大悟:“想起来了,好像是池老相爷的孙女吧?这可真是……池老相爷要是活着,知道孙女嫁给这种不孝不义之人,还不气死?”

“你也说了,池老相爷活着才行。现在池家没落成这样,能搭上楼四,都要烧高香。”

“呵呵,这么说也是,就是可惜了池老相爷的名声。”

心里却想,人死如灯灭,池老相爷一去,池家都败落得差不多了,还管什么名声不名声?还是拿实惠比较好,池家这算盘打得精!

……

池韫进了沈氏店铺。

羊汤锅子前,坐着俞家兄妹。

俞敏开心地说:“大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居然主动带我来吃锅子。”

气蒸腾,模糊了俞慎之的脸。

俞大公子幽幽道:“吃一回少一回,还是趁现在多吃点吧!”

俞敏看着他:“这话听着好奇怪,好像我活不长似的……”

俞大公子摸了摸她的头,一脸慈祥:“你也不小了,明后年就该议亲了。这一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哪还能随心所出来吃锅子。”

俞敏刚被他说得有点伤感,包厢的门就开了,池韫走了进来。

“池姐姐?你怎么来了?”她一脸惊喜。

池韫坐到她边:“不是你大哥约着吃锅子吗?”

俞敏领会过来了,撇了撇嘴:“原来这感叹不是对着我发的呀!”

她就说,大哥怎么突然这么好。

俞慎之叫来伙计,添上碗筷,又问池韫:“想吃什么?”

池韫看了看摆满的桌子:“点得这么全,够了。”

于是三个人涮锅子。

俞慎之一边吃一边问她:“子定了吗?”

池韫道:“还没。等万寿节过了,正好我师父的祭差不多了,到时候过定。”

俞慎之点点头:“那明年开,正好成婚。”想想又说,“时间还是有点紧,聘礼嫁妆,这些来得及备吗?”

池韫满不在乎:“有几位母亲在,让她们看着办吧,我们无所谓的。”

俞慎之喝了一口汤,有点想流泪。

沈氏的羊汤锅子,可真辣!

“我得想想送什么贺礼。”

俞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说:“大哥,你想哭吗?”

俞慎之想打她。这死孩子,就算想哭也不能说出来吧?只会拆自家大哥的台,真不该带她来。

池韫看他掏出帕子抹眼睛,说道:“要不再加点辣?”

俞慎之点头说好。

于是池韫叫了伙计来,加了大把的辣酱。

俞慎之哭得更欢快了。

一边哭一边吃,一点也没耽误他抢吃,俞敏眼睁睁看着最后的羊片被他抢走,叫道:“大哥!我都没吃几片!”

俞慎之抹了一把脸,眼泪汪汪地说:“不就一点羊吗?想吃再叫好了。”

池韫附和,叫伙计再加。

三个人吃到肚子溜圆,俞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我去洗个手。”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俞慎之端起羊汤,跟她干了一下,问:“以后还是朋友吧?”

“当然。”池韫说。

“还能叫你出来吃锅子吗?”

池韫笑道:“为什么不行?”

俞慎之满意地点点头:“要是楼四不让你出来,我就去打他。”

池韫摇了摇头。

“怎么,你不信?”俞慎之有点上头,真是奇了怪了,今天没喝酒啊,难道羊汤也能喝醉?

池韫同地看着他:“不是,你打不过他的。”

“……”

俞慎之悲愤地喝了口羊汤。

305章 冤家路窄

万寿节就在这两,进京的人越来越多。

城门口每旌旗招展,车队络绎不绝。

茶摊上的闲人,坐着没事干,就在那看闹。

“哇,好长的车队,这些难道都是给陛下的生辰礼?这是谁家的?好排场啊!”

“看那徽记,好像是北襄王府的。”

“北襄王府?这么有钱的吗?”

“当然了。人家是实权藩王,世代镇守北襄,你说有没有钱?也就西宁王能比一比了。”

“西宁王的车队,前两天进的京吧?可没有这么长。”

“那是,西南那个地方,穷山恶水,怎么都不如北襄富庶。”

“原来如此啊!不过北襄王还是忠心,看了几天,就数他们的贺礼最多。”

“是啊,先帝在的时候,每年也是北襄王送的礼最多。”

北襄王府漫长的车队,绵延了整条街,一路招摇过市,往京城的王府驶去。

有两个出来办事的官员瞧见了,凑在一起嘀咕:“这是北襄的车队吧?听说这次北襄王亲自来了,咱们是不是能看个闹?”

“什么闹?”

“当然是兄弟阋墙的闹啦!”

“哦,对对对!”

两人挤眉弄眼,哈哈笑了起来。

话才说完,车队忽然停了。

噫?发生什么了?

两人看过去,街市上闹闹,铺子里人来人往,什么也没发生啊!

“等下,你看那边!”其中一个人发现了异常。

同僚顺他所指,发现街边有几辆货车路过,上面堆满了各色礼盒,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采买去的。

“怎么了?”同僚没懂。

不用同伴回答,他马上看到了。

北襄王的车队里,有人领着侍卫走过来,拦在货车前。

驾货车的,是个脾气爆的,开口就骂了:“好狗不挡道!滚开!”

那侍卫首领不但不让,还抱着抖着腿,摆出找麻烦的样子,讥笑道:“我还道是谁,这不是四公子边第一得意人寒灯大爷吗?怎么在这干起来了车夫的活儿?”

听得这个名字,官员抽了口气:“寒灯?好像是楼四边的小厮?”

“可不止是小厮,”另一个拢着袖子说,“听说在北襄的时候,也是有品级的。为了保护楼四,才当起了贴小厮。”

他的同僚懂了:“既是小厮也是侍卫,总而言之,是楼四的心腹。”

“没错。”那官员笑眯眯,“你说巧不巧,这车队才刚进城,就撞上了。”

“哈哈哈,该我们看这出戏。”

天气有点凉,两人为了看戏,干脆到路边摊子上要了碗面汤,一边喝一边看。

那边,寒灯冷笑一声,说道:“干车夫的活儿怎么了?总比你当拦路狗强点。”

侍卫首领脸色一变,怒指:“你骂谁是狗?”

“谁应谁就是。”

侍卫首领呵呵冷笑:“你也就能耍耍嘴皮子,当丧家之犬的滋味不错吧?”

寒灯冷冷看着他。

自觉戳到他的痛处,侍卫首领终于有几分畅快:“瞪什么瞪?再瞪你也是个叛徒!跟你那个狼心狗肺的主子一样!”

“你说谁狼心狗肺?”寒灯目光如冰。

“说谁你不知道?”侍卫首领嘲笑,“别装了!你那个主子,亡父灵堂上对兄长发难,忘恩负义,无耻之尤!”

寒灯甩了下鞭子。

侍卫首领往后一缩,做出害怕的姿态:“哟,这是要打人哪?好害怕哦!打啊!来打啊!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叛徒有没有胆子动手!”

寒灯冷笑一声:“恶狗拦路,用得着我亲自动手?你也配!”

“那你……”侍卫首领话音未落,就见寒灯一鞭子甩在马股上,驾着货车的马吃痛,嘶鸣一声,往前踩踏而去。

侍卫首领大惊失色,急忙往旁边一闪,这才避了过去。

吃了这个亏,他大怒,喊道:“你敢纵马行凶!来人,给我把车子砸了!”

北襄王府的侍卫当即围了上去,抢上马车。

寒灯见状,只得勒停马匹,回将人踹了下去。

“这里是京城,行凶的是你们!”

“京城怎么了?京城你就不是叛徒了?哼!你这背主之人,打死活该!”

双方推挤到一起。

北襄王府的侍卫涌过来,寒灯手下的仆从也摆出应战的架势。

这阵仗惊到了路人,有人小声说:“快,这边要打架,找巡检司的人来。”

有侍卫听到,迟疑着问首领:“头儿,怎么办?”

自家虽然不怕巡检司,可进京贺寿来的,才进城就打人,王爷那边怕是不好交待。

侍卫首领扫了一眼,说:“谁说我们要打架了?是这jiàn)奴,偷了我们家的财物,在此挥霍。给我把东西砸了!”

“是!”侍卫们冲了上去,伸手就拽车上的礼盒。

寒灯大急,喝道:“谁偷你家的财物了?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侍卫首领冷笑:“你们离开北襄的时候,没带钱?难道不是我们家的财物?你整个人都是我们家养的呢!”

“呸!”寒灯怒极,“这是我们公子的聘礼,你们有什么资格砸?”

“聘礼?”侍卫首领眼里冒出兴奋的光,“哟!这是要娶亲哪?不孝不义之人,也配娶亲?他那点俸禄,够准备这么多聘礼吗?用的不还是王府的钱?既然出了族,有什么脸面用王府的钱?给我砸!全部砸光!”

这回出来采买,寒灯就没带几个人,哪里是这些侍卫的对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瓷器被碎摔,布匹被扔在地上踩踏,各种干果食物洒了一地。

他气得冲上去:“孤鸿!你这个小人!”

池韫吃完羊汤锅子出来,见到的就是这般形。

大街上闹成一团,路人们纷纷惊呼避让。路中间停着北襄王府的车队,路边几辆货车倒在地上,礼盒洒了满地。

“这是怎么了?”

絮儿惊呼一声,指着那边:“小姐,那好像是寒灯!”

池韫一看,可不是吗?寒灯跟人扭打成一团,鼻青脸肿的。

脚步声响起,一群官差冲过来,对着他们喊道:“停手!巡检司在此!通通停手!”

306章 北襄王

天芳正文卷306章北襄王巡检司的品级虽然不高,可代表着朝廷。

在他们的喝令下,双方总算停了手。

“怎么回事?万寿节将近,你们还在这打架,是要给陛下添堵吗?”为首的巡检端着脸冷喝。

这个罪名,无论寒灯还是孤鸿都不敢担,两人都是冷哼一声,扭开头。

那巡检皱眉:“说,谁在闹事?”

两人异口同声,指着对方:“他!”

寒灯抢先道:“差爷,我奉主人之命出来采买,不想遇上这个疯狗,竟然把我家主人的东西全给砸了。你看,这满地都是,是他在闹事!”

巡检看到满地的礼盒,东西都被踩踏得不像样了,那些绢帛一看就很贵重,也不知道损失了多少银子。

闹事的看打扮,应是王侯侍卫,论品级怕是比自己高。不过,他一点也不怕。外地来的王侯,进了京哪个不是乖乖的,生怕事情闹大了,在皇帝面前挂上号?就算他这样的小巡检,都是轻易不得罪的。

再瞧寒灯,分明是京城土著,给个面子指不定得个人情,偏向谁还用说?

“这么说,是你在闹事了?”他看着那个叫孤鸿的侍卫首领。

孤鸿道:“这位差爷,我们这是私怨,他……”

“私怨就能在街上打架了?还砸人家车子,你以为京城是什么地方?”

“就是!”寒灯在旁边附和,“这里是京城,还以为能像乡下一样无法无天?差爷,他砸的是我家公子的聘礼,这是要坏我家公子的婚事啊,一定得赔!”

巡检瞅着地上的东西,自己都觉得心疼,点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既然是你们砸的,那就赔了再走。”

孤鸿怎么会肯,怒道:“差爷,你这是拉偏架!问都不问清楚,就要我们赔?他本来就是我们家的逃奴,杀了都应该,凭什么要我们赔?”

巡检愣了下。逃奴?这怎么回事?

寒灯道:“差爷,你不要听他胡说。我是正经的良民,并不在奴籍。我家公子早就与他们一刀两断,我服侍的是公子,与他们什么相干?”

巡检脑子一时没绕过弯来,搞不清楚他们的关系。

不过有一点他明白了,不在奴籍,那就没有逃奴一说,就在律法的保护内。

他看着孤鸿:“你说他是逃奴,身契呢?”

孤鸿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寒灯哪有什么身契?他们几个,在北襄王府都是有品级的侍卫,在平民百姓眼里,就是官身,怎么可能会有身契?

但,他们世代服侍北襄王,说是家奴也没错啊!

“没有身契?”巡检皱眉,“那就是诬告了?”

孤鸿想辩解:“差爷,不是这么回事,他就是我们家养的奴才……”

“那就拿出身契!”巡检打断他的话,“便是上了府衙,是不是奴才也得看身契,不是说说就算。”

“没错!”寒灯帮腔,“差爷禀公执法,就是这么个道理!我好端端的出来采买,也没招你惹你,是你自己跑过来挑衅,又砸我的车子,你不赔谁赔?”

孤鸿刚要说话,又被寒灯抢先:“你可别否认,街上这么多人,都看见是你先找事的!”

巡检闻言,扫过围观路人,问道:“是这样吗?”

路人们纷纷点头,有大胆的附和:“是啊!这小哥就停在路边,他们突然冲过来,又打又骂的。”

人证物证清清楚楚,巡检觉得不用再问了,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孤鸿:“……”

“没话说就拿钱啊!”巡检道,“快点把东西赔了,我们还有别处要巡视,没功夫在这里耽搁。”

“听到没有?赔钱!”寒灯神气活现。

孤鸿气得握拳。

寒灯还冷嘲热讽:“怎么的?巡检司在这里,还想打架呢?差爷,你可看到了,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刚才就不止东西被砸,我们人都要被打死了。”

万寿节在即,巡检最近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惹事,看着孤鸿的目光也不善起来。

“赔钱!赔钱!”寒灯带着下仆一块儿喊,“赔钱!赔钱!”

路人听着,有好事的也跟着一块儿喊:“赔钱!赔钱!”

孤鸿身为北襄王的贴身侍卫,几时受过这样的气?脸都绿了。

那两个官员,面汤也不喝了,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没想到第一回合交手,北襄王不敌。啧啧啧,这战斗力不行啊。”

“也不能怪他,这件事朝堂上都扯不清,何况这会儿?难道还能当面抖出主子的家丑?”

同僚点点头:“是这么回事。”

铺子门口,絮儿拍拍胸脯,问道:“小姐,那是北襄王府的侍卫吗?”

“嗯。”池韫说,“你看那徽记,这是北襄王府的车队。”

絮儿撇了撇嘴,很自然地站在寒灯这边:“这才刚进京,他们就来找事,怎么这么过分啊!”

俞慎之结了账出来,说道:“有什么过分的?他们兄弟水火不容,见面不打架才奇怪!”

他瞅了瞅池韫:“每年北襄王府的人进京,双方都要闹点事。只不过今年凑巧,路上就碰上了。你要有心理准备,后面的事情还多呢!”

池韫笑笑:“又不关我的事,他们爱闹就闹去呗。”

俞慎之想想也是:“也对,反正你们还没成亲。再说,也闹不到你面前。”

说罢,他想起一件事:“今天北襄王是不是要亲自来贺寿?我记得上奏过的。”

池韫点头。

俞慎之瞅着车队:“那他岂不是就在这里?”

“赔钱!赔钱!”寒灯领着仆从,喊得起劲。

这时,就听车队里传出一个声音:“谁敢要本王赔钱?”

这声音不高不低,听起来一点也不凶,可进了寒灯的耳朵,他立时打了个寒颤,瞬间收了声音。

众人看过去,就见最豪华的那辆大车上,几个侍从上前,安马凳的安马凳,挑帘子的挑帘子,最后迎下来一个男子。

他年约二十七八,蟒袍金冠,样貌英俊中带着豪气。

众人倒抽一口气,心中还没惊叹完,就见他走过来,抬脚踩在倾倒的货车车梁上,摆着一副小混混闹事的姿态,看着寒灯:“是你这贱奴,要本王赔钱的?”

307章 兄弟

看闹的两个官员,激动得互相扯对方袖子。

“北襄王!北襄王亲自来了!”

“哈哈哈哈,这回更闹了。”

围观的路人也很兴奋,京城这块地,王爷多了去,但北襄王一辈子都来不了几回。

原来北襄王长这个样子啊?

有见过那位楼通政的,不在心里道,楼家人这皮相,真是没得说。

“王爷。”孤鸿上前,也不知道从哪里掏了个果子出来,递了上去。

北襄王楼奕顺手擦了擦,放在嘴里“咔嚓”一声,嚼了两下,再次问道:“怎么不说话了?不是要本王赔钱吗?”

他这副架式,俞慎之一看就笑了,说道:“这北襄王,跟他兄弟可真不一样。”

池韫笑着点头。

楼家兄弟的格南辕北辙,当初楼奕去无涯海阁,想把胞弟领回北襄的时候,她就见识过了。

瞧他这出场,嫌踩脚不够,再嚼个果子,更有流氓气质?

面对他,寒灯显然心气不足,憋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道:“没错!你们砸坏了公子的聘礼,就得赔钱!”

“哟!逃出来几年,出息了啊!”楼奕收回腿,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围着寒灯绕了一圈,“你看着本王,再说一遍?”

寒灯直膛,冷硬地道:“你们砸坏了公子的聘礼,赔钱!”

“不错,有胆!”楼奕三两下吃完果子,在他上擦了擦,然后站定,“我说寒灯,记得你自个儿从哪里来的吗?你家祖上,不过区区马奴,被安西人劫了去,是本王的曾祖,把他们救回来,给了他们一条活路。你祖父、你父亲、还有你,在我们楼家的庇护下,供你们吃喝,供你们读书,供你们习武,给你们立功的机会,才让你站在这里。现在,你跟本王说,赔钱?那你是不是要赔命啊?”

这番话一出,不知的路人纷纷点头。

原来,双方是这么个关系啊?那他没有契,还是主人家开的恩,这分明是占主人家心慈的便宜。

寒灯脸上浮起红晕,却梗着脖子,说道:“王爷这话说的很对,但是,我们受的是北襄王族的恩,不是你的恩!正因为受大恩,我们世代尽忠,我祖父给昭烈王爷牵马,我父亲跟着老王爷四处征战,我自小追随四公子左右。是王爷你,意图谋害兄弟,我为了保护楼家血脉,才会逃出北襄。我不知何错之有,也不觉得应该给你赔命!”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义正辞严。

旁人一听,原来还有这样的内?那就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说不上叛主了。

等下,这戏有点耳熟。

对了,北襄王!不就是那个楼四公子的兄长吗?

原来是他们兄弟的事。

路人们恍然大悟,还有人给新来的解说这件旧事。

楼奕嗤笑一声,瞅着他道:“你可真有意思。知道什么叫家主吗?家主,就代表着整个家族,如今楼家的家主正是本王,你受楼家的恩,也就等于欠了本王的,懂吗?至于你保护的那个,他意图谋夺兄长王爵,已经被逐出家族,跟楼家没有半点关系了。背弃家主,保护叛徒,你就是这么报恩的?”

寒灯涨红了脸,怒声道:“王爷不要血口喷人!是你先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四公子才会当场揭穿!你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意图谋害亲弟,是你对不起列祖列宗!”

“住口!”孤鸿听不下去了,“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天下谁不知道,是你家主子心怀不轨?以为说两句就能洗清罪名了?当谁是傻子呢?王爷为嫡长,自小请封世子,有什么理由做多余的事?倒是他……”

“我怎么样啊?”淡淡的声音传来,人群如潮水般分开,众人只见,着绯袍的青年,带着部下缓步而来。

这是楼氏兄弟,第一次同时出现在人前。

相似的五官,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气质。

相比兄长,楼晏明显要文弱一些,脸皮白净带着病态,仿佛一拳就能将他击倒。

“公子!”寒灯快步走到他后,一脸惭愧,“小的无能,叫他们毁了您的聘礼。”

楼晏平静地说:“被恶犬围攻,又不是你的错,下去吧。”

“是。”

兄弟俩终于面对面了。

叫人惊讶的是,看似文弱的楼晏,竟和兄长差不多高,站在一起,气势丝毫不逊。

“大哥,好久不见。”他嘴边浮起笑,眼睛却冰冷。

楼奕嗤笑一声,说道:“出族之人,本王可担不起你这句。”

楼晏淡淡一笑:“你确实担不起,我也就是跟你随便客气一下,千万别当真。”

“你……”楼奕勃然大怒,“到了今,还这般嚣张,真以为在京城地界,我就奈何你不得了?”

“当然。”楼晏面无惧色,意有所指,“天子脚下,可不是法外之地。不像在北襄,你可以一手遮天,颠倒黑白。”

“你可真是死不改。”楼奕冷声道,“到现在,不但不认错,还句句指桑骂槐。”

“大哥错了。”

“怎么?又要诬蔑本王?”

楼晏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指桑骂槐,就是指你骂你,你别连累其他人。”

楼奕的脸一下子变了颜色。

小摊上两个官员,凑在一起讨论。

“这北襄王的口才,远远不如啊!瞧瞧,才说几句话,就被气成这样。”

“毕竟文武有别。这楼四在朝堂,都能把几位相爷说得哑口无言,何况北襄王这个武人呢?”

“真是奇怪了,楼家世代从军,怎么偏偏出了这么个货?”

“说不定就是这样,北襄王看他不顺眼。”

这官员说完,被同僚看了一眼。

“干嘛这个眼神?我说错了吗?”他莫名其妙。

同僚道:“你完了,你想想自己刚才的话。”

他纳闷,回想了一下:说不定就是这样,北襄王看他不顺眼,看他不顺眼……

“被带歪了吧?默认北襄王看楼四不顺眼,才对付他的?”

官员沉默一阵,说道:“娘的,楼四这张嘴,还真是招架不住。”

308章 当街斗殴

连他这么个文官,都招架不住,更不用说北襄王这么个武人了。

两个官员同地看着楼奕被气到跳脚,想要拔刀砍人。

他边的侍卫,死命地劝阻。

“王爷,不能动刀啊!万寿节在即,动了刀不吉利!”

“是啊!别中他的中计,他就故意气您,好叫您在陛下面前不好交待。”

楼奕怒瞪着楼晏,恨不得冲上去的样子,喊道:“竟敢污蔑本王,本王非杀了他不可!”

一不小心,侍卫没拉住,楼奕往前冲了一步,顿时就急了。

这几个蠢货,拉个人还不会,挣脱了叫他怎么往下演?

侍卫很无辜。王爷你这么卖力,我们都拼命拉了还让你挣开,我们也没法子啊!

还好寒灯机警,一步冲上前,将楼奕推了回去,怒喝:“谁敢动我们公子!”又转头跟巡检说,“差爷,你们看到了,是他们喊打喊杀的,我们可没动手。”

“这、这……”巡检战战兢兢,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刚才他不知道是北襄王,更不知道是他们兄弟的恩怨啊!

北襄王跟那些王侯可不一样,他是实权藩王,手底下都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悍将,惹急了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儿,拿皇帝出来吓唬不一定好使,人家撒腿跑回北襄,能奈他何?

至于这边,他就更不能得罪了。

楼四公子居高位,又深得皇帝信任,动他一个巡检,一个眼神就够了。

早知道刚才就跑远点,等他们打完了再来。

“不用为难他。”楼晏瞟了他一眼,“走远一点,等会儿再来。”

巡检如蒙大赦,急忙带着手下闪避。

这明摆着要干仗了啊!他一个小小的巡检,真的担不起……

巡检司的人走掉,楼晏看着满地的礼盒,问道:“我只问一句,这些东西,是谁砸的?”

寒灯立刻指过去:“是他们!”

楼晏继续问:“你说了这些是什么吗?”

“小的说了。”寒灯马上回答,“这是公子的聘礼,但他们还是砸了。”

“好。”楼晏点点头,“当年颠倒黑白,将我逐出家族,令我此后再无宗亲。现在又想坏我婚事,断我血脉。大哥啊大哥,你做得这么过分,我不回敬一下,也太对不起你一片苦心了。”

“呸!”楼奕指着他大骂,“你就仗着一张嘴诬蔑本王!你这样的人,还娶亲,你配吗?就该孤苦一生,无人送终!”

他在侍卫的拉扯下,冲着楼晏瞪眼:“怎么?想打我?来啊!本王还怕你不成!”

楼晏背着手,冷冷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只会打架是不是?我向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既然你砸了我的聘礼,那就别怪我砸你的东西。”

说罢,他喝道:“来人!给我砸了他们的车队!”

“是!”他后的部下大声应和,如狼似虎地向车队冲过去。

楼奕大惊,喊道:“那是给陛下的贺礼,你敢动!”

楼晏讥诮地翘了翘嘴角,说道:“你不用哄我,送给陛下的贺礼,都贴了封条。呵呵,带了这么多东西,有多少是送给陛下的?还不都是你自己用来享乐的?”说罢,喝令,“给我砸!”

“是!”

一看这架势,路人们哪还敢留下看戏,纷纷躲远,只瞧着街上一地鸡毛。

骂人的骂人,砸车的砸车,还有人扭打到一起。

俞敏从铺子里出来,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还有人敢当街斗殴?”

俞慎之没理她,转头问池韫:“要不要给北襄太妃报个信?”

池韫却摇摇头,说道:“不用管了,我们回吧。”

“小姐!”絮儿连忙拉住她的袖子,“打成这样也不用管吗?万一楼大人受伤了怎么办?”

“不会的。”池韫道,“北襄王可不是傻子,打了人事就严重了。”

俞慎之嘀咕一句:“你可真是不cāo)心。”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送她上马车了。

待池韫离开,俞敏见他不动,担心地问:“大哥,你不会要去管吧?”

俞慎之摇了摇头:“不管。”

俞敏放了心,说道:“那咱们也走吧?打成这样,接下来还要乱呢!说不定会告御状,我们还是少掺和的好。”

俞慎之却看着她:“你说什么?”

俞敏不解:“我说我们少掺和,怎么了?”

“前一句。”

“告御状?”

俞慎之点点头,若有所思:“肯定要告御状啊!不过,告了以后呢?”

“大哥,你怎么了?”俞敏觉得他也怪怪的。

俞慎之说:“没事,就有点事想不通。我们走吧。”

兄妹俩坐上车,俞慎之透过车窗,看着街上那场闹剧越来越远,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楼家这出官司,双方各执一词,根本闹不出个结果来。

北襄王脾气火爆也就罢了,楼四这又是为什么?

告到御前,让北襄王吃瘪吗?可皇帝根本不可能动他,最多不痛不痒罚点什么。

最重要的是,楼四是这么冲动的人吗?

俞慎之带着满腹疑问,越行越远。

……

这事果然闹到了皇帝面前。

楼奕连王府都没回,拖着车队,跑到正阳门外求见去了。

正阳门外都是衙署,这动静惹得众多官员出来看闹。

楼奕也是不讲究,吩咐侍卫们:“说,谁问都给说,让大人们评评理!”

于是侍卫们纷纷吆喝:“大家看看,快看看!我们楼家的不孝子,先前谋夺兄长爵位,现在兄长来京,他竟然还敢砸东西打人!这些都是我们送给陛下的寿礼,被他砸成这个样子,他这是对陛下不敬!”

不知道的还以为正阳门外是菜市场。

袁相爷今天正好当值,才要下衙,宫门还没出呢,就被楼奕给拦住了。

“袁相!这不是袁相吗?你来得正好,给本王做个见证。你看看,陛下的寿礼都给砸成什么样了!”

袁相爷唬了一跳,定睛看去,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砸成什么样?不就坏了几辆车,洒了几箱子衣服吗?北襄王府的侍卫那么多,个个都是战场上下来的,还真吃不了亏。

还没搭腔,那边楼晏也来了。

他也带了几辆车,比起北襄车队,可就惨多了,车几乎散了架,破破烂烂的。

“劳驾。”他对守门的军道,“通政司楼晏求见陛下。”

309章 老婆本

天芳正文卷309章老婆本袁相爷很无奈,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楼家兄弟给拖进来了。

他都下衙了好不好?能不能放他回去啊?孙子快要出生了,现在家里很紧张呢!

可惜,楼奕死活拉着他不放,非要让他当个见证。

见证个鬼,他明明什么也没瞧见!

皇帝的头也很疼,已经有那么多政务了,为什么他还要处理这种事?

他看着眼前的楼家兄弟,摆手道:“平身吧。”

“谢陛下!”北襄王楼奕起身,马上就告起了状,“陛下,臣千辛万苦,从北襄出发,远来京城,给您贺寿。没想到路上平平安安的,到了京城,倒被人给打了。您一定要给臣做主啊!”

皇帝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问:“你哪儿被人打了?”

楼奕指着自己:“这儿、这儿、还有这儿!”浑身上下指了个遍,然后捂着胸口,“哎呦,好疼啊!疼死了!”

袁相爷看了他一眼,抽了抽嘴角。

衣裳穿得那么整齐,还被打了?就楼四那个文弱的样子,打得过他吗?

“当然,这不重要,臣皮糙肉厚,被打两下算什么?”眼见皇帝和袁相爷都无动于衷,楼奕大概也觉得这戏演得有点过,就收了姿态,改了路数,“最重要的是,给陛下的贺礼被他砸了。陛下,那是给您的贺礼的啊!他竟然有胆子砸,可见对您没有一点敬意!您一定要严惩!”

皇帝无声叹了口气,转过视线:“是这样吗?”

楼晏冷笑着瞥了兄长一眼,出言禀道:“陛下,他这是恶人先告状。您可以亲自去看一看,被砸的到底是谁。您知道的,下个月臣就要订亲了,今天派人去采买,哪知路上突然被人拦了,三大车的聘礼,让人砸了个精光。当时路人都瞧见了,随便问问就知道。”

话音刚落,楼奕就叫起来了:“本王在跟你说贺礼,你扯什么聘礼?你敢说你没砸?”随后转头申辩,“陛下,他叫人砸了臣的车队,路人也都瞧见了,随便问问就知道。”

到这里,皇帝听明白了。

“所以说,你们在路上打了一架,互相砸了对方的东西,是吗?”

“是。”

“不是。”

两人同时回答。

说是的是楼晏,说不是的是楼奕。

答毕,两人又互相瞪视。

皇帝纳闷了:“到底是还是不是?北襄王,你说不是,所以东西你没砸了?”

“这倒不是。”楼奕答道,“我的侍卫是砸了几车破烂东西,但不能算他的东西!”

皇帝被他搞糊涂了:“这怎么讲?难道没付钱?”

楼晏拧眉:“陛下说笑了,臣的聘礼,都是真金白银购置。”

“北襄王?”

楼奕却道:“陛下,他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吗?”

他瞪着楼晏:“你离开北襄的时候,身上难道没带钱?你都已经不是楼家的人了,那些钱难道不应该还回来?那几车东西,还不是用本王的钱买的!”

“……”皇帝和袁相爷叹为观止。

这北襄王,也太抠了吧?

楼晏那样离开北襄,等于没拿走任何产业,就身边那点东西,他还要算?是不是身上的衣裳都要折算成银两?

“北襄王,楼通政有俸禄的。”皇帝委婉地提醒。

“他有俸禄更不应该花我的钱!”楼奕更加理直气壮。

却听楼晏冷笑一声:“大哥,还记得三年前,你派人进京告状的事吗?”

楼奕警觉地看着他:“你提这个干什么?又想诬蔑本王吗?”

楼晏道:“当时我们在御前分说清楚,你将我逐出家族,从此以后,再不相干。换句话说,那会儿就已经全部结清,还有文书为证,你现在来算什么账?”

楼奕:“呃……”

“是有这么回事。”皇帝附和。

见他答不上来,楼晏咄咄逼人,立刻上禀:“陛下,您听到了。北襄王亲口承认,砸了臣的聘礼,所谓欠债还钱,请您圣裁!”

楼奕一听不成,马上叫道:“那你也砸了本王的东西。陛下,他砸的还是贺礼呢,他这是不敬君上,更应该严惩!”

楼晏哼了声:“我砸的是贺礼吗?北襄王,你不要信口雌黄。左右不过倒了你几箱衣裳,贺礼都有封条,半点都没动过。”

说着,他看向袁相爷:“袁相,您是亲眼看到的,下官有没有说错?”

“这个……”袁相爷瞅了北襄王一眼,说道,“确实只洒了几箱衣裳。”

“几箱衣裳难道不值钱吗?你那几车,不就也是一点布料?”楼奕强辩道,“陛下,要我赔他可以,他必须也赔我!”

不等皇帝发话,楼晏就道:“好,这话是你说的。我赔你衣裳,你赔我聘礼!”

他接得太快,以至于楼奕一时没反应过来,梗着脖子叫道:“赔就赔!”

直到被袁相爷同情地看了一眼,才回过味来,说道:“你可不能狮子大开口!”

楼晏似笑非笑:“王爷说什么呢?下仆出门采买,那都是带着礼单的,我还能无中生有不成?”

“礼、礼单?”

“没错。”楼晏慢悠悠从袖子里抽出一叠纸,“王爷慢慢对,要是丢了,我那儿还有。”

楼奕接过去一看,立时叫了起来:“你故意坑我!”

楼晏眼皮都没撩一下:“王爷说笑了,难道我还能算准了,您会砸了我的聘礼,事先写了礼单来坑你吗?时间这么紧,我哪有那个功夫做假。”

“你……”

“对了,还要赔王爷的衣裳,我这就去检查一下,您坏了几件衣裳。”说罢,他向皇帝施礼,“叫陛下百忙之中,抽空处理这样的琐事,臣有愧。现下我与北襄王已经分说清楚,就不打扰了。臣告退。”

袁相爷终于能回家了,立刻跟着他施礼:“臣也告退。”

留下北襄王,悲愤地喊道:“楼晏!你故意骗本王,无耻!”

于是,北襄王进京的第一天,就欠了一大笔债。

他那浩浩荡荡的车队,在北襄太妃杀上门后,其中半数都送进了楼晏的宅子。

晚上,北襄太妃笑眯眯地开了锁,摸着里头的宝贝。

“还是老大贴心,真把你的老婆本送来了。”

310章 半夜爬窗

北襄太妃觉都不睡,清点着箱子里的宝贝。

“看这个,当初有个西域来的商人,兜售两块宝石,都是难得一见的品质,只颜色一红一蓝,你父王花重金买下来,说要给你们兄弟俩娶媳妇用。老大那个当年用了,现在终于轮到你了。”

北襄太妃将那块鸽子蛋大小的蓝宝石,小心地放回去。

“这斛珍珠,也是你父王托人从南海带来的。当时你在无涯海阁,死活不肯回来。你父王就担心你的婚事,不知哪家闺秀肯跟着你在那边教书。我们思来想去,最后觉得玉大小姐最合适,为了表示诚意,费心准备了聘礼。可惜这亲事还没提,无涯海阁就遭了海盗,玉家祖孙都遇难了……”

楼晏忽然听得这句,转过头来,震惊地看着北襄太妃。

“母妃,你说什么?”

北襄太妃不解:“说这珍珠是南海来的啊!”

“不是,你说当初,想给我聘玉大小姐?”

“是啊!”北襄太妃莫名其妙,“你不是和她说得来吗?”

“是,但她和太子才是公认的一对,这不是跟皇家抢人吗?岂不是会让君上心生忌惮?”

北襄太妃笑着戳了他一下:“你这脑袋瓜子,想什么呢?他们双方要真的有意,玉大小姐一及笄,这婚事就定了,哪会拖那么久?明摆着不成的。”

楼晏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原来是这样的吗?所以说,是他一叶障目。

“玉老先生一时没拒绝,应该也是忧心孙女儿的亲事吧?毕竟十八岁不小了。至于跟皇家抢人,你想得太多了,先帝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再者,你若娶了玉大小姐,留在无涯海阁教书,对皇家只有好处,先帝哪会不。”

楼晏怔了怔,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

他留在无涯海阁,等于留了个人质。不回北襄,不入朝,玉家偌大的名声,只用来培养人才,皇帝当然高兴。

想明白后,楼晏只想嘲笑自己。

他当时怎么就认定,自己没有希望的?

北襄太妃瞅着他:“你是不是喜欢玉大小姐?”

楼晏握着书卷没说话。

这就是默认了。

北襄太妃叹了口气:“可惜你们没有缘分。不过你现在有阿韫了,要知道怜取眼前人。”

楼晏笑了笑。

他当然会,因为喜欢的只有她,从来没有变过啊!

窗外“扑通”一声,似乎有人摔倒了,紧接着,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什么鬼东西?老四你故意的吧?”

所有的愁绪,都跟着这句骂声散了。

北襄太妃推开窗,看到外头有个影子,嘲笑:“连个窗户都不会爬,老大,你也太逊了吧?”

楼晏起开门,说道:“有门你爬什么窗?”

北襄王楼奕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擦着手上的东西:“爬窗才有气氛啊!走门还像个偷偷摸摸的样子吗?”

说着,他低头嗅了嗅,不可思议地道:“这是油?老四你没毛病吧?在窗户上涂油?”

楼晏面无表:“谁叫你们都喜欢爬窗户。”

“我们?还有谁?”楼奕想了下,恍然,“你说夜雨?这小子在这里过得怎么样?没给你添麻烦吧?”

“还行。”除了嘴碎点,想法多一点,确实还行。

手上油腻腻的,楼奕十分嫌弃:“快拿东西给我洗了。”

楼晏喊了声,片刻后,寒灯打了水过来。

一进门,就让楼奕给拧住了脸颊:“你小子,今天骂我什么来着?”

寒灯被他抹了一脸油,还碰到了脸上的伤,不叫屈:“疼!疼!是王爷你自己说随便骂的!”

“我叫你随便骂,你就真不客气啊?没一点眼力劲!”楼奕拿胰子搓了半天,总算把油都给搓掉了。

“呼!这一路可累死我了,带着那么多东西,走走停停,路上居然还有盗匪。这才几年啊,连盗匪都出来了,母妃你还敢偷溜,还好没发生意外,不然我得来赎人了。说到这个,母妃你一把年纪了,能不能有个长辈的样子,还学会离家出走了……”

北襄太妃听得头痛,忍不住打断他:“就因为你这么念叨,我才会偷溜的。要跟你说了,谁知道念叨到什么时候。以前被你父王管着就算了,这老公死了我还得被儿子管,能不能过点清净子了?”

楼奕不服了:“没事我念叨吗?还不是母妃你太不像话了。年纪大了好好在家玩乐不行?西域小国有点动静,你就跟得了疯病的牛似的,一不留神立马冲到前线去了。要是发生点什么,你叫我怎么跟父王交待?”

“他人都死了,交待个!人家老太太听戏,我就看打仗,行不?”北襄太妃不屑地瞥着他,“再说了,你还没出生,你娘我就上阵杀敌了,比你有经验!”

母子俩吵吵,楼晏听着头痛,皱眉喝道:“行了!如果你们来就为了吵架,那现在可以回去了。”

北襄太妃立刻变脸,对他讨好地笑:“不吵不吵,都怪你大哥,一来就挑刺,不然才不跟他吵呢!”

楼奕很不平:“母妃,你对老四这么好,怎么对我就这个态度?难不成我不是你亲生的?”

北襄太妃对他翻了个白眼:“对,你是捡的。”

“呸!”楼奕坐下来,忿忿喝茶。

真当他不知道,还不是因为老四脾气更像父王。这老太太,嘴里说着老公死了清净,心里惦记得不要不要的,总想找点他还在的痕迹。

楼奕想着,眼睛有点湿。

一家子本来好好的,就因为那些个野心家,害得他们骨分离。

老四就算了,虽然远在京城,但还能见着面。父王呢?正当壮年,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被自己人的暗箭要了命。

要不是几个叔叔顶得住,他也立得起来,不止楼家要完,恐怕整个北襄都会遭殃。

北方异族近年动作频频,要是给了他们可趁之机,会是什么形?北襄拦不住,那就一马平川,兵临城下了。

楼奕冷笑一声。

杀父之仇,他早晚有一天会跟那些人清算!

311章 命中注定

北襄太妃一边清点东西,一边问北襄的况。

楼奕答道:“都好,除了阿轩那小子又赶跑了两个先生,没什么大事。”

北襄太妃瞅了他一眼:“这小子跟着我的时候乖巧的,怎么到你那儿就皮了?是不是你不会管?”

楼奕叫道:“他跟着您能不乖巧吗?爬树逃课打架,您全都带着他一块儿干了,他自个儿还能干什么?”

“什么逃课打架?我那是正正经经地请了假,带他出去散心的好吧?打架那也是路见不平。”

“呵呵。”楼奕抽了抽嘴角,不跟母亲争辩。

反正他已经习惯了,老太太惯孙子,免不了的。

两人争争吵吵,东西总算清点完了,北襄太妃很满意。

“差不多都带了,这桩婚事总算能办得体体面面的。”

楼奕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不说话。

北襄太妃伸个懒腰:“我累了,先去睡,你们兄弟俩聊一会儿也散吧。你小心点,别让人瞧见。”

后一句话是跟楼奕说的。

楼奕就问她:“母妃,你不打算跟我住王府?”

北襄太妃摆摆手:“京里的王府常年不住人,太冷清了。反正你住得不久,我就不折腾了。”

“行吧。”楼奕点点头,“反正我做好被骂的准备了。”

北襄太妃不回王府,也就是站在楼晏这边。那么他们兄弟反目的事,就会换个说法。

当初父王突然故,北襄风雨飘摇,不得已让老四背了夺爵的罪名。现在他稳住了,是时候把锅接过来了。

北襄太妃回屋睡去了。

楼晏正准备说说京里的形势,哪知道被兄长一把抓住,兴奋地问:“你真要成亲啊?不是说笑吧?原来你真的喜欢姑娘?”

楼晏黑了脸:“大哥半夜跑来,就问这个?”

“好奇嘛!你瞧瞧你,活到二十三岁,连姑娘的都没近过,谁会觉得你不正常的好吧?”

楼晏起。

“哎,你干嘛去?”

“没功夫跟你扯这个,明天还要上朝,回去睡觉。”

“别啊!”楼奕拉住他,“我就跟你开个玩笑,谁不知道你喜欢玉大小姐,我还当你这辈子都走不出影了,没想到……”

“咣当!”门合上,楼晏转看着他,“大哥,你说什么?”

楼奕眨了下眼:“你喜欢玉大小姐,不对吗?”

“你怎么知道?”

楼奕哈哈一笑:“我是你哥啊!当初去无涯海阁,一眼就看出来了。说什么要留下来教书,不就是为了她吗?后来我还跟父王提议,叫他向玉家提亲。只不过,运气不好……”

那伙人先动手了,叫玉家祖孙赔了命。

看楼晏神有异,楼奕上前搭住他的肩,劝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该走出来了。现在不是又有了喜欢的姑娘吗?没缘分也是没办法,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楼晏差点落下泪来。

这么多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如果他早点说,是不是早和她在一起了?那样的话,海盗来的那晚,他一定会守在她边,不会叫她孤零零死在海里。

“老四,你干嘛?”

“没事。”楼晏露出一个笑,“现在还不晚。”

她还在,真的不晚。

……

池韫睡到半夜,突然惊醒过来。

她习惯独睡,丫头们就算值夜,也睡在外间。

现在屋里只有她一个人,总觉得窗外有什么东西,有点毛毛的。

她爬起来,小心地摸过去。

窗外好像真的有东西,影影绰绰的。窗栓忽然动了一下,竟然弹了开来,然后窗户被推开了。

池韫“啊”了一声,一边狠狠抓了烛台甩过去,一边想要叫人。

她扔出去的烛台被接住了。

叫也没叫出来,因为有人捂住她的嘴。

反倒夜灯因此熄了,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池韫只惊慌了一瞬,熟悉的声音已经响起:“别怕,是我。”

她整个人松弛下来,差点滑倒。

楼晏翻窗进屋,外间已响起絮儿的声音:“小姐,什么事?”

池韫抚了抚口,回道:“没事,我起夜呢!”

听她声音如常,絮儿也就他“哦”了一声,躺回去继续睡了。

外间安静下来,池韫回,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大半夜的,这是做贼吗?

楼晏关好窗,揽住她:“来看看,你回去,别冻着了。”

池韫顺从地上了,却见他坐了上来。

“你……”

她有点懵。

楼晏不是这样的人,两人捅破那层窗户纸,也有三个来月了,他很少主动做这样的事。

今天这是怎么了?突然开窍了?

楼晏什么也没说,只脱了靴子和外衫,躺进被窝里,从后面抱住她。

他也没再做什么,只这样抱着。

池韫被他抱得有点糊涂,小声问:“你怎么了?”

十月底,已经很冷了。他的上带着外头来的寒气,冰冰的,格外清冷。

但他抱得很紧,呼吸地扑在耳朵上。

“没事。”楼晏轻声说,“只是觉得好幸运。”

池韫没懂。

他好像没有解释的意思,过了会儿,将她转过来,低头咬住她的唇。

池韫一时没防备,完全陷入被动,只觉得他今天特别。

屋里没有一丝光线,只能朦朦胧胧看到对方的影子,两人紧紧地挨在一起,呼吸越来越急促。

然后,被子里多了只手,在她腰间动了动,竟顺着亵衣滑了进去。

“唔。”她咬住嘴唇,体微微绷直。

后面发生了什么,她整个脑子都是糊涂的。

直到他起撩起帐幔,让新鲜空气得以进来。

好一会儿,她终于清醒过来,拉着他的衣袖再次问道:“你怎么了?”

楼晏躺回来,紧紧地抱住她,说道:“我们错过了好久。”

“怎么忽然说这个?”

楼晏默了默,道:“今天母妃和大哥跟我说,他们先前就打算向你祖父提亲。如果没发生那件事,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这样啊!”池韫安静了一会儿,抓住他,“就算不提,我们也会在一起的。因为我打算好了,你不说,那我来说。”

她为玉重华的时候没来得及。等她睁开眼,又遇到他,终于有机会说出口了。

他们终究会在一起,这是命中注定。

312章 随你惹事

天芳正文卷312章随你惹事第二天醒来,楼晏已经不在了。

絮儿进来伺候梳洗。

整理床铺的时候,奇怪地问:“小姐,你昨晚睡得不好吗?被窝这么乱。”

池韫难得尴尬了一下,假装一本正经:“半夜醒了,一直没睡着。”

“哦,难怪滚成这样,衣裳都皱了。”

“……”

絮儿还在探究:“是不是昨晚茶喝多了?以后睡前少喝些茶。”

池韫“唔”了两声,岔开话题:“明儿要进宫,义母那里有好多事,我们早些过去帮忙吧。”

絮儿答应一声,这才没说了。

池韫到兰泽山房时,梅姑姑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

万寿节就在明天,礼物得备好。

还有大长公主,已经恢复了正常交际,宫里的应酬不能不去。

最后说到池韫。

“阿韫要穿什么衣裳?她师父的祭日还没过,这样的喜庆日子,论理不好去的,可我想带她多见见人。”

上次进宫是家宴,就是认认人,可以不讲究,这回是皇帝的寿辰,一定要讲究了。

梅姑姑笑道:“殿下您忘了?小姐还有一个身份呀!那个不用讲究的。”

大长公主愣了下,恍然大悟。

“对哦!司芳殿的殿主,她可以和凌阳一起去祈福!”

出家人已经断了尘缘,池韫这个孝,本就是心意,而不是规矩。她以司芳殿殿主的身份进宫祈福,就没问题了。

“就是委屈阿韫了,到时候还得做做样子。”大长公主说。

池韫笑道:“义母这种时候还惦记着,我有什么可委屈的?其实这样更自在,可以四下走动。”

这次进宫,最主要的是见一见柳丝丝。

如果规规矩矩赴宴,那才不方便。

大夫人想得就多一点了,连连叮嘱她:“听说宫里勾心斗角,你千万别招惹到是非,做完事就跟着大长公主,省得被牵连进去。”

池韫答应一声:“我听夫人的,尽量避开那些人。”

忙乱了一天,总算料理完杂务。

池韫回去的路上,看到有人站在路边,仰头看一株银杏。

已经入冬了,银杏叶落了一地。

楼晏背手站在那里,莫名有些萧瑟。

絮儿乖觉地道:“小姐,我先回去看看,晚饭做好了没。”

池韫点点头,看着楼晏往自己走来。

“明天会进宫吧?”他问。

“嗯。我跟凌阳师叔去祈福。”

楼晏塞给她一样东西。

她发现是枚玉佩:“给我的?”

“嗯。”楼晏说,“你挂在腰上,若是遇到事情,会有人帮你。”

池韫明白了:“这是信物?”

楼晏颔首:“有信物在,我在宫里的眼线,都会听你的。”

池韫握着玉佩,笑问:“给我这种东西,你就不怕我惹事?”

楼晏微笑:“你惹就是了,我会帮你收拾。”

千言万语,都不如这句甜蜜,池韫笑开来。

看她这样笑着,楼晏目光温柔地追逐过去。这么多年,他所求的,不就是让她一直这样笑着吗?

他忽然伸出手,贴上她的脸颊。

池韫急忙看了眼四周,生怕被人看到。

脸立刻被扳回来,说:“别动。”

她控制住往后退的冲动,小声:“你想干什么?”

昨天晚上的事,她还记着呢!这儿是外面,可不能胡来。

但楼晏只是往前站了一步,与她更近一些,近得可以闻到她身上的草木香。

“母妃已经选好日子了。”他说,“下月初六下定,明年二月成婚。”

池韫惊讶:“这么快?”

楼晏脸上露出笑意:“我只嫌太慢。”

还要再等三个月。

池韫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时间太紧,我怕几位母亲忙不过来。”

楼晏笑道:“放心吧,大哥把母妃准备的东西都带来了,婚事一定办得光鲜体面。你的嫁衣也无妨,我已经问好了绣娘,叫她们赶一赶工就是了。”

池韫还能说什么,反正他都安排好了。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鸟鸣。

楼晏无奈地收回手,说道:“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

池韫对他一笑:“嗯,你去吧。”

她看着楼晏远去,站了一会儿,才回去了。

楼晏出了朝芳宫,寒灯问:“公子,还去衙门吗?”

“嗯。”楼晏上了马车,闭目养神。

马车晃悠着,忽然踉跄了一下。

楼晏睁开眼,问道:“怎么回事?”

寒灯跳下车,过会儿来禀道:“公子,是西宁王世子,跟人起了冲突,闹到街上来了。”

楼晏皱了皱眉。

西宁王和北襄王,是本朝仅剩的异姓王。不过他们两家,一个在西南,一个在北方,隔得远,也没什么来往。

这次万寿节,不止北襄王来了,西宁王也带着世子来了。

但西宁王和楼奕不太一样,他是来要钱的。

西南那个地方,异族聚居,十分难管,战事就没有断过。

而且穷山恶水,难以经营,西宁王经常上奏要军费,可给钱的事朝廷能勤快吗?

这回干脆趁着万寿节,进京来当面讨要了。

楼晏前几日在朝堂上,见了西宁王父子一面,当时看着还好。

“为什么起的冲突?”

寒灯答道:“是……为了争花娘。”

楼晏默了默:“和他争的是谁?”

“临昌伯家的公子。”

楼晏顿了一下,想起来了。

这临昌伯家的公子,不就是当初华玉想陷害池韫的那个冤大头吗?这是个贪花好色的纨绔子弟,西宁王世子怎么跟这种人争起来了?也不怕丢了祖上的脸面。

“你帮他一把,把人带过来。”

“是。”

外头喧闹不停,果然有人说起了西宁王世子的身份。

楼晏听到寒灯出面喝止,把人都驱散了。过了会儿,马车一沉,寒灯推着西宁王世子上来。

楼晏搁了手头的文书,看着醉醺醺的少年,问道:“天色渐晚,世子怎么不回家去?”

西宁王世子睁眼看了他半天,问:“你是谁啊?”

眼见问不出东西来,楼晏摇摇头,问寒灯:“有西宁王府的人在吗?”

寒灯回道:“有两个随从,不过连人都拉不住,实在没用。”

楼晏想了想,说道:“先送他回去吧。”

314章 献贺礼

天芳正文卷314章献贺礼“我、我很害怕。”柳丝丝轻声说,“陛下现在对我固然恩宠,可原因却在于,他对另一个女人有心结。倘若有一天,这心结解了,他还是会回到她身边去的。”

池韫柔声道:“娘娘,陛下喜欢你,与专宠她,原本是两回事。身为帝王,陛下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只要娘娘一直让陛下喜欢,陛下就不会离开。娘娘,你要相信自己。”

柳丝丝被她点醒,仔细想了一会儿,笑了起来:“你说的对,是我太高看自己了。我与玉妃之间,陛下不需要选择。都说皇后和宸妃不受宠,可她们仍然能够分到陛下的雨露。只要我让陛下喜欢,陛下就会来。让他喜欢得多一点,来得次数就更多。”

这个道理,和她在长乐池当伎子是一样的。

那些男人,哪个家里没有妻妾,耽误他们找乐子了吗?只要讨了他们的欢心,不管家里有多少妻妾,该来还是会来。

池韫笑着点头。

“娘娘,宴席快开始了,您该去正殿了。”外头传来香雪的声音。

柳丝丝吐出一口气,对池韫笑了笑,扬声:“进来吧。”

宫人鱼贯而入,忙而不乱地准备启驾。

柳丝丝道:“香雪,你送池小姐回去。”

“是,娘娘。”

柳丝丝盛装出来,上了外头的仪驾。

池韫目送她离去,转头对香雪笑笑:“香雪姑娘,我们走吧。”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回去,走到半途,遇见了玉妃的仪驾。

她们避让到一旁,看着盛妆的玉妃从眼前缓缓经过。

待仪驾远去,池韫道:“玉妃娘娘看起来和以前大不一样呢!”

香雪附和:“是啊!”

池韫笑了一下。

果然开窍了啊!

以前的玉妃,妆容行止,完全就是玉重华的翻版,可她刚才看到的玉妃,只留了些许玉重华的痕迹,其余都是她自己了。

回到偏殿,凌阳真人连连瞄她。

池韫神情自若,自顾自喝茶。

凌阳真人挤出笑容,说道:“师侄,宫里更衣不便,还是少喝茶为妙。”

池韫对她笑了一笑:“多谢师叔提点。”

说着,真的放下了茶杯。

凌阳真人见她态度不错,试探着问:“不知是哪位娘娘请师侄过去?”

池韫瞥着她。

凌阳真人忙道:“我、我就是随便问问。”

她是真的怕了,现在没人给她撑腰,倒是这丫头成了大长公主的心肝宝贝,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做个缩头乌龟吧!

等了一会儿,庆典开始了。

司仪的声音,远远传来。

乐声响起,彩旗招展。

几案从殿内延续到殿外,文武百官、王侯权贵、外国使节、内外命妇齐声庆贺。

随后,各方敬献贺礼。

有各色祥瑞,有珍禽异兽,还有稀世奇珍。

一轮轮下来,终于到朝芳宫了,凌阳真人笑道:“师侄,我们去吧。”

池韫颔首。

她们二人在前,十二名弟子在后,捧着蒙了红绸的花盆,往正殿而去。

到了殿前,十二名弟子将花盆放下,凌阳真人扬声:“贺陛下诞辰,朝芳宫敬献十二月花令。祝陛下千秋永寿!”

廊下坐的小国使节,没听过花令,操着腔调怪怪的汉语,问一旁的内侍:“十二月花令是什么?”

内侍笑着回答:“回使节,我国有以花代月的传统,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都有代表的鲜花。一月梅花含香,二月杏花照影,三月桃花怒放,四月牡丹独芳……这十二月花令,就是代表十二个月的十二种鲜花。”

使节惊讶:“你是说,她们要献不同季节开放的十二种鲜花?”

“是。”内侍神情带着骄傲,“朝芳宫为江阳公主所建,现在由骊阳大长公主掌管,供奉的是花神。但凡是花草,没有她们培植不出来的。”

各国使节听闻,纷纷惊叹。

不愧是天朝,竟然能让鲜花不按季节绽放。

司仪的声音传出大殿:“陛下有命,准。”

凌阳真人和池韫都让到一旁,十二名弟子蹲下身,解开上面绑缚的绳索,揭去红绳。

这一揭开,已经准备好欢庆的人们,恭贺声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凌阳真人原本带笑的面容,在看到花的瞬间,顿时冻结。

那使节不解问:“这些花,怎么都谢掉了?”

但见十二个花盆里,花朵零落,竟有大半谢了。

凌阳真人慌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花早上才从暖房里拿出来的,她检查过,每个开得刚刚好,这一路过来,才两个时辰,怎么就谢了?不可能啊!

现在怎么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献给皇帝已经谢了的花,岂不是成了大不敬?

整个朝芳宫都要倒霉的啊!

凌阳真人越慌越乱,脑袋成了一团浆糊,完全想不出该怎么办。

殿内的大长公主,看到这情形,眉头就是一跳。

这是有人捣乱?

凌阳真人在这种事上,一向小心,离开朝芳宫时,这些花肯定是好的。那么,是在宫里被人弄坏的?

现在不是探究原因的时候,得想法子把这件事给圆过去。

大长公主正在思索用词,忽然听得声音:“陛下。”

却是池韫站出来了。

她神情自然,大大方方地站在殿前,躬身禀道:“请陛下稍待,今年的贺礼,还需要费些功夫。”

片刻后,殿内传出司仪的声音:“速速献来。”

这是给她们补救机会,毕竟在外国使节面前出错,可不好看。

池韫笑着施礼:“是。”

凌阳真人神情慌乱,压低声音问:“怎么办?”

池韫平静自若,吩咐弟子们:“把谢了的花拿来。”

“是。”

一朵朵残花,递到池韫面前,她毫不犹豫地将花瓣撕下,在掌心揉了揉。

凌阳真人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散开,疑惑地看她一眼。

池韫揉罢,又将花瓣递回到弟子手上。

“洒到花盆里。”

“是。”

花瓣纷纷洒落。

随后池韫做出等待的姿势。

这是在等什么?

随着时间推移,有人等不住了,搓着手问:“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可别错过了开宴的吉时。”

就是,这么多人在这瞎等?后面还有人要献贺礼呢!

忽然有人出声:“快看!”

众人仰头,看到一片乌压压的东西,往这边飞来。

315章 得罪了谁

天芳正文卷315章得罪了谁廊下惊呼声此起彼伏。

“那是什么?”

“蜜蜂!好像是蜜蜂!”

“好多啊!”

看到蜜蜂的一瞬间,池韫终于松了心里那根弦。

天气这么冷,外头几乎不会有蜜蜂了。她知道宫里的花房会养蜜蜂,但到底能不能招来,真不敢肯定。

现在终于放下心了。

蜜蜂纷纷落在花盆里,停留在花苞上。

“陛下。”她转身面对大殿,扬声说道,“自您登基,总有流言蜚语。先帝在位二十余年,仁德爱民,四海称颂。膝下育有太子,德才兼备,品行高洁。在您登基之前,没有人想得到,您会成为万乘之尊……”

这话一说出来,殿内殿外都乱了。

百官权贵们震惊地看着侃侃而谈的池韫。

朝芳宫疯了吗?陛下的皇位来由,背后议论两句就算了,谁敢当面提一句?这不是打皇帝的脸吗?说这皇位本来不是他的!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大长公主。

难道是大长公主的安排,故意给陛下难堪?

不至于吧?都三年过去了,大长公主早就没了权柄,与陛下对着干有什么好处?

龙椅上的皇帝,也皱了皱眉,看向大长公主。

然而大长公主神情如常,既没有慌乱,也没有嘲讽。

她相信阿韫,这么说一定圆得过来。

大长公主这样想着,还端起果酒饮了一口。

“大人!”楼晏的座次,安排在廊下,他身边的高灿听得目瞪口呆,急得不行,“快制止池大小姐啊!要是陛下震怒……”

“听她说完。”楼晏淡淡打断他。

高灿张了张嘴,只能把后面的话咽回去。

“……然而,世事无常,就像这鲜花,清晨还怒放,也许中午就凋零了。先太子之殇,举国共哀,先帝之逝,天下同悲。但是,悲痛之后,这偌大的帝国,终究要有人来接掌。这是时势,也是天命。”

她侧身站过,露出身后的十二月鲜花。

“鲜花落了,还会有新的花苞。那些落花,不会怨恨花苞来抢夺它们拥有过的春光。花瓣落入泥土,化为春泥,养护着花苞长大,引来蜂蝶起舞,等待再次怒放。这就是一代代的传承,或许会凋零,但永不断绝的传承。”

说到这里,皇帝微有动容。

这是在借事喻理,为他正视听?话倒是好听,可是,大家听不进去吧?

这样想着,就见大长公主站了起来。

“陛下,本宫潜居朝芳宫三年,知道外头总有人说您的闲话。先帝和先太子的逝去,本宫悲痛欲绝。但是,就像阿韫说的,世事无常,这花都已经落了,有什么办法呢?人要往前看,皇兄这一辈子,勤政爱民,为了帝国呕心沥血,他临走前,将天下交到陛下手里,本宫就会一力帮您维护!谁再说您的闲话,就是跟本宫过不去!”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目光冷冷扫过殿内众人。

皇帝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过来了。

最重要的,不在于理正不正,而在于说话的人是谁。

池韫那么说,只是好听而已。换成大长公主,这分量就不轻了。

原来是姑母,特意在这样的场合,为他张目。

有了今天这一出,以后谁还敢说他得位不正,因为心虚,逼姑母退居朝芳宫?

皇帝感激涕零,心情激荡,不禁取了酒,向大长公主:“姑母慈爱,为侄儿正视听,朕定当继承先帝遗志,为大舜绵延国祚。”

大长公主顺势举起酒杯,恭声道:“陛下万寿千秋,大舜国祚绵延。”

皇室宗亲、王侯勋贵、文武百官,在这一刻都起身举杯,高声祝词:“陛下万寿千秋,大舜国祚绵延。”

外国使节们见此情形,哪还有疑问,急忙跟着祝贺。

内外上下,共饮此杯。

皇帝笑着落座,池韫松了口气,向弟子们摆了摆手,赶紧带着花盆走人。

回到偏殿,凌阳真人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花怎么会谢?”

弟子们战战兢兢,为首的怯生生地道:“师父,我、我出门前看过,开得好好的,绝对没有问题!”

其他几个跟着点头。

她们一人负责一盆花,都是检查过才上车的。

池韫另拿一瓶花露,驱走了蜜蜂,仔细辨别了土壤,问道:“凌阳师叔,你瞧这是不是被人浇了什么东西?”

凌阳真人凑过去,捏起一撮土,仔细闻了闻。

一股带着腐蚀气味的酸味冲鼻而来。

果然被人浇了药水。

弟子们大吃一惊。

“师父!我敢保证,出门的时候绝对没有。这是万寿节上用的,我们一直很小心。”

“你的意思是,出了门才被人浇的?”池韫问。

那弟子迟疑着点头:“应该是吧?”

“这些花,刚才有离开你们的视线吗?”

弟子们互视,面露犹豫。

“看你们这样子,不能保证没被别人碰过。”

有弟子带着哭音道:“我、我刚才去了一趟茅房。”

另外几个互视,好几个怯怯应道:“我也是……”

“我没去茅房,但是到外头看了一下乐人。”

行了,那就是在宫里出的问题。

池韫眉头微皱,问凌阳真人:“凌阳师叔,你在宫里有仇人吗?”

凌阳真人百思不得其解:“没有啊!我进宫讲经,也都是与人为善,哪怕宫女内侍,都不得罪。”

“不、不对。”她的弟子小声道,“师父,您得罪过一个人。”

凌阳真人看向她:“谁?为师怎么不记得?”

这弟子道:“您是没得罪过宫女内侍,可您得罪了主子啊!”

凌阳真人倒抽一口凉气。

对啊!她是因为什么做小伏低?因为差事没办好,宫里对她生了不满,失去了靠山。

可是……

“不至于吧?”凌阳真人喃喃道,“若真是娘娘,直接下旨惩戒都行,何必这样?”

池韫看着她:“你说的,是不是灵秀宫?”

凌阳真人瞥了她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池韫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凌阳真人警惕地看着她:“师侄,你明白了什么?”

池韫笑眯眯:“假如今天真的出了事,我们都会被关起来吧?义母不会不管我,但不一定会管你。到时候,如果有人能捞你出来,你是不是就会对她死心塌地?”

316章 我帮你骂

天芳正文卷316章我帮你骂朝芳宫众人退下去的时候,玉妃抿了一口果酒。

“玉妃姐姐看起来兴致不高啊!”坐在她身后的一个美人,觑着她的脸色道。

玉妃神情淡淡,回道:“高妹妹说哪里话?陛下诞辰,自然是大喜的日子。”

高美人倒是乖觉,立刻认错:“是我说错了,玉妃姐姐莫怪。”

玉妃听得身后传来对话,却是另一个美人跟她说话。

“你还对她这么客气干什么?都已经失宠了,还摆架子呢。”

“妹妹别这么说,玉妃姐姐位份高于我们,理应礼让的。”

那美人却冷笑一声:“高姐姐是担心,以后她会复宠吧?怎么可能呢?陛下都已经一个多月不搭理她了,想来已经腻了。”

高美人呵呵笑了两声,没接话。

却听她继续说道:“论样貌,宫里多少人比她强。说才华,不就会写写字品品茶吗?真是奇了怪了,玉家小姐偌大的名声,见着真人,怎么就这么水呢?”

玉妃猛地攥住了杯子。

一旁伺候的坠儿,轻呼出声:“娘娘!”

她面露怒色,想要回头教训,却被玉妃按住了。

“娘娘!”坠儿露出委屈的神情,“她分明故意说给您听的,真是太过分了,区区一个美人,也敢这样说三道四。”

玉妃却平静地说:“锦瑟还伤着呢,你可不能再出事。”

坠儿咬了咬唇,露出悲愤的神情。

眼见皇后那边看过来,似乎对此处的动静有些不满,玉妃轻声说:“快点收了,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要笑。”

坠儿挤出笑容来。

“这就对了,倒酒。”

“是,娘娘。”

玉妃神情自若,大家说笑就微笑,大家鼓掌就跟着鼓掌。

皇后身边始终有人献殷勤,宸妃置身事外,柳婕妤那里分外热闹。

她有点想笑。

原来不受宠是这种感觉吗?可有可无。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勾心斗角,全都找上门来了。

这就是后宫啊!

果然是她太天真了啊。

可惜刚才……

各处献完贺礼,宴席开始了。

宗亲权贵和文武百官,一边欣赏歌舞百戏,一边饮宴。

池韫跟着内侍进入正殿,坐到大长公主身边。

大长公主低声问:“怎么回事?”

“凌阳师叔不小心,已经没事了。”她暗示地眨了下眼。

大长公主点点头,便不再提起。

现在不便说,那就以后再说。反正谁干的,总会查清的。

旁边的寿安郡主,见状笑道:“瞧你们母女俩,才分开这么一会儿,就这么黏糊。”

大长公主侧头一笑,说道:“本宫这辈子,子女缘薄,本以为要孤独终老了,哪想到突然得了这么个乖女儿,可不得好好疼着?”

寿安郡主取笑:“瞧你疼女儿的劲,我家阿琦都要嫌弃我了。”

“母亲!”坐在她身边的西亭侯府三小姐章琦,不依地唤了一句。

寿安郡主呵呵笑:“你不是一直念叨池大小姐吗?现下正好,你们小姑娘一块儿玩去吧。”

章琦就探头过来,笑眯眯招呼:“阿韫,来,我们一块儿坐。”

这位章三小姐,曾经在七夕后邀她去西郊避暑,事后证明,那可能是试探之举。

池韫后来就没怎么跟她来往了。

现在这么叫,可真是过分亲近了。

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人家这么亲热,也不好拒绝。

池韫见大长公主点了头,便起身施过礼,和章琦坐到后头去。

后面坐的,都是和她们一般的年轻小姐。

章琦拉着池韫,上上下下打量,夸道:“还是你心思巧,这裙子怎么就这么仙呢?杨七妹妹,你说是不是?”

和章琦熟识的几个贵女,凑过来讨论。

“是呀!方才风一吹,真跟仙女下凡似的,现下瞧瞧,样式好像也不出格。池姐姐,你是怎么改的?”

“这布料也特别,不像绸不像锦,可摸起来又滑又轻,哪里买的?”

“这一块青一块白绣在一起,像是水田衣的做法,偏只拿来做襟口,不但不花眼,还很别致。”

池韫笑着回道:“不过是将道袍上的花样,做到寻常衣裙上罢了。”她细细说了几处改动,又讲明这布料的来历。

几名贵女连连点头,说:“我也回去试试。就是太素了,得换个颜色。”

池韫道:“我与师叔同来,姑且算是俗家弟子的装束。几位妹妹日常穿着,可以换成鲜艳的颜色,省掉这些八卦、太极就是了,襟口的配色也可以活泼一些。”

说得正热闹,忽然一个声音插进来:“几位姐姐,还有胆子跟她来往啊!你们这么快就把阮六姐姐抛到脑后去了?”

讨论声顿时一停。

章琦皱了眉头,看向说话的人。

“李大妹妹,这关阮六妹妹什么事?”

那位阮六小姐,在池韫第一次进宫的时候冷嘲热讽,结果让池韫当场堵了回去。后来不死心,在章琦邀她们去避暑的庄子里,推池韫下水,然而池韫早有准备,反倒她自己,衣衫不整被人瞧个正着。

事后,阮家接了她回去,没多久就嫁人了。

提起这事,章琦还恼火。

当初是她请了池韫去,阮六小姐这样暗算,不是给她找麻烦吗?

事实证明是她自作自受,怪得了谁?

那位李大小姐忿忿道:“要不是她,阮六姐姐何至于那么惨?”

章琦还没说话,就听耿素素的声音响起:“哟,李大姐姐这是为阮六抱不平?我记得当初,俞四妹妹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分说清楚了。是阮六心思恶毒,故意推池姐姐下水,才会有后面的事。李大姐姐这么心疼阮六,该不会觉得她做的是对的吧?那我以后可不敢跟李大姐姐出现在同一场合。”

李大小姐被她一顿讽刺挖苦,嘴都气歪了。

可她不敢跟耿素素硬顶,耿素素就是贵女里的鲁智深,连萧达的儿子都敢打,听说打傻了也没半点事……

见她没话说了,耿素素哼了一声,端着杯子走过来,坐到池韫旁边。

“章三姐姐,不介意我蹭个位置吧?”

章琦哪会不给她面子,笑道:“荣幸之至。”

耿素素骄傲地拍拍胸脯,对池韫说:“池姐姐别怕,谁敢骂你我来帮你骂。”

章琦抽了抽嘴角,心想,谁敢惹你呀……

李大小姐也是,阮贤妃不明不白没了,阮家人半个屁都不敢放,明摆着势头不如以往,还往上贴……

317章 淹死了

天芳正文卷317章淹死了池韫一句话都没说,找事的人就让耿素素给甩回去了。

其他贵女一看,这哪里招惹得起?也就不搭这茬了。

感兴趣的凑两句,不感兴趣的只管和小姐妹说悄悄话。

一派和乐。

玉妃早在池韫过来时,就留意到了。

她怔怔地看着,大长公主待池韫如何亲近,章琦和她如何说笑,耿素素又如何维护,心里泛起酸意。

上次在朝芳宫,池韫算是帮了她,可她看到池韫,第一个想起的,总是司芳殿里悠然泡茶的自在。那姿势,那神情……

玉妃不禁要想,这位池大小姐,明明什么倚仗也没有,怎么就这么顺利呢?

大长公主、耿家,还有这些眼高于顶的贵女们,接受她如此迅速。

而自己呢?为了成为玉重华,付出那么多……

她正在出神,忽然被坠儿碰了一下。

“娘娘!”

玉妃抬头,这才发现皇后在跟自己说话。

皇后神色淡淡,说道:“玉妃近日缠绵病榻,莫非还觉得不舒服?若是如此,早些退席休息吧,千万别熬坏了身子。”

玉妃低了低头,回道:“多谢娘娘关爱,臣妾没有大碍,只是瞧着百戏好看,有些入迷了。”

皇后点点头:“没事就好。”

说罢,转头与太后讨论后头的剧目去了。

宴到中途,酒过三巡,大家不免随意起来。

皇帝心情甚好,也不拘束。

于是换位置的换位置,说悄悄话的说悄悄话,还有嫌太远跑到外头看节目的。

耿素素酒喝多了,有点憋不住,于是拖着池韫去更衣。

净室里,耿素素解完手,看着镜子。

“池姐姐,我的脸是不是很红啊?”

“你才知道啊?”池韫说她,“刚才拉着你,死活拉不住,非要喝酒。你可别喝醉了,小心耿伯母收拾你。”

“好喝嘛!今天的果酒,是宫里才有的,又甜又润,不像外头,总带点酸味。我们家每年也就赐下来一点点,都喝不过瘾。”

池韫帮她把歪了的衣带系好,口中说道:“这有什么难的?想喝你跟我说呀!想去果酒里的酸味,有的是法子。下回你来朝芳宫,教你酿不酸的果酒,以后你想怎么喝都行。”

“哇!”耿素素不禁抱住她,“池姐姐,你怎么什么都懂?这是秘方吧?哪里得来的?”

池韫笑眯眯:“我跟着师父天南地北地走,无意中见过。”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得外头一阵嘈杂声,中间还夹着叫喊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耿素素探头去看,“难道走水了?”

“应该不会。”池韫说,“这大白天的,没点蜡烛,走水的可能性不高。”

说着,两人理了一遍衣裳,开门出去。

耿素素问守在外头的宫人。

那宫人回道:“奴婢只听到喊救命,好像有人落水了。”

池韫和耿素素对视一眼,眼中浮起疑惑。

宴席所在之处,可没有什么水。

外面喧闹声越来越大,耿素素心痒难耐,拉着池韫道:“池姐姐,我们去看看。”

两人跑到外头,正好看到有侍卫抬着人过来。

奇怪的是,后头还跟着一拨人,却是几个侍卫押着个金冠锦袍的少年。

池韫看到淹水的那人,吃了一惊。

“池姐姐,怎么了?”耿素素不解。

池韫问:“你看他,是不是临昌伯府的小公子?”

耿素素看了两眼,点点头:“好像是。”眼见这郑小公子半天没动弹,她问,“他还活着吗?”

池韫摇了摇头:“应该没了。落水的人捞起来,肯定就地救人,让他吐出水,好顺过气。这会儿都没睁眼,可能是救不活了。”

两人说着,就见宴席处冲出来几个人,正是临昌伯一家子。

看到郑小公子的样子,临昌伯夫人眼皮一翻,就晕过去了,急得临昌伯府的小姐们围着她直喊。

临昌伯扑到郑小公子面前,叫道:“儿啊!快醒醒!快醒醒!”

可郑小公子一点反应也没有,连心口都凉了。

临昌伯大悲:“三儿!三儿你睁开眼看看爹啊!”

一旁的侍卫露出不忍不色,劝道:“伯爷请节哀……”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临昌伯就炸了,喊道:“我儿没死,我儿还没死,你们不要咒他!”

侍卫把求助的目光投到临昌伯大公子身上。

临昌伯大公子上前,扶住他:“父亲!您冷静点,咱们等太医来,好不好?”

这句话就算稳住了临昌伯。

太医很快赶来了,摸了摸脉搏,翻看了眼睑,又捂了捂胸口,叹了口气。

“小公子已经去了,请恕下官无能为力。”

满怀希望的临昌伯,顿时受了刺激,暴跳起来,喊道:“不可能!不可能!我三儿怎么可能会没了?你有没有好好看,有没有?”

“父亲!”临昌伯大公子死命拉住他,“您冷静点……”

这边还在劝说,那边西宁王来了,看到被侍卫押着的少年,脸色顿时变了:“阿兴!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抓着阿兴?”

这边的侍卫冷硬地回道:“西宁王殿下,我们在郑小公子落水的现场,找到了西宁王世子,两人身上似乎有斗殴的痕迹。”

虽然没有明说,但这话什么意思,大家一听就明白。

这是怀疑西宁王世子,推郑小公了下的水,导致郑小公子淹死。

“不可能!”

西宁王才说了一句,临昌伯就冲过来了:“西宁王!我郑家得罪你什么了?要下这样的狠手?不就是小孩子打闹吗?你们真够心狠手辣的!”

西宁王没防备,被他抓了两把,直到被侍卫隔开,才回过神来。

“郑伯爷,小儿不是这样的人,你消消气,我们好好说,行吗?”

临昌伯哪里听得进去,冷笑道:“你说得倒是好听,死了儿子的是我不是你!昨天我儿回来说,跟你儿子打了一架,我没放在心上,不想竟然招来这样的大祸!那么点小事,你们至于吗?”

临昌伯叫得凄惨,看到皇帝过来,连忙跪地喊冤:“陛下!求陛下为臣做主啊!”

318章 立案

耿素素胆子虽大,可到底没见过死人,此时不禁退后一步。

“池、池姐姐。”

“没事。”池韫拉着她,站到角落里。

“怎么就死人了?”耿素素纳闷,“这是陛下的生辰啊!宴席上死人也太不吉利了。”

“嗯。”

耿素素看她一脸凝重,不禁问:“池姐姐,你在想什么?”

池韫说:“我在想,这事怎么这么奇怪。”

“奇怪?”

“是啊!有湖的地方,离这里不近吧?怎么这么巧,郑小公子和西宁王世子都去那里了?而且你看西宁子世子的样子,分明醉得糊涂。”

耿素素道:“听起来,他们之前有过节?是不是约到湖边解决去了?”

池韫看了她一眼:“你还挺有经验的。”

耿素素干笑了一声,脑子终于活络起来:“西宁子世子这是喝醉了,不小心把郑小公子推湖里的吧?”

“不知道。”什么证据也没有,池韫觉得不好推断,“在场这么多大人,看他们怎么说吧!”

皇帝的脸色有点青。

他登基的第一年,因着先帝,万寿节凑合着过了。

后面两年,也没有大办。

到今年,终于有了底气操办,没想到竟遇到这样的事。

宴席上死人,简直就是触他霉头。

可临昌伯死了儿子,他又不能发火,只能耐着性子安抚:“临昌伯别急,先查一查令公子的死因。”

说着,他的目光在臣子们身上掠过。

查案,自然要找刑部和大理寺,但要说他最信任的人……

“陛下。”康王世子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哥?怎么了?”

康王世子出列禀道:“郑小公子落水而亡,现场又找到了西宁王世子,这事必须要有个说法。如果是西宁王世子所为,要还临昌伯一个公道。如果是意外,要还西宁王世子清白。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此事都不能等闲视之,必须要严正对待。”

皇帝还是没明白他想干什么,只说这段话,还是有道理的。

“大哥说的有理。”

康王世子接下去:“还请陛下下旨立案,查出真相。”

这话也没有问题。

皇帝点点头,说道:“应该的,朕就任命……”

说到这里,他卡了一下。

如果立案,他选楼晏审理,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皇帝瞟了眼康王世子,他是故意的吗?

但康王世子表情正常。

也许只是想卖临昌伯和西宁王一个好,彰显自己公平公正的形象吧?

这个案子,给别人审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只是更信任楼晏,并不是别人有问题。

皇帝道:“刑部、大理寺合并立案,尽快查明真相,给临昌伯和西宁王一个交待。”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出列:“臣遵命。”

好好的万寿宴,弄成这样,皇帝兴致也不高了。

回去后,神情有些闷闷。

郑小公子的尸首,被人移到偏殿暂时安置,临昌伯一家子极是伤心,偏又因为这是万寿宴,不敢放声大哭,只能默默流泪,谁看谁可怜。

西宁王世子被带到隔壁关押起来,西宁王看儿子烂醉的样子,一并跟了过去。

“醒酒汤呢?”刑部尚书问。

“来了。”有内侍急步而来。

几大碗醒酒汤灌下去,西宁王世子总算醒过来了,不过看他眼睛发直的样子,到底还有多少理智,够呛。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对视一眼,彼此谦让了几句,最后还是由刑部尚书发话。

“西宁王世子,你认得本官吗?”

西宁王世子他愣愣了看了一会儿,摇头。

刑部尚书又指着旁边:“那你父亲,你总认得吧?”

西宁王世子总算点了头,开口问道:“父王,这是哪里?”

他抬起自己的手,摸着湿漉漉的袖子:“怎么都湿了?谁泼我水了?”

看个情形,两位大人就知道可能问不出什么来,但还是心存侥幸,继续问下去:“西宁王世子,你可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西宁王急得很,看儿子懵懵的样子,忙道:“阿铭,你快想想,你怎么会跑到御花园去的?这事很重要!”

照理,问案不能让亲属插话,但是今天这情况,和往常不同,两位大人也就松松手了。

几人盯着西宁王世子,却听他道:“我、我就是喝多了,出来走走……”

“那你可遇到了什么人?”

西宁王世子想了一会儿,说:“好像有,但是记不太清了。”

他奇怪地看着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敢问两位大人是?发生什么事了?是我冒犯了谁吗?抱歉啊,我酒量不太好,没想到宫里的酒这么容易醉……”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对视一眼,都有些纳闷。

听说西宁王世子和郑小公子昨天打过架,而且他今天还喝得这么烂醉,他们还以为,这是个和临昌伯世子一样的纨绔。可现在听他说话,还挺客气的,不像不知轻重的人。

西宁王在旁边解释:“小儿酒量不佳,喝醉了有些糊涂。但他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两位大人,你们一定要还他一个清白啊!”

这情形,对西宁王世子很不利,谁敢说一定能还他清白?

两位大人沉默了一阵,大理寺卿发话:“先去验尸吧。”

刑部尚书点了点头,拦住想跟过去的西宁王:“西宁王殿下,临昌伯一家现在情绪激动,如果看到您,怕是又吵闹起来。”

西宁王只得止步,向他们连连作揖:“有劳两位大人,若有消息,还请尽快告知。”

楼晏没有回到席上,他趁乱去了偏殿。

还没走到门口,他就被人拖到一边去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

楼晏扭头看了一眼,果然是俞慎之。

“你来干什么?”

“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

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俞慎之没忍住,问他:“你真觉得是西宁王世子干的?”

楼晏道:“是不是要查了才知道。”

俞慎之撇嘴:“得了吧!在我面前还装模作样。要是没可疑之处,你会过来?”

看到楼晏没话说,俞慎之心情愉快:“还想糊弄我?快点,说实话!”

319章 哪里不对

沉默了一会儿,楼晏回道:“昨天我在街上,遇到他们打架了。”

“你说郑小公子和西宁王世子?”

楼晏点点头:“当时西宁王世子就醉得厉害。”

俞慎之眉头大皱:“西宁王带儿子进京,怎么会这么疏于管教。”

异姓王,又是实权藩王,就不怕被参上一本?

瞧瞧楼奕,进京第一天,跟楼晏打了一架,这还只是兄弟各执一词的闹剧,隔天皇帝御案上就搁满了奏本。

“我看西宁王知道轻重,昨天送世子回去时,他还特意出来感谢。”

俞慎之更奇怪了:“那怎么今天还让他喝醉了?”

“是啊!想不明白。”

两人正说着,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从屋里出来了。

他们各自走出来,过去招呼。

“薛尚书。”

“李大人。”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都有点意外。

“你们俩……”

楼晏是刑部尚书的前部下,俞慎之是大理寺卿的现部下。

俞慎之假装没看到两人异样的眼神,笑着跟上司请示:“李大人,下官来看看,能不能帮上手。”

大理寺卿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个俞大,真是相当地懂事。平时办事就很可靠,这种场合也知道主动过来帮忙。

“那好,随我去验尸。”

“是。”俞慎之得意地向这边挑了挑眉。

楼晏视若无睹,只等刑部尚书的指示。

照理,楼晏已经调离刑部,不能算是部下了。不过刑部尚书另有考量。

陛下对他极为倚重,想来他最能明白陛下的心思,带在身边,能避免一些麻烦。

“楼四,你也是来帮忙的?”刑部尚书笑吟吟地问。

楼晏答道:“下官昨天正好遇到了石世子,想来对大人查案有些帮助,就来跟大人说一声。”

“哦?”刑部尚书欣慰地摸了摸胡子,“你知道什么?”

他将昨天的事又说了一遍,两位大人都陷入了沉思。

这事有点怪啊!听起来,这位西宁王世子连续两天醉酒,堪称荒唐。可他刚才稍微清醒时,答话还是很有条理的。

不管怎么说,这事前有过节,已经证实了。

如果没有相关的证据,证明与西宁王世子无关,那么他很难脱罪了。

无论临昌伯还是西宁王,都和他们没有太多关系,两位大人都很淡定。

说话间,仵作吏员等人擦着汗赶到了。

好好的万寿节,他们都放假了,哪想到突然被召进宫来。

第一回进宫,竟是为了一桩命案。

众人进了隔壁,临昌伯一家已经被劝住了。

临昌伯夫人呜呜哭泣,临昌伯眼睛发直,儿女们围在劝着,一边劝一边抹眼泪。

俞慎之在心里叹了口气。

郑小公子虽然是个混账,可爹妈到底心疼啊!

“几位大人!”看到他们进来,临昌伯一个激灵,急忙站起来。

刑部尚书点头安抚:“伯爷节哀,我们来看看小公子的情况。”

临昌伯红着眼睛,杀气腾腾地说:“还请大人们为小儿做主,将害他的凶手绳之以法!”

“你放心,我们会禀公执法的。”大理寺卿说完,示意仵作上前。

仵作查验了一番,禀道:“大人,是淹死的。”

“没有别的伤?”

仵作脱去郑小公子的衣裳,仔仔细细查了一遍,说道:“只有手肘上一处擦伤。”

临昌伯马上道:“那是小儿昨日和石家那小子争吵,不小心伤到的。”

“那就没有了。”

死因清清楚楚,就是推到河里淹死的。

“他喝酒了吗?”俞慎之问。

仵作掰开嘴巴闻了闻,说道:“酒味很明显,应该喝了不少。”

这情形,对西宁王世子更不利了。

两人都喝了酒,酒后发生冲突,一时冲动将郑小公子推进河里,是完全合理的。

楼晏走过去,抓起郑小公子的手,只有些许水草的痕迹。

死因无误,嫌疑人喝酒了什么也不记得,现在只能查证据了。

两位大人去实地勘察,吏员找侍卫问证词,案件的推进顺利,几乎没有疑点。

俞慎之找了个机会,偷偷问楼晏:“你是不是还怀疑?”

“嗯。”楼晏没有瞒他。

“可案情清楚明白,郑小公子就被人推进河里淹死的,有宫女远远看到,侍卫闻声而来,发现了河边的西宁王世子……一切合情合理。”

“是啊,合情合理。”楼晏应得有点心不在焉。

俞慎之不高兴了:“你到底为什么怀疑?难道连我都不能说?”

楼晏叹了口气,道:“郑小公子身上完全没有打斗的痕迹,难道不奇怪吗?”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俩起了冲突打架,不可能没留下痕迹?”

楼晏点点头。

俞慎之道:“可我们都知道,世上有许多巧合,以为合情理的事,很多时候并不会发生。假如他们就在河边,郑小公子没有防备,有可能被一下推进河里,根本用不着打斗。”

“你说的情况确实存在。”楼晏没有否认。

“那你还……”

“直觉吧。”楼晏道,“一种对自己有威胁的直觉,我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

俞慎之纳闷了。

西宁王世子倒霉,跟他有什么关系?八竿子打不着啊!

两人走到隔壁门口,却听西宁王父子在说话。

“什么?我把临昌伯小公子推河里了?这不可能!”这是西宁王世子。

西宁王拧着眉:“为父相信你不会做,可事情摆在眼前。他淹死了,你在现场,而且你们昨天还发生了冲突,这让别人怎么想?”

西宁王世子道:“父王,我跟您解释过了,昨天那是意外。我也不知道怎么喝多了,看到他为难人家小姑娘,就想去拦一下。谁知道他不依不饶的,这才闹起来了。”

“你还说!叫你克制一点,你怎么就喝得烂醉?还是楼大人送你回来的。”

西宁王世子心虚:“我、我没想到京城的酒这么烈啊!平常在家也常喝这个量,哪知道……”

楼晏心中一动:“两次了……”

俞慎之不解:“什么两次了?”

楼晏问:“你觉得京城的酒烈吗?今天的酒烈吗?”

俞慎之摇头。京城人喝酒爱甜口,还真不算烈。尤其今天宴席,皇帝在的场合,本就考虑到醉酒失仪的问题,那果酒连小姑娘都能喝不少。

两人对视一眼,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320章 这才是缘分

俞慎之纳闷了:“这谁啊,跟西宁王这么大仇?”

楼晏没说话。

俞慎之跃跃欲试:“能让人连续出现醉酒的感觉,这药有意思。我去跟李大人说,赶紧查一查。”

楼晏却拉住了他。

“别去。”

俞慎之看着他:“怎么了?”

楼晏缓缓道:“如果你现在说了,我们就永远查不到凶手了。”

俞慎之愣了一下。

……

好好的万寿宴,突然出了这么件事,弄得大家兴致缺缺,都在小声议论这件事。

池韫回去,还被大长公主拉着问:“跟你没关系吧?”

她摇头,奇怪地问:“义母为何这么问?郑小公子落水,怎会与我有关?”

大长公主道:“还不是你这个丫头邪门,但凡出点事,少有和你没关的。尤其……”

尤其郑小公子和她勉强算有过节。

池韫不禁笑了笑:“过去的事就过去,我不喜欢翻旧账的。”

当然,如果对方不识相,那就别怪她赶尽杀绝了。

想到这里,池韫瞥了眼玉妃。

“没关系就好。”大长公主松了手,“玩去吧,咱们不掺和。”

池韫回到后座,耿素素正在绘声绘色跟人形容,小姑娘们没见过尸体,吓得缩在一起,连连发出惊呼。

池韫拍了她一下:“行啦,别吓着大家。”

想到偏殿里的临昌伯一家,池韫心中感叹。

生死对于自己和家人是天大的事,可在别人眼中,不过一顿谈资。

就像祖父喜欢的那首诗。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耿素素说够了,拉着她小声问:“池姐姐,如果真是西宁王世子,把郑小公子推河里去的,那是不是要偿命啊?”

杀人偿命,这本是公认至理,但西宁王世子毕竟身份不同,到了他们这个层面,还会有许多别的考量。

西宁王镇守边陲,如果杀了他的世子,石家肯吗?

对于这样的实权藩王,朝廷历来以安抚为主。

即使占着道理,西宁王世子死在京里,也会引起动荡。

但要说不严惩,也不可能。

皇帝的万寿节宴席上,竟然醉酒失态害人性命,这已经冒犯了天颜。

池韫想了一会儿,觉得拿不准,摇头道:“我也不知。”

眼见到了午后,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携同归来。

皇帝打起精神:“两位爱卿,查清了吗?”

刑部尚书回道:“陛下,仵作验明,临昌伯小公子确实溺水而亡。至于西宁王世子,由于醉酒,无法回忆当时情况。我们提审了目击宫女,以及闻声而来的侍卫,可以确定,临昌伯小公子溺水时,西宁王世子就在一旁。”

“也就是说,西宁王世子的嫌疑很大了?”

“是。”

“可以结案吗?”

大理寺卿回道:“陛下,臣不建议立刻结案。”

“哦?”

“临昌伯小公子被西宁王世子推下水,终究只是个推断,并没有目击证人,仓促结案,恐怕会出差错。”

皇帝心累,所以这破事还得纠缠下去。

“那照爱卿所言,这事该怎么办?”

大理寺卿斟酌着禀道:“应当多方查验,尽量收集证据,确保不是冤案。”

这话说完,有名臣子出声:“陛下,这案情又不复杂,还要拖下去,会不会越拖越说不清楚?临昌伯痛失亲儿,难道现在连公道也不给他吗?”

大理寺卿闻言皱眉,不等皇帝发话,就顶了回去:“临昌伯需要公道,西宁王难道就不需要公道了?倘若这事另有内情,西宁王世子岂不白白背了罪名?这可不是小事,当然要郑重对待。”

那人一听,不服了:“李大人这话说的,怎么站在西宁王的立场考虑?目前难道不是他儿子嫌疑最大?”

“嫌疑最大不代表就是凶手。”大理寺卿冷冷回道,“想来赵大人没怎么看过案件卷宗,才有这样理所当然的推断。于你不过嘴皮子一张的事,但对别人来说,可是性命攸关。生死大事,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皇帝被说服了,点头道:“那就依卿家所言吧。这案子就交给你们两家来办,务必查个清楚明白。”

“是。”

因着这件事,万寿宴草草结束了。

池韫跟着大长公主出宫,正好在宫门口看到楼晏。

他在和刑部的官员说话。

两人交错而过时,只对了个眼神。

回到朝芳宫,梅姑姑被她们的脸色吓住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我们的事。”池韫连忙澄清,“是别人出事了。”

她把郑小公子淹死的事说了一遍,梅姑姑连连念着无量天尊,接着她小声问:“不干你的事吧?你没做什么吧?”

池韫被她逗笑了:“姑姑怎么和义母一样?听说有事就想着是我干的。”

大长公主也笑:“还不是你有前科。”

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两人合起伙来声讨她。

“你说老实话,当初为了给青玉涵玉出头,是不是连本宫也算计了?”

梅姑姑点头:“当时我就知道被你利用了,不过想着你小姑娘家不容易,也没什么坏心,才没有揭穿。不过,有件事奴婢没想明白。”

“什么?”

“太子托梦之说,到底是真是假?”

两人齐齐看向池韫。

当初她们可是深信不疑的,因为太子那句戏言,旁人并不知道。但后来看池韫种种行迳,总觉得这丫头有点神神叨叨,指不定使的什么歪门邪道。

池韫失笑,说道:“假的。”

两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大长公主又追问:“那你怎么知道那句话?”

池韫说:“我见过先太子。”

两人一愣,不敢相信:“你怎么会见过太子?”

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啊!

池韫说:“师父带着我云游的时候,去过桑海。”

大长公主与梅姑姑对视一眼,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所以你……”

池韫点点头:“那引蝶之法,确实是为义母而创。”

大长公主呆呆坐了许久,眼里渐渐有了泪光。

“缘分,原来这才是缘分。”她看着池韫,笑中有泪,“一定是阿谨送你来我身边的。”

321章 到处在传

“三表哥,这里!”池韫招手。

韩齐看到她,快步跑过来。

正在往嘴里塞肉片的池璋,只来得及拱了拱手:“韩表兄。”

韩齐才要揖礼,就被他拉着坐下了:“一家人,不用这么多礼。”

韩齐憨憨地笑。

自从知道池璋是新科举人,他的崇敬与日俱增。

池表弟比他还小几个月呢,居然就已经是举人了。而且他还拜了江先生为师,又被吕大人指点过,这才是真正的学神啊!

“表哥快吃。”池韫塞给他筷子,“再不吃就让二哥抢光啦!”

池璋的嘴这么忙碌,居然还有空说她:“好像你不抢似的,瞧着斯斯文文的,抢得可比我快。”

“哪有,二哥你胡说。”

说话间,池韫又吃完了一盘肉。

韩齐被他们兄妹带动,不知不觉也吃了好多,直到打了个饱嗝,才意识到自己来了这么久,就光顾着吃了。

“表妹……”

池韫搁了碗筷,让伙计上茶来,一边揉着吃撑的肚子,一边问:“表哥,有消息吗?”

韩齐眼睛发直,发现表妹和她堂兄,好像都和想象的不一样……

“翻、翻到了……”

“怎么讲?”

“湖旁边有滑下去的痕迹,可以证实郑小公子是被人推下去的。西宁王世子就趴在旁边,没有新的证据,基本上不可能脱罪了。”

韩大老爷已经入职,这是他偷进伯父的书房查出来的。

池韫揉了揉额头:“这是往最坏的情形发展了啊!”

韩齐不解:“表妹为什么这么说?难道西宁王与你们家有旧?”

池韫摆手:“西宁王是镇守边疆的藩王,怎么可能跟我们有关?”

“那你为什么替西宁王着急啊?”

“因为西宁王世子一旦被卷进命案,麻烦就大了啊!”

韩齐若有所思,点头道:“这么说也是,要不要定西宁王世子的罪,现在各执一词,刑部内部都没统一。”

池韫喝了口消食茶:“大舅舅呢?怎么想的?”

“大伯当然说要判啦!杀人偿命,西宁王世子酒后无德,失手的可能性很大,或可轻判,但绝对不能不判。”

“这应该是主流意见了。”池韫说。

“不过这事咱们管不着,只能……”

韩齐话才说到一半,就听楼梯间一阵喧闹。

那边来了一群书生,坐到他们邻桌,开始高谈阔论。

“喝了酒就能脱罪了?这也太没道理了吧?”

“可那郑小公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这几年闯了多少祸?什么调戏卖唱女,跟人争花魁,听了不知道多少遍。”

“那也罪不至死啊!他干的那些混账事,又不触犯律条。”

“对,就是这个意思!他不讨人喜欢,但也罪不至死。反倒这位西宁王世子,一出手就要人命,这才叫心狠手辣。这里是京城,他都敢这样闹,换成西南还了得?”

“这是当然。西宁王府镇守边陲,那是有实权的,手里十几万兵马,当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杀个把人算什么,族灭都没问题。你看这西宁王世子,出手要人命,何等威风?可见根本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岂有此理!便是西南,那也是国土。”

“咱们也就在这里说说,西南那边,还不是石家说了算。”

“西南管不着,京城的事总能说两句吧?要是让西宁王世子就这样逃脱罪责,叫天下人怎么看?”

“咱们只能呼吁,到底怎么判,还得听朝堂诸位大人的。”

“……”

书生们议论纷纷,韩齐心里纳闷,这事怎么传得这么快,刚想讨论一下,就见池韫脸色凝重,喃喃说道:“麻烦果然来了。”

……

兰泽山房内,池韫“哗啦哗啦”翻着书,听梅姑姑回报:“现在朝上已经吵翻天了,大部分意见要严惩西宁王世子,搅了陛下的万寿宴不说,还背了一条人命。临昌伯更是带着家丁护院,在西宁王府门前洒鸡血泼粪,闹得不可开交。”

“只是吵这些吗?没有吵别的?”大长公主问。

梅姑姑一时没领会:“殿下指的是……”

“只针对西宁王世子,没有针对西宁王府?”

“应该是时候还不到吧?”池韫说,“现在就要针对西宁王府,有点太急了。”

梅姑姑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心想,难怪她们有缘分当母女,这脑子怎么总能转到一块去!

这时,宫人来报,北襄太妃来了。

她进来就喊:“完了完了,我们家不会倒霉吧?”

大长公主没好气:“嚷什么嚷?等闹到你们头上再说!”

“闹到我们头上就来不及了啊!”北襄太妃问,“阿凤,你老实讲,是不是朝廷想削藩?”

大长公主翻个白眼:“这种话你也直接问?”

“我不直接问怎么的?反正坐在上头的又不是你亲侄儿。”北襄太妃理直气壮。

“……”大长公主被她弄得无可奈何,沉了沉心思,说道,“朝廷要削藩,最好的时机,是我祖父宣宗皇帝在位的时候。那会儿刚经过太宗、仁宗两朝盛世,国力强盛,靖海王就是那个时期没了的。不过后来你知道的,天灾、**,每况愈下,到我皇兄登基,已经是一艘破船了。北方异族近年强盛,如果楼家再起动乱,会有麻烦的。所以说,现在没有削藩的条件了。”

这番话,可说是掏心窝子了。

故意来探口风的北襄太妃,听了有些讪讪:“阿凤……”

大长公主自嘲地笑笑:“就像你说的,那个又不是我亲侄儿,我为他们考虑什么?他们害我们家性命的时候,可没为我们考虑过。”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但是,你们别放心得太早。我皇兄知道楼氏忠心,也知道该如何治世,但那家子蠢货未必知道。要不然,三年前就不会想出那样的诡计。”

这话指的是,刺杀前任北襄王的事。

北襄太妃一时沉默下来。

池韫思索片刻,开口:“义母说的对,那家子所有的心思都在争权夺势上面。削藩不至于,但话题这么快引到这方面来,应该是要对付西宁王府了。这是为了私利,而不是公务。”

322章 吃软怕硬

整倒西宁王府,图什么呢?

池韫一边想,一边啃着羊舌签子在街上瞎逛。

絮儿一开始还觉得边走边吃不好意思,逛着逛着脸皮厚了,吃得比她还起劲。

“小姐,吃这个鹌鹑蛋,可鲜了!”

池韫接过来啃了两下,点点头:“嗯,不错。”

吃着吃着,忽然看到前面停了辆车,鼻青脸肿的寒灯坐在车辕上,冲着她们笑,活像个人口贩子。

池韫沉默了一下,撸下最后那个鹌鹑蛋,扔掉签子,说:“絮儿,我们找个地方玩一会儿。”

“小姐……”

寒灯殷勤地挑起车帘,请她坐进去。

然后搓搓手,对絮儿说:“姐姐……”

絮儿一阵恶寒,拍开他:“坐远点!好好驾车!”

楼晏正在里头看卷宗,瞧见她上来,笑了笑,才要说话,就被塞了颗鹌鹑蛋:“好不好吃?”

楼晏嚼了两口咽下,见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忽然伸手将腰一揽,凑上去咬住。

偏偏寒灯在这个时候启动车子,他们一时没坐稳,只听“哗啦”一声,卷宗全掉到地上去了,两人滚成一团。

“公子?怎么了?”寒灯急忙勒马,掀起帘子来看。

这一看,他和絮儿两个都呆住了,急忙忙放下帘子,亡羊补牢地说了一句:“我什么也没看到,你们继续。”然后扬起鞭子催马。

刚刚稳住身形想坐起来的楼晏,冷不丁被小厮阴了一把,再次滚了好几圈。

“……”这小子,别的时候不机灵,这个时候耍机灵。

楼晏好不容易稳住,把她拖起来。

马车这么晃,也不用想着分开坐了,不掉下去就行。

池韫就抱着他,顺势还摸了一把腰。

“……”楼晏低下头,看了一会儿,突然在她耳边说,“这么想摸?”

池韫眨了下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就见他勾了勾嘴角,笑得有点……骚气,然后慢吞吞伸手过去解腰带。

“想摸就告诉我。”他拉着她的手,慢慢滑进去……

池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支支吾吾:“我、我……”

随着手越深越往里,贴着腹肌滑动,她内心的小人都要炸毛了。

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他中邪了吗?不应该把她推开吗?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眼看要摸到不该摸的东西,她终于“啊”地叫出声,飞快地抽出手,躲到后面去。

楼晏笑出声来,拉好衣裳,扣上腰带。

他算是明白了,这人,就是个吃软怕硬的。

别人软,她就硬,别人硬,她就怂了。

楼晏把身后的小怂包揪出来,问道:“下回还敢不敢了?”

池韫低着头,没说话。

却被他摸了摸头,说:“别急,再等三个月。”

听到三个月,池韫就抬头了,为自己争辩:“我急什么?一点没急!”

“真的?”

“特别真!”

“那我急了什么办?”

这么主动的话,突然之间她有点接不了。

“那、那……”

楼晏笑着抱住她:“逗你玩呢。”

马车慢了下来,过不多时停下,外头传来寒灯小心翼翼的声音:“公子,到了。我、我们到外头喝茶去了啊!要走了您喊一声。”

说着,也不等他回答,就带着絮儿飞快地走了。

楼晏撩起车帘,自己先下车,再将池韫扶下来。

池韫抬目看过去,发现是片竹林,奇怪的是,深处还有雾气隐现。

“这是哪?”

“你来过的,别院后山。”

楼晏领着她,往深处去,越走越暖和,甚至还有反季的花草。

等看到小小的冒着热气的泉眼,池韫震惊了:“这是温泉?”

楼晏含笑:“喜不喜欢?”

大冷的天,不喜欢温泉才奇怪。

池韫脱了鞋袜,伸进去泡脚。

“呼……”她舒适地叹了口气,随后又想起来,“城郊不可能有温泉啊!这到底是什么?”

楼晏学她的样子,伸下去泡脚,说:“旁边是温棚。”

“哦!”池韫懂了,就是冬天种菜的地方,地下有火道。

楼晏伸过来,慢慢搓她的手:“现在好像不冷了,以前一到冬天,你就缩起来不动弹。”

池韫讪讪地笑。

玉重华怕冷,哪怕桑海的天气已经很温暖了,到冬天她还觉得难过。

不过现在不会了,她来的时候就发现,池大小姐武功虽然不好,身体却很强健。

两人坐了一会儿,池韫问:“你这几天都很忙吧?”

“嗯。”楼晏心不在焉,盯着她在水里摆动的脚,“朝堂上每天都吵,弄得我跟大哥想折腾点事都没机会。”

池韫“扑哧”笑了:“你们那天在街上打架还不够啊?”

“才一次,怎么够?”说着,他摸出一个锦袋,“拿去玩。”

池韫打开一看,发现是袋珍珠。全都一样的个头,颜色是少见的金色。

这一袋子,价值不菲。

“哪来的?”

“那一架打出来的。”

池韫笑了:“原来如此。”

话题又转到西宁王世子身上来。

“没可能找出真凶了吗?”

楼晏笑着看她:“你这么肯定,不是西宁王世子干的?”

池韫无辜地看着他:“不是你说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

池韫指了指外头:“马车里,你看的不是这桩案子的卷宗?如果真是西宁王世子干的,你用得着费这个力气?”

楼晏笑了:“这还要你帮忙。”

池韫奇了:“我帮什么忙?”

“问你个问题,有没有一种药物,让人服下去,就好像喝醉了酒一样,事后忘记当时的情形?”

整个无涯海阁,看杂书最多的人就是她。学子们要科考,大部分时间花在经义策论上,只有她随心所欲,想学什么学什么。

楼晏想,如果她都不知道答案,那很难找到知道的人了。

池韫想了一下:“像喝醉了酒,这个可以做到。但你说要忘记当时的情形,那就有点难度了。”

“虽然有点难度,可你还是觉得能配出来,对吗?”

池韫笑了起来,自信地说:“试试。”

看她笑的样子,就知道这事没问题了。

正事说完,他看着她泡在泉水里小巧的天足,忍不住想碰一下……

却听后头突然传来声音:“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323章 指点

楼晏急忙扯下披风,往池韫腿上一盖。

池韫抬起头,看到北襄王楼奕走过来。

“大哥!你走路都不出声的吗?”楼晏羞恼。

楼奕在泉水那边一蹲,哈哈笑道:“我自己的宅院,为什么走路还要出声?”

楼晏道:“现在它是我的!”

“呵呵。”楼奕才不听他的,目光放在池韫身上,笑着点头:“池大小姐。”

池韫想要施礼,然而脚还泡在泉水里,想起身也不对。

楼奕看出她的为难,自己站起来,摆手:“啊,不用为难,我走就是了。”

然后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池韫看着他的背影远去,问道:“他到底来干什么的?”

吓了他们一跳,既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又走了?

楼晏揉了揉额头:“想看看你吧。”

“哦……”池韫说,“你大哥和以前差不多啊!”

楼晏满腹怨气:“他还能变到哪去?”

被楼奕这么一搅和,两人没心思泡下去了,起身穿上鞋袜,到附近的夜市玩了一会儿,进瓦舍看了场戏,到了戌末,送她回去。

看着池韫进了朝芳宫,寒灯问:“公子,我们回去吗?”

楼晏顿了一下,说道:“去王府街。”

“是。”

……

夜深了,西宁王还没睡。

他怎么可能睡得着?西宁王世子还关在牢里,前途未卜。

心腹幕僚说道:“王爷,您就听属下一句劝吧,这明摆着是要对付我们西宁王府啊!”

西宁王眉头紧皱,在书房里转了好几圈,才道:“要真这么做,我们就跟朝廷翻脸了!”

“不翻脸又如何?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世子丧命吗?”

西宁王摇摇头:“应该不至于……”

幕僚不以为然:“他们要是肯留手,何至于设下如此毒计,谋害世子性命?”

西宁王无言以对,半晌后才道:“我们西宁王府,比不得北襄王府。西南的形势,从来没有安生过。倘若与朝廷翻脸,日后别说得到助力,还会受到掣肘。如何为了阿铭一人,置整个西宁王府于不顾?”

“可是您看到了,这两天,我们找了那么多人,竟没一人肯收我们的礼。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件事情办不成,他们不敢收!王爷,现在不是我们要走到这地步,而是他们逼我们走到这地步。”

西宁王被幕僚苦苦劝着,几乎要动摇了。

他只有这么一个嫡子,要是死在京城,不止王爵承继会出问题,还会引得西南动荡。

西宁王后悔了,此行为了表示诚意,特意带儿子来,哪知道会是一条有来无回的黄泉路。

就在他要决定,让幕僚传信回去,利用局势逼迫朝廷放人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王爷,有人送了封信来。”

西宁王愣了一下:“什么人送来的?”

“是个乞儿,应是受了别人所托。”

这行事风格,像是在掩人耳目。

西宁王伸出手:“拿来。”

“是。”

信很简单,只写了一行字,西宁王拆开看了看,便塞回去。

“走。”

幕僚忙问:“王爷,去哪?”

西宁王一扫愁绪,看起来极为振奋:“去见一个人。

……

茶室内,楼晏并没有饮茶,而是翻看着一本供客人阅览的游记。

等不多时,寒灯带着人进来了:“公子,客人到了。”

楼晏随手合上书册,站起身来。

一身便装的西宁王走进来,供手见礼:“楼大人。”

这样的态度,对于楼晏的官阶来说,过分礼遇了。

随他同来的幕僚心里有些不认同,但还是客气地施了礼。

楼晏回了礼,神情如常:“王爷请坐。”

两人坐下来,西宁王开门见山:“上次得楼大人相助,本王感激不尽。却不知楼大人此番有何指点?”

楼晏提壶给他倒了茶,不答反问:“王爷是不是处处碰壁,无人援手?”

西宁王默了默,缓缓点头。

他不用否认,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现在的舆论,都是要西宁王世子偿命的,没有人愿意和主流作对。

“再这样下去,王爷恐怕要铤而走险了吧?”

西宁王一惊,挤出笑容:“楼大人说哪里话?本王总不能劫狱吧?”

楼晏淡淡道:“劫狱自然不能,但是如果西南再起战事,为了安抚你们西宁王府,断不会再斩石世子。”

计划被猜个正着,西宁王脸颊抽了抽,他的幕僚脸色也有点不自然。

楼晏微微叹息,说道:“王爷如果这么做,那么西宁王府,很快就会不存在了。”

西宁王怀疑地看着他:“楼大人这话何意?”

楼晏说:“意思是,有人就等着你们这么做,就可以借机降罪,夺走西宁王府的兵权。”

西宁王不相信:“我们西宁王,驻守西南百余年,岂是轻易能动的?难道他们不要边疆安定了吗?”

“还真不要了。”楼晏淡淡笑道,“王爷想想,西南能给朝廷带来什么好处。赋税?每年倒贴。民心?那些异族人能不闹事就不错了。矿产药物?确实有,但相对军费而言,入不敷出。所以说,抹掉西南,对朝廷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买卖。”

西宁王被他的理论弄得呆住了:“但、但……”

开疆拓土,是王朝与生俱来的野心啊!

楼晏摇了摇头:“不是所有人,都有长远的眼光。舍不舍得,要看他的着眼点在何处。”

西宁王沉默良久,轻声问:“这是上头的意思?”

他指的是皇帝。

楼晏再次摇头,坦白直言:“如果是陛下的意思,我就不会坐在这里。”

西宁王眼里燃起希望:“那……”

“王爷明日去宫门哭吧。”他说,“哭得越惨越好,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石世子是被人下了药,郑小公子不是他杀的。”

西宁王愣了下。

“同时,派人满城查问,悬赏重金,有什么药可以让人吃了如同醉酒一般,事后完全想不起来。”

西宁王还没怎样,他的幕僚倒是跳了起来。

“我就说奇怪,世子酒量甚好,怎么这回这么容易就醉?”

324章 证据我有

第二日,坊报上登了一则消息。

“悬赏,何物可令人醉如饮酒,事后失忆。若有解答者,请至西宁王府,百金酬谢,荐宣奉郎。”念完坊报上的内容,茶客们议论起来,“这消息什么意思啊?西宁王府,就是那个杀了人的西宁王世子对吧?”

“世上只有一个西宁王,应该是他家没错了。”

“听说西宁王世子就是酒后杀的人,西宁王府这是认为,有人下药陷害?”

“这怎么可能?你们瞧瞧,还事后失忆,西宁王府这是故意扰乱视线,给世子脱罪吗?”

“这说不好吧?世上的药物千奇百怪,说不定真有这样的呢?”

更说着,那边又有消息传来。

“西宁王跑到宫门喊冤了,说他儿子酒量很好,不可能喝几杯果酒就醉,这是被人下了药陷害,并没有杀郑小公子。”

茶客们不可思议,还真是这样的进展啊!

“你们觉得是真是假?”

“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了,说不准是西宁王故意想出的招。”

“我觉得有可能,果酒确实不容易喝醉啊!”

“但是,前一天他不就喝醉了,跟郑小公子起了冲突吗?说不准他酒量就是这么差呢?”

“对对对!有的人一点点都会醉,谁知道西宁王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不过,百金,可真是多啊……”

“还荐官呢……”

钱还好说,关键是这个官职,若是能谋上一个,可就从民到官,鲤鱼跃龙门了。

这消息随着坊报的发行,风一般传遍京城,几乎无人不知。

一个时辰后,王府街上,有个游方郎中鬼鬼祟祟、小心翼翼地左看右看。

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他抖了抖袖子,将洗得发白的捋得平顺一些,背着药箱前往西宁王府。

一转过弯,他不小心撞上个人,背的药箱甩到了地上。

“哎,你干嘛呢?”他叫道。

那人连连作揖:“对不住,对不住。”

郎中心气不顺,一边收拾药箱,一边絮絮叨叨:“知道我这里头装的什么吗?砸了我的药箱,你赔得起吗?”

那人已经道歉,还听他啰嗦,就有点不耐烦,说道:“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吃了像醉酒的药吗?”

郎中大吃一惊,猛地抓住这人:“你怎么知道?你跟踪我?”

那人莫名其妙:“谁跟踪你了?现在来这里的能为了什么?不就是西宁王重金求药的事吗?你自己看啊!”

郎中被他揪出拐角,猛然看到西宁王府外,排出一条长龙,大吃一惊。

“这、这……”

“这些都是来送药的,和你一样。”那人松了手,不屑地道,“真以为西宁王府好骗呢?”

……

“荒唐!真是荒唐!”政事堂内,有人吹胡子瞪眼,“这西宁王,为儿子喊冤就算了,搞出这么大动静,想干什么?现在整个京城的坐堂大夫、药馆学徒,几乎都跑到西宁王府去了,这不是扰乱民心吗?”

袁相爷看了眼说话的人,懒懒道:“不然要怎么样呢?西宁王府发告示寻药,这也说不上过错啊!”

气就气在这里。

那位以性格耿直著称的相爷,思索片刻,说道:“还是赶紧判了吧!案子一定,他们就作不了妖了。”

说干就干,这位相爷当即给刑部和大理寺传了信,在政事堂的推动下,两司终于下了定论,西宁王世子酒后失态,谋害临昌伯世子,奏请陛下处置。

皇帝接到奏报,问道:“确定是西宁王世子杀的人?不会弄错吧?”

刑部尚书斟酌着回道:“从现场与证词来看,这个推断合情合理。而西宁王世子也拿不出有力证据,证明自己的无辜,所以……”

说到这里,却听后头传来:“陛下,臣有异议。”

看到出列的人,刑部尚书眉头就是一跳。

皇帝惊讶:“楼四,你觉得薛尚书说的不对吗?”

楼晏禀道:“不,薛尚书说的很有道理。但臣以为,这终究只是推断,不能算是铁证,西宁王世子有被冤枉的可能。如果不排除这个可能,就下判决,恐怕会酿成大错。”

“这……”

皇帝话未说完,突然有人跳出来:“陛下,不要听他胡言。”

众臣转头一看,咦,居然是北襄王?

他怎么来了?好端端的,要上演兄弟阋墙了吗?

果然,楼晏看到他,脸色就沉了下来了:“我们在讨论正事,北襄王这是做什么?扰乱朝堂吗?”

楼奕大摇大摆:“你能讨论正事,本王就不能讨论了?”

说着,他向皇帝躬身一拜:“陛下,他在胡说。什么被冤枉,酿成大错,说得好听,其实他是受了西宁王的贿赂,才会说这种话!”

此言一出,堂上哗然。

这是真的?不至于吧?这几天,西宁王确实到处找人脉,但是没人敢收他的钱啊!事情是在万寿宴上发生的,最后肯定要由皇帝判决,收了这个钱怎么办事?

不过,楼晏还真有可能,他早先在刑部的时候,不也经常收钱办事吗?何况皇帝那么信任他……

众臣的眼神诡异起来,看着楼晏颇有些幸灾乐祸。

平时嚣张过了吧?现在被自家兄长拆台,看你怎么收场。

楼晏冷声道:“北襄王,你不要信口雌黄。我何时收了西宁王的贿赂,你张口就是吗?”

“呵!”楼奕讥讽道,“如果你没收西宁王的贿赂,那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容我提醒你一下,王府街外,云雾茶馆。”

楼晏倏然变色。

楼奕得意洋洋:“没想到吧?本王昨晚回府的时候,刚好看到你进茶馆了。过了一会儿,西宁王来了。别人本王可能会认错,你的话,就算化成灰本王都认得!”

眼见朝臣们投去异样的目光,皇帝皱紧眉头:“楼四,北襄王说的是真的吗?”

楼晏缓了缓面色,回身施礼:“是真的。”

不等别人说话,他马上续下去:“但臣之所以不赞同现在判决,是因为臣觉得,西宁王世子是无辜的。”

大理寺卿皱眉道:“楼通政,本官理解你不想错判的心情。但,事到如今,除非有证据证明这一点。不然,你还是不要轻易断言。”

出乎他的意料,楼晏开口:“证据?我还真有。”

325章 试药

楼晏禀道:“陛下,西宁王坚称,世子被人下了药,才会如此。臣原本将信将疑,后来听人说,还真有这么一种药。”

“哦?”

楼晏没再解释,只道:“请陛下宣大长公主。”

皇帝奇了:“这与大长公主何干?”

“您宣了就知道。”

皇帝点点头,说了一句:“宣。”

朝上众臣均露出疑惑的神情。

难道大长公主有这种药?莫非是宫廷秘药?要真是如此,是谁给西宁王世子下的毒的?想想最近的风声,难道是……

皇帝莫名其妙,这些臣子怎么回事?偷偷瞧自己一眼,又赶紧低下头。难道他脸上有东西吗?

过了一会儿,西宁王陪同大长公主一块儿来了。

“参见陛下。”

“平身。”皇帝摆摆手,问:“姑母辛苦了,听楼四说,你知道有一种药,服用后和醉酒一样?”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您说的是西宁王悬赏的那个药吧?本宫先前叫人来念坊报解闷,哪晓得阿韫听了说,她还真知道有这么一种药。”

闻听此言,众臣都看了过来。

大理寺卿忙问:“殿下,此话当真?”

大长公主瞪了他一眼:“不当真,本宫跑这儿来给你们逗乐吗?”

她这么一瞪,谁还敢再反驳?

大理寺卿道:“事关西宁王世子的清白,可否请公主殿下演示一番?”

大长公主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包药粉:“拿去吧。”

大理寺卿接过,看向皇帝:“陛下,您看?”

皇帝点点头:“你们挑两个人,试一试。”

“陛下。”楼晏站了出来,“臣为了表明清白,愿意以身试药。”

“这……”

楼奕又跳出来了:“你说试药就试药,谁知道你是不是假装的?”

楼晏回身看着他,嘴角一挑:“北襄王要是不信任下官,那就一起服啊!”

他这一嘲讽,楼奕马上道:“服就服,谁怕你!”

皇帝连劝架都来不及,就见他们兄弟俩杠上了。

“你们俩……”

“陛下!”大长公主忽然打断他的话,“就让他们试吧,挺有意思的,对吧?”

收到大长公主的眼神示意,皇帝领会过来。

对了,他们兄弟俩是不是真的翻脸了,一直有人怀疑。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试出来,也不错啊!

“既然你们一力要求,朕就准了。”皇帝道。

内侍取来温水,各自倒了一些进去,楼氏兄弟一人端了一碗,都是一饮而尽。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好一会儿都没动静,众臣们正要说话。

忽然就听“咣当”一声,楼晏手里的玉笏掉在地上,人倒了下去。

皇帝大吃一惊。

楼晏酒量很好的,这药居然这么厉害?

这个倒了,那另一个呢?

众人往楼奕看去,却见北襄王慢慢抬起头,满面通红,眼睛发直。

他摇摇晃晃走到楼奕身边,伸脚踢了踢:“你这个臭小子,给我起来,给我起来!”

楼晏发出低低一声,慢慢睁开眼。

他的脸比楼奕还红,眼神迷蒙。

楼奕踢着踢着,忽然哭起来:“老子踢死你这个小混蛋!小时候大哥对你多好啊!怎么长大了一点也不听话。说我杀了爹抢爵位,呸!北襄王的位置本来就是我的,是你想跟我抢!”

他又踢出去一脚,忽然就被抱住,狠狠地惯到地上。

楼晏站起来,指着他:“你这个弑父的不孝子!射中父王的那支箭,明明是从后面射来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那支箭的制法,是你门下独有的吗?那改良之法还是我教给你的!你才是个混蛋,嫌父王命太长,等不及想当王爷是不是?你还想杀我,你还想杀我!”

他平日总是沉着冷静,从来没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叫众人惊呆了。

我的娘诶,好厉害的药!

不对!关键不是这出戏吗?三年前来告状的只是楼奕的心腹,这回可是亲眼看到他们兄弟撕起来啊!

楼氏秘辛,楼氏秘辛!

“胡说八道!”楼奕踉踉跄跄站起来,跟他对喊,“我才没有做这样的事,是你诬陷我,是你诬陷我!”

“我诬陷你干什么?我根本就不想留在北襄,跟你抢王爵?呸!”

“你不想抢还在丧礼上发难?你还派人暗杀我,在我药水里下毒!就因为你那杯茶,我还死了个心腹!你否认不了!”

“不是我干的事,我为什么要承认?明明是你……”

皇帝脸色阴睛不定,忽然开口:“行了,把他们打晕吧!朝堂上闹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

侍卫领命,当即将他们弄晕,拖到隔壁去了。

这个时候,有人悄悄离开了侍卫班。

皇帝定了定神,问道:“诸卿,你们看这药,怎么个说法?”

安静片刻后,大理寺卿出声:“陛下,从楼通政和北襄王的表现来看,这药确实有醉酒之效,倒不算胡言。”

皇帝点点头:“这么说,西宁王世子,确实被陷害了。既然如此……”

“陛下!”特意赶来听候判决的临昌伯,此时大声道,“就算有这种药存在,也不能证明,西宁王世子是服了药!何况,他说被陷害,那是谁陷害他的?如果没有这个人,不就是空口说白话吗?”

皇帝一怔,这话……也对啊!

当时什么情况,谁都没看到。西宁王世子有可能服了药,也有可能没服药。

除非找到陷害的人,才算是有洗清嫌疑。

可当时都没找到,现在怎么找?

西宁王却魂不守舍,一直盯着外头,好像在发呆。就连临昌伯怒指他儿子是凶手,他都没反应。

但他明显是焦急的,目光一直在搜寻。

直到外头出现一个内侍的身影,并且小心翼翼地向他点了点头,西宁王精神一振,出声:“陛下!”

皇帝看过来。

却听西宁王道:“陛下!臣请陛下,移驾天牢。”

皇帝糊涂了:“西宁王这是什么意思?移驾天牢作甚?”

西宁王扫了眼临昌伯,说道:“伯爷不是要证人吗?现在去天牢,就能找到证人!”

326章 抓个现行

天牢。

外头传来声音,狱卒扬声问:“谁?”

那边回答:“来送饭的。”

两个狱卒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去开了门。

来人穿了侍卫服,手里提着食篮,样貌平常。

他对狱卒笑了笑,说道:“小弟是周教头手下的,今天正好当值,就派来送饭了。”说着,塞了块银两过去。

狱卒听到周教头三个字,明白过来:“是石家的?”

侍卫点点头,又出示了腰牌。

狱卒这才领他进来,顺口问了句:“石家这事,什么时候能了结?应该不会判吧?”

侍卫道:“应该就在这几日了,外头闹着呢!能不能判不好说,大人们的心思,毕竟不是我们能猜得到的。”

狱卒称是,打开其中一间牢房的锁:“进去吧。”

关押在这里的犯人,一般都是有点身份的,比如西宁王世子。

因此条件不错,桌椅俱全,还打扫得很干净。

饭食也过得去,只是这些王公贵族,个个吃惯了山珍海味,就难以下咽了。

因此,他们经常会买通狱卒,给吃点好的。

当然,不是谁都能往里送,都是贵人,吃出问题怎么办?

除了他们这些狱卒,只有熟识的侍卫才能进来。

比如那周教头,和他们合作很久了。石家先前就是通过周教头,和他们搭上线的。

西宁王世子看起来很丧气,听到声音,抬了抬头。

“世子,吃饭了。”侍卫温言唤道,“王爷派卑下来传句话,您耐心等着,很快就能出去了。”

西宁王世子眼睛一亮,问道:“真的?”

“当然。”他端出一碗鸡汤,“来,这几天辛苦了,喝点鸡汤补补身子。”

西宁王世子点点头,端过鸡汤,凑到嘴边,想想又问:“外头什么情况?是不是找到证据了?”

侍卫耐着心思:“快了,您先喝鸡汤。”

“哦。”西宁王世子刚要喝,又皱了皱眉,说,“太油腻了,我这几天胃口不好,吃不下。”

侍卫扯了扯嘴角,说道:“那卑下帮您把油撇出来。”

“好。”

侍卫拿起勺子,飞快地撇了两下油,动作粗鲁得溅到桌子上去,看得西宁王世子皱了皱眉。

“好了,您快喝。”

“哦。”他一边舀鸡汤,一边跟侍卫说话,“我真的没有杀郑小公子,我都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是,您说没有一定没有。”侍卫看了眼牢门,有点失去耐心了,“快喝啊!等会儿鸡汤就凉了。”

西宁王世子才要应声,却听外头传来声音:“陛下驾到——”

牢里的人都吃了一惊。

狱卒探头去看,惊呼:“真的是圣驾!快,快!”

侍卫一下变了脸色,伸手就去扫桌上的汤碗。

哪知这个时候,西宁王世子突然伸出手来,将汤碗一抱,躲开了。

“你干什么?”他叫起来,“不是送鸡汤给我喝吗?为什么要摔掉?”

眼见御前侍卫冲进牢里,这侍卫连理由都来不及编,伸手就要汤碗。

西宁王世子死死抱着,他也是从小练武的人,两人就这么交起手来。

“住手!”侍卫首领大喝一声,冲进来将两人隔开。

待看清那侍卫的模样,有人愣了一下,说道:“祝平,你怎么在这里?”

这侍卫慌乱地笑了笑,刚要说话,西宁王世子就冲着缓步而来的皇帝跪下了:“陛下!这汤有毒!他要杀人灭口!”

皇帝看看西宁王世子,又看看那侍卫,说道:“来人,验毒!”

侍卫找来一只活鸡,将洒了半碗的鸡汤喂进去,很快鸡就不动了。

皇帝脸色难看,盯着那个叫祝平的侍卫。

“陛下!”西宁王趁机喊冤,“您看到了,这青天白日,就有人要对小儿下手,分明就有设计陷害啊!求您还小儿清白!”

两个狱卒很快被带过来,说了事情经过:“……他、他说要给世子送吃食,我们验看了没问题,就让他进来了。”

皇帝盯着那侍卫:“你有什么话要说?”

那侍卫被抓了个现行,垂着头无话可说。

侍卫首领忽然觉得不对,将他的头抬起来一看,却见他闭着眼睛嘴角流血,已是毒发身亡!

好嘛,找到了凶手,却又在眼皮子底下死了。

皇帝气得不轻,喊道:“查!给朕查个清楚!朕身边的人,居然还能出问题,是不是这鸡汤有一天会端给朕喝?”

事到如今,这事注定不能善了了。

跟过来首相常庸,急忙越过众人,走到近旁:“陛下息怒!”

“息怒?你叫朕怎么息怒?朕只要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是。”常庸只能安抚,“陛下说的对,御前侍卫居然出问题,一定要严查。”

“好。”皇帝指着他,“这话是你说的!”

他转过头,问西宁王父子:“你们怎么知道,有人要下毒?”

眼见儿子洗清嫌疑,西宁王心定了,躬身回道:“回陛下,那日臣回去,越想越不对劲。我们父子俩,常年不在京城,陷害小儿做什么?而且流言那么快就传开,分明就是针对我们西宁王府来的。臣就想,如果小儿被判刑会怎么样。”

皇帝慢慢冷静下来,顺着一想,脸色有点发青。

“我们西宁王府,镇守西南,与京城数千里之遥。倘若小儿死在京城,固然臣心里不敢怨,可西南那些大族会怎么想?定是臣这个西宁王已经惹得陛下厌弃,才会有这样的事。到那时,边疆一定会再乱。”

“恰在这时,楼大人来问,臣就把这个忧虑说了一遍。楼大人深以为然,提醒臣要小心,如果对方的目的在此,即便我们找到了证实小儿无辜的证据,他们仍然会铤而走险,试图杀人灭口。”

“只要小儿死在狱中,不管臣是不是相信陛下,西南那边肯定会出生事端。所以臣就悄悄告知小儿,一定要小心有人下毒。”

西宁王世子接下去:“陛下,臣一拿到这鸡汤,就觉得有问题。因为汤太油腻了,王府的人都知道臣的口味,不可能会让人送这样的汤进来。”

327章 还能是谁干的

事情至此,案件清楚明白。

西宁王世子无罪开释,侍卫班全部严查。

楼氏兄弟在偏殿醒来,互视一眼。

“两位醒了?”胡恩进来,笑眯眯地问了一句,“两位可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齐齐摇头。

楼晏皱了皱眉,问:“胡公公,我没做什么失礼的事吧?”

胡恩道:“算不上失礼。”

楼晏才松了口气,就听他接下去:“就是在陛下面前,打了北襄王殿下。”

“啊?”楼奕大叫一声,摸着自己全身上下,“打哪了?打哪了?好你个小兔崽子,居然仗着吃药了行凶!”

胡恩呵呵笑着:“王爷放心,您也没吃亏,你也将楼大人臭骂了一顿。”

“这样啊!”楼奕想了想,又问,“我骂他什么了?解不解气?”

胡恩笑着摆手:“这个,王爷还是问别人去吧。对了,楼大人需要休息吗?陛下那边还有公务……”

“没事。”楼晏站起来,“我马上就去。”

胡恩点点头,问楼奕:“王爷可以回去了,老奴这就派人送您出宫门。”

楼奕嘟嘟囔囔:“他去见陛下,我就得出宫?这也太差别对待了吧?哦,对了,案子有结果了吗?”

“已经结案了。西宁王世子被人诬陷,当场开释。”

“是吗?”楼奕好奇地问,“所以真是被人下了药?到底谁干的?”

“这个,还在查。”胡恩含蓄地说了一句,赶紧叫来小内侍,把他领出去。

这个北襄王,也是太会碎碎念了,谁知道留下来还会问多少问题。

……

楼晏进了御书房,看到皇帝在那生气。

“陛下。”他施礼。

皇帝转回头,看到他按了按额头,问道:“你还好吧?这药还真是奇妙。”

“还好,只是有点头晕。”

还好他事先试了一回,发现能够控制住,不然说漏嘴就糟糕了。

皇帝点点头,说了句有人谋害西宁王世子的事,问他:“你怎么知道其中有问题,还去找了西宁王?”

楼晏说:“臣只是觉得,西宁王世子两次醉酒有点奇怪,所以想找西宁王问一问,石世子的酒量到底如何,谁知西宁王就说了这么个事情。臣一听,如果真有人陷害,那么他们在宫里一定有人接应。这才跟西宁王说定,借着寻药的理由,逼迫对方再次下手。”

皇帝长出一口气,说道:“朕真是没想到,宫里居然也这么危险。那可是朕的御前侍卫啊!”

看楼晏不说话,他问:“你有什么想法?”

楼晏慢慢摇头:“臣没有想法。”

皇帝皱眉:“我们君臣相识多年,也算相得,难道朕看不出你心里有话吗?”

楼晏默了默,才道:“臣只是觉得奇怪,谁能在宫里安插人手,还要动西宁王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皇帝被提醒了:“对啊!这么做有什么好处?西南动荡,莫非是敌国奸细故意挑拨?”

楼晏摇头:“您说的是北方异族吗?臣虽然与北襄翻了脸,但臣还是要说一句,他们连北襄都越不过来,挑拨这个有什么用?”

“倒也是……”

楼晏像是想起了什么:“或许,对方要的不是西南动荡,而是西宁王府的兵权吧?”

皇帝纳闷了:“要兵权?这谁……”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挥了挥手,说道:“行了,你也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楼晏应是:“臣告退。”

待他出去,皇帝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过了会儿,仍是气怒未消,抓起茶盏,用力一掷,摔得四分五裂。

“陛下!”胡恩进来,急忙请罪,“陛下息怒。”

好一会儿,皇帝平静下来,摆手道:“没事,收拾了吧。”

“是。”

看着胡恩招小内侍进来,收拾了碎瓷出去。

皇帝看着龙椅冷笑一声。

只怕要的不是兵权,而是他这张龙椅吧?把西南折腾出问题来,才能到父王面前告状啊!

御前侍卫都能被收买,还能是谁干的?萧达不是特别听他的话吗?

……

康王府。

世子妃快步出来,向康王世子屈膝行礼:“世子爷。”

“免了。”康王世子越过她进屋,不等丫鬟进屋,自己先倒了杯茶,一口灌进去。

世子妃进屋,一边接过茶盅,一边问:“世子这是怎么了?有事情想不通?”

康王世子点点头,说道:“你道宫里那桩案子怎么回事?竟是有人勾结御前侍卫,陷害西宁王世子,眼见西宁王所说的下药是真,又派人到天牢下毒。真是奇了怪了,谁手那么长,伸到宫里去。”

世子妃愣了一下,问道:“夫君毫不知情?”

“我怎么会知情?”康王世子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对付西宁王府,对我有什么好处?北襄王府还差不多。”

北襄王府,那是有旧怨在前,而且兵力强盛,叫人忌惮。

西宁王府有什么好怕的?西南可有可无,又一直战事不断,只有求着京城的份。

世子妃笑了笑,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宫里被人渗透进去,夫君全然不知情,太不可思议了。”

康王世子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难不成离开三年,这京里居然还有别的势力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康王世子就坐不住。

世子妃就道:“夫君不如叫萧达来问问,他一直守在京城,不能一点都不知道吧?”

康王世子点点头,吩咐:“派人叫萧达来,先问一问再说。”

“是。”

不多时,萧达来了,康王世子去书房见人。

听得问话,萧达连忙叫屈:“世子爷明鉴,这事臣也糊涂着呢!想来是前阵子养伤的功夫,让那几个混账动了心思,回去我就查,看是谁搞的鬼!”

康王世子的面色缓和下来:“原来你也不知道?”

萧达喏喏请罪:“臣、臣无能……”

康王世子摆摆手:“算了。不过你得好好查,这宫里居然有另外的势力,实在叫人寝食难安。”

“是,臣一定严查!”

萧达告退离开,回去后,在灯下慢慢写着一封密信。

“王爷台鉴,臣无能……”

328章 该翻旧账了

为了安抚西宁王,皇帝赏赐不说,还亲自开口,政事堂给西南批下一笔军费。

西宁王因祸得福,笑得合不拢嘴,离开前去拜谢楼晏。

“多谢楼大人提点,才叫我儿逃出此劫啊!”

楼晏淡淡笑道:“我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爷太客气。”

“不管怎么说,没有楼大人出手,这次我们西宁王府就麻烦了。”西宁王躬身施礼,“他们说楼大人喜欢钱,偏偏钱这个东西,本王也需要,所以,就不送什么谢礼了。有朝一日,楼大人但有需要,石家再来还你这个人情。”

西宁王府被这次意外搞怕了,事情一结束,火速收拾了行李,回西南去了。

那石世子还在那喊:“难得来一趟京城,我们就不能玩几天吗?”

然后被他爹给削了:“还玩!你这次差点把脑袋给玩没了!现在凶手还没找到,临昌伯眼睛绿着呢,你也不怕他找麻烦。”

石世子不屑道:“一个没实权的伯爷,怕什么?再说了,就因为凶手没找到,才要留下来啊!我倒要看看,哪个胆子这么大,敢陷害本世子——哎哟!”

“闭嘴!收拾行李,出城!”

……

站在窗边的池韫,扭头问:“西宁王府的人走了,北襄王府的人走不走?”

酒楼上,楼晏剥完一只虾,放到她的碗里:“暂时不会走。”

“为什么?西宁王府差点让人坑了,你大哥就不怕出事?”

楼晏看了她一眼,说:“我大哥说想看我成亲。”

池韫吃惊:“他要留过年吗?那也太久了吧?”

“嗯,所以被母妃打了,等我们订完亲就走。”

“哦,那还差不多。”

转眼到了十一月,凌云真人祭日到了。

池韫收拾了香烛去祭拜。

到了五松园,凌阳真人竟然已经在了。

“凌阳师叔,早啊!来给我师父上香?真是谢谢了。”

听得招呼,凌阳真人转过身来,讪讪道:“师侄说哪里话?应该的。”

池韫不再说话,点上烛火,燃香祭拜。

待她起身,凌阳真人自觉上前,接过线香插进香烛,说道:“恭喜师侄,可以除孝了。却不知何时走礼下定?”

池韫瞥了她一眼:“师叔知道得还挺多。”

凌阳真人呵呵笑道:“住在一起,哪能不知呢?只是先前师姐祭日没过,嘴上不好提罢了。”

池韫笑着点点头:“多谢师叔一片心意。”

“不、不敢。”凌阳真人觑了她一眼,犹犹豫豫。

池韫拨弄着炉里的香灰,一边烧经,一边道:“师叔有话就直说,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吞吞吐吐呢?”

凌阳真人听到“一家人”三个字,眉头就跳了一下,强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

“万寿节贺礼那件事?”

凌阳真人垂下头:“是……”

她停顿了一下,问:“师侄,你真觉得是……那位害我们?”

“是害你。”池韫纠正,“跟我和师妹们都没关系。”

凌阳真人脸皮抖了抖,强自镇定:“师侄可否、可否……”

池韫转头,冲她一笑:“想让我救你?”

凌阳真人点头。

万寿节回来,她就在害怕。

朝芳宫归属内廷,说穿了她就是皇家的奴仆,宫里的主子想要她的命,哪里防得住?

这次幸运逃过去,是因为池韫机灵,外加大长公主护短,不然她会怎么样?

凌阳真人只要一想起来,就浑身发抖。

而且她还知道很多秘密,就像华玉突然死了一样,她会不会也突然死了?

一次次交锋下来,池韫可以说是她的仇人。

然而,她效忠过的人,想要她的命,反倒这个仇人,一直任她活在眼皮子底下。

“师侄若是肯伸出援手,日后,我一定全心全意,为师侄办事!”

池韫看着她笑:“我不需要你办事,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就可以。”

凌阳真人忙道:“师侄请说,只要我知道。”

池韫就看着她,一字一字地问:“告诉我,华玉为什么而死。”

凌阳真人猛地后退一步,眼睛大睁。

池韫笑眯眯:“要不要说,师叔可以回去想想清楚,我不逼你。”

……

回到兰泽山房,屋子里摆了一大堆的布料。

大长公主和梅姑姑正在比对。

“这个料子舒服,适合做家常衣裳。”

“颜色会不会太亮了?”

“年轻人就该穿得亮一些,难道跟我们似的,成天穿得灰扑扑?”

“殿下说的是。”

看到池韫,大长公主招呼:“阿韫,快来挑一挑,你的衣裳要赶紧做了。”

池韫笑问:“做春衫吗?还早呢!”

“早什么?这是给你出门带的,只有三个月了,现在不做等什么时候?”

“要是来不及,那就推迟好了。”

大长公主取笑:“你等得住,楼四等不住。他娘等着抱孙子很久了,你就可怜可怜他吧!”说着又笑,“本宫居然跟霍如丹做了亲家,真是怎么都想不到。”

说笑一阵,梅姑姑去看午膳。

池韫走到大长公主身边坐下。

大长公主搁下手中布料,问她:“怎么,有事?”

池韫点点头,说:“义母还记得万寿宴上发生的事吗?”

大长公主哦了一声:“你说花被人浇了药的事?”

“是。若不是义母及时出来压场,任我舌灿莲花,这事都说不过去。”

大长公主目中露出冷意:“你说吧,是谁干的,本宫一定撕了他!”

池韫摇头:“不,这件事我来做。”

大长公主诧异:“阿韫!你要知道,能动这个手的人,一定在宫里,你插不上手的。”

池韫却笑:“义母不相信我吗?”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

“力量不对等。”池韫截断她的话。

大长公主就道:“你看,你明明知道的。”

池韫道:“义母说的有理,如果是别人,我还真没办法,偏偏这个人,只有我能给她必杀一击。”

大长公主被她搞糊涂了:“阿韫?”

“您相信我好吗?”池韫牵着她的袖子,仰头看着她,“就这一次。”

看她这样,大长公主长叹一口气,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好!你只管去做,本宫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池韫笑起来,伏在她膝上,轻轻抱住她:“我很小就没了母亲,但我想,如果她在世的话,一定就是您这样的。”

329章 我很后悔

自从出了事,御花园那片湖便少有人靠近。

宫女们哪怕有事经过,都是远远绕过去。偶尔人多的时候,才敢聚在一起,讨论那天的事。

“看到了吗?就在那里!临昌伯家的小公子,就是在那里淹死的,听说现在都还没找到凶手。”

“我的天哪!听说侍卫被人买通了,真是太可怕了。”

“是啊!而且我听人说,这件事很可能不是一个人干的,说不定凶手还在宫里。”

几个出来采集露水的宫女,说到这里,齐声“啊”地叫了出来,凑在一起瑟瑟发抖。

“好可怕啊!”

“那我们不是很危险?”

“别说了!你们要吓死人啊!”

偏偏有个胆子大的,绘声绘色:“那个看到郑小公子淹水的宫人,我恰巧认识。听她说呀,那天她路过御花园,哪知道一抬头,就看到那边有双手在水里扑腾扑腾。当时她就吓得差点小解,急忙跑过去喊侍卫……对了,好像就是我们这个位置……”

“啊啊啊……”宫女们惊叫出声。

“别怕。”吓完人,这宫女笑着说,“是那天的事,又不是今天的事,哪有什么手啊……”

有人抬头往湖面飞快地一瞥,“啊”地跳起来。

才刚刚被安抚下来的宫女们,又被惊了一惊,纷纷伸手拍她:“要死了,你也想吓我们!”

然而那个宫女,脸色却白得可怕,瞳孔都睁开了,额上冒出冷汗,语无伦次地说:“不是,真的有手,真的有手啊!你们快看!”

宫女们顺着她手指看过去,果然,湖水一直扑腾,有双手在上面挣扎。

“啊啊啊……”宫女们大叫着散开。

跑了两步,有几个人回过神来,说道:“不对啊!光天化日,哪来的鬼?别是有人又滑下去了吧?”

“快快,喊人来救命!”

才说罢,她们就看到一道影子从身边掠过,有人跑到湖边,毫不犹豫地脱了鞋,“扑通”跳进水里。

这是个女子,身上穿着宫装,但样式比宫女们身上华丽多了。

有人认出来了,惊讶地叫出声:“那、那是不是玉妃娘娘?”

别的宫女立刻否认:“怎么可能?玉妃娘娘怎么会亲自下水救人?”

“可是,看起来很像啊!”

她们这样说着,就听身后传来声音:“娘娘,娘娘!”

后头几个宫女急忙忙跑过来,看到湖中的情形,吓出一身冷汗,叫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掉湖里了!”

随着她们的喊声,附近听到的人纷纷往这边赶来。

先前那宫女喃喃道:“你们还说不是,这是玉妃娘娘身边的坠儿啊,那就是玉妃娘娘。”

“娘娘!娘娘!”坠儿眼泪都快掉下来,哭着抹眼泪,“您快上来啊!让别人去救好不好?”

然而玉妃并没有理会,游过去抓住溺水之人,从背后死死抱着她,往岸边拖去。

“扑通!扑通!”内侍们急忙下水。

有人去接溺水的人,有人去接玉妃。

终于,两个人都被拖上去。

十一月的天,湖水都快冻住了。溺水的是个宫女,看年纪很小,此时脸色苍白,一动不动。

玉妃浑身湿透,脸上的妆也全都花了,但她只咳了两声,吐出口中的水,就拨开内侍,去看那宫女:“她怎么样?还活着吗?”

负责救人的内侍,探过宫女鼻息,一边掰开她的嘴巴,一边说道:“还有气儿。”

玉妃紧盯着她,眼珠子动也不动。

过了会儿,这宫女咳嗽出声,吐出一大口水,清醒过来。

“活了活了!”看到她睁开眼,周围的人都露出欢喜的神情。

玉妃也笑了,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冷,抱紧自己,打了个喷嚏。

“娘娘!”坠儿扑过来,赶紧递过披风,眼泪直往下掉,“您怎么就这么不珍惜自己呢?您的身份这样贵重,万一出事怎么办?总不能留给别人去救吗?”

玉妃摸了摸她的头,说:“当时情况紧急,哪里想得到那么多?都是人命,有什么贵不贵重的。”

她这样说罢,却听耳边传来惊呼。

“陛下。”

“参见陛下。”

玉妃怔怔地抬起头,对上皇帝苍白的脸庞,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

回了灵秀宫,坠儿伺候着玉妃,用热水洗了个澡。

尽管如此,玉妃还是连连打喷嚏。

待她从净房出来,却听皇帝吩咐宫女:“姜汤怎么够?去请太医来。”

“可是娘娘吩咐……”

“听她的还是听朕的?”

宫女这才不敢多说,屈了屈膝:“是,陛下。”

玉妃怔怔地站着,看着他回过头,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

直到他问:“你还好吗?”

她突然呜咽一声,哭着抱了过去。

皇帝猛然被她抱住,有些不适,却没有挣开。

直到她哭声缓下,他慢慢拍着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

玉妃红肿着眼睛,抬头看着皇帝:“陛下,您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吗?如果我再迟一点,也许那个小宫女就淹死了。我看着她在水里挣扎,就好像、就好像……”

她扭开头,眼泪漱漱而下。

这大概是她进宫来最丑的时候,脸上不但没有半点脂粉,而且神情憔悴,脸色苍白,泪眼朦胧。

但皇帝此时,比任何时候都温柔。

他轻轻拥着她,坐在温暖的锦被间,温声说:“朕知道,就像……当时救不了她一样,是吗?”

玉妃点头,眼泪落得更急。

她断断续续地说:“您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小姐掉到海里,天黑得可怕,到处都是海盗,到处都是火……我喊了两句,就有海盗过来,我就不敢喊了,缩在船上不敢动。我好恨我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跳下去救小姐。如果当时能救上来,就不会日日悔恨。就算救不回来,我也能和小姐死在一块儿……”

皇帝的眼睛也湿了。

他也想起了那天。当他赶到的时候,海盗已经散去了,海面上到处都是破碎的船只和面目全非的尸体,他想找的人,怎么也找不到了……

330章 新名字

锦瑟进来时,屋子安安静静。

她看到床塌上两个相依的身影,怔了怔,退了出去。

坠儿忙问:“姐姐怎么了?快让太医进去看看啊!”

锦瑟摆摆手,说道:“晚一点吧。”

她转身对太医施礼,抱歉地说:“有劳您跑一趟,娘娘和陛下好像睡了,瞧着似乎没有大碍。”

太医听说皇帝陪着,哪敢抱怨,只道:“那不用看了。娘娘的医案是我管着,近来并没有问题。若是冻着了,喝点药茶驱驱寒就好了。”

说着,到一旁开了药茶的方子,吩咐:“娘娘醒了,先喝上一碗,若是明日不大好,姑娘就在太医院找我。”

锦瑟谢了他,客客气气地送走。

回过头,坠儿喜笑颜开,小声问:“姐姐,陛下真的和娘娘一块儿?”

“骗你做什么?”锦瑟笑着拿起药方,“得赶紧去抓药。”

坠儿抢过药方:“我去我去!姐姐伤还没好,且多休息。”

说罢,笑着跑远了。

娘娘终于复宠了,真是太好了。

半夜,锦瑟去歇息了。

坠儿头一点一点地守着药茶。

忽然听到轻微的声响,她抬起头,看到玉妃走出来。

“娘娘!”她急忙起身,去拿披风,“您才受了寒,要多穿一件呀!”

玉妃的脸色有点红,但她却推开了坠儿的手,说道:“本宫不冷。”

“可是……”

玉妃摆摆手,坠儿只能作罢,便去倒了一碗药茶,小心捧过来:“娘娘,这是太医开的药茶,驱寒的,您赶紧喝了吧?这样明日就不会生病了。”

玉妃仍然摇头:“不用,你给我倒冷水来。”

坠儿愣了下:“娘娘……”

玉妃看着她,柔声说:“听话。”

“是……”

当坠儿捧着冷水回来时,玉妃穿得单薄,倚在门口。

丝丝寒风吹进来,冻得人直抖。

坠儿呆了呆,才重新堆起笑容,叫醒玉妃:“娘娘,冷水。”

“嗯。”玉妃平静地接过,慢慢喝掉,又坐了一会儿,才又进去了。

坠儿坐下来,默默看着那碗没喝的药茶,莫名觉得很冷。

皇帝这一觉睡得很沉,这些日子的困扰,终于不见了。

待他睁开眼,天色还暗着。

没有人来叫起,也就是不到上朝的时候。

皇帝露出微笑,刚想转身叫醒玉妃,谁知一转身,就看到玉妃满脸通红的样子。

他吃了一惊,伸手去摸,发现额上一片火热,呼出来的全是热气。

发烧了!

皇帝急忙坐起来,冲外面喊:“来人!来人!”

候在外面的胡恩立刻进来,还以为要服侍皇帝起身,哪知他劈头就是一句:“请太医!快请太医!”

胡恩扫了一眼,发现玉妃被他抱在怀里,一动不动,立时喊道:“小喜,快去太医院!坠儿,拿热水来,给娘娘擦一擦。”

“是。”众人分头去了。

太医很快来了,给玉妃把了脉,开了药方,又说了一长串医嘱,灵秀宫好一通忙乱。

好不容易,玉妃喝了药睡下,胡恩过来请示:“陛下,您该上朝了……”

皇帝摆摆手:“今天不上朝了,你叫他们散了吧。”

“陛下……”

皇帝并不容他多劝,只说了一个字:“去。”

胡恩没奈何,只能应了:“是。”

内侍退出寝殿,周围安静下来。

坠儿收拾了帕子,向床塌看了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锦瑟迎上来问:“娘娘还好吧?”

坠儿点点头:“陛下陪着呢!”

锦瑟露出笑意,双掌合十:“阿弥陀佛,他们总算好了。”

说着,看坠儿兴致不高的样子,她纳闷:“你怎么好像不高兴?”

坠儿抬起头,摇了摇:“没有啊,就是忙了一上午,有点儿晕。”

锦瑟笑起来,按着她坐下:“昨晚你值夜,早上又没睡,难怪会晕。且歇一会儿,喝碗粥就去休息。”

“好。”坠儿乖乖应声,等早饭送来,听话地喝了一碗粥,才去歇息。

可她一直没睡着,脑子里闪来闪去,都是娘娘昨晚上靠在门边吹冷风的样子。

……

玉妃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皇帝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奏章,但已经睡着了。

他这是在这里陪自己一天?

玉妃露出一个微笑,小心翼翼起身,想给他盖一盖被子。

皇帝眼皮动了动,醒过来了。

“你……”

“陛下。”玉妃低下头,“没想到会吵醒您,臣妾……”

皇帝吐出一口气,说道:“无妨,你怎么样了?感觉还好吗?”

“臣妾还好。”玉妃说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经不烧了。”

皇帝笑了笑,起身下床。

“来人。”

宫女们进来,听候吩咐。

“伺候娘娘梳洗,再传太医。”

“是。”

又是一通忙乱,待太医过来看过,确定玉妃的烧已经退了,灵秀宫终于又安静下来。

皇帝陪着玉妃用粥。

看她喝了两口又放下,皇帝问:“怎么了?没胃口吗?”

玉妃抬头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脸:“臣妾没有上妆,脸色一定很难看。”

皇帝摇了摇头:“你病着呢,就别想那么多了。”

玉妃缓缓搅动着碗里的粥,说:“臣妾……其实想问,以后就这个样子,好不好?”

皇帝顿了一下,也停住了。

玉妃看着他,慢慢说道:“自从被陛下带回宫,臣妾就有意地忘记自己,做您心里的那个人。看到陛下高兴,臣妾也很高兴,好像这个样子,她就活在我们身边似的。可是陛下,臣妾毕竟不是小姐,臣妾跟小姐差得太远太远,不管怎么拼命,都做不到那样。对不起,陛下,臣妾终究辜负了您的期望……”

看到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粥里,皇帝失去了食欲。

但他并没有生气,反而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好了,做不到就不用做了。朕也知道,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玉重华了,是朕一直在做梦,一直不肯醒。别哭了,以后你就做你自己吧。”

玉妃眼泪还在流,却露出笑来。

“谢陛下。那臣妾以后,还是锦瑟。”

皇帝却摇了摇头。

玉妃一怔:“陛下?”

皇帝柔声说:“这宫里还有一个锦瑟呢,叫这个名字,总想起她来。以后你就叫阿锦吧,玉锦,你的新名字,好不好?”

331章 能做很多事

宫里的风向,总是变得特别快。

前些天还总到碧玉轩报到的美人才人们,忽然就不来了。

香雪极是恼火,一边给柳丝丝梳理头发,一边抱怨:“之前还姐姐姐姐地叫,这才几天啊,人影都不见了。”

柳丝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笑:“不来就不来吧,清净。”

刚开始,听说玉妃复宠,她还挺慌的,后来想到池韫跟她说的话,心就定了。

别说她现在跟的是皇帝,就算是长乐池那些客人,也做不到完全霸占。

男人贪多,他们的心可以装下很多人,她总不能指望自己成为皇帝的唯一吧?

既然不是唯一,那他宠爱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他来的时候,让他高高兴兴的,这才是她该做的事。

“这天越发冷了,也不知道甘棠宫修得怎么样了。”

柳丝丝进宫的时候,皇帝将她安置在了碧玉轩。这地方原是赏景用的,离承元宫最近。

刚开始这么着,自然是看重。可长期住下去,就有点不像样了。

天这么冷,碧玉轩没有地龙,晚上冻得很。

后来皇帝选中了附近的一座宫殿,命内廷修缮,现下还没完工。

理好妆的柳丝丝,去华春宫请安。

出乎她的意料,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欢声笑语了。

她有点惊讶,她来的不算迟,今天大家约好的?

待她进殿,更惊讶的来了。

玉妃竟然在座,而且面带微笑,正和皇后说话。

柳丝丝进宫虽晚,却知道玉妃是个特立独行的,她不来给皇后请安,也不和宫妃们一块儿玩,好像活在另一个世界。

早年她还在长乐池的时候,也曾听别人说起过这位宠妃。

初时客人们只是感叹,皇帝十分宠爱玉家小姐。到后来,渐渐变成了味。六宫无出,偏她霸占着皇帝,在灵秀宫过着夫妻一般的日子。既不理会皇后,也不侍奉太后,后宫的一切规矩,到她这里都不作数。

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就做什么样的事。

明明只是个嫔妃,却摆出比皇后更大的派头,仿佛旁人都是庸脂俗粉,只她一人是天底下的灵秀,合该皇帝为了她无视一切法度。

这就惹人厌烦了。

然而现在,这位目下清高从不流俗的玉妃娘娘,竟也做起和她们一样的事。

瞧她跟皇后说话的样子,多么自然,仿佛一直都是这么谦卑。

“娘娘晚上睡不好,臣妾那儿倒有一张方子,是臣妾的祖父早年收集的。见效不算快,但胜在不伤身,饮上十天半个月,脸色都好看了。臣妾刚进宫的时候常喝,后来就不大用了。等会儿命人给娘娘送来,可好?”

皇后笑道:“难为你了,玉老先生的方子,定然是好的。”

柳丝丝上前施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宸妃姐姐,见过玉妃姐姐。”

皇后向她点了点头,温言道:“柳婕妤来了。”

宸妃和玉妃都向她点了点头。

柳丝丝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听她们接着聊脂粉。

忽听宸妃说了一句:“玉妃近日的妆容,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呢。”

玉妃笑了笑,特意仰起脸,让她们看自己脸上的妆。

“前阵子身子不好,总是无精打采。后来妹妹明白过来,我这脸型,妆粉还是重一些显得精神,眉眼倒不必过多修饰。”

宸妃笑着点头。

可不是吗?以前的玉妃,眉眼下了太多功夫,偏偏只上薄妆,总有些不搭调。现在这样,妆容虽然浓了些,仙气也淡一些,但是更衬她原本的样貌。

这是想开了?真是稀奇啊,被皇帝冷落一回,自命清高的仙子,也下了凡。

散场的时候,柳丝丝和玉妃前后脚出了朝芳宫。

她施过礼,正要与之分道扬镳,忽然被叫住,塞过来一物。

玉妃含笑道:“听说甘棠宫还没修好,柳妹妹现下仍然住在碧玉轩。这几日天冷得很,我正好做了几双暖袖,妹妹不嫌弃的话,拿去暖暖手吧。”

柳丝丝摸着手里的暖袖。

她从没见过这东西,看着像是一截棉袄袖子,两头缀了皮毛。手从两头伸去,暖烘烘的。

她不禁惊叹:“玉妃姐姐真是心灵手巧,这个好实用。”

玉妃摆手道:“不是我想的,是北边传来的,我不过稍加改良,做得好看一些而已。”

柳丝丝谢过她,告别回碧玉轩。

香雪见她爱不释手,说道:“娘娘,您不会被这么一件东西收买了吧?”

柳丝丝嗔了她一眼:“什么收买不收买?人家示好,我们当然要知礼。”又叮嘱她,“你不要拿玉妃当敌人,她是陛下喜欢的人,我喜欢陛下,当然不能为难她。”

香雪慢慢琢磨着这段话,对这位新娘娘越发佩服。

后宫嫔妃,都是为了服侍陛下存在的,陛下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不管心里是不是这么想,表面一定要做到。娘娘一下子把握住了关键,难怪会被陛下接进宫来。

“是,奴婢知道了。”

玉妃缓步回灵秀宫,这长长的巷道,以往总觉得压抑,现在她才发现,是这么富丽堂皇。

她嘴角勾起笑容。

以前是她想错了,总想变成玉重华,于是格外吃力。其实放开心胸,玉家留给自己的东西多着,足够她做很多很多事了。

比如药茶方子,比如暖袖。

……

初六,池家鼓乐喧天。

池韫跟着大夫人回了家,大长公主一并登门,料理下聘的事。

这虽是池韫的事,整个过程其实跟她没什么关系,只要长辈出面就行了。

二夫人应付着一干亲戚,脸都笑僵了,心里却在滴血。

这个大丫头,怎么这么好的运气?退了俞家的亲,又捞了这么个女婿。虽说现在名声差些,可本事多好啊!仔细一想,那俞二除了家世清白些,哪哪都比不上。

真心痛,这可是她想象的阿妤订亲的风光!

池韫从不知道,池家居然还有这么多亲戚。

当初家里闹成那样,他们可没登过门。

除了舅舅一家,只有俞家她还熟悉。

俞大夫人拉着她的手,既感慨又可惜,说道:“趁着婚书还没写,后悔还来得及。你真不考虑一下我家老大?保管比现在还热闹。”

池韫回道:“倒不是不行,就是怕北襄太妃杀上门来。夫人不如跟太妃说去?若是太妃说好,我自然没意见。”

俞大夫人呵呵一笑,摆手:“罢了罢了,开玩笑呢。”

北襄太妃那彪悍的劲,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可惹不起。

332章 说过的话

天朗气清,太阳晒得暖烘烘的。

皇帝心思浮动,在书房里坐不下去,就命胡恩带了奏章,去园子里批阅。

碧玉轩就在附近,柳丝丝出来散步,恰巧遇见了,便在近旁陪侍。

不多时,皇帝想起玉妃做的小点心来,又命人去灵秀宫召了玉妃过来。

有两人陪着,这公务自然而然就松懈了。

楼晏来时,三人正在说笑。

看到他,柳丝丝与玉妃眼中的异彩一闪而逝,倒是皇帝有些不好意思。

以前在无涯海阁,他念书马马虎虎,楼晏却是玉衡先生的关门弟子,经常过来收他们的功课。

宜安王见着楼晏,第一反应往往是,今天的功课还没做好,要被发现了。

他现下的心情,和当初异曲同工。

没有留在书房里批阅奏章,反而出来跟妃子们玩乐,叫他送奏议都找到这里来了……

楼晏倒是神情如常,完全没有劝谏的意思。

皇帝舒了口气。

也对,他是皇帝,在哪里批阅奏章,自己说了算。

其实,楼四并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当初在无涯海阁,他交不上功课,从来不说什么。

是他这张脸太严肃,自己才会莫名心虚。

在两名妃子避开后,他将今天需要批示的章奏递上来,一一分说。

皇帝把该准的准了,剩下的推回去。

“你看着办吧!”

楼晏捡出其中一份,说道:“陛下,修河的事,臣可没办法看着办。您还是下发政事堂,让他们议去吧。”

“行,听你的。”

到底是先生的得意门生啊!这办事的能力没得说。

不过,楼四再本事,还不得听自己的?可见人强不过命。

皇帝心情愉悦地想。

这一开心,他想起一件事:“今天不是下定的日子吗?你怎么没请假?”

楼晏道:“这事用不着自己出面,长辈操办就好了。”

“哦,对,你母妃在呢!”

皇帝思索:“你定了亲,朕该送什么礼物呢?”

楼晏笑道:“陛下不送,臣也高兴。”

“心意嘛,还是要送一送的。毕竟我们同窗多年,情谊与旁人不同。”

皇帝兴致勃勃,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朕就送你一幅字吧?算是祝福了。”

“谢陛下恩典。”

皇帝当即叫胡恩拿纸笔来。

玉妃和柳丝丝也回到亭子里,一个磨墨,一个洗笔。

皇帝试了几回,最后写了“天作之合”四个字。

柳丝丝看着这四个字,崇拜地看了眼皇帝,说道:“陛下,臣妾可不可以凑个热闹?”

皇帝笑问:“你要凑什么热闹?也写幅字给他吗?”

柳丝丝连忙摆手:“臣妾这水准,哪敢在陛下面前现丑?只是想到,臣妾与池小姐有过一场缘分,便也想表达一下心意。”

“哦!”皇帝想起来了。他与柳丝丝结识,是因为萧达强逼学子那桩案子,而柳丝丝会来作证,就是池小姐的请托。这样说来,还是他们的媒人呢!

皇帝心情更好了:“谢媒礼,应该的。”

柳丝丝吩咐香雪一句。

过不多时,香雪取来一对并蒂花的玉坠。

“臣妾先前看到这对玉坠,就想起池小姐来了,不是特别贵重,却是一番心意。有劳楼大人,带给池小姐。”

楼晏接过,谢了她。

玉妃目光一闪,笑着插话:“陛下,既然柳妹妹送了,臣妾也送一件如何?”

皇帝哈哈笑道:“好!”

“借陛下笔墨一用。”玉妃笑着拈起笔,对着白纸略作沉吟,便写了数行字来。

她拿起纸张,轻轻吹干,有意无意,在柳丝丝面前晃了晃。

漂亮的簪花小楷,清丽婉约,拿出去公也当得起一声才女。

柳丝丝瞄了一眼,露出微笑。

玉妃将之交给宫女,说道:“这是本宫早年得的调香方子,听说池小姐于此道极为精通,想来正好能派上用场。”

楼晏收了下来:“谢娘娘赏赐。”

差不多午时,胡恩来问传膳的事,皇帝道:“楼四,你这会儿出宫,又要耽误饭时。下午有朝会,还得过来,不如在这儿用一点吧?”

皇帝这么有兴致,楼晏怎好拒绝?也就应了。

四人移步小花厅,皇帝和两妃在正厅用膳,楼晏独自在偏厅。

饭罢,皇帝略走了几步,去午歇了。

楼晏整理好奏议,靠在榻上眯了一会儿。

安静中,忽然听到窗户响了一声。

他睁开眼,透过窗户,看到玉妃坐在廊下喂鱼。

她扫过来一眼,见他醒了,低声说道:“四公子,好久不见了。”

贤妃落胎那事过后,已经快两个月没见了。

这两个月时间里,玉妃大起大落,只觉得恍如隔世。

楼晏淡淡道:“娘娘有事?”

“本宫来向四公子表示感谢。”

楼晏眯了眯眼。

玉妃侧过身,眼角余光扫过他:“你说的对,以玉重华的身份活着,不是长久之计。”

楼晏没有回应。

他说那些话,要不是提点她的意思。

玉妃继续道:“四公子当日说,等我证明自己有用,再来找你。现在我终于做到了,所以依约来找四公子。”

“……”楼晏面无表情,当时说了什么,他都要记不清了,左右不过打发她的话。

“你看,我现在已经不是玉重华了,但陛下一样宠爱我。虽说不如当初信重,可也没有当初的负担。现在的我,够不够资格当你的盟友?”

哦,是这件事啊!

楼晏想起来了,当初他确实动过心思,让玉妃成为自己的线人。可是后来,出现了柳丝丝,这姑娘比她聪明,又比她感恩,他还有什么必要去费这个劲?

不过,这回是她自己找上门来。

楼晏道:“说是盟友,有些过了。如果玉妃娘娘能给我想要的东西,那么还报您一些,也是可以的。”

这个答案够了。

玉妃点点头,笑道:“那就说定了。”

停顿一下,她道:“对了,恭喜四公子得到佳偶。那位池小姐,真的很像小姐,想必你们的婚姻会很美满。”

瞄到楼晏的脸色微沉,她还想再说句什么,忽然听到声音:“玉妃姐姐,你怎么在这?”

玉妃转回身,露出笑容:“来喂鱼,这就回去了。”

333章 她不一样了

玉妃转身回花厅,听得柳丝丝与楼晏打招呼,语气殷勤:“楼大人,你醒了啊!”

她嘴边浮起一个不屑的笑,心道,凭你一个伎子,也想对楼四公子示好?可惜,他已经是我的人了,你再怎么收买都没用。

看着玉妃走远,柳丝丝压低声音:“楼大人,她打扰您了吗?”

楼晏回道:“没事,就说了几句话而已。”

柳丝丝笑了笑,随后叮嘱:“玉妃最近这段时间,性格大变,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但频繁出宫,还经常收买人心。每天风雨无阻,去华春宫请安。清宁宫那边,太后虽然不见人,但她还是经常送东西过去,什么鞋垫暖膝之类的。对了,甚至我都得了个暖袖。”

楼晏点点头:“果然想明白了。”

柳丝丝担忧地问:“楼大人,我现在看到她,心里总是毛毛的。您觉得,我是不是想多了?”

楼晏道:“娘娘不必太过忧虑。她想做什么,我心里有数。你只要牢记进宫的初衷,陛下的心里,就一定有你的位置。”

柳丝丝被安慰到了,笑着谢他:“还好有楼大人时时照应,不然我一个风尘女子,陡然进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楼晏拱手道:“娘娘已经是娘娘了,一定要忘记前尘。什么风尘女子,日后不要再提了。”

“楼大人说的是。”柳丝丝最后屈了屈膝,“我回去伺候陛下了。祝您和池小姐百年好合。”

楼晏目送她离去,过了一会儿,内侍来请,朝会要开始了。

……

晚上,楼晏去了趟朝芳宫。

他拿出那卷字轴,交给池韫:“皇帝陛下给的订婚礼物。”

池韫展开一看,就笑了。

“都三年了,他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就这个字,也送得出手?”

楼晏浮出笑意:“你还不知道他?读书从来就没认真过。这三年按在那张龙椅上,被各方逼着看奏章,已经很难过了。”

池韫回想了一下,赞同地点头:“也是。”

楼晏想到自己处理过的鸡毛,脑壳都痛了:“以前还好,我毕竟在刑部,不会时时进宫。自从到了通政司……”

他皱眉摇头,不堪回首。

池韫惊讶:“不会吧?他都当了三年皇帝,怎么还这个样子?”

楼晏道:“空长野心,不长本事,大概就是这样的吧。学会了用皇帝的脑子思考,偶尔也懂得去掣肘权衡,然而如何处理政务,还是一塌糊涂。”

池韫不禁皱眉:“倘若他不懂这些,如果把握得住大权?”

楼晏苦笑:“所以,政事堂那些相爷,根本不搭理康王府的一地鸡毛。反正真正左右天下的权力,都在政事堂握着。”

说到这里,他语气沉了沉:“这个局面,绝对不是康王府想要的,只怕以后还有得折腾。”

池韫倒是想起了一件事:“西宁王。”

楼晏不解:“怎么了?突然提起西宁王。”

池韫说:“我们先前不是弄不明白,究竟谁陷害西宁王吗?我突然想到,兵权这个东西,不在政事堂手上。”

楼晏被她点醒了:“你是说,有人想要用兵权,来对抗政事堂?”

池韫默默点头。

楼晏想了一会儿,露出嘲弄的笑。

“我真是错了,这家人根本不能用正常的思维去理解。”

池韫淡淡道:“当初他们怕北襄插手,就派人暗杀了你父王,这思路不是跟西宁王世子的事,如出一辙吗?”

楼晏无力地叹了口气:“是啊!他们并不在乎这个国家的安定,要的只是权力。”

所以,北襄乱不乱无所谓,西南有没有也不要紧。

一家子蠢货!

偏偏所有聪明人,都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池韫收起字轴,交还给他:“拿回去压箱底吧,这样的字挂在屋子里,我怕丢人。”

楼晏点了点头,又笑:“这可是御笔。”

池韫面不改色:“所以要压箱底啊,好好保护嘛!”

楼晏笑出声来。

他又将柳丝丝和玉妃的礼物拿出来。

池韫拿着那对玉坠,颇为喜爱:“到底是宫里的东西,真是精致。”

她解下其中一个,交给他:“正好,你一个,我一个。”

楼晏笑着将玉坠挂到自己腰上。

至于那张方子……

池韫看了看,点头道:“她倒是勤勉,就是太追求柔美,失之筋骨。”

“说这是个调香方子,不会也是你的吧?”

池韫瞥过去:“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楼晏就摇头:“她可真省事,拿你的东西送你。”

说到后来,却见池韫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变得凝重。

“怎么了?”

池韫冷笑一声,目中透出厉色。

“不,我弄错了,这方子改动过,她可真是长进了。”

楼晏听出了异常,沉声问:“怎么回事?”

池韫指着其中几味:“这几个配在一起,长期服用不易受孕。”

楼晏一下子握紧了茶杯,目中透出寒光。

“她想干什么?”

池韫苦笑一声:“早年我曾经在古书里翻出来一张方子,是女子避孕用的,我稍微改了一下,减掉了它的损害性,一般人看不出来。没想到她把两张方子凑到了一起,改出了这么个东西。她就不怕别人看出来有问题?这算是对我的信任吗?”

楼晏想起柳丝丝说的话,低声道:“她变得不一样了。”

池韫看过去。

楼晏说:“以前,她只是费尽心思装成你,要说做什么恶事,却是不敢的,了不起让人非议几句玉家的清名。所以,我懒得去管这件事。但是现在,她不再冒充你,同时好像解掉了心里的枷锁。”

玉重华是个高洁的人,因为她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用去嫉妒谁,也不会去陷害谁。

玉妃被套在这个壳里,不敢妄动。

但是现在,她不再做玉重华了。她只是一个因为玉重华的余荫,得以入宫陪驾的旧仆之女。没有家世,没有助力,利用一切方法稳固自己的地位,是理所当然的事。

334章 师叔别怕

后宫的消息,通过柳丝丝,通过楼晏埋伏在宫里的暗桩,一一传出来。

池韫人在朝芳宫,却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些事。

她去给祖父上香,看着火苗舔着纸张,叹了口气。

“祖父,如果你知道锦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难过呢?”

虽然锦瑟叫着老太爷和小姐,但她家早就放了籍的。她父亲当过主簿,在平民看来,也是位官家小姐。

因着旧日之情,祖父把她当成半个孙女儿看待。教她什么,也教锦瑟什么。

不过,锦瑟于读书上没有天赋,后来就不跟了。

对于身份被占用,池韫并不愤怒。

一个名字而已,她不也成了池大小姐吗?

虽然这件事让她有点恶心,但如果锦瑟只是爱慕宜安王,这身份她拿去也无妨。

可惜不是。

她享受着玉重华带来的东西,却又憎恨着玉重华相关的事物。

上次在司芳殿,这位玉妃娘娘就动过杀心了。

甚至在这么久之后,她还送了这么一张方子,想叫她怀不上孩子。

那张调香方子,很快化成了黑灰。

门口传来凌阳真人小心翼翼的声音:“师侄……”

池韫转头一笑,柔声细语:“师叔来了呀!”

凌阳真人一抖,差点跪下去。

她没有哪里做得不好吧?为什么用这么可怕的声音唤她?

“呵呵……”凌阳真人干笑。

池韫看着她发青的眼底,关切地问:“师叔这几天睡得不好吗?瞧瞧,黑眼圈这么重。”

凌阳真人谨慎地回:“还、还好,就是一直没得到您的信……”

瞧瞧,她都不自觉开始说您了。

池韫走过去,拔掉燃尽的香烛,清理残留的烛泪:“先前我不是有事吗?又是做衣裳,又是买首饰的,太忙了。”

“是是是。”凌阳真人抢上前帮忙,“订亲是大事,应该的。”

“哦,对了,师叔还送了我一份大礼,是吧?”池韫笑眯眯地向她施了个礼,“多谢您把师父的遗物交给我。”

“应、应该的。”凌阳真人快喘不上气了,能不能快点说正事,这说话腔调,她要被吓死了。

池韫取出一盒子香丸:“师叔拿去,晚上点了,可以安眠。”

凌阳真人“扑通”一声,真的吓跪了。

“师、师侄,我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池韫惊讶:“师叔这是干什么?给你安眠香,好好睡上几天,养足精神才好进宫啊!不然这个样子,进宫恐怕会惹得贵人不喜。”

凌阳真人愣了一下,问:“这、这真的是只是安眠香?”

“不然呢?”

凌阳真人讪讪地笑。

她以为会永远安眠……

毕竟上次,她才被池韫拿华玉那件事恐吓过。再想想,自己曾经给大长公主送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毒香。谁知道她会不会拿同样的手段对付自己。

凌阳真人接过那盒香,再问:“师侄,现在宫里根本不召我,我怎么进宫啊?”

池韫说:“这事你不用管,等消息就行了。”

“哦……”

凌阳真人不敢再问,见她收拾了东西,便跟着出了五松园,一直送到路口。

池韫停下,说道:“师叔回去,我还要到司芳殿一趟。”

“好。师侄走好。”

凌阳真人转过身,长出一口气,飞快地走不见了。

池韫笑笑,到司芳殿料理完杂务,叫来夜雨。

“去那家点心铺子。”

夜雨愣了下,问道:“您和四公子约好的?”

“没有,今天又不是休沐日,他应该在衙门忙着吧。”

“那……”

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池韫索性直言:“我要见宫里的眼线。”

夜雨大吃一惊:“你、你……”

他想问,你怎么知道的?宫里的眼线,可是楼家最大的机密啊!

池韫皱眉看着他:“我能知道这件事,就说明可以用,明白吗?老实驾车!”

絮儿上来,拍了下他的头:“老实驾车!”

夜雨懵懵地转回去,驾着车子离开朝芳宫。

这婚还没成呢,怎么就连这么大的事都告诉她了?还让她随便用!

他要回去告状!他要告诉王爷,四公子太胡来了!

到了点心铺子,池韫跟掌柜说了几句话,上楼等人。

絮儿愉快地挑着点心。

这家的酥油鲍螺最好吃了!

“好渴啊!去隔壁买两碗饮子吧?”她说。

夜雨拍苍蝇似的挥挥手,皱着眉头说:“我在想事情,没空!”

絮儿哼一声,嫌弃地走开了。

真是不懂事,比寒灯差远了。

池韫没留太久,只一会儿就出来了。

随后到袁相爷府上探望袁少夫人季文蕙。

季文蕙肚子很大了,下个月就会生产。

看到她过来,笑眯眯地领着她逛花园。

“太医说我胎相很好,现在要多走动,方便生产。”

池韫问她:“夫人还好吧?”

季文蕙听出她的意思,露出舒心的笑:“婆母挺好的,每日都会问候几句。”说着,看周围没人,压低声音飞快地道,“她现在管多了,公公会说的。”

池韫笑着点头,递过去一盒点心。

“刚刚在街上买的,也不知道送什么好,就随手买了点,免得空手进门不好看。”

季文蕙笑了起来,和她坐到亭子里吃奶糕。

“还没恭喜你订亲呢!我还以为,你会跟俞家重新结亲,没想到冒出来一个楼大人。”

池韫神情自在:“当初既然退亲,那就不会再结亲了。”

季文蕙奇道:“可人不一样啊!我听夫君说,俞大表弟似乎属意你。”说罢,又打自己的嘴,“你都订亲了,再说这个不合适。”

“没关系,姐姐的意思我明白。”池韫拈着一片奶糕,慢慢吃了,说道,“当初俞家退亲,我能够理解。俞大夫人为了儿子,宁愿担悔婚的名声。但是,这件事说明,俞家是个在情理中的人家,而我,并不是一个在情理中的人。”

季文蕙糊涂了:“这什么意思?”

池韫笑着拍掉手上的奶渣,起身:“说明我们不合适。先告辞了,天气冷,姐姐回去吧。”

俞大夫人一心为儿子好,而她身上有着那样离奇的秘密,注定是不会好的人。

335章 朝芳宫的秘方

天气冷,水凉得快。

瞧见寝殿里传来动静,锦瑟匆忙吩咐:“快,换水来。”

宫女答应一声去了。

寝殿里,陛下好像起身了,胡恩进去服侍。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一句:“阿锦,我那个青色的腰佩呢?”

锦瑟差点答应,随后反应过来,这叫的不是她。

说来奇怪,陛下和娘娘和好后,称呼就换了。

他不再叫重华,而是喊阿锦。

锦瑟也问过,娘娘笑着答她,阿锦是她的小名,上次陛下问起,说这个好听。

跟主子同名,有些不敬,她就问自己要不要改名。

娘娘却说不用,一个名字而已,叫什么都不要紧。

何况,锦瑟这个名字,让她感觉很亲切。

锦瑟不明白,她说的亲切什么意思,但是娘娘让她叫着和自己相似的名字,这是恩宠。

锦瑟感激不尽。

坠儿急急忙忙过来,手里端着娘娘最近喝的药茶。

锦瑟低声斥了一句:“怎么这么晚才来?你近来当差太松懈了。”

坠儿低头道歉:“对不起,姐姐,下次不会了。”

“知错就好。”锦瑟瞪了她一眼,接过药茶,进入寝殿。

皇帝已经穿戴妥当,玉妃给他系上最后的佩饰。

“好了,朕先上朝去了。”

玉妃嗔道:“您还没用早膳呢!”

皇帝很无奈地说:“来不及了。胡恩,拿两个包子,路上先垫垫,早朝结束再吃。”

玉妃笑出声来:“您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总赶不上吃早饭,每次去上课匆匆忙忙,有时候还丢三落四,不是没带书本就是没带功课。只要早起一刻钟,不就能吃完从从容容去了?”

“就是想多睡一刻钟啊!这一刻钟,比晚上一个时辰还有意义。”皇帝笑着亲了她一下,“好了,朕走了。你睡个回笼觉吧。”

玉妃低身:“恭送陛下。”

圣驾离开,锦瑟递过药茶:“娘娘。”

玉妃收起笑容,端了药茶一饮而尽,坐下来由宫婢伺候梳洗。

她瞧着镜子里的自己,问锦瑟:“本宫最近的脸色,是不是不大好看?”

锦瑟瞅了两眼,笑道:“娘娘是前阵子病了,身体有些虚弱,养一养就好了。”

“果然不大好看?”玉妃喃喃自语,摸了摸脸颊。

她的肤色算白,但是不大透亮,不像小姐,哪怕冬天怕冷,嘴唇都冻白了,也跟初雪似的,凭添弱不胜衣的娇柔。

玉妃笑笑。没关系,这宫里的女人,天生丽质的不少,但维持美貌,靠的还不是保养?药茶慢慢吃着,多多活动,肤色自然会好看起来。

对了,小姐一直勤练骑射,说出汗能排毒,她也可以试试。

用过早膳,她到园子里散步。

走着走着,听到两个宫女一边采露水一边说话。

这两个人,她有点印象,似乎是碧玉轩的人。

“姐姐,咱们采的露水,都是干什么用的?不会是拿来喝的吧?”

“别家的不知道,我们娘娘是拿来擦脸的。”

“哇,用露水擦脸啊!好讲究!咱们娘娘到底是哪家闺秀?好像从没听说过。”

另外一个压低声音:“我告诉你,你别说出去啊!”

“嗯嗯。”

“听说我们家娘娘,是之前陛下养在宫外的。”

“哈?”

“嘘!别说出去。”

“姐姐放心,我不说。”

玉妃喜欢清净,这会儿身边只带了锦瑟。

两人站在假山石后面,没有出声。

“不管以前娘娘是谁,现在都是娘娘了,这件事以后可别提。”

“知道了,姐姐。”

话是这么说,那年长一些的宫女,显然有些嘴碎,过会儿又道:“别看娘娘谈不上出身,陛下这般宠爱,过个一年半载,要是有了龙子,就贵不可言了。”

小宫女道:“可是,这宫里好几年了,都没人怀上呢!”

那大宫女憋不住话,说:“你知道外头有个朝芳宫吗?”

“知道呀!就是大长公主修行的地方嘛!姐姐怎么突然说这个?”

“朝芳宫有个花神签,你也听说过吧?”

“听说过,传得好神的,据说抽到了就能心想事成,到现在都没破过例。”

“那你一定知道,花神签的第一签,是谁抽中的。”

“嗯!是袁相爷家的少夫人,成婚三年都没怀上,抽中花神签后,就怀上啦!”小宫女想了想,“难道,我们娘娘也抽中花神签了?”

大宫女笑了:“娘娘从没出过宫,到哪里求签去?其实啊,这个事很简单。花神签之所以百试百灵,是因为朝芳宫的仙姑厉害。听说那位袁少夫人,用了住持的香,才怀上的。”

“咦?”小宫女还是第一次听说。

“刚才我听到香雪姐姐在跟娘娘商议,请住持进宫讲经呢!”

两人说着,露水采够了,回去交差。

玉妃和锦瑟慢慢走出来。

锦瑟看着她们的背影,不屑地道:“真是胡言乱语,凌阳住持早先时常进宫,也不知道给娘娘讲了多少经,我们怎么不知道她还会催孕?”

玉妃没说话。

想到凌阳真人,就想到万寿宴上的花,心情有些不好。

说起凌阳真人这个人,可是她和陛下共同的秘密呢!

这样一个人,放在外面实在不安全。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竟然没人派人去料理。

或许,是他这阵子太忙了,没腾出手来料理?

她转回身,看向若隐若现的碧玉轩。

要是凌阳真人和柳婕妤好上了,那是不是代表着,柳婕妤也有了这个秘密?

玉妃心思有点不定,不知不觉,往碧玉轩走过去。

到了近旁,看到香雪陪着柳丝丝出来,两人果然说着这件事。

“娘娘,奴婢在宫里这么久,从没听说过凌阳住持会催孕,您是不是弄错了?”

柳丝丝笑道:“她怎么敢说?这宫里的女人,哪个不想怀上龙子,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得罪人。”

“但是……”

“你就相信本宫吧。花神签偌大的名头,怎么可能是池小姐一个年轻姑娘弄出来的?这分明是她们朝芳宫的秘方,问问总是没错的。”

说到这里,看到玉妃和锦瑟,柳丝丝脸上闪过一惊慌:“玉、玉妃姐姐。”

336章 教你骗

安安静静过了几天,宫里一直没动静,凌阳真人觉得自己魔怔了。

她怎么会觉得,那个丫头片子说句话,就真的会实现呢?

那可是皇宫,她再厉害,也插不进手。

可是,一想到前头倒的霉,凌阳真人又老实了。

说不准,她真能做到呢?那丫头邪门得很。

“师父!”有弟子从外头跑进来。

凌阳真人起身就问:“是不是宫里来人了?”

弟子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道:“不是,是凌绝师叔来问,马上大雪了,我们今年要不要捐衣?”

凌阳真人失望地坐回去,摆手道:“捐吧!还照旧例就是。”

“是。”

她动手给自己煮了壶茶,一边煮一边气闷:“这么等什么时候是个头?只说叫我等,又没说等多久,难道无止境地等下去?害我不敢走开,这几天推了好几个贵人的邀请……”

茶煮好,她提起来刚要倒,外头又传来弟子的声音:“师父!师父!”

凌阳真人恼火,没好气地叫道:“大惊小怪的干什么?又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完赶紧走!”

弟子被她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道:“不、不是,是宫里来人了,请您进宫!”

什么?真的等到了?

凌阳真人跳起来,没防备手里还提着刚烧好的茶水,一下子浇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啊”的一声,赶紧扔了壶甩手。

“师父!”弟子惊呆了。

凌阳真人冲她吼:“愣着干什么?拿冷水来!”

“是!是!”弟子赶紧端来冷水,好一阵忙乱,总算急救及时,手背只烫红了,没有起水泡。

凌阳真人顾不上满地狼藉,略略收拾一番,出去见宫中来使。

那内侍见到她,公事公办:“凌阳住持,玉妃娘娘宣召,请您进宫讲经。您收拾一下,随咱家走吧。”

玉妃?怎么会是玉妃?

凌阳真人想到那十二盆被浇了药的花,脸色就是一变。

内侍不禁皱眉:“怎么?住持有难处?”

“没,没有。”凌阳真人说道,“请公公稍等,贫道换身衣裳,理一理仪容再走,不然怕污了娘娘的眼睛。”

内侍看她还滴着水渍的袖子,心想,这个凌阳住持,在外头一派高人风范,原来在观里这么不讲究,真是看不出来。嘴上道:“玉妃娘娘等着呢,住持别耽搁太久。”

“谢公公。”凌阳真人摸了摸袖子,塞过去一张银票。

内侍飞快地瞄了一眼,笑眯眯地接了,改了说词:“住持慢慢收拾,玉妃娘娘早上要写字散步,赶上中午就行了。”

凌阳真人命人端来茶点,自己从后门赶去司芳殿。

到了司芳殿,青玉说池韫去了兰泽山房,她又急急转道。

池韫看到她的样子,惊讶出声:“师叔这是怎么了?这大冷的天,汗都下来了。”

“没!就是走得太急了。”凌阳真人喘着气说。

池韫不太赞同的样子:“师叔,我们朝芳宫的弟子,早起都要打拳的,不求武艺高强,只求强身健体。瞧你,是不是当了住持就疏忽了?走这么点路就喘了,这身体可比我差多了。”

凌阳真人不敢反驳,陪笑两声,急忙说道:“宫、宫里来人了。”

“是来召见师叔的?”池韫很淡定,“那师叔就去啊!”

凌阳真人急了:“可那是玉妃啊!”

“玉妃怎么了?你嫌弃玉妃?”

“不是!”凌阳真人看看门口,凑上去说,“上次多半是玉妃暗算我们,这会儿又召了我去,我怕她……”

池韫笑着问她:“你怕玉妃给你来杯毒酒,回不来吗?”

凌阳真人搓着手。

池韫拍拍她:“你太高看自己了,一个朝芳宫住持,值得玉妃娘娘动手杀人吗?何况,你死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凌阳真人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杀人灭口啊!

她可是知道一些秘密的。

纠结半晌,她道:“师侄,我实在是害怕。你就提点一下师叔吧,这玉妃娘娘,到底为什么召我进宫?”

池韫点点头:“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那师侄就随口说一说。听说玉妃娘娘,前阵子和陛下闹了矛盾,现在好不容易复合,想必心里会留下疙瘩。这帝王恩,最难捉摸,一时雨露,一时雷霆。在宫里生存,比它更可靠的是什么?”

凌阳真人马上悟了:“孩子!”

池韫笑着点头:“您还记得,玉妃娘娘是怎么失宠的吧?就是闹了贤妃娘娘那件事之后。始于孩子,当然要终于孩子。如果玉妃娘娘诞下龙子,日后就不怕发生这种事了,对不对?”

凌阳真人懂了,可新的问题又来了:“可玉妃娘娘为何要召我进宫呢?我又不是大夫。”

“宫里有太医,又怎么样?陛下还不是没有孩子。”池韫不以为然。

“这……”凌阳真人眉头叠了一层又一层,“可求神拜佛,并不会真的带来孩子啊!”

“你倒是挺清楚的。”池韫揶揄了一句,回道,“但是朝芳宫可以带来孩子。”

凌阳真人在她的眼神下,想起了那件事。

“花、花神签?可那不是我的本事。”

“那有什么关系?玉妃娘娘相信是您的本事就行了。”

凌阳真人为难了:“师侄,你就给个痛快话吧,我该怎么办?”

池韫笑笑:“你不给她痛快话就是了。人都是犯贱的,越难得到的东西,才会越珍惜。”

“阿韫!”外头传来大长公主的叫声。

池韫答应一声,催促:“师叔快去吧,依你的本事,我相信一定能把玉妃娘娘深信不疑的,对吧?”

江湖骗子不一定是高人,但高人一定是江湖骗子。

凌阳真人匆匆走了,池韫回起居室。

大长公主问她:“凌阳那老不修来干嘛?”

池韫笑眯眯地答:“来请教我,怎么骗人。”

大长公主哈哈笑:“这还真是问对人了。整个朝芳宫,就属你最会骗人。”

“可不是吗?以前是小打小骗,现在该大闹大骗了。”池韫说罢,转头问,“梅姑姑,中午吃什么?”

337章 又被吓了

灵秀宫。

看到玉妃的贴身宫女走出来,凌阳真人连忙站起。

锦瑟笑了一笑,说道:“凌阳住持,娘娘在午歇,还请稍等。”

说着,命小宫女端茶点来,又问凌阳真人午饭可用过了,没用的话要不要先吃点。

凌阳真人肚子空空的,但这个时候,哪里敢吃什么午饭,连茶点她都不敢沾一口。

——真出了事,池韫又不会把命赔给她。

眼见时刻转到未初,玉妃终于出现了。

凌阳真人起身,头垂得低低的:“贫道见过玉妃娘娘。”

玉妃笑了笑,坐下来:“住持不用客气,坐吧。”

“谢娘娘。”

凌阳真人小心翼翼坐了半张凳子,抬头觑了眼玉妃。

眼前的玉妃,和她记忆中的差别很大。

妆容不像原来那个清丽,更加浓墨重彩。勾起的眼尾,将她的微斜的凤眼挑出几分气势。

凌阳真人打了个寒战。

怎么感觉玉妃比原来可怕了,坐在她面前,心里就凉飕飕的。

玉妃接过坠儿递来的茶,却没有去饮,只捧在手里当个暖炉。

她在观察凌阳真人。

以前,凌阳真人来的时候,也是恭恭敬敬的,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带着几分畏惧。

果然是她那时候太和气了吧?

玉重华是个和善的人,见谁都带三分笑,人人都夸她温柔可亲。

她学着做,结果怎么样呢?

这宫里谁都觉得她清高自傲,面上带笑,心里其实看她们不起。

真是何必。

让人怕的滋味,也不错,对吧?

“住持可好久没到宫里来了。”玉妃慢慢说道。

凌阳真人挤出笑:“是啊!想来娘娘这段时间很忙,顾不上贫道。”

话才说出口,她就想打自己一巴掌。

谁不知道玉妃失宠了一段时间?说她很忙,不是戳人家心窝吗?自己什么时候这么不会说话了?

都怪那些花,给吓的!

凌阳真人振作精神,笑颜以对。

来都来了,还能怎么的?

玉妃笑笑,倒是没有怪罪她,继续说道:“上次讲到哪本经了?住持可还记得?”

凌阳真人马上道:“是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说到上士无争,下士好争。”

玉妃点点头:“上士无争,下士好争。呵,还真有道理啊!”

曾经以为,要做上士,就得无争。现在想想,她们这些人,本来就是下士,不争才会一无所有。

“接着讲吧。”

“是。”两人换到静室,在蒲团上坐下,慢慢讲起了经。

凌阳真人说得口干舌燥,一度以为自己弄错了,其实玉妃只是叫她来讲经的吧?不然怎么还不提呢?

一段经讲完,锦瑟看她嘴唇都起皮了,便倒了杯茶水来:“住持润润喉吧!”

凌阳真人想接,但是想到那些花……

“多谢锦瑟姑娘,贫道不渴。”

锦瑟看了眼她的嘴唇,扔下一个奇怪的眼神。

玉妃笑了笑,吩咐:“有些冷了,锦瑟,拿我的暖袖来。”

“是。”

待锦瑟出了门,玉妃端起茶杯,慢慢饮了一口,问道:“住持怎么这么害怕呢?莫非担心本宫这茶里有毒?”

凌阳真人脸颊抽动了一下,回道:“怎么会呢?娘娘多心了。”

“是本宫多心才好。瞧你,这样战战兢兢,过到什么时候?”

凌阳真人干笑,却不敢接话。

玉妃继续道:“住持是个聪明人,本宫也不跟你绕弯子。这段时间不召你进宫,你怕自己被厌弃,变成一个废人了?”

凌阳真人看她神情平静,眼睛却寒得彻骨,嘴唇抖了抖,忽然伏低身子,在蒲团上拜了下去:“娘娘,求娘娘指点。”

玉妃斜眼看着她,轻声道:“其实也容易,只要回到以前的日子,不就好了吗?你说,是不是?”

以前?以前她常常进出宫廷,那些贵夫人也都高看她一眼。虽然只是一个道姑,却是诸多豪门的座上宾。

那确实是一段好日子。

凌阳真人眼中不由露出渴望来。

“娘娘……”

玉妃仍是笑着:“助你回到以前的日子,也不是不行。不过,你是不是应该付出点什么?”

凌阳真人低头道:“贫道的一切,本来都是娘娘的。”

“可你以前怎么没说,朝芳宫有助孕的方子呢?”

果然为的这件事,凌阳真人心中一凛,马上想起池韫的话来。

稍稍火热的心,迅速冷却了。

虽然那个死丫头,总是吓唬她,可好歹不会给她下毒啊!

不能心动,不能心动。

她没有这玩意儿,如果玉妃知道真相,谁知道会怎么样。

“娘娘,朝芳宫没有这个东西。”凌阳真人飞快地抬头看她一眼,又伏下身去,身体微微颤抖。

她这样,玉妃反而不相信了。

“那袁少夫人是如何有孕的?”玉妃目光冷下来,“你可别推给池大小姐,她一个小丫头,懂得什么?”

凌阳真人心想,她一个小丫头,现在正对你磨刀呢!

可她脸上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只颤着声道:“只是巧合,只是巧合!”

玉妃嗤笑一声:“到现在你还不说实话,那袁少夫人,三年无出,看了不知多少名医,抽到花神签后就怀上了。你用区区巧合两个字就能解释?”

凌阳真人回想着池韫的话,小心地答:“是,是用了一些香,但那只是放松心情用的,并非助孕。娘娘,您要相信我啊!有这样的东西,贫道早就献上来了,何必藏起来?”

“这谁知道呢?或许你觉得利益不够大,等一个机会,献给别的什么人,到时候生了皇子,你就是首功了。对不对啊?”

对个屁!不献给嫔妃怕惹事,难道她不会献给皇帝吗?那无论谁生了龙子,她都是首功啊!

凌阳真人继续颤抖:“我、我……”

玉妃又安抚:“你放心,只要你助本宫怀上龙子,别人能给你的,本宫都能给你。”

凌阳真人不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哑着声音说:“娘娘,贫道、贫道拿不准……要不先回去找找?”

玉妃收了笑,淡淡道:“行。住持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见本宫。”

338章 她就是这样的人

十一月中旬,京城终于下雪了。

漫天的琼芳玉絮,纷纷扬扬,落了满城。

雪一停,在平王府、康王府等宗室的主导下,京城权贵们展开热热闹闹的赠衣施粥活动。

朝芳宫忙得不可开交。

出家人吃百家饭,还不必交税,这会儿当然要费心出力,努力刷存在感。

一担担信众捐赠的旧衣,挑出来排开。

施粥的棚早早扎好,锅碗瓢盆摆上。

连大长公主都出来亮相,池韫自然也来帮忙了。

到下午,人好不容易少了些,大家轮流吃饭。

池韫陪大长公主坐在棚里,面前只摆着清粥小菜。

大长公主吃了几口,叹了口气:“今年受冻的灾民不少啊!”

京城是整个帝国最光鲜的地方,虽然免不了会有贫民,但各种福利比较完备,真正赤贫的人不多。

可是,今年施粥来的人明显比往年要多。

“听他们的口音,有很多外地人。”池韫道,“今年河西欠收,想来多了不少流民。”

大长公主点点头,充满忧虑:“天灾频繁,容易出事啊!”

外头传来絮儿的声音:“楼大人,您怎么来了?”

接着听他回道:“来看看。”

池韫转身,看到楼晏缓步走进来。

大概天气冷,他脸色越发白了,衬着淡淡的红晕,浑然不像真人。

“殿下。”他向大长公主施礼。

大长公主笑笑:“衙门的事忙完了?”

楼晏说道:“奉陛下之命,来看看雪后灾情。”

大长公主神情带着几分无奈:“难为他记着。”

心里却知道,这多半是楼晏自己提醒的。

“你们坐吧,我去看看旧衣是不是都赠完了。”

“谢殿下。”

池韫出去倒了碗热茶来:“暖暖身子吧。”

楼晏应了一声,捧着茶杯暖手。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他压低声音:“大哥走不了了。”

池韫皱了皱眉:“怎么?有人不让他走?”

楼晏摇摇头:“下雪了,路堵住了。”

池韫这才松了眉头,问:“北襄没事吧?”

“无妨,有我几位叔叔在,还有二哥三哥,如今都挑得起担子了。”

稍微说了两句,便停下不提了。

忽听外头传来喧哗声,许多灾民一窝蜂地挤过来。甚至一些穿得还算体面的平民,也跟着疾跑。

“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起身,出了粥棚一看,众人围着一辆车,车旁站了几个身穿宫装的女子,还有官差维持秩序。

涵玉爱凑热闹,马上说:“我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她打听完事情回来,说道:“师姐,是宫里几位娘娘,叫御膳房做了点心送来。”

池韫看了楼晏,却见他脸色不大好看。

那边官差大喊:“不要挤,不要挤,排好队。领了就走,不要耽误其他人。”

领了点心的百姓们,喜滋滋地从粥棚前经过。

“这是宫里的点心?真好看啊!不舍得吃。”

“皇后娘娘真是仁心仁德。”

“还有玉妃娘娘,听说饺子馅里和了药材,是玉妃娘娘献的方子,吃了能驱寒,这样冻伤的人就少了。”

“玉妃娘娘慈悲心肠,一定会有好报的。”

这话很快传了开来。

“玉妃娘娘,是不是就是玉衡先生的孙女?”

“对对对!三年前玉衡先生遭了不幸,陛下接了娘娘进宫,封为玉妃。”

“可是我先前听着,玉妃娘娘好像名声不大好……”

那人左右看了一眼,“呸”了一声:“不就是陛下喜欢娘娘,才有人故意中伤吗?专宠算个什么事……”

“是啊,玉妃娘娘这么个善良女子,听说还十分有才,陛下不喜欢才奇怪了。”

那些点心很快发完了,宫人们在官差的护送下回宫。

池韫跟大长公主说了声,和楼晏往回走。

雪还没化,路上少有行人。

两人默默走了许久,池韫道:“没想到,摔了一回跟头,倒把她的野心给勾出来了。”

楼晏淡淡道:“这野心恐怕一直都存在,只是以前高估了自己,以为能像玉重华那样,什么也不用做,就得到一切。”

池韫只想笑。

玉重华什么也不用做,是因为她一直在做。

那些学识是凭空来的吗?学武之人,还讲究个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她不用科举,仍然日日早起读书,勤学不缀。

真以为单凭容貌,就能让宜安王倾心?

池韫回忆了一下,以前总觉得锦瑟很熟悉,现在想想,每天都忙着读书,和她交流的时候并不多。

她不禁要问:“锦瑟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楼晏回视她:“你指的是哪一种?自卑,嫉妒,贪婪?那我恐怕要告诉你,是的。”

池韫疑惑:“你怎么好像很了解她?”

楼晏笑笑:“旁观者清。你和她一起长大,有些事反而不会留意。你觉得她为什么要放弃读书?因为怎么学都不如你啊!”

池韫怔了下:“是这样吗?”

两人沿着积雪夹道的台阶慢慢走着,楼晏说道:“我到无涯海阁的时候,你们只有十二三岁。你已经学完了经义,每天读各种古今著论,逮着不明白的,就缠着先生问到底。那会儿锦瑟还跟着你一块儿读书,但是,她连五经都背不顺,你跟先生讨论的话题,她完全插不进去。”

这个她有印象。但……

“那是因为她不感兴趣吧?我瞧她每天写功课,都是拖到最后才去写,就和……”

“和陛下一样。”楼晏不禁笑了一下,“仔细想想,他们也是天生一对。”

池韫扯了扯嘴角。

楼晏继续道:“有一年七夕,我们到外头看灯。她很喜欢一盏美人灯,可是猜不出谜题。你答了整个摊子的灯谜,赢下那盏灯送给她。第二天,那盏灯不见了,她和你说了什么?”

池韫想了一下:“好像是说,她不小心摔倒了,就烧坏了。看她很难过的样子,我又叫人去买工具,自己做了几个。”

“我那天回来得晚,正好看到她站在池塘边,那灯其实是自己烧的。”楼晏垂目看着她,“从那以后,她就不再跟你一块读书了,是不是?”

339章 好奇的宸妃

华春宫里,一群嫔妃叽叽喳喳地说着。

“我这些旧衣都是日常穿的,可以捐出去。”

“那我就捐些布吧?”

“哎呀,你们都算好了,偏偏我刚做了衣裳,没东西可以捐。”

“玉妃姐姐,你捐什么?”

几个低位嫔妃,将目光投到玉妃身上。

不久之前,她们根本想像不到,自己会跟玉妃说说笑笑。

可这些日子跟她接触了,才发现玉妃其实很好说话,还时不时送她们一些急需的东西。

玉妃笑了起来:“我也刚做了衣裳,想来只能捐钱了吧?”说着,她转头问皇后,“娘娘,且容我取巧一回。”

皇后含笑:“捐钱最好,需要什么买什么,玉妃这个巧取得好。”

满屋子嫔妃都笑了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

“那我也捐钱。”

“我捐些不用的首饰,也可以换钱。”

不多时,屋子里就摆得金光闪闪的。

皇后转头:“宸妃妹妹?”

抱着手炉发呆的宸妃回过神,笑着点头:“我也随大流,捐钱。”

正说着,外头传来声音:“陛下驾到。”

一屋子女人立刻起身,整理妆容,眼睛发亮。

皇帝进来时,眼睛差点被闪瞎。这么多美人聚在一起,还有那么多珠宝。

“这是做什么?”他指着堆在桌上的金银首饰。

皇后笑着回道:“听说城中有灾民,姐妹凑了些财物,打算捐出去。”

皇帝眼睛一亮:“这个好,难为你们一片善心。”

说着,叫来胡恩:“回头送到安济坊去,叫百姓们感受一下娘娘们的恩泽。”

随后,问她们各自都捐了什么。

嫔妃们争先恐后,一一答了。

到玉妃时,她主动说了:“臣妾懒得费心,就捐钱了。”

皇帝哈哈一笑,指着她:“前些天花样百出,朕还以为,你又想出什么点子来了,没想到偷懒了。”

玉妃笑着,眸光流转,嗔怪:“臣妾哪有花样?不过是些日常的小玩意儿,陛下还来取笑。”

“好好好,不笑你了,你费心了。”

随后又问柳丝丝。

宸妃捂着手炉,冷眼旁观,心里纳闷极了。

要说这玉妃想开了,也没什么。可陛下怎么也换了一个人呢?

以前这种场合,玉妃不得不出现,他只会含情脉脉地关注,反而不会多说话,仿佛怕刺伤玉妃似的。

可他现在对玉妃,固然亲昵,却和对待别的嫔妃没有什么不同。

奇怪,这两个人太奇怪了。

宸妃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散场时,皇帝和她们一同出来。

他近来在后宫的时间,分配得极是合理。

玉妃和柳丝丝是最受宠的,灵秀宫和碧玉轩呆的时间最多。

别的美人才人,也会挑着临幸。

宸妃也不会冷落。

皇后这里,除了固定留宿的日子,还经常来说话。

真是雨露均沾,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了。

宸妃出来时,听到皇帝和玉妃说话:“你这手太凉了,赶紧回去捂一捂。近来身体不好,可别再生病。”

玉妃笑着说:“臣妾哪有这么柔弱?那天发烧是下水冻的,换成别人说不定大病一场,臣妾几天就好了,可见身体壮实。”

皇帝哈哈一笑:“这样最好。”

听着这些话,宸妃还以为皇帝会跟玉妃回灵秀宫,哪知道他带上柳丝丝走了。

宸妃目瞪口呆。

这怎么回事?一向有她没别人的玉妃,还真的不专宠了?

“宸妃姐姐。”玉妃看到她,屈膝施礼。

宸妃挤出笑容,说道:“妹妹现在就回去吗?”

“回呀!”玉妃含笑道,“天实在太冷,连字都写不动了,还是回去躺被窝里躲懒吧。”

宸妃呵呵一笑,看着她跟自己告别,上了乘舆走了。

回宫的路上,宸妃一直在思索这件事。

眼见到了宫门,她突然出声:“不行,一定要弄清楚。”

贴身宫女被她吓了一跳:“娘娘?”

宸妃下轿回宫,进了屋关上窗,一副做贼的态势,弄得宫女莫名其妙。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嘘!小声点。”宸妃拉了她问,“咱们在灵秀宫还有人吗?”

贴身宫女以为她想通了,大喜:“有有有,娘娘终于决定争宠了?”

宸妃拍了她的脑门一下:“争什么宠?本宫有这么想不开吗?你赶紧的,告诉那边的人,多盯着玉妃。”

“娘娘?”宫女被她搞糊涂了。不争宠,为什么还要盯着玉妃?

宸妃想了想,又说:“对了,玉妃最近和柳婕妤是不是经常来往?”

宫女点点头:“是,听说陛下经常召她们一起伴驾。”

“这就没错了,一定有古怪!”宸妃说,“碧玉轩那边也留心一下,本宫才不相信,玉妃会容忍别人分走陛下的宠爱!”

……

玉妃下了乘舆,锦瑟迎上来:“娘娘,凌阳住持已经到了。”

玉妃点点头,进了静室。

凌阳真人已经坐在那里了,看到她,慌忙站起来。

“贫道见过娘娘。”

玉妃点点头:“坐吧。”

“谢娘娘。”

两人在蒲团上坐下,两个相距不过一尺。

“住持想好了吗?”玉妃端着热茶,淡淡地问。

凌阳真人脸上的肉抽动两下,显得很紧张的样子,看了眼门口,才压低声音道:“娘娘,有件事您想过吗?”

玉妃扬了扬眉:“嗯?”

“从英宗皇帝开始,宫里三代主人,子嗣都很艰难。”

玉妃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凌阳真人低下头,不敢跟她凌厉的视线相对:“贫道的意思是,问题也许并不在嫔妃们身上。”

玉妃顿了下,想起贤妃曾经怀过的那个孩子。

“所以说呢?”

凌阳真人小心翼翼,取出一张破旧的方子:“这是贫道在祖师爷收集的典籍里找到的,可助男子壮精。”

玉妃眯起眼:“陛下龙体贵重,可不会吃这些来历不明的东西。”

凌阳真人笑笑,小声说:“您可以拿这方子,给太医看过,再给陛下服用。”

玉妃沉默了一会儿,收起药方。

凌阳真人长出一口气,出言告退:“贫道先回去了。”

玉妃脸色阴晴不定。

过了一会儿,锦瑟进来,玉妃下定了决心,问她:“去配些香丸来,就前几天的方子。”

340章 神棍的修养

凌阳真人在司芳殿外探头探脑。

自从司芳殿被人霸占,她能绕道走就绕道走,省得看到心痛。

今天还是她第一次正眼看司芳殿。

好像跟之前没什么差别嘛!

不对,她打理司芳殿的时候,神像都是每个月清洗,半年修整一遍,保证时时光鲜亮丽。

再看现在,落在这丫头手里半年多了,居然都没修整过。

供桌上也没添点金钵银盏什么的。

司芳殿挣了那么多香火钱,她怎么半点不用心?

换成自己,早就给神像再贴一层金身了!

那些信众,就喜欢看个表面功夫,整得越光鲜,越容易上当受骗……

“住持!您怎么来了?”青玉打理完殿中杂务,正打算去用个饭,就看到凌阳真人一副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的样子。

被她看见,凌阳真人立刻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是青玉啊!忙着呢?”

“没什么,只是一些杂事。”青玉问,“住持来找大师姐?”

“呃,只是顺便路过,看看你们……对,她在的话,那就顺便见一下好了。”凌阳真人努力端着高人的派头。

话音才落,里头传来池韫的声音:“是凌阳师叔吗?快请进来吧。请恕师侄腾不开手,无法亲去迎接。”

姑奶奶!谁敢要你亲自迎接!

凌阳真人忙挤出笑来:“师侄说哪里话?我自己来就好了,我自己来……”

青玉便看到,刚才还端着架子的凌阳真人,立时换了一脸谄媚的笑主动进殿。

跨过门槛的时候,还差点被绊了一下。

她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愣了好一会儿,问一旁的涵玉:“刚才那是住持吗?不是别人冒充的吗?”

涵玉说:“谁能冒充啊?就那张脸,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以前被欺负得多惨,幸好现在有大师姐,换成她来巴结了。

这就叫风水流转转!

“师姐,别管她了,我们去用饭吧,下午还有很多事呢!”

“还是等会儿吧,说不定师姐有吩咐。”青玉考虑得周到,“就算没吩咐,我们也守着门,别让人进来。”

凌阳真人进了后殿,看到池韫扎着袖口,正在碾磨香料,反倒丫鬟们就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搭个手。

这丫头,都什么身份了,还自个儿干这种粗活?

换成是她……

“絮儿,给师叔上茶。”

“是。”

池韫手上动作没停。

倒是那丫鬟,横眉怒目的,倒了茶往她面前一放,茶水都溅出来了,真是不懂规矩。

凌阳真人端起来抿了一口,对絮儿赞道:“浓而不涩,这手艺比我那几个徒儿好多了。”

絮儿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隔夜茶,留着洗手用的。她不舍得倒好茶给这老不修喝,才拿隔夜茶来凑数。她居然说好喝,原来这凌阳住持口味这么古怪的?真是难以理解。

池韫终于碾完了香料,脱下袖套去洗手,吩咐:“你们先出去吧,我跟师叔说一会儿话。”

“是。”

池韫折腾完,坐下来慢慢喝了一会儿茶,才问道:“师叔特意来找我,是有结果了?”

凌阳真人瞄着她手上的茶杯,花茶的香气扑鼻而来,叫人口舌生津。

“我照师侄说的,推了一回,然后把药方给了玉妃娘娘。”她停顿了一下,担忧地问,“师侄,那药方真有效?”

池韫笑道:“当然没有。”

“呃?”凌阳真人眨了下眼。

池韫神情自若:“那么多太医都看不好,怎么可能我一张药方就能解决?真这么神,我用得着费这么大劲讨好大长公主?挂个神医的招牌出去,自有人过来捧着。”

这倒也是。

凌阳真人想了下,吃惊地看着她:“你、你这是骗人?”

池韫奇怪地看着她:“师叔为何这般惊讶,神棍嘛,哪有不骗人的?这活儿你不是干得挺熟?”

这……好像也没错。

但,她再骗也不敢骗到主子头上啊!

那是宫里的娘娘!牵扯进去,要掉脑袋的!

她这么一说,池韫就用恨铁不成钢的眼光看着她,谆谆教导:“师叔,这就是你为什么混不到顶层的原因。瞧瞧,我师父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怎么提起朝芳宫的高人,第一个说的都是她呢?都当神棍了,就得大胆地骗。骗外头的平民百姓有什么意思?要骗,就骗个大的!骗得谁都深信不疑,如与事实不符,那也是别人错不是你错!”

是……是这样吗?

凌阳真人开始怀疑人生了。

她一直以为,师姐比自己道术天分高。什么看相、算命、观星,师姐一点就通,说得头头是道,别人听了都信。而自己,天分不足,只能靠骗来凑。

现在她徒弟这么说,难道自己才是被骗的那个?

那自己还真是远远不如师姐!她不止骗了那些信众,连自己这个师妹,这么多年都没有怀疑过!

池韫拉回话题:“玉妃没怀疑你吧?”

“没有。我说是从祖师爷留下的典籍里找到的,她连多问一句都没有。”

池韫赞许地点点头:“果然,这事交给师叔是对的。只有你这么容易取信她。”

凌阳真人闻言,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那是,她的功力就算不如师姐,那也是骗遍了全京城的好吗?

想想她又问:“师侄,那药不会吃坏了吧?那可是给陛下用的,万一……”

“想什么呢?现在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连着朝芳宫一起倒霉吗?那方子确实有扶阳之效,但顶多算是调养。”她瞥过去一个眼神,“一旦事发要怎么说,师叔知道了吧?”

凌阳真人连连点头。

推卸责任嘛,这个她熟。

犹豫了一下,她又问:“那我接下来要干什么?”

“什么也不用干了。”池韫笑得意味深长,“等她自己作死就行了。”

凌阳真人松了口气。

这就好,她就怕谎话说多了,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到时候知道的秘密太多,没罪也得赔命。

离开的时候,池韫叫絮儿拿了一袋花茶。

“师叔喜欢的话,拿回去自己泡吧。瞧你一直瞄来瞄去,怪累的。”

341章 人人有份

天芳正文卷341章人人有份宸妃一边啃着冬日难得的鲜果,一边听心腹宫女回报。

“玉妃娘娘早起去御花园晨练,然后回宫练字。用过午膳歇了一会儿,下午约了柳婕妤和几位美人打牌,到现在输了三两银子……”

她吐出果核:“没了?”

“没了。”

“这也太正常了吧?不对,这是玉妃,也太不正常了。”宸妃疑惑极了,“还约人打牌,她那个性子,居然会跟人打牌?开个诗会才对。”

大宫女笑道:“娘娘,奴婢说句不敬的话,玉妃没进宫前,都说她是难得的才女,若非身为女子,玉家必将再出帝师。可她进宫这么久,您可曾听她吟过什么诗作过什么赋?反正奴婢是没听过,说不准是她不爱出风头。”

宸妃呵呵一笑:“她是不爱出风头,不过,要真是个内秀之人,陛下和她日日相处,怎么也得沾点文气吧?可我瞧着,陛下这三年来,好像没什么改变。”

这番话暗示意味太明显了,大宫女嗔怪:“娘娘!就算关着门,这种话您也不能说,小心被人听到。”

“本宫可没说什么,是你自己想太多。”宸妃又拿了块糕,愉快地吃了起来。

她没出阁的时候,在家也跟着兄弟们一块儿读书识字。才气是没多少,但功课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被家族选中,嫁给过继的宜安王,初时还以为,这位跟玉衡先生读过书,定然文采不凡。后来才发现,自己好像想多了。

偶尔见陛下带奏折回来批阅,似乎那个水平还不如自己……

算了算了,她是没见识的后宫妇人,说出来干什么?

吃完一块糕,宸妃起身伸了个懒腰。

“灵秀宫的牌局还没散吧?咱们去凑个热闹?”

大宫女简直无奈:“娘娘出去走动是好事,不过玉妃那里,是不是少去为妙?”

“她还能害我不成?”宸妃摆了摆手,“走吧,仙子都下凡了,本宫可不得凑个热闹?”

……

宸妃没坐抬舆,就带着几个贴身宫女,晃晃悠悠出门了。

仿佛只是无意中走到灵秀宫附近,又无意中看到几个美人的宫婢,顺便进了灵秀宫。

“哟,好热闹呀!原来妹妹们凑在一块儿耍乐子,怎么不叫我呢?”她笑吟吟地说。

一屋子女人急忙放下手里的牌,起身施礼:“宸妃姐姐。”

“快免礼,快免礼。”宸妃一副和乐的样子,看玉妃疑惑的神色,主动说,“方才本宫吃多了,出来走走消消食,结果瞧见几位妹妹的仪驾,一时兴起,来凑个热闹,你们不嫌弃吧?”

玉妃连忙笑着回答:“宸妃姐姐客气了,您可是贵客,请都请不来,怎么敢嫌弃?”

说着叫来宫女:“快给宸妃娘娘安个座。”

宸妃虽然不大理人,但为人和善。刚开始大家有些拘谨,后来见她真的只是看打牌,偶尔还出出主意,气氛很快回升了。

“碰!”高美人笑眯眯地说着,对出牌的玉妃笑道,“玉妃姐姐,对不住了。”

可惜她还没拿到牌,柳丝丝就出手了:“哎,高妹妹别急啊!这牌正好我要,对不起,截胡了!”

说着,她把牌放到桌上,果真胡了。

高美人失望:“柳姐姐又截我的胡,再不要坐你下家了。”

柳丝丝笑眯眯:“那咱们换换?”

高美人心动。

玉妃却笑道:“你还是别换吧!分明是柳妹妹牌技高超,她要坐你下家,次次吃你的牌,你更郁闷。”

高美人不禁点头:“倒也是。”

说着,玉妃伸手拿了块栗子糕,递到她面前:“别不高兴了,吃块糕消消气。不就几两银子吗?今儿是你第一天来,我这东道主替你出了好不好?”

高美人喜笑颜开:“那就多谢玉妃姐姐了。”

说着,她拿过那块栗子糕,鼻端忽然窜进来一股更浓郁的香气,不禁问道:“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又低头闻了闻栗子糕:“不对呀,不是这个。玉妃姐姐,是你手上抹的香膏吗?”

玉妃伸出手,笑着说:“我是涂了香膏,你闻闻,是不是这个味儿?”

高美人凑上去,果然是这个味。

她赞道:“这气味真好闻,闻着香但是一点也不冲,还有点甜甜的。玉妃姐姐,你这香膏是尚服局做的吗?我怎么没见过?”

玉妃笑眯眯:“是我自己做来玩的。妹妹若是喜欢,拿去就是了。”

说着,她扭头喊:“锦瑟!”

“在。”

“去取香丸来。”

“是。”

一整盒的香丸,很快摆到桌上。

玉妃拿出来,分给她们细看。

“这香丸,可以调香膏,也可以拿来熏衣,晚上助眠也很好。”

几位美人一闻,就知道用了不少稀有香料。她们品级不高,好东西未必轮得到,这会儿爱不释手。

柳丝丝笑着旁观,忽然手里也被塞了一枚香丸。

“柳妹妹也试试吧,陛下很喜欢呢!”

她这一说,几位美人更加心动了。

玉妃便让宫婢拿来小盒,给她们各自分了带回去。

宸妃坐在一旁,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猛然也被点了名。

“大家都有,宸妃姐姐也拿一盒?”

宸妃笑道:“这怎么好意思?我们都分了,玉妃妹妹用什么呢?”

“不过一点香丸,叫她们再制就是了。”说着,她思索了一下,“锦瑟,你叫人给皇后娘娘送一盒去。”

连皇后都送了,宸妃不好再拒绝,便叫宫女收下。

又玩了一会儿,眼看要到晚膳时分,嫔妃们这才散了。

柳丝丝出了灵秀宫,和美人告了别,看着宸妃沿着巷道慢慢走不见了,自己也往回走。

“香雪。”

“奴婢在。”

“你说宸妃突然来干什么?”

香雪想了想:“应该只是顺便吧?又没什么事。”

柳丝丝摇头:“不,宸妃瞧不起玉妃,不可能没事到灵秀宫的。”

“是、是吗?”香雪有点懵,她没看出来呀!

柳丝丝确信自己没看错,在长乐池卖笑的日子,给了她比普通人更敏锐的眼光。宸妃表面上对谁都一样,可玉妃说话的时候,她特别不爱搭腔。

“娘娘,这香丸怎么办?”

“先放着吧。”

在这宫里,哪能随便用别人的东西?一句陛下喜欢,就想引她上钩?

342章 一定要用

天芳正文卷342章一定要用回到碧玉轩,香雪收起盒子,便不再去管。

两天后,众嫔妃去华春宫请安的时候,皇帝当众赞了玉妃新配的香丸。

看到众美人跃跃欲试的样子,柳丝丝只跟着笑。

回去的路上,她对香雪道:“那香丸肯定有问题。”

香雪不解:“娘娘为何这么说?玉妃不是自己用了吗?”

柳丝丝道:“前些天她拿来送人,姑且可以说是一时兴起。可今日让陛下当面称赞,定是费了大力气,岂能没有所图?”

香雪顺着这思路想了想,佩服极了:“娘娘说的是。可这香丸能干什么呢?”

柳丝丝也困惑起来。

香丸这种东西,最容易下毒。可几乎每个人都分到了,一旦出事,玉妃怎么担得起责?就算是皇后,也不敢干这种事吧?除非……

“避子……”柳丝丝喃喃道。

只有下这个药,才不会引来严重的后果。

因为皇帝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子嗣,生不出来才正常。

——不过,这也说不通啊!太医会定期来请平安脉,她这么大范围地下毒,就不怕被查出来?何况玉妃自己也在用。

柳丝丝完全糊涂了。

池韫收到柳丝丝送出来的香丸,拿给楼晏:“你辨一辨,有些什么材料。”

楼晏一样样地对比,最后指着匣子里几味药材:“加了这些。”

池韫笑了笑,目光转冷:“我果真小看了她,那张方子,送给我用就算了,竟然敢给宫里那么多人用。她哪来的胆子,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

“是你给的胆子吧。”楼晏看着她说,“毕竟是你的方子。”

池韫叹了口气,叫来涵玉,吩咐道:“前几日叫你制的香丸呢?都拿来。”

涵玉答应一声。

池韫把玩着两种香丸,对比了一下气味,便将涵玉制的那些,换掉柳丝丝的,交给寒灯。

“送进宫去,叫柳婕妤一定要用。”

寒灯应声。

当天晚上,柳丝丝便收到了这盒香丸。

她再三确认:“那边说,一定要用?”

“是。”那小内侍答道,“娘娘要记着,一定用这几枚香丸,若还有送来的,万万不能用。”

柳丝丝听出了言下之意。

她仔细地看了看香丸的样式,微微点头。

这是被换了吧?说明原来的香丸,果真有问题?

她问:“不需要本宫揭穿吗?”

小内侍含笑:“那边说了,娘娘没有必要为这么点小事,招来别人的嫉恨,只管静待事情进展,顺水推舟即可。”

柳丝丝笑了:“替本宫转告,多谢她为我着想。”

……

华春宫内,一名宫女奉着盒子过来,喜滋滋地问:“娘娘,这几枚香丸,今晚要用吗?陛下说了要来。”

皇后只看了一眼,淡淡道:“有什么好用的?你喜欢就赏你吧。”

宫女大惊,连忙跪下:“奴婢没有旁的心思,娘娘恕罪。”

皇后愣了一下,皱眉说道:“跪什么?本宫又没有敲打你的意思。”

宫女呆了呆。

不是敲打?那就是字面意思?

可陛下今天说了喜欢这香味,娘娘为何不肯用?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出来斥道:“娘娘是六宫之主,犯得着用这种东西讨好陛下吗?跟一群嫔妃争宠,没得降了身份。还不快起来!”

宫女这才明白过来,喏喏起身。

同样一幕,也发生在长福宫内。

不同的是,宸妃没把香丸赏人,而是拿在手里把玩。

“玉妃到底怎么了?前阵子到处送人小玩意儿,一会儿抹额一会儿暖袖的,现在干脆送起香丸来了。她这么个孤高的人,怎么会愿意跟人用同一种香?”

心腹宫女道:“娘娘,您还在想这件事呢?玉妃最近做的不寻常的事太多了,您怎么去探究?说不定她就是在故意收买人心呢?”

宸妃呵呵笑了两声:“收买人心?有什么用?她现在的日子可不好过,要有留下陛下的手段,不赶紧自己用,还分给别人?”

宫女纳闷:“娘娘,玉妃已经复宠,日子哪里不好过了?”

“是。她确实复宠了,但也和别的嫔妃也没区别了。要知道,她在宫里的立足点,就是她足够特别。当她不再特别,那就随时能被人取代,这种不安全感,会让她牢牢抓住陛下才对。”

宸妃说着,随手一甩,将香丸抛回盒子里去。

“找人送出宫,传信给我爹,验验这香丸有没有问题。”

“是。”

……

没过几日,宫里的美人们纷纷用起了新的熏香。

柳丝丝也用了,这让玉妃十分满意。

只有皇后和宸妃身上,没有闻到那股香气。

玉妃很是遗憾,她们俩身份太高,真不用那香丸,自己也没法子。

做不到十全十美,那只能冒险了。

她不信以自己侍寝的频率,会输给她们。

于是,她在皇帝又一次来灵秀宫时,递过去一张药方。

“陛下,臣妾近日收拾旧物,忽然发现了这张方子。”

皇帝接过,扫了两眼,问她:“做什么用的?”

“补身用的。”玉妃有些不好意思地瞧了他一眼。

皇帝接收到她的眼神,明白过来。

“哦……”

他有些厌烦地道:“总吃这些东西,朕已经不想用了。”

皇帝壮年没有孩子,早就成了大事,一直吃着太医开的药。

玉妃拉着他的手臂,撒娇似的:“陛下,这可是老太爷的方子,您就试试吧?说不定有效呢?”

又压低声音,含糊道:“您现在这样,臣妾实在担心。后宫无出,您又有一群子嗣众多的兄弟。莫非先帝之事,还要再演一遍?”

这句话戳中了皇帝的心思,他叹了口气,叫来胡恩:“拿去太医院,若是没问题,明天改这张方子。”

“是。”胡恩应声退下。

皇帝看着眼前的玉妃,说:“你从不提这件事,怎么突然……”

玉妃垂下头,轻声说:“以前是臣妾不懂事,总想陛下一直留在臣妾身边。现在想想,这样太自私了,从来没考虑过陛下您的难处。后宫冷清这么久了,还是先添个孩子吧。无论谁生的,只要陛下能当父亲就好……”

皇帝大为感动:“阿锦……”

343章 请个太医

几日后,戴家夫人进宫探望宸妃。

屏退宫婢后,戴夫人拿出那盒香丸:“你父亲找人看过了,里头倒是没下毒。”

宸妃笑笑:“她要真敢下毒,我倒佩服她。”说罢,又问,“瞧母亲的样子,还有别的说法?”

戴夫人点点头:“也不敢肯定,只说有几味料,有些多余,似乎有别的用处。”

“什么用处?”

“调理妇人病。”

宸妃怔了一下:“难道这药对身子还有好处吧?”

戴夫人迟疑着道:“大夫是这个意思……”

宸妃吃惊了:“难不成她还是个好人?”

戴夫人说完后面的话:“不过可能存在一个问题,在调理期间,不易受孕。”

宸妃吐出一口气:“……原来如此,这才对嘛!等等!”她跳起来,“所以,她给整个后宫的女人下避孕药?她疯了吧?”

戴夫人急忙拉下她,嘘道:“小声点!你是想让所有人都听到吗?都进宫这么久了,怎么还冒冒失失的?”

宸妃醒悟过来,捂住自己的嘴,左右看看,没见有什么异常,才坐下来,压低声音:“母亲,这事没让别人知道吧?”

“当然没有。”戴夫人问,“这是谁送的?你以后一定要小心她。”

“还能是谁?灵秀宫那位呗!”宸妃不屑地道,“我这段时间总觉得她不对劲,原来在搞这个勾当。呵呵,玉家的人,居然做这样的事,真是把祖宗的脸都给丢尽了!”

戴夫人问道:“你不会想拆穿她吧?”

宸妃答道:“我虽不想管闲事,但她害我头上,岂能善罢甘休?”

她不想争宠,不代表可以随便让人算计!

戴夫人却面露难色:“恐怕有难处。”

“为何?”宸妃不解,“她不止送了我,还有皇后娘娘,柳婕妤,几位有恩宠的美人……一个不落。证据到处都是,怎么会有难处?”

戴夫人叹道:“因为这是养身的方子啊!寻常大夫不一定知道这件事。这几味料,来自安息,你爹也是找了好几位大夫,才看出端倪的。哪怕你把这件事揭穿了,她也有理由可以辩解。”

宸妃冷静下来,抿了抿嘴唇,说道:“陛下信她,多过信其他我们。”

“就是这个意思。”戴夫人欣慰,“她坚称自己不知道,陛下只会原谅她,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

宸妃恼怒:“难道本宫要白吃这个亏?”

戴夫人安抚:“要有耐心,这宫里的日子,哪能争一时长短?她嚣张不了多久的,不是失过一回宠吗?可见,陛下对她也不是毫无底线地容忍。”

……

戴夫人走后,宸妃越想越气,干脆领着贴身宫女出门溜达。

陛下一个月顶多来长福宫一两次,就这么点恩宠,玉妃居然还不忘给她送香丸,简直比皇帝还惦记她。

宸妃气着气着,又给气笑了。

第一次有人这么重视她,结果是这么件破事。

“宸妃娘娘?”耳边传来惊讶的声音。

宸妃抬头看去,发现自己无意中走到御花园来了。

叫住她的是太后身后的老嬷嬷,看着她一脸诧异。

再抬头一看,太后正在亭子里坐着。

太后一向深居简出,连请安都不叫她们去,只偶尔出来散步时会遇到。

宸妃连忙上前见礼:“臣妾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微微颔首,说道:“平身吧。宸妃这是有事?走得这么急。”

她走得很急吗?宸妃愣了一下,顺着太后的目光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鞋上竟然沾了尘土。

宫里的路修得很平整,她到底走得多急,才会沾上尘土?

宸妃不禁笑了。

“在想事情,不知不觉走快了,叫太后娘娘见笑了。”

太后对宸妃印象还不错,便笑道:“既然无事,不如陪哀家坐一会儿?”

宸妃心中一动,笑道:“敢不从命!”

……

甘棠宫终于在冬至节前修好了,柳丝丝迎来乔迁的日子。

皇帝心情极好。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他总觉得自己最近精力格外旺盛。

而且后宫和睦,嫔妃们少有争端。

这都是因为玉妃。自从她转变心态,和诸宫嫔妃开始来往,那些酸话就少了。

皇帝越发觉得自己做得对。

梦不能沉浸一辈子,以前那样,是为难自己,也是害了玉妃。

像现在这样,才是一个成熟的帝王应该做的。

“陛下,准备好了。”胡恩进来禀报。

皇帝点点头:“走吧。”

他上了抬辇,穿过一条条巷道,最后停在甘棠宫前。

这会儿,甘棠宫已经很热闹了,各宫嫔妃都来庆贺。

看到皇帝,她们喜滋滋出来相迎。

“参见陛下。”

皇帝率先扶起皇后,然后对柳丝丝点点头:“还是你面子大,瞧瞧人来得多齐。”

柳丝丝笑道:“都是姐妹们抬举。”

众人坐下来,皇帝问:“新宫室如何?住得还习惯吗?”

柳丝丝满脸带笑:“谢陛下关怀,这里比碧玉轩大多了,而且有地龙,整日都暖烘烘的,都不用烧炭。”

皇帝笑着点头:“你喜欢就好。胡恩。”

“是。”胡恩招了招手,让内侍抬东西上来。

几个大箱子往堂中一摆,皇帝道:“朕想着,你刚搬来,定然缺摆件,就让胡恩随便找了几件过来充充数。”

看到箱子里的东西,嫔妃们眼睛都绿了。

等柳丝丝谢过恩,叽叽喳喳讨论起来,这个摆哪里,那个放哪里。

只有皇后,笑吟吟地看着,没有掺和。

——不对,还有一个人。

皇后诧异地看着左边:“宸妃,你出门前没吃饱吗?”

打从进门,好像嘴巴就没停过。

宸妃咽下一块酥饼,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娘娘见谅,臣妾最近总觉得脖子饿,又爱困,想来是冬天到了,该冬蛰了吧?”

皇后被她逗笑了:“瞎说什么?你当你是熊吗?”

倒是玉妃,听到这话猛然停了讨论,转头看向她。

“真的!”宸妃一本正经,“臣妾经常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有几次差点耽误了给娘娘请安。”

皇后刚想接话,宸妃忽然捂着嘴,大声干呕起来。

这动静吓了大家一跳,皇帝和众嫔妃都看了过来。

宸妃呕完了,不好意思地笑:“吓着大家了,没事的,就是吃多了,有点反胃……”

玉妃脸色越发白了。

皇后却愣了半晌,最后梦游般地问:“陛下,是不是请个太医?”

344章 你去查一查

池韫听说消息,惊呆了。

“什么?宸妃有孕了?”

“是。”点心铺子里,坐在她面前的,正是那小内侍小喜,“柳娘娘现在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池韫也乱。

她给的那张方子,真的就是普通的养生药啊!皇帝三年无出,显然有别的原因,怎么可能是她一张方子就治好的?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她定了定神,问道:“陛下最近常到柳婕妤那里去吗?”

小喜点头:“陛下还和以前一样,初一十五留宿华春宫,每月抽两天去宸妃那里,偶尔临幸别的娘娘,剩下的日子基本由柳娘娘和玉妃娘娘均分。”

池韫无话可说。

侍寝这么频繁的柳丝丝和玉妃都没中,偏偏让宸妃中了?

而且还是这么关键的时候。

要是能进宫看看情况就好了……

这个时候,有个人心里比她们乱多了。

从甘棠宫回来,玉妃就呆呆坐在窗下,半天没动过。

“娘娘。”锦瑟小心地说,“该摆膳了。”

玉妃回过神,问道:“陛下呢?”

锦瑟为难。陛下现在当然在长福宫了,宸妃诊出有孕,陛下怎么能不陪着?

玉妃自己也领会过来,叹了口气,说道:“摆膳吧。”

锦瑟吩咐下去,看她情绪还是很低落,小声劝道:“娘娘别急,陛下知道是您的功劳,一定会更加爱惜您的。凭陛下对您的看重,想来很快就会有的。”

玉妃不耐烦听这些话,语气就有点冲:“行了,知道了。”

锦瑟愣了一下。她陪在娘娘身边三年,还从没见过娘娘这么暴躁的样子。想来是上次失宠,让娘娘心里有了疙瘩。

皇帝今天果然没来。

玉妃食不知味地用完晚膳,呆坐了许久,直到就寝,也没见到皇帝的身影。

她躺在床上,脑子里不停放着那一幕。

皇帝听太医说宸妃有孕的惊喜,以及随后掩不住的笑意。

在贤妃那事之前,皇帝对于当父亲这件事,没有想法。那时他还沉浸在对玉重华的感情里,没心思顾及。

可贤妃忽然有孕,大大刺激了他身为男人的繁衍本能。

他开始从幻境里走出来,去适应有血有肉的喜怒哀乐。

然而,贤妃怀孕的真相那么不堪,他的惊喜陡然落空了。

皇帝开始在意这件事,内心陷入极度的空虚。

玉妃很清楚,他现在非常渴望有个孩子,临幸嫔妃的次数都增加了。

如果宸妃真的生下这个孩子,哪怕是位公主,她在皇帝心里的地位,也会大大不同。

她不是真正的玉重华,皇帝对她的感情,不足以延续到孩子身上。

只有成为第一个,才会是永远特别的那个。

玉妃忽然坐起来,目中透出坚决的光,低语:“这件事,绝对不能发生!”

……

宸妃有孕的消息,并没有第一时间公布。

因为太后亲自把皇帝叫了过去。

“听说宸妃有孕了?”

皇帝答是。

太后慢声道:“小孩子怕惊,这回还是晚些公布的好,免得坐不住胎。”

皇帝顿了一下,抬起头。

太后没有回避话题,轻声说:“上回贤妃的事,我们花了好大的功夫,才遮掩过去,这次万万不能再出错了。”

被提醒贤妃出墙的事,皇帝有点不舒服,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母后考虑得周全。”

太后欣慰,语重心长地道:“你现在是需要一个皇子,但是,万万不要心急。身为天子,天下人都围着你转。你的心乱了,就会被人趁虚而入。”

皇帝听着这话有点奇怪,他的心没乱啊,还有皇子这种事,如何能被人趁虚而入?总不能再来一个贤妃吧?

但太后这么说,他就听着吧。

于是胡乱点了点头:“母后说的是。”

太后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完全没听进去,心里很是失望,语气也淡了下来:“你忙去吧。”

皇帝心里惦记着事,匆匆施过礼,便离开了清宁宫。

到了前朝,看到来送奏议的楼晏,他张口就道:“楼四,有件事你帮朕查一下。”

楼晏才要说话,就被拉过去附耳说了:“你去查查,宸妃的胎有没有问题。”

他怔了怔,问道:“宸妃娘娘有孕了?”

皇帝点了点头。

楼晏为难:“陛下,您若要查宸妃娘娘和宫外的联系,臣可以做。但要是别的,臣不便进后宫,就不好查了。”

皇帝一想也是。

宸妃总不能和贤妃一样爬墙吧?不是这方面出的问题,那楼晏查也白查。

照理说,这事应该让内侍来办。但他登基这几年,就没在后宫花过心思,身边只有胡恩几个心腹。可胡恩亲自出动,又太招人眼了。

皇帝立马想了个招。

“你不好进后宫,但有人可以进啊!”

楼晏不解。

皇帝说:“你的未婚妻池小姐,不是凌云真人的高徒吗?太后这段时间神思有碍,朕请她来给母后收收神,岂不正好?”

楼晏愣了下。

皇帝自觉出了个好主意,抚掌道:“朕瞧她也挺机灵的,你把要注意的事项告诉她,让她去探话,想必三五天就能摸出头绪来了吧?”

楼晏深深看了他一眼,回道:“陛下,这恐怕要大长公主同意,臣且去问问,如何?”

“姑母一定会同意的。”皇帝又叮嘱,“原因你先别说,太后那边也别告诉。”

怀疑自己的妃子有问题,这种自戴绿帽的行为,实在说不出口……

楼晏应道:“臣只告诉她一人。”

皇帝满意极了。

下衙后,楼晏便去了朝芳宫。

池韫又惊呆了。

才想着能不能进宫,这机会就自动送上门了。她果然是天眷之人?

楼晏也有点好笑:“陛下心里留下的阴影不轻啊!竟又怀疑宸妃这一胎有问题。”

池韫道:“别说,我也怀疑这一胎有问题,这时间也赶得太巧了。”

“那你正好去查。”想了想,他问,“要不要叫大长公主一起去?那样也有人护着。”

池韫笑道:“算了吧,每次惹祸拖义母下水,实在不好意思。这么点小事,我自己应付得来。”

345章 茶里有东西

大长公主远比他们以为的敏锐。

池韫张口一说,她就问:“宫里发生什么事了?”

“呃……”

她才要找借口,大长公主一拂尘就敲了上去。

“少糊弄本宫!宫里的事,我比你内行。好端端的,咱们这位陛下会惦记着给太后收神?反正我是不信的。”

池韫没法子,只能实话实说:“宸妃有孕了,陛下怀疑这一胎有问题,想找我进宫探一探。”

“哈?”大长公主惊奇,“他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出了贤妃那档子事,连宸妃都怀疑上了?”

反正已经说了,池韫索性全倒来了。

“别说陛下怀疑,我也怀疑……”

听她说完,大长公主沉吟:“这时间确实太巧了。才个把月吧?岂不是陛下才换了方子,宸妃就怀上了?解毒也没这么快的。”

“可不是吗?何况那方子,真的就是普通的养生方子,哪里能治病。”

大长公主想了半天,说道:“两个可能。”

池韫期盼地看着她。

大长公主伸出一根手指:“其一,时机就是这么巧,宸妃在这个时候有孕了,和你的方子没关系,陛下只是子嗣艰难,并非不能生子。”

池韫点点头。听起不可思议,但有时候,巧合就是会发生。

大长公主抬起第二根手指:“其二,这是一个陷阱。”

池韫愣了下:“陷阱?谁对谁的?意图为何?”

“不好说。”大长公主道,“这种事,区区一个嫔妃,还不敢瞒天过海。如果是假的,那么宸妃肯定有一个同谋,这个同谋定是皇帝、皇后,太后之一。所以,你一定要抱紧太后的大腿。如果同谋是她,就不会为难你。如果是皇帝或皇后,有太后护着你,你也是安全的。”

池韫颔首:“多谢义母指点。”

大长公主戳了戳她的脑袋,嗔道:“瞎客气什么?本宫不护着你,还能护着谁?”

池韫感激涕零。

第二日,宫使到了。

凌阳真人还以为是来接自己的,听说要接池韫,呆住了。

怎么回事?用不着她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凌阳真人还没开心完,又有宫使来了,却是玉妃要召她进宫讲经。

看着凌阳真人脸上精彩的表情,池韫笑眯眯:“这么巧,师叔就与我同乘一车吧?也省些功夫。”

凌阳真人哪里敢说不好,喏喏应了,与她上了同行。

一路上,她不停地瞄着闭目养神的池韫,想问又不敢问,纠结得肠子都打结了。

眼见宫门快到了,池韫忽然开口:“师叔做好准备,不管玉妃问你什么,原来怎么说的,以后还怎么说。”

凌阳真人精神一振,才要问话,马车却停下了。

宫门到了。

两人下了车,凌阳真人眼睁睁看着池韫上了小轿去清宁宫,只能把话咽回去,跟着内侍默默去灵秀宫。

她到时,玉妃正在练字。

凌阳真人等了许久,口实在渴得厉害,想到前两次都没事,忍不住喝了一点茶水。

过不多时,才见玉妃缓步进入静室。

“怪不得朝芳宫声名远扬,”玉妃缓缓说道,“住持的方子好灵啊!”

凌阳真人愣了愣:“娘娘……”

这话什么意思?后宫有喜了?

凌阳真人去瞄玉妃的肚子。

玉妃瞧见她的动作,冷笑一声:“可惜为他人做嫁衣裳。”

哦,怀上的是别人啊?凌阳真人明白了,难怪玉妃今天是这个态度。

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只负责拿了个方子过来,可没办法让谁受孕。

凌阳真人很快知道,玉妃叫她来干什么了。

“既有壮精之法,想也有流胎之方了?”玉妃看着她似笑非笑,“住持,你说是不是?”

凌阳真人的脸迅速白了:“不是!娘娘,这种东西贫道不知道!”

玉妃只是笑,忽然指着她喝过的茶杯:“前几次来,住持滴水不沾,怎么今天敢饮我灵秀宫的茶了?”

凌阳真人看着她。

却见玉妃慢慢凑上来,神情一点点变得可怖:“你说巧不巧,前几次你没喝的时候,茶水一点问题也没有。偏偏这次你喝了的,里头加了点东西……”

凌阳真人脸色一白,捂住自己的嘴,想要吐出来。

可茶水都喝进去这么久了,指不定已经变成了回龙汤,哪里吐得出来。

玉妃轻轻笑了起来:“住持别怕,这东西没什么坏处,不过是宫中给不听话的奴婢用的,只要定期服下解药,就一点事也没有。”

凌阳真人看着她的眼神,全是恐惧。

她知道有这种秘药!朝芳宫历代女冠,侍奉宫中贵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秘辛。这种宫廷秘药,主要用来控制密探,她从没想过,这玩意儿会用在自己身上。

“本宫原不想给你用的,毕竟住持也是老相识了,”玉妃手指转着茶杯,慢声说,“可是住持这些天来,实在是心思太多了啊!本宫想来想去,还是这样更放心一点。”

“娘娘!娘娘!”凌阳真人跪下来,膝行到她面前,苦苦哀求,“贫道这几年,对娘娘一直忠心耿耿,您要明鉴啊!”

“你忠心,不是更好吗?”玉妃笑道,“那这解药,本宫定然不会克扣你。”

“娘娘……”凌阳真人万万想不到,玉妃的心竟然这么硬,这次她已经很听话了,她说要方子,自己就给她弄来方子,这样都要下药?

“没法子,接下来这件事,本宫实在不能交给不信任的人,只能委屈凌阳住持了。”玉妃笑吟吟地看着她,语气温柔,“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办了,守口如瓶,这药吃跟没吃,也没什么区别。”

凌阳真人颓然坐倒。

她算是看出来了,玉妃心意已决,不管自己怎么求,她都不会心软的。

事到如今,她只自己心太大,当初为什么要搭上这位后宫新贵呢?

现在,没得后悔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凌阳真人木然抬起头,说道:“贫道下次就带方子来。”

“不。”玉妃竟然拒绝了,一字一字地说:“这次本宫不要方子,要药!”

346章 我会收神

池韫到了清宁宫。

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已经侯着了,领她安置好后,才见到了礼佛结束的太后。

太后极是和善,把她叫到跟前说话:“你义母最近如何?精神还好吧?”

池韫回道:“多谢娘娘关怀,义母近来很好,睡得安稳,吃得更香。”

太后欣慰:“自打你来了,她振作了很多。好孩子,多谢你了。”

池韫低头笑了笑,说道:“不敢当娘娘的谢。臣女与义母,有幸结为母女,是天生的缘分,理应互相依靠。”

太后笑着拍拍她的手,发现有些凉,便让宫婢拿手炉来:“天气这样冷,还叫你辛苦来一趟,陛下可真是……”

“陛下也是孝顺。”池韫顿了顿,请示,“臣女给娘娘把个脉,可好?”

太后点点头。

池韫不再说话,就这么握住太后的手腕,仔细探了一会儿。

待她收回手,太后笑问:“怎样?哀家没病吧?”

池韫含笑:“娘娘精神旺健,自然没病。”

太后道:“哀家就说陛下太操心了,这人上了年纪,睡眠不好是常有的事,连太医都没说什么,用不着大惊小怪。”

池韫认同:“您说的是。太医院汇集天下良医,他们都觉得娘娘没事,那就是没事。”

太后笑着点头,紧接着,却听她话意一转,续了下去:“不过,臣女不是医生,而是道门弟子,您要是生病,臣女不会治,可要是惊了神魂,臣女刚好帮得上忙。”

闻听此言,太后怔了下。

老嬷嬷忙问:“池小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池韫笑了笑,直言不讳:“意思就是,娘娘有怨念缠身,才会神魂难安,以至于夜不安枕。”

太后的笑迅速冻结,声音跟着变冷:“池小姐慎言!这深宫之内,龙气盘踞,哪来的怨念?你便是大长公主的义女,凌云真人的高徒,也不能信口雌黄,耸人听闻!”

这话说得很重了,换个胆子小的,只怕马上就跪下了。

池韫却端坐不动,还抬头看着她:“娘娘不信?”

太后却没接话,转过头吩咐老嬷嬷:“带池小姐去休息吧!想来路上累了,才会胡言乱语。”

老嬷嬷答应一声:“池小姐,请。”

池韫见太后主意已定,也不坚持,起身施过礼,便跟着老嬷嬷出去了。

老嬷嬷对她印象极好,一边领着她回去,一边小声叮嘱:“池小姐,太后娘娘不喜欢神鬼之说,你日后不要再提了。”

池韫却说:“可我进宫,就是给娘娘收神来的,哪能不提呢?”

老嬷嬷叹了口气:“你要再提,娘娘会生气的。其实真没什么事,娘娘睡眠不好,不是一天两天了。最近可能天冷,晚上才会睡不踏实,不是什么大事。”

池韫仍然摇头。

她这么固然,老嬷嬷疑心起来:“你还是认为,有那个什么怨念?”

寝居到了,池韫在廊前停下,回身道:“嬷嬷,我方才说了,我是道门弟子,医术或许不精,收神却是长处。”

她不再往下说,屈了屈膝,最后说了句有劳,进屋去了。

老嬷嬷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怔怔站了半晌才回转。

回去时,太后还在生气,看到老嬷嬷回来,忍不住抱怨:“这个池大小姐,前两次见她,瞧着端庄得体,不想私下如此轻狂。什么怨念缠身,她在哀家面前宣扬神鬼之说,是何居心?难道阿凤就是这么被她骗到的?不行,得到她进宫一趟!”

老嬷嬷笑着制止,劝道:“娘娘莫要生气,大长公主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吗?若是被个小姑娘几句话骗倒,枉费她进出朝堂二十来年。您先稳一稳,想想清楚,可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太后恼怒极了,“难道觉得她是对的,哀家真有什么怨念?”

“当然不是。”老嬷嬷先是矢口否认,待太后情绪稳定了一下,才续道,“奴婢只是相信大长公主,这么多年,殿下从来没有这么看重一个姑娘。娘娘看在大长公主的份上,再多看看,如何?”

太后仔细一想,这倒也是。

得了,就当给大长公主面子吧!

想是这丫头跟着凌云真人,学了许多神神叨叨的东西,就自以为是了。她身为长辈,又是太后,何必太过计较?

“也罢,就当亲戚家的孩子借住几天,过后好生送她回去就是了。”

老嬷嬷躬身笑回:“娘娘大度。”

话虽如此,太后的心情还是被影响到了。一直到晚上,都没再见池韫。

入了夜,她洗浴更衣,上榻安歇。

安眠的香静静燃烧,太后闭目而卧。

和往常一样,很久很久都没睡着。但她不想再起来了,就这么躺着,脑中胡思乱想。

想着想着,意识逐渐模糊,眼前闪过一幕幕画面。

有华丽的宫殿,有跪拜的百官,最后自己仿佛乘着风,在天上飞翔。

她飞得很高很快,山川大地在底下一掠而过,不久看到了一片汪洋。

浪涛起伏,潮起潮落。平和的港湾,依靠着几艘小船。

岸边有一排排的屋舍,白墙黛瓦,绿柳垂杨。

朗朗读书声从里面传出来,有鸟儿在枝头盘旋。

这一幕,真是静谧祥和。

忽然,一声雷响,乌云聚集,天黑了下来。

她转过视线,去看海面,震惊地发现,一艘艘船往这边驶来。

凶悍的贼人从船上跳下来,冲上岸去。

方才还在读书的少年们,一个个从屋舍里跑出来,惊惶失措。

贼人们提刀追砍。

少年们一个个倒在血泊里。

火放了起来,刚才还美如画的景色,转眼变得残酷血腥。

这时,她听到了贼人的喊声:“在那里!太子在那里!”

猛地转头,却见贼人们对着个少年,恶狠狠地拿刀劈了下去。

“阿谨——”

她叫了出来。

老嬷嬷急忙进来,身后的宫婢擎着灯台。

“娘娘!娘娘!”

太后缓缓睁开眼,按住自己的胸口,眼神里还充满惊惧。

她梦见太子被杀了。

怨念缠身,神魂难安?

347章 为谁来

池韫好吃好睡。

惹太后生了气,也不见她有丝毫不安,独自用过晚膳,梳洗后歇下了。

派来服侍她的两个宫女窃窃私语。

“这位池小姐,可真是个怪人。难得进宫一趟,竟敢对太后不敬。这要是换成别家贵女,还不好生捧着?”

“是啊!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娘娘那么和气的人,都不高兴了,反倒她自己跟没事人一样。”

“哼!这是瞧着娘娘不管事,不放在眼里了。”

如今还留在清宁宫的,基本都是太后的心腹,这宫女说起来,语气带了不忿。

另一个更理智些,劝道:“话别说得太早,我瞧汪嬷嬷对她还是很和气,应当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们还是好生服侍,别怠慢了。”

那宫女略缓了缓,回道:“姐姐放心。不管如何,她是客人。”

“知道就好。”

池韫一觉到天亮,浑然不知因为她一句话,闹出了大事。

她起身洗漱,打理好妆容,去见太后。

寝殿内,太后还靠在榻上,听得禀报,眉头皱起。

“哀家不想见,让她回去吧。”

汪嬷嬷手里捧着茶汤,闻言哭笑不得:“娘娘!”

太后拧着眉头不说话。

汪嬷嬷吹了吹茶汤,盛到她嘴边,见她喝了,才说道:“您不要呕气,不过是个小姑娘,何苦与她计较?”

太后哼了声:“哀家睡不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与她何干?你怎就信了她?”

“可她说得准准的。若不是怨念缠身,您怎么会梦见先太子?娘娘,您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说到这里,汪嬷嬷一脸忧心。

太后则不说话了。

汪嬷嬷将汤碗交给宫婢,让她们都退下去,压低声音:“娘娘,您想想大长公主,别人都不信,偏就信了她。还有什么花神签……不得不承认,她和别家小姐,就是不一样。”

太后默然不语,神色已有动摇。

汪嬷嬷再接再厉:“再说,您做这个梦,显见太子殿下泉下不安。要是能让太子殿下泉下安息,也是一桩好事,是不是?”

提到先太子,太后动容了。

沉默良久,她开口:“请她进来吧。”

汪嬷嬷露出笑来:“奴婢亲自去请。”

不多时,池韫进来了。

太后仍然没有起身,只放下了帘子。

“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平身吧。”

“谢娘娘。”

宫婢搬来锦凳,汪嬷嬷请她坐下,又亲自奉了茶来。

池韫谢了她,看着其他人都退出去,偌大的寝殿只余她们三人。

她低头喝茶。

殿内只有茶具轻碰的声音。

汪嬷嬷见她不开口,只得先出声:“池小姐,你说给娘娘收神,要怎么收?”

池韫搁下茶盏,慢声回道:“看病要找到病因,收神也要究其出处。这要看娘娘的怨念出于何处,神魂因何不安了。”

汪嬷嬷不禁看向床榻处。

这原因,可不好为外人道。

然而,池韫并未收口,就那样大大方方地说了:“若是旁人,臣女少不得问个究竟,现下是太后娘娘,臣女大约知道原因。”

汪嬷嬷心中暗惊,忙问:“怎么讲?”

池韫说:“身有怨念,一般有两个原因。一是做了亏心事,二是受了大冤屈。太后娘娘为人仁善,当然没有什么亏心事,那便是第二个原因了。”

大冤屈?

汪嬷嬷吃惊地看着她,目光惊疑。

这位池小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身为太后,能有什么大冤屈?她是想说……

这种事,太后自己都不敢说出口,她怎么能提!

帘内传出一声低喝:“大胆!”

太后缓缓坐起来,沉声道:“如此口出妄言,你这是料定哀家不会动你?”

池韫站起,微微躬身,姿态恭顺,回答却有不敬之嫌:“臣女只说实话。”

“实话?”太后冷笑一声,“多少人说实话没了性命,池小姐能够凭借朝芳宫这么一个小小的跳板,搭上大长公主,怎么看都不是蠢人,如何现在做起了蠢事?你以为这样语出惊人,哀家就会对你另眼相看吗?”

太后真的生气了。

汪嬷嬷焦急地看向池韫。

这池小姐可真是,怎么能这样跟太后说话?快跪下请罪啊!

然而,池韫似乎打定主意不敬到底,答道:“是。臣女以为,太后娘娘必定会另眼相看。”

她还有胆子承认!

熬了一晚上的太后,顿时怒不可遏。

这于是她多么悲痛的一件事,竟被这小姑娘拿来当登天梯!以为说中她的心事,就能一步登天吗?

不等她发火,就听池韫接了下去:“……臣女以为,就算什么也不做,太后娘娘也会另眼相看。”

“你——”

“因为臣女虽然奉的是圣命,但其实是为义母来的。”

太后闻言一怔。

大长公主。

先帝走了,先太子也没了,这个世界上,倘若还有她无条件信任的人,大概就是大长公主了。

自打三年前改天换日,她们姑嫂双双做了寡妇,一个迁居清宁宫,一个进了朝芳宫,再没见过面。

直到上半年,大长公主进宫来,精神大好,瞧着和以前没什么分别。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突然收了个义女。

太后隔着帘子,看着已经站起来的池韫。

大长公主那个人,她是知道的,若不是真的很喜欢这姑娘,不会动心思收为义女。

且她几次进宫来,句句都在夸,可见对她十分信任。

太后想到了什么:“什么意思?”

池韫看了眼门口,声音跟着放轻:“义母一直记挂着娘娘,恰巧陛下派人来请,臣女一说,义母就同意了。”

所以说,她明面上替皇帝来打探,其实上为了大长公主?

可她才跟楼晏订了亲。

那个楼晏,可是皇帝的心腹。

太后沉默不语,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信她。

她知道池韫为何而来,那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皇帝想知道就让他知道。

但是这姑娘,分明别有所图。

却听池韫主动问了:“娘娘昨夜没睡好?是不是梦见了什么?”

太后心中一动,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348章 我说

池韫低下头,藏起嘴角的笑意。

她当然知道,因为昨日之事,是她刻意为之。

在先太子的描述中,太后是个心善慈和的妇人,与丈夫感情深厚,对儿子关怀备至。

丈夫儿子以这种方式死去,要说她心里不怒不怨,池韫是不信的。

然而,她不但报不了仇,还得眼睁睁看着仇人一家春风得意。

这满腔的忧思,没有出口,只能憋在心里,可不就成了怨念?

昨日见着太后,她刻意提起此事,果然一听即怒。

这足以说明,太后心中恨意难消,甚至连面子情都不愿意维持。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被她这么一刺激,本来就有睡眠问题的太后,梦见旧事太正常了。

池韫过来一看,太后连人都不见,却问及收神之事,这就猜了个**不离十。

“臣女说了,娘娘神魂不安。”她抬起头,一脸真挚,“如此情境,很容易被梦魇趁虚而入。”

帘子那头静默无语。

汪嬷嬷瞅了一眼,细声询问:“池小姐可有法子?”

池韫叹了口气:“法子不是没有,只是治标不治本。”

这治本之法是什么,汪嬷嬷不敢问。先前她已经说出那么惊人的话了,再问下去,谁知道还会说出什么。

于是她道:“失眠之症,本就难以根治,能够缓解也不错。”

这答案在意料之中,池韫点点头,说道:“那便和义母一样,用熏香吧?半年前,义母和太后娘娘一样,睡眠大有问题,后来换了熏香,又多多出去走动,现在已经好多了。”

她没说下去,汪嬷嬷松了口气:“那就请您写个方子。”

说着,唤了宫婢进来,伺候笔墨。

池韫干脆利落,把那方子写了,又叮嘱:“娘娘还是多走动为好,哪怕在宫里转一转。”

半晌,帘后传来太后的声音:“哀家知道了。”

已经没有初时的怒气了。

池韫笑了笑,不再多留,施礼告退。

待她离开,汪嬷嬷过去挂起帘子。

太后靠在榻上,神情萎靡,目光难辨。

汪嬷嬷轻声说:“娘娘……”

太后无意识地摩挲着手炉,过了会儿,问道:“你觉得她可信吗?”

汪嬷嬷摇了摇头:“奴婢不好说。”

太后自言自语:“我自然相信阿凤,可是,这丫头跟楼家又有关系,哀家担心……”

汪嬷嬷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抚:“娘娘,让奴婢来说,您这是无谓的担心。您现在有什么能让人图谋的?她讨好大长公主,姑且算是攀上了一门亲,现在来讨好您,难道还有更大的好处不成?”

是啊!亲事都定了,讨好自己这个无权的太后,有什么用?

“可是她说的事……”

汪嬷嬷笑道:“她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您怀念先帝、先太子,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您说是吧?”

太后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不禁点了点头。

对,她只是思念丈夫儿子,没有别的。

“那就留她住着?”

汪嬷嬷点头:“清宁宫太冷清了,您又不让嫔妃们到这儿来,多个小姑娘陪着,不是挺好的吗?这是陛下的孝心,您顺着不就好了?”

太后被说服了。

“你说的对,是本宫失了平常心。她住着就让她住着,依常礼,照常做就是。”

告退离开的池韫,也微微一笑。

不着急,总要给太后一点时间回忆旧事。

……

凌阳真人已经好几天没出过门了。

她躲在落英阁里,连贵人请去讲经都不动。

每次弟子进来禀事,她都要惊上一惊,感觉再这么下去,自己先给吓死了。

想到那天玉妃说的话,凌阳真人就在内心咆哮。

打胎药!她居然敢要打胎药!

宫门内外查得多么严密,要是事发,让人知道药是她带进宫的,还有命在吗?

可自己不听话,喝下去的那杯茶……

凌阳真人手脚发软,坐都坐不住。

这是天要亡她吗?好端端的,当着阿谀奉承的小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师父。”弟子跑进来。

凌阳真人吓得跳起来:“什么事?”

弟子惊讶地看着她,喏喏道:“青玉、青玉师姐求见。”

青玉?凌阳真人更惊。

难道是她久久没有消息,那丫头起疑了?

完了完了,这边玉妃步步紧逼,那边还有头吃人的老虎,得罪谁都不是啊!

怎么办?她要怎么说?

“师父?”

逃避不是办法,凌阳真人抖着嘴唇:“请、请进来。”

“是。”

过不多时,青玉进来了。

她意气风发,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住持。”

随后抬头一看,愣了一下。

凌阳真人向来注重外表,永远收拾得光鲜亮丽,看着就像个得道高人。

可她此刻,脸色苍白,眼睛无神,两颊都凹陷下去了,憔悴得不成样子。

看她这样,青玉把要问的事情先押后,先表达了一下关心:“住持这是怎么了?看起来得很,莫非生病了?”

凌阳真人抖着脸颊,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没、没有!”

青玉不信:“您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是没病?还是请大夫来看一看吧。”

说着,她转头就要吩咐弟子。

这半年多的时间,青玉掌着司芳殿,又包揽了观中俗务,渐渐有了威势,不再是当初唯唯诺诺的样子,颇有些说一不二。

凌阳真人一瞧,还以为她故意吓自己,想着池韫的手段,脱口就说了:“别!就一点小事。”

青玉一怔,转回头。

却见凌阳真人恳切地看着自己,讨好地说:“青玉师侄,你可千万别误会,师叔不是故意不跟你们说的,实在是这事不好说。再说了,池师侄不是还没回来吗?我这有事也不好跟她商量啊!”

青玉一听这话,眼神变得复杂起来,试探着开口:“住持早说呀!师姐早先交待过的,她虽然不在,但您有事,自有来说话的人。”

“这样吗……”

凌阳真人暗道侥幸,原来那丫头早就准备,还好自己说了,不然让她以为自己有了异心,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付。

她下定决心,还是老实交待:“是这么回事……”

349章 求大人救命

傍晚,香客们俱都回转,司芳殿外清清冷冷。

凌阳真人站在殿外,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可惜能看到的只有一干小道姑。

过不多时,青玉出来相请:“住持请。”

凌阳真人谢过,小心翼翼往里走。

后殿还是那个后殿,只不过池韫惯常坐的那个位置换了人。

凌阳真人看着他,说意外也不意外,毕竟婚约已定,就不是外人了。

“凌阳住持,请坐。”楼晏没穿官服,看着没那么冷肃,可身上那种压迫感,一点也没收敛。

凌阳真人喏喏应了声,挨着椅子,只敢坐三分之一。

涵玉过来奉茶。

凌阳真人借着饮茶,偷眼去瞄。

楼晏低头啜饮。托着茶盏的手指修长洁净,在昏黄的光线映照下,衬得他沉静的面容,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哪怕凌阳真人心里把他们骂了个半死,也不得不承认,这对未婚夫妻的皮相,具有十足的迷惑性。

瞧瞧,这一幕要是让旁人看到,还不以为是谪仙下凡?

谁能料到,皮相下是那样一副恶魔心肠?

还在出神,楼晏已经放下茶盏,抬眼看过来:“住持方才说什么来着?”

“啊?哦!”凌阳真人醒悟过来,去看青玉。

然而青玉并没有理会,迳自到外头守着去了。

凌阳真人纠结半晌,一咬牙,躬身拜了下去:“求大人救命!贫道、贫道活不了了!”

楼晏神情不动,淡淡道:“住持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活不了了?”

凌阳真人想到那杯茶,快要哭出来了。

“贫道……贫道被人下了毒,需要定期服用解药,才能活下去……”

楼晏的目光变深,轻轻吐出三个字:“月月红?”

“对!”凌阳真人大喜,“就是这个药,大人果然知道?”

楼晏嘴边浮起一抹笑,似乎带着嘲弄的意味,但只有一瞬间就平复了,凌阳真人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种秘药,只有宫里才有。一般用来密探的身上,防止他们叛变。之所以叫月月红,是因为它需要每个月服用解药,如果没服,就会呕血而亡。”

随着他的讲解,凌阳真人点头如捣蒜,眼中绽出希望的光:“是是是,大人说的一点也没错。您既然知道这个药,那是不是能……”

楼晏打断了她:“这种药之所以用在密探身上,就是因为别人没有解药。假如凌阳住持被人下了这种毒,请恕我无能为力。”

凌阳真人张了张嘴,眼里的希望一点点破碎,喃喃反问:“没有解药?”

所以她必死无疑?那她还帮他们干什么?听玉妃的不是更好?

可这也不行啊!宫中难得有子,先前还出了贤妃那档子事,这回宸妃要是出事,一定会严查。她哪有那个自信,能够撇得一干二净?被人发现,就是个死!

左右都是死,那她还跟这些人纠缠个什么劲?

还不如回落英阁去,潇潇洒洒地过上一个月,死也死得痛快些。

凌阳真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去。

“住持且住,怎么就走了?”

凌阳真人转回头来,木然道:“回去等死。”

却见楼晏露出笑来,昏暗的后殿因而明亮起来。

他道:“别急啊!还没叫大夫看过,你怎么就放弃了呢?”

大夫?凌阳真人一愣。

却听他唤了一声:“高灿。”

“在。”他身后的阴影里,忽然转出来一个汉子,身材高壮,留了满脸胡子,吓了凌阳真人一跳,还以为钟馗现世了。

这人哪来的?藏在这里想干什么?

楼晏道:“听到了吗?凌阳住持说她中了月月红,你去探探脉。”

“是。”高灿举步往这边走来。

凌阳真人惧于他的凶悍,不由后退两步。

高灿停下脚步,皱眉道:“你躲什么?过来,给我把把脉。”

把脉?这位就是楼大人说的大夫?不会吧?大夫不都是斯斯文文的吗?这位的长相,说是屠夫还差不多。

高灿可不管她在想什么,伸手过去,一把将犹犹豫豫的凌阳真人拖过来,按住她的手腕。

过了会儿,他又扳过凌阳真人的脖子,看看她耳后的位置……颠来倒去,检查了一遍,才松了手。

生怕被他掐断脖子的凌阳真人松了口气,悄悄伸手抚了抚胸口。

虽然命不久矣,可她也不想被人拧断脖子……

“大人。”高灿转回身,摇了摇头。

楼晏“哦”了一声,说道:“果然如此。”

凌阳真人被他们的反应弄懵了,不禁问道:“楼大人,你们、你们在说什么?”

楼晏笑笑,不答反问:“凌阳住持,你知道月月红有多贵吗?”

嗯?

却听他慢吞吞道:“一指甲盖的月月红,需要用到珍稀药材数之不尽,宫里常备的,估摸也就两三份。你说这么贵重的药,舍得用在你身上吗?”

凌阳真人愣住了。

“既便舍得,那位也没资格动用。”

凌阳真人终于回过味来了,叫道:“所以,我根本没中毒?”

楼晏点点头:“服了月月红有个特征,耳后会出现一个红点,如同朱砂痣一般,高灿刚才看了,你身上并没有。”

凌阳真人喜不自胜,哈哈笑了起来:“我没中毒?她骗我的?”

“对,你现在没中毒。”楼晏不紧不慢接了一句,“不过以后会不会中毒,就不知道了。”

凌阳真人脸上笑容一僵,再次说出那句话:“求大人救命!”

……

凌阳真人走后不久,楼晏带着高灿出来。

青玉恭敬施礼:“楼大人,您要走了吗?”

楼晏点点头:“事情办完了。若还有变化,你们只管叫夜雨。”

“是。”

回去的路上,高灿颇有几分忧心:“大人,那位可真是心狠手辣。池小姐如今在宫里,是不是太危险了?”

楼晏淡淡道:“心是够狠的,不过手段太粗糙了。放心吧,她玩不过的。”

高灿不再多话,又笑:“这位凌阳住持可真有趣,真以为自己中毒了。那种药用在她身上,太浪费了吧?”

楼晏:“行了,回去再说吧。”

“是。”高灿落后半步,不禁看了眼他的耳朵。

耳后靠近鬓发的地方,隐隐约约藏着小半个红点。

350章 像一个人

在清宁宫住了两天,池韫终于见到了宸妃。

她和嫔妃们一起,来给太后请安。

池韫正在给太后讲经,听得宫婢来报,正要起身,却被制止了。

“她们就来说几句话,不用换地方。”

池韫答应一声,重新坐了回去。

过了会儿,皇后带着嫔妃们进来了。

池韫起身,待她们施过礼,一一拜见。

皇后含笑点头,态度客气:“太后娘娘瞧着精神颇佳,辛苦池小姐了。”

池韫谦逊地回了句应该的。

皇后又想说话,被太后打断了:“行啦,你们不用客气来客气去,都是一家人,坐吧。”

“是。”

这里是佛堂,太后和池韫坐的都是蒲团,嫔妃们便也跟着坐蒲团。

皇后关切地问了一句:“宸妃,要不你坐凳子?”

宸妃笑着回道:“多谢皇后关怀,坐蒲团很舒服,不用特意为臣妾忙碌。”

她自己都这么说了,皇后也就不再多事。

玉妃瞅了眼堂上供奉的观音菩萨,看着池韫笑道:“太后娘娘信佛,池小姐却是道门弟子,在佛堂讲道经,会不会有忌讳?”

她这一说,众人也想起来了。

对哦,朝芳宫是道门,太后娘娘却是常年供奉观音的,这佛道不相通啊!

池韫却低头一笑,故意带着几分俏皮问道:“玉妃这是特意考我么?”

玉妃一愣,她什么意思?

柳丝丝一看这情形,连忙出来引话:“池小姐这话怎么讲?”

池韫道:“这观音菩萨,就是道门的慈航道人啊!哪里有忌讳一说?玉妃娘娘学贯古今,博览群书,定然知道这一点,不是考我是什么?”

众妃恍然大悟,还有位份低的美人,捡着机会拍马屁。

“原来是这样啊!玉妃姐姐真是博学多才,我都不知道呢!”

完全不知道的玉妃:“……”

她勉强笑了笑,看着池韫的目光带着深意:“术业有专攻,这道门的事,还是池小姐更精通一些。”

宸妃看看玉妃,又看看池韫,抿嘴笑了笑。

真是奇怪了,玉妃怎么对这池小姐这么大的敌意?才一见面,就给人下马威,连太后在场都顾不上。她们俩好像没什么冲突吧?

柳丝丝则担忧地递过来一个眼神。

她也看出来了,琢磨着是不是自己露出行迹,让玉妃知道池韫帮过她,叫玉妃知道了。

太后仿佛什么也没看出来,还挺有兴趣地追问:“这观音菩萨,还和道门相关?哀家供奉了这么久的观音,还不知道这件事。池小姐不如说说?”

“是。”池韫低了低头,便当着众妃的面,继续讲了起来,“这慈航道人,又叫慈航普度天尊,是元始天尊门下弟子,十二金仙之一……”

她给太后讲经,本来就不大正经。说着说着,就会拐到各种民间故事里去。现下太后发了话,干脆讲起了演义故事,绘声绘色,跌宕起伏。

众妃刚开始也就是随意一听,不知不觉被吸引了心神,时不时跟着故事情节发出惊呼声,甚至主动发问。

“后来呢?九尾妖狐真就变成了苏妲己?”

另一个嫔妃插话:“姐姐没听过吗?这就是商纣妲己的故事呀!”

“妲己我当然知道了!不过这里说的是九尾妖狐嘛!”

池韫笑眯眯:“是,除了九尾狐狸精,还有九头雉鸡精,和玉石琵琶精……”

玉妃越听眉头蹙得越紧。这讲故事的风格,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她不由往池韫看去。

这张脸,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完全不同,没有一丝相像之处,然而她说话的姿态,讲故事的断句,简直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像的人?仅仅见过一面,就能学得这么像吗?

那边故事进行到**,却听嫔妃们议论:“这妖狐好生可恶,害死了皇后,又残害忠良。”

“是啊!可见独宠就不是什么好事,我们要引以为戒。”

说到这里,几道目光都落在玉妃身上。

玉妃不悦。这关她什么事?就算先前,陛下不过多宠她一些,她又没害谁,怎么就成妲己了?

眼见她脸色发青,皇后出来发话:“你们也太认真了,不过就是个故事,说来玩乐的。池小姐,你说是吧?”

池韫颔首称是:“娘娘明鉴,都是说书人编的,没有什么狐狸精,也没有什么妖妃。百姓们就是喜欢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接触不到,编得就更夸张了。”

太后点点头:“故事虽然是故事,但其中也有几分道理。那帝辛原是明君,后来成了亡国昏君,都是身边小人太多的缘故。你们要引以为戒,切不可做出失当之举。”

众妃连忙正容:“是。”

太后面露疲态,摆手道:“行了,今天就讲到这里吧,你们退下吧。”

“是。”

宫女过来,扶太后去休息。

众妃们告退离去。

池韫终于清闲,略略收拾一下,打算在附近走走。

才出了宫门,不想就被人叫住了:“池小姐。”

池韫转头一看,意外地挑了挑眉:“玉妃娘娘?您还没回呀?”

玉妃点点头,问道:“池小姐这是出来走走?”

池韫称是。

玉妃就道:“那一起吧,本宫也是出来散步的。”

池韫没理由拒绝,只得随她一起闲逛。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灵秀宫,玉妃又道:“池小姐进来喝杯茶?你的茶艺不错,本宫恰巧也会一些,正好切磋切磋。”

池韫笑了笑:“哪敢与娘娘比。”脚下却不动。

玉妃继续相邀:“怎么不走了?进来呀!”

她只能举步:“那就多谢娘娘了。”

待她进去,灵秀宫的大门忽然关了起来。

周围静谧,一个宫婢内侍都看不到,只有玉妃与她的贴身宫女,在前头慢慢地走着。

玉妃一边走一边道:“池小姐知道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本宫就觉得你非常眼熟,很像我记忆中的一个人。”

池韫没有说话。

玉妃继续道:“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她转过身来,目光高高在上。

池韫忽然笑起来,说道:“我当然知道是谁,娘娘忘了吗?我在桑海见过她的呀!”

351章 说过去的事

“池小姐,请。”

池韫施过礼,在茶桌前坐下。

玉妃坐在主位上,动手沏茶。

她的动作很优美,时机也把握得很好。

池韫含笑看着,微微点头。

论起茶艺,她还真不如锦瑟。毕竟她动手的机会不如锦瑟多,除了举止好看些没什么优点。

一杯茶水推到她面前,玉妃再次道:“池小姐,请。”

池韫谢过,端起茶杯。

玉妃看着她,脸上的笑似乎别有深意。

池韫面不改色,闻味,品味,慢慢饮尽。

“好茶,”她笑着恭维,“娘娘茶艺精湛,小女甘拜下风。”

玉妃见她笑容真诚,又瞟了眼空空的茶杯,轻轻敲了敲茶碗,说道:“池小姐,你进宫的时候,大长公主就没交待过,要保持戒心吗?”

池韫闻言露出惊讶,一脸无辜地问:“保持戒心?为什么?宫里的娘娘们又善良又和气,谁会害我不成?”

玉妃冷笑一声:“这可说不好,比如你刚才喝的这杯茶水……”

才说到一半,就被截断了,池韫道:“这茶真是太好喝了,难怪他们都说,娘娘的茶千金不换。”她眸光一转,掩唇笑道,“娘娘该不会想吓唬我,这茶水有问题吧?怎么可能呢?娘娘貌美又心善,怎么会和我一个小女子过不去?对吧?”

就是想吓唬她的玉妃:“……”

话让她先一步说了,再吓他可就没用了。再说,刚被她夸了一通,这会儿否认,她是说自己不貌美不心善?

玉妃心中闷闷,给自己灌了一杯茶水。

不料水太烫,她又喝得急,一下咳了出来。

“娘娘。”锦瑟急忙上前擦拭。

这么一通乱,玉妃刚才堆积的气势,全都破坏殆尽。

她阴郁极了。

真是怪了,小姐想吓人的时候,不都这样的吗?为什么换成自己,就事事不顺?

池韫还关切地问:“娘娘还好吧?师父总说,凡事不能急,一急就会出错,保持平常心,才能从容不迫。”

反被她说了一通,玉妃勉强笑笑:“没什么,本宫只是喉咙不大舒服。”

“原来是这样,倒是臣女误会了。”

池韫提壶,给她续上,口中说着奉承的话:“臣女进宫之前,义母交待,娘娘博学多才,是女子的楷模,叫我多跟着学学。今天有幸与娘娘单独相处,实在三生有幸。臣女以茶代酒,敬娘娘一杯。”

玉妃听着这话,心中一动,说道:“大长公主过奖了,本宫不过学了些皮毛,真正有才的,另有其人。”

“是吗?”池韫笑容不变。

“这个人,你也认识。”玉妃盯着她,“就是你在桑海遇到的那位姐姐。”

池韫“哦”了一声,点点头。

玉妃眯起眼:“池小姐就不想知道,她是谁吗?”

池韫顺着她的思路,乖顺地接话:“当然想知道。原以为不过一面之缘,不想遇到娘娘,竟也识得她。可惜上次娘娘说,她已经不在世了,真叫人叹息。对了,娘娘说她是谁?既然有这样的缘分,臣女回去给她立个牌位,也算全了这段缘分。”

玉妃道:“说起来,她的身份和你差不多。我祖父生前,收养了一位故人的遗孤,当成半个孙女教导,与我一同长大。”

说这段话时,玉妃目光柔和,仿佛在怀念在往事。

池韫目不转睛地看着,笑了笑:“原来是这样。那位姐姐,就是玉衡先生收养的义孙女?”

“是。”玉妃转头,吩咐锦瑟,“你去拿些点心来。”

锦瑟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她们二人,玉妃泼了杯里的残茶,一边清洗,一边说:“她非常聪明,无论什么东西,看一遍就能学会。有时候我都奇怪,老天让这样的人出世,是让别人自惭形秽吗?”

池韫突然插了一句:“娘娘已经是天下闻名的才女,难怪这位姐姐,比娘娘还聪明?”

“……”玉妃的脸庞扭曲了一下,似乎下一刻就要裂开了,勉强续下去,“总之,她是个很聪明的人,而且生得又美貌,整个书院没人不喜欢她。”

还好,池韫没再拆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啊!”

玉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池小姐与楼大人订了亲,想来应该知道,他少时也在无涯海阁读的书吧?”

池韫笑着回答:“当然。”

玉妃眸光渐深:“说来也巧,楼大人在无涯海阁读书的时候,经常与她在一处。”

“哦……”

池韫的目光跟着变了。

玉妃终于看到想看的东西,貌似好意地安慰:“你别在意,知慕少艾,人之常情。楼大人那时还年少,遇到那样一个美貌又多才的少女,心动也是难免的事。”

池韫在心里点头,是啊,想她美貌又多才,楼晏哪能不心动呢?

说出口的话却可怜兮兮的:“原来他有喜欢的人啊……”

玉妃露出笑来:“这都是早年的事了,人都已经作了古,池小姐听听就罢,别往心里去。”

池韫闷闷应了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过了会儿,她忍耐不住,又问:“他真的很喜欢那位姐姐吗?”

“当然了。”玉妃心情舒畅,说的话也就多了些,“整个书院的人,有几个不知道?每年七夕放灯,大家知道我们会去偷看,就有许多大胆的学子,往灯里放表白的诗词。只有他,什么也有写。可是我瞧见过,他写了,只是不敢放进去。”

池韫心里乐开了花。

那个胆小鬼,原来还干过这样的事。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那位姐姐了。她不在了,他一定很伤心吧?”

“当然了。不然他为什么一直不娶妻呢?”玉妃看着池韫低着头的样子,这会儿大概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吧?未婚夫心里一直有别的女人,这样深情不悔。

“后来在朝芳宫遇到池小姐,本宫真是吓了一跳。你跟她实在太像了,不是容貌,而是感觉,就好像她回来了一样。得知楼大人与你订亲,别人或多或少有些意外,只有本宫觉得理所当然。除了你,他还会娶谁呢?”

352章 只是一个替身

玉妃端起茶杯,慢慢饮了一口。

茶水有些凉了,不过她不在意。

谁叫心情好呢?

池韫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的样子。手无意识地动来动去,一会儿摸摸茶杯,一会儿拽拽袖子。

真是可怜,说起来也不过十六岁的小姑娘,订下这样一门婚事,一定开心极了吧?

那位楼大人容貌过人,才华出众,且又是那样清冷高傲的人,哪个怀春少女不喜欢?

想当初她也觉得……

玉妃及时勒住思绪,徐徐露出笑来。

可惜,你只是一个替身,他心里藏着的那个人,才是他的真爱。

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觉得一片真心错付,疼得都要碎裂了?

没关系,总会习惯的。就像她一样……

池韫努力克制,才不至于笑出来。

他到现在不娶妻,果然是为了自己?虽然早知道,可说出来不是更开心?

她忍了忍,继续问:“还有呢?”

玉妃听她声音哽了一下,嘴边浮起似有若无的笑,接着道:“他到了京城,陛下就说要帮他做媒,可是他拒绝了。他还跟陛下说,日后告老,要去桑海隐居,再建一间书院。这到底为了谁,大家都知道。当然了,这件事他不会说出来,都已经过去了,说出来不过徒惹伤心。”

池韫慢慢点了下头:“是啊!我从来没听他说起过。”

楼四公子就知道玩含蓄,连表白都只会暗示。

“他当然不会说了,人都不在了,还说这些做什么?”玉妃停顿了一下,柔声叮嘱,“今日不过闲谈,过后你也别说了。楼大人很不喜欢提起往事,就连陛下都会避开这个话题。”

池韫低头拧着帕子:“我知道,说出来他会生气吧?”主要是脸皮薄,不好意思。

玉妃点点头:“可不是吗?上回在朝芳宫,瞧见你们在说话,本宫忍不住想提醒他一下,谁料他就生气了。”

池韫吃惊地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她:“他、他连娘娘的面子都不给?”看来上次被嘲讽得不轻啊!

玉妃宽容地笑笑:“到底多年同窗,难道本宫还跟他计较不成?”

池韫声音更加低落:“对着娘娘都敢生气,那换成我岂不是……”

“所以说,你就不要提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最重要的是将来。”她停顿了一下,问,“楼大人对你还不错吧?”

池韫迟疑着说:“……挺好的。”他敢不好吗?

“这就行了。男人嘛,心里总是装着数不尽的东西,国事,权位……感情本来就只有一个角落,何况他也不会只有一个女人。”玉妃露出几分无奈,“像是陛下,对本宫已经很好很好了,可他终究是皇帝,哪能一世一双人呢?你以后就知道了。”

池韫茫然地抬起头:“他……他难道还会……”

“纳妾?”玉妃直接说破,毫不客气,“当然会了。即便没有妾室,也会有几个通房丫头吧?何况楼大人官位渐高,即便他自己没动心思,也会有人投其所好,比如和你长得相似的……”

“这样啊……”池韫心道,她倒要看看,别人送了他敢不敢收。

“你别担心。”玉妃又安慰,“刚刚成婚,总是会给你几分面子的。何况你又年轻貌美,怎么也有一年半载的好日子过。至于以后,谁家不是这么过的呢?”

池韫握着茶杯,一边跟着笑,一边手指都捏白了。

她要不是玉重华,指不定真给骗了。不敢问出口,天天想着自己就是个替身,这得多煎熬?

玉妃娘娘这是自己替身当久了,要让别人也尝尝这滋味?

真看不出来,原来她报复心这么强。只不过,报复到她这个无辜第三者的身上,是不是太过分了?

池韫心中一动,问道:“臣女听说,娘娘和陛下也是同窗,就像他们一样吗?”

玉妃忆起往事,点了点头:“是。”

“那么……娘娘也是这样喜欢上陛下的?”

玉妃垂下视线,过了会儿,才道:“是啊。”

真的是吗?池韫挑了挑眉,继续试探:“当初先太子也和娘娘一起读书吧?听说还和娘娘议过亲。臣女冒昧问一句,娘娘为什么不喜欢先太子,反而喜欢陛下呢?先太子不好吗?”

玉妃笑笑,淡淡说道:“先太子当然好,就是太好了,让人觉得不真实。就比如楼大人,想来你很喜欢他吧?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可也因此充满了距离感,不易接近。这样的人,得到他的心太难了,还是更适合仰望。这道理,你以后就会懂了。所以说,人不能太贪心,能嫁给楼大人就已经很好了,对吧?”

“是……”池韫垂下头,掩住嘴边的笑。

哦,原来是不敢喜欢啊!

也对,无论哪方面,太子和楼晏的水平,宜安王拍马都赶不上。相比起来,他们俩自然更有共同话题。

比如,交流一下功课为什么那么难?

池韫在心里笑。

不过,玉妃娘娘太想当然了。

她可不觉得他们充满距离感,因为她也能做到最好。

锦瑟带着点心进来,禀报:“娘娘,凌阳住持来了。”

玉妃点点头,重新端出宠妃的派头,说道:“本宫还有事,就不留池小姐了。锦瑟,这点心就让池小姐带回去吧。”

“是。”

池韫拿着包裹好的点心出了宫门,正好与凌阳真人擦肩而过。

“师叔。”她停下施礼。

凌阳真人眼睛一亮,想上前跟她说一说,却又本能地感到害怕,只得收住脚步,回礼:“原来师侄也在这里啊!”

“是啊!有幸得娘娘赐了一杯茶。”

要不是确定池韫还不知道这件事,凌阳真人简直以为她在嘲笑自己。

赐了一杯茶……她差点被这杯茶给吓出尿来……

“娘娘还在等师叔,师侄就不打扰了。”池韫再施一礼,转身回清宁宫。

另一边,坠儿催促:“凌阳住持,娘娘还在等你呢!”

凌阳真人不敢再看,喏喏应声:“是。”

进入静室,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玉妃看着战战兢兢的凌阳真人,问:“东西带来了吗?”

凌阳真人一脸惶恐,做贼似的看看四周,颤抖着掏出一个小瓷瓶:“带、带来了。”

353章 果然有问题

回到清宁宫,正是午膳时分。

太后看到她,问道:“你去哪里了?方才宫女没找着你。”

池韫施礼:“臣女出去散步,恰巧遇到了玉妃娘娘,就到灵秀宫坐了一会儿。”

太后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冷着脸道:“宫里地方大,规矩重,以后你还是少出去,免得冲撞了谁。”

这话颇有训斥的意味,若换成别家贵女,只怕当场就羞臊起来。

然而池韫只是大大方方的应了声:“是。”顿了顿,又含笑低身,“多谢娘娘关爱。”

太后被她这么一谢,倒是愣了一下,有点端不住架子,撇开头:“这脸皮倒是厚,怪不得阿凤喜欢你。”

池韫柔声道:“娘娘如此,是担心臣女出事,到时候救之不及。臣女明白娘娘的好意,当然要感谢。”

太后更不好意思了,想板起脸,又有些撑不住,只得转开话题:“行了,收拾收拾,用膳吧。”

“是。”

午膳传来,池韫陪在末座,待太后动了筷,便跟着用膳。

太后胃口不好,吃了几口就停下了。

池韫倒是吃得香甜,眼前的菜色都尝了个遍。

太后看得稀罕,说道:“你陪大长公主用膳,也是这样的?”

池韫搁了筷子,答道:“回娘娘,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池韫说:“义母喜欢一边吃一边说,一顿饭要吃半个多时辰。”

太后失笑:“她可真是,还这么没规矩。”

说着,看池韫一直没动筷,便道:“你的礼仪不错,谁教的?”

“倒也没谁教,只是日常如此。”

太后若有所思:“凌云真人离开太久了,哀家想不起她什么样了。”又道,“你接着用饭吧,就像陪大长公主一样,不用拘束。”

“是。”池韫重新拿起筷子,专心用饭。

太后看她吃得香,胃口也上来了,吩咐:“盛一碗羊羹来。”

“是。”

用完撤膳,汪嬷嬷满眼带笑。

果然有人陪着就是好,娘娘比往日多用了不少。

饭毕,两人闲坐饮茶。

太后说道:“你那安眠香不错,比哀家以前用的好。”

池韫含笑回应:“娘娘喜欢就好。”

太后看她淡定的样子,心里纳闷。

这姑娘怎么回事?前几天说了那样的话,害她一直在琢磨。什么大冤屈,又说奉大长公主之命而来,太后就想,是不是阿凤让她来说那件事?

一直等着她开口,偏偏她跟没事人一样,除了讲经就是闲聊,害自己好生着急。

哪有话说到一半的?她到底说不说了?

太后心里跟猫抓似的,到底没忍住,意有所指:“可这安眠香,只是治标不治本,哀家还是睡不安稳。”

池韫柔声回答:“娘娘别着急,收神的事快不了。心安则神定,说穿了就是得养着。”

“可你之前……”

说到这里,外头宫女来报:“娘娘,宸妃求见。”

太后警醒过来,吩咐:“让她到暖阁等着。”

“是。”

太后对池韫点点头:“你自去玩耍吧,若要出清宁宫,一定带着人。”

池韫起身,恭身应是。

太后往暖阁去了。

池韫很遗憾,宸妃要是再晚来一些就好了。

不过,宸妃这时候来干什么呢……

池韫很听话,太后让她少出去,她就少出去,拿了果脯坐在亭子里,一边看话本一边啃。

这位置能看到暖阁,隐隐约约看到太后和宸妃对坐饮茶。

太后很少见嫔妃,宸妃如今又身怀有孕,该好生养胎才是,好端端的跑这儿来……

池韫想起太后听说她去灵秀宫的反应,心里有了猜测。

怕她在灵秀宫出事,说明太后对玉妃有戒心。

看来,太后就算不是宸妃的同谋,也是知情人。

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宸妃有孕的事,是真的吗?

坐了小半个时辰,眼见宸妃起身,像要告辞的样子,池韫也站起来,溜达到门口去。

不多时,宸妃带着宫女过来了。

池韫停在路边,向她施礼:“宸妃娘娘。”

宸妃笑了笑,说道:“池小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池韫答得很规矩:“不敢当,能够服侍太后娘娘,是臣女的荣幸。”

宸妃说:“刚才太后娘娘连连夸赞,说你细心又体贴,大长公主真是收了个好义女。”

池韫只是笑:“太后娘娘实在太过奖了,臣女当不起。”

宸妃颇觉有趣,她见过的贵女不少,可没有哪个,像池韫这样的,对于太后娘娘的夸奖这么淡定,仿佛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她刚要说些什么,却见池韫忽然脸色一变,指着自己身后道:“那是什么?蛇吗?有蛇啊!”

一声惊叫,她脸色煞白地往后退去。

宸妃一怔,后背陡然起了鸡皮疙瘩:“蛇?哪有蛇?”

“那儿!”

宸妃顺着池韫所指看去,果然有一条黑黑长长的东西卧在树下,顿时跳起来,“啊”地叫出声,飞快窜到台阶上。

这动静,惊动了宫女。

大家都吓了一跳,急慌慌想找地方躲,又不得不壮着胆子挡在主子面前。

“蛇在哪?在哪呢?”

池韫挤在宸妃身边,一副害怕的样子,指着树下:“那,那是不是?我看到一个头了!”

有胆大的内侍围过来,小心翼翼地探过去,看清那东西的模样,一下子笑了。

“不是蛇,是麻绳。也不知道谁丢在这的,猛一看还挺像。”

“麻绳?”宸妃的宫女大着胆子走过去,发现果然是根麻绳,松了口气,回头禀道,“娘娘,别怕,真的是根麻绳。”

内侍将麻绳挑出来,宸妃仔细看了,这才拍了拍胸脯,一副脱力的样子:“吓死本宫了!”

池韫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来,向她道歉:“宸妃娘娘,真是不好意思,都怪我眼瘸,竟然把麻绳当成了蛇,吓到您了。对了,您身子有没有不舒服?要是受惊了,那臣女就万死莫赎了。”

被她一提醒,宸妃才想起来,连忙将肚子一捂,说道:“没事,本宫向来壮实,没这么弱不禁风。”说着,急急喊宫女,“我们回吧。”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池韫收起脸上的惶恐,目露深意。

宸妃这胎,果然有问题。

354章 受惊

长福宫的门关上,宸妃就跳了起来。

“完了完了,刚才忘形了,现在怎么办?会不会被发现?”

她一个“身怀有孕”的人,怎么能那么灵活呢?还不记得护着肚子。

大宫女连忙安抚:“娘娘别担心,突然说有蛇,被惊到是人之常情。真论起来,倒是那池小姐大惊小怪,吓到了您,她才应该担心太后娘娘降罪。”

宸妃醒悟过来:“对哦!本宫身怀龙子,被吓到才是正常的。”

她惯会举一反三,立时说:“既然本宫被吓到了,那这会儿应该卧病,对吧?”

大宫女愣了下,问道:“娘娘,您这是想敲打池小姐?”

宸妃摆手:“敲打她干什么?她又没得罪我。何况小七郎不是和池家公子要好么?上次为了他的事,都跟萧达闹上了。这样的交情,以后进官场是要互相扶持的,何必给他添乱。”

“那您为何要装病?”

宸妃理所当然:“因为这样才合理啊!行了,本宫有点不舒服,你去请庄院判来,再找人去清宁宫报讯。”

……

吓完宸妃,午休一会儿,池韫去给太后讲经。

才讲了两段,就有宫女急匆匆地进来:“娘娘,不好了!”

汪嬷嬷闻言斥道:“什么叫不好了?不会说话就学会了再来!”

那宫女连忙请罪:“奴婢该死,求娘娘饶这一回。”

“行了。”太后淡淡道,“有话就说,发生什么事了?”

那宫女松了口气,看了眼池韫,禀道:“长福宫报讯,宸妃娘娘回去后不大舒服,请了庄院判去看,说是受了惊吓……”

太后讶然:“惊吓?”

汪嬷嬷若有所悟,跟着看了眼池韫:“是方才被蛇吓到了吗?”

“是……”

太后不解:“蛇?宫里哪来的蛇?”

汪嬷嬷解释:“回娘娘,并没有蛇,只是花匠打理花木的时候,漏了条麻绳,池小姐误以为是蛇,就叫了起来。”

“哦。”太后懂了,关切地问,“那宸妃现在如何?”

“宸妃娘娘正卧床,庄院判说胎还没坐稳,有点危险……”

太后倏然变色,说道:“怎么这么严重?走,去长福宫看看。”

汪嬷嬷连忙上前扶人。

池韫跟着起身:“娘娘,臣女……”

太后截断她的话:“今日听不了讲经了,池小姐自便吧。”

说着,就在汪嬷嬷的相扶下,出了佛堂。

池韫听到汪嬷嬷中气十足的声音:“来人,备轿。”

她笑了一下。

连跟都不让她跟,要说太后不知情,打死她都不信。

这事基本可以定论,和宸妃合谋的人就是太后。

至于皇后知不知道,现在还无法得知,反正皇帝肯定不知道。

那么,问题来了。太后为何要和宸妃合谋,假称有孕?

皇帝没有子嗣,后宫血脉传承,可是天大的事。

太后久久未归。

直到傍晚,池韫听到两个宫女说话。

“太后娘娘还在长福宫吗?这么久没回,不会出事了吧?”

“真说不好,听说庄院判也没回去。”

“这么严重?那陛下呢?”

“好像也去长福宫探望宸妃了。”

“希望没事,后宫好不容易有了消息……”

“可不是?你说这池小姐,怎么就一惊一乍的,把宸妃吓出个好歹,她吃罪得起吗?”

池韫合上书,起身转过拐角。

两个宫女猛然看到说闲话的对象,脸色一僵,低身施礼:“池小姐。”

池韫点点头,问道:“我想去长福宫,你们谁给带个路?”

两个宫女愣了下。

池韫笑道:“不是你们说的吗?把宸妃吓出个好歹,我怎么能置身事外呢?理应去赔罪。”

宫女结巴起来:“池、池小姐,奴婢错了……”

“行了,我又没怪罪你们。”池韫淡淡道,“再说,我如今做了错事,还不知道太后会不会降罪,哪有空责怪你们。赶紧的,先帮忙带路,有事后面再说。”

宫女动了动嘴唇,几句话在口中滚了滚,最终咽了回去。

“是。”

这位池小姐,可真有自知之明……

到了长福宫,宫女上前禀报。

内侍的态度很客气,说的话却不怎么给面子。

“娘娘正在休息,奴婢不便打扰,池小姐还是先回去吧。”

池韫亲自上前:“那太后娘娘呢?”

内侍还是拒绝:“太后娘娘有事,奴婢不敢擅自作主。”

带她来的宫女,接收到周围不善的目光,不禁有些不自在,小声道:“池小姐,要不我们……”

话没说完,后头传来声音:“池小姐?”

池韫回身,却见柳丝丝下了抬辇,走上前来。

“柳婕妤。”内侍施礼。

柳丝丝说:“本宫特来探望宸妃娘娘,还请通报一声。”

内侍瞟了眼她抓着池韫的手,只能应声:“是。”

趁着内侍去禀报,柳丝丝拉着她退后,借着抬辇遮掩,压低声音:“怎么回事?听说宸妃被你吓病了?”

池韫回道:“据说是这样。”

看她一脸淡定的样子,柳丝丝急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万一宸妃有个好歹,太后和陛下一定会怪罪的。”

池韫只是笑:“宸妃娘娘不会有事的。”

“你……”柳丝丝说到一半,突然想了什么,警惕地看了眼四周,轻声说,“你不是这么莽撞的人,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池韫握住她的手,递过去一个眼神:“娘娘不要担心,真的不会有事的。”

柳丝丝还没领会她的意思,内侍出来了:“柳婕妤,您请。”

她只能暂时放下疑惑,领着池韫进入长福宫。

内侍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出言阻止。

两人进殿,太后和皇帝都在。

待她们施过礼,太后转头跟皇帝道:“这边没什么事,你回去吧。”

“母后……”皇帝还想说什么。

太后说:“有庄院判在,还有本宫守着,你担心什么?”

皇帝无法,只能应了:“那有劳母后了,孩儿先去处理政务。”

池韫与柳丝丝施礼恭送。

皇帝经过她们身边,与池韫对了个眼神,才安心离去。

355章 留个人

皇帝才到门口,就遇到了皇后。

她神情焦灼,张口请罪:“陛下恕罪,臣妾来迟一步,没有照顾好宸妃。”

皇帝扶了她一把,和颜悦色:“这与皇后何干呢?你要打理宫务,又不能寸步不离,何况宸妃也没什么事。”

皇后刚要细问,那边报称几位娘娘来了。

“让她们进来吧。”

不多时,玉妃与一群美人结伴而来。

“臣妾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免礼。”

玉妃起身,关切地问:“我等正在游园,忽然听说宸妃姐姐病了,便赶来探望。陛下,宸妃姐姐还好吧?”

皇帝的笑容有些勉强:“没什么事,你们有心了。”

“这样啊……”

皇帝转头道:“皇后,这边先交给你了。”

皇后点头答应:“是,恭送陛下。”

待皇帝离开,皇后领着众妃踏入前殿,向太后问安。

一番见礼,池韫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只能退到一旁,看着太后与众妃说话。

太后神色疲倦,说道:“宸妃已经歇下,你们就不必进去了。也没什么事,用不着兴师动众的。”

众妃神情微妙,心道,瞧您这样,像是没事的样子吗?也太敷衍我们了吧?

这样想着,眼神不禁往寝殿飘去。

宸妃到底怎么样了?不就是吓了一跳吗?怎么后果这么严重?她一向身子康健,不至于这样就坐不稳胎吧?

皇后柔声劝慰:“宸妃无事,臣妾就安心了。母后,您身子不好,不如回去歇息吧,让臣妾在这守着。”

太后勉强笑笑,说:“你也忙着呢,偌大的后宫,那么多事务,都得你来打理。哀家一个闲人,正好出点力。”

“可您的身子,臣妾实在放心不下。”

太后还是摇头。

前面在说话的时候,玉妃听到后面两位美人在小声交谈:“太后娘娘真看重宸妃姐姐。”

“当然了,这可是后宫盼了好久的龙胎。”

两位美人都露出羡慕之色。

玉妃低头嘲讽地笑笑。

连皇后都防着,看来太后对宸妃这胎,抱有很大的期望啊!

正说着,宸妃的贴身宫女出来了,禀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我们娘娘醒了。”

太后露出喜色,起身:“庄院判呢?快请过来给宸妃诊诊脉。”

“是。”

候在偏殿的庄院判,急忙拎了药箱过来。

太后和皇后随之入内,众妃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玉妃先踏了进去,她们这才小心跟进。

池韫跟在柳丝丝身边,混了进去。

寝殿内外室,有珠帘相隔,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宸妃躺在床上,庄院判正在给她诊脉,太后坐着,皇后站在她身边,宫女们静候一旁。

人虽然多,却一点声音也无。

片刻后,庄院判的声音终于响起:“太后娘娘安心,宸妃娘娘已经无碍了。”

太后喜形于色:“你的意思是说,保住了?”

庄院判回道:“是。不过宸妃娘娘还是要多休息,这怀相不好,现下月份太小,风险就大。”

太后点点头,转头嘱咐宫女:“你们都听到了吧?小心伺候着。”

“是。”

皇后道:“母后,这下您放心了吧?宸妃这里,臣妾多看着,您还是回去歇着吧!”

太后还是摇头:“你事情太多了,还是算了。”

“可您的身子……”

“哀家上了年纪,难免有点小毛病,算不得什么。”

皇后劝不住,正想算了,不料宸妃开口了。

“太后娘娘,庄院判都说没事了,您就放心吧。”

“哀家怎么放心?”太后半是担忧,半是埋怨,“瞧你中午还活蹦乱跳的,结果这么不经吓,说病倒就病倒了。”

宸妃神情讪讪,心虚地笑道:“臣妾也是没想到,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要不,您留个人下来?要是因为这个累着了您,臣妾也不能安心啊!”

两人齐声劝着,太后的态度有点松动了,犹豫道:“那叫汪嬷嬷留下?”

皇后还没说好,就被宸妃否决了:“汪嬷嬷怎么能留?您身边就属她最贴心,旁人总没她合意,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可别人留在这,哀家也不放心啊!”

宸妃抬眼往外头看,忽然道:“池小姐可在这里?”

众妃闻言,不禁怔了怔,齐齐往池韫看去。

池韫也是一脸懵。

她正琢磨怎么争取这个差事,结果就被宸妃点名了。

现下只能出列,隔着珠帘施礼:“宸妃娘娘,臣女在。”

宸妃就道:“母后,留她下来可好?臣妾听说,池小姐是花神弟子,身上有仙气,说不定能保佑这孩儿。”

太后立时否决:“这怎么行?她年纪小,又没出阁,哪里懂生产之事?再说,她胆子小,见着麻绳就以为是蛇,再来一回,你可经不住了。”

宸妃就握了太后的手,半是撒娇半是请求:“太后!她也不是故意吓我的,这不是看岔了吗?相信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不会再这么莽撞了。”

太后迟疑:“可是……”

宸妃抢先道:“而且,她不是略懂医术吗?想来生产的忌讳,她定然知道。”

太后被她劝服,转头问:“池小姐,你说呢?”

池韫有点搞不懂,宸妃这是在帮她开脱吗?不过这正是她所求的,自然应是:“臣女此来,正是向宸妃娘娘赔罪。都怪臣女刚才大惊小怪,吓到了娘娘。若是娘娘肯让臣女将功折罪,臣女感激不尽。”

宸妃笑道:“您看,臣妾乐意,她也乐意,不是挺好的吗?”

太后终于应了,拍拍她的手:“好!你都这么定了,哀家还能说什么?”

“谢太后。”

太后笑了笑,转头道:“池小姐,你就留下来照顾宸妃。待她好些,你再回清宁宫。”

“是,臣女遵旨。”

太后起身,说道:“行了,宸妃没事,你们的心意她也看到了,都散了吧。这么多人,别吵着她休息。”

众妃齐应:“是,臣妾告退。”

待她们出去,太后说:“皇后,我们也走吧。”

皇后恭身:“是。”

退出寝殿前,她转身看了眼宸妃,又瞅了瞅太后的背影,沉吟不语。

356章 鸡毛当令箭

出了长福宫,柳丝丝回头望去,心里满是忧虑。

宸妃这胎原就怀得奇怪,现下又出了这样的事,池韫被留下来,会不会出事?

“娘娘?”耳边传来香雪疑惑的声音。

柳丝丝收回心神,上了乘舆。

想法子多盯着长福宫吧,若是出事,及时传信出去。

皇后随后出来,一言不发回到华春宫,挥手让人关了殿门,只留下心腹大宫女。

“娘娘?您怎么了?”

“你觉不觉得,宸妃和太后有点奇怪?”

大宫女纳闷:“奇怪?奴婢没看出来,请娘娘明示。”

皇后说:“太后对宸妃这胎特别关切,姑且算是上次被贤妃吓到了,可今天她们俩,一搭一唱也太默契了吧?”

“有、有吗?”

“你瞧她们说话,别人插得进去吗?”

大宫女思索了一下,好像有这么点意思。她们两人接话接得飞快,皇后娘娘都插不上嘴。

“还有,太后竟然相信那池小姐,也不信本宫。”

大宫女忙道:“想来太后不是有意的,只是贤妃的事吓到她老人家了。”

皇后摆手:“本宫不是这个意思。上回贤妃出事,若非太后牵线,我们沈家和陛下的关系,也不会变得这么亲近。这一点,本宫还是要谢太后的。所以,本宫更觉得奇怪,上次太后都示好了,怎么这次还当着这么嫔妃的面,不给本宫脸面?”

“这……”

“再说那池小姐,宸妃这次被吓到,就是因为她,太后既然这么看重这一胎,不是更应该把她弄远一点吗?说什么有仙气,这理由也太牵强了。连本宫都不信任,太后为何不派个心腹?清宁宫又不是只有汪嬷嬷一个老嬷嬷。”

大宫女领会过来了:“您说的是。所以说,太后和宸妃有意把池小姐弄到长福宫?这是做什么?池小姐已经订亲,对象又是陛下喜爱的臣子,断不能拿来固宠啊!”

皇后想都没往这边想:“所以本宫才奇怪,若是要固宠,宸妃早八百年就干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大宫女道:“那就是另有事情需要池小姐去做。除了她,别人不方便。”

皇后点点头:“本宫有预感,长福宫有事情要发生了。你派人多盯着,这几日勤去问安,咱们不要主动掺和,但不能被动卷入。”

大宫女应声是,出去安排了。

皇后慢慢坐下来,心思沉沉。

太后和宸妃能有什么共同目标?总不会是自己吧?

不对,如果是自己,今天反而不会当众露出疑心。

那到底是谁呢?

……

既然要赎罪,那就摆出相应的态度。

天一亮,池韫便去了长福宫,候在宸妃的寝殿外。来来去去的宫女内侍,对她客气又疏离,但她仍然满面笑容,丝毫没有因此尴尬或生怒。

如此等到辰末时分,宸妃终于起了。

宫女们急急忙忙入内服侍,直到她梳洗妥当,出来用早膳,才见到了池韫。

“池小姐?”宸妃脸上的惊讶不似作伪,“你这么早就来了?”

池韫见了礼,回道:“臣女应了这桩差事,自不敢怠慢,天亮就来了。”

“那你岂不是等了一个多时辰?就这么站着?”

池韫低头默认。

宸妃拉下脸,训斥这些宫女:“你们怎么回事?池小姐代太后来照顾本宫,不说待以上宾,连张凳子都不晓得搬吗?”

宫女们连忙请罪。

池韫只含笑看着,半点没有替她们分说的意思。

宸妃架子都摆好了,不见她来拉,没有台阶下,只能硬着头发罚人:“长福宫里没有这样的规矩,谁怠慢了客人,自己掌嘴……”她瞟了眼笑得让人头皮发麻的池韫,把两下咽回去,换了数量,“十下。”

“娘娘?”宫女们期期艾艾。

不是早先说好的吗?怎么就变成罚她们了?十下有点疼呢!

宸妃虎着脸:“没听到吗?”叫你们冷淡一点,结果让人站了一个多时辰,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宫女们没法子,只能纷纷打起了嘴巴。

想打轻一点,偏偏池韫就那样笑着看,只能咬咬牙用力扇下去。

“啪!啪!啪!”屋子里响着整齐划一的掌嘴声。

就在最后一个巴掌声响起,手还没放下去的时候,池韫慢悠悠开口了:“娘娘别生气,臣女只是多站了一会儿,不打紧。”

宫女们:“……”

你要求情能不能早一点?气哭,脸疼。

宸妃抽了抽嘴角,她算是知道了,这位池小姐看着柔顺谦逊,其实是个芝麻包子,一点亏都不吃。

看来接下来得小心点……

“娘娘,您该用膳了。”池韫提醒,“天冷,饭食凉得快。”

宸妃虚虚一笑,招呼道:“你也一起吃点?”

“多谢娘娘,臣女已经用过了。”

“那行。”宸妃拿起筷子,又呵斥宫女,“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看座,上茶啊!”

“是。”刚刚掌了嘴,宫女们再不敢怠慢,搬凳子的搬凳子,沏茶水的沏茶水,还奉上了手炉。

池韫终于像个客人的样子,捧着手炉,吃着茶,坐在那里看宸妃用膳。

倒是宸妃,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匆匆用完就说要进去休息。

池韫叫住了她:“娘娘且慢。”

宸妃立住,回身看她。

池韫道:“臣女奉命来照顾娘娘,总不能什么也不做。正好,娘娘知道我懂一点医术,不如就帮娘娘煎药,如何?”

宸妃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假:“这个怎么好麻烦你?本宫这里多的是人手。”

池韫马上道:“那正好,臣女没怎么干过粗活,真动手煎药还真不太行,不过在旁边看着,倒是没问题。”

“……”宸妃想把话吃回去!

她不想让池韫碰汤水,哪想到这丫头拿着鸡毛当令箭,就要插手医药的事。这要应了,她不得事事过问?

可不应也不行啊,毕竟她是太后派来的。

被拿住的宸妃笑了两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池韫就当她同意了,问掌事宫人:“这位姑姑,娘娘的医案宫中有备份吧?可否取来我看看?”

“哎……”宸妃急了,怎么就要看医案了?

池韫转回头,一脸恭敬:“娘娘有什么吩咐?”

宸妃无话可说,难道不让她看?只怕她又要搬出太后了。

算了……

“看就看吧,本宫去歇着了。”

357章 心思浮动

池韫翻完医案,又问宸妃的饮食起居,还真是遵照太后的口谕,尽心照顾。

掌事姑姑不大乐意,可只要一推托,池韫便把太后搬出来。

由于主子没有心气,长福宫从上到下,都不习惯争权了。打了几回太极,就叫池韫得了逞。

寝殿里,宸妃嫌弃地丢开酸梅,摸出一包甜枣,一边吃一边听大宫女抱怨。

“现下茶房已经是那位池小姐说了算,一会儿水烧得太久,一会儿药的分量不对。娘娘,你说她这是想干什么?真就讨太后欢心呢?”

“本宫也纳闷呢!”宸妃啃一口甜枣,喝一口茶,“把她弄过来,还明摆着下马威,她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真这么忠心耿耿,为太后办差?”

大宫女思索道:“若是如此,她应该会配合我们吧?”

宸妃马上否决:“不行,这事就怕露出行迹,万一叫那只九尾狐狸精看出来,咱们说不准就成黄飞虎了。”

大宫女讪笑:“您说的也太严重了,咱们家可不是没根基的。”

宸妃不以为然:“没见阮家都被打压下去了吗?这家族兴衰就在一念之间,哪有万全的?”

“那还照计划行事?万一池小姐坏了事怎么办?”大宫女问。

宸妃意味深长:“我们要相信苏娘娘的本事。”

说罢,她从榻上下来,摸了摸肚子:“茶水喝多了,传官房。”

“是。”

宸妃顺手捏了捏腰上的肉,又问:“本宫最近吃得有点多,是不是胖了一圈?”

为了演好这出戏,她可真是太敬业了!

……

玉妃在静室坐半天了。

她手里握着瓷瓶,慢慢地把玩着,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娘娘。”锦瑟走进来,“传膳吗?”

玉妃摇头:“本宫没有胃口。”

锦瑟担忧地看着她:“您又不吃吗?最近胃口这么差,要不请太医过来瞧瞧?”

“不用了。”玉妃神色倦倦,又勉力安抚的样子,“本宫没事,只是冬天到了,有些倦怠罢了。”

锦瑟不疑有它,抱怨道:“您总是吃不下,宸妃娘娘倒是胃口好得很,偏偏大家都去关心她了,也没人来问您一声。”

玉妃笑了笑:“这怎么一样?她怀了龙子,自然人人关心。”

这道理锦瑟懂,可两边对比太强烈,难免心里有落差。

自从宸妃有喜,陛下都没时间来了。

“娘娘……”

可惜玉妃这次和她不同步,打从认清现实,她就不再为这种事伤神了。

她现在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锦瑟,你说宸妃这胎怀得稳吗?”

听她这么问,锦瑟愣了一下。

玉妃像在问她,更像在自言自语:“这才个把月,她就因为一条麻绳,吓得让庄院判出手保胎,感觉不怎么稳的样子。”

锦瑟回道:“娘娘说的是。庄院判亲口说了,宸妃的怀相不好,这胎还真说不准。”

私心里,锦瑟盼着宸妃没保住,这样自家娘娘就有希望生下皇长子了。

玉妃继续道:“听说有的人,咳嗽都能滑胎,难道宸妃就是这样的体质?平日倒看不出来。”

锦瑟说:“这还真说不准,先前贤妃娘娘就没这些事。”只要娘娘能高兴,她愿意再多说一些。

玉妃缓缓点头。

所以说,宸妃真滑胎了,别人也不会怀疑什么。

“锦瑟,”玉妃忽然起身,“收拾一下,去长福宫。”

“娘娘?”

玉妃将那瓷瓶,小心地放进怀里,嘴角翘了翘:“宸妃现下卧床养胎,想必无聊得紧,本宫多去探望,还能帮忙看着些。”

锦瑟愣了下,心中浮起愧疚。

娘娘真是心地善良,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宸妃,相比起来,盼着宸妃滑胎的自己,太羞愧了。

两人出了静室,正好看到坠儿匆匆走过去。

“坠儿!”锦瑟叫道。

坠儿踉跄了一下,停下脚步,脸色有些仓皇。

“你最近怎么回事?”锦瑟疑惑,“总不到娘娘跟前伺候,想偷懒?”

坠儿低着头,双手绞着帕子:“不是的,锦瑟姐姐……”

“那是为什么?”锦瑟追问。

坠儿怯怯地看了玉妃一眼,又低下头,吭吭哧哧:“奴婢、奴婢上次没照顾好娘娘,害娘娘发烧,奴婢心中有愧……”

锦瑟松了口气,笑道:“愧什么?娘娘会计较这种小事吗?行了,赶紧收拾收拾,陪娘娘去长福宫。”

“是……”

走过她身边时,玉妃点了下她的脑袋,说道:“人不大,想得还挺多。本宫没怪你,别想那么多。”

这要换成以前,她一定感动于娘娘的大度,恨不得肝脑涂地吧?

坠儿脑子里乱糟糟的,等醒过神,发觉自己愣了太久,连忙施礼:“谢娘娘恩典,奴婢以后一定好好当差。”

玉妃笑了笑,回去更衣了。

坠儿看着她们的身影离去,想起那日凌阳真人来时,听到的只言片语。

“这药要吃多少?”

“最少一丸,最好两丸。”

“多久发作?”

“最快半个时辰,看人。”

“本宫知道了,住持辛苦……”

可后来,坠儿根本没见过什么药。她不禁在心里猜,那到底是什么药呢……

玉妃到长福宫,发现柳丝丝也在。

“柳妹妹,你也来了?”她含笑打招呼。

柳丝丝起身施礼:“玉妃姐姐。”

引她过来的宫女说道:“两位娘娘稍等,我家娘娘才起,正在洗漱。”

玉妃笑着说:“不着急,我们正好聊会儿。”

宫女施礼退了下去。

两人闲聊几句,却听外头传来碎瓷声,随后有人说了几句话,气氛似乎不怎么愉快。

紧接着,两名宫女从茶房那边转出来,其中一个抹着眼泪,另一个安慰。

“别哭了,她又不是咱们宫里的人,过几天就回了。”

那个掉泪的说道:“我就是生气!她以为她是谁呀!不过太后说了一句话,就处处插手我们宫里的事。方才明明是丹儿撞的我,却说我的不是。”

“谁叫她是奉旨来的呢?难不成我们还跟客人吵起来?忍忍吧……”

她们没发现这边有客人,说了几句就走了。

玉妃皱了皱眉,正想怎么迂回打听一下,却听柳丝丝直接问了伺候的宫人:“她们说的是谁?”

那宫人局促地笑了一下,有些尴尬地道:“大约是池小姐吧……”

358章 珍珠链子

柳丝丝忙问:“池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太后不是命她来照顾宸妃姐姐吗?怎么吵起来了?”

“倒没有吵。”宫人委婉地说,“只是池小姐要求严,我们宫里松散惯了,有时达不到她的要求……”

哦,这是嫌她拿着鸡毛当令箭,管得太多?

柳丝丝替池韫辩解了一下:“想必她奉旨而来,格外紧张些。这也是为了宸妃姐姐好,你们多担待。”

宫人生怕她到宸妃面前告状,连连称是。

不多时,宸妃那边洗漱过了,命人来请她们。

柳丝丝与玉妃一前一后踏入寝殿。

宸妃靠在榻上,脸色略有些苍白,笑道:“两位妹妹见谅,庄院判说要多养几日,最好不要下床,我就不见礼了。”

玉妃回道:“宸妃姐姐说哪里话?我们还不知道你的情况吗?你躺好就是。”

说着,还给她掖了掖被角。

宸妃虚弱地向她道谢。

玉妃担忧地问:“姐姐平日身子康健,怎么这次反应如此之大?”

宸妃叹着气:“我也奇怪呢,想来就是怀相不好吧,这保胎药从早喝到晚,嘴里一股苦味。”

说着,池韫来了:“宸妃娘娘,您该喝药了。”

宸妃看到她就苦着脸:“中午不是才喝了吗?怎么又要喝?”

池韫面容带笑,态度却坚持:“您中午喝两口就吐了,这药可得补上。”

说着,她目光往后面一扫,宫女奉上药碗。

宸妃闻到那味儿就想吐。

中午借着孕吐的理由,只沾了沾嘴就全吐了,她还以为糊弄过去了,哪晓得池韫这么认真,追着让她喝。

“池小姐……”她还想挣扎一下。

池韫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亲自喂她喝。

“这是安胎的,您可不能任性。”

柳丝丝帮腔:“是啊,宸妃姐姐,龙种要紧,难喝也忍一忍吧。”

玉妃也附和。

宸妃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没法子,只能张嘴任她喂下去。

呜呜呜,好苦啊!早知道要喝这么苦的药,她就不出这馊主意了!

喝了两口,她迫不及待:“行了吧?”

“不行。”池韫说,“臣女守了一个时辰,片刻不离,娘娘多喝点。”

宸妃只能忍着作呕的冲动,又喝了两口,便装作想吐的样子,推开了药碗。

宫女们围上来,端痰盂的端痰盂,捧茶的捧茶。

待她们忙完,池韫又上前。

“还有一点点,娘娘再喝些。”

宸妃要哭了,还有完没完了?她这么喝,会不会喝出问题来?回头得问一下庄院判。

池韫显然心意已决,非要给她喂完,宸妃想吐,就让她吐完再喂,直到一碗药全部见了底,她才起身施过礼,款款出去了。

宸妃快虚脱了。

这假病比真病还累。

柳丝丝见她疲惫的样子,索性起身告辞。

她抬眼看过去,却见玉妃安坐如山,根本没有走的意思,只能自己先离开了。

宸妃装得有点儿累,恨不得她立刻就走,说道:“玉妃妹妹,你不用守在这,自个儿玩乐去吧。”

玉妃笑吟吟:“哪有什么好玩的?总不能成天跟她们打牌吧?还不如坐在这里,陪姐姐说说话。”

宸妃都有点不耐烦了,干脆打起了呵欠:“我倒是困了。这些日子,不管白天黑夜,动不动犯困。”

“那姐姐就睡吧。”玉妃起身,“我到外头喝茶杯。”

这样都不走?宸妃愣了下。

玉妃冲她一笑:“不瞒姐姐,最近的牌局太多,我也是出来躲清净的。这会儿还早,回去怕是会被高美人抓到,干脆喝茶杯再走,姐姐不必管我。”

宸妃点点头:“这样啊!那你自便。”

玉妃笑了笑,看她躺下来,转身出去了。

帘子一放下,宸妃立刻睁开眼睛,小声嘱咐大宫女:“看起来有苗头,快安排一下。”

“是。”

午后时分,长福宫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锦瑟被玉妃留在外面,这会儿只有玉妃一个人。

她的目光在正殿扫过,发现宸妃还真是爱清净,只有外头守了两个宫女,里面根本没人。

这还真是方便……

坐了会儿,她看到有个宫女急忙忙往茶房走去。

玉妃犹豫了下,放轻脚步跟到门口。

那边的声音传过来。

“汪嬷嬷找我?”这是池韫的声音。

“是。”宫女回道,“在外边等您呢!”

“可这药才刚刚下锅。”

“奴婢在这看着。”宫女说。

池韫犹豫了下,勉强同意了,还叮嘱了好几句:“那你一步也别离开,这是宸妃娘娘喝的药,马虎不得。”

“是。”

池韫匆匆出去了。

玉妃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茶房里除了这个宫女,再无别人。

她计上心头,将手上的珍珠链子摘下来,扯掉丝线。

珍珠落在青砖上,声音清脆,一下子吸引了那宫女的注意。

“哎呀!”玉妃低下头,懊恼地看着落了一地的珍珠。

看到探头出来的宫女,她急忙招手:“本宫的链子散了,你快来帮忙捡一捡。”

那宫女犹豫:“玉妃娘娘,可奴婢这……”

“快些。”玉妃打断她的话,“这串珍珠可是陛下送的,是南海的贡品。”

宫女略一犹豫,终于还是过来帮忙了。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玉妃一一指过来。

最后数了一遍,说道:“不对,总共有二十七颗珍珠,还差两颗。”

宫女想回去,有点急:“玉妃娘娘,奴婢……”

“呀,在那,滚下去了!”玉妃忽然叫起来,指着外头,“快,你去台阶下面找一找。”

宫女没法子,只好出了殿门,到台阶下找去了。

趁着这个时间,玉妃走进茶房,一眼看到炉子上烧着的药罐子。

她打开盖子,从怀中掏出瓷瓶,飞快地拔出瓶塞,倒了两颗药丸进去。

想到宸妃喝两口吐一口的样子,干脆把药丸全都倒了个干净,然后将瓷瓶扔进旁边的脏水桶。

她从茶房出来,扬声问:“找到了吗?”

“找到了。”那宫女站起来,正好看到她扶着门往这边张望,放心的样子,“玉妃娘娘,给。”

359章 雪夜围炉

池韫回来时,玉妃正收起珍珠。

“娘娘。”

玉妃对她笑了下,和颜悦色:“没什么要紧事吧?”

“没事,汪嬷嬷来问宸妃娘娘的情况。”

池韫答毕,道了声失陪,进茶房看药。

玉妃听到里头传来对话。

“你没离开过吧?”

“回池小姐,奴婢一直在这。”

“加过水没有?”

“刚刚加过。”

“好,你继续看着。”

玉妃慢慢出了殿,看到锦瑟迎上来:“娘娘。”

她笑了一下,和往常毫无分别,温声道:“回去吧。”

“是。”

……

回到灵秀宫,玉妃睡了一会儿。

待她起身,太阳已经落山,外头却飘起了雪粒子。

“落雪了呀,好冷!”玉妃搓着手说。

锦瑟上前,给她披上裘衣:“娘娘多穿些,可别再病了。”

玉妃笑起来了,拢好衣裳,说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个时候,最适合吃着锅子喝着小酒。锦瑟,叫御膳房送锅子来,再去请高美人季才人几个过来喝一杯。”

锦瑟迟疑:“娘娘,这不合适吧?很快入夜了,若是陛下今晚过来……”

玉妃道:“陛下多半要去宸妃那里的,即便真来了,那就一起嘛!”

这岂不是叫她们沾光?锦瑟心想,娘娘还是太好心了。

但主子都说了,她身为奴婢还能怎样?便奉命去办差了。

片刻后,几个嫔妃应约而来。

晚膳摆在暖阁里,外头飘着细雪,屋里炭火烧得正旺。玉妃还命人开了一面窗,在灯火映照之下,雪粒反射出微微的银光,美不胜收。

几个嫔妃进来,纷纷赞叹。

“哇,围炉赏雪,好风雅啊!”

“是玉妃姐姐心思巧,瞧这竹帘,这灯光,旁人哪想得出?”

“说的对,这要换成我们,只知道关了门吃锅子。”

“是你贪吃吧?可别带上我们。”

嫔妃们互相打趣,嬉笑打闹。

玉妃笑吟吟地招呼:“行了,你们别光顾着说,快坐下来吃吧,我还没用晚膳,饿着呢!”

“哈哈哈,原来最贪吃的是玉妃姐姐。”

众妃依序入座,围着锅子谈笑,互相敬酒。

吃着吃着,高美人忽然感叹道:“以前总觉得,玉妃姐姐性子高傲,不屑理会我等。如今才知,原来玉妃姐姐是这样的热心人,只恨当初不知内情,白浪费了几年时光。”

另一位季才人赞同:“可不是吗?别人佛口蛇心,偏偏玉妃姐姐反过来,看着不好相处,实是顶顶热心的人。”

玉妃笑眯眯:“别拍马屁了,再说下去,都让她们吃光了。”

两位嫔妃一看,可不是吗?她们说话的功夫,锅子里的好货都叫另两位嫔妃夹光了。

高美人叫出声:“哎呀!我的虾!你们也太狠了,也不留点,现在鲜虾多难得啊!”

“就是,这大冷的天,鲜货可不好找,也就玉妃姐姐这里有。”

“给我留点,给我留点!”

暖阁里热热闹闹,玉妃含笑听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外面的雪夜,笑容渐深。

时间差不多了吧?长福宫是不是该有消息了?

心念这么一动,外边还真有动静了。

有内侍顶着风雪,敲响了灵秀宫的门。

“陛下有旨,宣玉妃到长福宫觐见!”

暖阁里的欢声笑语,停了下来。

高美人惊疑:“这都入夜了,为何要宣玉妃姐姐去长福宫?”

几位嫔妃面面相觑。

陛下晚上去了宸妃那里,怎么会召别的嫔妃过去呢?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何况宸妃现在情况特殊,断不会半夜叫玉妃去碍眼。

传旨的太监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玉妃娘娘,陛下和太后还等着呢,您快着些。”

几位嫔妃倒抽一口气。

太后也在?那就更不对劲了。

锦瑟上前,塞了个荷包过去,低声请求:“姚公公,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怎么突然召我家娘娘去长福宫?”

那太监却将荷包推了回来,笑着回道:“奴婢也是奉命行事,玉妃娘娘去了自然知道。”

“姚公公……”

“锦瑟,”玉妃打断她的话,“别为难人家了,陛下有旨,本宫去就是了。”说罢,转头道,“姚公公稍等,本宫去换身衣裳。”

“不必了。”姚公公断然拒绝,“陛下和太后不会计较,还是赶紧走吧。”

玉妃一脸无奈的样子:“那就走吧。”

她转过身,语带歉意:“几位妹妹先回去吧,我这儿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

几位嫔妃纷纷说道:“玉妃姐姐只管去吧,我们知道的。”

玉妃点点头,在锦瑟的服侍下披上裘衣,冒着风雪往长福宫去了。

主人都走了,嫔妃们也没法玩乐下去,枯坐了一会儿,消息传了过来。

“宸妃滑胎了!”

几名嫔妃悚然变色。

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

上次是贤妃,结果丢了不知道多少条性命,翠微宫至今还空置。

这次又会是谁呢?玉妃吗?还是……自己?

有人越想越害怕,怯怯站起来:“几位姐姐,我、我先回去了。”

“季妹妹!”高美人震惊地看着她,“玉妃姐姐这一去,还不知道怎么样,你连消息都不等吗?”

季才人揪着帕子,一脸纠结:“可、可我也做不了什么啊!我家境普通,又不得宠,万一出了事,我娘要哭死的。”

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匆匆行了个礼:“姐姐们随意,我先回了。”

看着她走掉,高美人气得跺脚:“你们看看她,这还没怎么样呢,就翻脸不认人了,亏得玉妃姐姐对她那么好,听说她炭火不够用,还把自己的送去了。哎,郭妹妹?”

另一位美人也站了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我、我也回了。高姐姐,听我一句,这事儿太大了,我们插不上手的。”

“你……”

郭美人转身就匆匆走了。

高美人气急,瞪着最后一位:“你不会也要走吧?”

还好那位才人摇头了,小声说道:“我、我陪高姐姐在这等。”

高美人感到安慰,目光缓了下来:“还好你是个有良心的。”

她想了想,咬牙说道:“我们也去长福宫,玉妃姐姐刚才一直和我们在一起,要真被怀疑了,我们也能做个见证。”

360章 嫌疑人

玉妃踏进长福宫。

宫内灯火通明。

低低的泣声从寝殿传出来,前殿的气氛沉闷而凝重。

太后、皇帝、皇后都坐在那里,脸上殊无笑意。

看到玉妃,三人齐齐抬起头。

玉妃低身施礼:“臣妾见过陛下,见过太后,见过皇后。”

三双眼睛盯着她,却谁都没有出声。

玉妃心里打鼓,神态便露出一两分焦灼来,问道:“臣妾斗胆,不知发生了何事?”

还未有人回答,外头再报:“柳婕妤到。”

玉妃转过头,看到柳丝丝满脸忐忑,踏进殿来。

“好了,她们都来了。”皇帝吐出一口气,终于开口。

太后抬起头,目光在两人身上绕了一圈,说:“听说,你们今天都来探望过宸妃?”

玉妃和柳丝丝齐声应是。

太后继续问道:“那你们,有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事?”

柳丝丝愣了下,转头去看寝殿。

殿里的哭声忽然变得清晰起来,却是宸妃在喊:“庄院判,庄院判你再看一看,救救我的孩儿啊!”

然而她并没有得到回应,很快,庄院判出现在了寝殿外,官袍下摆似乎带了一点血。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他的身上,庄院判硬着头皮上前跪下。

“臣无能……”

皇帝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第二次,第二次了,他又听到了这句话,又经历了这样的场景。

柳丝丝震惊地看着他衣袍那块血,失声问道:“难道,难道宸妃姐姐……小产了?”

没有人回答,殿中静默一片。

只有宸妃的哭声似有若无地传出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

玉妃低下头,嘴角的笑意一闪而逝。

她本是一时起意,没想到就成了,还真是上天保佑。

柳丝丝回过神来,明白了太后刚才问那话的用意,连忙跪下申辩:“陛下,臣妾可以起誓,今天到长福宫来,什么事也没做过。臣妾走的时候,宸妃姐姐还是好好的。”

玉妃也跟着跪下,禀道:“臣妾也是,柳妹妹一走,宸妃姐姐说困了,臣妾也就离开了。”

皇帝看向长福宫的宫女,得到确认后,请示太后:“母后,您看……”

太后淡淡道:“事情一件一件说。庄院判,你先来。”

“是。”庄院判转过头,接过学徒手里的药碗,“太后娘娘,臣验过了,宸妃娘娘之所以出事,是因为这碗保胎药里面,被人加了打胎药。”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变了脸,柳丝丝面色一白,就连皇后也露出些许惊惶。

贤妃的事,过去还不久!

谋害龙嗣,居然再度出现了?

上次死了那么多人,宫里被清理了一遍,那这次呢?

太后沉声问:“你确定?”

庄院判毫不犹豫:“臣敢担保,太后娘娘尽可召其他太医来,一验便知。”

碗里的药还有一大半,要验可太容易了。

太后问道:“皇帝,你说呢?”

皇帝脸色铁青,牙关咬得死紧,从齿缝迸出:“查!查清楚是谁干的!严惩不怠!”

太后点点头,目光瞥过去:“听到了吗?胡恩,还不去办?”

“是。”胡恩连忙出列,急步而去。

过不多时,相关人等,全都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宸妃身边服侍的宫人,茶房当值的宫女……所有进过殿的人,都押了过来。

“药是谁抓的?”太后问。

宸妃的贴身大宫女春晓站出来,低头回话:“药是奴婢亲手去抓的,没有经过别人的手。”

“可有人证?”

春晓马上说:“回太后,奴婢每回拿药,都有人陪着。”

随后她叫了几个名字,那些宫女纷纷出来作证。

春晓的嫌疑暂时抹除,太后继续问:“煎药的人呢?站出来。”

有两个宫女犹犹豫豫出列。

太后沉沉看着她们:“你们是不是一步没有离开过?”

两个宫女互视,其中一个回答:“奴婢们都是轮流看的。”

“所以,你们并不能肯定,自己不在的时候,没有旁人接触过?”

两个宫女拧帕子的拧帕子,咬嘴唇的咬嘴唇,竟不敢回答。

太后怒极反笑:“好!这么说,当时进过殿的人,都有嫌疑了。”

春晓连忙喊冤:“太后,我们娘娘贴身服侍的就这么几个人。再说,主子的命就是我们的命,害娘娘对我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呀!这定是外面的人做的。”

外面的人?那不就是……

柳丝丝立刻辩解:“太后,臣妾没进过茶房,更没碰过药碗。从头到尾,臣妾身边都有长福宫的人陪着,直到出门,都没有离开过她们的视线。”

玉妃也跟着说:“臣妾也是啊!”

太后哼了一声,不知道是怒是气了:“好,你们都没有嫌疑,那这碗药到底怎么回事?!”

柳丝丝哪里答得上来,就卡住了。

玉妃目光扫过,没看到那个应该在这里的人,其他人也是一句不提,好像都忘了似的。

她想到被自己扔在脏水桶里的瓷瓶,若是再晚上一刻,估计就会清理出去。那样拖着,自己身上的嫌疑就洗不清了。

玉妃咬咬牙,主动说道:“太后,有嫌疑的不止我们,还缺了一个人。”

太后向她看过去。

玉妃说:“池小姐!宸妃姐姐的药,不是她煎的吗?”

柳丝丝怔了一下,连忙辩道:“这不可能,池小姐没有理由做这样的事。宸妃姐姐滑了胎,对她又没有好处,反而会惹上麻烦。”

反正说出口了,玉妃索性也不遮掩了,说道:“臣妾来的时候,池小姐正与宫人争执,长福宫的人都不喜欢她,说不准就是因为这样,才一时糊涂呢?”

停顿了一下,她又道:“再说,我们哪里弄得到滑胎药,倒是池小姐,因为调香的缘故,带了不少原料吧?有许多香料,本就可以做药材的。”

她这么一说,皇帝也起了疑。

是啊,御药房的药进出都有记录,这滑胎药从哪里来?

顺着一想,好像还真是她最有嫌疑。

这时,胡恩那边又有发现。

“陛下!陛下!奴婢在茶房的脏水桶里找到了这个!”

一个小瓷瓶奉了上来,正是平常放药丸的那种。

皇帝的目光一下凝住了,喃喃道:“这样式,好熟悉……”

胡恩将瓷瓶翻过来,却见底部刻了一朵花。

皇帝想起来了:“这是朝芳宫的!”

361章 最难脱的罪

天芳正文卷361章最难脱的罪玉妃听着这句话,一颗心落了地。

总算把嫌疑引到了池韫身上。

这种案子,宫里见得多了。丢个珠钗,摔个花瓶,经常无人认领,最后只能糊涂着办。找个最有嫌疑的打上一顿,也就招了。

自己下药的时候没人瞧见,物证又指向池韫,她再怎么厉害,也是百口莫辩。

玉妃低下头,藏起眼中的算计。

“啊……”寝殿里的声音,忽然变得惨烈起来。

皇帝听得心口一跳,喊道:“庄院判,宸妃这是怎么了?”

庄院判施了一礼:“臣这就去看看。”说罢,急忙起身,快步入内。

惨叫声断断续续,一直不停,听得人心惶惶。

柳丝丝担忧地看着寝殿门口,藏不住的揪心。

宸妃可千万别出事啊,要是伤及性命,这事就更严重了。

玉妃也是一脸忐忑,她只是想让宸妃滑胎,但是以防万一,药下得很重,丢了命也不奇怪……

若是宸妃丢了命,岂不是更好?那样的话,除了皇后,就是她了……

玉妃按捺不住激动,手帕都给拧成了麻花。

老天保佑,既然这事都让她做成了,干脆就让宸妃血崩而亡吧!

殿里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庄院判踉跄着跑出来,袍子上染的血更多了。

他一出来,就跪倒在地:“陛下,宸妃娘娘血流不止,臣已是黔驴技穷,请您再召其他太医来试试!”

“什么?”皇帝震怒,“你不是妇科最厉害吗?只是小产,怎么就不行了?”

“药下得太重了。”庄院判道,“臣施了针,仍然没有办法……”

“皇帝,现在不是问责的时候,宸妃的性命要紧。”太后及时出声。

皇帝醒悟过来,立时吩咐:“快去太医院,把当值的都叫来,还有院使院判,都召进宫来!”

然而,话才说完,内殿悲声大作,一群人哭喊:“娘娘,娘娘!”

皇帝震惊不已,连声问:“宸妃怎么样了?宸妃怎么样了?”

春晓哭着跑出来,跪地禀道:“陛下,我们娘娘……没了。”

“没了?这就没了?”皇帝整个人都懵了。

他这后宫,虽说少不得争宠,但大体还算太平,可现在居然出了人命,还是一尸两命!

皇帝脑袋一晕,都有些站不稳了。

玉妃心中狂喜,眼看皇帝心乱如麻,趁着混乱喊了一声:“陛下!宸妃姐姐死得好惨啊!您一定要为她报仇!”

皇帝神情震动,慢慢找回理智。

对,宸妃是被人害死的,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目光沉沉,扫过眼前众人,喝道:“谁?究竟是谁给宸妃下的药?”

胡恩小声提醒:“陛下,方才找到装药的瓶子了。”

哦,对。

皇帝颤抖着手,拿起那个小瓷瓶。

“池小姐呢?”

不等胡恩回答,里面传来一声:“陛下,臣女在此。”

皇帝抬眼看去,就见池韫从寝殿里款款走出来。

她脸上没有笑意,但也没有悲痛,就那样平平静静,过来施礼。

皇帝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想着,池韫是奉他之命进宫办事的,不可能对宸妃下手。一时又想着,可物证在此,她又确实与长福宫相处不好,说不定真的动了不该有的念头呢?

正在纠结之际,忽然瞥到玉妃。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张口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什么?她说的是……大……大长公主?

皇帝仿佛一盆冷水浇头,瞬间冻得哆嗦。

大长公主?对,池韫背后是大长公主。在自己坐上皇位之后,愤而避居朝芳宫的大长公主。让他父兄忌惮不已,临走前还吩咐要除掉的大长公主。

尽管彼此之间的关系已经和缓,甚至近来还提点他不少事,但是皇帝没忘记,他们最开始应该称之为仇人!

自家让帝室一支血脉断绝,大长公主巴不得康王府也绝嗣!

如此说来,池韫下手害宸妃一点也不奇怪啊!

那自己叫她进宫来,岂不是引狼入室?

皇帝的手颤得厉害,看着池韫的目光也变得怀疑起来。

太后看着不对,喝道:“皇帝!”

皇帝一个激灵,茫然看过去。

太后暗恼他不着调,干脆抢过主动权,问道:“池小姐,玉妃指称,是你下药害了宸妃,你怎么说?”

池韫惊讶:“玉妃娘娘怎么会这么想?宸妃娘娘出事,对臣女有什么好处?太后派臣女来照顾宸妃娘娘,臣女是万般小心,就怕出问题。太后娘娘,不瞒您说,臣女现在就在害怕,会被您怪罪……”

说到这里,她低下头,似乎在拭泪。

太后见她如此,语气温和下来:“也没说就是你做的,不过问几句罢了。”

玉妃眼见太后偏向她,心中大急,说道:“太后娘娘,物证在此,除了池小姐,还能是谁做的?您可要为宸妃姐姐做主啊!陛下!”

皇帝缓过来,慢慢问:“池小姐,这药瓶你认识吧?”

胡恩接过瓷瓶,捧到池韫面前,让她细观。

池韫只看了一眼,就道:“这药瓶是我们朝芳宫日常用的。”

“好,那你如何解释,这药瓶会出现在茶房里?”

池韫慌忙摇头:“臣女不知道,或许、或许是下药之人随手扔下的。”

皇帝不说话了。

这解释着实牵强,根本不能打消他的疑心。

太后想了想,说道:“朝芳宫的凌阳住持,经常会送香丸进宫,对吧?偶尔也会孝敬一些自制的药丸,宫中有药瓶并不奇怪啊!”

“对对对!”池韫连连点头,“臣女如果要下药,怎么会留下这么重要的证物?”

“这谁知道?说不准你太紧张漏下了。”玉妃转头道,“陛下,您千万不要听她狡辩,宸妃姐姐爱清净,整个下午都没什么人进出。那茶房里来来去去只有一两个宫女,只要她把人给支走,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到这里,玉妃冷笑一声:“池小姐,本宫说的对吗?”

辩!看你还怎么辩!知道这世上什么罪最难脱吗?

欲加之罪。

只要皇帝心里忌惮大长公主,哪怕证据不那么完美,哪怕漏洞始终存在,他都会相信。

玉妃低下头,在别人看到的地方,扬起了嘴角。

然后,她听到了池韫的声音——

“对。原来,玉妃娘娘就是这么做的呀!”

362章 有个证人

玉妃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

她猛然抬起头,看着池韫:“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反过来诬陷本宫?”

池韫笑了笑,目光往下一瞥,问道:“玉妃娘娘,您下午戴的珍珠链子呢?”

玉妃握住手腕,警惕地看着她。

“是不是断了?还叫绿荷捡了半天。”

玉妃淡淡道:“不错。可本宫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踏进过茶房。”

“真的?”

“当然。”玉妃漠然道,“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物证在此,你就是嫌疑最大的人。”

池韫点点头:“玉妃娘娘说的是,长福宫的外人,就数我最容易下药。可您也一样有嫌疑,不是吗?您说没有踏进茶房,可臣女已经问过绿荷了,她捡珍珠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下了台阶。那会儿,茶房里一个人也没有,您进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的。”

玉妃冷笑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本宫手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落胎药。相反,那个药瓶,就是你下药的证据。”

她转过头,向皇帝伏下身:“陛下,臣妾是什么样的人,您是知道的。倘若真是臣妾下的手,这药从何来?您可以派人到灵秀宫去搜,去问,但凡有一丝一毫嫌疑,臣妾都无话可说。”

池韫闻言笑了起来:“玉妃娘娘,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得很干净,一点把柄也不会有?”

玉妃抬起头,迎上她的视线。

池韫冷视着她,轻声道:“您错了,臣女手里,恰恰有一个证人。”

她这笃定的态度,让玉妃猛然瞪大了瞳孔,不由浮出失控的感觉。

池韫已经转回身,向皇帝请示:“陛下,楼大人应该已经等在宫门外了,请您特许,准其入宫。”

皇帝听她听到楼晏,被玉妃扰乱的心神才算恢复了。

对了,还有楼晏,即便不相信大长公主,他也该相信楼晏。

“胡恩,去接楼四进宫。”

“是。”

等待的时间里,寝殿内一直传来低低的泣声。

皇帝想起宸妃,这个女人陪了他三年,虽然说不上宠爱,可到底有几分情分。他想进去看一眼,却被太后拦住了。

“母后?”

太后道:“里头都是血,等她们收拾了,皇帝再进去吧。”

看到庄院判一身的血,皇帝没有作声。

不多时,胡恩回来了。

“陛下,娘娘,楼大人觐见。”

“快请。”

楼晏踏入殿门。

他身上披着裘衣,毛茸茸的领子,衬得脸庞光洁如玉。肩上的雪花还没拂去,带来几分孤寒之意。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解下裘衣,交给内侍,低身行礼:“臣楼晏,参见陛下,参见太后、皇后。”

皇帝仿佛看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忙道:“平身。”

太后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只有玉妃,刚才那种失控的感觉,转变成了心慌。

她怕楼晏。

曾经的无涯海阁,聚集着天下的英才。她很清楚,自己拍马都赶不上,连一丝一毫跟他比的念头都不敢有。

这个局,会被他揭穿吗?

“楼四,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了吗?”

楼晏低头回禀:“臣已经听胡公公说了。”

皇帝说道:“池小姐说你手里有证人,你怎么说?”

楼晏的目光与池韫对了对,随后落在玉妃身上,回道:“是,臣已经将证人带来了,就在殿外。”

玉妃猛然睁大眼,听到皇帝说了声“传”,随后就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内侍的押送下,畏畏缩缩地进来。

在看清这个人的同时,她脑子里“嗡”的一声,一时失去了感知力。

怎么可能?凌阳那么怕死,怎么可能会说?

皇后已是惊讶出声:“凌阳住持?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玉妃手里的药,是她送进来的?”

凌阳真人“扑通”一声跪下来,喊道:“陛下,娘娘!贫道是被迫的!这一切都是玉妃逼贫道做的。她假称给贫道喂了药,贫道实在没办法,望陛下、娘娘明查!”

皇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问:“所以说,这药真是玉妃下的,瓶子之所以有朝芳宫的标记,是因为凌阳住持?”

凌阳真人低着头,却是默认了。

皇帝只觉得一阵晕眩,好不容易稳住,看向玉妃。

“你说,是不是你干的?”

玉妃哀切地看着他,一个劲地摇头:“不是,陛下,臣妾没有!您不能相信楼四的话啊!他与池小姐是未婚夫妻,自然是帮着她的!定是他用了手段,胁迫凌阳住持,栽赃给臣妾!陛下,您知道的,他掌了那么久的刑狱,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楼晏听她这番辩解,只是呵了一声,懒得争论。

皇帝却犹豫不定,看看她,又看看楼晏。

楼晏在心里叹一声,不指望皇帝自己想明白了,开口说道:“玉妃娘娘,你既知我掌了这么久的刑狱,还敢在我面前撒谎?凌阳住持的药也是买来的,换句话说,还有经手之人,你要我把药铺的伙计也带来吗?”

玉妃惊惧之下,才思前所未有地敏捷:“你……你若能买通凌阳住持,再买通药铺的伙计,又是什么难事?”

“这么说,你是打死不认了?”

玉妃咬紧牙关:“没有的事,本宫为何要认?”

楼晏冷眼看着她:“臣原想给娘娘留点颜面,可惜您执迷不悟。既然如此,就别怪臣揭您的短了。”

玉妃听着这句话,心惊胆战。

但她不能承认,否则,这宫廷之内,再无她容身之地!

说完这句,楼晏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方子:“陛下请看,这是您最近服用的茶汤方子,是不是?”

胡恩接过,仔仔细细对了,向皇帝点了点头。

楼晏继续道:“这方子是玉妃娘娘献的吧?她是不是说,此方可以蓄阳养精,有助子嗣?”

皇帝需要儿子,这是明摆着的事,但这事当众说出来,他脸上不禁一热。

“您知道这方子哪来的吗?正是凌阳住持所献。”

“这又怎样?”玉妃插话,“本宫是一片真心,希望陛下开枝散叶。”

“是。”楼晏点点头,说道,“您确实希望陛下诞育子嗣,但却不愿意让别人摘了桃子。所以,您给整个宫的嫔妃,都送了避子香!”

363章 抵死不认

避子……香?

皇帝茫然了一会儿,倒是皇后面色直接变了,颤着声道:“是前阵子,她四处送人的香丸?”

楼晏躬了躬身:“是。”

“可她自己不也用了吗?”

楼晏回道:“娘娘稍等,便知原因。”

他转头看过去。

池韫意会,取出荷包,拿出其中的香丸和方子,交到胡恩手上。

“陛下,这是臣女问柳婕妤讨来的香丸。”

皇帝拿起香丸闻了闻,果然是他近日常闻到的气味。

“庄院判。”他扬了扬下巴。

胡恩立时将香丸捧到庄院判面前,后者应了声“是”,闻过气味,又对比了方子,禀道:“陛下,这方子里有几味药材,可以调理妇科,但在同时,也会降低受孕的机率。”

皇帝闻言,难以置信地看向玉妃。

玉妃却喊道:“陛下!臣妾不知情啊!记录这方子的书,还是从无涯海阁寻回来的,您知道的呀!”

皇帝怔了下,疑心去了大半。

从无涯海阁寻来的书,也就是玉重华的遗物。已经死去三年的玉重华,又怎么会在方子里动手脚呢?应该只是巧合,玉妃并不知道方子有问题。

池韫却笑了一声:“玉妃娘娘别急啊,话说得太早,可是会打脸的。”

言毕,她又取出一个荷包,拿出一模一样的香丸,另有一张删减过的方子。

“陛下,既然玉妃娘娘不知情,想必用的也是前面那张方子了。可不凑巧,臣女去了那几样成分,仿制出了相似的香丸,却是没有问题的。您可以派人到灵秀宫搜一搜,玉妃娘娘自己用的,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

两枚香丸,香气几乎没有差别,方子却有微妙的不同。

得到庄院判的认可,皇帝错了错牙,喝道:“胡恩!”

“奴婢在。”

“带人去灵秀宫!”

“是。”

玉妃脸色变了:“陛下!”

然而这次,皇帝没有理会她。

高美人已经到了长福宫,只是她位份低,里头在说要事,只能在外头等着。

细雪飘飘荡荡,她和另一位周才人冻得瑟瑟发抖。

看到胡恩出来,她们急忙迎上去。

“胡公公!”

胡恩同情地看了她们一眼,说道:“两位娘娘还是回去吧,陛下今晚不会有空了,奴婢还要去一趟灵秀宫。”

说罢,他不再理会,领着人冒雪而去。

“胡公公!胡公公!”高美人急得不行,“这怎么回事啊?”

陪她来的周才人,看气氛不对,怯怯劝道:“高姐姐,要不我们回去等消息吧?看起来好像发生了很严重的事。”

高美人不愿意:“总得弄清楚吧?”

有内侍看她们冻得可怜,过来道:“两位娘娘,你们这会儿求见陛下,真不合适。宸妃娘娘被人下了落胎药,有证据指向玉妃娘娘,如今正审着呢!”

“什么?”高美人睁大眼,“这怎么可能呢?”

内侍同情地看着她:“您不知道,玉妃娘娘送的香有问题,胡公公这会儿去灵秀宫,就是为了验证这件事。”

“香?”

内侍点点头:“您也收到了吧?听说玉妃娘娘送了好多人,那香却是有避子之效的……”

高美人一颤,差点跌倒。

她抬头去看周才人,两人的面色都是一样惊惶。

那香,她和周才人都用了!

这怎么可能呢?玉妃这段时间对她们那么好,难道说,都是假的?

片刻后,胡恩回来了,禀道:“陛下,没有找到香丸,灵秀宫的人说,已经用完了。”

正在等证据的众人一愣。

却听玉妃道:“陛下!臣妾不是故意的,当初得到这方子,只知它有调养之效,并不知道于孕事有碍,臣妾毕竟不是大夫,哪里知道那么清楚?”

没找到香丸,也就没有证据证明玉妃知情,现在自然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楼晏若有所思:“竟然早有准备。”

玉妃一脸愤怒,说道:“楼大人,本宫知道你想护着池小姐,可也不能这样往本宫头上泼脏水!先买通凌阳住持,指称本宫给宸妃下药,眼见不够服众,又诬陷本宫送什么避子香。你当本宫是傻子吗?给整个后宫的嫔妃下药。何况,送了香人家也不一定会用,皇后和宸妃不就没用吗?陛下,您千万不要信他,臣妾不是那样的人!”

听她这一番自辩,楼晏不禁笑了起来:“臣真是小瞧了玉妃娘娘。”

玉妃做的这些事,实在不高明。可这种不高明,反而给了她辩解的理由。

当然,他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比如,追查玉妃制香的原料,宫里的东西,进出都有记录,可这样就费时间了。

玉妃一脸愤怒:“楼大人,你别再血口喷人了!陛下这样信任你,你怎能利用手中的权柄,行这等颠倒黑白之事?”

楼晏冷眼看着她:“这么说,玉妃娘娘是抵死不认了?”

“本宫没做,为何要认?”玉妃正气凛然,“明明是你的未婚妻,与长福宫的人相处不好,动了杀心。下药暗害,一尸两命,这等手段,简直令人发指。陛下!您一定要严惩啊!”

皇帝已经不知道该信谁了。

楼晏这边,有证据也有证人,理论上更可信。但玉妃说的也没错,楼晏真想陷害她,完全能做到……

看皇帝这样子,楼晏在心里叹了一声。

玉妃明摆着狡辩,可他竟还犹豫。可见玉妃敢做这些蠢事,不是没理由的。皇帝感情上偏向她,证据摆在那里,他都能视而不见。

池韫看着她,似笑非笑:“玉妃娘娘,你这些话,敢当着宸妃娘娘的面说吗?说你绝对没有害她之心,说她小产血崩都与你无关。你是无辜的,什么事也没做过,是我这个蠢货,明明没有利益相干,却在陪侍时下手害死宸妃,把自己送上断头台,让你白捡好处,成为皇后之下第一人。你敢说吗?”

这是明明白白的讥讽,玉妃听出来了。

但是,皇帝的态度,给了她自信。

她昂首挺胸:“本宫为何不敢?”

这时,一道幽幽的声音飘过来:“是吗?那就说来听听。”

熟悉的声线,让玉妃愣住了。

这是……

她慢慢转过头,看到扶着门的人影时,耳边传来宫女的尖叫声:“鬼啊……”

364章 画皮

宫女们尖叫出声,缩成一团。

皇帝惊得站了起来。

皇后睁大眼,打从宸妃怀孕起,埋在心里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如此啊!

难怪太后一力配合,难怪宸妃有恃无恐。

柳丝丝震惊过后,喊出了众人的困惑:“宸、宸妃?你没死?”

宸妃衣着整齐,面色红润,在宫婢的相扶下,款款出了寝殿。

她向皇帝施过礼,便转身看着难以置信的玉妃:“玉妃妹妹,本宫就在这里,你可以说了。”

玉妃的表情都扭曲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道:“你故意的?故意装死?”

“是啊!”宸妃笑吟吟,“玉妃妹妹是不是很开心?本宫没死,你就不算犯下杀人罪。”

开心个鬼!

玉妃再蠢也知道,自己掉进了陷阱。

她急切地看向皇帝,叫道:“陛下!宸妃明明没事,却假称滑胎,她这是欺君!”

宸妃笑容越发灿烂:“仅仅假装小产,罪名恐怕不够吧?玉妃妹妹,我再帮你一把。本宫不但没有滑胎,而且没有怀孕。”

什、什么?

玉妃愣住了:“你、你……”

皇帝回过神,大声喝问:“宸妃,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怀孕是假的?”

宸妃回身,答道:“回陛下,是的,臣妾没有怀孕。”

“你……”皇帝不知道该安心还是该愤怒。

宸妃没有小产,他没有再经历上次的惨剧。但是孩子,他所期盼的孩子,竟然只是个骗局。

那他这段时间的忐忑与喜悦,岂不是成了笑话?

“你好大的胆子!”皇帝喘了口气,气得头晕,“皇嗣大事,你也敢作假?你把朕当成什么了?把帝室血脉当成什么了?!”

宸妃当即跪了下来,收起笑容,正色禀道:“陛下,臣妾正是因为皇嗣大事,才会出此下策。”

“你还有道理了?”皇帝怒极反笑,“知不知道,这是欺君!”

是啊,即便她理由再正当,假称有孕,就是欺君。区区一个妃子,有什么资格拿这种事情当筹码?这是僭越!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皇帝,宸妃没有欺君。”

皇帝闻言,发现说话的是太后,露出不解:“母后?”

太后神情从容,说道:“她只是听命行事,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哀家。”

皇帝一怔:“母后,您……”

太后漠然看着玉妃:“三年了,无论你怎么宠她,哀家都没管过。因为你是皇帝,宠爱某个嫔妃,是你的权利。可是皇帝,如果你的宠爱,危及帝室血脉,那哀家就不能不管了。”

皇帝好半天才道:“那也不用这样啊……假称有孕,还装死,也太过了……”

太后冷冷道:“不这样,你怎么记得住?哀家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看,这个女人再留在宫里,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

“母后!”

太后厉声:“你别不当回事。如果不是早有防备,今天就不是一出戏,而是血淋淋的真实!”

“母后……”皇帝的声音弱了下来。

太后缓了口气,看着玉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玉妃震惊极了,万万没想到,这就是一个特意布给她的局。所以说,从一开始,她们就在等着她犯错,暗中看笑话?

“不!我没有,我没有……”

宸妃淡淡道:“玉妃,本宫真没想到,你会这么狠心。你下的落胎药,本宫要真喝了,这会儿已经血崩而亡了。你比贤妃还要毒啊!”

“你血口喷人!”玉妃喊道,“陛下,不要信她,臣妾真的没有做!她们只是愤恨您宠爱臣妾,想置臣妾于死地!”

可皇帝没有说话,脸色阴睛不定。

“玉妃娘娘,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池韫补上最后一击,“臣女进宫,是陛下命我来保护帝室血脉,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伤害宸妃娘娘。所以,你一开始就找错了背锅的人。”

玉妃呆住了。

所以说,从头到尾,她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宸妃假装有孕,引她上钩。皇帝派人进宫,藏在宸妃身边。楼晏早就掌握了她和凌阳真人勾结的证据,就等她下手。

三方同时出手,给她搭建了这个舞台,让她丑态毕露。

可是、可是……

宸妃叹了口气:“尽管如此,陛下还是愿意相信你。玉妃,你怎么对得起陛下的信任?”

想起来就好笑。既然池韫是皇帝派进宫的,那便应该无条件信任她。可是刚才玉妃狡词诬陷,皇帝竟然犹豫了。

宸妃不敢相信,自己侍奉的是个什么样的主君。连亲自派出去的人都不相信,简直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

幸好,她事先说动了太后,不然,就算把证据甩在皇帝面前,他也会听信玉妃的一面之词吧?

“陛下……”眼见狡辩不得,玉妃哭了起来,“您怎么能这样对臣妾?您也在等臣妾出丑吗?是,臣妾嫉妒,臣妾不愿意别的女人生下您的孩子,因为臣妾只想和您天长地久。您忘了吗?您当初说过的,虽然您有后宫三千,但在臣妾这里,只有两个人……”

“住口!”太后喝道,“一个西贝货,也配提天长地久?”

玉妃哭声一停,震惊地看着太后。

皇后、宸妃、柳丝丝等人,奇怪地看着她们。

太后冷声道:“你进宫的时候,哀家还沉浸在悲痛中,没空管你。后来,眼见皇帝宠爱你,哀家不想伤他的心,也就绝口不提。可没想到,你的心肠会这么狠毒,那就别怪哀家揭破你的画皮!”

“母后!”皇帝哀求地看着她。

可他这样,太后更怒:“你还想护着她不成?她是个什么东西?狼心狗肺、背主求荣的小人!你仔细想一想,在哪里找到她的?无涯海阁灭门那一晚,乱成什么样子,她的主子落海而亡,为什么她会毫发无损?还等在原地,等你找到她?”

皇帝听着这番话,睁大了眼睛:“母后,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后看着他,沉痛而失望:“你不是深爱玉家小姐吗?怎么忍心看着害她的人抢走她的身份,毁掉她的名声,身居高位,享尽荣华?”

365章 原来是假的

天芳正文卷365章原来是假的宸妃忍不住转过头,小声问心腹宫女:“太后娘娘在说什么?我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一个字都没懂。”

春晓也是一副梦游的样子:“奴婢也不知道……”

皇帝愣了许久,忽然叫出声来:“母后,您是说,她、她……”

太后看着这个继子,不知道该同情,还是该失望。

“哀家问过了,无涯海阁灭门之后,官兵在原址上搜查了许久。她如果幸存,早就应该被找到了,哪里能等到你去寻她?一个弱女子,在那样的混乱中,莫名失踪,又莫名出现,你说她可不可疑?”

皇帝结巴了:“可、可是,她能做什么?”

太后淡淡道:“这谁知道呢?通风报信?又或者投敌卖主?”

玉妃终于反应过来了,慌忙叫道:“不!陛下,臣妾没有做这样的事!臣妾只是运气好……”

“是啊,你的运气够好的。你家小姐落了海,你却一根汗毛都没伤到!”太后嘲弄,“哀家记得,你当时在现场,对吧?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家小姐落海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呢?”

“我……我被甩到一边,没来得及抓住小姐。”玉妃哀求地看着皇帝,“陛下,我真的想救她的,只是当时太乱了……”

可皇帝露出了怀疑之色。

不错,他很偏心,总是信任玉妃而不信任别人。但如果另一方是玉重华,那偏心的对象,就换人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皇帝看着她说,“故意看着她落海,好顶替她的身份?这一切都是你算好的!”

“没有!”玉妃矢口否认,“我与小姐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同姐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你不是连杀人都敢吗?”皇帝大声质问,“心怀嫉妒给宸妃下药,想让她一尸两命。这么狠毒的事你都做出来,只是顺手推一把又算什么?”

玉妃呆住了。

三年来,她利用皇帝对玉重华的感情,予取予求,万万没想到,这份感情有一天会反噬自己。

“陛下……”

太后当众说出这件事,明摆着不再替他们瞒着。

皇后呆了好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叫道:“她、她不是玉家小姐?那她是谁?”

“谁?不过是个借着主子余荫,冒名顶替的侍婢罢了。”太后淡淡说道。

这句话,仿佛惊雷一般,把众人震得呆怔当场。

上至皇后,下至宫婢,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玉妃。

这些目光,既有惊奇,又有嘲弄,还带着说不清的轻蔑。

“不……”玉妃喃喃。

她想说,她不是侍婢,自家早就放了籍,即便父亲位卑职小,她也是正经的官家小姐。

可有谁会听呢?

就像当初在无涯海阁,明明她不是侍婢,可每个人提起来,想的都是,玉重华身边的丫鬟。

为什么?难道她就摆脱不了这样的烙印吗?

宸妃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我就说,玉家小姐偌大的名声,怎么真人这么……”

后面的话她没说,可眼神和语气,已经充分表达出了她的态度。

玉妃大受刺激,冲她喊道:“我怎么?你不过是马后炮罢了,先前你不知道,还不就认了?”

“是啊!”宸妃点头承认,“我哪里想得到,会有冒名顶替这种事?这里是后宫,我们哪个人进来,不是查遍了祖宗三代?真没想到……”

早先她就觉得奇怪,即便传闻有所夸大,可先帝有意为先太子聘娶,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实。以先帝对先太子的爱重,玉小姐应当比现在这位皇后,更为优秀才是。可玉妃无论哪方面,都是平平无奇,和她们这几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名门闺秀相比,明显差了一截。

她原以为,玉妃可能是内秀,可相处三年,也没瞧出她肚子里有什么才华,只能归之为各花入各眼。

搞半天,原来她就是个冒牌货,可怜玉家小姐,死了都被人利用,白白糟蹋了玉家的清名。

那边皇后,忽然笑了一声。这件事真是荒唐又可笑,许多她以前不明白的事,忽然就明白了。

玉妃不敢和她们来往,并不是自恃清高,纯粹就是怕露馅吧?亏得自己先前耿耿于怀,结果只是一个西贝货。

什么满腹经纶,什么七窍玲珑,什么知书达礼……呵,全是笑话。

皇帝满心都是玉重华落海的事,仍然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是不是你干的?你有没有当过推手?”

“没有!没有!”玉妃大叫起来。

不能承认,这件事绝对不能承认,玉重华是皇帝的逆鳞,如果认了,她就别想活了。

“你——”

“皇帝!”太后喝止了他,“你这样质问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她咬定没做过,你就信了吗?她毒害皇嗣后妃,证据确凿,你还要让她披着这身皮,当着尊贵的玉妃娘娘吗?”

皇帝哑然,接连受到打击,他已是心乱如麻。

太后逼问:“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女人处置了!”

处置?怎么处置?皇帝脑子乱成一团,本能求救:“母后,后宫的事,还是您来做主吧!”

太后注视着他:“哀家可以帮你处置,不过你会听吗?”

“当然,”皇帝忙道,“母后是朕最亲的人,不听您的话,朕又听谁的话?”

“好。”太后点点头,目光移到玉妃身上,“玉妃心肠歹毒,手段残忍,且送回灵秀宫关押,以待发落。其余人等,但凡与玉妃有来往的,全部细查!”

太后发了话,这事就算是定案了。

一干人等纷纷跪拜:“遵太后懿旨。”

玉妃心知大势已去,眼下只有皇帝的感情可堪利用,被拖下去时,只凄厉地喊:“陛下!陛下不要啊!臣妾真的没有伤害小姐,您一定要相信臣妾。臣妾错了,不该妄想与您一生一世,求您想一想这三年的情分,饶过臣妾吧……”

皇帝心中烦乱,背过身去不肯听,她就这么被内侍拖走,声音渐渐远去。

三年恩爱不疑,到头来如同泡沫,一晃就破碎了。

366章 从没认识过

天芳正文卷366章从没认识过看着玉妃被拖下去,池韫心中五味杂陈。

太后可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扭转乾坤。

揭穿玉妃的身世,又捏住了皇帝的命门,这个局堪称釜底抽薪,直接毁去了玉妃翻身的资本。

今天之后,玉妃再也不可能借玉重华之名,兴风作浪。

处置完玉妃,太后安抚皇帝:“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不过就是个心怀不轨的女人,舍了就舍了。这后宫多的是对你一心一意的女子,皇后为你尽心打理宫务,宸妃一片真心不争不抢,别的美人才人,或有争宠之举,可也没有这么狠毒的,何苦为她一个冒牌货伤心?”

皇帝低头应是,然而数年梦境一朝破碎,显然不是几句话就能劝好的。

太后也懒得劝,只想把这烂摊子甩出去,唤道:“皇后。”

皇后应声:“臣妾在。”

“皇帝今天就歇在华春宫,你好生照料。”

这是让她开解的意思,皇后喜不自胜,恭敬应下。

太后和颜悦色:“宸妃也辛苦了,折腾了这么多天。”

宸妃连称不敢。

太后又点了几个人的名,一通安抚。

最后说到楼晏:“大冷的天,楼大人冒雪在宫门外等候,着实不易。如今事情已经了结,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池小姐,你替哀家送一送。”

她勉励众人的时候,没提池韫一句,这会儿却让她相送,颇有点自己人的意思。

池韫低身施礼:“是。”

皇帝起驾,长福宫里的人慢慢散去。

池韫撑了伞,沿着甬道送楼晏出宫。

内侍极是知趣,远远落在后面,并不打扰他们。

走了一小段路,池韫手上一轻,却是楼晏见她撑得吃力,拿走了伞。

他转头看过来,说道:“过来点。”

池韫挨近了些,他就将伞倾斜过来,挡住这边的风雪。

“半天不说话,心情很复杂?”楼晏问。

池韫点点头:“感觉好像,从来没认识过她一样。”

楼晏笑笑:“太子要是还在,应该和你有同样的感悟。”

池韫不由点头。

宜安王在先太子面前,是个乖巧的弟弟,虽然不爱读书,心思散漫,但是性子活泼,对他充满信赖。

就像曾经的锦瑟,温柔体贴,忠厚和顺,每个人都觉得她是个老实人。

“你落海的时候,她真的做了推手?”

“没有。”池韫说,“太后是故意的,挑起了陛下的疑心,便觉得她处处可疑。锦瑟只是没来救我,这也怪她不得。”

那晚太乱了,她已经落了海,难道叫锦瑟跳下去救她吗?这太苛求了。

“不过,她出现在无涯海阁废墟的时间点,确实有些奇怪。”

楼晏点点头:“我去查一查。”

池韫应了声,又摇头苦笑:“我们推波助澜,就是为了让玉妃露出马脚。没想到太后和宸妃更狠,设下这样的局,叫她再也不能翻身。”

她想起下午,眼见玉妃走出长福宫,她立时将药罐子端离火炉,搁到一旁。

“池小姐?”宫女不解。

池韫正要吩咐她去请人,宸妃就带着人进来了。

“宸妃娘娘?您这么快就醒了?”

“宫里藏着条毒蛇,本宫怎么睡得着?”宸妃说罢,看着她手中的药罐,“被她动过了?”

“……”池韫默了默,回道,“药味闻着不对。”

宸妃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吩咐春晓:“去请太后和庄院判。”

“是。”

宸妃转身出去,走到一半,回头叫她:“你也来,带上药罐。”

“……是。”

请的人很快到了,庄院判验完药,禀道:“加了滑胎药,份量不轻。倘若娘娘喝下去,只怕会血崩而亡。”

太后露出冷笑:“真够狠毒的,这是要你一尸两命。”

宸妃叹了口气,说道:“臣妾跟您说这件事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么下去,陛下龙子无望,没想到她会做到这个程度……”

太后冷冷道:“她敢给整个后宫下药,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宸妃请示:“太后娘娘,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太后沉默片刻,说道:“皇帝被她迷了心智,不下猛药,怕是不会回头。春晓,你去准备一盆血……”

池韫收起回忆,听他说道:“到底是太后,一击必杀,只不过,陛下还是要失望了。”

“是啊……”

两人默默走了一阵,眼见宫门要到了,楼晏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池韫说:“看太后那边怎么说吧。”

楼晏目光微闪:“太后喜欢你吗?”

池韫笑了:“不喜欢。”

楼晏垂目看着她。

池韫不满:“你这是什么眼神?”

楼晏道:“你要是想让一个人喜欢你,太容易了。”

所以,她为什么故意让太后讨厌自己?

池韫摊了摊手:“人总是不喜欢听真话,而我这回就想说真话。”

“……”楼晏无声叹了口气,叮嘱,“你还是早些出宫吧,快过年了。”

池韫答应一声:“玉妃的事结束了,太后应该很快会找我,最多一两天吧。”

“好,别院的梅树开了,等你回来去赏花。”

池韫笑起来:“嗯。”

楼晏将伞塞给她,顶着细雪出了宫门。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池韫回身,对内侍道:“回吧。”

……

长福宫外,高美人揪着胡恩不放。

“胡公公,你是说,玉妃给宸妃下了药?会不会是误会?”

眼见皇帝的仪驾远去,胡恩迫不及待想脱身,无奈道:“姑奶奶!她自己都承认了,怎么会是假的?您以后别去灵秀宫了,太后有命,很快就会发落她了。”

高美人还要再说,柳丝丝刚好出来,说道:“高妹妹,那香你千万别再用了,庄院判已经说了,会影响受孕。”

她也这么说,还有什么好怀疑的?高美人怔了许久,发怒:“她怎么能这样?亏得这些天,我们把她当姐妹一样,得知她被召来长福宫,担心出事,还赶来相助,她居然……”

高美人越说越气,泪水涟涟。

柳丝丝叹了口气:“妹妹别太难过了,真相如何,明天等圣旨就知道了。”

367章 发落

池韫回到清宁宫,太后还没入睡。

“娘娘。”

太后坐在镜子前,宫女打散了她的发髻,一下下梳着半白不黑的长发。

“楼大人出宫了?”太后问。

“是。”

太后透过镜子看着她。

鲜花一般的少女,姿容秀丽,神态从容。

“玉妃与你有仇?”

池韫抬起头,眉毛微微一扬:“娘娘怎么会这么问?玉妃娘娘深居后宫,臣女哪有机会和她结仇?”

太后哼了一声:“陛下让你进宫,查的是宸妃吧?可看你的举动,分明认定有问题的是玉妃,不然,怎么会连香丸有问题都知道。你不说也无妨,明日本宫提审凌阳住持,她自会和盘托出。”

池韫笑了:“娘娘何必吓唬臣女。臣女没机会和玉妃结仇,可架不住玉妃看臣女不顺眼,故而早有防备。”

“她为何看你不顺眼?”

池韫低下头,踌躇片刻,最后道:“娘娘有问,臣女自然不敢隐瞒。那日外出散步,碰到玉妃娘娘,她请臣女到灵秀宫坐了一会儿。闲谈间,她说臣女很像一个故人,还说楼大人曾经心慕于她……”

太后眉头狠狠一跳,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池韫仿佛被她吓了一跳,怔怔道:“娘娘……”

太后挥手让宫女退下,让她近前来。

“娘娘,臣女做错了吗?”池韫小心地问。

太后缓了缓面色,说道:“不干你的事。那日玉妃说了什么,你一五一十说来。”

“是。”池韫顿了下,继续说道,“玉妃娘娘说,玉衡先生曾经收养了一个孙女,美貌又多才,无涯海阁人人都喜欢她,连楼大人也爱慕她,可惜那场灭门之祸她没逃过。玉妃娘娘还说,见到臣女的第一眼,就觉得臣女很像她,大约就是这样,楼大人应允了这桩婚事。”

太后冷笑不止。

池韫觑了她一眼,轻声道:“娘娘,臣女现在知道,玉妃娘娘是冒名顶替的,那么她说的这位小姐,应该就是玉衡先生真正的孙女,玉大小姐吧?”

太后点了点头,语气生硬:“她故意挑拨,所以你起了疑心?”

池韫不好意思地笑笑:“女子对于情敌,总是特别敏锐。尽管玉妃娘娘遮掩得很好,但臣女还是感觉到,她内心藏着嫉妒。所以,臣女就把这个消息送了出去。”

太后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倒是机警,没有自作聪明。”

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得知未婚夫另有意中人,少有能沉得住气的。

池韫轻声道:“因为这件事,楼大人早就对臣女说过。他心中无愧,我自然信他。倒是玉妃娘娘,不知道存的心思。即便楼大人早年爱慕玉大小姐,也是人之常情,她身为故人,突然说这样一番话,倒像是见不得楼大人好。”

太后冷着脸:“哼!凭她的身份,能进宫来,已是天大的荣宠,竟还不知道安分守己!”

池韫含笑听着,没再接话。

太后凝目打量了她几眼,问道:“皇帝命你办的事,已经办完了,明日你是否就要出宫?”

池韫回道:“陛下命臣女来给娘娘收神,这差事办没办好,还要娘娘您发话。若是娘娘认为,臣女可以出宫了,那便出宫吧。”

听了这句,太后许久没有说话,最后摆了摆手,说:“天色已晚,哀家倦了,你去吧。”

“是。”池韫施过礼,退出寝殿。

待她离开,汪嬷嬷从外头进来,拿起梳子继续梳头。

“娘娘,明日要叫池小姐出宫吗?”

太后沉默了良久,才道:“再留几日吧,她说书挺有意思的。”

汪嬷嬷透过镜子看着她:“娘娘,您信了她那些话?”

太后避开她的目光,说道:“没什么信不信的,你去焚香吧,该就寝了。”

“是。”

香雾腾起,太后在汪嬷嬷的服侍下,躺了下去。

她很久没有睡着,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一时是皇帝刚才在长福宫的作派,一时是先太子的灵柩送回京城的情形。

不知不觉,她的眼泪滑了出来。

她的阿谨,如果当了皇帝,岂会是这个样子。

……

第二日,宫里下了旨。

玉妃心怀叵测,冒名顶替,欺君罔上,罪不可恕。褫夺封号,囚居冷宫。

灵秀宫顿时大乱。

池韫撑着伞,站在灵秀宫外。

“池小姐。”

听得声音,她转过头,发现是柳丝丝。

“婕妤娘娘。”

柳丝丝摆摆手:“不要多礼。”又问她,“怎么跑这里来了?”

池韫反问:“娘娘呢?在此作甚?”

柳丝丝道:“只是出来走走,到了近前,想到那事,就过来看看。”

池韫点了点头:“我亦如此。”

两人并肩站着,看到灵秀宫的宫女内侍们被一一带出来,有的去往别处当差,有的锁去了慎刑司。

玉妃身边的大宫女锦瑟披头散发,被人拘了出来。

她大声喊道:“你们胡言乱语!娘娘不会做这样的事,你们这是栽赃!”

拉扯她的内侍不耐烦地道:“这是陛下的命令,你的意思是陛下栽赃她?”

锦瑟哭道:“我没说陛下,是宸妃,是太后!你们一个个都看我家娘娘不顺眼,她明明什么事也没做过,明明那么善良,你们竟连她的身份都要剥夺!”

说到这里,身边一名小宫女被人扯出来,摔在一旁。

锦瑟一把抓住她,叫道:“坠儿,你说几句话呀!娘娘不是这样的人!别人能冤她,我们不能!”

坠儿低头呐呐不言。

这时,几位美人撑着伞过来,听到这话,高美人第一个黑了脸,斥道:“你这个傻子,被骗了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查问过了,她就是个冒牌货!什么玉大小姐,呸!她就是个侍婢,和你一样的侍婢!哦,对了,她的名字也叫锦瑟,你知道她为什么给你取这么个名字了吧?”

锦瑟呆了一下,随后叫了起来:“胡说!你们胡说!”

高美人冷笑不止:“想我昨日冒着雪去长福宫,就怕她出事。结果她怎么回报我的?给我送避子香,想叫我一世怀不上龙子。这样心肠狠毒的人,也值得你恋旧!”

368章 破灭

锦瑟只是摇头:“不会的,娘娘不会做这种事,是你们设计陷害她,把罪名栽到她头上,都是你们……坠儿!你说话呀!娘娘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不说话?”

坠儿抬起头,蹭了灰尘的脸上,满是茫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难道连你也捧高踩低?”

锦瑟的尖厉喊声中,慎刑司的掌事内监踱过来,慢吞吞取出两张药方,在她面前晃了晃:“锦瑟,这两种香丸,是你经的手吧?”

锦瑟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内监冷笑一声:“太后已经让太医看过了,一种是正常的熏香,另一种多出几味药,有避子之效。你家娘娘用的是这份对吧?可她送给别家娘娘的,却是另一份。铁证如山,你还要喊冤枉吗?”

锦瑟抖得越来越厉害,拼命地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娘娘只是试配方而已,不是有意的……坠儿!你说句话呀!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在她的逼迫下,坠儿终于开口了:“锦瑟姐姐,你别说了……”

不是锦瑟想听的,她瞪大眼睛,怒声责问:“你这是什么意思?连你也被收买了吗?”

坠儿受不了了,尖声叫道:“没有!我没有被收买!我是亲眼看到的!”

锦瑟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坠儿一脸崩溃,藏了这么多天的心事,终于说了出来:“那香丸是娘娘特意做的,我看到她做了标记。还有凌阳住持,娘娘假称茶水有毒,逼她送药进宫……”

她越说声音越低,脸上全是泪水。

锦瑟呆住了,喃喃道:“你胡说,这不可能……连我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会知道?坠儿,娘娘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背叛她?”

“我没有!姐姐心里只有娘娘,自然被蒙蔽了双眼。我原也不知道,可那天发现娘娘是故意生病的……再后来处处留心,果然很不对劲。锦瑟姐姐,当初陛下冷落娘娘,你为何要去求情,以至于挨了几十板子,养了许久的伤?”

锦瑟道:“我自是为娘娘抱不平。”

坠儿摇了摇头:“你错了,那是娘娘暗示你去的,为了探明陛下的心意……”

说到这里,她眼泪又落下来了。

这些事,她是后来才想明白的,原以为娘娘对她们极好,后来仔细瞧着,才发现并非如此。

她能体谅娘娘为了复宠,费尽心机,但是,只要想到锦瑟差点被打死,自己这颗心就再也热不起来了。

锦瑟呆怔许久,却只是摇头:“不可能,娘娘心地善良,我是自愿的,我是自愿的……”

一旁的高美人,闻言冷笑:“哼!没想到还有比我更蠢的人!你刚才没听到我说吗?她只是玉大小姐身边的一个侍婢,名字就叫锦瑟!她给你取自己的名字,藏的什么心思还不明白吗?她想成为真正的玉大小姐,抹掉自己卑微的身份,所以让你来顶替她自己的位置!真以为她是对你好呢?你被打得半死的时候,她在哪里?这次是太后娘娘动如雷霆,一下子抓住了她的罪证,不然,你信不信香丸的事,最终会让你背锅?”

锦瑟不信。她服侍了玉妃三年,当初只是个小小的宫女,是玉妃亲手提拔她上来,叫她摆脱了受人欺凌的命运。在她心里,娘娘不仅是主人,更是恩人!

高美人懒得再说了,这种愚忠的蠢人,说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她气哼哼地一甩袖,对周才人道:“这种傻子真是说不通,我们走吧!”

锦瑟等人随后被押走,昨日还热热闹闹的灵秀宫,没一会儿就变得萧条凄清。

柳丝丝叹了口气,转回头看着她。

“池小姐,你认识那位真正的玉大小姐,对吧?”

池韫扬了扬眉。

柳丝丝说:“当初在长乐池,你帮我笼住陛下的心,处处摸准了他的喜好。后来我进宫,发现你所说的东西,这宫里有一个标准的模子,便是玉妃娘娘。初时我以为,陛下的心在她那里,所以你让我学她。可现在,玉妃的真实身份暴露,可知陛下真正倾心的人是玉大小姐,那么你让我学的是谁,不言而喻。”

池韫只是笑。

柳丝丝注视着她,又道:“还有,先前我们去清宁宫请安,她张口就给你难堪,明摆着抱有敌意。我想了许久,都不明白这敌意从何而来。我们的关系并未暴露,而你已经订亲,断不会入宫争宠,与她本不相干。现在想来,她怕的就是你身上这种熟悉的感觉吧?”

池韫道:“娘娘,这些话您不应该留在心里吗?说不准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柳丝丝摇了摇头:“丝丝是个很自利的人,从小在鸨母手里长大,最会审时度势。我既无家世,又无靠山,在这深宫中,有如无根浮萍。你与楼大人帮我许多,是我仅有的助力,丝丝不想与你们存了隔阂,那样的话,日后还有谁会帮我呢?”

池韫失笑:“娘娘太高看我们了。”

柳丝丝也笑:“玉妃殷鉴不远,我还不吸取教训?她们现下知道玉妃的真实身份,便极尽所能踩低她,可真论起来,我们有谁比她强了?她不是玉大小姐,也不过就是从天仙变成了凡人,可我们,每个都是凡人呀!”

这般说法,池韫被逗笑了。

“玉大小姐也不是什么天仙,不过多读了几本书,知道得多一些而已。”池韫说,“别看陛下对她念念不忘,要真娶了,只怕好日子过不了多久。”

柳丝丝点头赞同:“男人,尤其还是掌握至高权力的男人,怎么会容许女人比他强呢?”

果然花魁出身,这道理不用人点就明白。

池韫笑着点头,说道:“娘娘不用在意这些,玉大小姐已经不在了,随着玉妃打入冷宫,过往都将埋入前尘。我和楼四也会放下往事,不再提起。”

柳丝丝露出真诚的笑容:“恭喜池小姐,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雪越发大了,池韫告辞离开。

走到一半,她回头看去,白雪红衣,映得柳丝丝媚色天成。

真是个聪明的女人,深知皇帝对她的喜爱,并非独一无二,池韫能教出一个,自然能教出第二个。

她要了保证,并且表明互帮互助的立场。

这可比玉妃说的结盟,要高明多了。

369章 你是谁

雪越下越大,天冷得出奇。

冷宫里只有一床破棉被,连炭火都没有。

玉妃穿着一身单衣,头发披散着,坐在床上发着呆。

外头传来“吱呀”开门声,随后有人恭敬地禀道:“您请。”

玉妃眼中燃起希望,急切地看过去:“陛下!陛下!是您来看臣妾了吗?”

然而,她失望了。

房门推开,进来的人是池韫。

锦衣狐裘,姝丽无双。

玉妃眼中透出嫉恨来。

池韫看了一圈,问道:“怎么这么冷?炭火呢?”

打理冷宫的老嬷嬷陪笑道:“冷宫里没有炭火的例。”

池韫点点头,捋下一个镯子递过去:“好歹让她吃饱穿暖。”

老嬷嬷大喜,在冷宫干活,一点油水都捞不着,如今竟有人送钱来!

“小姐稍等,马上就来。”

炭盆、热水,甚至还有点心,很快送了过来。

池韫点点头,说道:“你去吧,我和娘娘说几句话。”

“是。”

房门关上,玉妃冷冷道:“你不用假好心,以为这样我就会承你的情吗?”

池韫笑笑,慢声道:“你还以为自己是玉妃娘娘吗?封号已经没了,你现在不过是个庶人,让你承情,对我有什么好处?”

玉妃脸色数变,最终道:“陛下不会忘了我的,他只是一时被人蒙蔽,终究会接我回去。”

池韫叹了口气:“你这么说,可见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输。在皇权面前,连陛下都不重要,何况区区一个你?你此番所为,已经犯了忌讳,就算陛下对你还有余情,你也出不了这个冷宫。”

“你……”玉妃瞪大眼,才说了一个字,就被截断了。

“我真是奇怪了,你也是读史书启蒙的,怎么好像把这些东西,都还给先生了?早叫你多看点书,就是不用心。这世上,父母会离开你,爱人会抛弃你,只有你脑子里的知识不会。”

玉妃呆住了。

她愣愣地看着池韫,看着她端起粗瓷茶杯,盯着杯子里的茶梗皱了皱眉,轻轻吹了吹,散漫地喝了一口。

这姿势,这神态……

她颤抖起来,仿佛见了鬼似的,声音嘶哑:“你、你到底是谁?”

池韫搁了茶杯,笑了起来:“你说呢?”

她此刻的神态和语气,与那日在灵秀宫饮茶时完全不同。

当日的池韫,被玉妃娘娘几句话说得畏畏缩缩,看着就好欺负。

现在的池韫,只是静静地坐着,随意地吃着茶,却让玉妃胆战心惊,比见到皇帝还要害怕。

最关键的是刚才那句话,那是她放弃上学的时候,那个人说的话。

“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死了,她已经死了!”说到最后,玉妃叫出声,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看着她的样子,仿佛看到了一个恶鬼。

池韫笑起来,欣赏她惊恐的表情。

“原来你没有忘记我啊,锦瑟。”

这句话仿佛咒语,记忆的匣门打开了。

玉妃拼命地往后缩,直到后背挨上墙壁,喃喃自语:“不可能的!她死了!你不可能是她!是不是楼四说的?你故意吓我!”

池韫冷淡地瞥过一眼,说道:“胆子这么小,怎么还敢冒我的名?你看你,做事总是没个规划。我要是你,就算进宫,也不会顶着玉重华的名字,知道为什么吗?”

玉妃害怕地看着她。心里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但是十来年相伴,这神态这语气,她化成灰都认得。

怎么可能呢?她明明死了,那么多人找遍了,都没有找到。

何况,这容貌,这年纪,也不对啊!

池韫没有搭理她,自顾自说下去:“因为目标太大了。玉衡先生的孙女,差点做了太子妃的人,如果不是皇位换了继承人,这会儿应该坐在后位上。你说,这样的人进宫,皇后会不警惕吗?后妃会不害怕吗?”

“你、你……”玉妃指着她,瑟瑟发抖。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刚入宫的时候,皇后贤妃宸妃,都跟你不对付了吧?不仅是陛下宠爱你,更因为玉家人的名声,树大招风。”

池韫笑了一下,说道:“当然,名字用就用了,最关键还是人。后来,她们三个人发现,跟你没什么好争的,也就不争了。你大可以低调地过着日子,等时候差不多了生个皇子,下半辈子的富贵也就有了。没生也不打紧,只要陛下在一天,你就能风光一天。挨到他驾崩,你落发出家,也算一生荣华。可你偏偏不知足,想做皇帝独一无二的女人。”

她瞥过去,神情幽冷:“锦瑟,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如果有件事你不够精通,那就别主动去做,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明明脑子不够灵活,偏要耍弄心计,怎么玩得过宸妃和太后?

玉妃抖着嘴唇,声音惊惧:“你真是她,你真是她!”

池韫欣慰:“你总算没忘了我,这三年,过得还好吧?”

玉妃哭了起来,叫道:“我只是借了你的身份而已,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故意的对不对?凌阳住持早就被你收买了对不对?”

“对。”池韫平静地道,“不止如此,那个什么蓄阳养精的秘方,也是我叫她送进来的。”

玉妃瞪大眼:“你……”

就是因为那张方子,她才会想要一个龙子,才会给后宫嫔妃下药,因此引发出后面一系列的事。她原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结果一开始就被人算计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喊道,“我们不是情同姐妹吗?”

池韫目光冷下:“你把我当姐妹了吗?当日在朝芳宫,我请你喝茶,你是什么反应?发现我像玉重华,就想杀我是不是?之后见面,数次挑拨,巴不得我不好过……”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是你!”玉妃喊了起来。

池韫嗤笑:“别给自己找借口了。你想要玉重华这个名字,恨不得一切和她有关的人消失,你敢说自己还有一丁点姐妹之情?”

玉妃张了张嘴,目光闪烁。

池韫懒得再说下去,淡淡转了话题:“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过去就算了。如今我就想问你一句,那晚海盗突袭,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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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0章 心中有数

玉妃睁大眼,死死地盯着她。

池韫看着她笑:“想说你不知道?我可记得,那天晚上,你一直不见踪影,直到混战的时候,才出现在我身边。那段时间,你去了哪里?”

玉妃摇头否认:“我、我只是睡得太沉……”

池韫冷笑:“搪塞也找个好点的借口。当晚一出事,楼晏就过来喊人,那么大的动静,你说你还在睡觉?”

玉妃缩在床塌上,一副惊惧的模样:“我只是害怕,藏起来了。”

池韫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说道:“当时你不在屋子里,对不对?”

玉妃脸上肌肉一跳,喊道:“不是!我在的!”

“那你怎么不反驳我?楼晏没来喊人,他第一时间去保护太子了,来喊人的是何师叔。”

玉妃不可思议:“你诈我?”

池韫淡淡道:“承认了?你有没有通风报信?”

“没有!”玉妃喊道,“我只是去找宜安王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这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池韫奇道:“大半夜的,你去找宜安王做什么?”

玉妃惧怕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池韫忽然忆起宜安王到书阁截她的事,问道:“宜安王来找我告白,你是不是事先知道?”

玉妃面色一变。

池韫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禁好笑:“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在打他主意了。显然,我不可能接受他的告白,到时你便可以趁虚而入。即使当不了正妃,看在我祖父的份上,做个侧妃总是不难。主意倒是挺正,平时功课怎么就没见你这么花心思?”

这些话在玉妃听来,句句刺耳,她忍不住喊道:“你不是我,怎么能明白我的难处?你出身名门,容貌才华样样都有,连皇家都来求亲。可我呢?旧仆之女,家世上不得台面,不如你漂亮,也不如你聪明,我不为自己打算,日后能有什么好亲事?”

池韫冷笑,反问她:“在你眼中,什么是好亲事?当太子妃?当王妃?只有这样才算好亲事吗?我可记得,当初在无涯海阁,也有几个喜欢你的学子,曾经向祖父求过亲。祖父亲口说过,他们都是青年才俊,人品才华均为上上之选,是你一口拒了。”

玉妃辩道:“可他们家世低微……”

池韫奇了:“那里面有知州的公子,也叫家世低微?”

玉妃看着她,目光幽怨:“你觉得不低微,因为配我这个旧仆之女,已经足够了。可要是你,会嫁吗?就像现在,如果不是先太子不在了,陛下又有了皇后,你会嫁给楼四?”

池韫忍俊不禁:“我要真想当皇后,中宫有主又如何?罢了,和你说这些也是对牛弹琴。让我想想,宜安王那天晚上早早避开了,如果你提前去找他……”

她瞥过去:“你没有马上回来,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玉妃低下头不说话,牙齿轻轻打着颤。

“不说?”

玉妃怀着怨气说道:“我为何要说?难道说了你会帮我出冷宫?既然什么好处也没有,我何必帮你!”

“这倒也是。”池韫想了想,起身,“那就不说了吧。”

看她系上斗篷,真的要走的样子,玉妃惊愕:“你、你真的不问了?”

池韫笑道:“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掌握了什么要紧的证据吧?谁是幕后主使,我心中有数,来问你,不过想验证一下。你不说,难道我就不会报仇了吗?”

玉妃变了脸色:“你要报仇?”

“你这么惊讶干什么?我要报仇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池韫柔声细语,“祖父的命,诸位先生的命,师叔们的命,难道要白给吗?杀人,总要付出代价!”

玉妃摇头:“不可能的!你不可能报仇!那些人、那些人你斗不过的。”

池韫却不接话了,只笑了一声,推门出去了。

“你站住!你站住!”玉妃一时心急,赤着脚就跑了出来。冷风一吹,她顿时打了个寒颤。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现在春风得意,马上嫁得佳婿,为什么还要跟我作对?你嫉妒是不是?嫉妒我一个旧仆之女,竟然爬到你头上,让你对着我行礼,对不对?”

池韫回身看她,目光冷得像这漫天的雪。

许久,她轻轻开口:“天冷得紧,娘娘还是回屋去吧,臣女告退。”

玉妃看着她对自己低身,施了个无可挑剔的礼,然后转身离开了。

这次,不管她怎么喊,都没有回头。

“你站住!你站住!我叫你站住听到没有……”玉妃倚着门框滑落在地,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

皇帝站在甬道那头,已经很久了。

胡恩催问了好几次,都没得到回答,后来便不敢催了。

他知道,这条道过去,便是冷宫,皇帝到底还是放不下。

正纠结着,忽然那头出现一个撑着伞的身影。

胡恩忽然发现皇帝动了一下。

“陛下?”

皇帝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是谁?”

胡恩伸长脖子去看。

那人锦衣狐裘,撑着伞慢慢走来。飞雪模糊了视线,看不清模样。

是哪个宫的娘娘吗?有些眼熟呢……

待到近前,胡恩失声喊道:“池、池小姐?”

他有点纳闷,怎么会有是池小姐呢?凭他的眼力,刚才脑子里想到的,根本不是池小姐呀!

皇帝的神情一松,看着池韫的目光变得失落。

“陛下?”池韫惊讶出声,上前施礼,“没料到陛下在此,臣女失礼了。”

皇帝摇了摇头,问道:“你从冷宫来的?”

池韫点点头:“今日冷得厉害,太后吩咐,叫臣女去冷宫看看。”

皇帝轻声道:“母后仁慈。”

池韫笑了笑,施过礼正要离开,却听他忽然问道:“你方才,为何要学玉妃走路?”

这问题有些尖锐,胡恩脸色微变,急忙去看池韫。

陛下才失去玉妃娘娘,可别一时想错了。这位订了亲的,强夺臣妻,可不好听!

池韫露出赧然之色,回道:“陛下恕罪,臣女是故意的。”

胡恩闻言大急。来了吗?真就趁虚而入?这可要了命,他该不该阻止?为了陛下的名声考虑,好像应该,但他只是个宦官,进谏也不是他该做的事啊……

正在纠结,却听池韫补上后面句话:“……玉妃娘娘对太后不敬,臣女故意吓她的。”

371章 疯了

胡恩吐出一口气,总算回魂了。

这池小姐,说话能不能快一点?差点把他吓死了,还以为她想勾引陛下。

皇帝愣了愣:“你怎么吓她的?”

池韫说:“臣女听楼大人说了无涯海阁的事,知道玉妃娘娘学的是玉大小姐,忽然想起来,当初您带着几位娘娘去朝芳宫祈福,玉妃娘娘曾经跟臣女说过,臣女很像一个人。”

皇帝听出来了。

他仔细看了池韫两眼,说道:“并不像啊!”

池韫笑道:“楼大人也说不像,可不知为何,玉妃娘娘认定了似的。或许是因为,臣女曾经跟玉大小姐学过茶艺吧。”

皇帝惊讶:“你见过她?”

池韫不好意思地笑笑:“先师曾经带臣女去过桑海,不过臣女并不知道那位就是玉大小姐,其实也就是一面之缘。”

皇帝神情复杂:“这可真是缘分。”

“是啊!臣女都快不记得这件事了,不想被玉妃娘娘发现。每次相见,娘娘的态度总是很奇怪,上次突然告诉臣女,说楼大人喜欢玉大小姐。”

皇帝的心情更加微妙了:“是吗?那你……”

“臣女当时不懂,直到昨天,忽然明白过来,原来玉妃娘娘不喜欢我。”

皇帝目光闪了闪,没说话。

“因为臣女像玉大小姐,所以玉妃娘娘不喜欢我。”池韫重复了一遍,语气认真。

过了一会儿,皇帝道:“朕知道了。雪大了,池小姐赶紧回去吧。”

池韫低身施礼:“是。”

皇帝看着她走过去,行步的姿态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再也找不到半点熟悉的痕迹。

他闭上眼,轻轻吐出一口气。

“陛下?”胡恩小心翼翼地问。

皇帝什么也没说,干脆地回过身:“回了。”

胡恩松了口气:“是。”

两人走没两步,只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胡恩回过头,看到个老嬷嬷小步跑过来,看到他们,愣了一下,才战战兢兢地施礼:“老奴见过陛下,见过胡总管。”

胡恩冷着脸问:“这么匆匆忙忙,上哪去?”

老嬷嬷道:“回总管,玉庶人要见陛下,非要老奴通传,老奴不应,她就摔了碗要割脉。老奴实在没办法,便出来找一找内监……”

正常情况下,她一个冷宫做事的老奴,根本见不到有分量的内监,不想才出来,就撞上了皇帝,该那玉庶人运气好!

皇帝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老奴口中的玉庶人便是玉妃。

“陛下,要不奴婢去看看?”胡恩请示。

皇帝犹豫了一下,说道:“左右闲着无事,朕便去看看吧,瞧她还能说什么话来。”

胡恩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陛下果然还是心软,怎么玉妃就是不懂感恩呢?但凡她收敛一点,都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

玉妃坐在床铺上,面上带着怨恨之色。

听得外头门被推动的声音,她眼中闪过希望,站了起来。

“陛下!”

房门推开,进来的果真是皇帝。

玉妃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想要扑上前,又像是察觉到自身的狼狈,半途停住了。

她仰着脸,无声哭泣。

“陛下……”

看她这样子,皇帝原本愤怒的心情,慢慢冷却下来。

真是怪了,他先前怎么会觉得,她像重华呢?分明一点都不像,重华不会这么失态,她永远都是那么从容,哪怕死的时候。

玉妃呜咽一声,哀求道:“陛下,臣妾知道错了,是臣妾太贪心了,可这都是因为臣妾爱您啊,陛下!”

皇帝面色淡淡,说道:“朕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玉妃一慌,皇帝的反应和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她连忙起誓:“陛下,小姐落海的事,绝对与臣妾无关。当时太乱了,小姐为了躲避乱箭才会掉下去的。臣妾没有及时去救她,一直很后悔。如果臣妾说了谎,便叫我不得好死!”

可惜她失望了,皇帝只道:“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个,那朕先回去了。”

“陛下!”玉妃慌了,眼见皇帝转身欲走,喊道,“不是!臣妾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事关小姐的下落!”

皇帝终于停了下来,转头看着她。

玉妃咬咬牙,说道:“小姐没死,她还活着!”

皇帝猛然变色,瞳孔一缩,紧紧盯着她:“你说什么?”

终于引得皇帝情绪波动,玉妃露出笑来。

她就知道,陛下对这件事感兴趣。

下一刻,皇帝上前两步,猛地抓住她:“你说她没死,她在哪里?”

玉妃被他抓得很痛,却不敢喊出来,叫道:“池小姐,那个池小姐就是她!”

皇帝一愣,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淋下来,一下子浇熄了心中的火。

他松了手,冷冷地看着玉妃。

池小姐说的没错,她真是疯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会认成同一个?她心里到底有多恨玉重华,有那么一丁点相似,就要记在心里。

“陛下?”玉妃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急忙抓住他,“您不相信臣妾吗?是真的!她刚才亲口说的。她恨我们,所以才故意害臣妾,她还要害您啊,陛下!”

皇帝拨开她的手:“她亲口说的?”

“是!她怀疑臣妾,还说要报灭门血仇。陛下,您不能放过她啊!”

皇帝淡淡问:“你想让朕杀了她?”

玉妃接连受到刺激,情绪逐渐癫狂,一点也没发现异常,自顾自道:“当然!她知道是康王府做的,她要报仇,您现在不杀了她,以后就会被害死!”

皇帝冷笑出声:“你果然心里恨着重华,难怪先前你要栽赃给池小姐。朕真是看走了眼,还以为你对重华忠心耿耿,一直对你怜爱有加,没想到竟喂了只白眼狼!”

玉妃的表情冻结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陛下……”

皇帝转身要走。

玉妃扑上去,喊道:“陛下!臣妾说的都是真的啊!她知道当晚的事,她一定是的!您不要被她骗了!”

胡恩拦住了她,喝道:“愣着干什么?玉庶人疯了,快找人来!”

老嬷嬷连忙应了声,喊了几个宫来,将玉妃捆了起来。

玉妃看着皇帝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满是绝望。

她终于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373章 恐吓

小年要到了。

在回池家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办。

池韫叫来一名宫人,去落英阁传话。

此时此刻,凌阳真人缩在屋子里,神情惶惶。

玉妃倒台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既庆幸又恐慌。

庆幸的是,还好自己及时抽身,没有被玉妃牵连进去。恐慌的是,自己会不会随后被人清算?

只要一想到池韫,凌阳真人就头皮发麻。

这个死丫头,就是个祸根子,有她的地方,别想安安生生。

师姐当初算得真没错,她身为女子,竟有杀破狼之相,留着只会招来灾祸。

可惜,云游九年,也没消去她身上的煞气,反倒叫她学会了一身古怪的本事。

凌阳真人不禁纳闷,这到底是消煞气,还是养灾星?

现在这丫头攀上了大长公主,又有个凶残的未婚夫撑腰,自己只有吃憋的份……

“师父!”

凌阳真人想得正出神,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吓得一个哆嗦,随即抚着胸口叱骂:“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好好说话!”

弟子一脸莫名其妙,心想师父脾气越来越古怪了,嘴上不敢跟她犟,禀道:“兰泽山房派人来传话,请您过去一趟。”

凌阳真人急忙起身,整理衣容,口中问道:“大长公主召见?是去讲经吗?”

弟子摇头:“没说,不过……”

“不过什么?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弟子觑了她一眼,“池师姐今天刚回来,现下就在兰泽山房,说不准是她……”

凌阳真人惊得一跳,喊道:“她回来了?你怎么不早说?”

弟子很无辜:“您之前说,今天要清修,不要随便打扰……”

行行行,反正都是她自己的错。

凌阳真人心烦意乱,懒得跟弟子纠缠下去,照了照镜子,除了脸色有些憔悴,别的都还好,便拿起拂尘出门。

到了兰泽山房,池韫正陪大长公主用晚膳。

梅姑姑请她到供堂等候。

初时凌阳真人还镇定,心想自己一步步都是按她指示做的,没理由不满意吧?可人迟迟不来,她越等越心焦,琢磨着鸟尽弓藏的可能性。

朝芳宫换个住持,对大长公主来说只是件微末小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青玉今年干得很不错,司芳殿打理得有声有色,其他庶务也都上手了,完全可以接掌住持之位。

至于自己,从一开始就跟那丫头作对,好几次想置她于死地,现下玉妃已死,自己也没用了,该不会要卸磨杀驴了吧?

凌阳真人越想越害怕,等到池韫料理完杂务进来,她迎面“扑通”跪了下来,抓着她苦苦哀求:“池师侄,以前是我不对,以后再不敢做这样的事了,你行行好,放我一条生路吧?”

池韫看了看被她揪住的裙角:“放手。”

这裙子新做的,扯坏了她赔吗?

听她平静无波的语调,凌阳真人魂飞魄散。

这丫头害人的时候,都是这么个鬼样子,难道真要她赔命才算了结吗?

“池师侄,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就饶我一回吧?以后我一定当牛做马,回报你的大恩!”

池韫语气怀疑:“当牛做马?”

“对对对!”眼见有希望,凌阳真人点头如捣蒜,“只要你吩咐,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池韫嗤笑一声:“凌阳师叔,就你这怕死的德性,还上刀山下火海呢?一杯茶就让你吓掉魂了。”

凌阳真人哽了一下,强辩道:“那是玉妃阴险狡诈,我不小心上了她的当!”

池韫笑笑:“玉妃确实阴险,不过,师侄觉得,她这法子挺不错的。”

她一个眼神过去,絮儿当即倒了杯水走过来。

“小姐。”

池韫慢条斯理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枚黑色的药丸,丢进茶水里。

药丸在热水的浸泡下,慢慢溶化成混浊的液体。

池韫扬了扬下巴:“你要是喝下去,我就信你,怎么样?”

凌阳真人难以置信:“你……”

“不敢喝吗?行,师侄也不强求。”池韫轻飘飘地说,“絮儿,倒了吧。”

“是。”絮儿说着,就要走开。

凌阳真人急了,一把抓住她:“絮儿姑娘,等等。”

池韫笑眯眯:“怎么,师叔肯喝了?”

凌阳真人目光游移,还藏着一分希望:“楼大人说过,那药很贵的,根本不可能用在我身上……”

池韫点点头:“他说的是月月红吧?那药确实很贵,宫廷秘药嘛!我这个就便宜多了,自己配的,药效也差多了。所以师叔你别怕,哪怕有一天你不听话,也就是会吃点苦头,不一定会死。”

“不、不一定?”凌阳真人声音颤抖,“那就是有可能会死?”

池韫笑而不答。

凌阳真人闭了闭眼,下定了决心,抢过絮儿手上的茶杯,一口灌了下去。

药水入口,苦得她差点哭出来。

呜呜呜,都是毒药了,就不能做成甜口的吗?

凌阳真人努力咽下去,气势如虹地扔掉茶杯,说道:“师侄这下相信了吧?”

池韫惊讶,审视了她一番,问道:“玉妃骗你喝药,你反了她,怎么我的药你倒主动喝了?”

凌阳真人抹着眼泪说:“玉妃虽然没真的给我喂药,但我知道,等事情结束,她会灭口的,就像……”

“就像华玉一样?”

凌阳真人猛地抬头看着她。

池韫笑吟吟回视,直到门口传来大长公主的声音:“所以说,你毒杀华玉,就是为了灭口?”

看着踏进来的大长公主,凌阳真人瑟瑟发抖:“殿下,贫道、贫道……”

大长公主步履从容,在主位坐下,接过梅姑姑递来的茶水却不饮,只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怎么,还不老实交代?你当着这个朝芳宫的住持,除了毒杀华玉,给本宫下药,还干了什么?”

凌阳真人颤得厉害:“殿下……”

池韫怜悯地看着她:“师叔,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还不抓紧,那明年的今天,师侄会记得到你灵前祭一杯酒的。”

这句话击垮了凌阳真人,她膝行数步,跪到大长公主面前,喊道:“殿下,我说!”

374章 秘事

太后没想到,池韫才出宫,大长公主就进宫来了。

“阿凤?你来有事吗?”

今时不同往日,大长公主如今不轻易进宫,既然惊动了她,那定是大事。

大长公主开门见山“嫂子,我想请你到朝芳宫一趟,给皇兄和阿谨祈福。”

太后一愣,小年马上到了,宫里要祭灶,正忙得不可开交,大长公主怎么会要求她现在出宫呢?

大长公主却没有解释的意思,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皇帝回后宫的路上遇到她,停下来说话。

“姑母!您进宫怎么不等等侄儿?”

大长公主笑了笑,说道“听说你母后气得够呛,所以过来看看。这几日你够忙的,姑母就不打扰你了。”

皇帝点了点头“朕也想着,请姑母来一趟,宽慰宽慰母后。叫她老人家生气,是朕的不是。”

“你哪料得到这许多?都是那玉妃作妖。行了,你回去歇着吧,姑母出宫了。”

“姑母走好。”

待大长公主远去,胡恩问“陛下,咱回承元宫吗?还是去华春宫?”

皇帝想了想,说道“去清宁宫吧,母后心情不好,朕也去看看。”

“是。”

到了清宁宫,太后在佛堂静坐。

看到皇帝过来,她笑了笑“政务理完了?天这样冷,你不用常来,别冻着了。”

“谢母后关怀,朕好着呢,就想多来陪陪您。”皇帝看她脸色,“母后这几日越发清减了,都怪朕不孝,闹出这样的事让您生气。”

太后淡淡道“一点小事,没什么好生气的。”

皇帝纳闷了“您既然不生气了,那怎么还郁郁寡欢?莫非是朕哪里做得不好,惹您不高兴了?”

太后摇了摇头,沉默片刻,说道“哀家昨晚梦见先帝了,不免有些伤怀。”

皇帝一怔。

太后叹了口气“一转眼快四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我们热热闹闹地过年,他却在冰冷冷的黄泉。还有阿谨,他可还没娶妻呢……”

“母后……”

太后抬眼看向他“阿询,我想去朝芳宫给他们祈福,就当和他们一起过个小年。”

皇帝看着太后,她的头发不知何时花白了大半,眼角也多出来不少皱纹,眼里满是灰败之气。

可他分明记得,几年前的卫皇后,是个端庄雍容的妇人。

他心中一软,说道“朕陪您一起去。”

太后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慈祥地说“你的心意哀家明白,但是宫里要祭天,年底又有那么多政务,哪里腾得出手?还是别麻烦了,哀家也不是去别的地方,那里有你姑母呢!”

皇帝想想也是,就是应了“好。”

……

第二日,太后的车驾安静地出了宫门。

朝芳宫已得到消息,女冠们列队在门口迎接。

太后下了车驾,在青玉的接待下,一间殿一间殿地拜过去,最后到了司芳殿。

池韫候在门口,亲自接引“太后娘娘。”

太后接过她手里的香,对着花神娘娘拜了三拜。

待宫人将线香插进香炉,太后正要离开,却听池韫道“娘娘,我们司芳殿的花神签是最灵的,这个月还无人中签,您且试一试吧。”

太后哪有摇签的心情,可池韫不由分说,将签筒塞进她手里。

“……”

签筒都拿在手上了,摇个签也就是随便,太后便握住签筒,随便摇了摇。

密集的哗哗声后,一支签掉了出来。

青玉上前拾起,忽然面露惊喜“太后娘娘,您中了花神签!”

太后一愣,看到青玉递过来的签子,上面空空无也,只有尾部绘了惟妙惟肖的花朵。

“这是花神签?”她疑惑地问。

“是的。”池韫含笑回答,从签筒里拿出其他签子,“您看,这些都是白签,上面没有花的。”

太后一支支看过去,果然没找到任何标记,这才信了。

“恭喜太后娘娘,得中花神签的人,无一不是心想事成。”池韫说道。

太后却转头看向汪嬷嬷。

汪嬷嬷笑道“娘娘,池的是真的。自从有了这花神签,每个中签的人都如愿以偿。第一个中签的,便是袁相爷家的少夫人,前儿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是吗?”太后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希望哀家也能沾沾喜气。”

看着太后心情好转,被宫人扶出司芳殿,池韫将那支花神签递给青玉,“换回来。”

“是。”青玉利索从地供桌下取出一模一样的花神签,投回签筒中,将刚才这支塞回袖子。

既然能降低摇中的机率,当然也能提高了,一点小伎俩而已。

待池韫回到兰泽山房,太后已经和大长公主坐着说话了。

看到她进来,大长公主一使眼色,梅姑姑当即把人都支了出去,连汪嬷嬷也找了个理由叫走。

太后的面色凝重起来,向汪嬷嬷点了点头。

一干人等退了出去,供堂的门关上,池韫开口“出来吧!”

话落,老君像后,鬼鬼祟祟钻出来一个人。

太后凝目看去,对方头戴莲花冠,身穿高功法袍,手持拂尘,分明就是朝芳宫的住持凌阳真人。

“凌阳住持?”她吃了一惊,“你怎么……”

刚才没见到凌阳真人,她还以为对方在清修,哪想到人家竟然躲在大长公主的供堂里。

而且她平日都是一副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怎的今日畏畏缩缩,跟个小贼似的?

凌阳真人一见她就跪下来“贫道叩见太后娘娘。”

太后更纳闷了。凌阳真人向来以高人自居,不行俗世之礼,怎的今儿一来就行大礼?

她向大长公主看过去“阿凤,你这是搞什么鬼?”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悲怜“嫂子,等会儿我们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千万不要悲痛太过,让别人看出端倪。”

太后愣了下,心里隐隐有不妙的预感。

大长公主说完,向凌阳真人扬了扬下巴“说吧!”

“是。”凌阳真人将头伏得低低的,说道,“太后娘娘,三年前,先帝病倒之前,康王妃曾经向贫道要过一种香丸,一种可以让人沉睡不起的香丸……”

375章 证实

太后手里的茶盏,忽然滑落在地,湿了衣摆。

可她根本顾不上,只盯着凌阳真人,厉声喝问:“你说什么?”

凌阳真人大气不敢出,看了眼池韫,磕磕巴巴地说下去:“过不多久,太子出事的消息传回来,先帝就……”

太后胸脯剧烈起伏,手指着她,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大长公主一看不好,叫道:“阿韫!”

池韫一步上前,扶住太后,在她的虎口用力一掐。

疼痛让太后瞬间清醒过来,她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慢慢平稳下来,说道:“哀家没事。”

池韫取出帕子,擦去她衣摆上的水渍,又重新倒了杯热茶递过来。

太后喝了两口,稳了稳情绪,重新看向凌阳真人。

“你确定那香丸用在了先帝身上?”

凌阳真人低声道:“娘娘可还记得,先帝昏迷的时候,您曾经召贫道过去念经……”

太后想起来了。

“贫道闻到了那股气味,先帝病倒的那两个月,这香丸应该没断过。”

就像之前,她们给大长公主在香丸里下毒一样。

这秘密凌阳真人放在心里三年了,香丸是华玉经的手,师徒俩都知道这件事。

后来,华玉作死陷害池韫,逼得凌阳真人将她逐出师门。

可凌阳真人怎么敢让她出去?华玉那性子,出了这个门,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所以她干脆利落地给华玉喂了毒,让她死在朝芳宫里。

太后闭上眼睛,眼泪潸潸而落。

她早觉得丈夫儿子死得可疑,只是一直以来没有证据,现下终于明确了这个事实。

先帝不是哀痛过度病倒的,而是被他们下了药。

那么太子,太子他也是……

“娘娘,贫道不是有意的。康王妃开口,贫道不敢拒绝啊!贫道也不知那药被用到先帝身上……”

凌阳真人忙忙地解释,可这个时候,没人的心思在她身上。

池韫叹了口气,说道:“师叔,你先下去吧。”

凌阳真人惊疑不定,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过关了,询问的目光投向太后和大长公主。

直到大长公主不耐烦地斥了一句:“愣着干什么?还不滚下去?”

凌阳真人如蒙大赦,接连磕了几个头:“谢娘娘,谢殿下。”

随后,急忙退了出去。

池韫刚要开口,外头又传来声音:“太后娘娘,臣妇丁氏求见。”

太后木木地抬起头,看到梅姑姑打开门,一个二十来岁的娇小妇人,手里捧着一物,迈着凝重的步伐,走了进来。

池韫惊讶地看着对方:“夫人,您这是……”

大夫人跪下来,慎重地施过大礼,再次禀道:“臣妇丁氏,先夫池元,三年前在御史台任职,急病而亡……”

太后看向池韫:“这是你继母?”

池韫答道:“是,娘娘。”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太后不解,“这与你父亲何干?”

池韫也不知道,大夫人根本没跟她说过这件事。

“太后娘娘,臣妇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她捧起那件绸布包裹的东西,“先夫死于三年前,这是他临终留下的东西。臣妇小心保管三年,终于有这个机会,可以呈到您的面前了。”

“夫人?”池韫纳闷道,“您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大夫人对她笑了笑,柔声道:“不是不信任你,而是这东西太要紧了,你父亲交代过,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候,才可以拿出来。”

屋里没有宫人伺候,池韫便转头去看太后,待她点了头,接过那东西,奉到太后面前。

绸布解开,里头是个檀木盒子。

池韫推开盒子,发现里头放的是枚沾了血的官印。

太后拿出来,仔细对比了上面的字,面色越来越沉,最后目光投向大夫人。

“此物何来?”

“无涯海阁出事不久,有人冒死送到先夫手上,说是从海盗身上搜出来的。可惜还没派上用场,先夫就已经……”

太后闭了闭眼,好久才吐出一口气:“果然如此。”

大长公主不禁出声:“嫂子,这到底是……”

太后将官印推过去:“你自己看。”

大长公主的婆家就是掌兵的,她一看立时变了面色:“是靖海军指挥使的官印!”

靖海军,是一支驻守沿海的军队,由靖海王所率之部转化而来。剿灭海盗,正是他们的职责。

偷袭无涯海阁的海盗身上,竟然发现了靖海军指挥使的官印,这说明了什么?

那群海盗,是官兵冒充的!

太后眼中泪光点点。

她的丈夫是被人毒死的,她的儿子是被人杀害的。

而杀夫害子的仇人,就坐在他们留下的皇位上,俯瞰众生,享尽荣华!

“嫂子,”大长公主轻轻说道,“这个真相,一直就在我们预料之中。阿谨死得冤,我早猜到那些海盗有问题。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丧心病狂,竟不肯让皇兄多活几个月……”

太后猛地抓起官印,起身就要出门。

“嫂子!”大长公主喊住她。

池韫一步上前,将太后半扶半拉,低声劝道:“娘娘,您要冷静。”

大长公主问:“嫂子,你干什么去?”

太后悲愤地说:“我要揭穿他们,弑君之人,不配坐在皇位上!”

“没有用的!”大长公主吐字如冰,一点希望也不给,“阿谨已经死了,皇兄也入了土,我们这一支绝嗣了!那些臣子,即便知道真相,也不会帮我们的。”

太后顿住,泪如泉涌。

是啊,帮她们两个寡妇干什么?这个皇位,总要有人去坐。

可如今的宗室,康王府一家独大,根本无人抗衡。

太后颓然坐倒,掩面痛哭。

“难道我们只能这样,看他们逍遥快活吗?”

“当然不!”大长公主脸上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有一片冷酷,“皇兄留下的皇位,谁坐都可以,就是不能让我们的仇人坐。”

太后收了泪,抬眼看着她。

大长公主眼里蕴藏着风暴,一句句地说——

“他们不帮我们,没关系,我们自己来。”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康王府那一窝狼崽子,谁都别想逃过!”

376章 处置

直到傍晚,太后哭红的眼睛消了肿,才离开朝芳宫。

大长公主站在宫观门前,看着仪驾渐渐远去,半天没动。

“义母。”池韫轻声劝道,“天冷风凉,您赶紧回去吧,别冻着了。”

大长公主摇了摇头,说道:“本宫就是想吹吹冷风,清醒清醒。”

不然,她怕自己火烧得太旺,想进宫砍人。

池韫无奈地笑笑,只能陪她站着。

看出她心情不好,其他人都站得远远的。

池韫随口说着:“明日我就和夫人回池家去了,义母这边,可还有事?”

大长公主摇头道:“你回去吧,好好过个年。离婚期不远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本不该让你掺和的。”

池韫道:“义母说哪里话?您要报仇,我也要报仇。这都是为了自己。”

大长公主看了她一眼,露出微笑:“这三年本宫最开心的,还是遇到了你。”

池韫抿嘴一笑:“遇到义母,也是我最幸运的事。”

回到兰泽山房,大长公主吩咐,将凌阳真人带来。

凌阳真人瑟瑟发抖,再次跪在她们面前。

她以前总是摆高人架子,哪怕面对皇帝都不爱跪,这几天倒是跪了个彻底,几乎没站起来过。

凌阳真人实在是太害怕了。

她会干脆利落毒死华玉,就是知道这个秘密有多严重。

虽然不是她害的皇帝,可药是她提供的,后来又帮康王府做事,甚至给大长公主下毒……想要算她的账,随便扯一桩出来,都能要她的命。

说来纳闷,她原本混得好好的,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了呢?

这一切,似乎从得罪那个死丫头开始的。可真要说,害得她天天担心小命,好像是玉妃干的。

没错,都怪玉妃那个害人精,想利用她生事,逼得她主动将把柄交出来。

现在,知道真相的大长公主,会怎么处置她呢?直接要了她的命,好像也不奇怪……

大长公主饮完了一盅茶汤,身子回复了暖气,才问:“你想死还是想活?”

凌阳真人一愣,忙忙地道:“殿下开恩,殿下开恩!给贫道一条活路吧!”

大长公主捏了捏眉心,说道:“留你一条命,不是不行,不过,本宫信不过你。”

凌阳真人忙道:“贫道发誓,一定言听计从。再说,贫道吃了池师侄给的药,也不能不听话啊……”

池韫嗤笑一声,说道:“师叔,你都被玉妃骗过一回了,怎么还信这种鬼话?”

凌阳真人一愣,随即回过味来,满是惊喜:“师侄是说,刚才那毒药是假的?”

“治血热之症的,对师叔你有好处。”

凌阳真人大喜过望:“多谢,多谢!师侄果然心地善良,都怪师叔不知好歹,先前一直与你作对……”

池韫摆摆手,说道:“师叔别忙着谢,我说不管用,最后还得义母做主。”

凌阳真人又转过来求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看她这样,心中厌烦,说道:“就算本宫放过你,说不准什么时候康王府想灭口。”

凌阳真人一想也是,连声道:“殿下,贫道马上外出云游,日后一步也不回京城。”

大长公主冷笑:“放你出去?当本宫是傻子吗?谁知道你到时候会干什么。”

凌阳真人大急,举手发誓:“贫道绝对不会出卖殿下,若是违了此誓,就要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大长公主懒得再应付下去,说道:“驸马安葬在祖籍,坟前无人打理。本宫叫人修一座小观,你去那里给驸马祈福吧。”

这是活下来了!

凌阳真人大喜,叩头:“谢殿下开恩!”

待她喜滋滋退下,池韫问:“义母,您真的放她一条生路?我这位师叔,实在没有节操,让她活着怕有变数。”

大长公主倦倦道:“她是皇兄死因的见证人,还是先留一手,说不准日后有用。至于旁的,本宫派几个死士跟着她,若是有问题,再杀也不迟。”

既然大长公主已经做好准备,池韫也不多说什么了。

第二日,她和大夫人收拾收拾,领着絮儿几个回池家去。

路上,大夫人唏嘘:“当初老爷临终嘱托,我根本没想过会有完成的一天。”

池韫则问:“夫人,先前您受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说过,我爹的死,可能和康王府有关,您是寻找证据被打伤的吗?”

都现在了,也没什么可瞒的。大夫人告诉她:“不是,那回我跟的是萧达。”

池韫愣了一下:“萧达?”

大夫人点点头:“萧达三年前就在靖海军。康王府那边不好入手,所以我们在京里这三年,一直在想法子探萧达的底。”

池韫明白了。

袭击无涯海阁的海盗,是靖海军假扮的,萧达就是执行的人。

就是因为立下了这桩大功,他才当上了禁军统领。

那么,报仇的第一步,要先搞死萧达吗?

池韫一路想到池家,直到安顿下来,也没想出个头绪。

直到入夜,该上床安歇了,窗子忽然被轻轻敲了敲。

池韫愣了一下。

住在朝芳宫的时候,楼晏偶尔会这样出现,可她今天回家了呀……

犹豫间,窗子又响了两声。

她起身开了窗,有人带着一身风雪,钻了进来。

果真是他!

池韫看了眼外头,压低声音:“你疯了吗?这里是池家,我继母就住在正房!”

楼晏眉眼带笑,轻声说:“说得好像朝芳宫你继母不在似的。”

池韫噎了一下,哑口无言。

朝芳宫她住的地方,比熙和院还小。

外头忽然传来推门声,然后是刻意放重的脚步声,有人在她窗前转了一圈,咳了声,说道:“没人嘛!看来是想多了。”

这是大夫人的声音。

池韫的脸一下子红了。

她有胆子半夜私会是一回事,被发现又是另一回事了。

听着大夫人的脚步声远去,门又关了起来,楼晏低笑出声,搂着她往床榻走去:“看你,穿得也太少了,快到被窝里躺着。”

池韫就这么给塞了进去,顺带附送一个大暖炉。

她有点尴尬,戳了戳他:“你来干什么?”

377章 就喜欢这样

楼晏抓住她的手,轻声说:“难道你不想见我?”

池韫扭开头:“想见也不用这样啊!你不是放年假了吗?我这边祭完灶也没事了,大可以约在外头见面。”

“可我一晚也不想等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却是他除了外衣,揽了过来,“你在宫里那些天,我每天都害怕,万一你被人陷害怎么办?如果陛下发现你不对劲怎么办?他能封一个玉妃,就能封第二个,可我绝对不能把你让给他。”

池韫听得笑出声:“你在想什么呢?我怎么会被他发现?”

“这可说不好,毕竟他那么喜欢你……”

“他喜欢个鬼!”池韫毫不客气,“他其实并不了解我,喜欢的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影子。他不知道我尖酸刻薄,也不知道我心狠手辣。他要真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只怕早就吓跑了。”

想到皇帝的个性,楼晏不禁跟着一笑,随后低下头,在她耳边亲了一下。

“我就喜欢你尖酸刻薄,又心狠手辣。”

池韫耳朵一热,欢喜之余,又纳闷:“你今天怎么说话这么好听?”

楼四公子表白都含蓄着来,少有这么热烈直白地说喜欢。

楼晏摸着她小巧的耳朵,说道:“不好听,你让人抢了怎么办?”

想到那几个议论池韫的嘴碎官员,他就郁闷。

有没有眼色啊?这是他未婚妻,还想给送进宫去。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楼晏终于有心情问她这些天的经历。

池韫将宫里的事说了一遍,唏嘘道:“没想到,她就这么没了,这世上又少了一个我熟悉的人。”

楼晏揽着她,轻声说:“这是她咎由自取。她或许利用了这件事,又借了你的身份,但都不是什么大罪过。要是安安生生当着玉妃娘娘,我们也不会跟她过不去。”

池韫默默点头。

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终究还是有一些的。

把这些愁绪甩到脑后,她又说起朝芳宫的事。

楼晏听罢,反应不大。这些事,他早就猜到了,也有相关的线索,只是没有这么明确的证据。

“所以说,这算是把太后拉上船了?”

池韫点了点头:“太后至亲至爱之人都叫他们害了,所求的,只有报仇了。”

“好。”他轻声说,“这下子,我们在宫里也有援手了。”

正好,池韫提了一下萧达的事,向他征求意见:“是不是先收拾了萧达?他是康王府的走狗,他倒了台,就等于废了康王府一只臂膀。”

楼晏却摇头:“废了萧达,禁军就得换人掌管,如果上位的还是康王府的人,并不比现在好多少。”

“那要怎么办?”

“等我做好准备。”

既然他这么说,池韫也就不多管了。

难得独处的机会,总说这些事也扫兴,楼晏便跟她说婚礼筹备的事。

“先前我那宅子里,只有几个干活的婆子,没分内外院。现下母妃已经叫他们改了格局,原来的宅子,留给侍卫幕僚们住,隔壁打通,当做内院,我们的新房就设在那里。”

池韫笑着听了,忽然想起来:“义母想在我们旁边买座宅子,我知道那些宅子都是你买下的,要不给她一间?”

楼晏应了:“到时候我叫旁人出面,开个合适的价格……”

还没说完,就被池韫打了:“什么合适的价格,你就直说想黑她呗!”

楼晏低声笑:“大长公主有钱着呢!她的公主府虽然没了,可京里产业不少,私宅更是数不清。这几年窝在朝芳宫,也花不出钱,我就替她操操心,花掉一部分……”

“哦,原来还是帮她忙!”池韫忍不住嘲讽。

楼晏脸皮厚,还敢点头赞同。

“你大哥呢?”

“我大哥挺好的,住在王府里,闲着出来遛遛弯,无聊到我衙门前骂几句,挺快活的。”楼晏把玩着她耳边的发丝,带着几分醋意,“这么关心我大哥,怎么不问问我啊?”

“你不是好好的嘛!”池韫停顿了一下,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我就觉得,你大哥留下来不安全。”

楼晏叹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没办法呀,大冬天的,回去的路给堵了,他现在急急忙忙要走,惹人怀疑。”

“也是。”

楼晏又问她:“给你找的绣娘满意吗?嫁衣应该赶得出来吧?”

“挺好的,就是有点亏。”

“怎么亏了?”

“花这么多功夫绣出来的嫁衣,只能穿一天。”

楼晏笑了起来:“你也可以天天穿,晚上穿给我看……”

明明没说什么露骨的东西,可这句话就是有莫名的旖旎,池韫耳朵一热,掐了他一把。

楼晏轻笑,将她又抱紧了些。

池韫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

他到底什么时候走的,她也不记得,反正腻歪了很久,都睡过去了。

起身梳洗,絮儿又说了一通床铺太乱的话,池韫不敢应声。

到中堂用早饭,大夫人已经坐在那里了。

她的态度和平时一样,可池韫总觉得眼神好像有深意,这顿饭便吃得格外老实。

饭毕,三夫人派人来请了。

大夫人道:“走,先去拜祖先。”

到了供堂,二房三房两家人前后脚来了。

打从池璋中举,三房好事连连,连池三老爷好多年没动过的官位都升了一级,每个人都是面带笑容。

相比起来,二房的气氛就有点沉闷。

池琰落榜后,心情很差,总拉着个脸,闹得弟妹都不敢跟他说话。而二老爷二夫人,捉奸事件后就有点面和心不和。

相比起来,居然还是池妤正常些,主动跟池韫打招呼,还问起她的婚期。

“还有个把月,说来也快。二妹呢?”

池妤有点不好意思:“比大姐晚一个月。”

她心里有些别扭,池韫嫁的是四品高官,成了婚就是夫人,可自己还不知道要熬几年,就算下一科中了,跟楼晏也是远远不能比。

但是受了大半年的冷遇,池妤已经慢慢认清现实,这门婚事是她目前能找到最好的,不甘心又能怎么办呢?

378章 断袖?

到午后祭了灶,一家子坐在一起吃了酒席,小年就算过去了。

池韫换了外出的衣裳,戴着幂篱出了门。

到了沈家羊汤锅子,立时有人招手:“这儿、这儿!”

却是俞家三兄妹。

池韫向他们点了点头,取下幂篱,打发絮儿去对面茶馆等,在俞敏身边坐下,笑道:“俞二公子出来放风呢?”

俞慕之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听了她这句,不禁叫屈:“什么叫放风?你一个姑娘家,说话能不能好听些?”

俞慎之夹起刚片好的羊肉卷儿放进沸汤里,慢条斯理地说:“池大小姐没说错啊,你每天关在家里,可不就是出来放风?”

俞敏跟着点头。

俞慕之生气:“你们到底谁家的?为什么每回都护着她,倒跟我作对!”

俞慎之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们是俞家的,不过你是捡的。”

俞慕之气得想摔筷子。

什么兄长,只会埋汰他!

片得薄薄的羊肉卷,入汤即熟,俞慎之招呼:“快吃,煮久了就老了。”

俞慕之立刻抓紧筷子,忘了刚才还在生气:“我的!这是我的!”

池韫吃了几片肉,又慢慢喝了半碗汤,浑身暖洋洋的,抽空问了一句:“怎么今天没要包间?”

“人太多啦!”俞慎之说,“没法子,坐外面就坐外面吧。”

本朝风气开放,女客虽然稀罕些,但也没那么多规矩。

俞敏吃了个囫囵饱,问她:“池姐姐,你怎么都不吃啊?”

“我出门前吃了酒席的,你们家没吃吗?”

俞慎之摆手:“我们家不吃酒席,就煮了饺子,没什么意思,所以我们偷溜出来了。”

一个地方一个风俗,池家与俞家祖籍不同,这小年的过法也大不相同。

既然池韫不吃,俞敏就拉着她讨论自己的新话本。

听她们说得热闹,俞慕之跃跃欲试,却被大哥拍了回去:“心别散!还有一个多月就下场了,等你考中,想怎么写怎么写。”

俞慕之苦着脸,只能化悲愤为食欲。

俞敏想起来了:“池姐姐,你的婚期是不是也在那几天?”

池韫点头称是:“早一日。”

俞敏同情地瞅了眼自家二哥,说道:“有的人真是可怜啊!别人洞房花烛,他得苦哈哈睡号房。”

俞慕之瞪她:“你别含沙射影的,我是去考试,这是好事!”

“你也知道这是好事啊?”俞慎之轻飘飘地瞥过去一眼,“那还不用心点?每天都让我追着催功课,也好意思。”

俞慕之立刻缩了脖子,乖乖埋头苦吃。

俞慎之听到俞敏追着池韫问宫里的事,敲了敲桌面,提醒:“在外头收敛些,小心叫人听到。”

俞敏打蛇追棍上:“那我们另外找个地方说话吧?池姐姐。”

池韫无可无不可:“行啊!”

于是,还没吃饱的俞慕之也被一并拖走了,四个人去了附近的光明寺。

俞敏的问题,池韫捡着能答的答了:“……大概就是这样。”

“哇!这招我怎么没想到呢?下回有得写了!”

池韫提醒她:“记得改头换面,这是皇家的事,叫人看出来要惹麻烦的。”

俞敏满口称是:“池姐姐放心吧,学个手法而已,旁的断不会叫人联想,我懂的。”

池韫点点头。俞敏是世家出身,这些事放心多了。

过了会儿,寺里热闹起来,却是和尚们要请佛。

俞敏和俞慕之挤过去看热闹,俞慎之就和池韫落在了后头。

默默走了一阵,俞慎之问:“玉妃的事,真的跟你没关?”

池韫失笑:“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这样?我胆子再大,也不能在宫里生事吧?真不是我出的手。”

俞慎之显然不相信:“那楼四怎么去得那么及时?”

“我知道和我谋划,这是两回事。”

俞慎之点点头,懂了:“推波助澜。”

池韫很无奈:“那些贵人要折腾,我难道还能插手?不过提前做好准备,防止自己成了牺牲品。”

“我又没说你做得不对。”俞慎之辩解。

过了会儿,瞅着周围没人,他小声问:“你跟玉妃有什么过节?”

得了,这印象是真洗不清了,嘴上说相信她,心里还不是觉得玉妃倒台有她的事?

池韫索性不解释了:“我跟她能有什么过节?八竿子打不着。”

俞慎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知道吗?你说假话的时候特别自信。”

“……”原来自信也不对了?

在俞慎之心里,已经定型为大魔王的池韫哭笑不得。

她只能睁眼说瞎话:“玉妃对楼四有点说不清的暧昧。”

俞慎之惊讶:“你是说……”

池韫点点头:“楼四也在无涯海阁读过书。”

俞慎之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这也难怪。”

陛下当初还是宜安王,除了爵位高一些,无论哪方面都不如楼晏。

池韫一摊手:“她每次都为难我,那我烦了嘛!”

俞慎之点点头,一副恍然的样子:“原来如此!”

池韫心里笑得不行,人太聪明了,真是容易带歪。

俞慎之还在那里感叹:“真没想到,玉妃居然是假的。也难怪,以往见过玉妃几次,确实平平无奇,和传闻中的玉家小姐相去甚远。可惜红颜薄命,也不知道那位玉家小姐是何模样。”

池韫说道:“想见也容易,你拿面镜子瞅瞅,除了长相不一样,其他也差不多。”

俞慎之笑了:“你这是什么比喻?”

“实话呀!玉家小姐在女子中显得特别,不就是因为她和你们一样读书识礼吗?至于容貌品性,都是虚的,想夸总能找出优点来。”

俞慎之居然被说服了:“你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

然后又看看她,说道:“那这么讲,和玉家小姐最像的应该是你啊!”

这都能扯到一起来?池韫服了:“哪里像了?”

“是你说容貌品性都是虚的,我仔细一想,你和她们不一样,不就是因为行事颇有男子之风?”

读书识礼,骑射六艺,惹不高兴了就把人弄死……

俞慎之打了个寒颤,突然想到,难道他对池韫有好感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说,自己真是个断袖?

379章 不是她干的

这个年,池韫过得极为散漫。

时常下雪,没法出去晨练,早上就睡得迟。

等下午出门活动,和俞家兄妹、耿素素等人换着地方约。

约的最多的,当然还是楼晏。

算一算,回池家这七八天,过得比朝芳宫堕落多了。

就这么混到了过年。

元旦那日,大朝会,宫中赐宴。

大长公主特意派人来接她。

车驾上,大长公主瞅了她半天,说道:“瞧你容光焕发的,回一趟家还胖了,难不成在朝芳宫过的是苦日子?”

池韫闻言,连忙摸自己的腰:“有吗?真的胖了?”

看她紧张的样子,大长公主给带歪了:“没事,就是脸颊丰润了些,身子没胖。”

池韫松了口气,又说:“最近总跟他们出去吃喝,又没怎么锻炼。看来得收着点,到时候穿不上嫁衣可就出丑了。”

大长公主失笑:“小姑娘家,能胖到哪去?有点肉才好,壮壮实实的,生娃少吃些苦。”

怎么话题一跳,就跳到生娃去了?

等下,成婚了确实很快要面对生娃这件事……

大长公主瞧她发呆的样子,不禁好笑:“怎么,还没想过呢?”

池韫诚实地点头:“……有点想像不来。”

重新活过来,她见到楼晏的时候,就想着这回不能再错过了,旁的根本没多想。

大长公主笑道:“我不曾生育过,也没法给你什么意见。不过这是天经地义的事,顺其自然就是。”

池韫点点头,顺着想想,居然有点紧张起来。

先前看袁少夫人怀胎,那肚子可真大,听说生娃的时候吃了一番苦头。

还有,孩子要怎么养呢?仔细回忆一下,无涯海阁那几位先生,他们怎么养孩子的?

大长公主从没见过她这么呆,给逗笑了:“不用想那么多,等你怀上了,慢慢就习惯了。”

说着又看她纤细的身段,说道:“到时候让阿梅给你补补,还是要多长些肉。”

池韫满脑子都是孩子,直到下车被冷风一吹,才从这些可怕的想像中脱出来。

元旦大宴,王公朝臣、内外命妇都来全了。

池韫跟着大长公主,和熟悉的几位夫人打了招呼,仍旧和耿素素一块儿。

经过几次交锋,这些贵女们都知道她不好惹,已经不来找麻烦了。

池韫就和耿素素坐在角落里,一边闲聊一边品酒。

“你少喝点,上回西宁王世子就是喝酒出的事。”池韫提醒她。

耿素素嘴上应了,心里显然没当回事。

喝了两杯酒,她借着酒意说:“池姐姐,还是你好,亲事都已经说定了,没那么多烦心事。”

池韫听出了话风,问她:“怎么,家里要给你议亲了?”

耿素素点头:“是啊!每天让我看画像,烦都烦死了。”

池韫道:“让你看还是好的,就怕不叫你看,直接跟你说婚事定了。”

耿素素一呆:“你说的也是。”

灌了杯酒,她又说:“可我真的很烦啊!为什么要嫁人啊?不嫁不行吗?”

“恐怕不行。”池韫不客气地泼她冷水,“虽然说脸面这个东西,不能太在意了,可也不能不在意。何况,你也没本事靠自己离开这个圈子,对吧?”

耿素素嘟囔:“池姐姐,你可真冷酷。”

“这是让你面对现实,没有目的的挣扎,只是浪费力气。”

池韫又问她:“家里相中谁了?”

耿素素说了几个名字,要不是宫宴中需要注意仪态,她都想趴下来了。

“我一个都不认识,怎么挑啊!而且,我娘说我太皮了,不能再找个舞刀弄枪的,挑的全是文弱书生,真是没劲!”

池韫说道:“书生不一定没劲,有趣不有趣,还得看性格。你选了还得相看的,急什么?”

耿素素扯了扯嘴角:“那种相看,能看出什么来?谁不是披着张皮装模作样?叫我去相看,我肯定也装成个文静乖巧的样子啊!”

这么说也是……

“那你自己另外找机会去看呀!这总能摸出底吧?”

耿素素想想,这主意不错,随后灵光一闪:“对了,不用另外挑时候,那些人今天肯定会来参加宫宴,不就看了个齐全吗?”

池韫不赞同:“今天日子不一般,何况他们和我们不在一处,闯到男客的地方去,容易出事。”

耿素素接连被泼冷水,只能道:“池姐姐,你变了,这还没成亲呢,怎么就跟我娘似的,这个不好那个不行。真怀念以前,你一点都不怕事的样子。”

池韫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真是不知好歹,萧廉的头还不是我叫你打的?能闹当然要闹,可这种时候,就得装乖。”

主要是最近搞了个大事,先等风头过去再说……

池韫打定主意,安安生生混个把月。

不料酒席吃到一半,外头又乱起来了。

她懵了一下,心想,这回自己没干什么呀,怎么又出事了?难道说,这事件的发生,根本不在于她的主观意图,而是只要她出现,就会出事?

“外头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太后也被惊动了。

汪嬷嬷叫人出去打探,很快回禀:“是北襄王喝醉了闹事,闯进太元殿,把供桌都打翻了,躺在先帝灵前呼呼大睡。”

池韫抬起头。

“什么?”太后震怒,扶着宫女站起来,“真是岂有此理,走!”

果然出事了。

池韫心里闪过这几个字。

……

楼晏急步跟上去。

“陛下!”

看到他,皇帝的面色缓和了一下,说道:“楼四,你就别去了吧,免得夹缠不清。”

楼家兄弟有隙,谁知道北襄王会不会栽赃到他身上。

楼晏却道:“陛下,这事有些古怪,还是让臣去吧。大庭广众,臣刚才一直在席上,没有离开过,他也不能无中生有吧?”

皇帝想想,楼晏不在自己还真有点心虚,也就同意了:“好吧。”

匆匆赶到太元殿,侍卫已经把守住了殿门口,里头却还是一团乱,打鼾声一阵阵传来。

皇帝看清殿内的情形,震怒:“北襄王!”

380章 线索

正殿内,供桌打翻在地,供品洒了一地。

北襄王楼奕躺在地上,呼呼睡得正熟。

皇帝气得直抖,大喝一声:“来人!把北襄王抓起来!”

“是。”

看他烂醉如泥的样子,实在可恨,皇帝又说:“让他清醒清醒!”

侍卫当即打了冷水来,毫不留情地泼了上去。

这天气,外头冰结得老厚,这一盆水泼下去,楼奕立时跳了起来。

“谁?谁敢捉弄本王?站出来!”

喊完,就听一个阴沉沉的声音说:“朕叫他们泼的,你待如何?”

楼奕定睛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凉气:“陛、陛下?”

皇帝冷笑:“你还认得出人,不错嘛!”

楼奕听出了他的嘲讽,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随后瞧见自己站的地方,又跳了起来。

“这这这,这怎么回事?我怎么在这里?”

“这个问题,朕也想知道。”皇帝冷声问,“朕是没给你喝的?还是没给你吃的?你要跑到先帝灵前吃吃喝喝?”

瞧这满地的供品,有的被他咬了半口,跟老鼠啃过似的。

皇帝气不打一处来,这些人怎么总跟他捣乱?一个年都不让他好好过。

楼奕一看这情形,只能跪了下来,满脸委屈:“陛下!臣不知道啊!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跑这里来了?”

皇帝才要说话,外头传来声音:“皇帝!”

他转过身去,见是太后来了。

“母后!”皇帝迎上去,满脸愧疚,“怎么惊动您了?一点小事……”

太后脸色铁青,指着一团糟的正殿,问道:“这也是小事?是不是先帝灵位被毁了,才叫大事啊?”

“母后……”

太后踏进殿门,看着跪在那的北襄王,怒声质问:“是你干的?”

楼奕辩解:“太后,臣、臣不知道啊!臣刚才喝醉了,醒来就在这里了。”

“你还狡辩!”太后气得直哆嗦,“来人,拖出去打五十杖!”

“母后!”

“太后!”

前一声是皇帝叫的,北襄王毕竟是实权藩王,就算犯了错,直接拖下去打五十杖,这不大妥当。

后一声却是北襄太妃叫的,她跟着太后过来,眼见不对劲,出来喊道:“太后娘娘,您息怒!这事有古怪啊!”

太后冷声道:“古怪?事实摆在面前,还有什么古怪?北襄太妃,哀家知道你心疼儿子,可他犯了错就是犯了错,不能不罚!”

北襄太妃跪到她面前,说道:“娘娘,我们北襄天冷,冬天出门拉练,每个人身上都会带一囊烧刀子暖身,阿奕酒量很好的,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喝醉呢?再说,他喝醉就喝醉了,莫名其妙跑到太元殿来,也是古怪。这里供奉着先帝的灵位,守卫不是很森严吗?怎么就让他进来了呢?太后娘娘,这事真的古怪,您一定要明查啊!”

听她这一说,皇帝突然警觉起来。

对啊,前阵子万寿宴,不就出过这样的事?上次是西宁王,这次是北襄王……

太后冷笑一声:“北襄太妃,你这意思是,他是被人陷害的?”

北襄太妃委婉地说:“臣妇只是提出疑点!”

太后点点头:“好!就当他是被害的,那是谁害的呢?”

说罢,太后的目光在周围转了一,最后落在楼晏的身上。

“楼通政,该不会是你吧?”

楼晏眉头蹙了蹙,出列:“太后,臣没有做这样的事。”

北襄太妃又慌了,忙喊:“太后,臣妇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太后打断她的话,“哀家还会不知道吗?你就是想为儿子脱罪。你要说北襄王是被人害的,那哀家说楼通政的嫌疑最大,也没什么疑问吧?毕竟他对宫里熟,手头又有乱七八糟的药,两个儿子你选一个。”

“太后……”

眼见北襄太妃被堵得没话,太后再次喝令:“还愣着干什么?北襄王酒后失态,对先帝不敬,重打五十杖,逐出宫去!”

这五十杖一打下去,北襄王得在京里养几个月的伤!

皇帝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了,哪能真让太后这么打?忙道:“母后,还没查证……”

太后冷笑着截断他的话:“不管他是不是被人陷害,对先帝不敬,是不是事实?”

皇帝看了眼散乱的供桌,承认:“是……”

“那还有什么疑问?”

皇帝低声求情:“母后,这大过年的,重打了北襄王,定会议论纷纷。他固然是罪有应得,可连累先帝被人拿来当谈资……”

太后犹豫了一下,说道:“那行,就打三十杖,也不说逐出宫了,让他自己滚回去。”

“是。”

“太后,太后,臣冤枉啊!”

楼奕一边喊着,一边让人拖下去行刑了。

北襄太妃哭了两声,向太后告罪,追了过去。

楼晏从始至终,一脸冷漠。

内侍们过来,飞快地收拾好供桌,皇帝和太后重新上了香,这才回到席上。

等池韫听到消息,那边只轻描淡写地说,北襄王误闯了太元殿,让太后罚了一顿。

臣子失仪被罚,不是什么大事,众人只说了两句,便不再提了。

池韫纳闷极了,这事就这么解决了?所以跟她的招祸体质没关系,对吧?

安安生生到了散席,她陪着大长公主离开。

出了宫门,大长公主忽然说:“看来有人盯上了北襄王。”

池韫忙问:“义母,这到底怎么回事?”

大长公主把事情大致说了一下,道:“正常来说,北襄王是要关起来待查的。所以太后快刀斩乱麻,抓着他对先帝不敬的理由,打一顿再说。如此一来,陛下不好再关人,只能先让他出宫了。”

池韫点头。北襄王身份特殊,一旦留在宫里,说不好会发生什么事。

她仔细想了想,抓住了一点头绪:“这手法,难道是上次陷害西宁王世子的人?”

“不知道,但是肯定来者不善。”

上次西宁王世子被陷害,查到最后,那几个有嫌疑的侍卫死了个干净,线索就这么断了。

如今突然又出现相似的事,是不是幕后黑手出现了?

382章 酸的

这个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完了。

正月里走亲戚,然后备嫁。

大夫人没办过这样的大事,韩老夫人干脆亲自上阵,带着两位舅母给她操办。

反而池韫自己闲得很。

她又不绣嫁妆,每天除了风花雪月,还是风花雪月。

哦,偶尔想想杀人放火的事。

到元宵那天,俞四小姐派人来,请她去看灯。

可惜没请到,池韫先一步出门了。

接到回报,俞敏抬头看了眼兄长。

俞慎之恨恨地甩下两份邀约:“叫你们一起来玩,还都给我玩失踪!当我不知道你们一块儿厮混呢?”

俞敏一边画着花灯,一边随口说:“是大哥你没眼色好不好?元宵佳节,当然是人约黄昏后了,谁要一起玩啊!”

俞慎之哽了一下,差点气哭了。

这妹妹能不能不要了?怎么专门戳人心窝子?

俞敏继续说:“大哥,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下自己的事?这过了年,你都二十三了,大伯母不催你,你真就这么理直气壮打光棍啊?”

俞慎之僵着脸喝茶:“你个小丫头片子,管这么宽。”

“我这是关心你!再说了,这么拖下去,真不合适了。想当初我出门,哪家姑娘不跟我打听你的事?现在倒好,打听的人越来越少了,我还不是担心你娶不成媳妇。”

俞慎之好奇地问:“为什么打听的人越来越少了?你大哥我不英俊吗?不多才吗?不是年少有为吗?二十三怎么了,我也没老啊!”

俞敏同情地看着他:“你让我说实话?”

“废话!听假话干什么?”

俞敏就道:“因为你总拖着不成婚,现在她们都觉得你有毛病,再英俊,再多才,再年少有为,也不能嫁个有毛病的夫婿吧?”

“……”俞慎之无言以对。

俞敏苦口婆心:“大哥你听听,再拖下去,别说娶仙女了,连个正常人你都娶不着。”

俞慎之抽了抽脸皮:“怎么可能?你就夸大其词吧。”

凭他的这家世,这长相,这本事,会娶不到好姑娘?

“我真觉得你得娶亲了,光棍久了,身体没毛病,心理也会有毛病的。你瞧瞧,今天这大好的日子,谁会去请人家未婚夫妻看灯啊?人家一双一对,你非要挤进去,不是很奇怪吗?看着人家恩恩爱爱,你就不酸?老实说,大哥你到底喜欢池姐姐呢,还是喜欢楼四啊?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

俞慎之无语了一会儿,把做了一半的灯笼扔给她:“再胡思乱想,小心我跟三婶娘告状,不叫你写话本了。”

“哎,大哥你怎么这样呢?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心虚?跑什么跑呀,说不过就告状,赖皮!”

身后俞敏叽叽喳喳,俞慎之一脸生无可恋。

他走过穿堂,到俞大夫人屋里去了。

俞大夫人正和妯娌们说笑,看到他拉着个脸,奇道:“老大,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俞慎之给婶娘们施了礼,说道,“娘,我年纪不小了,您给安排安排相亲吧。”

这话一说出来,整个屋的女人都惊呆了,短暂的安静后,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

“老大,你突然想通了?”

“还是说,看中哪个姑娘了?”

“快说出来,婶娘们去相看相看。”

俞慎之脑袋疼,回道:“没有的事,我要看中谁了,哪用得着安排相亲?”

“也对。”

俞家夫人们冷静下来,一个个问。

“那你这是怎么了?前些天吃年夜饭,你五叔问一句,你还给脸色看呢!”

“是啊!这才几天,受了什么刺激?”

“今天是元宵,别是看到人家双双对对,羡慕了吧?”

俞慎之索性认了:“是啊!瞧着学友同僚们,个个都当爹了,羡慕得很,想想屋里有人也挺好的。”

俞家夫人们合掌称庆,比过节还开心。

“太好了!大嫂,你可算熬到头了。”

“是啊,抱孙子有望了。”

“咱们俞家要四代同堂了!”

“……”俞慎之抽了抽嘴角,他只是说愿意去相亲,怎么就连孩子都给安排上了?

俞大夫人满脸堆笑:“好好好,明儿就给你安排,这回可不许作妖了。”

玩了一会儿,俞家夫人们纷纷告辞,回自个儿院子去。

俞大夫人摆摆手,让丫鬟们都退了。

屋里只剩母子俩,俞大夫人问:“到底怎么了?跟母亲说实话。”

俞慎之回答:“没什么,就是想了嘛!”

俞大夫人嗤笑一声:“不是要娶仙女吗?现在不要了?”

俞慎之说:“可我不相信,仙女也不会掉下来啊!”

“……”俞大夫人瞅了他两眼,问,“是不是被池小姐订亲的事刺激的?”

俞慎之低头扯着扇子。

俞大夫人道:“你要成亲,母亲当然不反对。可你如果只是一时受了刺激,心没收回来,母亲也不能帮你坑别人家闺女。你自己要想好。”

俞慎之说:“其实这事,我先前有想过。喜欢的姑娘娶不着,难不成就打一辈子光棍吗?当然不能呀!仔细想想,四妹说的对,我就是酸的,他们俩成了,把我给甩一边去了。所以,这元宵佳节,分明是情侣约会的好日子,我非得去掺和一下。老这么酸着,怪没意思的,还不如付诸行动,给自己找一个呢!”

听他这话,俞大夫人终于放心了。

“你这么想就好。不娶不喜欢的姑娘,这是对的,但你不相亲,到哪儿遇到喜欢的姑娘呢?天天到街上碰吗?这太不实际了,对吧?”

俞慎之点点头。

俞大夫人欣慰地拍拍他:“不用这么急,母亲给你寻摸几个好的,再慢慢去相。”

“好。”

俞慎之出了屋,外头月色正明。

那两个家伙,肯定在一块赏月吧?他们俩倒是快活,自己一个人形单影只……

话说回来,就算今晚挤进去了,三个人一块儿玩,还不是他们俩玩得开心,自己一个人在酸?

这样想想,好像还是这样好。

俞慕之从屋里出来,看到他一个人站着赏月,喊了一声:“哥,没事来喝杯酒呗!”

俞慎之“哦”了一声,说道:“加一壶醋!”

383章 催妆

池韫确实在赏月,不过是在赏水中月。

楼晏领着她来了天水书院。

今天学子们放假,这里安安静静。

不过,没应俞慎之的约,他们也没有两人独处。

吕康一边扇着火炉,一边问:“难得元宵佳节,你们俩不赏灯去?”

楼晏道:“赏灯没有和师兄赏月有意思。”

吕康哈哈一笑,看向池韫:“当着池小姐的面,你也敢这么说?”

池韫笑道:“小女也觉得和先生赏月有意思。”

吕康更开心了:“看来小师弟娶到了心心相印的佳偶啊!”

楼晏只是笑。

酒温好了,吕康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

“友人从家乡带来的,尝尝。”

池韫谢了他,端起来抿了抿,发现酒味很淡,初尝有些涩,过后又有回甘,便都喝了。

“好喝。”

吕康笑眯眯看着她:“以前也有个小姑娘说喜欢这酒,我还答应回家乡带一瓶给她,可惜我到了京城,一直没机会回去,等有机会回去,她也喝不到了……”

说到最后,他的笑容有些淡下来。

池韫愣了一下,看了看手中的酒杯。

这是在说玉重华吗?她喝过这酒?想不太起来了。

吕康在无涯海阁的时候,她还很小。

他给楼晏续了一杯:“说起来,你去无涯海阁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我们师兄弟,其实并没有相处过。”

楼晏点了点头。

和他相处久的,几乎都死在那场灭门之祸里了。

和这位师兄来往多起来,还是这四年间。

当初他逃亡入京,吕康正好丁忧。临走之前,给他送了封信,告诉他京中的形势。

那是楼晏第一次得到同门相助。

也是第一个什么也没问,就相信他的人。

吕康不在这三年,他们书信往来,从试探到信任,这才续上了同门之谊。

想到这些往事,吕康叹了口气,将杯中酒洒入湖中。

老仆驾着船,到了湖中心。

吕康忽然问:“玉妃的事,你知道多久了?”

楼晏答道:“一开始就知道。”

吕康“哦”了一声:“难怪,我瞧你对玉妃完全不想提的样子。可先前分明有师弟跟我说过,先生极有可能想让你当孙女婿。”

意识到池韫在这里,吕康歉意地笑了笑,解释:“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池韫当然不会在意,这是在说她自己嘛!

楼晏倒是有些震惊:“哪位师兄说的?”

“何师弟啊!”

楼晏默了默。这位姓何的师兄,跟在先生身边很久了,可说是半个儿子。他说的话,应该不会有错。

他摇了摇头,想笑话自己。

“怎么你们人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吕康不以为意:“这种事,当然要瞒着当事人了。先生当时只是意动,又不是下了决心,要是事情不成,岂不让你尴尬?”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说。毕竟你身份不一般,先生想留孙女在身边的,如果你要回北襄去,这又不合适了。”

所以说,是他说留下来教书,才让先生有这个念头的?

楼晏失笑,每知道一些旧事,他都有一种新奇的感觉。

原来自己以为毫无希望的未来,竟然离他那么近,甚至是必然。

送池韫回去的时候,他说:“接下来我会很忙,可能没有办法来见你了。”

“哦。”

楼晏怕她误会,解释:“我想多请几天婚假,所以事情得紧着办。”

池韫表示理解。

年底衙门封印,年初开始理事,堆了许多事情要处理,如今正是忙的时候。偏偏他们的婚期定在二月,紧接着就是春闱,为了腾出这段时间,他现在就得多干活。

池韫与他告别,进了家门。

池妤坐在那里,酸溜溜地招呼:“大姐回来了呀!”

池韫笑笑:“是啊!”

看她手里提着灯,池妤问:“这是楼大人送的?”

池韫点点头,说了句话便回屋去了。

池妤的脸能拧出酸汁来。

怎么人家的未婚夫这么上道,元宵节请出去玩,还知道送灯。她的倒好,说要考试,就不出门了,只送来一首诗。

越想越气,索性不想了。

……

元宵一过,时间飞快,转眼到了二月。

婚礼前一日,男方便来催妆了。

池家热热闹闹,亲戚该来的都来了。

韩老夫人领着两个舅母来帮忙,池韫便坐在屋里,听她们说话。

忽然,她听韩老夫人小声问大夫人:“那些事,你教了吗?”

大夫人僵了僵,笑着回道:“还没,等晚上再与她细说。”

韩老夫人点点头,说道:“女婿瞧着是个斯文人,想来知道体贴。”

池韫马上知道是什么事了,好奇会怎么教,就觑了她们一眼。

她还没怎么样呢,两个长辈倒被她看得尴尬起来了。

韩老夫人笑着说:“阿韫,你马上要出嫁了,当了别人媳妇,和在家做闺女不一样,可得收着点脾气。”

池韫十分乖巧地回答:“外祖母放心,我知道的。”

韩老夫人不禁感叹:“这么好的女儿,你母亲要是在,该有多高兴啊!”

池韫怕她哭,笑道:“外祖母说的是,只要一想到母亲,我就快快活活的,这样她才会高兴。”

这一说,韩老夫人的眼泪还没流出来,就憋回去了,跟着她笑起来:“好好好,你快快活活,你母亲才放心。”

随后问她:“北襄太妃会一直住着吗?”

池韫答道:“我不知道,可能不会,毕竟北襄那边还有一家子。”

韩老夫人点点头:“虽说北襄太妃是个好人,但跟婆母住久了,容易生隙。若有什么不好,你回来讲,不要自己憋着。”

池韫一一应了。

祖孙俩说得正温馨,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

大夫人忙问:“是不是催妆的来了?”

絮儿出去问了问,回来却是脸色煞白:“夫人!出事了!楼家的催妆礼,在路上让人砸了。”

大夫人一怔:“什么?”

池韫听着这桥段有点耳熟,不禁问道:“砸催妆礼的是谁?北襄王府吗?”

絮儿竟然点头了:“是,北襄王亲自带人砸的。”

384章 要走了

池韫给跪了。

楼晏事先没说呀!

所以,这出是北襄王一时脑抽自己想的吗?

客人们议论纷纷。

“这叫什么事?大喜的日子,也太不像话了吧?”

“是啊!这北襄王,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兄弟,这么重要的日子,还来捣乱。”

“这楼大人也是,婚礼这么大的事,还给办砸了……”

总之,脸上无光。

池妤听着这些话,酸了这些天的心,舒服了一下。

就是说嘛,哪能什么好事都让她一个人占了。

这楼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家里乱糟糟的,兄弟不和,以后多的是麻烦事。

这么想着,她安慰的话也变得真诚起来:“大姐,你别担心,我爹和三叔赶过去了,就是一点小麻烦,不会耽误的。”

池韫点了点头:“嗯。”

池妤又说:“反正这北襄王,过不了多久就会走,以后也打扰不到你们,你说是吧?”

池韫诧异地扬了扬眉。

这位二妹,还真是长进了啊!果然先前还是缺少社会的毒打,打着打着,不就懂了?

“二妹说的是。”

她是真的不担心,不就催妆吗?只要不把婚礼搞砸就行,谅北襄王没那个胆子搞到婚礼上头。

……

平安大街上,楼奕趾高气昂:“你们直愣愣往本王身上撞,本王以为有人行刺,所以一脚踹过去,有什么问题吗?”

领头的寒灯大怒:“王爷说这话也不亏心?我们抬着这些东西,怎么往你身上撞?你不就是想搞砸我家公子的婚礼吗?”

“哟,你小子还会栽赃。我哪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本王前些天受了伤,在屋里熬了个把月,这会儿才好,头有点晕,根本就没看清。”

楼奕有恃无恐,明摆着就是耍无赖。

寒灯气极了,指着他:“你……”

楼奕一掌拍他的手,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有胆指着本王?”

话音落下,另一边传来:“王爷好威风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北襄,任你横冲直撞呢!”

看热闹的人们眼睛一亮,顺着声音看去,果然是楼晏带着人来了。

楼奕看到他,捏起了指头:“哟,终于舍得出来了?”

……

池韫慢慢剥着栗子,听着消息一个个传来。

“楼大人赶到了。”

“北襄王扬言,只要他活着,楼家的人休想从那条街过去。”

“不好了,打起来了!”

池韫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喝茶。

池妤看得奇怪,问她:“大姐,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池韫道:“担心也没有用啊!我又不能跑过去,和他们一起打架。”

话是这么说,听说未婚夫跟人打起来,她却在这里闲闲地吃东西喝茶,也太奇怪了吧?

“你就不怕楼大人受伤?”

“怕。”池韫说完,又剥了个栗子,问她,“要吗?”

池妤已经无言以对,摆摆手,不想说话了。

最后一个消息终于传来了。

“袁相爷看不下去,过来把他们押进宫了。”

池韫长出一口气,抛下栗子:“好了,没事了。”

北襄王应该是要走了。

……

皇帝看着面前这两个人,一个头两个大。

“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上回朕不是已经调解过了吗?”

楼晏冷着脸:“回陛下,这个问题要问北襄王。臣明日成亲,今日催妆,催妆礼走到半路,就被北襄王砸了。臣也很想问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没完没了了是吗?”

楼奕懒懒道:“是你的仆从往本王身上撞,怎么就成本王的错了?要怪就怪你没教好下人!”

楼晏转过头,冷声道:“到了现在,你还这么装有意思吗?明着说就是来找我麻烦的,还干脆一点,这么点小事,也不敢承认?”

楼奕默了默,扬起了脑袋:“没错!本王就是要找你麻烦,谁叫你让本王不开心了,所以本王也要让你不开心!”

楼晏嗤笑一声,转回来向皇帝禀道:“陛下,您听到了,不是臣要生事,是北襄王追着臣不放。”

皇帝不悦道:“北襄王,上回朕说得清清楚楚,你们兄弟俩的事,已经了结清楚了,日后再不相干,这回你故意找麻烦,是朕说话不管用吗?”

楼奕马上叫屈:“陛下!您说的话当然管用,但是臣要说明,并不是臣故意生事,是他先来惹我的!”

楼晏拧着眉头:“你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惹你了?那么多人看着,是你故意来砸我的场!”

楼奕道:“上回,元旦宫宴,你敢说不是你暗算我?”

楼晏大怒:“我不要信口雌黄,那事与我什么相干?”

楼奕冷笑不止:“陛下,臣后来想起来了,问题出在净房,那里熏香不对劲,臣闻了像醉酒一样。这熏香,不是朝芳宫最拿手吗?你那未婚妻,听说就调得一手好香!”

“你胡言乱语!”楼晏额头青筋跳动,“这天底下会调香的何其多,怎么就成了她的事?”

“还有内侍。”楼奕不屑地道,“你日日进出宫闱,收买两个小内侍应该不难吧?我想来想去,每个条件你都符合啊!”

楼晏气极,转过来道:“陛下,北襄王手头没有任何证据,仅凭怀疑,就认定是臣害的他,臣实在无法接受。还请陛下主持公道,还臣一个清白!”

楼奕跟着喊:“陛下,您想想,臣一直在北襄,这朝中有谁会陷害臣?除了他没有别人了啊!”

“所以你就可以不用证据,随口诬蔑?陛下,北襄王一而再再而三,臣实在不能忍!求陛下还臣一个公道!”

“陛下!是他陷害我在先!臣不过砸他几车礼物,明刀明枪,不像他阴险毒辣,用这种诡计,想置臣于死地!这种人,您留在身边安心吗?陛下,您千万不要被他骗了啊!”

皇帝被他们俩喊得头痛,终于怒道:“够了!你们一个两个,还像世家名门的样子吗?都给朕闭嘴!”

楼氏兄弟终于安静下来,然而眼神仍然在交锋,恨不得咬对方一口的样子。

这时,袁相爷进来禀报政务。

皇帝把他们赶到偏殿去,向他问策:“袁相,你说他们兄弟闹成这样,该怎么办啊?”

385章 告别

皇帝对着袁相爷倾吐:“北襄王一点证据也没有,朕当然不能听他的。可他上次确实让人暗算,到现在都没找到主使,且他已经叫太后打了一顿,朕也不好再罚。”

袁相爷反问:“陛下想要达到一个什么结果呢?查出真相吗?”

皇帝目光闪了闪,没说话。

袁相爷又道:“那事确实不好查,北襄王连那两个内侍是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朕就是这个意思。他这样吵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就算是楼晏做的,都这么久了,证据也早没了。朕总不能没有任何证据,随便罚人吧?”

袁相爷颔首称是,说道:“那就让北襄王早日回去吧,他在京城留了一个冬天,也玩够了,北襄还得他回去镇守呢!”

对呀,把他们兄弟分开,不就什么事也没了吗?

皇帝神清气爽,当即下了旨,命北襄王即将回封地。

楼奕还不服,想过来申辩,结果皇帝连门都不让他进。

胡恩过去传话:“北襄王爷,陛下说了,您进京已经三个月了,先前冬天封路,才宽容你在京中多住些日子,如今春暖花开,你也该回去了。”

“可是那件事……”

胡恩笑道:“陛下自会命人去查,但您不能轻忽职守啊!”

“我就不能多留些天,等结果出来再走吗?”

胡恩坚定地摇头:“不瞒王爷,早就有人弹劾您进京不归了。您留在京城不走,本就不合规矩。陛下说了,您明日就走,别给人留下话柄。”

“明日?”楼奕叫起来,“这也太急了吧?”

“怎么会呢?陛下的赏赐,奴婢们都已经收拾好了。”胡恩压低声音,“王爷,实话与您说吧,楼大人在京里人脉广着,到时候天天叫人参您,不是平白生事吗?陛下也是为您着想,所以才叫您赶紧走。”

楼奕不服:“那本王岂不是被他赶走的?”

“话不是这么说,您留下来,除了砸他几车礼物,也干不了别的事。可您要是回去,别人就会说他欺凌兄长了。”

楼奕眼睛一亮:“这么说倒也是。”

胡恩松了口气,总算把这位爷劝服了。

……

当晚,楼晏坐在灯下,核对一下明日的流程,窗子被敲了敲,有人翻了进来。

“大哥。”他放下手里的单子。

楼奕一反平日咋咋呼呼的样子,对他笑笑,说道:“大哥明日就走啦!”

楼晏沉默下来。

“没办法参加你的婚礼了,所以今晚特意来跟你告别。”

楼奕伸出手,放在他的头顶。

他们兄弟俩,差了些年纪,他记忆里的幼弟,总是比自己小了很多。其实,他们早就差不多高了。

“真快,都要成亲了。”

楼晏不禁道:“你从六年前开始,就催着我成亲,怎么这会儿又变成真快了?”

楼奕拧了下他的脸,收回来:“死小子,就会破坏气氛。”

他扭头问:“母妃呢?”

“在隔壁清点礼单呢!”

楼奕猴子一样窜过去:“我去跟母妃说几句话。”

他飞快地走了,楼晏默默坐了一会儿,不禁一笑。

“不就想哭吗?还说什么去找母妃,真会装!”

他慢慢收好东西,开门出去。

楼奕大概哭完了,正跟北襄太妃说话。

“母妃,你真不跟我走啊?”

“去去去!明儿阿晏成婚,没长辈在怎么行?”

“那我在驿站等不行吗?等您参加完婚事再来。”

“不要,太累。”

“等两天,两天总行吧?”

北襄太妃不耐烦了:“你怎么这么叽歪?我想多陪那小子几天,不行吗?”

“行行行,您说了算。”

两人嘀嘀咕咕,核算起了礼单。

许久以后,楼晏听到他说:“母妃就多留些日子陪他吧,阿晏实在太可怜了,每次都是他被牺牲,他被抛下。”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北襄太妃道:“还用你说?为娘知道。”

片刻后,声音再次响起:“你也是啊!肩上的担子重着呢!”

楼奕呵呵笑道:“难得听您夸我一句,我还以为您只会骂我呢!”

“呸!想听骂的,老娘现在就骂给你听。”

楼晏推门进去,问道:“你们清点完了吗?”

“完了。”北襄太妃说,“明天保管给你办得热热闹闹的。”

楼晏笑笑:“好。您快去睡吧,一大早要起呢!”

“对对对,天没亮就得起,赶紧的。”

目送北襄太妃进屋,楼晏不禁道:“大哥,我送送你?”

楼奕摆手:“别,我摸黑过来,已经担心被人发现了。你再送我,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楼晏不说话了。

楼奕看他低着头,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成亲是开心的事,大哥虽然不在,也会为你们开心的。”

“嗯……”

“其实我更想在北襄给你们办婚礼,让整个北襄的百姓都为你们欢呼,让父王看一看,阿晏长大了。”

“嗯……”

“不过没办法,现在没有条件,只能将就了。等这些事完了,到时候你带媳妇孩子回去,也是一样的。”

“嗯……”

楼奕最后拍了拍他的肩:“大哥走啦!”

“嗯。”

楼晏站在屋檐下,看着夜色中的影子跃上墙头,很快不见了。

……

第二天,迎亲队踏上长街的时候,北襄王府的车马,也出了城门。

北襄王楼奕骑在马上,回过头看。

孤鸿问:“王爷,您看什么呢?”

“嘘!”楼奕斥了他一句,“别出声。”

孤鸿只能把话憋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有,忍不住再问:“王爷,您到底在看什么?”

“鞭炮声,”楼奕说,“你听到鞭炮声了没?”

孤鸿摇了摇头。

“我听到啦!”楼奕笑道,“敲锣打鼓的,好热闹呢!”

“……”孤鸿心里怕怕的。

楼奕终于回过头来,骑着马慢悠悠往前走:“那小子,这会儿应该很开心吧?难得见他这样喜欢一个姑娘。”

孤鸿道:“王爷,您小心点路!”

楼奕满不在乎:“去去去,别打扰本王的好心情。”

孤鸿撇撇嘴,调转马头,到后面去了。

386章 婚礼

池韫以为自己不紧张的,临到头发现自己手脚冰凉,一直在抖。

大夫人说:“怎么脸色这么白?是粉上得不对吗?絮儿,再添些腮红!”

“不用!”池韫连忙出声,“这样挺好的。”

大夫人摸了摸她的手,笑了:“别怕,你就坐着等,一会儿到了,跟着上轿就是了。他们家人口简单,客人们也知趣,不会为难你的。”

池韫笑了笑。她不是怕这个,而是……

像做梦一样,太不真实了。

锣鼓声近了,而后是鞭炮声,客人们喜气洋洋,小孩子跑进跑出。

“到啦!新郎到啦!”

池韫抬起头,看到身穿红衣的楼晏缓缓走过来。

这身喜服,比他平日穿的官袍更加明艳,衬得他略显阴郁的脸都明亮了起来。

他这一路走来,路上不时响起抽气声。

早知道这位楼大人样貌好,穿了喜服果然更好。

池韫忘了眨眼,直到耳边传来耿素素的笑声:“池姐姐,你看呆了吗?”

池韫不禁脸皮一红,心里啐了一句,这个死孩子,大庭广众的不晓给点面子吗?

随后楼晏投过来一眼,对她一笑。

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就忘记了。

迷迷糊糊跟着他起身,走礼,出门,脚下好像踩着棉花,又好像飘在云端。

直到上了花轿,她有了些微真实感。

终于出嫁了。

祖父知道,一定会很开心吧?

她嫁给了喜欢的人。

……

临街的酒楼里,听到鼓乐声传来,不少人挤过来看热闹。

“哇,新郎真好看,这是谁家的?”

“这你都不知道?是楼大人成亲啊!北襄王府的那位,昨天还闹得挺大的呢!”

“是他呀!想不到如此一表人才。”

“娶的是谁家?”

“是已故池老相爷的嫡孙女,大长公主的义女。”

“哦,倒是门当户对。”

“……”

俞敏看着吃辣锅子吃得稀里呼噜的兄长,同情地递过去一方帕子。

“大哥,想哭就哭吧!”

俞慎之抹了把脸,不满道:“我哪有想哭,是吃得太辣了。”

“对对对!这辣子真过瘾,眼泪都出来了。”

“可不是吗?”

兄妹俩沉默相对。

过了会儿,俞敏问:“大哥,你不是楼大人的朋友吗?今天不去吃酒没关系?”

俞慎之呸了一声,骂道:“我为什么要去吃酒?他自己娶得美人归,我还得强颜欢笑给他待客?做梦!”

俞敏笑起来。

“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他也不能太欺负人了,对吧?”

俞敏附和:“对!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俞慎之呼噜呼噜吃了两口,又抹了把眼泪,正经地说:“楼四不会在乎的,他这个人,面冷心热,既然真把我当朋友,自然能体谅我的心情。”

俞敏笑了笑。

“你笑什么?”

俞敏说:“羡慕大哥呀!你们真是很好的朋友呢,心意相通,互相体谅。”

俞慎之拉下脸,又想呸他了:“是我体谅他比较多!要不是我舍下脸面,天天凑上去,哪有朋友做。”

“这样说,大哥有点可怜呢!”

俞慎之又反口:“怎么就可怜了?他们对我也挺好的,除了经常放我鸽子。”

说得俞敏更同情他了。

算了算了,不刺激他了。

……

婚礼繁琐,池韫总觉得,把婚礼搞得这么麻烦,就是不让人结第二次婚。

——麻烦一次就够了,再麻烦一次,想想都头疼。

刚进门,外头传来声音:“圣旨到——”

池韫头都炸了,才走完礼啊!然而圣旨不能不接,只能在絮儿的相扶下,穿着一身麻烦的嫁衣,到前头接旨。

皇帝倒是没食言,给了池韫县君封号,又赐了许多礼物。

毕竟是他提议的亲事嘛!

于是,来赴宴的客人,亲眼见到了楼大人有多得圣宠。

前一天,把闹事的北襄王给赶出京城,今天,给了这么大的脸面。

这不禁让人重新掂量这位楼大人的份量。

楼晏这个婚礼,其实有些寒碜。

不是说办得简陋,而是请的客人,身份地位有些衬不上。

碍于他的名声,那些文官清流不爱来,勋贵世家不爱来。

来的客人,除了北襄王妃那些旧识,就是看在大长公主面上的来露个面的,真有分量的客人,几乎看不到。

直到圣旨来了。

皇帝的面子,比什么客人都要尊贵。

接完圣旨,请传旨的内监入内喝杯喜酒,对方笑吟吟地应了。

不多时,又有人送礼来了。

知客一问,大声道:“袁相爷赠诗赋一篇,贺新婚大喜。”

此言一出,席间震动。

袁相爷啊!虽然人没到,可他的赋比什么都值钱。

都说这位楼大人在仕林间名声极差,看来也不见得。如果真是那种品德低劣的人,袁相爷会送亲笔诗赋吗?

也有人知晓前情,说道:“哪是看楼大人的面子,是看的新娘面子呢!袁相爷家的少夫人,就是得了这位新夫人一支签,给袁家添了个大胖孙,所以袁相爷才给她做脸。”

“竟是这样。先前还说,池家小姐家世略低了一些,如今看来,倒是楼大人占了便宜。”

“可不是吗?陛下亲封县君,这是大长公主的面子啊!楼大人赚大了。”

还没说完,外头又呼啦啦来了一群人。

不对,应该是两拨人,他们刚好在门口遇见了。

一拨由郑国公世子耿冠杰打头,里头还有怀宁王。

另一拨以俞慎之为首。

两拨人互相一看,彼此警觉。

一边是王公勋贵家的纨绔,一边是书香名门的才子。

八竿子打不着啊!

最后,还是先俞慎之先打破沉默:“耿世子,真巧!你也是来吃酒的?”

“对。”耿冠杰对他一笑,“俞大公子你呢?”

“我们当然也是来吃酒的!楼兄与我们同榜,哪能错过他的喜酒呢!”

不是来捣乱就好。

双方都松了口气。

于是相互谦让着进门。

这两批客人进门,酒宴顿时变得不一般起来。

耿冠杰这边先进。

“瞧见没,那是郑国公世子呢!没想到他居然来楼家喝喜酒。”

“郑国公是大长公主的婆家,想来是凑上面子吧?”

“那个是不是怀宁王?没想到郡王宗亲,也这么给面子啊!”

“都是些纨绔子弟,不过身份高罢了,说不上体面。”

随后俞慎之一伙人也进了。

就有人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俞大公子,这不止是身份高了吧?”

岂止啊!新帝登基那年的恩科,人才济济,俞慎之带来的这些人,虽然目下以六七品官居多,可只是因为资历不够罢了。他们个个都是青年才子,名声远扬,早晚会成为中流砥柱。

这个婚礼,终于够排场了。

池韫并不知道这些暗流。

走完礼,她就坐在喜床上。

亲戚少有亲戚少的好处,比如现在就没人来打扰。

絮儿看她坐得僵硬,问道:“小姐,要不要喝点水?”

池韫摇头:“等下不好如厕。”

她身上的嫁衣实在繁琐,穿脱都相当麻烦。

“那您暖暖手,再忍一忍。”

“嗯。”

楼晏出去敬酒。

前几桌都是北襄太妃在京中的老相识,他一桌一桌敬过去,到耿冠杰那群人时,他愣了一下。

耿冠杰笑着站起来,极是亲热的样子:“楼四,恭喜新婚,以后可得对我家妹妹好。”

郑国公府来给他凑面子,楼晏自是心中感激。

再到下一桌,他更惊讶了。

俞慎之哈哈笑着,搭上他的肩:“方才我故意来迟,有没有着急啊?”

楼晏与他碰了碰杯,轻声说:“我以为你不会来。”

俞慎之哼了声:“我为何不来?”

楼晏道:“你心里不好受,何必要来?”

俞慎之的眼睛有点酸。

先前跟俞敏说那些话的时候,他虽然是这么认为的,但多少有点忐忑。

他们之间的交情,本就是他主动求来的。爱情也好,友情也罢,付出多的那个人,难免有些惶恐,怕得不到同样的回报。

直到此刻,听到他这句话,俞慎之觉得今天没白来。

“我不来,你这席面看得过去吗?”他说,“瞧瞧你这几年混的,寒碜不寒碜?”

楼晏定定地看着他。

俞慎之撇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今天够难过了,想害我哭了丢脸吗?”

楼晏笑了,向他举了举杯:“多谢。”

停了下,他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俞慎之一下子笑了,又觉得眼泪要飙出来了,重重敲了他一下:“新婚快乐。”

等他坐回去,同榜们取笑:“俞大,别人都说你喜欢楼四,我先前还不信,今天倒是信了。怎么的,楼四成亲,你反倒要哭的样子。”

俞慎之破罐子破摔:“是啊!我就是喜欢楼四,虽然他总不给好脸色,可就喜欢跟他一块儿玩,你们说奇不奇怪?”

同榜们哈哈笑了起来:“你这是贱的!咱们哪个对你不好?哪个不是围着你转?你倒好,偏就喜欢那个不搭理你的!”

俞慎之想想,好像真有点道理:“是啊,我可真是贱得慌,自己给自己挖坑。”

“行啦!楼四成了亲,你还有我们嘛!来来来,喝酒!”

“盛七!楼四是刚成亲,你娃都有几个了,还想抢俞大不成?”

“是啊,你没成亲也比不过啊,人家楼四长得好看,你有什么?”

“得了得了,你们别再招俞大了,他可真的要哭了……”

387章 花烛

亲朋好友不多的好处,就是闹洞房的人好打发。

楼晏那破名声,一半的人看到就怕了。

另外一半不怕的人,北襄太妃往那一杵,也不好意思闹了。

赶走那些闲人,北襄太妃揪着楼晏,神神秘秘地扯到茶水间说话。

“怎么了?”楼晏以为有事。

北襄太妃瞅了瞅外面,确定没人听到,才问他:“本应该让你大哥问的,为娘早先忘了交代,你……知道洞房怎么回事吗?”

楼晏看着母亲,表情一言难尽。

北襄太妃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催道:“快说啊!不知道的话还来得及,叫赵先生来……”

赵先生是他从北襄王府带出来的部下里,少有几个成过家的。

楼晏说:“母妃,我二十四了。”

“这懂不懂的事,跟你岁数有什么关系?”北襄太妃理直气壮,“你可别不懂装懂,到时候把新娘子吓到了……”

“……”楼晏这辈子都没被人说过不懂装懂,还是这种事。

他只能道:“累了一天了,您还是去歇息吧,别这么操心,容易老。”

说着,便出了茶水间。

北襄太妃追着他后头骂:“死小子!居然嫌你娘管太多。”

看着楼晏进了新房,北襄太妃琢磨,这小子,应该没问题吧?

这会儿,池韫刚换了衣裳坐下来。

楼晏进来,命人备水。

他刚才喝了酒,怕熏着池韫。

一番梳洗,换过衣裳,厨房那边准备的吃食也送来了。

楼晏问她:“饿了吧?是不是一直没吃东西?”

池韫点点头。如厕不方便,不敢喝水,吃干的又觉得口渴,这一整天下来,只用了几块糕点。

“来,先吃点。”

厨房送来的粥点极是鲜香,池韫话都顾不上说,连吃了两碗。

见楼晏看着她笑,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家的粥挺好吃的。”

“不是你们家,是我们家。”楼晏又问,“还饿吗?要不要再吃点?”

池韫摆摆手表示不吃了。

楼晏便叫人撤了下去。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池韫坐在桌边,撑着下巴看他洗手,等洗完了才假意问道:“要不要叫丫头进来?”

楼晏看了她一眼,十分上道:“不用,我平常也是自己做的。”

池韫这才笑了。

“对了,你大哥回去了?”

“嗯。”

“没遇到什么事吧?”

“刚才收到消息,已经离开京畿地界了。”

池韫点点头,又有点忧心:“不会被人伏击吧?”

“没事,有人接应的。”料理完杂事,楼晏走过来,坐到她身边。

池韫十分没有自觉,继续说道:“你说到底是谁干的?我想了好久,都想不通,康王世子现在发难,图什么?”

“是啊!实在没必要。”楼晏一边说着,一边伸臂过去,让她靠得舒服些,另一只手探过去,在她腰间忙活。

池韫还在说:“总觉得有个点,我们没想到。”

“嗯。”楼晏敷衍地应了声,已经将她腰带解开了。

“对了,你那边有没有人……啊!”

意识到发生了,池韫满面通红,抓住衣服里的手:“你怎么不打招呼就……”

楼晏垂目看着她:“你要我怎么打招呼?洞房花烛新婚夜,应该做什么事,心里都没点数的?”

说罢,将她整个人抱起来,轻轻松松往床榻上一丢,起身放下帐子。

池韫挣扎着爬起来,说道:“你等下,我还没看……”

“看什么?”楼晏说话的功夫,已经把她拉过来了,一点时间也没耽搁。

“看压箱底的东西啊!”池韫说,“本来昨晚想看的,结果事情太多,就给忘了……”

大夫人也是为难,她是继母,才二十来岁的年纪,和池大老爷也就做了两三年的夫妻,脸皮不够厚。

昨晚来找她,支支吾吾地说了一通,池韫看她实在尴尬,就表示自己看书好了。

大概怎么回事,她是知道的,毕竟楼晏给演示过,只是前几次都是点到即止,还不够清楚……

“不用看了,我教你。”楼晏说着,已经剥虾子似的,将她剥了出来。

这么熟练的吗?

池韫起了疑心:“你怎么会?”

楼晏扬了扬眉,说道:“我的学习能力好不好,你不清楚吗?”

是挺好的,不过这事儿不一样……

她还想再问,然而楼晏已经没耐心了:“话这么多,你是紧张吗?”

“谁……紧张了?”池韫不想承认。

“不紧张就好。”楼晏笑了一声,不等她再说什么,堵了上去。

帐子里传出“唔唔”的声音,还有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会儿,池韫终于挤出空隙说了句:“能不能熄灯……”

可惜这个要求被拒绝了:“那是龙凤烛,不能熄。”

“哦……”

絮儿在新房外头站了半天。

倚云出来叫她:“别在这吹风了,到里边去。”

絮儿道:“万一小姐叫人……”

倚云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脸色微红,说道:“小姐要叫也得等会儿,我们在隔壁听得见。”

絮儿犹豫。

倚云就问:“你是不是担心别的事?”

絮儿看看周围没人,小声说:“你觉不觉得,姑爷看着叫人害怕?”

倚云点点头。姑爷先前那是什么名声?在太平司的时候,传闻过他手的犯人,皮都给剥一层……

絮儿道:“我听说,这种人可能有不为人知的爱好,唔……就是,外表看着斯斯文文,其实内里有点……变态……”

倚云被她说得心里毛毛的:“不、不会吧?可他对小姐挺好的……”

“这谁知道呢?说不定是伪装的……”

倚云已经完全入戏了,惊呼道:“那怎么办?现在叫小姐出来,来得及吗?”

“这样好像太明显了,我们……哎呀!”

说到一半,两人同时挨了一记,却是和露出来了。

她不可思议瞪着她们:“你们胡说什么呢?今天是小姐大喜的日子,你们却在讨论姑爷是变态?”

两个丫头低下头去。

“你们……”

和露才要说话,忽然听到新房里传来一声惊叫,三个人同时转过头去,齐齐变色。

不会吧?难道让絮儿说准了?

388章 陪嫁

三个丫头面面相觑。

等了好一会儿,没再听到声音,倚云犹犹豫豫地问:“不、不会出事吧?”

和露也拿不准了,想了半天,问:“要不问问人?”

“问谁呀?这家里原来只有几个粗使婆子,别的还不如我们呢。”

大夫人没操办过婚事,经验不足,陪嫁来的都是丫头,没安排有经验的嬷嬷。而北襄太妃也是大而化之的性子,压根没想到这些。

“我去敲门。”最后絮儿自告奋勇。

还好和露觉得不合适,及时拉住了。

“要是没事,你这样去敲门成什么了?”

“可是……”

“再等等吧,真有问题,还会有动静的。”

过了一会儿,还真有动静了。

二月的天,明明还凉着,可池韫浑身是汗,喘不上气。

偏偏楼晏一点也没停下的意思。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趁他不留神,一脚踹开,掀开帐子。

可惜刚钻出个头,脚踝就被抓住了。

随后身体不受控制,给拉了回去。

“跑什么?”帐幔重新放下,楼晏比平时略显低哑的声音传出来,像喝了酒一般带着微醺的醉意。

短促的惊呼声后,帐顶的银钩再次剧烈晃动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门被敲响了,絮儿的声音怯怯传进来:“小、小姐!”

楼晏忙着,没搭理。

哪知外头锲而不舍,喊得更大声了:“小姐,小姐!”

楼晏恼了,这丫头怎么回事,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他略停了停,掀开帐子喊道:“什么事?”

絮儿听他凶巴巴的,更害怕了,支支吾吾:“奴婢、奴婢想问,小姐有什么吩咐……”

“没有!”楼晏放下帐子继续。

絮儿不敢再敲,可又不敢走开,三个丫头站在屋外一起吹冷风。

许久,屋里终于喊人了,却是要热水。

趁着这个机会,絮儿偷偷瞄了一眼,却见帐幔撩起一半,池韫懒懒地躺着,露出半条光裸的手臂。

随后这手被塞了回去,楼晏还说了她一句:“你也不怕冷。”

絮儿的脸一下子红了。

完事回到隔壁,和露说她:“瞧瞧,什么事也没有,偏你吓唬自己。”

絮儿不好意思,小声辩解道:“我只是担心小姐……”

……

微薄的天光透过窗子映进来,屋子里一片朦胧。

池韫迷迷糊糊睁开眼,忽然对上一双眼睛,顿时吓醒了。

“你……”她的声音有点哑,“这么快醒了?”

“嗯。”楼晏衣衫半敞,靠在床头专注地看着她,看起来神采奕奕的样子。

池韫服了,她感觉腰都快断了,他跟没事人一样。

“什么时辰了?”

楼晏散漫地看了眼窗户,说:“没事,你再睡一会儿。”

池韫确实没睡够,“哦”了声,闭上眼睛继续睡。

可他的手搭在她的背上,滑来滑去,弄得她睡不着了。

见她又睁开眼,楼晏俯下身,轻轻咬了下耳朵,问:“既然睡够了,做点别的事?”

池韫一下子精神了,被他吓的。

“不,不用了,我还想睡。”又把他的手拍掉,“你别乱动。”

楼晏笑起来,重新钻进被窝:“好,陪睡再睡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极熟,再次醒来,外头还是昏昏的。

池韫推着身边的人:“什么时辰了?”

楼晏起身打开窗子。

新鲜的空气和明亮的光线一下子涌进来。

原来早就天亮了。

“快午时了。”他说。

池韫一惊,急忙坐起来:“这么迟了?天哪!太妃会不会等急了?絮儿!絮儿!”

跟着折腾了半夜的絮儿,在最后一次送水后,去眯了一会儿。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她还以为自己迟了,哪知道两个主子比她过分多了。

等了又等,终于听到屋里喊人,她急忙忙推开门,带着丫头们进屋。

一通忙乱,换好衣裳的池韫急步出来。

楼晏跟在她身后,倒是悠闲得很。

到了正堂,里头并没有人,池韫傻了。

“太妃不会生气了吧?”她揪着楼晏,小声问。

楼晏看她紧张的样子,极是有趣,笑道:“你想什么呢?母妃肯定在演武场。”

说着,他喊人去找。

不多时,北襄太妃一身利落的骑装,大步走过来。

看她额上还带着汗,显然刚才在练武。

见到他们两个,北襄太妃眼睛一亮,人还没到,已经迫不及待喊了出来:“你们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午饭时间还没到呢!我还特地叫人别打扰你们……”

池韫想掩面,她以为自己脸皮够厚了,新婚第二天睡到这会儿才起来,哪晓得北襄太妃脸皮更厚,叫他们睡到中午算了……

楼晏道:“这不是给您敬茶么?”

“哦,对!”北襄太妃喜滋滋地坐下来,“喝媳妇茶喽!”

楼家的族人亲戚全在北襄,现下只有太妃一个长辈,虽说显得排场不够,可也省了许多麻烦。

池韫上前敬了茶,北襄太妃给了见面礼,这就结束了。

北襄太妃笑眯眯地说道:“既然你们起了,那就提前吃午饭吧!”

池韫自然说好。她是真饿了,昨晚运动量太大,整个人都有点发虚。

只是,刚吃了两口,外头就来报了:“大长公主来了。”

池韫惊讶,新婚第二天,一般没人会上门做客。何况,她先前就说过了,回门的时候会去朝芳宫探望。

难道出事了?

池韫提着心,赶紧去迎。

却见大长公主风风火火地进来,看到她第一眼就说:“阿韫!本宫今天就要搬家!”

池韫:“……”

大长公主向她诉苦:“打从过小年你回家,这都一个多月了,本宫连下棋都没个人陪,阿梅还老是唠唠叨叨……真是怪了,以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怎么就没觉得无聊呢?”

池韫失笑:“义母,隔壁宅子还没收拾好呢!”

大长公主不以为意:“收拾两个房间不难吧?本宫先带着阿梅住进来,旁的慢慢整理就是了。”

北襄太妃也过来了,埋汰道:“见过陪嫁丫头的,没见过陪嫁义母的,大长公主就是大长公主,行事不同常人。”

389章 厮混

何止义母,过些天大夫人也要来。

楼晏倒是很欢迎大夫人,她武功高强,又精通江湖门道,有她在,池韫的安全大有保障。

大长公主是个行动派,说要搬过来,便亲自去隔壁收拾了。

北襄太妃一起去,却不让池韫跟。

她说:“昨天够累的,你歇着就是了。”

池韫的脸皮已经练出来了,施了礼说好。

楼晏陪她回房,路上说:“我瞧寒灯对你的丫头有意思,要不成全他们算了?他年纪也不小了,跟着我一直打光棍。”

池韫回道:“絮儿乐意的话,我自不会反对。”又问,“这也太急了吧?我才过来,家里什么情况,都还不清楚,活像赶她出去似的”

楼晏说:“赶出去才好,冒冒失失的。”

池韫这才想起絮儿昨晚干了什么事,伸手拧了他一把,嗔道:“她那是不懂,你何至于跟一个小丫头计较?”

“我也没计较,所以才叫她嫁了人懂点事儿。”

絮儿浑然不知自己得罪了男主人,看他们回来,殷勤地上茶。

池韫带着几个丫头收拾屋子,将东次间收拾成自己的书房。

楼晏过来看了两眼,说道:“回头再摆一张书桌,我回来方便些。”

池韫答应一声,拿出纸笔,照例写字。

絮儿要磨墨,却让楼晏赶出去了,自己亲自给她磨墨。

池韫笑道:“我只听说有红袖添香,怎么到楼大人这里,却倒过来了?”

楼晏面不改色:“为夫人磨墨,乐意之至。”

池韫抿嘴一笑,提笔练字。

楼晏安安静静地看,待她一张字写完,才道:“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池韫说:“这是自然,我练了快一年了。”

最后一张属于玉重华的笔迹,在去年清明烧给了祖父。从那以后,她便一一抹去昔日的痕迹,字也好画也好,能改都改。

两人说了一会儿字画,絮儿进来传话:“有一位赵先生要见姑爷。”

楼晏皱了皱眉,他新婚第二天,怎么这么没眼色,过来打扰?

池韫说:“你去吧,不是要事,定不会来。”

楼晏歉意地道:“我去去就回。”

池韫收了笔墨,靠在临窗的贵妃榻上看书。

没看多久,楼晏就回来了。

他哭笑不得地说:“夜雨跑了。”

“哈?”

楼晏道:“当初大哥送夜雨过来,让他盯着我别误入歧途,如今我成了婚,他自以为任务完成,就跑了。”

池韫纳闷:“他这样说也没说,大哥前天走的时候,怎么不带他?”

楼晏道:“你以为大哥为什么赶他来京城?这小子啰里八嗦,大哥嫌他烦,才找了个借口,就当给我添个人手。”

池韫失笑:“他可真没有自觉。”

“可不是吗?跑就跑吧,我也嫌他烦。”

“听说家里还有个未婚妻?回去成亲也挺好的……”

两人厮混了一下午,北襄太妃和大长公主一起回来了,叽叽喳喳说着隔壁的布局,意见不同又吵起来,就让池韫仲裁。

一个是义母,一个是婆婆,惹不高兴了都得哄,池韫只得另外出主意。

随后一同用晚饭,北襄太妃听着丫头们的称呼不对,便把下仆全都叫了来。

“四公子如今成了亲,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们都要改口。”又叮嘱陪嫁来的丫头,“我知道你们老家的习俗,出了嫁也是叫姑爷的。不过,京城不是这规矩,还是入乡随俗吧。”

絮儿等人称是。

池韫自然没意见。

楼奕继任北襄王,想必王府里早就改过了,以前楼晏没成亲,叫得随便些也无妨。如今家里添了女主人,又有北襄太妃在,这辈分就不对了。

交待完,北襄太妃甩甩手,愉快地说:“阿韫,以后这些事就交给你了。”

池韫还没来得及答话,楼晏就接了一句:“说得好像您以前管过事似的。”

北襄太妃瞪他:“不孝子,怎么说话的?”

母妃认真起来,楼晏只能认输:“好好好,我错了。”

“本来就是你的错。”

四个人一起用了晚饭,送大长公主回去。

大长公主快活地道:“等你回门,把那些杂务全料理完了,本宫就住过来。阿韫,你就等着吧!”

池韫答应一声。

回屋后,楼晏想想不对:“大长公主要住过来,你继母也要住过来,以后一回家就有三个母亲了。”

“是啊!”池韫笑眯眯,“排队让你孝敬。”

楼晏脸色有点绿。自家这个已经很会闹事了,再加个大长公主,还有大夫人保驾护航,忽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不管了,新婚这几天享受过去再说。先前没日没夜在衙门忙公务,就为了多得几天假。

“娘子,天黑了呢!”他暗示。

“哦。”池韫继续看书。

楼晏没法子,只能明示:“我们是不是该歇息了?”

池韫诧异道:“这才初更,也太早了吧?”

“不早了,你瞧今天我们就起得太迟了。”

池韫看着他不说话。

楼晏推着她:“走,去洗漱。”

见他脸皮这么厚,池韫失笑,也就由他了。

楼晏比她早些出去,待池韫洗好,却见他站在书架前,慢慢饮着酒。

那酒色泽通红,像血一般,透着不寻常的气息。

昨日池韫便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极淡的酒味,想来是常年饮用留下的。

看到她过来,他神色如常,从格子里取出一盒药丸,递过去。

“你每日服一丸,不要断了。”

池韫闻了闻,说道:“避子药?”

楼晏点点头,说:“我身上毒性还没除,若是有了,对孩子不好。何况,你如今年纪还小,再等两年更合适些。”

池韫说不清心头滋味。

她原本担心,自己还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却原来,想当也当不成。

“这毒,能解吗?”

楼晏笑道:“别怕,一直控制得很好,这一年来,我都没怎么服过解药了。”

池韫不知道他有没有说真话,既然这么说了,她就这么信。

“好。”

她忽然主动靠过去,抱住他。

“没事,我们这回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等。”

390章 回门

回门那天,楼晏带着池韫回娘家。

听闻皇帝下旨贺喜,还赐了池韫封号,池家更不敢怠慢。

二老爷三老爷难得兄弟同心,尽力招待侄女婿。

楼晏也给他们面子,好生吃罢酒席,才带池韫告辞,顺便接了大夫人去。

二夫人看着大夫人收拾东西:“大嫂,你真要跟阿韫过去?咱家也没短你的吃喝啊!”

大夫人笑道:“二弟妹说哪里话?家里待我一直很好,只是我身为母亲,不放心女儿罢了。”

二夫人神情微妙。

这话听起来在情在理,简直母慈女孝。

问题是,大夫人是继母,女儿更不是她带大的,就处了这么短短几个月,说母女情深,当别人是傻子么?

二夫人沉默良久,问道:“那你还回来吗?”

大夫人神情自若:“看情况吧。”

二夫人看着仆从将一箱箱行李抬走,又见她把熙和院的丫鬟婆子,遣散的遣散,带走的带走,知道多半是不回来了。

这大房,女儿古怪,继母也古怪。亏得自己早先一直担心,大哥这个遗孀会跟二房抢管家权,结果人家扭头就走,半点不带犹豫的。

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

大夫人上车走了,二夫人还在抑郁。

三夫人走过来,揶揄道:“哟,二嫂这是舍不得呢?还真没瞧出来,大嫂在咱家也有五六年了,你可是正眼都不瞧人家的。”

二夫人瞥了她一眼,竟没反击,反而叹了口气。

三夫人被她弄得忐忑起来了:“怎么了,这是?”

二夫人道:“三弟妹说的是,大嫂在咱家这么多年,彼此和和睦睦的,就这么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

说罢,二夫人转身往回走,眼角余光瞥到三夫人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心情忽然愉快起来。

难怪那死丫头喜欢不按牌理出牌,把别人噎得哑口无言的感觉还真好!

池韫这边,去了一趟朝芳宫。

一则,帮大长公主搬家,二则,还有事情要交代。

才到牌坊,就见青玉涵玉领着一干小道姑等在那里。

看到她过来,齐刷刷施礼:“恭迎师姐回观。”

池韫不禁一笑,这架势,倒让她想起俞二公子话本里的大魔头,出场就是这么个排场。

“别多礼了。”她托起青玉,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我不在这段时间,观里还好吧?”

青玉回道:“一切都好。花朝节那天,我们听师姐的,办了花神宴,以百花为飨,礼赠香客。那些花糕花饼,如今声名大噪,供不应求。”

池韫笑着点头:“就知道你们能办得很好。”

青玉感叹:“回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去年这个时候,我和涵玉连饭都吃不饱,在这观里被人随意欺凌。如今整座朝芳宫,都由我说了算了,想要怎样就怎样。人生际遇,当真说不清楚。”

池韫点点头:“幸亏你当时坚持下来了。”

“不。”青玉认真地说,“是幸亏遇到了师姐。如果不是你,我和涵玉现在还在打杂呢!”

池韫笑道:“我给你们引了路,也得你们撑得起来。不瞒你说,这朝芳宫交给你们,我心里也没底。是你们够努力,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刚开始,她只是想要一个助力。假如她们师姐妹没有这个本事,说不得她要想别的法子了。

“凌阳师叔云游去了,过不了多久,这住持就会换人。既然你有自信,要不要应了?”

青玉喜极:“师姐,我可以吗?”

“只要你觉得自己能做,就可以。”

青玉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可以,我能做。”

池韫笑了:“好。”

这一年,青玉的进步不可谓不大,瞧这份自信,和原来畏畏缩缩的样子全然不同了。

她又交代涵玉:“调香的事,我都教给你了,能做到什么高度,还得看你自己的。”

涵玉郑重应下,回道:“我一定听师姐的话,好好研习。”

跟她们师姐妹交代完,池韫去了一趟五松园。

楼晏已经在这里等她了。

看到她过来,伸出手:“来。”

两人进了英灵堂,在玉衡先生的牌位前停下。

池韫点燃香烛,供到灵前。

楼晏与她并排跪下。

“祖父。”她一边焚烧积攒下来的手稿,一边说道,“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看您了。您瞧,这些字是不是不再有玉重华的痕迹了?从今以后,玉重华这个人,将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您不用担心,我会过得很好。嫁给了喜欢的人,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属于无涯海阁的过去,将会永远过去。”

楼晏接下去道:“先生,您在的时候,我以为留在无涯海阁教书,就是无欲无求。后来您不在了,我才发现,原来安安静静地教书,是一件这么难的事。原来无涯海阁的存在,这么不容易。您放心,您爱护的人,我会替您守住。终有一天,我们会回到那个地方,建起一座新的无涯海阁。”

手稿烧尽了,池韫仔仔细细将烟灰碾碎,直到完全看不出痕迹。

“走吧。”她起身说。

楼晏笑着点了下头,牵起她的手,缓缓出了英灵堂。

……

兰泽山房那边,梅姑姑在和大长公主说话。

“奴婢真不敢相信,竟有离开这里的一天。”

大长公主一边收拾经书,一边笑道:“我也没想到,原来离开这么容易。”

梅姑姑担心:“您就这样搬出去,宫里会不会说什么吧?”

大长公主满不在乎:“你觉得会说什么?本宫只是搬出去,又不是还俗。”

进朝芳宫,是一种表态。

只要态度不变,宫里没理由跟她过不去。

何况此一时彼一时,皇帝现在需要她的助力。

大长公主收了笑,又慢慢说道:“从这里出去,我们就不会清净了。”

梅姑姑抬起头,看着她:“殿下……”

大长公主目光幽幽:“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也许我会成为姚氏的罪人,但是现在不做,我死了都不会甘心。”

梅姑姑定定望了她许久,忽然笑了:“那就做吧。奴婢不知道什么大义,只要殿下开心,奴婢就帮殿下去做。”

391章 软弱与自私

楼晏假期结束前,池韫跟他进宫谢恩。

皇帝今天没有上朝,在清宁宫陪伴太后。

另外,有几位宗亲命妇也进宫请安,陪侍在侧。

二人进来时,殿内诸人不禁眼前一亮。

太后笑道:“果然是红花绿叶,一对璧人。皇帝,听说这媒人还是你做的,真是给你表妹寻了一桩好亲事。”

殿内众人都笑了起来,打趣地看着他们。

早他们一步进宫的大长公主说:“我原想叫阿韫多看看,偏她一口应了。当时我便和阿梅说,这丫头八成就是瞧人家好看,果不其然。”

皇后笑道:“池小姐自个儿和天仙一般,当然要配个谪仙般的人,您说是不是?”

见太后和大长公主都很高兴,几位宗亲命妇附和:“正是如此,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一旁的平王世子妃笑着纠正:“皇后娘娘,应该叫楼夫人了。”

“哦,对。”皇后含笑点头,“本宫一时忘记了。”

皇帝的兴致并不很高,配合地笑了笑,说道:“皇后,你在这里陪母后和姑母说话,朕还有些政务,先去处理。”

皇后起身:“臣妾遵命。”

太后亦颔首:“政务要紧,你且去吧。”

皇帝起身,叫了楼晏,一并离开。

“楼四,新婚的感觉如何?”

出了清宁宫,皇帝反倒不急了,问起了闲事。

楼晏笑了笑,禀道:“回陛下,还可以。”

皇帝瞅了他一眼,调侃道:“瞧你眉眼含春,就一句还可以?”

楼晏只是笑。

“叫你娶的时候,还不情不愿的,现在知道感谢朕了吧?”

楼晏拱了拱手:“陛下慧眼。”

皇帝感叹:“到了婚娶的年纪,身边还是有个女人的好。旁的不说,有人帮你料理细务,也能专注在公务上。再说,心烦的时候,不至于一个人,越呆越闷。”

楼晏想起这几天的变化,颔首:“陛下说的是。”

两人进了花园,踏上九曲桥,撑着栏杆看鱼。

楼晏瞧出皇帝情绪不对,便问:“陛下心情不好?”

皇帝招手要来鱼食,一边喂鱼一边叹气:“玉妃走了快两个月了。”

楼晏沉吟:“您……想念她?”

皇帝点点头,又摇摇头,忽然问道:“楼四,你对朕有没有过怨言?”

楼晏不解:“陛下何出此言?”

“当初朕接玉妃进宫,你就十分不赞同,以至于,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皇帝转头看着他,“你是不是埋怨过朕,让她占了重华的名字?”

楼晏抿着唇,片刻后才回答:“臣不敢。”

皇帝笑笑:“你说不敢,可见确实埋怨过。说起来,朕以前很嫉妒你,总是想,朕要是像你一样得先生欢心,就敢跟太子哥哥争一争了。哎,你为什么不争呢?你难道不喜欢重华吗?”

楼晏默了默,回道:“当时以为,她最喜欢太子。”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说道:“不怪你那么想,那会儿我们谁争得过太子哥哥呢?他生来就是储君,将来还会成为天下的主人。”

说到这里,他发现自己泄露出了些许妒意,便转回话题,继续道:“朕知道,重华只有一个,朕让玉妃冒她的名,你定然不喜。可是楼四,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追求了那么久的东西,突然有一天不见了,整颗心空落落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楼晏没有回答,只安静地看着桥下聚过来的鱼。

皇帝也只是想倾诉,并不在乎他回答不回答:“找到玉妃的时候,朕已经快崩溃了。在她身上看到重华的影子,才叫朕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感觉。楼四,你现在成了婚,应该能明白,有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在身边,才能渐渐抚慰那种失去的痛苦。”

楼晏默默看了他一眼,转回去继续看鱼。

“池小姐,挺像重华的,是不是?玉妃的感觉没有错,她确实有重华的影子。我想,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有那种感觉吧?好像自己还在无涯海阁,好像重华回来了。当然,这只是一种错觉,但它能减轻你的痛苦,慢慢接受现实。”

皇帝长叹一声:“三年,和玉妃在一起久了,朕心里那个影子越来越淡,慢慢的想不起她的样子。后来再想到重华,第一时间浮上心头的,都是玉妃的样子。如果不是玉妃太过分,朕会一直容忍她,给她恩宠,毕竟是她帮助朕离开了这种痛苦。楼四,朕这样说你明白了吗?是不是可以体谅朕了?”

楼晏静默片刻,慢慢说道:“臣,从来都明白陛下。”

明白你有多软弱,明白你有多自私。

所爱的人走了,连个名字都不给她留下,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让她死后背负种种不堪。为了抚慰自己,明知道这个冒牌货心狠手辣,也想包庇她。

皇帝以为和他达成了共识,笑得很是舒心。

“朕就知道,你能明白朕。现在朕很羡慕你啊!新婚燕尔,蜜里调油,想必不会再想起那些事了。可是朕失去了玉妃,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适应。”

楼晏慢慢道:“陛下还有很多人,皇后,宸妃,柳婕妤……总会慢慢忘记玉妃的,就像忘记……她一样。”

……

清宁宫里,却是一片欢声笑语。

池韫说到大长公主迫不及待搬家的事,把太后给逗笑了。

“阿凤,说到底,你不就是跟北襄太妃较劲吗?她是婆婆,理所当然跟媳妇住一块。你不甘心,所以非得跟过去,是不是?”

大长公主笑眯眯:“还是嫂子懂我。我好不容易得的女儿,凭什么送给霍如丹?我瞧她能在京城留多久,还不得早晚回北襄去?到时候,不止女儿是我的,她儿子也得一并送给我。”

太后笑出声来:“就你皮!”

康王世子妃凑趣道:“这就叫缘分,姑母看谁都不顺眼,偏就喜欢池表妹。”

“对!”大长公主一向不遮掩,“我这辈子的儿女缘,都落在她身上了。你们以后可得帮我多多关照她。”

康王世子妃笑吟吟:“姑母这么说,是侄媳妇的荣幸。正好,过几天是我们家阿昀的生辰,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池表妹光临呢?”

392章 说两句

回到府邸,憋了一路的大长公主道:“小狼崽子终于忍不住了。”

“怎么了?”北襄太妃问。

她懒得应酬,想着有大长公主在,就没陪池韫去。

池韫将康王世子妃的邀请说了一下:“她当着太后的面提出邀请,我没有理由拒绝,就应了。”

楼晏若有所思。

大长公主想起一件事,说道:“有一回,寿安家的三丫头,突然请你去别院避暑,后来本宫查了查,发现她去了趟康王府。”

池韫想了一下:“是年中的事?”

大长公主点点头。

楼晏皱了皱眉:“这是受人之托?后面没动静,他们应该没试出什么来。”

池韫道:“不过,这说明了一件事,他们很早就起了疑心。”

楼晏想了想:“母妃,你一起去,再叫上岳母。”

北襄太妃颔首。

……

姚昀是康王世子的长女,今年十岁。

待正式帖子下来,池韫准备了礼物,便和北襄太妃、大夫人一起去赴宴。

她们到时,恰巧寿安郡主的车驾也到了。

“阿韫!”

听得声音,池韫停下脚步,低身施礼,“郡主,章三姐姐。”

章琦已经换了妇人装束,和她一样,是年初成的婚。因为嫁得近,仍旧和母亲同行。

章琦笑吟吟给北襄太妃、大夫人施了礼,说道:“真巧,一来就遇见你了。”

寿安郡主则问:“你义母呢?没来吗?”

池韫回道:“叫郡主失望了,义母在清修,不便出门。”

寿安郡主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也就是随口一问,看来大长公主虽然搬离了朝芳宫,但还是没有出门的意思。

五人携同入内。

此处名为荣园,是早年康王还在的时候置下的。园中遍植奇花异草,京城闻名。

池韫原以为,一个小姑娘做生日,不会太隆重,哪知进来了才发现,来赴宴的人真不少。

她听到章琦低呼一声,用不赞同的语气说:“阿昀才十岁,这生辰未免太……”

有外人在场,寿安郡主觉得这话不合适,刚想阻止,哪知北襄太妃就接话了。

“是啊!小孩子过生辰,不好太隆重。康王府没有长辈看着真不行,这行事也太飘了。”

“……”寿安郡主卡了下,一时续不上话。

北襄太妃离京太久了,她差点忘了,这是个什么人。

当初霍家小姐养在宫中,彼此也是经常碰面的。

寿安郡主跟大长公主勉强还算得上闺中好友,与北襄太妃那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当初她就颇有微词,只是寄养在宫中的孤女,也敢和公主一般盛气凌人,自己一个正经的郡主,都没那样呢!

可这个霍如丹,就是运气好,初时有父祖余荫,英宗皇帝和太后都护着她,到成婚的年纪又嫁了藩王,上了天就没下来过,一直嚣张到现在。

章琦原本只说了半句,问题不大,被她这么一接,让人听到,还以为自家对康王府有意见呢。

寿安郡主不得不把话圆回来:“十岁也是整生日,世子夫妇一向爱女,这也可以理解。”

不说还好,她这一说,北襄太妃瞥过来,似笑非笑:“寿安,说起来你也是康王世子的姑母,身为长辈说这样的话,也难怪康王府这般行事。”

寿安郡主一愣,火气蹭蹭蹭往上冒。这话什么意思?康王府给小县主过生,关她什么事,难道她一个远房姑母,还去管人家小孩生辰宴的闲事?

霍如丹你讲不讲道理?!

可惜,不等她说话,那边康王府的人来迎了,北襄太妃扭头就走,完全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池韫带着歉意,福了一福,说道:“母妃说话直,还请郡主谅解。章三姐姐,回见。”

然后,和大夫人追着北襄太妃去了。

寿安郡主脸都青了,指着北襄太妃,气得说不出话来。

章琦觉得纳闷,问道:“母亲,咱家和北襄王府有仇吗?”

寿安郡主呸了一声,说:“刺两句话就算有仇,那霍如丹的仇人怕是遍布全京城。”

“哈?”

寿安郡主缓了口气,跟女儿说起旧事:“北襄太妃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个脾气。别说我们这些人,便是大长公主,她想刺便刺。”

章琦很是无语,半天才想起来劝:“既然北襄太妃是这样的人,那母亲也不必生气了。”

寿安郡主也知道这个道理,缓了半天,总算把情绪给压下去了,才重新堆起笑脸,与一众女眷相见。

另一边,池韫问北襄太妃:“母妃为何故意气寿安郡主?”

北襄太妃嗤笑一声,说道:“她上次帮康王府探你的底,说她两句不过是讨些利息。”

又道:“寿安这个人,最是势利。你瞧她面面俱到,好像是个好人,可要是算着康王府有好处可以沾,她绝对不介意顺手坑我们一把。”

池韫点了点头。

比如章琦,就很识时务,只是没有她母亲那么世故。

正说着话,康王世子妃来了。

看到北襄太妃,她怔了怔,亲自上前迎接。

“霍太妃,没想到竟然惊动了您。不过小孩子过生辰,怎么好意思?”

北襄太妃含笑道:“你都请我们家阿韫来了,我怎么能不来呢?她才嫁过来,许多事还没上手,只能我这个老婆子先带着见见世面。”

康王世子妃打趣:“霍太妃可真疼儿媳妇,池表妹有福了。”

说罢,看向大夫人:“这位是……”

池韫福身施礼,说道:“世子妃安好,这是我母亲。她喜欢孩子,听说是小县主生辰,就一并来了。”

世子妃笑着打招呼:“原来是池夫人。”

寒暄过后,世子妃亲自引她们入内:“霍太妃与池表妹先坐一坐,看看花草。荣园的晚梅种得好,花农夸口说,比起朝芳宫也不逊,正好让池表妹鉴赏鉴赏,瞧瞧是应该罚,还是赏。”

北襄太妃摆了摆手:“世子妃只管忙去吧,我久未归京,正好看看有没有熟人,也好叙叙旧。”

康王世子妃便道了声失陪,又去迎其他客人了。

393章 小县主

三人到了正厅,却见里头坐了位头戴凤冠的老太太,身边围了一群人说笑献殷勤。

北襄太妃怔了下,说道:“平王妃竟来了?”

池韫惊讶:“这位就是平王妃?”

平王是英宗皇帝的兄长,现如今宗室辈分最高的长辈,任着宗正一职,大长公主见了,都要喊一声皇伯。

平王夫妇年事已高,几乎不在公开场合出现了。池韫回京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平王妃。

北襄太妃意味深长:“到底还是康王府面子大。”

那边,平王妃看到了她们,对身边人说了几句话。

便有丫鬟转过来,扬声问:“可是北襄霍太妃来了?王妃请您一见。”

北襄太妃没想到平王妃眼睛还这么尖,竟然一眼发现了自己,便笑着上前见礼。

“平王婶,多年不见,您竟还认得我。”

平王妃已经上了七十,却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看着北襄太妃笑道:“你这丫头,多少年了还是这副样子,老身怎么会认不出来?”

北襄太妃道:“平王婶,我都是当祖母的人啦!倒是您,看着还是这么精神。”

说罢,将池韫和大夫人介绍了一遍。

平王妃向大夫人点了点头,又仔细打量了池韫一番,说道:“好人才,你家小子有福。”

北襄太妃得意洋洋:“您也这么觉得?我们家媳妇可是千挑万选的,自然千好万好。”

平王妃没料到她会这么答,哑然失笑,指着她说:“老身听人说惯了客套话,忘了你这丫头从来不懂得客气。是是是,你的眼光最好了。”

陪着平王妃闲聊了一阵,厅里闻风而来的人越发多了。

池韫觉得太挤,便跟北襄太妃说了声,和大夫人去了回廊。

二月天气还冷,熬不住的都进屋了,才算得了清净。

坐了一会儿,耳边传来嬉闹声,池韫透过梅枝看去,发现是两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跑过来。

“阿昀,给我玩玩嘛!我保证不把它们弄坏,好不好?”说话的是个穿绿衫的小女孩,眼巴巴地盯着同伴手里的东西。

池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另一个女孩儿穿着海棠红的裙衫,头上戴了纯金的花冠,颈间挂着金项圈,身上系着玉饰,鞋尖上还缀了一颗硕大的明珠。

整个人珠光宝气。

她和大夫人对了个眼神,相视一笑。

想必这位就是今天的寿星小县主了,康王世子妃平日打扮得体又低调,和爱好奢华的康王妃完全不一样,没想到对女儿的审美完全不同。

小县主手里抱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听得同伴的请求,却摇了摇头:“不行,这是母亲送我的生辰礼,不能给你玩。”

粉衫女孩儿渴望地看着那盒子,又向她恳求。

可惜小县主不为所动,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粉衫女孩儿只能退而求其次:“那,那我看看好不好?你玩,我不动。”

小县主这才同意了,将盒子放在庭中石桌上,小心翼翼打开来。

池韫定睛看去,发现里头竟是一套摩睺罗。

木头雕成的孩童,身上穿着特制的小衣裳,造型各异,有敲锣的,有打鼓的,还有骑马的,坐车的……个个憨态可掬,栩栩如生。

池韫心道,这套摩睺罗虽得做得精细,但以康王府的富贵,不至于稀罕成这样吧?

才想罢,她就被打脸了。

原来摩睺罗里另有玄机,也不知道小县主在哪里拧了两下,敲锣的真敲起了锣,打鼓的也打起了鼓,马儿的腿竟然真的能动,车的轮子一直在滚。

这是机关啊!到底是哪个大匠,将这等奇技用在小玩具上?未免大材小用了。

玩了一会儿,那粉衫女孩儿到底没忍住,伸手去摸,却不小心将其中一个推到了地上。

小县主大怒,顿时就发作起来。

这动静惊到了旁人,世子妃闻声赶来,一阵好哄。

康王世子随后亲自赶来,才将小县主安抚下来。

等到人群散去,大夫人感叹:“世子夫妇待小县主真是如珠似宝。”

一个同在回廊赏景的年轻夫人笑着搭话:“是啊!说来世子儿女不少,可最疼的就是这个长女了,便是嫡子也不如。”

池韫点点头:“世子倒罢了,世子妃真是出乎意料,原以为她出身名门,对女儿要求会很严格。”

年轻夫人抿嘴一笑:“可不是吗?不过仔细一想,也不奇怪。小县主有王府撑腰,放纵些也无妨。”

池韫想想也是,便没再多说。

等了一会儿,客人齐了,康王世子妃传话开宴。

池韫跟随北襄太妃入席。

她表现得极是规矩,大家举筷就举筷,大家饮酒就饮酒,别人说话就听着,伎人演到精彩处就鼓掌。

酒过三巡,宴席就随便起来。

小县主与一众同伴离席玩乐,宾客们赏花的赏花,看剧的看剧。

北襄太妃被平王妃叫走,也不知康王世子妃有意无意,与池韫说话:“池表妹,听说年前,陛下请了你去给太后安神,不知她老人家好了没有?”

池韫回道:“世子妃多虑了,太后娘娘本就没生什么病,谈不上好不好。”

“是吗?”世子妃眼神闪了闪,“那半个月可发生了不少事,该不会太后气着了吧?”

池韫摇头:“太后气不气,我却是不知。世子妃若想知道,进宫请安的时候大可问一句,不必经过我这个第三人。”

世子妃叹道:“这不是怕触到太后的伤心事么?”

池韫笑而不答。

没想到她口风这么紧,世子妃忽然压低声音,说道:“宫里的事,我们也有听闻。池表妹也是倒霉,竟被卷入后宫内斗去了。幸好你把持得住,没叫她们连累了。”

池韫睁大眼睛:“世子妃在说什么?我不过是奉圣谕陪了太后数日,别的并不知情。”

这话说得,世子妃暗暗咬牙。

这个死丫头,可真会装傻!

她正欲再说,忽见外头喧闹起来,几个侍婢急哄哄地往这边跑,口中叫道:“世子妃,不好了,县主不见了!”

394 不见了

天芳正文卷394不见了康王世子妃的神情一下子变了。

她猛地站起来,失声质问:“你说什么”

那侍婢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道:“县主的衣裳沾了土,奴婢便去拿新衣裳来,哪知道再也找不到了。”

世子妃质问:“你们几个人,居然没一个也没看着县主?”

几个侍婢“扑通”跪了下来,支支吾吾:“县主嫌弃奴婢们拢梦颐钦驹兑恍!

世子妃顾不得其他,立时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去找啊!”

说着,勉强向周围的客人致了歉,急匆匆跟着侍婢去了。

池韫有点意外,低声跟大夫人说:“世子妃还真疼爱县主,凭她的性子,竟然就这样将客人抛下了。”

这里是王府的园子,戒备森严,小县主就这样丢了的可能性不高,也就是一时跑不见了。

担心是必然的,可世子妃的反应,未免太大了一些。

大夫人点头称是:“县主性子活泼,或许藏在了什么地方。”

两人坐了一会儿,小县主还是没找到。

池韫与大夫人站在回廊下,看到康王世子带着侍卫,从远处匆匆而过。

客人们纷纷把自家孩子拘住,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怎么这么久没找到?别是落水了吧?”

“不至于吧?这荣园里不过几个浅池子,若是落了水,一眼就能看到。”

“要不我们也去帮忙?说不准藏在哪里了。”

“也好。”

想讨好康王府的人多得是,一时间客人们纷纷离席,帮忙找人去了。

池韫想了想,说道:“夫人,我们也去看看吧?”

大夫人看她神情不对,悄声问:“你觉得有问题?”

池韫:“有点怪,找人您应该有经验吧?”

大夫人应了:“好。”

两人跟侍婢说了声,出了中庭。

小县主是在后园失踪的,周围都是花草,一览无余。

她们到时,正好瞧见康王世子脸色阴沉,领着侍卫搜查。

那些侍卫查得极为仔细,任何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搜过了,说是挖地三尺都不为过。

一个身穿皂衣的大汉,正蹲在墙边看。

大夫人凑到池韫耳边,低声说:“是个密探。”

随后,这密探好像发现了什么,到康王世子面前禀报。

康王世子脸色越来越难看,脸上的肌肉跳了跳,喝道:“走!”

池韫连忙和那些看热闹的人一起,避到边上去,看着这些侍卫气势汹汹地跑过去。

“这是去哪?”

“好像出园子了。”

“难道被人劫走了?”

“天哪!那小县主岂不是危险了?”

“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这下我们也帮不上忙了,回去吧!”

“是啊,希望小县主没事。”

池韫与大夫人对视一眼,等这些人走了以后,默契地进入后园。

大夫人仔仔细细瞧了周围的痕迹,说道:“小县主应该在这玩了一会儿。”

又循着青草的痕迹,慢慢看过去。

池韫什么也没看出来,仿佛大夫人眼里的世界跟她不一样。

最后,大夫人停在墙角,说道:“原来如此。”

池韫忙问:“怎么了?”

大夫人指着一处:“这里有脚踏的痕迹。”

虽然池韫什么也没看出来,但是术业有专攻,大夫人的结论和那位密探一致,那就是真有。

“所以他们认为小县主被劫走了。”

大夫人点点头。

既然人不在这里了,那她们也插不上手,两人便往回走。

走到半路,池韫忽然停住了,说道:“不太对。”

大夫人不解:“怎么了?哪里不对?”

池韫说:“我们找县主的贴身丫鬟问问。”

大夫人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对,但她相信池韫。

两人回去中庭,正好看到那几个侍婢战战兢兢,等候发落。

世子妃现在没空理会她们,池韫便走过去,问道:“县主不见的时候,是不是在玩魔罗?”

几个侍婢互相看了看,犹豫着点头。

“县主很喜欢那套魔罗,今天没离过手?”

“是……”

“你们回去的时候,没看到那些魔罗了?”

“是。”

池韫点点头,便走开了。

弄得那几个侍婢一脸纳闷。这几个问题,好像没什么要紧的吧?

大夫人问:“怎么了?”

池韫说道:“那些魔罗,一旦动起来,极容易掉落在地。”

大夫人想了想,点头赞同。

又是会动的马,又是会转的车轮,还满满的一盒,一不留神就会掉。

“如果县主是被人仓促劫走,怎么会一个也没掉呢?”

大夫人恍然大悟:“难道是熟人带走的?”

池韫说:“这是其中一个可能,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很小心。”

她顿了顿,又说:“说不定,人还在园子里。”

“不会吧?”大夫人摇头,“留下来图什么?就不怕被人发现?”

池韫道:“那么小心的人,偏偏在墙上留下一眼能看出来的痕迹,你说怪不怪?”

大夫人怔了下,回想了一番,除了那个脚印,她还真没找到其他痕迹。

“你说的对。”大夫人领会过来了,“小县主的目标那么明显,就算偷出来,也很容易被发现,我们做密探的人,一般不会冒这么大风险。这个人,还真有可能留在园子里。”

两人说着话,那边世子妃回来了。

她是让人扶回来的,捂着脸哭个不停,一副就要晕倒的样子。

身边的嬷嬷向众人解释:“对不住诸位夫人,世子妃伤心得晕过去了,且容我们送主子回去歇一歇。”

这情形,众人还能说什么?只能是满口安慰。

眼见世子妃进了屋,池韫忽然道:“夫人,盯着她。”

大夫人忙问:“她有问题?”

“如果你的女儿突然失踪,你会怎么办?”

大夫人思索片刻,忽然明白过来:“自然是先安抚客人,免得引起恐慌,然后派人追查。”

“没错。可世子妃,偏偏反其道而行。”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小县主只是玩丢了,等康王世子出门去找,显然事情严重了。世子妃这个时候,不应该安抚客人吗?就算真的晕倒了,也不必让大家都知道。那样说出来,倒像是故意的。

大夫人点点头,围着屋子绕了半圈,站在墙边细听。

片刻后,她精神一凛,悄声道:“窗户!”

395章 世子妃的秘密

池韫跟着大夫人,从外面绕过去,停在回廊的角落。

大夫人探头出去,轻声说:“出来了。”

池韫凑过去看,果然瞧见后窗开着,一个侍婢站在那里,伸手将康王世子妃扶了出来。

世子妃跟屋里的人说了几句话,便转身带着侍婢匆匆走了。

“来。”大夫人领着池韫,跟在她们身后,不紧不慢地缀着。

世子妃和侍婢时不时回头张望,然而大夫人经验太丰富,带着池韫仍然没露出半点行迹。

一路走到梅林深处,大夫人忽然拉着她,躲到一块石头后面。

很快,康王世子妃停下了,对侍婢吩咐几句,那侍婢转身走远,守在梅林入口处。

世子妃转头四顾,扬声唤道:“我来了,你出来!”

过了一会儿,那边有动静了,一个穿得灰扑扑的男人,从隐蔽处踏出来。

池韫瞪大了眼睛。

这是谁?绑匪吗?这是收到绑匪的消息,偷偷来见人?

这男人穿了一身灰袄,头上戴着斗笠,打扮得像园子里干活的粗使下仆。她们藏身的角度,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瞧那壮实的身板,应该正当壮年。

他开口说话了,声音闷闷的:“世子妃,好久不见了。”

一看到他,康王世子妃面色就变了,压着声音,说得又急又快:“阿昀呢?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男人笑了一声,压抑的声音里,藏着尖锐的嫉恨:“你怕什么?难道我还会伤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池韫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惊讶地用目光跟大夫人交流了一下。

什么情况?小县主是他的女儿?那世子是什么?

是世子夫妇夺了别人的女儿?还是世子妃偷偷怀了别人的种?

世子妃显然很慌,急忙看了眼四周,低声喝道:“住口!这种话你怎么能随便说?”

男人讥诮地笑了起来:“怎么,怕被人知道,你这个世子妃地位难保?”

话里的敌意,仿佛冷水泼头,让康王世子妃迅速冷静。

她调整了一下表情,情绪缓和下来,语气半是责备半是担忧:“你知道这句话让人听到,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吗?我地位难保是小事,可阿昀会死的,你明白吗?”

听她这么说,男人狐疑地打量着她。

“你只是担心阿昀?”

“当然了!”世子妃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以为我担心自己?若是如此,我当初怎么会决心生下阿昀?”

她的表情又气愤又伤心,仿佛一片真心被人踩踏了一般,别说这个男人,就连池韫看了都觉得她委屈得很。

真没想到,世子妃居然还有这本事。

更没想到,表面上姬妾成群的康王世子,原来早早戴上了绿帽子,给别人养孩子。

真是太带劲了!这男人是谁?真汉子!

条件允许的话,池韫很想给人家敬一杯酒。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可上次,我只是想看阿昀一眼,你都不让。”

世子妃道:“我怎么能让你见阿昀?是,她是你的女儿,可她现在是康王府的小县主啊!要是让别人知道,她活不了的。”

她的眼睛红了起来:“你以为我不想让她见一见亲生父亲吗?可我不能啊!她什么都不知道,开开心心做着人人疼爱的小县主,我怎么能让她的世界崩塌?难道让她跟着你浪迹江湖吗?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听家里的话嫁入王府,是我没有勇气跟你走。有什么办法呢?像我们这样的人家,亲事哪能自主?更不用说得罪宗室亲王……”

说着,她握着帕子,低头拭泪。

池韫叹为观止。

这位康王世子妃,了不得啊!

短短几段话,就把这男人说得回心转意。

他身上明显没有了敌意,甚至还有点旧情复燃的趋势。

“你别哭了,我也没想做什么,只是太想女儿了,过来看看而已。”

气氛和缓下来,世子妃嗔怪道:“你要看她,也不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叫他们发现可怎么办?现下世子带着人追出去了,你赶紧走吧!千万别让人查到。”

这话听起来像是为他考虑,男人说道:“你放心,他们找不到我的。”

世子妃急了:“你别不当回事,王府的密探很厉害的。”

男人只能叹了口气,说道:“好,那我马上就走。”

世子妃点点头,终于又问道:“阿昀呢?”

男人扬了扬下巴:“在那边玩呢!”

世子妃急忙奔过去,绕过几块假山石,果然看到小县主好端端的,那盒摩睺罗放在边上,手里还多了几个不一样的。

“母亲。”小县主喊。

直到此时,世子妃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

她低声斥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吓死母亲了。”

“对不起嘛……”

世子妃领着她往外走,走到说话的地方,那男人已经不在了。

她怅然若失,一边出了梅林,一边嘱咐女儿:“你从这里走出去,等会儿被人看到,就说追着一只猫跑过来的,别提见到什么人,知道吗?”

小县主点点头,问道:“母亲,您不跟我一起吗?”

世子妃慎重交待:“千万别说见到我了。”

小县主答应一声。

没费什么力气就说服了女儿,世子妃犹疑:“你……真的明白?”

小县主往梅林里看了看,凑过去悄声道:“母亲,刚才我是装的。那个人很厉害,我来不及喊人,就假装只知道玩……”

世子妃差点哭了,摸了摸她的头:“乖孩子。”

小县主看了看手里的摩睺罗,又问了一句:“他是不是认识您?这摩睺罗,和您送给我的一样呢……”

等她们走远,那男人从树后出来,默默看了很久,然后慢慢探向腰间的匕首。

在他握住匕首的瞬间,大夫人从藏身处跃出来,抬手一扬,一包药粉洒了过去,同时喊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康王府!速速随我去见世子爷!”

这男人一时被药粉迷了眼,与她胡乱过了几招,急忙返身逃离。

大夫人追了几步,便假装慢了下来,看着他出了园子。

396章 隐瞒

池韫从藏身处走出来:“这人到底是谁?”

大夫人说:“看他的手法,像是大户人家的侍卫出身,说不准是吴家的人。”

康王世子妃娘家姓吴。

侍卫勾搭上小姐吗?这桥段有点俗了吧?俞敏都不爱写了。

池韫点点头,说道:“我们赶紧回去吧,估计很快就会搜过来。”

大夫人答应一声,飞快地将现场收拾了一遍。

“走。”

两人回到中庭,没坐多久,外头便传来呼声。

“县主找到了,县主找到了!”

世子妃被侍婢扶出屋子,便看到小县主跟着康王世子过来了。

她手里还抱着那盒魔睺罗,除了衣裳下摆沾了些泥土,整个人好好的。

“母亲!”小县主奔过去,“我在这!”

世子妃眼圈一红,斥道:“你跑哪里去了?怎么这么久不见人?”

小县主抓着她的手,羞愧地说:“我、我追着猫去了梅林,忘了跟莲枝说一声。”

“你……”

康王世子走过来,说道:“我已经训斥过她了,你别生气,是我们太着急了,连园子都没搜完,就以为她丢了。”

说着,他摸了摸小县主的头:“去,给你母亲赔罪。”

小县主十分乖觉,立刻道:“母亲,我错了。”

世子妃看起来很生气,但是在小县主怯怯的道歉下,最终只是戳了她一下:“再不许干这样的事了,知道吗?”

“是。”

虚惊一场,康王世子与世子妃向宾客们道歉,生日宴也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池韫找到北襄太妃,向平王妃告了别。

出门时,外头飘起了雪粒子。

她们一出来,就瞧见楼晏过来接人了。

乌发玄衣,衬得脸庞如玉一般。身姿笔挺,细雪中仿如一竿修竹。

池韫欣赏了一会儿自家夫君的美貌,旁人惊艳的样子,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楼晏撑着伞过来了。

“母妃,岳母。”打过招呼,他很自然地站到池韫身边,接过絮儿的活,给她撑伞。

北襄太妃笑眯了眼,说道:“先回去吧。”

楼晏既然来了,北襄太妃便和大夫人同乘,让他们俩一块儿坐。

车帘放下来,楼晏将她拉到身边,捂着她的手取暖。

“他们没为难你吧?”

池韫摇头:“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受了为难吗?”

楼晏笑了,拉起她的手呵了呵气:“刚才康王世子领着一群侍卫,气势汹汹地跑出来,害我以为,你又干什么事了。”

“我这么纯良无辜的人,能干什么事?”池韫叫完了屈,便说了小县主失踪的事,末了一脸神秘,“夫人带我看了一出好戏,想不想知道?”

“什么好戏?”

池韫便俯在他耳边,将世子妃的秘密说了一遍。

看楼晏震惊的样子,笑道:“没想到吧?我说康王世子妃怎么那么贤惠,原来早就准备好了绿帽子。”

楼晏缓了缓,不禁笑起来,问她:“你们没被人发现吧?”

池韫摇头:“夫人反应很快,那个男人以为我们是康王府的人,很快逃走了。”

楼晏点点头:“我先叫人盯着,说不准很快就能派上用场。”

……

荣园的宴席散了,康王世子听属下来报,说世子妃已经带着县主离开,点了点头。

“叫老朱来。”

不多时,一个身穿皂衣的大汉来到他面前,抱拳施礼:“世子爷。”

康王世子开口就问:“你不是说,有人潜入了园子吗?可县主根本没有被人劫走。”

密探老朱禀道:“世子爷,这正是属下想不明白的。墙上确实有印记,而且是刚刚留下来的,说明有人进了园子。哪怕对方故意误导,也一定存在这么一个人。”

“你确定?”

老朱点头:“属下担保,不会有错。”

康王世子锁紧眉头,越发想不明白。

这时,侍卫来报:“世子爷,我们搜查了梅林,找到了一些可疑的痕迹。”

康王世子二话不说,起身往外走:“去看看。”

一行人到了梅林,老朱自发自觉地加入侦查的行列,没一会儿,他就来禀报了。

“世子爷,您看这个脚印,大小和围墙上一样。”

康王世子沉着脸:“所以,人呢?”

老朱循着痕迹仔细探了一遍,回道:“他从这边翻墙出去了。”

康王世子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侍卫又来报了:“世子爷,这里有不一样的脚印!”

老朱过去探了探,禀报的时候脸色就有点不对:“世子爷,是女人的脚印。”

“女人?”

老朱指着地上:“这儿有个小一点的,应该是个女人陪着孩子一起出去了。”

最后,老朱下了结论:“男人的脚印只有那一处,像是不小心留下的,现场好像清扫过,这是个行家。”

康王世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老朱说的委婉,可他听得出来。

所谓孩子的脚印,就是小县主的。

也就是说,有个女人带着小县主出了林子。

可小县主分明告诉他,她是一个人出来的。

他问:“世子妃呢?县主走失后,她在哪里?”

侍卫犹豫了一下,禀道:“回世子爷,世子妃惊厥晕倒,被带回来休息了。余下的事,属下不知。”

康王世子缓缓道:“这件事,你们不要泄露出去。”

老朱和侍卫们齐声应了。

康王世子在荣园逗留了一会儿,才起身回府。

这么一会儿时间,世子妃已经将杂务料理妥当,迎上来服侍他。

不多时,康王世子换了家常衣裳,坐下来舒舒服服地饮着热茶。

他手里托着茶盏,看着这个女人,眸色略深。

世子妃向来都是这么叫人放心,交代的事总能办得妥妥当当。哪怕以前,母妃在府里横行霸道的时候,她也能周全得很好。

因为这个,他总是怜惜她受了委屈,哪怕姬妾再多,该给她的体面一分不少。

仔细想来,她一直是个完美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后宅,还能做到不嫉不妒,甚至在他焦躁的时候,安抚他的情绪,帮他出主意。

可她,竟然有事情瞒着他!

397章 又一位探花

天芳正文卷397章又一位探花过了二月,天气很快暖和起来,春意蔓延,杏花照影。

俞慕之在他们成婚的隔天,提着考篮进了贡院。

在号房度过惨无人道的九天后,他总算全须全尾地出来了。

这期间,楼晏放假在家,但一直让人盯着贡院,不敢有丝毫放松。

等到考场开门,才放下心中大石。

——今次主考官点的是吕康,他就怕出点什么意外,坏了吕康的仕途。

考毕阅卷,如期放榜,俞慕之在五十多名。

俞家十分满意。

俞慕之打从启蒙,就是一副应付差事的脾性,每日写完功课,再不肯摸一下课文,能考中已经谢天谢地了。

之后殿试,俞家人根本没放在心上。反正过了会试就不黜落了,只要他不作死,一个进士跑不掉。

于是,等到张榜那日,俞家人炸了。

他们眼中没出息的俞慕之,竟然和他哥一样,中了探花!

兄弟双探花,本朝闻所未闻!

池韫命人备了贺礼,送去太师府。

过没两日,俞家特意下了帖子。

池韫原以为,俞家只是例行请客,不料去了才发现,客人只有他们一家。

居然单独宴请,自家跟太师府的关系,没好到这份上吧?

池韫满心疑惑,等酒席过半,才知道原因。

俞大夫人笑眯眯道:“多亏了阿韫,我家二小子才有这样的风光。”

原来殿试时,恰巧涉及君子之道的论述,俞慕之想起先前跟池韫打嘴仗的情形,顺手就把君子不器的新解给写了上去。

结果正好中了皇帝的意,赞不绝口,硬是把他从五十多名提到了前十。

随后排序,前十里就数他年少英俊,索性一并给了探花。

就这么着,俞家再次出了位探花郎。

俞慕之得意洋洋,在兄长面前显摆:“大哥,都说我读书比不上你,可我好像考试没比你差呢!”

十九岁的探花郎,还真是不比俞慎之差。

俞慎之横了他一眼:“听说陛下身边缺个舍人,不如叫父亲活动活动,把你弄过去?”

俞慕之吓得连连摆手:“别!我才不想五更上衙,半夜回府。”

俞慎之给他逗笑了:“瞧你那点出息!”

楼晏说道:“点了探花,按例会进翰林院,如果你没别的想法,等安排就是了。抄上几年书,混个侍讲,倒也松快。”

俞慕之喜笑颜开:“这还差不多。”

每天抄抄书,没事就写话本,这才是神仙一样的日子。

回去的路上,池韫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楼晏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都不说?”

楼晏瞥了她一眼,道:“有什么好说的?一个是你前未婚夫,一个是你的爱慕者,说某人对你余情未了,结果叫你的前未婚夫捡了便宜?哼!”

这语气酸的,池韫笑眯眯:“吃醋了?”

楼晏面无表情。

池韫乐不可支,瞅着他笑。

楼晏半天没等来安抚,不满了:“还笑!就这么开心?”

池韫收了笑,若有所思:“突然发现,这婚退亏了。十九岁的探花郎,好像比你强呢!哎……”

说到一半,被气得牙痒痒的某人拖过去了。

下车的时候,北襄太妃瞅了她好几眼,弄得池韫莫名其妙。

她理过衣裳了啊!

待回了屋,一照镜子才发现,唇上的口脂糊得不像话。

池韫叫了一声,追着楼晏打:“你居然不告诉我?!这下好了,母妃会怎么看我!”

楼晏直笑:“你以为母妃不知道吗?也不差这一回。”

眼瞅着两人摔到榻上,干脆不起来了,絮儿急忙招手,让侍婢们都退到外头去。

关上门的时候,絮儿还在纳闷。先前以为楼大人稳重得有点死板,怎么和小姐成了亲,却成了另一个样子呢?

……

今次高中的,还有袁公子。

想讨好袁相爷的人多得是,池韫等袁府没那么忙了才上门。

生了孩子后,袁少夫人季文蕙丰腴了一圈,坐月子更是养得白里透红,与当日凄凄惨惨去朝芳宫求签时大不相同。

见到池韫,她打趣道:“现在该唤你县君?还是楼夫人?”

池韫脸皮甚厚,回道:“季姐姐爱叫什么叫什么,反正都一样。”

季文蕙不禁笑了,叫人抱了孩子过来:“你成婚那天,我刚出月子,且夫君马上要考试,就没去吃酒。”

池韫说道:“姐姐的礼送得比谁都重,来不来我都明白你的心意。”

季文蕙笑得开心:“跟你来往就是自在,不用耍那些心计。”

池韫凑过去看孩子,白白胖胖的,极是可爱。

玩了一会儿,孩子饿了哭起来,季文蕙便让奶娘抱走。

池韫喝了口茶,问道:“季姐姐,都说袁相爷轻易不再写诗了,怎么您还能一送再送?”

上回写花神赋,就已经还了她的人情,这回又送,这礼未免太重。

季文蕙道:“这事我还想说呢,其实那天我备的不是这个礼,哪知道管家还没送出去,公爹的长随就拿着诗赋过来了。”

池韫惊讶:“是袁相爷主动的?”

“是啊!我还想着,是不是公爹和楼大人有交情,所以特意给添的礼。”

交情?遇到搅和不清的事,就把袁相爷拖出来的交情吗?

池韫怎么想都觉得,这不叫交情,而应该叫过节。

“哎,还没问你新婚的感觉如何。”季文蕙笑吟吟地看着她。

池韫一本正经:“感觉和先前差不多,就是屋里多了个人,有时候挺烦的,还得跟他抢被子。”

季文蕙“扑哧”笑了,拿扇子点了点她:“你就装吧!瞧你跟朵花儿似的,想必如鱼得水,滋润得很啊!”

池韫一点也不脸红:“季姐姐又何必明知故问?你自个儿新婚什么感觉,还不清楚吗?”

季文蕙懂了:“看来满意得很啊!晚上给楼大人加鸡腿。”

两个人一阵笑,交流了一下婚姻生活的体会,以及管教相公的心得。

玩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池韫告辞。

季文蕙将她送出二门,正好撞见了袁相爷回府。

池韫见了礼,便想离开,哪知被叫住了:“楼夫人,可否一叙?”

398章 不是正经人

天芳正文卷398章不是正经人袁彰,少年成名的大才子,年轻时一直在外任上,回京后一路高升,坐上相爷之位。

池韫还记得,当初在无涯海阁,袁彰还未回京,太子曾经和她说过这样一段话。

“袁彰聪明过人,就是有些滑头,父皇这是有意让他在外任上多多历练。”

玉重华当时笑道:“袁大人何等才名,到你嘴里就成滑头了?”

太子摆摆手:“你不知道,袁彰这个人庶子出身,幼时受过嫡母磋磨,故而养成了明哲保身的性子。如果只是做个高官,这自然是优点,可如此未免辜负他一身才华。一个能够托付江山的重臣,有时候就得迎难而上,这恰恰是他缺乏的孤勇之气。”

玉重华赞道:“原来如此,陛下真是目光如炬。”

后来,她成了池韫,虽然与袁府有了些许牵扯,可从没想过搭上这位袁相爷。

实在是先帝死得早,这位袁相爷还没历练够就回了京,凭他趋吉避凶的本事,万一自己被认为是祸害,顺手一推给弄翻车了呢?

没想到,她不打算招惹,这位袁相爷反而自己找上来了。

他到底想谈什么?

二门旁边的亭子里,袁彰坐下来,吩咐儿媳妇:“那边杏花开得好,你去折几枝,回头送书房去。”

这是想支开她。

季文蕙答应一声,远远留了个婆子听信,自己避开了。

亭子里只剩两人,袁彰拨了拨茶盏,瞄了池韫一眼:“听说大长公主近日一直住在私宅里,何时回朝芳宫啊?”

池韫一脸诧异:“原来相爷与我义母交情这么好?倒是我们的不是了,搬家的时候竟没来说一声。”

袁相爷沉默了一瞬。

大长公主可是个寡妇,这个交情好怎么听着这么怪呢?是在讽刺他瞎打听吗?

他又瞅了瞅池韫,却见她满脸诚挚,不像话里有话。

自己多心了吧?

袁彰很快解释:“只是想起来问上一句罢了。”

“这样啊!”池韫笑着回道,“我义母什么性子,想必相爷略有耳闻。她老人家最是随性,这会儿才搬去私宅,新鲜感还没过,哪天住厌了,大概就回去了。”

袁彰轻轻颔首,又问:“那北襄太妃呢?不知可有离京的打算?”

池韫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反问:“相爷……与我母妃也有交情?这倒是从未听说,还以为母妃离京多年,不认识什么人呢!”

袁彰一愣,脸上浮起尴尬之色。

北襄太妃也是个寡妇!

他没事净打听守寡的妇人,还打听完一个又一个,听起来太不正经了。叫人知道,还以为自己有什么特殊爱好。

“不是,老夫就是问问。”袁相爷试图辩解。

池韫一副了然的样子:“是,您没有别的意思。”

袁彰:“……”

原想探问几句,到这份上,袁相爷只能明说,免得真让人疑心他不是个正经人。

“老夫只是想着,太妃娘娘该回去了。”袁彰缓缓说道,“太妃爱子,不忍留楼大人一人在京,婚事无人打点,这能够理解。不过,楼大人如今已经完婚,且春暖花开,此去北襄一路坦途,太妃娘娘可以放心启程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语重心长的意思。

池韫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袁彰继续道:“说起来,北襄王这次来京,与楼大人对质朝堂,着实出人意料。楼大人痛陈北襄王有弑父之嫌,字字句句,感人肺腑。而北襄王反过来控诉楼大人,亦是满腔愤慨,在情在理。双方都是情真意切,叫人不知道该相信谁才好。这三个月来,老夫屡屡听人争论,甚至还有人认为,他们兄弟说的都是真话,只是被人愚弄……”

他停顿了一下,看过去:“楼夫人,你的见解呢?”

池韫笑眯眯:“瞧相爷说的,这我能有什么见解?既为人妇,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夫君了。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想探话没探出来,还被人套了话去的袁相爷:“……”

楼四娶的什么老婆?几句话就把自己给说心虚了,这要是能上朝堂还了得?亏得是个女子,不然以后又多了个打嘴仗的人。

不多时,季文蕙回转,袁彰顺势起身,吩咐儿媳送她出府,便回屋去了。

再说下去,他怕自己的底都给漏光了。

季文蕙纳闷:“我公爹怎么了?一副牙疼的样子。”

池韫笑道:“可能朝上有什么烦心事吧!当相爷的,日理万机,哪是我们能明白的。”

季文蕙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说,送她出府。

池韫回了自家宅子,等楼晏回来,将这事一说,问他:“袁相爷这是什么意思?敲打我们?”

楼晏说道:“果然是先帝盛赞的聪明人,他看出来了。”

先问大长公主何时回朝芳宫,这是怀疑她搬离的目的。

再提到北襄太妃,催促她回北襄去,意思是留下来不合适。

最后说到楼氏兄弟的朝堂相争,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楼奕进京为的是洗清楼晏身上的污名,将疑点引到别人身上去。

“那他是提醒,还是警告?”

楼晏想了想:“兼而有之吧!”

池韫思忖道:“这事有点奇怪,袁相向来独善其身,怎么会忽然插手我们的事?他就不怕惹祸上身?”

楼晏笑道:“应该不是坏事。他若是有敌意,就不会跟我们说这些话。”

池韫点点头,放心地把这事交给他处理,自己盯着康王府去了。

楼晏手里掌着北襄王府的暗线,池韫早先与柳丝丝传信,用的就是他的情报网。

两人成了亲,楼晏便叫了赵先生来,让他直接听池韫的,不用再经过自己。

楼晏公务繁忙,池韫索性将情报网接了过来,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又过了半个月,赵先生来报:“康王府有动静了,世子妃带着小县主,陪着吴夫人去光明寺礼佛。”

康王世子妃姓吴,这位吴夫人就是她生母。

池韫问:“康王世子呢?这些天可有什么意外举动?”

赵先生回道:“没看出来,不过康王府的守卫更森严了,想必还是有怀疑有贼人。”

池韫点点头,去找大夫人:“夫人,我们去光明寺上香吧?”

399章 光明寺

北襄太妃看着打扮妥当的池韫母女,跃跃欲试:“真不要我跟着去?”

池韫摆手:“您目标太大了,若是跟着去,康王世子妃立刻会得到消息,那就打草惊蛇了。”

北襄太妃想了想,这话也有道理。

她品阶在这里,去了光明寺,免不了兴师动众。康王世子妃得知,少不得来拜见。

北襄太妃不甘心,灵机一动:“那我乔装去,总行了吧?打扮成婆子,谁也认不出来。”

池韫哭笑不得:“母妃!就您这气度,扮成婆子也不像啊!要是让人认出来,那可麻烦了。”

北襄太妃被说服了,蔫蔫地道:“行吧,听你的。”

池韫安抚她:“义母不是在家吗?她更可怜呢!连出门做客都不好去的。虽说出了朝芳宫,可还是跟以前一样,天天关在院子里,最多到花园走走。不像您,只是今天不方便,明儿想出门就出门。”

北襄太妃一想,又高兴起来:“你说的对。看她这么可怜的份上,我且陪她一日。”

“是,母妃辛苦了。”

安抚好北襄太妃,池韫与大夫人出了门。

京城人上香,基本去两个地方。

一是朝芳宫,二是光明寺。

朝芳宫是皇家宫观,又是女冠掌管,因而香客以权贵居多,以女眷为主。

光明寺就不一样了,他们走的是平民路线。

每日山门大开,接济贫民,还修缮了许多小院,租给来京赴考的举子们,只收取极少的租金。久而久之,光明寺周围聚集了许多文人学子,成了文坛一大盛地。

池韫与大夫人下了马车,在知客僧的迎接下,进入光明寺。

“池姐姐!”耳边传来惊讶的声音。

池家母女转头一看,震惊了。

门边是郑国公夫人和耿素素。

她们的表情如出一辙,一脸的莫名其妙。

双方见了礼,耿素素问:“池姐姐,你是道门弟子,也来佛寺上香的吗?”

池韫面不改色:“我是俗家弟子,无碍的。何况佛道本是一家,我们云游的时候找不到道观,去佛寺挂单也是常有的事。”

“哦……”

她反过来问:“你和耿伯母怎么没去朝芳宫?”

因为大长公主在,郑国公府出门上香,向来去的是朝芳宫。

耿素素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还是郑国公夫人反应快,回道:“这不是大长公主不在么?素素想出来玩,我们就到处看看。”

池韫点点头。上香这个事儿,对权贵人家的女眷来说,重点不在于求神拜佛,而在于游玩放风。每次都去朝芳宫,总会厌烦的。

双方站了一会儿,都犹豫着没开口。

以她们的关系,上香遇见了,邀请同行是正理。

可池韫此行另有事情要办,跟耿家母女一块儿,难免碍事……

郑国公夫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也不大愿意跟她们同行。

大夫人见状,笑着开口:“我们约了无悲大师,就先走一步了。”

耿家母女松了口气,郑国公夫人回道:“既如此,就不妨碍你们了,池夫人请便。”

道了别,双方各走一边。

池韫小声说:“夫人,你觉不觉得她们有点奇怪?”

大夫人点头:“好像有事。”

“真是怪了,有什么事不好说呢?”

大夫人道:“这就不知道了。”

池韫也就是随便问问,郑国公府那么大,有点秘密也不奇怪。

另一边,耿素素也跟母亲小声说话:“母亲,池姐姐不会知道了吧?”

郑国公夫人一脸淡定:“知道也没什么,是你非得瞒着人。”

耿素素揪着头发,有点不好意思:“我怕被人笑嘛……”

“有什么好笑的?谁家姑娘不是这样的?”

池韫和大夫人上了香,又去寻无悲大师卜了一卦。

还好无悲大师不认得她,不然凭花神签的名头,恐怕要以为她是上门踢馆的。

走完上香的流程,母女俩便在偏殿歇息。

过不多时,外头传来声音,絮儿出去探了探,回来禀道:“吴家的人来了。”

池韫和大夫人装作欣赏壁画的样子,转到后殿,正好能听见她们说话。

贵人临门,大殿里的香客先一步被请了出去,现下只有康王世子妃等人。

她们听见小县主的声音:“母亲,我们为什么要来光明寺啊?去朝芳宫不是更清净吗?”

世子妃笑道:“朝芳宫供奉的是花神娘娘,今天我们来拜佛祖。”

小县主不乐意:“什么神啊佛的,不都一样嘛!”

世子妃语气略略加重:“不可无礼,你外祖母礼佛呢!”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想来就是吴夫人了。

她带着笑意道:“阿昀别急,等上完香,就领你去逛。光明寺可比朝芳宫热闹,每天都有法会、文会,还有唱佛戏的、杂耍百技,你稍等等。”

小县主这才笑了。

等了一会儿,吴夫人上完香,也到偏殿歇息,让人领了小县主去玩。

偏殿没有后门,大夫人就和池韫商量:“我可以潜进去监视她们,就是不方便带着你。”

池韫想了想,说道:“那我们兵分两路,夫人去监视世子妃,我盯着小县主。”

自从被劫了一次,楼晏对她的安全非常上心,每回出门,明里暗里一堆保护的人,大夫人想了想,就应了。

“好,有问题及时联系。”

池韫领着絮儿,带上另一个会武功的侍婢,出了偏殿,一路尾随小县主而去。

阳春三月,正是游玩的季节,光明寺到处都是人。

池韫跟着小县主,到了放生池。

光明寺的放生池,是京都一大景点,池里养着一只硕大的乌龟,据说已经活了上百年了,善男信女们都喜欢到这儿来许愿。

看到小县主转过身来,池韫急忙往拐角处闪避。

哪知这一避,就撞到人了。

“哎呀!”

双方齐声惊呼,随后觉得声音有点熟,抬头一瞧,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俞慎之清了清嗓音,问道:“你怎么在这?”

池韫更奇怪:“我来玩啊!你呢?今天不是休沐日吧?怎么没去衙门?”

俞慎之才要回答,就听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带着十分的不耐烦:“你腿是断了吗?半天没跟上来,真……”

后面的话给吞回去了,耿素素看着她,结结巴巴:“池、池姐姐?”

400章 相亲

天芳正文卷400章相亲池韫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俞慎之眼神躲躲闪闪,不敢跟她对视的样子。

耿素素目光游移,脑袋都快低到胸口了。

于是她明白了:“你们是在相亲?”

难怪不去朝芳宫,怕被熟人撞见吧?

耿素素连忙拉住她:“池姐姐,你小声点儿!”

池韫想笑又怕他们恼羞成怒,便装作一本正经地点头:“我怎么没想到呢?俞大公子正好符合耿伯母的要求,你们俩挺合适的。”

俞慎之耷拉着脑袋,嘀咕:“合适什么呀!打从见面起,她已经骂了我十几回了,耿大小姐可瞧不上我。”

耿素素闻言一瞪:“说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你不爱相亲别来啊,在我母亲面前,笑得跟狗腿子似的,跟我一出来,脸就拉下来了。一点诚意也没有,还怪我没给你好脸?”

俞慎之不服气:“耿大小姐就有诚意了?刚才进门的时候,你伸脚想绊我,不就是想看我摔倒出丑么?你不想相亲,自己不说,却暗算相亲对象,太不厚道了吧?”

耿素素被他戳穿,恼羞成怒:“你不乐意难道不是事实?是的话就说啊!男子汉大丈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嫌我说话不好听了?”

俞慎之呵呵笑了两声:“是你看不上我,该说的不是你么?当着国公夫人的面,说你不中意我,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分道扬镳,不必作戏了,岂不是好?”

耿素素呸了一声:“我就说读书人奸滑得很,表面上正人君子,却连这样的小事,都想让女方背锅。让我去说,你装无辜,被骂的是我,跟你没关系,算得很精嘛!休想!”

俞慎之挑了下眉,问道:“这么说,耿大小姐是不打算开口拒绝了?”

耿素素抱胸,鼻孔朝天哼了声,态度不言自明。

俞慎之笑眯眯:“其实你误会了,我挺乐意的。耿大小姐出身名门,又生得这般可爱,我一个二十来岁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有什么好嫌弃的?”

论起打嘴仗,耿素素哪是俞大公子的对手,轻易就被撩起了火气:“你这是跟我杠上了?”

俞慎之摊手,极其无辜的样子:“我说的是实话呀!不然我们现在就回去,跟长辈说这婚事就定下了,怎样?”

耿素素嘴巴都要气歪了,冲口而出:“说就说,谁怕谁啊!”

“那就走!”

“走就走!”

两人已经顾不上池韫了,说着就要到长辈面前表明心迹,一副恨不得马上拜堂成亲送入洞房好恶心对方的模样。

这时,外边传来一阵喧闹惊呼,还有“扑通”落水声。

池韫转回身,就见另一个侍婢急忙来报。

“夫人。”

“怎么?”

那侍婢瞅了眼俞慎之和耿素素,见她没有避开的意思,也就说了:“有人故意制造混乱,试图带走小县主。”

池韫马上肃了面容,说道:“走!”

俞慎之和耿素素一看,不约而同放弃回大殿,跟了上去。

“池姐姐,你在干什么?”耿素素一脸兴奋。

俞慎之则问:“你在跟踪别人?”

池韫一个也没回,目光扫过放生池,却是有人被推挤落水,带倒了一群人,互相踩踏。

混乱中,逆着人流走的人特别显眼。

背着身池韫看不清他的长相,但瞧背影,和荣园出现过的男人很像。

小县主被他牵着往外走,她身边跟的侍婢婆子,却因为人群的踩踏而没发现异常。

池韫吩咐絮儿:“马上回去告诉夫人,这里有状况。”

而后带着另一个侍婢,跟了上去。

俞慎之和耿素素互相瞧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这男人武功颇高,池韫不敢跟得太紧,眼见他带着小县主走向光明寺后门的佛塔,便不敢再走,停在了外围。

俞慎之和耿素素也机警,没有开口询问,装作游玩走累了的样子,随意在石栏上坐下来。

那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们男男女女人数不少,又个个穿得华贵,便没起疑心,进了佛塔。

这时,耿素素才压低声音问道:“池姐姐,这人到底是谁?你们说的小县主,又是谁家的?”

池韫还没来得及回答,大夫人就到了。

“阿韫?你怎么在这?”

池韫诧异:“夫人没瞧见絮儿吗?我已经让她给您报讯了。”

大夫人摇了摇头:“想是正好错开了。”

池韫瞅了一眼,小声问:“世子妃也来了?”

大夫人点点头,明白过来了:“你这边也有情况?”

“嗯,小县主被那人带过来了。”

大夫人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人多,不方便靠近,我去瞧瞧。”

池韫很想跟过去,但理智告诉她,这样会打草惊蛇,只能应了。

“好。”

大夫人很快不见了。

池韫回来,在耿素素身边坐下。

俞慎之瞅了两眼,问:“你们到底在监视谁?小县主,是哪家王府?”

池韫点了下头,没有瞒他们:“康王府的。”

俞慎之和耿素素同时变色。

“你想插手康王府的事?”俞慎之压低声音,“疯了吗?楼四呢?竟由你如此任性?”

池韫笑眯眯:“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不知道?”

俞慎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忿忿道:“两个疯子!你们可真是天生一对!”

“谢谢夸奖!”

见俞慎之有气无处发的样子,耿素素极是高兴,说道:“康王府又怎么样?池姐姐有大长公主当靠山,怕他们不成?”

俞慎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假笑:“是哦!大长公主好了不起!”

耿素素翻个白眼,说道:“别以为我听不出你的讽刺,你不就是觉得,大长公主已经被逼出家,退出权力中心了吗?可正因为如此,陛下对大长公主心怀歉疚,反而对康王世子有所不满,就算真发生什么事,陛下也会站在大长公主这边的。”

俞慎之意外看了她一眼,惊奇道:“原来你还有脑子?”

耿素素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真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大才子,别人都没脑子呢?呵,我可真没见过像你这么自负的人。”

“我这叫自信,谢谢。”俞慎之毫不脸红地说。

池韫听他们俩斗嘴,好笑之余,不得不出言阻止:“行啦!你们小声点,生怕没人发现是吧?”

401章 好心人

三人正说着,却听远处传来喧闹声。

是康王府和吴家的人在找小县主。

“那是吴夫人吧?”耿素素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小橘子,剥了皮掰了几片给池韫。

池韫接过橘瓣,一边吃一边道:“是啊!今天康王世子妃母女,就是陪她来礼佛的。”

俞慎之伸手过去:“有预谋的?”

耿素素盯着他的掌心,不善地问:“你伸什么手?”

俞慎之理直气壮:“见者有份啊!这种说三道四互传秘辛的场合,不一起吃点什么,不奇怪吗?”

耿素素想了想,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于是犹犹豫豫地分了两瓣给他,然后嘟囔着塞了一瓣进嘴:“就这么点了……”

侍卫没找到人,到康王世子妃面前禀报,世子妃大怒:“找不到继续找啊!要是县主有个好歹,你们也别想活了!”

“哇!她好凶!”俞慎之说,“不是说康王世子妃端庄贤淑吗?女人的温柔果然都是装的。”

话才说完,池韫和耿素素齐齐转过来。

四只眼睛同时看着他,俞慎之亡羊补牢:“我没指桑骂槐,就说她一个人!”然后试图转移话题,“这到底怎么回事?小县主被诱拐了?”

池韫摇了摇头:“个中原因,现在不好详说,且等等看。”

三个人默默吃着橘子,眼见康王府的人越来越近,世子妃甚至哭出来:“阿昀!阿昀你在哪里?快点出来啊!”

吴夫人也是一脸焦急的样子,吩咐下仆:“快,回府报信去,叫人手来一起找!”

“要跟他们说吗?”耿素素小声问。

池韫还没来得及回答,佛塔那边就有动静了。

刚才进塔的那个男人,领着小县主出来了。

他今天打理得很清爽,头发胡子都整理过,衣着简朴而干净。

“母亲!”小县主大喊了声,往这边奔来。

俞慎之和耿素素两个,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

“什么情况?不是诱拐吗?”

“分明故意领走的,怎么还送出来了?”

“难道发现自己走不脱,所以及时收手?”

池韫没回答,举步往那边走近。

“哎!”两个跟屁虫急忙追上去。

小县主扑过去,唤道:“母亲!外祖母!我在这里。”

世子妃先是抱住她,随手生气地打了她两下:“上次还没吃够教训?居然还敢甩开下仆,真想急死你娘是吗?下回再不许你出来了!”

小县主连忙摇头:“没有!母亲,我这回没有故意甩开她们。”

“没有?”

举步而来的男人,吸引了康王府侍卫的注意力。

吴夫人奇怪地看着他:“你是何人?”而后想到了什么,将世子妃母女护到身后,沉声问,“是你带走县主的?”

侍卫们发现他有武功,当即上前,拔出刀剑,戒备地盯着他。

那男人停住了,抬手施礼,声音微哑:“方才放生池大乱,这小姑娘与下仆失散,险些被人踩踏,在下就将她带了出来。正要陪她去寻找亲人,诸位就找来了。”

吴夫人满脸疑色:“这么说,是你救了县主?”她低头问外孙女,“阿昀,是这样吗?”

小县主点点头:“外祖母,刚才有人撞我,是他拉了我一把,才没有摔倒的。”

她已经十岁了,不是随意听人哄骗的年纪,吴夫人缓了面色,歉然道:“原来如此,多谢先生伸出援手。”

男人也不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世子妃喊住了他,说道,“你救了县主,我们理应回报。不知先生有什么要求?”

男人停住,摇了摇头:“不用了。”

然后真就转身走了。

吴夫人见他果真不求回报,不禁道:“看起来,还真是个好人。”

世子妃正要说话,眼角瞥到几个人,不禁愣了一下。

池韫见被发现,便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俞慎之和耿素素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见过礼,康王世子妃问:“楼夫人,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神情已经起了疑。

池韫笑道:“今日俞家伯母与郑国公夫人相约礼佛,我与母亲就来凑个热闹。世子妃也来上香吗?”

“是。”

她只说了一个字,俞慎之就上前施礼,抢先开口:“下官见过世子妃。”

康王世子妃怔了一下:“你……”

“下官是俞家大郎,失礼了。”

耿素素紧跟着见礼,说道:“世子妃,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您,真是好巧。我母亲和俞夫人就在客院,她们若是知道您也在此,一定很高兴。”

这么多人?看来真是巧合了。

康王世子妃眼里的怀疑散去,说道:“既然你们约好的,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过些时候,再到府上拜见。”

说着,转头对吴夫人道:“母亲,我们先回去吧。”

吴夫人向他们点头示意,母女俩便带着小县主回了。

等人一走,耿素素第一个没忍住:“什么情况?那人真是好心?不可能吧?好心的话哪用得着带这么远?我刚才还以为他要对小县主不利呢!”

俞慎之已经从蛛丝马迹推断出一些事情,问池韫:“他是不是认识康王世子妃?”

池韫点点头,没有瞒他们:“前些天小县主生日宴,中途不是失踪了么?康王府说小县主贪玩甩开了婢女,其实是被这个人劫走了。他和世子妃之间,有点说不清的关系。”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两人有私情。

俞慎之还好,在大理寺见惯了各种离奇的案子。

耿素素虽然彪悍,却是正经的国公府小姐,平时除了看点话本画册,哪听说过这种事情?当即瞪大了眼,拉着池韫问:“你是说,康王世子妃和他是那种关系?”

池韫点点头。

耿素素倒抽一口凉气,拍着额头:“我的天啊!她怎么敢?要是被发现的话,康王世子……”

池韫笑笑:“这有什么不敢的?没被发现不就行了?”

“可、可……”耿素素单纯的脑子里,只有喊打喊杀,完全想象不来。

俞慎之则问:“你想干什么?把这事揭出来,让康王府内讧吗?”

池韫没说准话:“先看看再说。”

俞慎之告诫:“你不要乱来,康王府不好惹,万一出了事,不是大长公主到陛下面前大闹一场就能解决的。”

因为连陛下都作不得主。

后面那句话俞慎之没说,但池韫明白他的意思。

她郑重给了回应:“我知道,你放心。”

这时候,大夫人回来了。

池韫问:“刚才塔里发生什么事了?”

402章 看对眼了

天芳正文卷402章看对眼了大夫人回道:“没发生什么,他们就在塔里说话,听到外面喊人,便出来了。”

“说了些什么?”

“主要是这男人问小县主,平日做些什么,喜欢什么,听说小县主喜欢摩睺罗,还说自己会做,下次做给她玩……这些闲话。”

三人听得奇怪,耿素素道:“听起来,真是他好心救人了?你们会不会搞错了?”

池韫只是笑了笑。

俞慎之看出来了,这是另有隐情,当下机灵地道:“光明寺外头,有一家素斋点心十分有名,今儿正巧遇上,我请你们去尝个鲜?”

耿素素犹豫:“我母亲和俞伯母还在客院呢!”

俞慎之面不改色:“没事,我叫小厮去禀报一声,我们晚点回。”

耿素素想想也行:“好。”

她也很想听。

池韫古怪地看了眼俞慎之,没拆穿他。

大夫人仍旧回去盯人,俞慎之领着她们去了点心铺子。

到了铺子,寻个安全的地方,池韫小声将上回的事说了一遍,耿素素惊呆了。

“所以说,康王世子一直在帮别人养孩子?”

池韫告诫她:“你可别说出去,就是你母亲那里,也不能漏一个字。”

耿素素连连答应:“好,我不说。”

俞慎之若有所思:“这件事捅出去,康王世子定会震怒,恐怕还会迁怒吴家。少了吴家这个帮手,固然削弱了康王府的势力,但也说不上伤筋动骨。”

池韫点点头。

康王世子娶亲时,康王还在韬光养晦,故而挑中的吴家,清贵而不显眼。现在是吴家依附康王府,揭穿这件事,也就是恶心恶心康王世子。

说了一会儿,三人都没什么好主意,眼见中午了,便先回去。

郑国公府和俞家在相亲,池韫自知俞慎之对自己有过想法,去了未免尴尬,就没去拜见。

俞慎之和耿素素回了客院,郑国公夫人和俞大夫人正在说话,瞧见他们进来,笑道:“玩得可开心?瞧你们,到饭点了都不记得回来。”

说着,吩咐仆妇去取斋饭。

俞慎之机灵地送上打包回来的食盒。

“耿伯母,母亲,方才我们吃到一道很美味的点心,便带回来一份。现在还温着,你们快尝尝。”

仆妇拿出来一看,俞大夫人就笑了:“这不是慈航斋的如意卷吗?你们去那吃点心了?”

“是。”

郑国公夫人也问:“就你们两个?”

耿素素想着,池韫叮嘱过她别说出去,也就隐了不提:“是啊。”

两位夫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笑容意味深长。

耿素素突然发现事情不对。

为什么她们笑得这么欣慰的样子?以为她和俞大看对眼了?

不行,这要解释一下。

“我们就是路过,看到点心很好吃的样子……”

郑国公夫人笑得格外慈祥:“你这丫头,就是贪吃。”

俞大夫人也很开心:“我们家老大也是个好吃的,京里哪边新开了食铺,他总能知道,以后可以多带素素去,是吧?”

最后一句,问的俞慎之。

俞慎之“啊”了一声,没答应,也没反驳。

他是男人,当面拒绝人家女孩子,好像不太好,就拿眼睛去瞟耿素素。

耿素素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指了指自己,意思是:你叫我拒绝?

俞慎之眨了下眼:对啊!

耿素素怒火就起来了,她现在要敢拒绝,回头就能被她娘给追着打!

凭什么要她承担后果?

就不!

于是她也不说话。

郑国公夫人和俞大夫人一看,两人眉来眼去,低着头不说话,好像真有苗头,不禁喜笑颜开,老怀安慰。

“行了,先用膳吧!下午约了无悲大师,还得去听讲经呢!”

顺便请大师合一合,这婚姻到底顺不顺。

……

另一边,池韫回到大夫人那边,提起这件事。

“素素的婚事,有着落了。”

“原来他们两家在相亲?俞大公子同意了?”

池韫道:“方才他提议去点心铺子,还让小厮回去传话,肯定会让两家母亲以为,他们看对眼了。俞大这个人,向来七窍玲珑,会做出这种让人误会的事,说明他并不讨厌这个结果。现下未必喜欢,但如果非要选择,素素是能让他接受的对象。”

大夫人笑道:“就俞大公子那个挑剔的劲,让他不讨厌,就不容易了。”

池韫抿嘴一笑:“可不是吗?”

两人在寺里消磨了一下午,直到康王世子妃准备回府。

随后一个消息,让她们怔住了。

“小县主没回?”

来禀报的女护卫应是:“吴夫人租了间禅院,要住上几天礼佛,康王世子妃将小县主留下陪祖母,自己回去了。”

池韫和大夫人对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困惑。

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池韫又问:“那个男人呢?你们可去打听了?”

“是,”女护卫禀道,“他自称姜十,去年年底,晕倒在光明寺门口,说是家乡遭了灾,来京城投奔亲戚的。方丈见他无亲无故,又有一把子力气,便留下来做个粗工。他在寺里住了三四个月,为人勤快又不多话,很得人喜欢。”

大夫人问:“我们现在怎么办?也跟着住几天吗?”

池韫摇头:“那就太显眼了。先回吧,让人盯着就是。”

大夫人想想也对。

……

离开光明寺前,康王世子妃跟女儿单独说话。

“母亲,你真不带我回去?”小县主眼巴巴地看着她,不大情愿。

康王世子妃拉着她的手,轻声说:“阿昀乖,你忍一忍,过几天母亲来接你。”

小县主低下头,兴致不高的样子,过了一会儿,说道:“母亲,您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什么对那个人那么忌惮?他真的好奇怪,说给我做摩睺罗,还问我喜欢什么样式,让我叫他姜叔。他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叫叔?可母亲你却说,要顺着他。”

说后面那句话时,小县主眼中的轻蔑不加掩饰。

康王世子妃情绪复杂,想到这十年来的种种艰难,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终于下定决心,握住她的肩膀,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阿昀,你听好了。母亲有把柄在他手上,一旦泄露出去,我们母女的性命难保,你弟弟也会被夺走世孙之位。所以母亲不得不以你为饵。你要好好听话,只有这一关过去了,你才能继续做康王府千娇百宠的县主。”

403章 进化的康王妃

天芳正文卷403章进化的康王妃康王世子妃回了府,发现康王世子竟然在屋里。

“今儿回来得这么早?”

康王世子搁下手中书册,问她:“你去哪儿了?”

世子妃进里间更衣,声音传过来:“你忘了?昨天说过的,陪母亲去光明寺礼佛。”

康王世子没再接话。

世子妃又说:“阿昀上次被吓到了,无悲大师说,最好压压惊,我就是让她留下来陪母亲了,过几天再去接她。”

康王世子皱了皱眉:“光明寺?阿昀怎么住得习惯?”

“有什么住不习惯的?我母亲不也住着吗?你别太惯着她,这都十岁了,再过个三四年,都能相看人家了。你这么惯着,叫她以后出嫁了怎么办?”

康王世子哼了声,极是不屑:“那又如何?谁敢欺负我的女儿?”

世子妃换了衣裳出来,嗔笑:“这说到哪里去了?你瞧骊阳姑母那般强悍,不是该去朝芳宫就去朝芳宫了?”

康王世子还是摇头:“阿昀才不会和她一般。”

夫妻俩正说着话,外头有侍婢来禀报。

“碧枝姐姐,世子爷回来了吗?”

那个叫碧枝的丫头,头发已经梳成妇人样子,却是康王世子的通房。她闻声抬头,见是康王妃身边的侍婢,含笑道:“你是彩云吧?有什么事吗?”

彩云脸上带着焦急,说道:“王妃不舒服,一直念着世子爷。碧枝姐姐,求您通报一声,叫世子爷去看看吧!”

碧枝马上道:“你别急,世子妃早就交待了,马上就去探望。你先回去,照顾王妃要紧。”

彩云不放心地问:“那世子爷呢?王妃就是想见世子爷。”

碧枝神情自若:“我们自会禀报,不过世子爷事务繁忙,恐怕要等一等。你放心回吧,世子爷腾出时间定会去的。”

彩云没奈何,只能答应一声,回身要走的时候,忽然眼角瞥到窗户,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人坐那,似乎就是康王世子。

原来世子爷在?可碧枝刚才几句话,分明暗示她世子爷不在!

彩云心里一急,喊了出来:“世子爷!世子爷!奴婢是王妃身边的彩云,王妃病了,求您去看看!”

碧枝没料到她会喊出声,想到康王世子在屋里,脸色变了变。她眼神一扫,院子里的侍婢立时围上去,试图将彩云推走。

“瞧你是王妃身边的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说了会向世子爷禀报,这样吵吵嚷嚷,惊到了主子怎么办?还不快快回去照顾王妃,若是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

打从康王妃被挪去别庄,这府里就是世子妃一人说了算。哪怕回来了,也是任由世子妃拿捏。碧枝已是许久没尝过忍气吞声的滋味了,还以为吓唬几句,对方就会知趣,却忘记了,康王妃自身就是个没规矩的人,她的侍婢又会懂事到哪里去?

被侍婢们推挤,彩云干脆一头撞进去,口中大声喊道:“世子爷!世子爷!王妃不行了,求您去看看呀!”

碧枝大急,才命人架住彩云,就见康王世子从屋里出来了。

他沉着脸色,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碧枝一下慌了,世子爷什么脾气?当即跪下来禀道:“世子爷,这是王妃身边的彩云,她说王妃病了,想见世子爷,奴婢心中一急,便叫她先回去照顾王妃,不料她就……”

世子妃一看,当即出言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不知轻重了?王妃病了这样的大事,不马上让她进来,还等什么?晚些时候,自己去领罚。”

碧枝脸上闪过难堪,然而只能应声是。

世子妃说罢,马上转头道:“世子爷,既是王妃病了,我们马上去瞧瞧吧?”

康王世子点点头,没再理会这些丫头,快步出了院子。

到了那边,却见康王妃躺在床上神情憔悴。

看到他,康王妃挣扎着坐起来,哭出来:“阿谈!母妃就算见到你了。”

康王世子闻到满屋子的药味,心中已是不喜,安抚地拍了拍康王妃的手,便转身质问:“这是怎么回事?王妃病了多久了?你们怎么也没来禀报?”

说到最后一句,他看的是世子妃。

这大半年,王府里一切事务,都是世子妃打点。

世子妃心中暗叫不妙。

因被关了起来,康王妃时不时就要闹上一通,装个病是常态。

而她这些天,被那件事牵了心力,就没顾上这里,哪晓得康王妃是真的生病了,而且看起来还挺重。

“是我的错。”她二话不说,马上道歉,“前几日母妃身子不爽,我按旧例请了平日请脉的太医,早知如此,该请院使来才是。”

已经请过太医了?那倒说不上轻慢。

康王世子面色和缓许多,转身说道:“母妃,既是病了,就好好养着。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叫人去说。孩儿这几日太忙,才没顾上,您别着急上火。”

康王妃哭道:“你事忙,母妃知道。母妃也不想拖你的后腿,只是天天关在这院子里,闷都闷出病了。去年那事,是母妃做错了,你别生气了。以后母妃不出门,只在府里转转,顶多叫个戏班子唱唱戏,成不?”

康王世子耐着性子:“哪有不成的?不叫您出去,也是担心太后那边不好交待,叫您白白受罚。您是王妃,这王府里的主母,府里头想去哪就去哪。”

说着,命人去请太医院院使,来给康王妃看病。

不多时,院使到了,给康王妃诊过脉,说道:“无妨,只是寻常的风寒,吃上几服药,养一养就好。”

说着,便去开方。

这时候,有侍婢捧了药碗进来。

康王世子眉头一皱,斥道:“既然请了院使,这药自然要煎新的,还不退下!”

侍婢哆嗦了一下,应了声是,转身就要走。

许是太紧张了,过门槛的时候,一个踉跄,没端住药碗,“啪嗒”摔在地上。

侍婢连忙跪下:“奴婢该死!”

康王世子懒得为这么件小事发火,摆摆手,没好气地道:“退下!”

“等等!”写完药方的院使出来,闻到药味,走过去醮了些药液尝了尝,变了面色,“这是谁开的方子?王妃出汗发冷,如何能用麻黄?这怎么好得了?”

那侍婢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世子妃。

世子妃脑中“嗡”地一声,不由看向屏风后的康王妃。

这个只会耍横没脑子的婆婆,居然学会暗算她了?

404章 想开的皇帝

天色渐暗,楼晏不禁往外头瞧去。

皇帝看他这样子,笑道:“急着回家?楼四,你和之前不一样了,果然还是娶了亲好吧?”

楼晏低头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样子。

政务处理得差不多了,皇帝兴致很好,追问:“你先前还嫌弃池小姐,如今处得如何?朕虽然只见过她几次,但瞧着性子不错,样貌上佳,若不是家世太低了,姑母只怕还想高嫁。”

楼晏并不想说屋里的事,皇帝这样追问,只勉强回道:“还算合得来。”

皇帝哈哈笑道:“你说合得来,那就是真好了,这个媒朕果然没做错。”

眼见天色黑了下来,他便摆摆手:“行了,你人在心不在,朕就不留你了。说来还是新婚,难舍难分才正常,想当初朕和玉妃……”

说到这里,皇帝住了口,面露怅然之色:“如今朕反倒羡慕你……”

皇帝这般伤怀,楼晏理应安慰,但他心里早不耐烦在这磨叽了,恨不得立刻回家去,便假装不知道,张口告退。

他去后,皇帝一个人坐了良久,却听内侍来报,柳婕妤来了。

柳丝丝向来懂规矩,他还在前朝,怎么会来打扰?

待她进来行过礼,笑问:“今天是什么日子,陛下可记得?”

皇帝愣了愣。

柳丝丝嗔怪道:“就知道您政务繁忙,忘了这回事。今儿是宸妃姐姐生辰啊!长福宫请了我等姐妹去庆祝,臣妾料想宸妃姐姐心里惦记着您,就斗胆替她来请了。”

皇帝明白过来,向她点点头:“有劳爱妃了,朕这就命人去长福宫送贺礼。”

“陛下!”柳丝丝劝说,“再重的贺礼,都不如您亲自去一趟。打从去年冬天,您去长福宫的次数又少了。臣妾知道,您并不是怪罪宸妃姐姐,只是心里有些膈应。可都过了这么久了,您也该缓过来了。那事论起来,是清宁宫的命令,您要让太后娘娘误会吗?”

皇帝听她这么说,心里有所动摇。

玉妃虽是自作自受,可他只要一想到,宸妃利用龙嗣,还勾结太后,设下这样的计谋,就对这个女人失去了亲近的念头。

但是柳丝丝说的也对,总不去长福宫,太后那边恐怕要误会。

这样想着,外头又传来禀报,皇后也来了。

看到柳丝丝在这,皇后很惊讶,但她没说什么,施了礼,向皇帝进言:“陛下,今儿是宸妃生辰,姐妹们都在长福宫呢!您辛苦了一天,也去乐一乐吧?”

皇帝脱口而出:“你也来说这件事?”

“也?”皇后看向柳丝丝,“难道柳婕妤……”

柳丝丝屈了屈膝,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皇后娘娘会来,臣妾多事了。”

皇后笑道:“怎么会呢?你有心,本宫才高兴。”

说罢,柔声劝慰皇帝:“陛下,不开心的事,一直想着就更不开心了。虽然有人辜负了您,可还有这么多姐妹,一心想着您,您又何苦为了不值得的人不开心呢?”

皇帝心情激荡。

是啊,玉妃不懂得珍惜,可这整个后宫,多得是因为他一个眼神,就前赴后继的女人。他是皇帝,享受她们的邀宠,才是应该的。

“好。胡恩,起驾去长福宫。”

……

楼晏到家,已是华灯初上。

北襄常年打仗,一家子都是军营里来来去去,日常起居的规矩就不怎么严。但凡到了饭点,北襄太妃便会如常用饭。

池韫倚在榻上看书,听得外头有动静,吩咐丫鬟们备水送饭。

这边准备好,那边楼晏跟幕僚们也说完了话。

池韫过来陪他用膳,问道:“今天怎么这么迟?”

“西南有奏报来,怕是要打仗了,所以耽搁了时间。”楼晏问她,“你用过了吧?”

池韫点头:“母妃不叫我等,说没必要一家人陪着饿。”

楼晏笑了笑:“我就知道你和母妃处得好。”

“是母妃人好,能做她儿媳妇是我的福气。”池韫由衷说道。

楼晏叹道:“你不知道,以前祖母在时,母妃也吃过苦。祖母出身世家,极看重礼仪教养,总说母妃没规矩,不像宫里出来的,处处约束。母妃那时候就发誓,日后自己当了婆婆,决不叫儿媳妇再受那些。”

池韫从未听过这些,就问:“竟是如此?母妃就一直受着?”

楼晏笑了起来:“怎么会?后来打安西的时候,我们北路大军出了差错,险些叫人攻了大本营。母妃怀着孩子就上了战场,领着人击溃了来袭的奇兵,一路追着父王的兵马到前线,在战场上生下我大哥。打从那以后,母妃就和父王一起掌兵,祖母也不再管她了。”

这是硬生生把老太妃给打服了啊!

池韫给她跪了。

楼晏用过饭,问她:“咱们去隔壁散散步,消消食?”

他说的隔壁,是卖给大长公主的宅子,里头带了个大花园。

京城这样的宅子很贵,楼晏转卖的时候收了大长公主不少钱。回过头就在两家宅子之间开了扇门,每天明目张胆去散步赏景,当成自家花园用,很是不要脸。

池韫说他的时候,他还理直气壮:“如今要养家,可不得省着花?反正大长公主一个人住,我们多去走走,还给她添些人气。”

“我有那么多嫁妆,又不用你养。”

“那不行,你的嫁妆要留着给孩子。我自有俸禄,养得起家。再有一些例行的孝敬,攒起来以后用。”

池韫被他堵得没话说,想想又笑了。

他手里握着北襄在京城的产业,哪里会没钱?不过想自己攒出钱来建书院罢了。

这是他对祖父的承诺,也是给自己的交待,故而不肯经别人的手。

大长公主身家豪富,又是个不在乎钱的,隔壁宅子灯火通明,连灯笼都用不着。

两人在园子里逛了一阵,池韫说了今天在光明寺的事,末了道:“我有预感,那个姜十要倒霉了。”

楼晏还没回话,就见大长公主迎面而来,问道:“谁要倒霉了?”

405章 焦头烂额的世子妃

大长公主一身常服,没戴头冠,闲闲散散的,也是饭后散步的模样。

“义母。”池韫施礼。

大长公主摆摆手,率先进了亭子。

“你最近神神秘秘的,有什么事瞒着本宫不成?”

池韫笑道:“不是要瞒您,而是这事目前还没定论。”

她看了看周围,听大长公主道:“放心说吧,这宅子我清理过了,不会叫人听见的。”

“是。”池韫重新说了一遍。

大长公主越听,表情越古怪。

池韫察觉不对,问道:“义母,怎么了?”

大长公主失笑地拍了拍额头,道:“你说巧不巧,本宫安排在康王府里的眼线,今儿也传来一些消息。”

池韫讶然。

大长公主笑眯眯:“曹丽华真是长进不少,提点了几句,就知道怎么对付儿媳妇了。也是,不管儿子还是丈夫,争宠这回事,没什么区别。”

曹丽华是康王妃的闺名,池韫听她一说,才知道世子妃回去就被婆母当头一击。

软禁康王妃,虽然是康王世子的意思,可那毕竟是他亲娘,也不能慢待了。

“本宫就说,姚谈那小子,未免太多疑了。世子妃帮他做了那么多事,怎么一转眼就疑心上了,原来里头还有玄机。”

荣园的蛛丝马迹,已经叫康王世子起了疑心,现下又发生这样的事,他哪会完全相信世子妃?

池韫若有所思:“这个当口,让康王世子发现世子妃有异心,是不是很轻松收拾掉了?有点浪费啊!”

她迟迟没动手,也是因为这个。

收拾了康王世子妃,对康王府来说,算不得伤筋动骨。

大长公主收了笑:“也是。”

“你们等等。”楼晏开口了,“这个姜十,身份有些诡异,且等我查清再说。”

“诡异?”

楼晏点点头:“看他的本事,应该是侍卫出身,说不定还有军方的经历,弄清楚了,也许有可利用之处。”

大长公主摸着下巴想了想,干脆撒了手:“你们俩鬼点子一个比一个多,本宫懒得管了。阿韫,明儿你来一趟,本宫让负责眼线的人来见见你。”

池韫惊喜:“义母!”

这意思是,让密探也听她的命令。

大长公主起身,悠悠说道:“本宫年纪大了,以前是没人交付,现下有了女儿,自然要享女儿的福。”

她摆摆手:“行了,你们小俩口玩着吧,本宫回去了。”

……

礼佛是件枯燥的事。

吴夫人天不亮就起,寺里做早课的时候,她也到偏殿开始念经。

一整日,除了午膳,一步也不离开。

小县主陪了一日,就挨不住了。

吴夫人知道她小孩子没耐心,摸着她的头道:“早课结束,你就玩去吧。不过,人要带好,也不要去拥挤之处,若是出了事,外祖母可没法跟你父母交待。”

小县主答应了。

她领着一串丫鬟婆子出来,慢慢溜达到前头的天王殿。

有个人在殿前干活,头戴斗笠,一身粗布衣裳,埋头雕着木头,周围摆满了各种半成品。

小县主一个个点过去:“这是宝瓶,这是莲花,这是……”

“这是莲花,还有华盖、双鱼……这些合起来,是佛门八宝。”一个声音接过她的话。

小县主抬头看去,笑了起来:“是你呀!”

在雕木头的人正是姜十。

他对小县主笑了笑,拿起一截不要的木头,雕了起来。

小县主蹲在他身边看,越看越是惊奇:“这是谁?为什么跟我这么样?”

姜十笑笑没说话,刻刀下的面容越来越清晰,就连跟在小县主身边的丫鬟婆子也啧啧称奇。

这汉子,雕工好生了得,雕的这个童女,既有夸张之意,又有写实之处。

刻好了,他拿砂纸细细磨了,递给小县主。

小县主开心地拿给奶娘看:“是不是跟我很像?”

奶娘笑着附和:“是呢!原来县主就是观音娘娘身边的童女下凡来的。”

小县主呵呵笑,又问姜十:“你能上色吗?”

姜十点头,到里头取了颜料出来,一笔笔给添上颜色。

有了玩具,小县主便在姜十这里玩了一整天。

第二日,她又来了。

大概是熟了,她开始问东问西。

姜十很有耐心地回答,给她讲了许多故事。一开始说佛门八宝,后来讲各种江湖奇谭。

他看起来寡言,没想到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小县主听入了迷。

康王府的仆妇,都知道他第一天救过县主,又见小县主不去危险的地方,更是放了心,渐渐盯得不那么紧了。

七日过去,康王世子妃到光明寺接人。

这几天,她是焦头烂额。

不知道怎么的,她那个婆母突然开了窍。

那天摔了药碗,世子怀疑到她身上,她自然否认了,康王妃就开始哭,说什么也不知道。

康王世子早知道,自己这个亲娘是个没脑子的,反而不去怀疑,却一心认定,是她记着往日的仇,暗暗磋磨于婆母。

世子妃一边费尽心思,化解丈夫的疑心,一边又惦记着光明寺里的女儿,生怕出了差错,嘴里都燎出几个泡来。

好不容易让康王世子暂时相信了她,不禁心累。

下面这个麻烦,可得好好解决,不能再出差错了。

世子妃换好衣裳,轻手轻脚地出门,身后传来懒懒的声音:“这么早去哪?”

她回身,看到康王世子坐起来,睡意朦胧的样子,显然还没睡够。

“去接阿昀回来。”看他额上有薄汗,示意丫鬟绞了湿帕来,亲自给他擦汗,“时辰还早,夫君再睡一会儿吧。”

康王世子“唔”了一声,说道:“早去早回。”

世子妃笑着答应一声,示意碧枝进来服侍,这才出了门。

“世子爷。”碧枝明白世子妃的意思,娇羞地倚了过去。

康王世子顺手揽住她,在她腰间随意摸索着。

碧枝已有些日子没近身了,不禁春心大动,猫似的叫了一声,主动攀上去。

世子妃听着里头传来的响动,放心地出了院子。

待她走远,正在忙活的碧枝忽然被一股大力推开,“啊”地叫了一声,摔下床去。

待她回过神来,康王世子已是起身,喝道:“来人!”

让碧枝惊讶的是,进来的不是丫鬟,而是暗卫。

康王世子冷漠地扫过她一眼,说道:“派人把她看好了。”

“是。”

碧枝渐渐明白过来,脸色发白,喊道:“世子爷!”

然而康王世子并没有多看她一眼,飞快地换了衣裳,草草洗漱过,便出了门。

406章 你的父亲

楼晏说要去查,两天后就有了结果。

池韫很意外:“这么快?”

这个姜十,来历不明,要确定他的身份就要不少时间吧?

楼晏道:“你说巧不巧,我们北襄也查他很久了。”

池韫听出这话不对,便问:“他是谁?”

楼晏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继续道:“靖海军的人。”

池韫吃惊。

攻击无涯海阁的海盗,是靖海军假扮的。只是靖海军远在东南,又自成派系,他们插不上手,没想到竟然就有一只漏网之鱼。

“他叫姜世安,原是吴家的侍卫,十年前投去了靖海军。这个时间,正好和康王世子妃出嫁吻合,既然他们之间有私情,这件事就很好理解了。”

当年姜世安与自家小姐有了首尾,然而康王府相中了吴家小姐,或许是无可奈何,又或许瞧上了康王府的权势,吴家小姐嫁去康王府,成了康王世子妃。

此后,姜世安离开吴家,转投了靖海军。

“三年前,靖海军假扮海盗,偷袭无涯海阁。这个姜世安是其中一名校尉,在那天夜里失了踪。”

“靖海军?”池韫忽然想到一件事,“那他应该认识萧达吧?”

楼晏注视着她:“你是想……”

池韫已经想到了主意,笑着说:“既然当年无涯海阁的事,他也有份,你说要是给萧达送一封信过去……”

电光石火,楼晏明白过来了。

“萧达一定会赴约!”

池韫笑着点头。

一个世子妃分量不够,再加上萧大统领呢?这就值得他们出手了。

……

康王世子妃出门之时,一封信送到了萧府。

萧达被管家拦住,不耐烦地说:“没见爷要上衙吗?回来再说!”

管家却道:“将军,那人说,您现在不看,会后悔的。”

萧达一脸怀疑,到底还是接过了那封信。

他只看了一眼,神情就变了,匆匆回屋换了衣裳,跟管家交待:“叫人去衙门告假,别让人知道我去哪里!”

“是。”

……

世子妃到了光明寺,吴夫人刚用完早膳,笑道:“你来得可真早,阿昀怕是还没起呢!”

说着,命人叫小县主起床。

未几,侍婢来报,说小县主并不在房里。

吴夫人惊讶:“这一大早的,去哪里了?”

侍婢禀道:“应该去了天王殿,县主这些天,最喜欢去那儿玩耍。”

吴夫人点点头,对女儿说道:“你还记得上回,在放生池救了阿昀的汉子吧?他有一手好雕工,如今正在天王殿做事,阿昀闲了便去找他玩耍。我瞧他心善,便没多管。回头咱们走了,叫寺僧好生照应他,也算报答了当日援手的恩情。”

世子妃笑着称是,说道:“母亲稍坐,我去找阿昀。这孩子,玩起来不知轻重。”

“好,你也别骂她,难得出来一趟,多玩玩罢了。”

“是。”

世子妃出了客院,只带了一名贴身侍婢,往前殿前去。

到了天王殿,却没找到人。

侍婢有些不安:“世子妃,要不要叫人来找?”

世子妃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转身去了佛塔。

大清早,寺僧们都在做早课,佛塔里一个人也没有。窗户没开,里头伸手不见五指。

姜十推开门,却见小县主停在门口不动。

“进来吧。”说着,他点燃了火折子。

烛光驱走了黑暗,佛塔内灯光融融。

小县主犹犹豫豫地走了进去:“姜叔,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姜十转身问她:“姜叔前几天讲的故事,你喜不喜欢?”

小县主点了点头。

姜十每天都会给她讲故事,说的最多的,是一些江湖见闻。

什么武林大会,什么比武招亲,什么路见不平……小县主听听津津有味。

姜十注视着她:“那,你想不想亲自去看一看?”

小县主吃惊地看着他:“姜、姜叔……”

姜十取出供桌下的包裹,从里头掏出一个皮袋子,伸手解开,竟倒出一叠叠厚厚的银票。

“你看,姜叔其实很有钱。这些银两,足够供你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只要你跟姜叔走,决计不会让你吃苦。”

小县主不由自主摇头,怯生生道:“不、不行啊!姜叔,我不想离开爹娘……”

姜十淡淡道:“那你更应该跟我走。”

说着,他伸出手,在脸上摸索一番,竟撕下一张面皮来。

小县主“啊”地叫了一声,害怕地往后缩去:“你、你……人皮面具?”

这几天,她在他的故事里听说过。

“是啊。”姜十拂开散乱的头发,露出完全不一样的脸庞,阳刚俊朗,比先前好看不知道多少。

“阿昀,有件事,你母亲没有和你说。”他慢慢走到小县主面前。

高大的身躯,让小县主害怕地往后退去,直到贴上墙壁,退无可退。

“你、你……”

她盯着姜十的手,生怕他掏出一把刀。

姜十动了,但他掏出来的并不是刀,而是一面镜子。

他将镜子对着小县主,又蹲下身,露出自己的脸庞。

“阿昀,仔细看看,你的长相,到底像谁?”

小县主晃过镜子里的脸庞,再对上近在咫尺的姜十,愣住了。

她引以为傲的鼻子,又高又挺,和父母都不相像,却和这个姜十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

“看到了吗?”姜十说,“阿昀,你的父亲不是姚谈,而是我。”

……

康王世子到了光明寺,直奔吴夫人所在的客院。

吴夫人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婿,说道:“世子?你也来接阿昀吗?”

康王世子神情阴鸷,冷声问:“世子妃呢?”

“她去找阿昀了,你这是怎么了?”

吴夫人还以为女儿女婿闹了别扭,正想劝说几句,却被康王世子一把推开。

他抓了侍婢,问明世子妃的去向,便毫不犹豫地走了。

吴夫人莫名其妙,又心惊胆战,急忙跟了过去:“世子!有话好好说啊!”

康王世子到了天王殿,不见世子妃的踪影,便抓了附近的寺僧问,可惜也是一无所知。

他怒火中烧,喝令:“找!给我挖地三尺,也要把世子妃和小县主找出来!”

这时,心事重重的萧达踏进光明寺,一个小和尚迎面撞了他一下,却没有道歉,撒腿就跑。

他有事在身,愤愤骂了两句,忽然觉得不对,一个纸团从身上滚落。

他捡起纸团,看到上面写了两个字:佛塔。

407章 跟我走

世子妃到佛塔时,听到女儿在细细地哭。

姜十的声音传出来:“爹爹知道你很震惊,但事实就是事实。你别难过,爹爹会比姚谈更疼爱你,带你闯荡江湖,看遍天下美景。京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我们就不要去管了,等你长大了,想要什么样的俊俏郎君,爹爹都帮你找。他敢不听你的话,爹爹就打断他的腿……”

世子妃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踏进佛塔,大喊一声:“姜世安!”

看到她,小县主“哇”地一声哭出来,飞奔过来抱住她:“母亲!母亲!”

世子妃揽住女儿,愤怒地看着姜十:“你答应过我,不告诉她这件事,我才想法子让她陪你几天。现在你居然想带阿昀走?你言而无信!”

姜十站直身躯,淡漠地看着她:“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的心已经被荣华富贵迷住了,不愿意离开康王府。可阿昀不一样,她是我的女儿,跟我离开天经地义。”

世子妃冷笑出声:“跟你离开?你能给她什么样的生活?漂泊江湖,风餐露宿?我千辛万苦把阿昀生下来,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是为了让你带她过这样的生活?连王府里最低贱的丫鬟都不如!”

姜十好半天没说话,最后点了点头,像在自言自语:“原来,你当初就是这么想的。我说带你远走高飞,你说会连累父母,我信了。结果只是你怕吃苦,不愿意跟我过这样的日子。”

“你……”世子妃怕刺激他,当即缓了声调,哀声道,“你说要带我走,咱们能走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康王府派出暗卫来,我们不一定逃得过。是,我是怕吃苦,你怎么不想想,我打小就在宅门内院,哪里见过外面的世界?害怕不是人之常情吗?何况,聘者为妻奔为妾,我那样跟着你走,岂不是连个正妻的名头都占不到。”

姜十皱了皱眉:“你害怕就罢了,后面说的什么?我带你走,难道不是放弃了自己的前程?又怎么会让你为妾?”

世子妃苦笑一声,说道:“现在再说这个,太迟了。我不要你为我想,好歹为阿昀想一想。她在王府里千娇百宠地长大,你叫她如何适应外面的生活。何况,她以后总要嫁人的吧?难道你想让她也嫁个居无定所的江湖人,以后拖家带口地四处漂泊吗?”

姜十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会觉得,阿昀跟着我,一定会吃苦呢?那年你嫁入康王府,我便去南边投军。整整七年,我从一个小兵做到校尉,上峰但凡有差事,无有推辞。这一笔笔卖命的钱,我都攒了起来。这些钱,足够阿昀过上好日子。这不是漂泊江湖,也不用风餐露宿,而是游历天下,走遍山河,有什么不好?”

“这世上不是只有钱就够了!”世子妃喊道,“你到民间看一看,没有功名,没有权势,谁会尊敬你?哪怕芝麻点大的县令,都能叫你说跪就跪!我想让阿昀当个人上人,有什么不对?她要走了,以后就是平民,连孩子都是,世世代代为权贵驱使!”

说到这里,双方已是话不投机。

姜十不再辩解,只问她:“如果我一定要带阿昀走呢?”

小县主闻言颤抖了一下,紧紧抱住了母亲。

世子妃勉力压下情绪,哑声道:“你好歹听听阿昀的意思吧?她不愿意跟你走,你既然为她好,怎么能勉强她?”

姜十垂下视线,看着小县主,柔声道:“阿昀,你别怕。你不知道在外面过得多自由,等你跟着爹爹过一阵子,就明白了。”

小县主躲到世子妃的身后。

姜十一步步上前,母女俩一步步后退。

她们不能喊,要是喊了,这件事泄露出去,就全完了。

世子妃只能哀求:“姜世安,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给我们母女留一条生路吧!当初你一走了之,我发现自己有了你的骨肉,费了多大的力气遮掩,才将阿昀生下来。这些年,我吃过的苦你想象不到。好不容易,我们母女过得安定了,就不要来打扰我们了,好不好?算我当初对不起你,是我的错,你放过阿昀吧!”

姜十在她们面前停下,幽幽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刚回京城的时候,发现你们母女,我刚开始只是想,见一见阿昀,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不打扰你们。可是……”

“那你为什么又要这么做?”世子妃质问,“我跟你说过,这件事泄露出去,阿昀会死的!”

“因为,她被你教得太不你话了!”姜十冷冷地说,“她才十岁,就暴戾成性,生气就打人,还打死过婢女。偏偏你跟姚谈,根本不当回事。再让她跟着你们,她会变成什么样?我情愿她没有荣华富贵,也不希望她变成那样的人!”

世子妃急了:“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因为你得不到,就看不起吗?打人又怎样?她是高高在上的县主,打死个婢女算什么?”

听着这些话,姜十想笑:“原来这才是你的心声?当初你会跟我,果然是年幼无知啊!”

话一出口,世子妃就后悔了,看到姜十变得冷硬的表情,她一步步往后退,惊惧着问:“你想怎么样?要杀了我吗?”

姜十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小县主,柔声说:“阿昀,你过来,跟爹爹走,好不好?”

小县主害怕地看着他。

“现在你知道了,你不是皇族血脉。跟爹爹走吧,在这件事暴露之前,我们远走高飞,这样你就安全了。”

“暴、暴露?”小县主怯怯地问。

姜十点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一天。你那个世子父亲,是什么脾气,想必你知道的。”

小县主咬住了嘴唇。

如果父亲知道她不是亲生的,一定会……

“你不说就没人知道!”世子妃喊道,“姜世安,我求求你,放过你的亲生女儿吧!”

姜十不为所动。

僵持中,小县主终于开口了:“好,我、我跟你走……”

408章 可怕的未来

小县主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她不想走,这个便宜爹爹,把以后的生活形容再美好,她都知道,一旦跟他走了,自己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县主了。

没有锦衣华服,没有山珍海味,也没有那么多人捧着她。

她生下来就受尽宠爱,根本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可是,他说得很清楚,她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要是让父亲知道,她一定会死的!

她不想死,只能跟他走。

姜十露出笑容。

他早就对世子妃失望了,女儿肯跟他走就好。

“阿昀!”世子妃震惊地喊道,抓紧了她。

姜十也上前来,反过来扯开她的手腕。

她怎么能跟姜十比力气?眼睁睁看着小县主松开手,跟着姜十到了另一边。

“阿昀,你回来!”世子妃喊,“你要丢下母亲吗?”

小县主转回头,难过地道:“可是母亲,我不是父亲的孩子,我不是真正的县主啊!我没有资格留在王府的。”

“阿昀……”

“行了。”姜十打断她的话,“现在是阿昀自己肯跟我走,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你要荣华富贵,我不逼你。但阿昀是我的女儿,我不会让她变成你这个样子。”

他带着小县主回到桌边,收拾包裹。

小县主拿起其中一个摩睺罗。

这和她前些天收到的生辰礼是一样的,原来那套摩睺罗,就是她的生父雕的。

“姜叔。”停顿了一下,她改了口,“爹,我们以后不回来了吗?”

姜十神情温和:“只是暂时不回来。你失踪,康王府肯定会找,等这件事平息,你要想见母亲,爹爹就带你回来看她。”

“真、真的?”

“嗯。”

她抬起手中的摩睺罗:“这是您亲手雕的?”

“是,知道你生辰,爹爹雕了很多天。你要喜欢的话,以后爹爹还雕给你。”

小县主抱住摩睺罗不说话。

“我、我很害怕。”她的声音里都是迷茫,“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你说的江湖,是不是很危险?”

姜十摸了摸她的头:“我们不掺和那些事,不会有那么多危险。以后爹爹教你习武,我们父女俩游山玩水,想去哪去哪,自由自在。”

“是不是要走很多路?”

姜十道:“爹爹可以买马,不用你自己走路。如果玩累了,我们就找个地方停下来,置两间宅子,或者买个山头,过世外桃源的日子。”

“那我可以有丫鬟吗?”

姜十笑了笑,说道:“路上不方便带,你先学会照顾自己。等风头过去了,爹爹再买两个健壮的仆妇。”

“哦……”

姜十抖出一件衣裳,递过去:“换上这个。”

这是件粗布衣裳,灰扑扑的,样式也不好看,小县主摸着,只觉得扎手。

她这辈子都没穿过这样的衣裳。

“一定要穿吗?”

“要穿,你身上的衣裳太显眼,换这个才不会被人认出来。”

小县主扁了扁嘴,拿着衣裳不说话。

刚才姜十形容的,对她来说是一个空白的未来,虽然知道会吃苦,可她没见过,想象不出来。

现在看着这件衣裳,她想象出来了。

要穿这么破烂的衣裳,跟着同样穿得破烂的爹爹。

这样的人,以前她看一眼都嫌脏了眼睛。

可是以后,她自己也要变成这样的人了。

小县主回过头,看着世子妃。

“母亲……”

世子妃眼泪滚滚,姜十不肯让步,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为今之计,只有……

她握紧了袖子里的东西。

姜十一件件收起行李。

钱袋子,做了一半的摩睺罗,刻刀……

“爹!”他听到小县主喊,回过头发现,她并没有换衣裳。

“怎么不换衣裳?快点,我们没有时间耽搁了。”

那天他偷进荣园,被人看到了,这几天他很小心,没发现有盯梢的人。但不管怎么说,行踪有泄露的可能,还是早点走安全。

小县主哭着说:“我能不能不走啊?我又不会骑马,赶路很累很累的。我也不想离开母亲,还有弟弟……”

姜十耐着性子:“阿昀,这些都是暂时的,爹爹以后会带你回来。你听话,只有走了,你才是安全的。”

“可是,这件事不是只有你和母亲知道吗?你们不说,谁会知道呢?”

“没有万无一失的事。”姜十道,“你看我们长得这么像,可见你和康王世子相貌不同。如果有一天,有人查到我们的事呢?阿昀乖,你不会吃苦的,爹爹向你保证。”

小县主一边哭,一边哀求他:“爹!你说你是我爹,为什么不能为我想想呢?当父亲的,不应该希望孩子好的吗?我现在过得好好的,跟母亲弟弟在一起,有人疼爱,为什么你要破坏它?你是不是根本不疼我?”

“不是,阿昀……”姜十正要哄她,却被打断了。

“阿昀!”世子妃走过来,“算了,你爹说的也有道理,这件事究竟是个隐患,为了你的安全,还是走了最好。”

“母亲……”

世子妃抹掉眼泪,对她说:“是母亲对不起你,当初不应该把你生下来。你要怪就怪母亲吧,以后跟着你爹,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小县主泪流满面,哀哀地说:“母亲,你不要我了吗?”

世子妃没有回答,只是抱了抱她。

然后她站起身,对姜十道:“好,我同意阿昀跟你走,但是你得保证,会好好照顾她。等她大一些,带她回京城来看我。”

姜十注视着她,最终点了点头。

世子妃抹了把眼泪,说道:“你说我贪图荣华富贵,我无话可说,是我吃不了苦。可是姜世安,当时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生下阿昀我没有后悔过。”

姜十的目光软和下来,看着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叹了口气:“是我的错。明知道身份匹配不上你,还心存妄想,这本来就是你该过的生活。”

世子妃眼泪汹涌,向前走了一步,慢慢伸手抱住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会一直想你们的。”

听着她哭泣的声音,还有这依恋的拥抱,姜十不禁回想起当初,他们还只是少年少女的时候……

他伸出手,也抱住她,安抚道:“对不起的是我,都怪我……”

话说到一半,一股剧痛从后心袭来,他停下来,惊讶地看着怀里的女人。

409章 老天的惩罚

姜十反手抓住后面那只手,用力一拧,将世子妃甩到地上。

姜十怒极反笑:“原来你的甜言蜜语,就是为了这个?”

世子妃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她跌倒在地上,脑袋撞到供桌上,血顿时流了出来。

“母亲!”小县主喊。

世子妃只觉得额头一片湿湿的,隐隐有些抽痛,伸手一摸,手上一大片的血迹。

她颤着手,不敢相信地抬头看着姜十。

“你、你好狠的心……”

姜十哈哈笑出声:“我狠心?你可真会颠倒黑白!我不过想带走阿昀,你就想杀了我。只要我死了,就没人知道你的秘密了,是不是?你就能安心当世子妃了,是不是?”

他踉跄了一步,手伸到后面,用力一拔,将金簪拔了出来,鲜血喷溅,薄薄的春衫全都湿透了。

“咣当!”金簪丢到地上,姜十额上冒着冷汗,神情却冰冷。

“可惜你要失望了,这些年我出生入死,这点小伤算什么?”

世子妃不料自己谋划了这么久,还用女儿当饵,设下这样的计策,居然没有成功。

现下跟姜十翻了脸,他必会带走阿昀,说不定还会故意闹大动静,到那个时候,自己还有好果子吃吗?

一想到这个结果,世子妃一股心气往脑门冲,悲愤不已。

“是又怎么样?你走就走了,我们当这辈子没见过,为什么你还要回来?瞧我过得好,非要回来搅和是不是?姜世安,我哪里对不起你?当初你我身份不配,原就做不得夫妻。我嫁入王府,你去投军,我们各奔前程,谁也不用碍着谁!阿昀是你的孩子,可这又怎么样?我生下她、养大她,不比你辛劳百倍?你凭什么来抢走她?”

姜十呵呵冷笑:“你不想我带她走,那你倒是好好教啊!阿昀现在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放心?我也不想碍着你,这就是你要杀我的理由吗?我竟不知道你是这么狠毒的人!”

“对!我狠毒!我巴不得你死!当初我怎么就瞎了眼,让你今天有把柄来威胁我!”

世子妃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捡起那枚金簪,又向他冲去:“你把阿昀带走,我也不想活了!”

姜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睛通红:“你真的是为了阿昀吗?其实是想灭口吧?康王府野心勃勃,当初让靖海军假扮海盗,杀了太子,一手将宜安王推上皇位!而真正想坐皇位的人,是康王!你的夫君,康王世子,恐怕早就做着太子的美梦了!至于你,这些年做着他的贤内助,帮他处理种种见不得光的事,岂会不知道他的心思?你舍不得的,不是阿昀,而是皇后的凤座!”

心里从未对人说过的隐秘,就这样让他一口说破,世子妃脸上火辣辣的,羞恼不已。

“好你个姜世安!原来你早就认定我是这样的人,那你还跟我说那些软话做什么?你求我让你见阿昀,其实都是在哄我,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世子妃疯了一般,手被姜十抓住,便用牙去咬。

姜十到底不想杀她,两个人扭成一团。

小县主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短暂的愣神后,扑过去想拉开他们。

“母亲!不要啊!你放开我母亲!你松手!”

可她到底还是孩子,那点力气不过是挠痒痒。

世子妃咬住姜十的手臂,用力极狠,没一会儿,便咬下一块肉来。

姜十吃痛一甩,世子妃“啊”地叫出声,两人跌跌撞撞,直到抵住供桌。

撕扯间,桌上的包裹掉落在地,滚出一堆东西。

小县主急了,怎么也拉不开姜十,眼见脚下躺着刻刀,捡起来就往前一刺:“你放开我母亲!”

这刻刀,本就是姜十特制的,平日拿来刻木头,走江湖的时候就当暗器,锋利得很。

小县主这一刺,如同削泥一般,直接从他胸口刺了进去。

“噗嗤——”

两个大人都僵住了。

姜十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女儿。

“阿昀……”

小县主也吓了一跳,慌忙松开手,往后退去,拼命摇着头:“不是,我不是……”

她只是想救母亲,只是觉得他很讨厌,并没想有杀人……

可这一刀,扎得又准又狠,姜十只觉得肺腑都疼痛起来。

他松开世子妃,捂住自己的胸口。

鲜血一滴一滴溢出来,他脚步踉跄,往后跌去。

世子妃趁着这个时间脱开身,抱住女儿,用又怕又恨的目光看着他。

姜十眼眶湿了。

这一刀,扎得太准了。没想到,三年前的大难他都逃过了,最后却死在自己女儿的手里。

怎么会这样?因为他做错了事,所以老天惩罚他吗?

姜十流出眼泪来。

“阿昀……”

他越是这样,小县主越是害怕,躲在母亲怀里不敢看他。

姜十绝望了。

他错了,真的错了。

一开始就不应该招惹这个女人,更不应该在十年后想带走女儿。

女儿已经养得和她一模一样了……

“别怕。”世子妃冷静下来,抚摸着女儿的背,“他要死了,以后没人能威胁我们了。以后你还是康王府尊贵的县主,谁都不能改变!”

话音刚落,却听门口传来声音。

世子妃转头看去,大吃一惊。

一个男人推门进来,见到塔中情形,便是一愣。

他的目光率先落在姜十身上,迷惑地唤道:“你是……姜世安?”

姜十捂着胸口,眼神涣散地看着他。

他认出来了,这是萧达,他曾经的上峰。

自从三年前那件事后,他飞黄腾达,调任京师,一举成为禁军统领。

他怎么会来?哪里得到的消息?

姜十觉得不对,可惜,已经说不出话了。

萧达又去看另外两个人。

一个女人,一个半大孩子。

女人披头散发,额头流血,狼狈极了。可那张脸,他在拜见康王世子的时候,见过几面。

“世、世子妃?”

萧达懵了,这是怎么回事?

那她抱的这个女孩是……

不等他反应过来,佛塔的门再次被推动。

萧达刚转过头,就是一道劲风袭面。

410章 谁在撒谎

这是个高手。

萧达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佛塔里的烛火便熄灭了。

窗户没开,一片漆黑。

对方却招招辣手,极是凶狠。

萧达只能仓促应对。

然而,他刚刚架住对方的招式,后背就有风声袭来。

不止一个人!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的后背就被狠狠扎中。

“啊!”萧达惨叫一声,还以为自己必死了。

不料,架住他的那个人一脚踢过来,将他踹倒在地,紧接就“咣当”一声,门合上了。

萧达等了一会儿,都没等到杀招,佛塔内安安静静,只有孩子害怕的哭声。

这是走了吗?

他费力撑起身子,脑子还是迷糊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

早上收到那封信,他便急急赶了出来。

姜世安是他的老部下,当年假冒海盗这件事,他是知情人。那晚过后,姜世安不见了踪影,萧达便以为,他死在那场厮杀里。没想到将近四年后,他突然出现了。

来的路上,萧达想了很多种可能。一是姜世安当年受了伤,没及时回去,现下过来投奔他。二是他当初故意逃的,如今有了难处,想叫自己提携一把。

设想了种种,不料一来见到这么诡异的情形。

姜世安和康王世子妃居然在一块?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他劫了康王世子妃,想敲诈康王府?

那又为何写信来约他相见?

后面动手的又是谁?他的同伙吗?

萧达伤口疼得直哆嗦,又满脑袋问题。

才想爬起来,找人帮忙,就听“咣当”一声,佛塔的门再一次被重重推开了。

萧达抬头看去,背着光辨不清楚是谁,然而紧接着响起的阴冷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点、灯!”

黑暗中的世子妃,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怎么会?他怎么会来?

完了,她费尽心思遮掩的一切,完了。

她脑子嗡嗡作响,连女儿喊了一声都没听见。

随从去点灯了,康王世子满心愤怒,嘴角勾起冷笑。

他已经问清楚了,世子妃只带了一个丫鬟,还留在了外边。

她一个人进了佛塔,之后又有个男人出现了。

是那天出现在荣园的男人?

哼!难为她这样费尽心思遮掩,偷偷与他相会。

他倒要瞧瞧,这个奸夫是谁!

烛火亮起,康王府的侍卫立时上前,将萧达拖了起来。

康王世子背着他们,站在世子妃面前,冷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惊惧的世子妃:“夫君,我、我……”

小县主更是吓呆了。

父亲知道秘密了,会杀了她吗?她要死了吗?

康王世子瞧她们的样子,心中怒意更是充盈。

吴氏自己私会男人还罢,竟还带着女儿,这是让阿昀给她遮掩吗?

这会儿又是怎么回事?头破血流的,跟奸夫有了争执?

等等,那奸夫第一次偷进荣园,就怪怪的,竟似冲着阿昀去的……

康王世子充满怀疑的目光,在她们母女身上打了个转。

这时,身后响起侍卫惊呼的声音:“世子爷!”

康王世子听得语气不对,转过身去,顿时也惊住了。

“萧达?”

被侍卫架住的人,可不就是萧达?奸夫居然是萧达?

世子妃也惊呆了。

姜十呢?

她抬眼扫视,却发现地上空无一人,只有萧达一个。

要不是地上还有他刚才滴下来血迹,世子妃简直要以为,刚才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母亲……”小县主害怕地抱住她。

康王世子看看萧达,又回身看看她们母女,嘲弄地笑出声:“好啊,这可太有意思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谁能解释一下?”

萧达受了伤,压根没发现人不见了,张口就说:“世子爷,快,先抓住那个男人!这事有些奇怪,臣过后再与您解释!”

“男人?”康王世子阴沉地看着他,“哪有什么男人?你在做梦吗?”

萧达急了:“怎么没有,他就在……”

身后空空如也。

萧达愣住了。

“呵呵!”康王世子额头青筋抽动,好不容易忍下火气,喝道,“带回去!”

“是!”侍卫齐应一声。

萧达跟随他多年,哪会不知大事不妙?急忙喊道:“世子爷!世子爷!臣没有撒谎啊!臣进来的时候,看到他被世子妃刺伤了,不知道是不是他胁持了世子妃,臣也是刚到啊!”

话刚说完,背上忽然一痛。

康王世子拿着那沾了血的金簪,在他眼前晃了晃,面沉似水。

“你没有撒谎?”

听着这充满讥讽的语气,萧达如坠冰窖。

他终于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

……

男人穿着粗布衣裳,走进天王殿。

打扫的寺僧看到了,问:“姜施主,你去哪了?”

男人笑了笑,说道:“去了趟茅房。”

说罢,他收拾起木雕,坐下来继续雕刻,就像之前一样。

寺僧打扫完,便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有贵人家的侍卫来问,是不是有个姜十的人在这里。

寺僧带着人过来,却发现天王殿里根本没有人。

他们找遍了光明寺,都没找到那个叫姜十的男人。

面对侍卫的质问,寺僧惶恐地回道:“是真的啊!姜施主半个时辰前还在这雕木像呢!”

“半个时辰前?你没记错?”

“小僧没有记错,就是半个时辰前。”

侍卫算了一下时间,又问:“他在这的时候,可有什么异常,是不是受了伤?大概在这个位置。”

寺僧回忆了一下,摇头:“没有受伤,他还撩起衣衫擦了下汗,小僧看得很清楚。”

侍卫点点头,回去复命。

看着他们离开,光明寺对面的点心铺子里,楼晏转头说道:“行了,你可以消失了。”

“姜十”从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寒灯的脸,哈哈笑道:“口供没一处对上,姓萧的肯定没好果子吃!”

楼晏微笑点头,问:“那封信偷回来了吗?”

“偷回来了,保证不留证据。至于那个纸团,用的是世子妃的笔迹。”

楼晏在心里推演了一下,应该没有破绽了。哪怕这事不可思议,可康王世子那个人,刚愎自用又多疑,只要他心里认定,萧达就等着死吧!

411章 这是救命

点心铺子后院,楼晏推开客房的门。

坐在床前的池韫闻声转头:“事情办完了?”

“嗯。康王府派人来问话,发现口供对不上。”

池韫笑起来:“萧达死定了。”

楼晏看着床上的男人:“高灿来看过了吗?”

“看过了。他伤得很重,但是我们救得及时,算是保住性命了。”

楼晏点头:“他是尸山血海闯过来的人,这条命顽强得很。”

又问她:“饿了没?都到饭点了。”

“那就在这吃吧。”池韫说,“上回来吃过一次如意卷,很是美味。你们北襄的情报网,专门开点心铺子,该不会是馋的吧?”

楼晏笑起来:“大概他们知道,未来会有个喜欢吃点心的主母吧?”

姜十醒来时,还以为自己又做梦了。

他听到一男一女在说话,还有碗筷轻轻碰撞的声音。

说的话不多,只偶尔交流两句菜色,多数时间在安静用饭。

可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对话,周遭充斥着祥和温馨的气息。

就好像他曾经做过的梦一样。

十年前,他在吴家当护卫。

吴家小姐出门,他每每随行。

有次上香回来,小姐的马惊了,幸好他及时冲上去,勒住了马。

从那以后,小姐就对他另眼相看。

彼时,他也不过十**岁,正当少年。

世家名门出身的小姐,温柔娇美,就像天上的云朵,是他可望不可即的梦。

小姐的喜爱,对他来说是最甜美的毒药,哪怕最终会毒发身亡,也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其实早该醒悟的,他们身份相差太大,不可能在一起。

康王府的提亲,生生斩断了他的妄想。

她说她不能跟他走,会连累家人。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入王府,成为人人称羡的世子妃。

后来,他收拾起行囊,离开吴家,离开这个伤心地。

在靖海军出生入死的时候,他经常听着潮声做梦。

梦里,小姐跟他走了,就像这两个人一样,过着最普通的夫妻生活,安静祥和。

不知道什么时候,瓷器轻轻碰撞的声音停了。

有人站在旁边说话:“他哭了?是伤心还是疼痛?”

回应她的是个微沉的男声:“应该是伤心吧?”

姜十终于抽回心神,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伤处裹得严严实实。

一对年轻男女站在床前,女的他不认得,男的他曾经晃过一眼。

这样貌,实在叫人难忘。

然后他想起了这人的身份,再联想到佛塔里发生的事,不禁后背发凉。

用这种法子抓他过来,想干什么?

池韫仔细端详他的脸,笑道:“果然是个俊俏郎君,难怪世子妃那样的人,当初也心动过。”

楼晏瞥过去,语气很淡:“是吗?”

听他语气带着微酸,池韫笑出声:“当然,还是没你俊俏。”

楼晏扬了扬嘴角,就这么轻易地被一句话哄到了。

这氛围,让姜十的眼泪流得越发急了,最后闭上了眼睛。

池韫说:“他好像认出你了。”

楼晏笑了笑,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在姜十鼻端晃了晃。

姜十一呛,不由打了个喷嚏。

他胸口后背都有伤,这个喷嚏一打,扯动伤口的肌肉,顿时疼得脸都扭曲了。

等他缓过来,楼晏问:“你知道我是谁?”

姜十没说话,甚至扭开了头,不想开口的样子。

他现下心灰意冷,已经不在乎这条性命了。

楼晏就道:“你真的不要女儿了?她养成那个性子,说穿了是康王世子的缘故。这位世子爷,比你女儿暴戾千倍万倍,现下他起了疑心,你说他会怎么对你女儿?”

姜十猛然睁开眼。

楼晏淡淡地笑:“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姜十哑着声音开口:“你会帮我救出女儿?”

楼晏道:“那要看你发挥多大的作用。如果只是回答几个问题,我可以帮你女儿收尸,只要你做得够多,我便想法子救她性命。”

“你……”

楼晏的神情,平静得近乎淡漠:“你可以自己选择,我不喜欢强迫。”

姜十没有犹豫太久,便回答他先前的问题:“那天晚上,在无涯海阁,我曾经见过你。这回进京,打探消息时,也曾晃过一眼。”

他算是明白过来了。

萧达莫名出现,紧接着康王世子过来捉奸。这中间只有短短的时间差,只要稍不留神,这个计谋就会失败。对方算计得如此精确,可见他的举动早就在别人眼中。

姜十在靖海军做过密探的活,深知做到这一点有多可怕。

他根本没有和对方抗衡的本钱。

楼晏听他这么回答,挑了挑眉:“你倒是干脆,直接承认了。”

姜十说道:“你抓我过来,不就是想问这个吗?”

“错。”说话的是池韫,她笑眯眯地,“我们不是抓你过来,是救你出来。”

姜十怔了下。

池韫就跟他讲道理:“跟你起冲突的,不是我们吧?设局杀你的,也不是我们吧?最后捅了你的,更不是我们了。等我们插手,你奄奄一息,命在旦夕。是我们把你带出来,让你不至于被康王世子发现。也是我们让人给你治疗,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这是救命之恩,你怎么能说得跟胁迫一样?”

她说话不急不徐,一句句在情在理,姜十被她说得愣愣的。

好像……是这样子……

如果当时他们没插手,康王世子一来,他这条命就没了,连带阿昀也会死。

哪怕没有康王世子,凭他这样的伤,不治也是个死。

“所以说,当年无涯海阁突然遭到袭击,果真是靖海军假扮的?”

姜十晕乎乎的,再开口说话,心平气和不少:“当初我们的指挥使是萧达,有一天,他突然点了人说要拉练,带着我们出了海。随后到了一处海岛,和上面的海盗接上头。我们换了他们的衣裳,在那边留了数日……”

傍晚,楼晏推开门,与池韫相携出来。

点心铺子的掌柜恭敬地等在外头。

他交待:“藏好了,小心照料。”

掌柜躬身:“是,小的明白。”

后院已经有马车等着了,两人上了车,悄无声息地驶出后门,汇入街道的车流。

412章 倒霉的萧达

康王世子并没有对萧达怎样,而是好好地送回了萧家。

萧夫人看他伤成这样,顿时就哭了:“这是怎么了?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伤成这样?老爷,老爷,你可以撑住啊!可不能丢下我们母子俩……”

萧达气得够呛。

他已经知道自己倒大霉了,偏还沾上这么个衰婆娘,搞不清状况。

什么叫不能丢下他们母子?会不会说话?

“住口!”萧达喝了一句,牵动伤口,顿时疼得呲牙咧嘴,“你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快是吧?还没死就开始哭丧?”

萧夫人顿时收了声,嗫嗫回答:“不,不是啊!老爷。”

萧达深吸一口气,免得给气死,吩咐她:“还不快去请大夫?拿我的帖子,找严太医!”

“是……”

严太医请来了,这一簪扎得颇深,费了一番功夫,才处理好。

萧达松了口气,正想着要怎么跟康王世子解释,外头来人了。

这些人穿着禁军服饰,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萧家但凡有人敢阻拦,毫不客气将拔刀相对。

萧达做了几年的禁军统领,向来都是他领着人横冲直撞,萧家下仆何曾被别人这么对待过?顿时哭天喊地。

这声音传到后院,萧达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屋子就被人闯进来了。

他一愣之下,大怒:“你们是哪个营的?如此不懂规矩,竟闯到我家后院来!”

领头的禁军都虞,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草草施了个礼,说道:“对不住了,萧将军,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萧达认得这都虞,归属他对头一派,往日被他打压过多次,见了他不是躲得远远的,就是低着头任他欺侮。

如今这小子竟光明正大登门,还对他说这样的话?

萧达大怒,喝道:“奉谁的命?本将在家中休养,谁能给你下命令?”

都虞冷笑一声,说道:“萧将军,你是不是忘了,陛下降过你的职啊?你如今是副统领,上头还有统领呢!末将收到的命令里,盖着统领的印,不得不奉命行事啊!”

他儿子萧廉游船落水,为了这事,萧达想收拾与他起冲突的学子,结果被整成了诬告之罪,不但当面受了杖刑,还从统领降为副统领。

但是并没有新调任的统领,萧达也就以为,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事情来了,就被人压了一头。

“你……”

都虞神色一冷,挥手:“禁军副统领萧达,迫害忠良,排除异己,擅专跋扈,为人告发,现打入天牢,听候陛下处置。抓起来!”

他们也不管萧达受了伤,就这样拖着他下了床。

萧夫人大惊失色,想要扑上来:“老爷!”

立时有禁军拔出刀鞘,冷冷看着她,萧杀之气扑面而来。

萧夫人吓住了。

萧达喘了口气,喝道:“给我回去!”

抄家的时候,要是遇到不规矩一点的,女眷就会受辱,她不知道吗?

萧达已经明白过来了。

是世子爷。

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了。

萧夫人哭着停住了脚步:“老爷……”

那都虞瞥了她一眼,走到萧达身边,居高临下睨着他:“萧将军,你大可放心,怎么说你也当过我们的统领,不会对你家人不敬的。”

随后俯到他耳边,轻声说:“可你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就不一定了。”

萧达一个哆嗦,对上他的眼睛。

都虞笑了笑,挥手:“带走!”

萧达就这样被带出去了。

康王世子的意思很明白,他要是泄露了什么,倒霉的就是老婆孩子。

他不禁悲从中来。

投靠康王府多年,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帮着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最后只是因为这么个说不清楚的事,就要他的命。

他只恨,自己当初怎么就跟了这样的主子呢?

如此刻薄寡恩!

……

皇帝知道萧达下狱,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他看着眼前的康王世子,纳闷极了:“大哥,好端端的,怎么把萧达给抓了?他犯了什么事?”

康王世子面无表情:“他犯的事情多了,当初余御史说他一句跋扈,被他栽了贪污的罪名。而且,他还收取贿赂,帮人打通关节,干预判案。种种罪名,触目惊心。陛下命大理寺审一审,就知道臣所言非虚。”

皇帝心道,他干这些事还不是因为你?那余御史分明是参了康王府一本,才会倒了霉。可自己也是康王府出身,逃不开去,不好再提。

这回也不知道萧达怎么得罪了他这大哥,竟是下决心整治他的样子。反正皇帝乐见其成。他早就不满萧达对康王府言听计从了,借这个机会换了禁军统领,说不定自己也有机会培植些人手。

这么想着,皇帝应了:“倘若他真的做了这些事,那就依律处置。”

康王世子点点头,躬身施礼:“臣告退。”

这案子交给谁,康王世子无所谓。大理寺里有他的人,且又封了萧达的口,随便过个场,就能结案了。

皇帝也没多想,将奏本放到一边,准备等会儿召见大理寺卿,楼晏便来送章奏了。

说完公务,他问:“陛下,薛尚书托臣请示,禁军副统领萧达忽然被抓下狱,这事要怎么办?刑部可要插手?”

皇帝便将康王世子的奏本递过去:“你看,有人参了萧达。”

楼晏一目十行扫过,再问:“那陛下的意思呢?三司会审?还是内审?”

三司会审,就是把事情闹大,公示天下。内审的话,就悄悄地办,最后给萧达安个罪名了事。

皇帝决定不下,反过来问他:“你觉得呢?”

楼晏道:“萧达掌了四年禁军,这消息如果传出去,怕有波折。”

皇帝立刻想到了康王,萧达能当上禁军统领,自然是康王的意思。如果传到康王耳朵里,那就杀不了了。

“那就内审吧。”

楼晏点点头,最后问:“陛下属意谁来主办?刑部?大理寺?还是内廷?”

皇帝摆手道:“随便。”

楼晏又提示:“陛下,这可是个好机会。萧达虽然倒台,可他手底下的人,值得争取。”

皇帝醒悟过来,说:“那就你去办吧,朕与你特旨。”

413章 怎么是你

萧达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往日他来天牢,都是浩浩荡荡,带着一群凶悍的禁军,人见人怕。

如今,他自己被关在天牢,闻着其中的腐朽之气,周遭一个人也没有。

牢里阴暗潮湿,他的伤口隐隐作痛。

那一簪插得极深,便是好好养着,恐怕也要个把月才能完全复原。

如今伤没好,人又下了狱,怕是要落下病根。

——不对,他能不能从这儿出去都不好说。

狱中清净,他将这件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越发糊涂。

到底是谁暗算他?时间掐得这么好,一环扣一环,将他们玩弄于股掌。

姜世安呢?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事到如今,萧达反而没那么恐慌了。

他与世子妃从无来往,这事不合情理,等世子安排的人过来审问,总得给他一个辩白的机会。

这么想着,萧达便安心躺着。

如此等了一晚,第二天中午,终于有人进来提他了。

这几个人,穿着宫中侍卫的服饰,却很面生。

萧达皱了皱眉。宫中侍卫,但凡有头有脸的,自己都眼熟。就算世子想整治他,康王府在宫里的势力,终归是他过手的。难道康王府还有别的暗线不成?

狱卒验了手续,便开了牢门,让侍卫提人。

萧达半扶半拖着下了床,忍着后背的疼痛,向侍卫们拱了拱手:“几位兄弟,怎么称呼?在哪高就?先前竟没见过。”

这几个侍卫竟是一句也不应,就那样沉默着押他出了天牢。

萧达不信邪,又问了好几遍,那为首的才道:“萧将军,我等奉命行事,不敢与你称兄道弟。你还是省些力气吧,等会儿过堂,怕是更累。”

这样油盐不进,萧达也没法子了,只能闭上嘴,看看等会儿审他的是什么人。

没有出宫,想来是内廷出面?能做主审官的,定然不是小人物,内廷他熟,事情就更好办了。

萧达这般想着,就被拖进了一间宫殿。

这宫殿离值房近,平日也不住人,现下收拾了,当成临时审案之地。

“大人,犯官带到。”侍卫禀道。

眼角瞥到上头穿绯衣官袍的人,萧达心里想着几个人名,抬头看去——

“怎么是你?”萧达一愣之后,脱口而出。

楼晏抬起眼,神情淡淡,口气十分地官方:“犯官何人?”

萧达难以置信,就算他跟世子离了心,也不至于找楼四来审他吧?世子这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他跟这些人仇结得深吗?

“啪!”惊堂木重重拍下,楼晏再问,“犯官何人?报上名来!”

萧达满脑袋都是问号,只得强打精神,回道:“本将,禁军副统领萧达!”

楼晏继续公事公办,说了下去:“今有奏本,参你栽赃陷害,残害忠良,收取贿赂,无视法度,陛下命本官审理此案。萧达,你认罪吗?”

堂上坐的如果是康王世子的人,萧达此时便要喊冤了。可来审案的是楼晏,他没法提光明寺那事,只能忍着气回道:“这些事,都是子虚乌有,本将无罪!”

楼晏也不跟他歪缠,直接吩咐:“犯官不认罪,书办,你来念。”

“是。”

书办搁下笔,从身前小案上拿起卷宗,展开念道:“某年某月,御史余进……”

萧达一开始没当回事,哪知道越听脸色越难看。

这卷宗竟然把他干的那些事说得**不离十,甚至其中还有证人证词。书办念完,还让他看了一眼,确认证人画了押。

念完这一卷,书办又换了另一卷,从头开始念起,这又是一桩事,说的是他收取贿赂,替别人平事。

萧达看着小案上堆得满满的卷宗,一阵发晕。

这些罪名要是落实了,别说性命难保,恐怕他三族都要抄了!

缓过神来,他高声叫道:“楼四!你说我收取贿赂,难道你没有?当初你在刑部,收了别人多少钱?街头巷尾传得到处都是,要查你先查自己!”

楼晏嘴角勾了勾,露出个讽刺的笑。

萧达被坑了数回,现下看到他这么笑,心里就是一紧。

这些文官,满肚子都是坏水,别是又有什么馊主意来坑他!

却听楼晏慢条斯理说道:“萧将军,凡事要讲证据。本官从未收取贿赂,只收过茶水钱。知道什么是茶水钱吗?我们出门办差的时候,经事的人家不好招待,便给些钱让我们自己买茶喝。惯例如此,怎么能算是贿赂?你便告到陛下面前,本官亦是理直气壮。”

萧达心中大骂。

买茶喝用得着那么多钱?明前龙井还是大红袍啊?分明就是贿赂,还狡辩!

楼晏还没说完:“何况,本官可从来没有替人平过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你不信可以去查啊!本官经手的案件,卷宗完完整整存于刑部,只要你找出本官渎职的证据,本官自己摘了乌纱。”

萧达闻言一愣。他说得这么肯定,那就是卷宗根本查出来异常来了?

文官果然奸诈,恐怕早就准备好了。

“没话说了?”楼晏摆摆手,“继续念。”

“是。”书办接了下去。

眼见念了半天,也不过念了一小半,而这些罪名,足够他杀头十来回,萧达终于忍不住了:“楼四,你到底想怎么样?不用装腔作势,划下道道来!”

火候终于够了。

楼晏摆了摆手,这堂上的书办、吏员纷纷起身,退了出去。

而充当差役的侍卫,在他们之后紧跟着跨出去,甚至还将殿门给带上了!

眨眼间,退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他和楼晏二人。

萧达大吃一惊,就算是内廷的公堂,也没有这么办事的。所以说,在场的官吏,还有那些侍卫,全都是楼四的人?

他哪来这么多人手?陛下吗?

人都退了,楼晏也不坐堂了,他起身缓步走过来,站在萧达面前。

“萧达,看到我在这里,你就应该明白,康王世子不想给你活路了。你帮他做了那么多事,甚至这皇位都有你的功劳,可他为了点微末小事,就想要你的命。你说你死后,他会顾念情分,庇护你的家人吗?”

他垂目看着萧达渐渐变得绝望的脸庞:“听说你幼时,时常饿肚子,便立誓闯出一份家业,再不叫子孙吃苦。可惜,你这个愿望注定要破灭了。你死后,萧家终将家破人亡!”

414章 幕后黑手

萧达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哪怕年轻搏命的时候,他刀头舔血,今天睡着了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活着,脑子里想的都是能不能吃饱,会不会升官。

可是现在,他功成名就、身居高位,反而害怕了。

楼晏站在他面前,慢慢说道:“你那位夫人,虽然家世低了些,行事也上不得台面,对你却是一片真心。还有你那个儿子,如今半痴半傻,没了你的庇佑,他母亲能护住他吗?再说你的岳家,最会见风使舵,知道是康王府要你的命,只怕连收留他们都不敢。”

“萧将军,你花了半辈子,用性命搏回来的富贵,恐怕就要烟消云散了。”

萧达抬头看着他。

其实他一直没把楼晏放在眼里。

出身名门又怎样?满腹才华又如何?不过就是皇帝身边的一条恶犬。

而皇帝,只是他看守的一个傀儡。

傀儡身边的恶犬,再凶也就个花架子。

直到此刻,他才体会到这条恶犬的可怕之处。

他的每句话,都戳在自己的软肋上。

“那又怎么样?”他哑着声音说,“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难不成,你有办法救我?”

楼晏笑了:“我当然救不了你,就算能救你,我也不可能救你。”他凑过去,轻声说,“每天晚上,死在你手里的师兄和先生们,都在我耳边哀嚎,叫我寝食难安!”

萧达瞳孔一缩,死死盯着他。

“你……知道?”

楼晏还是笑:“我为什么不知道?四年前,你在靖海军当指挥使,以拉练为借口,带着自己的人手伪装成海盗,半夜杀入无涯海阁,要了太子的命。我的师兄师弟,和诸位先生,几乎都死在你的手里。萧达,这个仇,你说我会不会报?”

过了半晌,萧达终于道:“你进京,果然另有谋算!”

楼晏笑吟吟:“你现在知道晚了。”

是啊,已经晚了。世子爷厌弃他了,这个消息他甚至连递到跟前的机会都没有。

“那你告诉我想干什么?叫我转投你吗?”

楼晏轻蔑地道:“我说了,你必死无疑。”

“那你要什么?”

楼晏转过身,点了点小案上堆的卷宗:“你做了这么多事,手底下有不少人吧?反正你死了,这些人也用不上了,给我如何?至少,我可以保你妻儿性命。”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萧达脑中闪过一道光,忽然明白了,“是你!那封信是你写的!”

楼晏含笑不语。

萧达完全懂了:“那个递纸条的小和尚,也是你的人,他顺手偷走了那封信,害得我在世子面前无言以对!”

他说和世子妃相会的另有其人,结果那枚金簪就在插他的后背上。他说有人递了信让他来光明寺,结果根本找不到那封信。

正因为自己说的话,一点例证也没有,终于耗尽了世子的信任。

“你把我害成这样,还想要走我的人?”萧达不可思议。

这些文臣,要不要脸啊!

楼晏神情自若,没有半点脸红:“你有所求,我有所倚,不是正好各取所需吗?”

萧达瞪着这张可恨的脸,最终颓然。

对方能算计成功,说白了还是康王世子刻薄寡恩之故。

否则,凭他立下的功劳,怎么也会给他辩白的机会。

偏偏他这些年,为康王府鞍前马后,做尽坏事,连个知交都没有,如今竟是求助无门。

何况,楼晏把证据收集得这么齐全,现在就连世子出面,也救不了他了。

“你害我至此,我又怎么相信你?”萧达说。

楼晏露出微笑。

他心动了。

“你不相信我没关系,你相信一个人就行。”

“谁?”

“郑国公。”

萧达吃了一惊。

郑国公府,大舜开国功臣,历百年不衰,至今掌着兵权。

能够富贵这么久,郑国公府自有倚仗。

他们几乎不参与皇权斗争,只听从皇帝命令。哪怕成了大长公主的婆家,在新帝登位后,也是安安分分的。

而且,他们在扶助军人遗属上,向来出钱出力,每年都会捐出大笔银钱,减轻国库负担。就是郑国公府的对头,都不能否认这一点。

如果郑国公出面,答应照顾他的妻儿……

沉默许久,萧达终于松口了:“等我见到郑国公再说。”

楼晏点了点头,转身唤道:“来人!”

殿门开了,侍卫和书吏们鱼贯而入。

“送萧将军回天牢。”

“是。”

书吏们收拾公堂,侍卫们押解萧达,各自行事,有条不紊,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见到这一幕,萧达打了个寒颤。

他改变想法了。

这些人不是皇帝给的,而是楼晏自己培植的。

原以为,他是皇帝身边的恶犬,如今才知道,在他们没有发觉的时候,这条恶犬已经成了幕后的黑手。

皇帝早就不是康王府的傀儡了。

而是他楼晏的傀儡。

……

萧达被送回天牢。

过不多时,那位严太医进来给他治伤。

萧达感叹道:“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严太医你啊!”

严太医笑着给他换药,说道:“萧将军身体健壮,这伤问题不大,就是动得有点多,比较难愈合。”

“谁知道有没有机会愈合。”萧达一边说着,一边在身上摸索,“这边好像有点痛。”

“是吗?下官看看。”

严太医探过去,手里被塞进来一个布团。

他笑了笑,收回手:“没什么事,你放心养着就是。”

严太医转过身,将各种医具放回药箱,连同他换下来的染血纱布。

“将军好好养伤,下官告辞。”

萧达点点头,看着他被狱卒带出去,离开天牢,松了口气。

若是世子信了他的解释,那么他不止老婆孩子无恙,自己也能做回禁军统领。

可笑楼四竟告诉他那么重要的秘密,让他有了跟世子求情的资本。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萧达在心里嗤笑一声,决定趴着睡一会儿。

然而,他刚闭上眼睛,天牢的门又一次开了。

萧达转过头,第一眼看到穿着绯袍的楼晏,第二眼……

刚刚从这里出去的严太医!

他倏然瞪大眼,看着楼晏带着严太医,进了牢房。

用血迹写就的布团子,轻飘飘落在他面前。

楼晏看着他,似笑非笑:“萧将军,你这样,本官要失望的。”

415章 梦想破灭的俞慎之

大长公主的新宅子里,她慢吞吞饮了口茶。

“所以,康王府放弃了萧达?”

池韫摇头:“这么说不太准确,应该说是康王世子厌弃了萧达。”

大长公主嗤笑一声:“也对,那老混球要是在,肯定不会让他自断臂膀的。到底是小崽子,沉不住气。”

“也许,是他自视太高了,以为大局早定,没有萧达也无所谓。”

大长公主起身:“本宫这就去郑国公府。”

池韫正色道:“一定要快。”

大长公主点点头,去梳妆了。

楼晏负责此案,一听就诡异,要是康王府反应过来,可就没那么容易得手了。

送大长公主出了门,池韫接到一封信。

展开内容一看,她面露古怪。

“夫人,这信有问题?要不交给我们去查?”赵先生请示。

“不用。”池韫随手给了絮儿,“我出门一趟,就在街角。”

于是她连人都没带,就这样去了街角的茶楼。

这座茶楼,也是北襄王府的产业,赵先生便随她去了。

俞慎之正跟俞敏苦口婆心地说话:“今儿不是出来玩的,你看也没什么好吃的,是吧?”

“不是出来玩,那你是来干什么的?”俞敏探头出去看了看,问道,“大哥,那边就是楼府,对吧?”

俞慎之觉得这话不对,警惕地问:“你这语气是怎么回事?”

俞敏语重心长:“大哥,不是我这当妹妹要管闲事,你这样真的不行!池姐姐已经嫁人了,身为君子,不该再去打扰她。何况这对你也不好啊,总惦记着算怎么回事呢?你就一辈子陷在这坑里不出来了吗?”

俞慎之哭笑不得:“你说什么呢?”

“今天不是休沐日,你又请假了是吧?你这么频繁地请假,上司没意见?总说二哥不着调,我看你也越来越不着调了。”

“俞小四!”俞慎之生气。

可惜最近有点混,大哥的威严摇摇欲坠。

俞敏继续苦口婆心:“我听伯母说了,这一个多月,你相了最起码五六个姑娘。能入伯母的眼,肯定都是好姑娘,你怎么就一个也没看中呢?到底是她们不好,还是你眼瞎啊?”

俞慎之气着气着,给气笑了:“行行行,我眼瞎,好了吧?”

“这我可不赞同。”忽然插进来一个声音,门被推开,池韫说道,“眼瞎的话,就不会看上我了,是不是啊?”

“池姐姐!”俞敏站起来,“你怎么还来赴约?你们……”

看看池韫,又看看她哥,一脸担忧。

池韫笑了,拍拍她的头:“你这脑袋瓜子,想得也太多了。”

“夫人,要点什么?”掌柜的亲自进来招呼。

池韫道:“随意。外头看好了,别让人听见我们说话。”

“是。”

新的茶水和茶点很快送上来,包厢的门关上,掌柜吩咐伙伴,隔壁不再招待客人。

俞敏惊讶:“池姐姐,这是……”

“我们家的。”池韫抿了口茶水,笑问,“素素怎么没来?”

俞敏不解,心想,今天没跟耿姐姐约啊,怎么突然问起她?

才要回答,俞慎之就先说了:“被耿伯母拘着吧,有几天没出门了。”

“我说呢,她怎么可能不来看热闹。”

“昨天还送信来,让我过来问问。”

“所以你来问了?”

俞慎之一脸生不如死:“我要不来问,她能一直写信,一天写个好几封。让我母亲知道,还不立刻给我们定亲。”

池韫笑眯眯:“我瞧你也不是很反对啊!”

“话是这么说,可太快了……”俞慎之嘟囔着。

俞敏越听越奇怪,急忙打断:“等下!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大哥,你什么时候跟耿姐姐这么好了?她还给你写信?”

俞慎之不想回答。

池韫笑眯眯:“你不知道吗?你大哥跟素素相过亲啊!好像还挺满意的,我看你们家很快就有喜事了。”

“真的吗?”俞敏瞪大眼,“大哥,不是在骗我吧?”

俞慎之却长吁短叹,很是苦闷的样子:“别提了,我还没想好呢!”

“有什么想不好的?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啊!”

“那丫头就是个惹祸精,真要娶回家来,以后不得时时给她收拾烂摊子。”

池韫不禁笑了:“你连后果都考虑了啊?可见认真想过。”

俞慎之摆摆手,坦诚交待:“好歹她有趣啊!胆子也大,不至于说不到一处去。”

就是行事跟个小混混似的,嘴巴凶,拳脚更凶。

俞慎之想着想着,有点悲哀。

他可是立志要娶仙女的男人,现在仙女没娶着,倒娶来一个小混混?

这是什么六月飞雪血溅白练的天下奇冤?

俞大公子没发现,他已经默认嫁娶的事了。

“太好了!”他那缺心眼的四妹还鼓掌,一副普天同庆的样子,“大哥终于不用做老光棍了。”

俞慎之想死,赶紧打岔。

“那事怎么样了?我今早听说,萧达突然被下了狱,光明寺那天好像发生了一点事,是不是你们搞的?”

池韫点了点头。

俞慎之猛拍额头,叹为观止:“服了你们,这么件破事,居然能栽赃到萧达身上,康王世子也信?”

“未必信,但谁叫他脾气大呢?这会儿定是要出口气的,等他反应过来,就来不及了。”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池韫看了俞敏一眼:“暂时不用,别泄露出去就行。”

俞慎之点点头,他会看好妹妹和耿素素的。

俞敏听得懵懵懂懂,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俞慎之笑摸她的狗头:“没你的事,来蹭茶喝就好好喝茶,今天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明白吗?”

“不明白!”俞敏揪他衣袖,“大哥你告诉我嘛!”

俞慎之收了笑,郑重交待她:“这件事很大,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甚至我们整个俞家存亡。不是大哥不告诉你,是你现在还不适合知道。”

俞敏被吓住了:“这、这么严重啊?”

“就是这么严重。”俞慎之给她递了块糕点,“吃你的吧,安静听着就是。”

池韫看他们兄妹互动,微微一笑。

俞大公子果然已经察觉了。

416章 恩与仇的道理

第二次提审,就在下午。

这件事不能过夜,康王世子一时激愤,指不定突然想通。

他想不通,康王府还有幕僚呢!

所以,一定要快,快到他没反应过来。

一旦知道楼晏是主审官,康王世子再厌弃萧达,也知道有问题了。

萧达浑然不知,以为自己往外递消息的事,激怒了楼晏,才会连续提审。

其实那严太医,根本就是他安排的。

就怕他不往外递消息!

“本官一片诚心,没想到萧将军却是口不对心。”

这回,堂上没摆案,楼晏就随意坐在一把椅子上。

但那些书办吏员侍卫,仍然端端正正听命行事,倒显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幽暗氛围。

仿佛只要一个不顺心,就会有内监上来,拿着桑皮纸往他脸上贴,贴一张纸,喷一口酒,一边还阴森地在他耳边吹气:“一贴加你九品官,升官又发财……”

一直加到一品……不,加不到一品,人就死了。

萧达哑着声音道:“你害我至此,我怎么可能相信你?真当萧某人分不清敌我吗?”

楼晏听得一笑,手肘支着茶案,带出三分懒散,他身上那股阴郁之气就更盛了。

“萧将军,这个敌你是认出来了,可谁是我好像分不清呢!”他幽幽说道,“你要知道,我们是仇敌,本官对付你,理所应当,并无亏欠。可你那位世子爷呢?你为康王府做了多少事?出生入死多少回?瞧瞧那边的卷宗,有一大半都是因为他们犯下的。可是他说翻脸就翻脸,连个辩白的机会都不给你。他,亏欠了你。”

萧达的神情慢慢起了变化。

楼晏端起茶,慢慢饮了一口,才道:“我是恩仇分明,他是恩将仇报,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呢?”

萧达无言以对,他震惊地发现,自己好像被说服了。

楼晏的名声虽然不好听,可他的部下却是个顶个地忠心。一路从北襄追随而来,宁愿跟着他逃亡,也不要在北襄的大好前程。

听起来……似乎……他真的比世子爷可信?

萧达愣神的功夫,外面有侍卫进来,附在楼晏耳边说了句话。

楼晏点点头,道:“请到会客处。”

“是。”

侍卫出去了,萧达不由分神去想,是谁来了?

却听楼晏道:“萧将军,走吧,你要见的人来了。”

他要见的人?是……郑国公?

萧达震惊了,当时楼晏这么说,他以为能拖一拖时间呢!郑国公向来不站队,哪会被轻易说动。何况,他一进宫,皇帝不就知道了吗?

楼晏不管他怎么想,迳自起身穿过后堂,进了会客处。

萧达被侍卫押着,紧随其后。

会客处坐了一个人,穿着家常的衣裳,肩上披着连帽的氅衣。

楼晏上前施礼,他便起身转过头来,解下兜帽。

果然是郑国公!

萧达已经无话可说了。

这副打扮,显然不是从正门进来的,所以说,楼晏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掌握了宫禁?

“辛苦您跑这一趟。”楼晏以晚辈之礼拜见。

郑国公淡淡一笑,说道:“不知贤婿哪里用得上老夫?”

听着这个称呼,萧达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件事。

楼晏新娶的夫人,是大长公主的义女,而大长公主又是郑国公的弟媳。

换句话说,楼晏是郑国公的侄女婿。

耿家女儿少,郑国公这是把他当成自家女婿看待了。

他们分明是一家人!

楼晏侧过身,指了指身后的萧达:“是萧将军想见您老人家。”

郑国公往后一瞧,向萧达拱了拱手:“萧将军,许久未见了。”丝毫没有因为他此刻的狼狈而露出异色。

萧达不免暗暗佩服,心里叹了口气,回道:“末将如今这处境,叫国公爷见笑了。”

想他往日与郑国公多有摩擦,甚至还打过儿女官司,如今落了难,反而依赖对方,实在是世事无常。

郑国公平静说道:“萧将军说哪里话?我们这样的人,每时每刻准备着上战场,今日安好,明日可能脑袋就搬家了,祸福实难预料。”

萧达受了这一天一夜的罪,正觉得凄凉,听得郑国公这句话,心中便是一酸。

如果死在战场上倒也罢了,他这算什么?屈死不过如此!

楼晏见他神情黯然,心知气氛堆够了,便开口说正事:“耿伯父,萧将军担心自己身后,弱妻痴儿无人照应,故而想托付于您。”

郑国公叹息一声,说道:“萧将军,你我都是领兵之人,同病相怜。你既相托,老夫没有推辞的道理。只要我郑国公府还在,便保你妻儿不受他人欺凌。”

萧达差点掉下泪来。

过去这四年,他没少惦记郑国公手里的兵权,想着儿子成器的话,可以谋算谋算。

没想到自己落入绝境,能托付的居然会是往日的仇家。

他稀里糊涂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又神思恍惚地被押回正堂。

过了会儿,楼晏也回来了。

他也不催促,就那样坐着慢慢喝茶。

直到一盏茶饮尽,萧达终于开口了:“拿笔来。”

……

康王府。

书房的门紧紧关着,几个幕僚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试探着开口:“都一天一夜了,世子这火气应该差不多了吧?”

另一个摇了摇头,很不看好:“不好说。这可不是小事,你想想,换成你自己,能忍得下?”

前头那位代入思索了一会儿,往自己脸上拍了个巴掌。

没事想象自己戴绿帽子干什么?

“事实未必如此吧?”又有一个说,“世子妃头破血流,怎么也不像跟人私会的样子。”

他的同伴嗤笑一声:“单是那天的情形,当然不能说是私会,但加上前几天荣园的事,就可疑了。”

有人偷进荣园,带走小县主,世子妃明明知道这件事,却帮忙遮掩。

还有昨天,如果小县主是被人劫持的,为什么她不喊人,而是独自进佛塔呢?

可见与她相约之人,关系非比寻常。

至于为什么闹成那样,就不是他们能知道的了。

“可是,萧将军没理由啊……”

先前那个幕僚摇摇头:“我也不相信萧将军干这种事。且等等吧,老朱去佛塔了,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说曹操曹操到,密探老朱真的回来了。

幕僚们迎了上去,七嘴八舌:“老朱,你可算回来了。怎么样,查到了吗?”

417章 迟了一步

书房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敲响了。

康王世子正按着一个婢女,闻声怒喝:“滚!”

安静了一瞬,亲信幕僚的声音响起:“世子爷,老朱回来了,他在佛塔发现了一些东西。”

康王世子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忍了下来,推开那婢女:“出去!”

婢女不敢呼痛,急急系好腰带,应了声是,便开门出去了。

幕僚们知道康王世子的脾气,只有最亲近的那个,陪着密探老朱一起进来。

“世子爷。”

康王世子衣裳半披半露,一边喝着茶水,一边道:“有事快说!”

不知道他现在气不顺吗?还来烦人。

老朱禀道:“世子爷,属下去了趟光明寺。”

康王世子目光狠狠瞪了他一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还专门往他伤口上洒盐了。

老朱硬着头皮继续道:“属下将佛塔上下,仔仔细细查了一遍,发现二楼溅了一滴血迹。”

康王世子一愣:“什么意思?”

“那血迹是新的,也就是说,您带人闯进佛塔的时候,有人藏在楼上。”

康王世子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我们中计了。”老朱道,“萧将军没有撒谎,跟世子妃相会的另有其人。有人引萧将军去佛塔,用金簪在他身上制造出同样的伤口,然后把那个姜世安藏在楼上,等我们出了佛塔,他们安然离去。”

康王世子脸色乍青乍白。

既然能把姜世安带走,那么捏造假证据,也不是什么问题。

他按了按额头,过了一会儿,说道:“明天把萧达捞出来吧。”

亲信幕僚道:“世子,还是今天就去吧。拖久了,怕夜长梦多。”

康王世子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他心里有点不得劲。

冤枉了萧达,偏偏吴氏那个贱人又是真的出墙了,连个出气桶都找错了。

“那个姜世安的来历,查了吗?”

老朱回道:“给属下几日时间,既然知道他的姓名身份,应该不难查。”

康王世子点点头。

“下去吧。”

“是。”

康王世子独自坐了一会儿,这口气还是消不下去。

可是方才那件事被打断,他又没了兴致。

最后,他还是起身穿好衣裳,去了后院。

过了片刻,他在一面墙边停下。

里头传来小县主的哭闹声,一声声喊着要母亲。

以前,他最疼女儿,只要稍加皱眉,他就会百依百顺。

可是现在,他心里只有厌烦。

吴氏既然跟男人私会,为什么带着女儿?

那个姜十,为什么好像是冲着阿昀来的?

康王世子一桩桩想起往事。

阿昀出生的时候,他成婚不到十月。稳婆说,小孩子出生,差个十天半个月是常有的事。

然而阿昀长得壮实,一出生眼睛就乌溜溜地转。

他那个没脑子的母妃看了,脱口而出,像是在肚子里多养了半个来月。

那会儿,他嫌母妃不会说话,现在想想,说不定这才是事实。

还有成婚那晚,吴氏羞涩,屋里只留了一对龙凤烛,幽幽暗暗的看不真切。

父王看重他,少年时多有约束,只在婚前教导了房事,那会儿他还不大懂,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情形。

当时给她请脉的太医,好像也不是府里常用的……

以前他从未想过,现在细细思索,有太多空子可以钻。

如果阿昀真不是他的女儿……

康王世子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

夜幕还未降临,萧达的认罪书就呈到了御案上。

皇帝惊讶:“这么快?”

他还以为这样的案子,少说也要个把月才能理清。

楼晏淡淡含笑:“这几年,臣见陛下对萧达多有不满,故而早早收集了证据。”

皇帝面露赞赏:“先帝曾经与朕说过,一个臣子,能做好本职之事,便算合格。要是事事周全,就是能臣,可以托付要事。如果还目光长远,做数年之计,则是良臣,足以托付江山。楼四,朕没看错你。”

他浑然忘了,先帝还跟他说了一句话:倘若有人事事合你心意,挑不出一丝错,那就要小心了,多半是个巧言媚上的大奸臣。

皇帝翻了翻卷宗,越看火气越大:“这个萧达,居然做了这么多恶事!”

楼晏拱了拱手:“陛下息怒,他以后做不了。”

皇帝点点头,说道:“既然证据确凿,那就判了吧!你说怎么判好?”

楼晏已经打好腹稿,当下一一念给皇帝听。

皇帝依言写下,盖了印后交给他。

楼晏捧着厚厚的卷宗,禀道:“事不宜迟,臣这就是送到政事堂去。”

“去吧。”

“臣告退。”

……

康王世子听下属来报,皇帝命楼晏主审,觉得事情不对了。

他立刻换了衣裳进宫。

好险赶在宫门关闭之前,见到了皇帝。

他张口就说:“陛下,萧达那件案子,或有疑点,还请慢审。”

皇帝惊讶地看着他:“大哥说什么?萧达的案子没有疑点,他自己都认罪了。”

“什么?”康王世子大吃一惊。

皇帝说:“认罪书都写了啊!朕已经批复,交给政事堂了。”

康王世子脑袋“嗡”的一声。

这才一天,不,一天都没到,这么大的案子就结了?

这是谁干的?算计到骨头碴子里去了!

他转身就走,赶去政事堂。

一定要在政事堂盖印之前截住了。

皇帝看他连声告退都没说,就这样跑掉了,气得摔了砚台。

混蛋!还有没有把他当皇帝?!

康王世子出了正阳门,直奔政事堂。

还好衙署离得近,到的时候,政事堂还没有下衙。

“常相!”他喊了一声,快步走进值房。

里头却不是常庸,而是袁彰。

袁相爷正和楼晏说话,见到他,笑着拱了拱手:“世子,您找袁相?他老人家去视察了,今日下官当值。”

康王世子顾不上跟他说话,一眼瞧见楼晏手里的圣旨,当即抢了过去。

看到上面的判决,还有那鲜红的印章,他的手从来没抖得这么厉害过,眼睛更是一点点染上愤怒的红色。

迟了一步,相印已经落下,判决生效了!

418章 我的梦

康王世子死死盯着眼前的楼晏。

“是你!原来是你!”

那个算计他的人,就是楼四。

楼晏笑笑:“世子怎么了?手抖得这么厉害,是生病了吗?那还是不要在外面吹风了,赶紧回王府,请太医诊治吧。”

康王世子伸手就要抓他衣领。

袁彰连忙喊道:“世子!世子不可动手!这里是政事堂!”

吏员听得声音,急忙来拦,纷纷喊道:“世子息怒。”

仅剩的一丝理智,总算让康王世子停了手。

他极力克制自己,要是在政事堂里动手打架,以后被人拿来做文章,那么他心里想的那件事,就不可能了。

但是,想到自己被楼晏一番戏耍,生生断了臂膀,仍是气愤难平。

他一振臂膀,低声喝道:“放手!”

见他恢复理智,吏员们犹犹豫豫的放开了。

康王世子理了理衣襟,昂着脑袋,仍像往常一样,摆出十足高傲的样子。

“你这是对本世子宣战了?”他严声问。

楼晏叹了口气:“下官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康王世子讥笑,瞟着案上的卷宗,“证据收集得这么集合,你等这天很久了吧?”

楼晏仍然平静以对:“世子或许忘记了,下官做过刑部郎中,这只不过是份内事。”

“好一个份内事。”康王世子冷笑两声,“你不查别人,偏偏就查萧达?”

“世子这就说错了,下官查的人可多了,毕竟做恶事的不止他一个,对吧?”

这话道理很正,但康王世子总觉得话里有话。

他心一紧,想到康王府门下诸多官员。这个楼四,难道他还查了其他人?下一个又会轮到谁?

这一沉默,刚刚的气势便消了下去。

楼晏便拱了拱手:“世子若是无事的话,下官先去办差了。”

康王世子知道今天拿他没办法了,只能思谋着以后再讨回来,便重重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看着他出了政事堂,楼晏回身抱起卷宗,向袁彰告别:“袁相,下官先告辞了。”

袁彰却没有回应,而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你这么做可不明智啊!等于明着跟康王府翻脸了。”

康王府势大,这么对上能赢?

楼晏却只是笑笑,说道:“这不是必经之路么?倒是袁相,今日给了我方便,就不怕康王府算账?”

袁彰平静无波:“本相依律办事,有何可俱?”

楼晏仔细看了他片刻,最后低了低身:“多谢袁相爷,下官告辞。”

待他走后,袁彰坐了片刻,吐出一口气,幽幽道:“老夫是真不想趟这浑水啊,奈何……”

他摇了摇头,收拾文书印章,下衙。

……

萧达的案子了结得极快。

一杯毒酒,结束了他的一生。

行刑那天,楼晏去送行。

他说:“看在这几年君臣情分上,陛下给你留个体面。”

萧达看着那杯毒酒,却笑了:“不是给我体面,而是怕拖下去生变吧?如果是斩刑,就得在秋后,半年时间,有太大的变数了。”

楼晏笑而不语。

其实今天这个刑,是私刑。

圣旨上写的是斩立决。

这种小手段,大家都明白的。

萧达端起那杯毒酒,手有点抖。

他问:“你答应我的事,不会变卦吧?”

楼晏道:“罪不及家人,陛下亲口所说。”

萧达点点头,一口闷了。

毒发没有那么快,楼晏就陪他闲聊。

“我年轻的时候,家里穷得很,经常吃不上饭。饥一顿饱一顿长到十岁上,实在受不了饿,就跑城里去了。刚开始在码头上做苦工,搬一件货一文钱,勉强混了个饱肚。码头上常有流氓地痞,老有打架的事。嘿!我在打架上,那是真有天赋,渐渐有了几个兄弟。”

“十七岁,娶不起亲,兄弟几个一咬牙,投军去了。刚开始那真叫苦,你这种公子哥没法想像的苦,不过好在立功有赏银,我们就搏了命去争功。打的仗越来越多,我那几个兄弟,一个个渐渐没了……”

“后来娶了妻,我那婆娘你也知道,就是商户人家照着瘦马养的。长得漂亮,能弹琴跳舞,会伺候人,就是没见识。我那时候不懂,人家送老婆上门,高高兴兴娶了。后来懂了,可看她对我一心一意,又给我生了儿子,也不忍心休了,就这么凑和过吧。”

“儿子出生的时候,我高兴极了。那会儿我就发誓,决不让他过我这样的苦日子。然后我一门心思求富贵去了,就这么投到了康王府。这十几年,从没想过对不对,好不好,没人教过我那些道理,认字都是当了将官才开始学的。”

“现在我要死了,就一个儿子,还变得痴痴呆呆的,想想还是没有积阴德吧?”

楼晏淡淡道:“人各有命,既有是非,就有因果。”

萧达笑:“听听,这种文绉绉的话,我就说不来。”

腹部绞痛起来,他额上渐渐冒出冷汗,但仍然想说话:“你是不是想整倒康王府啊?”

楼晏看着他,没说话。

萧达仍然想问:“为什么呢?陛下能给你的,世子也能给你啊!”

楼晏摇了摇头:“不,他们都给不了我。”

萧达看着他的眼睛,好像有一点点懂了,又好像不懂。

“为了……先帝,还是先太子?”

“是无涯海阁。”楼晏说,“升官发财封妻荫子是你的梦,而无涯海阁就是我的梦。”

萧达慢慢地笑起来,在笑的同时,有血从他嘴角溢出。

“真好啊!”他说,“希望……”

后面的话,他已经说不出来了,血从嘴里涌出来,他的身躯慢慢倒了下去,抽搐了一会儿,终于不动了。

狱卒上前,试了鼻息与心跳,禀报:“犯人死了。”

楼晏点点头,他说:“让萧家人来收尸吧。”

“是。”

他出了天牢。

太阳正烈,洒下温暖的光芒。

楼晏理了理袖子,伸出自己的手。

这双手还是那样光洁干净,仿佛从来没沾过半点血腥。

第一个。

他在心里说。

419章 言论的可怕

清明那天,池韫回了朝芳宫。

英灵堂内,她慢慢烧着纸线。

“祖父,您一生教书育人,这种杀人见血的事,就不跟您说了。小时候,您说我脾气过于刚直,怕容易折损。而我总是不服,觉得以直报怨,才是世间公道。您一辈子行您的道,我也在行我的道。那些欠的债,终究会一个个还回来!”

然后是先太子。

“如果你能登基,应该是个好皇帝吧。”池韫叹了口气,“亲手杀你的人已经死了,还有其他人,你再等等。”

待她出来,青玉涵玉领着一干弟子,安安静静候在五松园内。

池韫看见就笑了:“干什么站在这?观里没有别的事了吗?”

青玉含笑禀道:“别的事,再没有师姐的事重要。”

凌阳真人走了,这是她接手朝芳宫的第一个清明。

或许是因为对年轻的住持不信任,今年预定法事的人很少。

青玉也无所谓,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声势不是一天起来,只要她做得好,总会有人看见的。

池韫回了趟司芳殿,如今由涵玉打点,像模像样。

她夸了几句,涵玉很不好意思:“我都是照师姐的旧例做的。”

池韫却笑:“你们远比自己以为的能干。”

不等法事结束,她便出了朝芳宫。

被人瞧见,不禁问道:“那是谁?竟得朝芳宫一干真人亲自相送?”

有知道内情的,得意洋洋地说:“你没听说过?这位就是池大小姐,现任住持的大师姐啊!听说她是花神弟子,那司芳殿的花神签,就是因她而来。”

“怎么还叫池大小姐?如今已经是楼夫人了。”

“对对,差点忘了这件事。”

“楼夫人?她夫婿是……”

“喏,那不就是?”

楼晏看到她出来,上前去接。

两人说笑几句,便上了马车。

这一幕叫人见了,不禁惊叹。

“这么好看的人都在一处,叫我们凡人怎么活啊?”

也有人疑惑地道:“那不是楼郎中吗?池小姐怎么嫁了这样的人?”

旁人笑了声:“楼郎中?这是哪年的老黄历了?人家现在是楼通政。还有,什么叫这样的人?楼大人为了扳倒萧达,连康王府都得罪了,不畏强权,为我们百姓除害,真义士也!”

先前那人倒吸一口凉气:“我才离京半年,怎么变化这么大?”

“日久见人心啊!当初都说楼大人贪财弄权,现在想想,人家贪什么财了?公门中人出来办差,哪有不收茶水钱的。至于那些给他送钱的,哪个不是贪官污吏,都是活该。从来没听过,他对咱们老百姓下手,是吧?”

那人想反驳,可搜肠刮肚,发现自己还真找不出例证。

“再说弄权,查案不是他的本职吗?瞧瞧这回萧达倒台,总共也就用了一天,可那些卷宗,听说加起来都有三尺厚。这都是平日下的功夫啊!为了这么一天,也不知道楼大人花了多少心思。”

这话听得人肃然起敬。不管天下人如何看待,我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无愧于心。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有感而发:“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听到的人,不禁将自己代入进去,心中无不激荡感怀。

激动中,有人忽然说了一句:“这么一来,楼大人得罪了康王府啊!不知道会不会……”

众人不禁沉默下来。

应该不会吧?萧达是咎由自取,康王府因此对付楼大人,岂不是不讲理?

话说回来,康王府什么时候讲过理了?

马车里,池韫取笑:“楼大人,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楼晏瞥了她一眼:“这还不是夫人的功劳?”

他伸手拈起小案上的灰色纸张,轻轻抖了抖:“连着在坊报上写了三天,生怕谁不知道似的。”

池韫笑眯眯:“虽然写了三天,可半句也没提你啊!”

“呵呵,写萧达如何嚣张跋扈,斗倒他如何艰难,明示又暗示,傻子才听不懂。”

当初她搞出坊报这种东西,他就意识到可堪利用,如今实证,只需要三天,他整整三年为人诟病的名声,竟然就逆转了。

拿言论当武器,真是太可怕了。

“不这样,怎么能警示康王府?”池韫慢慢道,“这回等于当面宣战,把这件事抖出来,康王府才不敢轻易动你。”

楼晏的目光柔和下来,轻声道:“别担心,我敢这样做,自然有所倚仗。”

整整四年,是时候兵刃相见了。

池韫什么也没说,轻轻靠着他,祸福与共。

……

老朱的情报终于送来了。

康王世子背对着他,看着窗外怒放的杏花。

“那个姜世安,在吴家当过侍卫?”

“是。时间正好是世子妃出嫁前两年。”

“什么时候走的?”

“世子妃嫁入王府之时。”

康王世子呵呵笑了起来:“吴家人就没有察觉?”

老朱迟疑了一下,说道:“吴家已经没几个记得他了,依属下看,不像作伪。”

康王世子吐出一口气,喃喃道:“我向来喜爱她处处周全,原来那时候她就这么会做事。也是,如果不是瞒得无人知晓,她怎么敢……”

老朱闭着嘴,头垂得低低的,半句话也不敢说。

过了会儿,康王世子又问:“当年的稳婆和太医,都找到了吗?”

老朱回道:“稳婆已经去世了,那位老太医找到了。”

“如何?”

老朱默了默,回道:“承认了。”

康王世子笑着点点头:“好。你去吧。”

“是。”老朱出了书房,回头看到康王世子杀意蓬勃的背影,心中就是一颤。

幕僚迎上来,焦急地问:“世子爷什么反应?”

老朱摇了摇头:“没什么反应。”

幕僚不可思议:“没生气?”

老朱古怪地看着他:“换成是你,会在别人面前生气吗?”

幕僚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两人默默站了一会儿,老朱叹了口气,说道:“你能往里头递话吗?叫人对小县主好一点吧。”

幕僚眼神一动,拍了拍他的肩:“知道了。”

420章 陌生的夫妻

世子妃静静地坐在窗边。

外边有婢女在说话。

“世子妃这是怎么了?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这样下去人怎么受得了?”一个小丫头傻呆呆地问。

被她问到的侍婢语气不大好:“现在是吃不吃东西的问题吗?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轻重缓急?”

小丫头不懂:“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有更重要的事吗?”

侍婢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么迟钝啊!想想世子妃是怎么回来的!”

小丫头回忆,那天世子妃是被世子押回来的,头撞破了,整个人狼狈得很,然而世子竟然没让人叫太医,就叫人把院子看好,便走了。

世子当时的眼神好可怕,好像要杀人似的……

她打了个寒战,小声问:“姐姐,就算世子妃有什么事做错了,也不至于吧?毕竟是明媒正娶的世子妃啊……”

侍婢却一点也不乐观。

那天和世子妃一起出去的婢女,已经被打死了。

她听到一些风声,说是世子妃在光明寺那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如果是真的,明媒正娶又怎样?又不是不能再娶,世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忍啊……

到时候,不止世子妃有事,她们这一整个院子的人,说不定都会……

她抖了抖嘴唇,最终只是低声道:“别说了,好好办差吧。”

世子妃那么妥帖的人,怎么偏偏犯了这样的错?

门口响起动静。

婢女们连忙站好,对着进来的康王世子施礼:“世子爷。”

康王世子一眼都没看她们,迳自推开房门。

世子妃动也不动,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一卷情报狠狠地掷到她面前,康王世子的眼睛仿佛喷着火:“吴氏,你是不是很得意?十年了,我就这样被你耍得团团转,把一个野种当成自己的孩子百般疼爱,以为你是最好的妻子。结果,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世子妃眼波动了动,捡起那卷情报看了两眼,嘴角勾起一个笑。

“你笑什么?”看她这样,康王世子更是火大。

世子妃淡淡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当然是笑你,被我耍得团团转了。”

“你——”

康王世子怒火冲头,伸出手猛地掐住她的脖子。

世子妃露出吃痛的表情,嘴角却仍然勾起冷笑。

眼看着她脸色渐渐发青,甚至合起了眼睛,康王世子忽然松了手。

“想这样就死?没那么容易!”他喘着气说,“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世子妃伏在塌上咳了两声,顺过起来,说道:“你以为我到现在还会在乎吗?进这个王府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这是一场战争,赢了便是万人之上,输了什么也没有,我早就心理准备。”

听她这番话,康王世子扭曲了脸庞,讥笑出声:“战争?你也配?”

世子妃慢慢坐起来,将散乱的头发一点点理顺,对他露出一个温和沉着的笑:“我不配,难道你配?你都敢妄想九五之位,我为什么不能想?”

这语气激怒了康王世子,他从来不知道,帮他打理内务温柔体贴的妻子,居然是看不起他的。

“看你的样子,好像很生气?”世子妃慢条斯理,“可我说的不过是事实而已。你有什么可气的?我知道你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比老六强多了,可是他命好,从小养在先帝面前,有了养子的名分,所以这皇位只能便宜了他。”

她抬起头,看着康王世子愤怒的样子,笑得越发灿烂:“他是个蠢货没错,可你又聪明到哪里去?要不是父王派来的这些幕僚,要不是我在你背后打点,你以为现在能这么轻松?你太高傲了,甚至连枕边人都不愿意费心去了解,又怎么会正视自己的平庸呢?”

“你……”

世子妃继续道:“母妃总是找着机会磋磨父王的侍妾,你瞧不起她。其实你根本不懂,人只有在不爱的时候,才不会嫉妒。你去睡那些侍妾,我一点也不在乎,因为我不想陪你睡,巴不得有人分担这个义务。”

康王世子牙齿咬得咯咯响,再一次揪住她的衣领。

世子妃一点也不闪避,反而仰起头,露出自己光洁的脖颈,方便他施为。

这样送上门来,康王世子反而掐不下去,按在她的脖子上,一直没有用力。

两张脸庞相对,近在咫尺。

康王世子看着这张脸,竟然觉得很陌生。

他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世子妃的样子。

新婚的时候,当然也恩爱过。但那太久远了,后来他有了各种各样环肥燕瘦的姬妾,那些就忘记了。

记忆里的世子妃,总是那样端庄贤淑,每件事都料理得很妥当,从来不叫他操心。

所以,他每每寻欢作乐完,就会回到她身边,享受那种安静与舒心。

而等他休息够了,又会到外面寻找刺激。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个女人原来长这个样子。年近三十仍然没有一丝皱纹,肤色白得透亮,这些天不吃不喝略显消瘦,越发显得眼睛大而媚。

以前她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笑,仿佛脸上有一层面具,看不见真正的内心。此刻神情冷漠而不屑,眼睛黑得好像能沉进去。

她仍然带着讥讽的笑,看着他说:“怎么,知道我不想陪睡,自尊心受伤了?世子爷果然听不得实话。其实,我大可以打掉孩子,装什么也不知道嫁过来,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生下阿昀吗?”

“因为,她是我的梦。”世子妃的眼睛里好像有泪水,又好像没有。

康王世子只觉得一腔恨意瞬间烧成了灰,手都开始发抖了。

“你想说,你爱的是那个人?那你为什么要嫁过来?”

世子妃怜悯地看着他,仿佛是母亲在教着孩子:“因为梦总是要醒的。我既然下决定追逐荣华,当然要有所牺牲。世子爷,十年夫妻,送你一句临别诤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要放弃那些不需要的,哪怕再珍贵。”

她露出笑来,仿佛外头的杏花,美得招摇,让人又爱又恨。

康王世子喉结动了动,忽然将她拉起来,扔到床榻上,眼里闪动火焰,慢慢走近:“那就让你的梦再破灭一次吧!”

421章 死灰复燃

夜幕降临,康王府上了灯,照得各处灯火通明。

廊下侍立的婢女们,听着屋里传来的声音,个个都是一脸震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世子爷那么生气,不是来找世子妃算账的吗?为什么吵了一架后,反而……

“姐姐……”小丫头小声唤了一句。

年长的婢女竖起手指,“嘘”了一声。

有话也不能现在说,让主子听见,还要不要命了。

小丫头忍了一会儿,终究没锻炼出处变不惊的本事,凑到她耳边,低声问:“姐姐,我想问,世子妃是不是没事了?”

如果世子妃没事,她们就不用担心受怕了。

先前世子妃的贴身侍婢被杖毙,弄得院子里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婢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拿不准。

这事情根本就不合常理好吧!

她先前分明听说,世子妃和男人在外头见面。就算是个平民,也不能忍受自己头顶绿油油啊!

连县主都给关起来了,平时最疼她的世子爷都不搭理。

可是现在……

真是怪了,就是以前,世子爷来这里,两人都是平平淡淡的,何曾这么迫不及待过?

十年下来,都老夫老妻了,哪还有什么新鲜感,怎么就死灰复燃了?

侍婢们默默站了许久,眼见梆子敲了又敲,里面的动静终于歇了。

过了一会儿,康王世子推门出来。

侍婢们连忙行礼:“世子爷。”

康王世子都没搭理,自顾自走了。

她们面面相觑,听得里面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忙忙地进屋去。

“世子妃!”

一屋子凌乱,世子妃半身掩在被子里,动也不动。

侍婢们慌了,纷纷喊道:“世子妃!”

过了会儿,世子妃眼皮颤了颤,气息虽然微弱,声音却坚定:“拿水来。”

侍婢们松了口气,收拾的收拾,倒水的倒水。

世子妃被扶了起来,在她们的服侍下喝了两口茶,终于缓了过来,继续吩咐:“拿两块糕点来,再备水沐浴。”

“是。”

两刻钟后,看着浴桶里闭着眼睛的世子妃,送水的小丫头战战兢兢唤道:“世子妃?世子妃?”

世子妃突然睁开眼睛,见她吓了一跳,反而笑了:“怎么,怕我死了?”

小丫头连忙跪下:“奴婢、奴婢不敢。”

“起来吧,没怪你。”世子妃泼了泼水,问,“你叫什么?”

“奴婢小荷。”

世子妃念了一遍,问她:“我如今身边缺人,你就留在屋里伺候,如何?”

如果是以前,这差事人人求之不得。

可现在不一样了,瞧瞧那个被打死的丫头,这院子里人人自危。

小丫头面露怯意,看世子妃的样子,又觉得可怜,终究低低应了声“是”。

世子妃笑了,站起身:“来。”

……

康王妃最近很得意。

那场病过后,康王世子疑了世子妃,把她院子里的人都换了一遍。

没过多久,她又听说世子妃让世子关起来了。再知道理由,顿时暴跳如雷,叫上人手,浩浩荡荡冲过去。

哪知道,她们到了世子妃的院子,里头一派平和。

侍婢们坐在廊下,玩耍的玩耍,干活的干活,世子妃坐在窗前,正在看一本书。

康王妃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一看就火了:“把这个贱人拖出来,给我打!”

不用世子妃吩咐,这院子里的婆子丫鬟们都放下手中的活,挤过去拦人。

却听她们七嘴八舌的:“王妃息怒。”

“你们这是做什么?都停手!”

康王妃身边的人是新调来的,且她不会教,哪里有世子妃这边齐心?没一会儿,人全就被拦下了。

康王妃气得七窍生烟:“你们敢拦本王妃?我身为王府主母,难道还管不得这贱人了?”

世子妃放下书本,施施然迎了出来,向她施礼:“母妃,您怎么来了?”

“你还敢问?”康王妃指着她,“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贱人,不打死你,我康王府颜面何存?”

这么多年,她一直是被骂的那个,今儿终于也拿住道理了,果然很爽啊!

康王妃心中得意洋洋。

然而,世子妃却一脸讶然,柔声回道:“母妃,这种话不好随便说的,传出去我们王府可就丢人了。”

康王妃没料到她脸皮这么厚,还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顿时更生气了,喝骂道:“吴氏,你这个贱人!给我儿戴了绿帽子,还有脸站在这里。我要是你,早就自己吊死了!我们家倒了什么霉,竟娶了你这样不知廉耻的贱妇!”

世子妃皱了皱眉,说道:“母妃,你身为堂堂王妃,一口一个贱人,实在有失体统。这种话不要再说了,若是世子爷听到,又会生气了。”

康王妃不可思议:“你还敢教训我?哈,我倒想问问阿谈,到底是我骂人难听,还是你偷人过分!”

说着再次喝道:“你们愣着干什么?我是王妃,她只是一个即将被休的世子妃,听谁的不知道吗?”

于是又推搡起来。

混乱中,传来一声暴喝:“都给我住手!”

康王世子站在门口,阴沉着脸,看着这一团混乱。

康王妃见儿子来了,仿佛找到了靠山,献宝似地喊道:“阿谈,你别急,母妃给你出气,打死这个出墙的……”

贱妇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康王世子喝住了:“住口!”

康王妃愣了一下,眼睁睁看着儿子越过她,到了那吴氏面前。先看了看她有没有受伤,才转过来对她说:“母妃不要胡说,别人故意造谣,毁王府的名声,怎么能助长声势?”

“阿谈……”康王妃不敢相信,他不骂吴氏,反过来骂她?这是下了降头了吗?

康王世子没管她,扬声道:“你们一个个都听好了,那日有人劫持县主,世子妃去救人才受伤的。什么出墙,绿帽子,再让本世子听到一个字,全都杖毙!”

满院子的仆妇吓得哆嗦,纷纷应了声是。

“行了,都退下吧。”他看了看康王妃,对她身边的婆子道,“王妃病还没好,得好好养着。你们要是不会伺候,那就换人!”

婆子们哪敢违抗,连忙应是,然后架着康王妃退离。

康王妃不服,口中叫着“阿谈”,可惜康王世子根本不理她,就这样被拖走了。

422章 路遇

康王世子进了屋,世子妃和往常一样,给他斟茶,递帕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看她闲适的样子,康王世子忍不住了:“你不会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吧?”

世子妃转过身,目光含笑:“夫君多虑了,你只是不想丢人,妾身明白。这条命,就当是借我的,什么时候想要,来拿便是。”

康王世子看她笑得明媚的样子,既觉得新鲜难忘,又心烦意乱,最后重重搁下茶杯,丢下一句:“你知道就好!”

看着他甩门而去,世子妃的笑慢慢变得意味深长。

总算保住性命了。

……

池韫拆开情报,越看越是惊讶。

楼晏见她神情古怪,还时不时瞟自己一眼,便问:“怎么了?”

“你自己看。”她扔过去。

楼晏一目十行扫完,轻描淡写:“既然如此,我们不必安排人手救小县主了,倒是省了一番功夫。”

池韫点点头,又忍不住问他:“康王世子怎么想的?他是有绿帽癖吗?以前跟世子妃不冷不热的,现在闹出这样的事来,反倒……”

看她想破脑袋的样子,楼晏失笑。

“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以前世子妃本本分分的,就像一杯白开水,离不得,又实在是没滋味。现在这样,虽然想起来有点膈应,可有趣多了。这世上还有人专门喜欢寡妇呢,仔细一想,康王世子不就是娶了个二婚的吗?你当他看上别家妇人好了。”

池韫被他的比喻弄笑了:“什么啊!自己给自己戴绿帽?”

楼晏也笑了:“总之,这位世子妃真厉害,这种处境,硬是给自己挣了条活路。”

“是啊,真给我们省事。”池韫想了一会儿,又说,“就是有点可怕,这么个厉害的女人,我们以后还得跟她打交道。”

楼晏叹道:“是啊!你看她对付姜世安,狠得下心,拉得下脸,而且分得清利害关系,真说起来,比康王世子强多了。”

池韫郁闷:“再说下去,我都要忍不住派人暗杀了。”

楼晏笑起来,说道:“那就别说了,时候不早,歇了吧。”

……

三月底,春风正好。

俞家邀池韫一家去灵山踏青。

大长公主不便出门,北襄太妃留下来陪她,大夫人带着池韫出门。

路上车马多,走着走着,渐渐和俞家的马车分散开来。

池韫抱歉地说道:“夫人向来爱清净,可我总是劳烦夫人。”

大夫人笑道:“你当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宅妇人吗?早年做密探的时候,还不是早出晚归,忙起来就近找个地方睡一会儿,常有的事。”

只是偶尔陪池韫出门,这差事再清闲不过了。何况,总憋在屋里也不好,就当出来透透风。

说到这个,池韫好奇,问道:“夫人,您认识我父亲之前,到底在谁家做密探?”

大夫人摇了摇头,没说话。

池韫不死心:“现在了,还是不能说吗?”

大夫人道:“我们兄妹离开那家,并非叛逃,为了旧主恩义,早年之事闭口不提。”

她这么说,池韫也就不勉强了,另寻了个话题:“夫人先前说,并不想再嫁人,如今还是这样想吗?”

大夫人笑着点点头:“嫁人的滋味,我已经尝过了。眼下过得挺好,没有那样的想法。”

“那丁舅舅呢?你们现下已经不做密探了,他也不想娶妻生子吗?”

大夫人说:“大哥说,想等这件事了结。不然的话,怕会连累人家。”

池韫就道:“可这件事不会很快了结,万一要十年二十年呢?”

“无妨的,你看大哥那样,其实还不到三十,再等十年也无妨。”

池韫惊讶:“丁舅舅只有二十多?”

“是啊!他不过比我长了两岁。”

“……”池韫无言以对。原来丁老板才二十六七,打扮成那个样子,她是真看不出来。

母女俩说着话,前面忽然停下了。

过了会儿,车夫来报:“前面那辆骡车坏了,挡住了道,夫人稍等。”

池韫揭开帘子,果然看到一辆骡车停在路边,赶车的一脸着急,对着车子里的人说着什么。

她交待车夫:“你去问问。”

车夫答应一声,过去搭话,那赶车的顿时眼睛发亮,对他连连作揖。车夫却摆了摆手,想是拒绝了什么,赶车的露出失望之色,眼巴巴地看着他。

“怎么了?”

车夫擦了擦汗,说道:“车上是位老人家,说是腿脚不灵便,想搭我们的车。可我们车上都是女眷,也不方便啊!”

池韫问:“他家的车哪里坏了?一时修不好?”

“车轮裂了,小的看过了,没办法。”

池韫想了想,说道:“你叫他把骡子解下来,让老人家先骑回去,再找人来帮忙。”

车夫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对啊!这样不就解决了?小的去回他。”

那赶车的一听,探头进去商量了一会儿,池韫就看到车里出来一位老者。随后他解了骡子,扶着老者骑上去。

这老者六十来岁,一身青色道袍,颔下几绺长须,面容祥和。如果坐骑换成青牛,还真有几分老子出关的风采。

似乎察觉到池韫的注视,他转过头来,对这边拱了拱手。

池韫便低了低头,施了个半礼。

老者微微一笑,拍了拍骡子,先行一步。

车夫帮着将骡车的驾子挪到一边,回来赶车。

小半个时辰后,池韫到了俞家别院。

俞大夫人笑道:“怎么这么晚?还以为你们走丢了呢!”

“路上遇到一点事,耽搁了些时间。”

随即,池韫觉得气氛不大对,一群人好像在等什么:“俞伯母,那边是……”

俞大夫人摆摆手:“是我们家老太师,在外头玩够了,终于回家来了。”

俞太师?池韫回京这么久,如雷贯耳,却一次也没见过。

听说这位老太师,自从致仕,就到处游玩,常年不着家。

看来等会儿要去拜见。

池韫这么想着,随后就看到路上见过的那位老人家,背着手慢悠悠地从厅里走出来。

423章 野菜锅子

池韫目瞪口呆。

一群男男女女上前见礼,有叫爷爷的,有叫外公的,还有叫舅公的……

所以这位就是俞太师?

刚刚路上求助被她拒绝的老人家?

她很想扭头就走假装不知道。

可是装死是不行的,该面对还是得面对。

池韫暗暗叹了口气,等他们亲戚见完了,上前拜见。

俞太师笑着点头:“是池家的丫头啊!上回见你,还只有六七岁呢!”

池韫在一旁干笑。

偏偏俞太师谈兴很浓,继续说:“就知道你这个丫头是个有福的,早年你跟凌云真人云游,你祖父还说解除婚姻,老夫就是不肯。瞧瞧,这不是回来了吗?”

陪在他身边的俞慎之有些尴尬,小声道:“祖父,她成婚了,别人家!”

“哈?”俞太师声如洪钟,“你说什么?她成婚了?不是跟我们家小二吗?”

俞家所有人:“……”

爷爷诶,这要不是自家祖宗,肯定以为你故意来拆台的。

俞大夫人更尴尬了。

这桩婚事,当初是她力主解除的,就给老太爷寄了封信。人在外游玩,这封信寄丢的可能性很大。所以说,她可以算是先斩后奏……

当儿媳妇的,干出这种事,较真起来,可以说不孝了……

池韫忍着笑,心里的别扭一下子就化解了。

俞慎之看母亲尴尬,一个劲地给她打眼色,想让她说几句话。

也不知道俞太师是不是故意的,抢着就问了:“池丫头,是我们家小二不好吗?你怎么不肯嫁了?”

池韫笑着回道:“这倒不是,俞二公子都好,只是我们彼此不中意罢了。”

“是你先不中意他,还是他先不中意你啊?”

池韫看俞大夫人脸色通红的样子,回道:“都不中意。”

“这样啊!”俞太师长长叹了口气,终于放过了,“可惜可惜。”

俞慎之见状,连忙说别的事,把话题带走了。

随后女眷们到花林去,俞大夫人连声向她道谢:“我们家老爷子,就是这脾气。多谢你描补,不然今儿我这脸,可就丢尽了。”

池韫答道:“我不过说实话罢了。”

刚开始退婚,她对俞家是不喜的,觉得他们有失君子之道。后来,与俞家接触多了,还有了交情,再记挂这件事就没意思了。

说穿了,俞大夫人是个母亲,她只为儿女考虑,不在乎什么君子不君子。

池韫的关注点都在俞太师身上,她十分好奇:“老太师平时也这样吗?”

俞大夫人神情郁郁:“是啊!这脾气上来,从不分场合,瞧着笑眯眯的,却……”

意识到自己在说公爹坏话,俞大夫人及时收住了,对她抱歉地笑笑:“你多担待些。”

池韫心说,老太师这是为她出气,她开心还来不及,嘴上自然应了。

玩了一会儿,一个丫鬟走过来,跟俞敏说了声,俞敏就来叫池韫:“池姐姐,你想去听诗会,你陪我一起吧?”

池韫看在眼里,点头就这:“好啊!”

大夫人轻声问:“我要一起去吗?”

池韫摇摇头,说:“应是长辈召见,无碍的。”

自从被劫了一次,大家对她的安全十分上心。大长公主换了暗卫,楼晏安排了车夫等随行之人,大夫人更是寸步不离。

她跟俞敏结伴出了林子,果然看到俞慎之等在那里。

他抱歉地笑笑,说道:“祖父想见你。”

池韫点点头:“走吧。”

一边往河边走,俞慎之一边瞄她。

池韫道:“你再这样偷看,我会以为你余情未了的。”

“……”俞慎之拍了拍额头,很无奈地说,“难怪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挺熟。你这说话方式,跟我祖父简直一模一样。该不会我们俩家抱错了孩子吧?”

池韫想了想:“这就有点难了,我跟俞小二差着岁数呢!你家有谁跟我同岁吗?”

她还认真算上了!

俞慎之翻个白眼:“行了行了,祖父回来我一个头已经两个大了,你要把我搞成三个大吗?”

池韫还没怎么样,俞敏倒是笑了起来,快活地说:“大哥,你昨天已经说过了,耿姐姐简直就是个闹人精,把你头都闹大了,这加起来岂不是八个大?”

“……”俞慎之道,“为什么是八个?”

俞敏说:“一个头两个大,那两个头就四个大,四个头不就八个大了吗?”

“呵呵,”俞慎之抽了抽嘴角,“你这么会数数,怎么不去数青蛙?”

“为什么数青蛙?”

“一只青蛙四条腿,两只青蛙八条腿,三只青蛙十二条腿……”

他们兄妹俩就这样一路唱到了河边……

池韫不想说认识他们!

俞家别院临河之处,摆了一张茶桌,远远可以看到,俞太师在那慢吞吞地扇着火。

临水照花,煮茶观澜,还挺有意境。

直到她闻到了食物的香味。

俞太师向他们招招手,笑眯眯的样子,就像寻常人家的祖父。

“来来来,火候刚好。”

池韫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拖过去吃锅子了。

三个小辈坐下,俞太师打开锅盖,里头是一锅鸡汤。

有仆妇过来,桌上很快摆满了各种野菜蘑菇。

“先吃先吃!”俞太师挥舞着筷子说。

“……”

池韫算是知道了,俞家兄妹遇事一顿吃从谁哪里学来的。

这时节野菜正好,各种各样,新嫩多汁。

一老三小围着锅子,吃得鼻尖冒汗,才搁了筷子。

待仆妇撤下锅炉,俞太师还意犹未尽:“哎呀,两年没回来了,尝着这味可真怀念。”

俞慎之忍不住拆台:“祖父,野菜哪儿都有,您这又没有什么秘方,煮锅鸡汤扔野菜还挑地方?”

俞太师挥挥手,说道:“你不懂!水土都不一样,同样的野菜,在不同的地方,怎么会是相同的味道呢?橘生淮南则为橘,对吧?”

“是是是,您说的就是道理。”

俞太师笑眯眯:“你小子还不服。”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俞慎之是真不敢,他在他爹妈面前都能做得了主,就是在祖父面前,半个屁都不敢放。

424章 婚约由来

祖孙俩斗了一会儿嘴,直到俞太师手里的薄扇往桌子上一顿,俞慎之和俞敏马上停了嘴。

池韫很好奇,这颇有点令行禁止的意思,这位俞太师,还真有点意思。

只听他慢悠悠开口:“说吧,池家丫头和小二的婚事,是怎么回事?”

俞慎之看了眼身边两个人。

他妹自然不好提,让池韫自己讲也不行,只好他说了。

“去年年初,池韫回京,跟家里弄得不太开心,外头就传闻,池大小姐蛮横无理,不学无术,不通人情。母亲暗中去朝芳宫看了一会儿,觉得跟老二不合适,就想退亲。俞家那边说有婚书在,不好退,非要换亲……”

俞太师一边听一边点头,直到说完,才问出了灵魂一击:“所以说,是你母亲嫌弃人家,主动退的亲?”

俞慎之无言以对,只能点头。

俞太师便笑了笑:“池家丫头,你要什么补偿啊?”

池韫摇了摇头:“补偿要当时才有意义,现在没有了。”

俞太师想了想:“有理。”

俞敏感觉怪怪的,祖父和池姐姐不是第一次见面吗?为什么说起话来,比跟她还熟?

俞太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对俞慎之说:“你母亲不知道我当时定这门亲的意义啊!退得太可惜了。”

俞慎之就问:“祖父,这里头有什么玄机吗?”

俞太师慢慢摇着蒲扇:“你知道池老爷子为什么能得圣宠吗?”

俞慎之心想,这还能为什么?能坐上相爷之位,自然是有治国之才的。哪怕有别的好处,比如字写得好什么的,也不会是主因,因为先帝是个务实的人。

然而,俞太师的答案出乎他的意料:“因为池老爷子会窥天命。”

俞慎之愣住了,池韫也愣住了,连俞敏都震惊了,出声问道:“祖父,你是说算命吗?先帝喜欢这个?”

她明明记得,先帝不喜欢神鬼之说。

“窥天命,不是算命。”俞太师纠正。

俞敏满脑袋问号,这不是一样吗?

池韫若有所思,想起自己刚醒来时,书房里找到的两箱书。

池老爷子果然是个精通旁门的奇士。

“天命是一种运势,和算命不一样。”俞太师说道,也不知道孙女听不听得懂。

说完这句,他继续讲:“当初他说,他这个孙女命格古怪,有很重的杀伐之气,同时又有鸿运在身,如果能够长成,必是承运之人。”

俞慎之和俞敏齐齐看着池韫,仿佛在听天书。

“之所以定下这门婚事,出于两个考虑。我们俞家德厚,帮她镇身上的煞气,助她成长。而等她度了劫,就能助我们行运。”

俞太师摊了摊手:“你们看,她回京的时候,已经长大成人,可见借了我们家的德。这钱都已经付了,不该我们家得好运了吗?偏偏你们主动解除了婚约,岂不是白亏了?”

“……”俞慎之和俞敏冒汗。

“祖父,什么命啊运的,都是没影的事,你不用当真啊!”俞慎之只能说,“我瞧她没什么煞气,跟我们正常人差不多。”

俞太师摆手:“池老爷子都不在了,我也看不出来。这嫁都已经嫁了,吃的亏咱们也没法吐出来,只能这么着了。”

池韫看着他老人家,突然道:“老太师,您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吧?难不成,你们主动退我的婚,还想让我欠你们人情?”

“呵呵……”俞太师摇蒲扇。

“什么煞气度劫,是您随口编出来的吧?您是长辈,怎么能故意哄骗我这个小辈呢?”

俞太师哈哈一笑,摆手:“算了算了,不提了。”

他这态度,把俞慎之和俞敏搞得更糊涂了。

到底是真的还是编的?

俞太师又喝了口茶,说:“四丫头,厨房里在做点心,你帮祖父看看去。”

这是要支开她,俞敏还是懂的,当即点头起身:“那我去啦。”

俞太师又看向俞慎之。

俞慎之抢先道:“我什么都知道,您不用瞒我。”

俞太师想了想,也就没赶他走。

他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说:“你们干的事,老夫已经知道了。”

池韫不知道他指哪个,就没说话。

“这几年,老夫一直在外面跑,外面已经不怎么太平了。”

池韫不禁想起去岁,大长公主说的事,听起来国运已经在衰退了。

“老夫很矛盾啊!京里一乱,外头就更乱了。”俞太师看着她,“你们行事要三思!”

这话听起来是好意,池韫便恭敬应了:“是。”

俞太师问俞慎之:“袁家最近怎么样?”

俞慎之答道:“袁家表哥今科高中,又喜得贵子,表舅如今心想事成,正春风得意。”

“这小子,果然气运来了。”俞太师笑眯眯地说。

池韫听着有点怪,突然提袁相爷干什么?

俞太师伸手摸了摸腿,摇头道:“在外头跑了这几年,老胳膊老腿,有点走不动道了,看来以后得少出门。”

俞慎之瞥过去:“您老七十还差点,就老胳膊老腿了?”

俞太师哈哈一笑:“人生七十古来稀,你以为开玩笑呢?等你到岁数就知道了。”

这话题跳得太快了,池韫都不知道接不接好。这位老太师,一直就是这么个脾气?

“听说大长公主收了你当义女?最近她可还好?”话题又跳回来了。

池韫回道:“义母挺好,每日精神百倍,与我婆母吵吵闹闹。”

“哦,是北襄太妃对吧?”俞太师说。

池韫就笑:“原来您早知道我的事。”

所以刚才当面说什么“不是跟我们家小二吗”,就是故意下俞大夫人的脸?自己定下的婚事让儿媳妇退了,心里不爽吧?

“别东拉西扯的,说说。”俞太师才不承认。

池韫笑着回答:“是,她们两位就是冤家,不过感情其实很好。”

俞太师点点头,最后问了一个人:“那,太后呢?”

池韫斟酌着回道:“太后还好,每日潜心礼佛,就是闷了些,不大出门。”

俞太师明白了,终究只是叹息了一声。

425章 谁笑谁

俞太师回京,自有一番热闹。

池韫已经在灵山拜见过了,倒是不用去凑。

她回去后,跟楼晏转述了老太师的话,问:“你说老太师是个什么意思?警告我们吗?”

楼晏摇了摇头:“若是警告,恐怕不会这么客气。先前听俞大提过两句,他这位祖父不是那种说话七拐八弯的人,他那样把你叫去,应该是当成晚辈看待,我们不用猜,只看他字面意思就是。”

池韫点点头,老太师说心情复杂,大概是真的复杂。

就好像一个人得了重病,治了怕时间更少,不治又只能看着他一日日坏下去。

老太师年近七十,经历过帝国最鼎盛的时期,想必看着今日的山河,心里更加难过。

过了两日,楼晏休沐,和俞慎之去光明寺散心,意料之中,遇到了老太师。

“祖父。”俞慎之笑着上前,“原来您也在这里,真巧啊!”

俞太师笑眯眯地摸了摸胡须,打趣道:“你小子,大好的春日,不和姑娘出来踏青,倒和一个大小伙子同游,难怪老夫回京,就听说一些奇怪的传闻。”

奇怪的……

俞慎之冒汗,连忙告饶:“祖父!那都是无良之人乱说,您可不能信。”

“我也没信啊!你紧张什么?”

“……”

楼晏上前:“小子见过俞太师。”又对另外两人见礼,“无悲大师,袁相。”

无悲大师念了声佛号。

袁彰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来了就喝杯茶吧!”俞太师指了指跟前,“无悲老和尚的茶,可不是谁都能喝到的。”

楼晏目光微闪,低身谢过。

两人坐下来,就听俞太师和无悲大师论禅,袁相爷间或插上几句话,一派悠闲。

俞慎之身为小辈,就在旁边添茶煮水。

这一说,就说到了下午。

中间俞慎之偷瞄了几下,都没得到回应。

眼见太阳向西,俞太师道:“今儿差不多了,老夫该回去了,老和尚,我们下回再聚。”

无悲大师起身念了句佛号,笑道:“随时恭候。”

袁彰也起身相送。

俞慎之送祖父上了马车,回来跟楼晏继续闲逛。

“你可真是不着急,听了一下午,有什么收获啊?”

楼晏随口说了一句佛偈,道:“这个挺有意思。”

俞慎之目瞪口呆:“你还认真听了?”

楼晏瞥了他一眼:“长辈在说话,岂能不认真听?”

俞慎之拍了拍额头,五体投地。

“楼四,我不服谁都服你。敢情就我一个人在那瞎琢磨,我祖父这是什么意思。”

楼晏不禁笑了:“你琢磨个什么劲?那是你祖父,弄不明白就去问啊!”

“……”俞慎之拍了拍额头,“你说的有道理。”

走了几步,他又道:“你看我袁家表舅,又是什么意思?”

楼晏说:“袁相也是晚辈,陪长辈听听禅,也没什么吧?”

俞慎之才不信:“我这个表舅,滑溜得很。虽说跟我们家沾着亲,可在政局上,是半点不碰。他会陪我祖父来听禅,就已经很奇怪了。”

楼晏笑笑,走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前些天,给萧达定罪的时候,我原以为,政事堂那边可能要费点心思。”

第一回听他说起这事,俞慎之连忙竖起耳朵。

却见楼晏瞥过来一眼:“那日常相不在,机会正好,当值的是袁相。我一进去,袁相看了卷宗,直接就给我盖印了。”

俞慎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我这个表舅……”

“干脆得让我吃惊。”楼晏说,“我都已经打好了腹稿,要如何打动袁相,哪知一点事都不费。要不然,还真未必来得及。”

政事堂是能打回圣旨的,尤其现在这位皇帝,权柄并未收拢,很多时候,就是个发旨的工具,政令皆从政事堂出。

如果袁彰执意不盖印,那事情就卡在那里了。

等康王世子赶到,就是一番扯皮,想弄死萧达,难度成倍增加。

所以说,那日袁相爷是特意给了方便的。

俞慎之想了一会儿,伸手拍拍他的肩:“你小子,运气不错。”

……

皇帝近来心情颇佳。

后宫和睦,渐渐让他忘了玉妃的伤心事。

萧达一死,更是心情畅快。

卧榻之侧,不止有人鼾睡,还养了只恶犬看门,倒叫他这个主人战战兢兢,真是岂有此理!

尤其他还听说了世子妃的秘事。

得知的时候,他把人都遣出书房,对着楼晏哈哈大笑,直笑到肚子疼。

末了,皇帝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说道:“大哥总瞧不起朕,没想到自己更加不堪吧?替别人养了十年的孩子,如今还得咬牙瞒下来,不然这绿帽之名,就传遍京都了。”

楼晏瞥了他一眼,心说,您现在笑话他,似乎忘了贤妃的事了?

这绿帽子,兄弟俩都戴过,谁笑话谁?

当然这话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嘴上他还是一本正经的:“世子当然不会承认,如今对外只说,有人意图劫持县主,世子妃爱女心切,故而前去救人。想必过上一阵子,这风波就会慢慢消去。”

皇帝笑着点头:“真想看看大哥现在是什么表情,戴了绿帽就算了,还不得不让那女人活着。”

楼晏心道,这你就想错了,他非但不想杀,现在还沉迷了。

男人真是贱骨头。

——呸!除了他以外。

等皇帝笑够了,楼晏问:“陛下,萧达已死,这新统领您可有人选?”

皇帝怔了下,说道:“你是说,我来任命?”

楼晏奇怪地看着他:“您是皇帝,这禁军统领的任命,除了您还有谁有资格开口?”

皇帝领会过来。

禁军统领,这不是寻常职位,他看守的是皇家的门户,必是皇帝的心腹。

他登位的时候,由萧达领禁军统领,本来就是特殊情况,因为自己做不得主。

现下萧达死了,不任命自己的人,还等什么时候?

可是皇帝又为难了:“现今这几位副统领,哪个可靠些?万一又是大哥的人……”

楼晏说:“陛下何需在副统领里选?自然是在亲信的人里选。”

皇帝一怔:“亲信的人?”

楼晏提示:“郑国公府。”

426章 又迟一步

皇帝“啊”了一声,又有点犹豫:“郑国公合适吗?毕竟他们家和姑母是那种关系……”

楼晏问:“陛下,您忘了吗?当初为什么要让臣娶大长公主的义女?”

为了拉拢大长公主,怕萧家动了心思,到时候叫康王世子占了便宜去。

皇帝恍然大悟:“对!这一年来,姑母对朕多有帮助,凭这层关系,朕更应该信任郑国公府。”

楼晏笑着点头。

不用他再说,皇帝自己就想到好处了。

“郑国公府历来可靠,从开国至今,忠心耿耿,不信他们,朕还信谁?上回跟萧家打官司,明明是自己儿子先动的手,萧达却恶人先告状,反倒是郑国公,上来先请罪。这人品,天差地别啊!”

楼晏点头称是。

皇帝越说越兴奋:“朕这就下旨。”又迟疑了一下,“不会被驳回吧?”

楼晏神情自若:“不会的。禁军统领的任命,政事堂没资格驳回。”

所以说,这个职位他自己说了算。

皇帝高兴不已,大手一挥:“拟旨!”

楼晏当即拱手:“是。”

……

已经巳时了,康王世子起身推开窗,散去一屋子的靡靡气息。

床榻上,世子妃眯起眼,看着他半敞着衣裳,坐在窗边喝茶。

这些天,康王世子还像以前一样,大部分时间宿在她这里,甚至比以往更情热。

她无声地笑了笑,觉得男人真有意思。

以前,忍了十年,夫妻感情也就那样,不冷不热的。现在不忍了,这男人反而自己贴上来了。

真是贱骨头。

待一屋子的气息散去,世子妃开口了:“夫君今日不出门吗?”

康王世子瞟过来一眼,冷冷道:“怎么,想赶我走?”

世子妃笑道:“哪能呢?只是觉得夫君近日耽于家事,有些不务正业了。”

以前,要是有什么不合适的事,世子妃都是柔声劝谏,如今倒是不客气,直接往他他头上砸了。

康王世子气笑了:“吴氏,你脸可真大,居然还管起来了,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王府未来的女主人。”世子妃半点没有不好意思,笑吟吟地道,“或许,还会是后位的主人。”

看她笑得这么得意,康王世子更是不快,讥讽道:“后位?你想得也太美了!要是有朝一日,我能登上那个位置,第一个先杀了你!”

世子妃笑容不减:“夫君何必生气?其实这件事,您想错了。”

“哦?”康王世子带着嘲弄,倒想听听她如何狡辩,“却不知哪里错了?”

“绿帽子……”世子妃说了三个字,看到他脸色变了,眸光一转,笑道,“是没有的事。”

康王世子冷笑不止:“难不成你还敢说,阿昀是我的种?”

“当然不是,而是这件事,你要换个角度想。”世子妃道,“绿帽子,说的是红杏出墙。妾身嫁入王府,可是兢兢业业,为您打理后宅,从来没有半分逾矩。阿昀是出嫁之前的事,那会儿我还不认识您呢!”

康王世子呵了一声。

“寡妇再醮,常有的事。您就当妾身先前嫁过一回,不是舒服多了吗?”

康王世子听她这恬不知耻的话,恨不得掐死她。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本世子什么闺秀娶不着,需要娶你这种失贞的贱妇?”

世子妃只是随意地笑着:“我只是这么一说,反正事情已经这样,改变不了了。您与其日日夜夜纠结为难,倒不如想开一点,是不是?”

“呸!”康王世子脸色乍红乍白,骂道,“不知羞耻!”

世子妃呵呵笑了起来,伸展身躯,也不在乎身上未着寸缕。

就在康王世子眼热之时,她道:“您以为我想多管闲事?只不过,有件事想提醒你。”

她瞥过来,似笑非笑:“萧达已死,禁军现在掌握在谁的手里?这么重要的事,世子爷不会忘了吧?”

康王世子脸色顿变,起身梳洗。

若是以前,世子妃定会立刻跟去伺候,然而现在,她却躺着不动,直到那边传来骂声:“连服侍夫君都不会了?懒婆娘!”

世子妃这才会懒洋洋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袍,去服侍他梳洗。

片刻后,康王世子打理妥当,命人备车。

到了外院,亲信幕僚迎上来:“世子爷,您总算出来了,有件事我们还得抓紧。”

“禁军统领的事?”

亲信幕僚露出佩服的表情:“正是。萧达已死,这事就过了,最重要的是,禁军统领这个位置,得尽快补上。”

康王世子点点头,示意他跟上车,问道:“你觉得谁最好?”

副统领里,也有康王府的人,又或者调别处的将领来。

马车一路驶向宫门,两人讨论过后,最终拟定了人选。

这事幕僚们早就在商议了,只等康王世子而已。

通报过后,康王世子进宫。

向皇帝行过礼,他说:“陛下,萧达伏罪,这禁军统领一职,不可空悬太久。臣已经拟定了人选,您看看是否合适。”

然后他就看到皇帝露出惊讶的表情来。

“大哥你怎么才来?这事朕已经下旨了。”

康王世子一愣:“你说什么?”

皇帝道:“禁军统领啊!你说的对,这个位置不好空悬太久,所以朕已经择定了人选,也下了旨。想必政事堂那边,已经去宣旨了。”

康王世子脸色数变,咬着牙问:“谁?陛下任命了谁?”

“郑国公。”皇帝笑着说,“耿家忠心耿耿,郑国公征战多年,经验丰富,在京里赋闲数年,是时候委以重任了。”

康王世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血管差点爆掉。

他想忍的,最终还是没忍住,怒声喝道:“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赋闲吗?他是先帝的人,又是大长公主的婆家,父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调回京城按着,你现在居然让他执掌禁军?”

原以为皇帝会羞愧,哪知道听了这番话,他脸上笑容一收,冷冷道:“大哥慎言!郑国公是国之栋梁,岂可随意污蔑。何况,他忠于先帝有什么不对?先前忠于先帝,现下自会忠于朕!”

427章 换个想法

康王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

这句话,他先前好像听过。

哦,对了,说北襄的时候。

真是翅膀硬了,都开始培植亲信了。

北襄也就罢了,远在千里之外,眼下干涉不到京城。郑国公可不同,他当了禁军统领,这京城岂不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这个废物,知不知道父王费了多少心思,才将京城握在手里?

要不是这样,这个皇位从哪里来的?

“行了,朕这边还有事,你退下吧。”

“你……”

康王世子抬起头,怒目而视,却发现皇帝冷冷看着他,其中的寒意不逊于他。似乎他敢犯上,便不顾一切撕破脸的样子。

怒火在胸口滚了两滚,康王世子终于还是吞了回去。

萧达已死,政事堂那边滑不溜手,现在跟皇帝翻脸没有好处。

“臣,告退。”硬邦邦地扔下这句话,康王世子退了出去。

殿内一片安静,楼晏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陛下。”

皇帝没有回应。

楼晏正觉奇怪,忽然御座上爆出一声大笑。

“哈哈哈哈!”皇帝狂笑出声,眉飞色舞,“楼四,你看到没有?大哥那个脸色。哈哈哈哈,他以为自己是谁?禁军统领想安谁就安谁?朕才是皇帝,当然由朕来任命!”

四年了,他终于尝到了自己做主的滋味。

先前处理政务,总有人对他指手画脚。

陛下,这件事应该这么做。

陛下,您不能这样。

陛下,这不太妥当。

他真是天下之主吗?为什么每天都要担心,自己批阅的奏章会被送回来?就好像小时候写作业一样,没劲透了。

还是楼四当了通政之后,他才缓了口气。这些政务大概怎么处理,政事堂那边会怎么想,楼四总是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让他心里有数,不用再怀着忐忑。

现在,连禁军统领这样的位置,他也能自己做主了。

政事堂收到圣旨后,果然没有任何疑义,盖了印便去宣旨。

终于,他不必用别人的狗看门,担心会回头咬自己一口了。

……

康王世子回到府邸,愤怒地摔了一屋子的花瓶。

“给父王写信!老六这是要造反!”

幕僚也觉得事情不大妙,应声去了。

他发了一会儿脾气,很是没趣,于是回后院去。

世子妃刚看完孩子回来,顺口问了句:“这是怎么了?世子爷气成这样?”

“还不是老六那个混蛋!”康王阴着脸说,“他把禁军统领这个要职,给了郑国公不说,还责骂于我,真是岂有此理。”

“这么快?他这是有人支招?”世子妃纳闷。

康王世子继续冷笑:“还能是谁?定是那楼四!自从他到了老六身边,就勾得老六处处与我作对。”

世子妃说:“陛下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就要培植自己的亲信。”说罢,她问,“世子打算怎么应对?”

康王世子冷笑一声:“我管不了他,父王还管不了他吗?已经叫他们写信给父王了。”

“不妥!”世子妃脱口而出。

康王世子看着她:“哪里不妥?”

世子妃道:“对父王来说,陛下也好,您也好,都是他的儿子。您先回京,本就是替父王打探局势的,结果您被他压得喘不过气,只能搬出父王,这叫父王怎么看?自然是您无能,比不上他了。要是有朝一日,父王亲自坐上那个位置,他还会选您当继承人吗?”

康王世子顿住了,目光深思。

“照你说,这封信不写了?”

“当然要写,萧达之死,非同小可,世子不说,那些幕僚不会上报吗?”

康王世子被她点醒了:“这封信,我亲自写。”

世子妃笑了,亲自替他磨墨。

夫妻俩一字一句,反复琢磨,终于写成了。

康王世子派人送去前院,松了口气,目光在世子妃身上转了一圈。

这个女人虽然可恨,但对他来说,还真是不可或缺。

先前屡屡受挫,也是她点明了关键,比那些幕僚还可靠些。

康王世子突然想到,把她当成幕僚,不就好了?不但给他出主意,没事还能陪睡,一举两得。

出嫁之前那些破烂事,想也没用。反正儿子是自己的种,这点是可以确认的。

康王世子这么一想,心里舒服不少,再看世子妃,也就没那么大的怨气了。

回到那件事上,他还是气不顺,说道:“难道老六那边,我就白吃这个亏?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世子妃随口说道:“明面上没办法,但可以暗地里给个教训,出出气。”

康王世子虚心求教:“怎么给教训?你说。”

世子妃陷入思索。

……

四月份,郑国公府喜事连连。

先是赋闲几年的郑国公接了禁军统领之职,接着耿素素的亲事有了眉目。

池韫跟着大长公主回郑国公府做客,听耿素素抱怨。

“我不想订亲的,但是我母亲不让再拖下去了。”

池韫含笑看着她:“挑了这么久,那怎么不是别人,偏偏就是他了?”

耿素素摊手:“我也没法子啊,又没别人愿意娶我。”

池韫不相信:“你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又生得这么可爱,怎么可能没人愿意娶?”

耿素素听她这么说,不好意思地笑笑,期盼地看着她:“池姐姐,我真的可爱吗?”

池韫毫不犹豫点头:“当然!”

耿素素生了张圆脸,颊上有两个酒窝,面相和柳丝丝有点相似。但是两人出身迥异,气质也就截然不同。

柳丝丝娇柔清丽,惹人怜惜。

耿素素活泼讨喜,但若安静下来,也是俏丽甜美的。

听得池韫肯定,耿素素捂住脸,有点小得意。

瞧她这样,好像藏着什么秘密,池韫问:“怎么突然问这个?是不是有人也这么说?”

耿素素立刻一本正经,假装满不在乎的样子:“没有啊,你夸我,我还不能高兴吗?”

池韫不戳穿她,也假装不知道:“好吧。”

随后扯回话题:“为什么说没人愿意娶你?我才不信,你现在放出话去,肯定一堆人来国公府求亲。”

“哎呀,不是这样的……”

428章 订亲

在池韫的套话下,耿素素支支吾吾,总算说了个大概。

事情是这样的。

俞太师回府,看长孙还打光棍,不高兴了。

俞大夫人先前自作主张,退了池韫这桩婚事,这会儿面对公爹心虚,当即表示,已经看中了一户人家。

俞太师一问,是郑国公府的姑娘,觉得还行,便催促着婚事快些定下。

自己都这一把年纪了,连个重孙都没见到,见了老友都抬不起头。

俞慎之在祖父面前,那可老实多了,不敢有二话。

突然说要订亲,耿素素当然不乐意了,俞慎之便悄悄约她出来商议。

“你要反过来想,如果拒了这门婚事,咱们就得继续相亲,对吧?”

耿素素想了想,这话倒是没错。这些天她没表示,母亲已经在考虑别的人选了。

“你不觉得相亲很烦吗?每回都得好好打扮,换衣裳换首饰的,装成斯斯文文的样子。见了人,还不能马上就走,得找话题聊天。大家又不熟,聊起来一点也不快活,完了不合适,还要找借口推掉。你要说人家挺好的,就是不中意,马上劈头一顿骂,说你要求怎么这么高,既然好为什么不能应。你要说人家哪里不好,还是一顿骂,瞧瞧你自己的德性,也敢嫌弃别人!”

耿素素心有戚戚,连连点头。

可不是吗?每回相亲都是这个流程,母亲不烦她都烦了。

“既然这样,咱们就订个亲呗!以后想出来玩,给我捎个信,给你打掩护。耿伯母再骂你什么,你就说我都不嫌弃你,不就没话了?”

这话说到耿素素心坎里去了。

就是,母亲老说她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她生来就这样,怪谁啊?

“只要亲事给订了,什么时候完婚就不着急了,慢慢拖着呗!随便想个理由,拖几个月,再拖几个月,就有好长一段时间可以混了。”

耿素素大赞,拍着俞慎之的肩膀:“难怪我大哥也说你聪明,果然一肚子坏水。”

俞慎之:“……”这到底是夸他还是骂他?

随便了,反正能说定亲事就行。

“你现在找别人也不合适,瞧瞧你相了那么多个,不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而且别人没我这么好说话,对吧?”

耿素素吐出一口气,决定了:“好,就是你了!”

池韫听完,同情地看着耿素素。

这丫头让俞大给骗了吧?

亲事哪能玩笑?定下来就是要成婚的,再拖又能拖到什么时候?

算了算了,一个愿意骗人,一个愿意被骗,这也是天生一对。

……

楼晏知道这事,还请了一顿酒。

俞慎之赴约的时候,反复地问:“等下你不会让我结账吧?我今儿可没带钱。”

楼晏给他斟酒:“我都付了,你就放心喝吧!”

俞慎之不可思议:“楼四,你这是转性了?居然主动请酒!”

一同来陪客的袁大公子说道:“表弟,你这话说的,楼大人对你够意思了。”

来蹭酒席的俞慕之插嘴:“袁表哥,你是不知道,我哥跟楼四结交这么久,就没吃过他一顿。这家伙属貔貅的,抠出了境界。”

楼晏也不在意,笑道:“所以回请你们一次。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你们今天吃不吃?”

“吃!”俞家兄弟毫不犹豫。

楼四请客了,天下红雨啊!不吃回本怎么行?

……

天色渐暗,皇帝回到承元宫,往摇椅上一躺,再不想动了。

胡恩过来,小声问:“陛下,今天去哪位娘娘那里?”

皇帝闭着眼睛,摆了摆手:“不去了,今天朕一个人呆会儿。”

这后宫女人多,有时候也挺烦的。每天从前朝回来,就得想想去哪里。

皇后那儿,不能去少了,如今沈家为他所用,得联系感情。宸妃那边也得去一去,上回那么大的事,太后就告诉宸妃,可见她讨了太后欢心,何况戴家势力也不小。柳丝丝温柔乖巧,是自己强行把她带进宫的,便得顾好了。其他美人个个都盼着他去,有时候瞧她们迟迟等不到圣宠的样子,也怪可怜的。

可他只有一个人,每个月就三十天,后宫嫔妃分别沾点雨露,自己就得跟陀螺似的转。

偶尔想想,也怪别扭的。

这楼子里的姑娘,还有耍性不接客呢,他堂堂一个皇帝,反倒……

噫,不能再想了,把自己跟楼子里的姑娘比,他是疯了吗?

反正今天歇着了。

躺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来:“小喜呢?”

胡恩答道:“在茶房呢!您要叫他来读报?”

“顺便讲一讲最近的新鲜事。”

“哎。”

小喜很快过来了,读了一会儿报,皇帝忽然想起来:“楼四今天是不是没来?难怪朕总觉得缺了什么。”

胡恩笑着答道:“陛下,今日休沐呢!”

“哦,对。”皇帝想想没意思,“臣子还有休沐日呢,朕倒好,有点事就不能闲着。”

这话不好答,胡恩就陪笑。

小喜忽然道:“陛下,楼大人今天怕是吃酒去了。”

皇帝稀奇了:“你知道?有什么喜事啊?”

“奴婢昨日送楼大人出去,听了一耳朵。说是俞家大公子订亲,他要请酒。”

“俞大……”皇帝点点头,“朕记得,他跟楼四关系挺好的,人也联明,定的是哪家姑娘?”

“是郑国公府的小姐。”

“这样啊!”皇帝呵呵笑道,“难怪他要出面请酒,说起来,他是郑国公府的侄女婿,俞大娶了郑国公府的小姐,两人不就成了连襟吗?”

“正是。”

皇帝想想,很是舒心。楼四这门婚事还是自己促成的,为的就是绑上大长公主,顺便搭上郑国公府。现下连俞家都搭上了,岂不是文武都全了?

心情一好,皇帝就道:“胡恩,你到库房找一套文房四宝,再让皇后拿个玉如意什么的,送到他们两家去。”

“是。”胡恩应声去了。

皇帝一边听小喜读报,一边浮想连连,不多时睡着了。

小喜见他气息逐渐平稳,停了念报,小心拿毯子盖好,出了大殿。

皇帝沉浸入梦乡。

429章 惊梦

姚询六岁的时候进的宫。

进宫之前,父王叮嘱他,好好跟着太子。太子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太子学什么他也学什么。但是,不能做得比太子好,要心甘情愿当陪衬,让太子高兴。

太子高兴,皇帝皇后就高兴,皇帝皇后高兴,他就能在宫里留下去。

后来进了宫,姚询才发现,父王白说了。

一样读书,一样练骑射,他拍马都赶不上太子。

渐渐的他习惯了。

太子什么都比他好,先生教他们念书,自己还没弄明白,太子已经举一反三了。他们开始习字,太子交上去的功课总是端端正正的,不像他跟狗爬一样。

每次检查他们的功课,皇帝总笑着骂他:但凡把玩耍的时间分一半来练字,也不至于写成这样。

姚询就憨憨地笑,他知道皇帝并不生气。

但是太子不一样,皇帝对他很严厉,功课会反复地问,也会耐心地跟他讲解治国之道。

整个皇宫,所有人对他们都是两样的。

对他是亲热,哪怕小太监都会笑嘻嘻地打招呼。

对太子是恭敬,不敢有一丝一毫失礼。

后来长大了,他明白了。

他和太子当然不一样。太子是储君,以后要当皇帝,会成为天下之主,所有人都在他面前顶礼膜拜。

至于他,有着一起长大的情分,将荣华富贵一生。

姚询很满足。

他自知做不到太子那样,又怎么会肖想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真要说起来,他只有一件事,是真的嫉妒太子的。

便是皇帝派人去桑海求亲的时候。

可这份嫉妒,没持续多久。

无涯海阁没了,太子死了,他稀里糊涂登上了皇位。

刚登基的时候,他偶尔会半夜醒来,对着寝帐上的龙纹发呆。

明明从小到大,他都以为坐上这个位置的是太子哥哥,怎么最后就成了自己呢?

他哪里都比不上太子哥哥,真的能当皇帝吗?

后来他不想了。

任何事都会习惯的。

比如现在,他习惯了当皇帝。

……

夜色幽静,皇帝看到自己在伏案批阅奏章。

奏章实在太多了,怎么看都看不完。

他逐渐没了耐心了,胡乱涂了几笔,丢到一边去。

突然一阵风过,吹得他浑身发凉。

皇帝这才发现,窗户竟然开着。

“胡恩!胡恩!”他叫了,却没人回应。

皇帝很生气,可实在太冷,只能自己去关窗。

窗户一关上,寝殿一下子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滴答!滴答!”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规律地想起,好像雨滴落下似的。

皇帝转回头,忽然吓了一跳。

他看到座位上,坐着一个人。

这人穿着很熟悉,只是浑身都是水,很快将地板都打湿了。

但他完全无动于衷,反而翻看着那些奏章。

“你……”皇帝张了张嘴。

那人转过头来。

看到那张脸,皇帝“啊”地叫出声,想要逃出去。

可是门被关上了,不管他怎么打都打不开。

他只能转回来,对着御座上的人,哆哆嗦嗦地唤:“太子、太子哥哥……”

御座上的先太子,青白着一张脸,仍然是少年模样。

他缓缓抬起头,唤道:“询弟。”

毕竟一同长大,看他并不凶,皇帝渐渐不那么害怕了,甚至有点想念,就慢慢地走过去:“太子哥哥,我好想你。”

先太子垂下眼皮,拿起他刚批过的奏章,轻轻递过来:“这是你刚批阅的?”

“是。”

“你再认真看一遍,是你批阅的?”

“是……”这语气,皇帝很忐忑。

先太子忽然用力拍上桌案,滴着水的脸庞抬起来,狠狠瞪着他:“你就是这么批阅的?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你这个样子,有什么资格当皇帝?滚开!这明明是孤的位置!”

在他凶狠的瞪视下,皇帝不由心生惧怕,仿佛心智也回到了幼时。在太子哥哥面前,他一直很听话。

他苦苦哀求:“太子哥哥别生气,我不是有意的。我认真写,认真写好不好?”

“你认真写,又能好到哪里去?你从来都这样,功课做得一塌糊涂,先生说什么总是不听。滚!你这个夺位的贼子!”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不要啊!我也是没办法,不是我干的。”

“不是你?”先太子凑过来,身上仿佛带着海水的咸味,几乎要落在他的身上。

皇帝很害怕,仿佛那是洪水猛兽,只能一直退一直退。

“既然不是你干的,那我们换一换好了。你下去,我留在这里,好不好啊?”

说着,先太子拉住他的手臂,皇帝感觉和溺水了一样,拼命地挥舞,却仍然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

……

“啊!”皇帝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胡恩听到动静,连忙进来:“陛下,陛下!”

皇帝满头都是汗,发现自己只是做了梦。

他冷静了一会儿,挥挥手:“没事。”

胡恩关切地道:“陛下这是做梦了吧?都怪小喜,看您睡着了,就这么留您在窗户边上,这多凉啊!您还是回床上去睡吧,安稳。”

皇帝抹了把额上的汗,打断他的话:“行了,先沐浴吧,备水。”

“是。”胡恩去传令了。

皇帝从躺椅上起来,发现窗户没关,忽然想起那个梦,犹豫着是不是要关一下。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影子闪过去,看起来好像、好像……

“啊!”

胡恩又听到皇帝叫出声,急忙回转,却发现皇帝好像又受了惊吓,跌坐在椅子上,瞪着窗户。

“陛下怎么了?”胡恩忙问。

“关窗!关窗!”皇帝喊道,“有鬼!有鬼!”

胡恩急忙凑过去,窗户外面什么也没有啊!

“胡总管!”有内侍举着灯过来了。

胡恩连忙道:“快,找一找,周围有没有东西。”

内侍们答应一声,急忙搜寻起来。

可是周围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胡恩回去禀报:“陛下,没事,什么也没有。”

“真的?”

“真的。”

皇帝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大概是朕看错了。”

430章 酒钱

难得吃楼晏一顿,俞慎之高兴得叫了好几壶酒。

这一吃就吃醉了。

主客都吃醉了,俞慕之和袁大公子当然也醉了。

只剩下楼晏一个人,脸颊微红,神智却清醒。

他每日都喝药酒,反而习惯了,轻易不会醉。

楼梯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门忽然被推开,寒灯喊道:“公子,宫里召见!”

楼晏皱了皱眉,问他:“这都入夜了,怎么宫里突然来召?发生什么事了?”

寒灯跑了一路,这会儿喘了口气,禀道:“似乎是陛下有事,具体不知。”

既然是皇帝的事,楼晏便不好再耽搁了,当即起身结帐。

掌柜笑眯眯:“盛惠,二百一十六两七钱,零头给您抹了,二百一十六两。”

楼晏怔了下,问道:“怎么这么贵?”

掌柜拿来菜单给他看:“主要是那位客官要的酒,都是陈年佳酿,有十两一壶,三十两一壶,最贵的五十两一壶。”

酒这种东西,贵起来没道理可讲。

这一顿吃的,普通人家能花用好几年了。

楼晏有点肉疼,掏出荷包,却发现他常年不用钱,里头不过几十两银票。回头便问寒灯:“你带钱了吗?”

寒灯摊了摊手:“属下临时出来找人,哪来得及带钱啊!”

楼晏就在身上摸了摸,发现只有那块并蒂花的玉坠子值钱。可这是一对的,他才不会给别人呢。

眼睛一瞟,看到俞慎之腰上的玉佩,便拽下来递过去:“先拿这个抵,回头再来赎。”

掌柜瞧他们几个公子哥,都不是寻常打扮,这玉佩也确实值钱,就笑着应了:“好咧,您有事尽管去办,小的省得。”

楼晏点点头,吩咐寒灯把他们几个送回去,便先骑着马走了。

郑国公已经上任了,今夜当值的是耿家一位子侄。

见是楼晏,他命人开了宫门,说道:“陛下在承元宫等您,末将派人送您去。”

楼晏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耿家公子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陛下见鬼了。”

“见鬼?”楼晏皱眉。

耿家公子点点头:“似乎吓到了。”

楼晏吐出一口气,谢过他,在侍卫的护送下去了承元宫。

胡恩见到他,立刻请了进去。

楼晏就看到,皇帝脸色苍白,坐在床上,眼睛发直。

“陛下!”

听到他的声音,皇帝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楼四!”

楼晏快步入内,示意胡恩屏退左右,轻声问:“您这是怎么了?刚才看到了什么?”

皇帝定了定神,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抓着他的手说:“那个梦就算了,或许是朕太思念太子哥哥了,可刚才的影子……”

“陛下莫惊。”楼晏安抚,“您是不是眼花了?天黑,或许是看岔了。”

“不,是真的。”皇帝说,“朕没有看岔,真的是太子哥哥的影子。”

“确定?”

“确定。”

看楼晏的神情沉下去,皇帝问:“楼四,你怎么这个表情?朕只是想问你,能不能做个法事之类的,毕竟池家表妹学过道法……”

他越说声音越小。为了这么件小事,入夜还召臣子入宫,好像有点不像话……

楼晏摇了摇头,回道:“陛下,内子与我说过,这世上并没有鬼。”

皇帝一怔:“真的?”

楼晏神情严肃:“这世间所谓的鬼,多数是装神弄鬼。道法中有很多秘术,都是障眼法,骗骗眼睛而已。”

“那……”

“如果陛下真的没有看错,那就是有人故意的。”楼晏的声音低下来。

皇帝沉默下来,过了会儿,问道:“这怎么做到的?”

楼晏说:“做梦不难,只要用点熏香之类就行。至于您说的影子,天色这么黑,多得是办法。”

“那……”

楼晏打断他的话:“您什么也别说,今晚召臣进宫,就是想起了先太子,问一问法事。”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了,假装什么也没发觉,如果真有人故意引他做噩梦,就不能打草惊蛇。

楼晏在寝殿内走了一圈,最后停在窗边。

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拿烛火来照,最后在窗台上捡了一块很小的灰烬,包在帕子里。

“陛下好好睡吧,今晚闹了这么一出,那人不会再有动作了。”

皇帝犹豫了一下,说道:“朕去别处睡,如何?”

楼晏不赞同:“您是皇帝,怎么能因为一个噩梦,就吓到了呢?”

皇帝很失望,只得点头:“那朕叫人来陪。”

楼晏这才点点头:“臣先告退了,太晚了,明日再来商议。”

“好吧。”

楼晏出了寝殿,胡恩笑着招呼:“楼大人,您要走了?”

“是。”楼晏说,“陛下已经问完了。”

“奴婢这就叫人带您出宫。”

“有劳。”

……

俞慎之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

他揉了揉眼睛,想爬起来的时候,发现腿很重,低头一瞧,自家弟弟趴腿上呢!

俞慎之头疼,一脚把他踹开。

“哎呦”一声,俞慕之滚下床,于是也醒了。

“哥,你干嘛踹我?”

俞慎之抽了抽嘴角,说道:“你知道你刚才趴哪儿吗?我不踹你,等你醒了,只怕更无地自容。”

俞慕之没懂,直到跟着兄长的视线,落在胯间……

“啊!”俞二公子大叫一声,捂着嘴就冲出了房间,一副想吐的样子。

俞慎之懒洋洋地坐起来,啧了一声:“傻子。”

随便吓吓他,就当真了。

一身的酒味,俞慎之叫来小厮,备水沐浴。

等他洗完澡,一身清爽,往身上挂佩饰的时候,忽然发现不对劲。

“我那块玉佩呢?浮舟!”

浮舟探头进来,回道:“公子,我没瞧见啊!”

俞慎之拍了拍额头,难道不小心丢了?

重新找了块玉佩挂上去,收拾换洗衣裳的浮舟又探头进来:“公子,您兜里有这个。”

俞慎之接过那张纸,莫名其妙。

只见上面写着,四月初十欠醉仙楼二百一十六两酒钱,押玉佩一块,过后来赎。

落款没写名字,但有一个手印。

俞慎之想起刚才自己洗澡的时候,大拇指上好像沾了一点红泥……

俞大公子抖着这张字据,好半天怒喊出声:“楼四!”

431章 三个疑点

第二日,池韫跟着大长公主进宫。

两人先去了太后的清宁宫,随后池韫跟着皇后前往承元宫。

抵达承元宫时,楼晏已经等在那里了。

“陛下!”

皇帝脸上有着明显的黑眼圈,显然昨天没怎么睡。

他对池韫点了点头,极是和气:“池表妹,有劳你跑一趟。”

池韫低身施礼:“应该的。”

楼晏已经跟皇帝说过了,这会儿胡恩过来禀报:“陛下,已经准备好了。”

池韫禀告:“陛下,那臣妇先去了。”

她在皇后的陪伴下,去了配殿。

殿里已经设好了香案,但见池韫拿起上面的香点燃,似模似样地走起了罡步。

这里的动静,自然瞒不了人。

外头的内侍凑在一起说话。

“那是谁?里面在干什么?”

“这你都不认识?她是楼大人的夫人,大长公主的义女啊!就是朝芳宫那个。想是陛下昨天做了噩梦,请她来安神的。”

“原来是她啊!这不是做法事吗?这样有用?”

“去年年底,太后睡不好,也是请她来安的神,之后就好多了。”

“你们都没听说吗?这位楼夫人是花神弟子啊!朝芳宫的花神签,就是因她而来,可灵验了。”

“真的吗?我听说花神签中者心想事成,好想去试试,可惜出不了宫。”

“你摇签想干什么?总不会还指望宝贝重新长出来吧?”

“什么啊!我只是……”

内侍们说说笑笑,一边干着自己活,一边好奇地瞅着配殿。

会进宫来做内侍的,一般家境贫寒,没念过书,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信鬼神之说。再加上花神签的名头太大,理所当然都信了。

过了会儿,里面的法事想必结束了。

皇后陪着这位楼夫人出来,胡恩提着一桶水,手里拿着柳枝,跟在身边。

她们沿着承元宫四下走动,每走几步就停一停,让胡恩拿柳枝洒水。

见过端午驱五毒的很容易明白,这是在驱邪,看来陛下觉得自己这是被邪祟缠上了。

池韫绕着宫殿慢慢走着,一直到皇帝昨晚睡觉的窗户外面。

胡恩仔仔细细地洒着驱邪水,她就慢悠悠地看。

这几天没有下雨,然而花坛里草木依然青翠。

随后,她忽然发现廊柱上有道划痕,很是新鲜,便敲了敲窗子。

楼晏开窗看了看,随即从屋里出来,低声问:“怎么了?”

“你看那个。”

楼晏面色微微一变,叫小喜去找梯子。

皇帝也出来了,看着他攀上去,将柱子上的划痕拓下来,又在屋檐上找到同样的痕迹。

楼晏拍掉手上的灰,上前禀报:“陛下,找到原因了。”

皇帝沉下脸:“怎么讲?”

“胡公公,还请拿一副画,和一卷丝线来。”

胡恩向皇帝看去,见他点了头,命小内侍去准备东西。

不多时,东西都拿来了,楼晏仍旧爬上去,东弄弄西弄弄,就把画卷起来挂到了屋檐下。

他把手里的丝线递给池韫,指了个方位:“你躲到柱子后面。”

池韫依言而行。

“好了,拉一下。”

池韫用力一拉,“哗啦”一声,被卷起来的画挂了下来。

皇帝想起那个突然出现的影子,脸色就是一变。

“再拉一下。”

池韫听他的,又是“唰”的一声,那画竟然卷了上去。

看完这机会的设置,皇帝已经明白了。

昨晚他就是被人算计了,让人用画吓了一跳。

楼晏拱手:“这丝线不太结实,对方用的应该更柔韧一些。还有画,纸的动静有点大,或许是绢帛一类,风一吹就动,您看起来就更飘忽了。”

皇帝脸都青了,他的寝宫,居然有人敢用这样的诡计!

那么,要害他的命,是不是也轻而易举。

“至于昨晚您会做梦,就是这个香的原因。”楼晏取出帕子,打开露出其中的灰烬,“这是臣昨晚在窗台上找到的,您在里头睡觉的时候,有人在窗外点了香,引您入梦。”

皇帝狠狠地捶了捶廊柱:“可恶!”

“陛下。”池韫接着走到花坛边,“还有这里,您宫里的花草,如何浇水应该是有定数的,可是您看这同一个花坛里,左边和右边,泥土的湿润程度却不一样。”

皇帝再看过去,果然如此。

“您在梦里听到的水声,应该就是这里传来的。”

有人在屋外,故意制造出水声,一滴一滴溅在花坛上,他的梦就被带跑了。

水这个东西,很容易让他想到死在海边的先太子。

“搜!”皇帝哑着声音说,“朕的寝宫里,居然有人装神弄鬼?给朕搜出来!”

胡恩当即答应一声,立时叫了侍卫进来。所有承元宫当差的内侍宫女,全部被带过来。

皇后带着池韫,避到次间去。

宫女奉上茶来,皇后看着慢慢饮茶的池韫,目光极是复杂。

“池表妹,真是厉害啊!”她说,“上回玉妃的事,也是你先发现的。若不是女子之身,完全可以去掌刑狱了。”

池韫放下茶盏,淡淡笑道:“娘娘谬赞了,不过是多看两次,多看两遍罢了。”

皇后笑了:“这多看多想,就不容易了。”

停顿了一下,她又问:“方才本宫还看到,你在几块地砖上做了印记,这又是为什么?”

池韫向她眨了眨眼,露出个俏皮的笑:“娘娘且容臣妇卖个关子,过会儿再说。”

看来是有大事。

皇后心一紧,莫名紧张起来。

宫里进出不易,这一搜查,很快就有了结果。

池韫听到内侍宫女的哭喊声,没有去看。

是谁都无所谓,总之是这么个结果。

直到中午过去,承元宫里终于安静下来。

皇帝回来了。

池韫跟着皇后,出了次间,正好瞧见楼晏进入殿门。

他拿着帕子,慢慢地擦着手,目光下垂,眼尾带着冷意。

池韫不禁周身一寒,想起第一回在池家见他的情形。

好像这双手,刚刚亲自施过酷刑似的,虽然并没有沾上血腥。

楼晏抬头看到她,微微一笑,同时收起手帕。

又变回了那个温暖体贴的男人。

432章 地砖下的秘密

皇帝已经被愤怒主宰了。

一开始,那些内侍宫女,都以为他要做法事,没有准备。

等到发现他们在搜查,已经来不及了。

侍卫们一搜,很快找到了证据,抓出那几个内贼。

可惜的是,没办法揪出背后的人。

虽然,他已经有目标了。

看到皇后和池韫出来,皇帝压了压脾气,说道:“池表妹,今天辛苦你了,时候不早,就由皇后带你去华春宫用膳吧。”

现在他实在没有吃饭的心情,更不用说招待他们了。

池韫上前施礼,说道:“陛下且慢,臣妇还有一件事要说。”

皇帝不解:“何事?”

池韫道:“臣妇早年跟随师父,学了些奇门五行之术,方才找证据的时候,发现承元宫有几块地砖很特别。”

皇帝目光凝重:“怎么个特别法?”

“这几块地砖,微微有些凸出,以御用工匠的手艺来说,有些粗糙了。于是臣妇记了一下方位,发现……”池韫停顿了一下,“暗合了一个阵法。”

“阵法……”

“是。”

皇帝不解:“那又如何?”

池韫直截了当:“下面可能藏了东西。”

“……”

殿中一片死寂。

片刻后,皇帝道:“胡恩,去找工匠来。”

“是。”

刚才只是小搜查,这会儿却是要动地砖。

大匠迟疑着禀道:“陛下,您宫里的地砖,都是特别烧制的,砌的手法也有玄妙之处,若是挖出来,恐怕不好修。”

皇帝冷着脸:“朕叫你挖,你就挖!”

大匠没法子,只能接了圣命:“是。”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片刻后,大匠一身冷汗过来禀报,一进殿,便跪下来,头伏得低低的:“陛下……”

皇帝看到他身边那一排盒子,脸色难看极了。

“里面是什么?”他喝道。

大匠哆哆嗦嗦,打开其中一个盒子,却见里头放了个布袋子。再打开袋子,却是一团乱糟糟的砂石。

皇帝正想叫他拿近来看,池韫喊了一声:“陛下,不可!”

皇帝看向她。

池韫道:“这是炼丹之物,大多有毒。”

听到毒这个字,大匠差点把手里的袋子洒了!

“毒……”

“莫怕。”池韫说,“这些是慢性毒,并不是碰到就会死。”

她看着皇帝的表情,充满难以言说的同情意味。

楼晏上前一步,提醒:“陛下,还是先宣太医吧!”

皇帝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过了会儿,院使赶到了。

皇帝指着那盒子:“这是什么东西,你去看看。”

院使应了声是,捡起来一瞧,也跟着变了脸色,马上跪了下来:“陛下!”

皇帝这会儿反而冷静了,说道:“看来你知道,说说看。”

院使抖着嘴唇,好不容易说出口:“这是炼丹的药物,本身略带毒性,并不致命,但如果长期接触,有、有……”

“有什么?说!”皇帝喝道。

院使眼睛一闭:“有杀精之效!”

杀精……

也就是说,让人生不了孩子……

他这四年来,后宫一直没有音讯,惟一有的那次,还是个爬墙的贱人!

皇帝一阵晕眩。

“陛下!陛下!”皇后急忙上前,扶住他。

皇帝缓过来,看着她,眼里渐有点点泪光:“皇后,原来、原来竟是这样,那以后我们、我们……”可能都不会有孩子了。

原来这就是几代皇帝子嗣凋零的真相!

楼晏慢慢踱过去,继续问那院使:“这些药,能放多少?”

院使回道:“炼丹之物,有许多是矿石,可以存放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但这包药材里,也有草物。”

“是。”

“这些草物有多久了?”

院使仔细翻看了一下,答道:“不久,或有三四年。”

楼晏点了点头,看向皇帝:“陛下,您听到了吗?三四年前,这是您登基的时候啊!”

皇帝一愣。

他原以为,这包药物已经埋了很久了,因为在他之前,先帝、英宗皇帝都是子嗣艰难,没想到只有三四年,那岂不是说,这些药物就是冲着他来的?

岂有此理!

“查!给我查清楚!三年前承元宫是不是修过?谁把这些东西放进来的!”皇帝大发雷霆。

池韫在心中叹了口气,默默站到一边去。

消息送到清宁宫,太后很快赶来了。

当她看到这些盒子,膝盖一软,险些跪了下来。

承元宫修建多年,这个恶毒的阵法想必也设了多年。这些药物只有三四年,不代表之前没有。

所以说,他们子嗣稀少,传承断绝,根本就是中了别人的毒计!

“先帝啊!”太后泪如泉涌,“您总疑心,我们子嗣艰难,是自己失德之故。不是的,真的不是啊!您是被人害了,被人害了!”

大长公主也是泪流满面,喃喃:“皇兄,父皇……”

两人抱头痛哭。

池韫看得不忍。

帝室三代,最开始,英宗皇帝以为是自己体弱之故,后来先帝亦是如此。可以想见,如果先太子继位,也会如此。

一代一代,嫡支血脉终有一天维持不下去,于是断绝。

“太后,义母,您两位先别哭,既是有小人作祟,那就把人揪出来。总不能白白让人害了吧?”

大长公主一抹眼泪,露出坚毅的表情:“说的对!嫂子,我们哭得太多了,我不想再哭了,要哭,让我们的仇人去哭!”

她转头说:“陛下,下旨吧!”

皇帝一时懵然:“姑母,要下什么旨?”

“当然是宣人了!政事堂的相爷们、大理寺、刑部,还有内廷,这是关乎国本的大事,他们每个人都得出力!”

几代皇帝被人设计生不出孩子,帝室传承岌岌可危,谁能脱得开去?

皇帝点点头:“胡恩,听到了吗?去宣诏!”

“是。”

接下来的事,池韫不好再插手了,她留在配殿里,听着里头吵吵闹闹的声音,不禁叹息。

谁都没想到,困扰帝室三代的阴谋会这样爆出来。

时间追溯到英宗皇帝在位,那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建造这承元宫的工匠,早就作了古。

不过,这事有个很明显的疑点。

三四年前,谁又重新放了药包?

433章 嫉妒就憋着

听说承元宫的眼线被抓的时候,康王世子不以为意。

“解决掉就是了。”

直到地砖里藏的药包被挖出,他变了脸色,直奔后院。

世子妃在给儿子念书,却见丈夫急步而入,喝令奶娘:“带小公子去休息。”

“是。”

奶娘见氛围不对,急忙忙抱着孩子走了。

康王世子随后又把侍婢们赶了出去。

世子妃漫不经心,理了理鬓发,说道:“什么事,急成什么?”

“宫里,宫里发现了。”康王世子说。

世子妃嗤笑一声,端起茶杯:“发现了就发现了,又查不到我们身上。”

“不是!”康王世子急道,“你不记得了吗?老六继位的时候,修了一次承元宫……”

世子妃手里的茶杯晃了晃,洒出来几滴水。

但她很快稳住了,说道:“那也不干你的事啊!”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砰!”重重一声。

康王世子怔了下,却见他一直以为柔顺的妻子,将手中茶杯重重顿在桌上,站起身,逼视着他:“万一?什么是万一?姚谈,你要搞清楚,你登上帝位才是万一!现在皇位上坐的那个,是你的亲弟弟,他比你年轻,还和你有一样的血脉。只要他不忤逆,你的父王就不会放弃他。想夺他的皇位,你名不正言不顺,才是真正的万一!”

被她这么一顿骂下来,康王世子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凉透了。

世子妃又露出笑来,替他理了理衣裳,声音温柔:“这样一想,是不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那件事,本来就没有证据,你有什么可怕的呢?”

康王世子默默坐了下来。

世子妃跟着坐下,接着喝了口茶,继续道:“别人做这样的事,怕的是性命不保,妻儿遭殃,可你不会。想一想你还在封地的父王,只要他还活着,老六就不敢杀你。我真不知道你慌什么。”

是啊!那事没有直接证据,就算老六怀疑又怎么样?有父王,就不能直接杀他。

康王世子笑了起来,忽然觉得自己刚才有点犯傻。

然后又想到世子妃那个态度,便把眼睛一瞪,喝道:“你方才骂我?”

世子妃瞥了他一眼,笑了一声。

这笑容带着三分嘲弄七分漫不经心,顿时就让康王世子冒出火来。

“你笑什么?”

世子妃站起身,柔柔顺顺向他低身施礼:“是妾身的错,您是夫君,妾身不该对您不敬。”

康王世子脸色好转了一些。

世子妃便又恢复了冷脸。

康王世子:“……”

好生气啊!被老六算计都这么生气!

这个女人怎么回事?以前好好的,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她还有没有把自己当夫君?

康王世子想发火,可是刚刚因她的话而解了一桩心事,又骂不出来,最后只能重重哼一声,扭头找侍妾去了。

世子妃都没搭理他,只管继续饮茶。

反正这个贱骨头,还是会回来的。

……

一排四个盒子摆在中间,首相常庸胸膛起伏,差点气都喘不顺。

还是袁彰看着不对劲,扶了他一把:“常相!”

常庸慢慢缓过来,对他点了点头,对皇帝、太后、大长公主三人施礼。

“这是大事。”他开口就说,“请陛下、娘娘、殿下放心,我们一定会彻查!”

太后脸上犹有泪花,恨恨说道:“不管是谁,哪怕尸体都化成灰了,你们都得找出来!”

“是。”常庸肃然应声。

大理寺卿出列,说道:“承元宫建成已有五十多载,想查五十多年前的事,并不容易。所幸这药包是三四年前换的,恐怕要从这里入手。”

刑部尚书赞同:“三四年前,将作监还有记录,当时是谁负责修建,又是谁动过地砖,想必还是能找到证人的。”

“那你们就去查。”大长公主说,“不管是谁,不得有半点姑息。”

刑部尚书犹豫了一下,看向常庸:“常相,那这案子,由谁主审?”

常庸毫不犹豫:“本相主审!你们皆与我亲自汇报,案情通禀,则由我们三人共同面圣。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说道:“叫楼四和你们一起吧,这件事是他发现的。”

众人没有意见,这事就这么定了。

四个盒子,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分别带走两个,众臣缓缓退出承元宫。

出宫的路上,有人觑着常庸的神情,说道:“常相,您说这地砖下面,埋了五十多年也没人察觉,怎么偏偏叫楼通政发现了?他也太厉害了吧?”

常庸还没说话,刑部薛尚书先开口了:“钱相,你这是话有所指啊!暗示楼四在陛下面前兴风作浪?这东西可不是他埋的!”

那位钱相笑了笑:“薛尚书也太急了,谁不知道他楼四是你的得意下属?我也没说他什么,只是提出疑问而已。”

“有这么提疑问的吗?”薛尚书不给好脸,“当谁没念过书似的,话里有话听不出来?”

在场各位,官做到这个份上,哪个不是两榜进士千辛万苦考出来的?薛尚书这么说,跟打人嘴巴没差别。

那钱相鼻子都气歪了:“好你个老薛!护犊子也不是这么护的!本相承认,就是怀疑他了,那又怎么样?你也不看看,他现在成什么样子了!通政司的职责,是上传下达,到他手里才多久,这政令都要变成他拟的了。怎么的,他还想把政事堂架空不成?陛下现在谁都不信,就信他一个人,他随便说句话,都比我们管用多了。不止政务要插手,连宫里的事也插手。为臣的本分在哪里?他现在这样,跟奸臣有什么分别?”

薛尚书瞥了他一眼,十足的轻蔑:“得了吧!老钱,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就是你嫉妒了吗?他一个小小的通政,都给做出花来了,这当官的本事比你强多了吧?你觉得自己辛辛苦苦熬资历熬到这份上,被个小子比下去,不甘心是不是?嘿!我还就杠你了,是你自己没本事,就憋着吧!”

434章 想哭就哭

出宫的时候,大长公主脸上一片漠然。

池韫默默上了马车,伸臂过去。

“干什么”大长公主抗拒地看着她。

池韫不理会,将她一抱,头按在自己单薄的肩膀,说:“义母想哭就哭吧,别忍着。”

大长公主想推开她的,结果嘴一张,就哭了出来,最后只能别别扭扭地抱着她呜咽。

池韫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义母,其实你是个很幸运的人呢”

大长公主哭唧唧跟她说话:“哪里幸运了我们全家都倒霉死了。”

“怎么会呢英宗皇帝是有点可怜,无端端被人害了。可你要想,那种情况下,您都能出生,而且还身体康健,是不是很幸运啊”

“可我不能生孩子。”

池韫笑着跟她抱紧:“孩子不一定要自己生,您又没有皇位要继承,想养孩子还不简单何况您看我,连养都不用养,白白送到您面前。”

大长公主“扑哧”笑了,一边流着泪,一边又被想笑,纠结死了。

“你可真是厚脸皮。”她说。

池韫笑:“当然了,我不厚脸皮的话,我们哪有这个缘分呢”

当初本来就是她处心积虑想搭上大长公主的。

被她这么一劝,大长公主满腹伤感疏解不少,终于松了手,慢慢拭着脸上的泪。

“你这样说也不错,能出生确实是一种幸运。皇兄也体弱,可还是生了阿谨。虽然阿谨最后遭了意外,但是这个儿子,给了他二十年的希望与快活。”

池韫心中悲凉。

她想起了先太子。

因为两代以来子嗣艰难,虽然没有叫他早早娶妻,但身边早就放了几个宫女。

但是到他遭难,那些宫女都没有动静。

很有可能,他也是不能生育的。

“五十多年前事,就算了。三四年前被人换过,是谁都不用想。”大长公主擦掉眼泪,目中透出冷意,“那个小狼崽子可真狠,连亲兄弟都下手。”

“这有什么”池韫淡淡道,“当年,英宗皇帝不是下毒者的亲兄弟吗”

大长公主向她看过去,不禁嘲笑一笑。

是啊,虽然什么证据也没有,但是能做出这种局的,只有皇室宗亲。

“有一学一,他学自己的祖宗,没什么奇怪的。”

大长公主默默点头。

过了会儿,她说:“我不担心查的事,就担心杀不了他。这件事,很难有证据。”

“一时杀不了,不代表一辈子杀不了。先查再说,说不定柳暗花明呢”

一番劝慰,总算把大长公主安抚住了。

回了府,却见北襄太妃在门房里转来转去,看到他们,喜出望外:“你们可算回来了怎么回事,早上出的门,居然耽搁到天黑”

楼晏答道:“宫里发生一件事,母妃今晚和义母睡,如何”

北襄太妃纳闷:“干嘛让我跟她睡你就不怕我们打起来”

楼晏哭笑不得:“您瞧义母这样子,好意思吗”

北襄太妃这才发现,大长公主哭得妆都花了。

事情大了,姚凤蝶这个女人,居然能哭成这样。

池韫说:“不要劳烦母妃了,我去吧”

北襄太妃瞥了他们一眼,飞快地道:“我去我去你哪有我们熟啊我们老人家的事,你们年轻人不懂。”

然后十分体贴地扶住大长公主,好声好气:“瞧你,天塌下来都有高个顶着,至于这样吗来,先去洗把脸。”

说着,就把她扶走了。

池韫觉得有点怪怪的,小声问他:“母妃刚才那个眼神,什么意思啊”

楼晏携了她往里走,说道:“还能什么意思自然是希望我们多在一块儿。”

池韫还是觉得不对,继续小声:“她是不是不知道我吃药的事”

长辈希望他们在一块儿,不就是生孩子吗如果不能生,那就是没意义的。

楼晏低下头,眼里笑意隐约:“当然知道。我们迟迟没有消息,她岂不是会急我早就说了。”

“那”

楼晏推她进门:“行了,别瞎猜。母妃这是可怜我,打了二十几年光棍,好不容易娶了个老婆”

因为这桩案子,最后朝中气氛沉闷。

事情还没传到民间,但权贵间已经隐隐有风声了。

一时间,康王府的访客急剧变少。

谁都不傻,最可疑的人是谁,大家都知道。

康王世子也淡定,每天该做什么做什么,完全没受影响。

这倒引得人怀疑起来。

莫非不是他干的

但是仔细一想,皇帝没有子嗣的话,得好处的除了他还会有谁

“唉”又是一声叹息。

俞敏无奈了:“耿姐姐,我放弃写稿子挣脂粉钱的时间,就是用来听你叹气的”

耿素素扁了扁嘴:“无聊嘛”

池韫坐在她们面对,玩着坊报上的填字游戏,说道:“耿素素,你知道你完了吗”

耿素素莫名其妙:“我怎么啦好好的呀”

池韫抬头瞥了她一眼,嘴角笑意隐约:“你为什么无聊我们陪你出来玩,以前不都很开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吗”

“我”

“是不是”池韫停下笔,笑眯眯看着她,“因为最近俞大公子没空出来玩啊”

耿素素“啊”地叫了一声,拼命甩着自己的脑袋:“没有没有怎么可能你想太多了”

池韫看她这样子,字填不下去了,和俞敏两个人哈哈哈,对着她狂笑。

耿素素被她们笑得又羞又恼,叫道:“不许笑了再笑我翻脸了”

耿大小姐要生气了,两人只能告饶。

宫里那件案子揭出来,大理寺那边调了俞慎之过去帮忙,其中细务繁琐至极,弄得他好些天不着家了,时常忙过头,就睡在衙门里。

连家都不能回,当然不能陪耿素素玩了。

这丫头,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时间随叫随到,把她给惯的,突然间俞大公子跟失踪一样,她反倒坐立难安起来。

池韫安慰:“这种事,习惯习惯就好了。你瞧我,不也是天天独守空房吗楼四最近也是忙得不着家,我都快不记得他长得什么样了。”

435章 什么也没有

耿素素也是个老实孩子,听她这么说,反倒同情起她来了。

“池姐姐,你可真不容易。”

俞敏嗑着瓜子问:“为什么说池姐姐不容易啊!”

耿素素自觉有点经验了,老气横秋:“这有夫君跟没夫君一样,不是很不容易吗?”

俞敏道:“可是,池姐姐平时也不需要楼大人干什么呀!”

“人在不在,还是不同的……”

池韫似笑非笑:“素素,你这么快就有体悟了?看来还真是离不得你的未婚夫啊!”

耿素素大羞:“池姐姐!”

池韫哈哈笑,从逗小妹子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

笑完了,她说:“其实我平时很忙,也顾不上他,少回家几天,还落个清净。”

耿素素好奇:“你都忙什么?家务吗?”

“又不是没管家,忙什么家务?大好的时光,当然是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什么喜欢的事?”

池韫就数给她听:“练字,看书,射箭,骑马,挣钱……”

练字看书算了,射箭骑马也不能玩一整天,至于这个挣钱……

“池姐姐,你挣什么钱呀?开铺子吗?”

“我不开。”

“那怎么挣钱?”

“我出主意啊!不用花心思,到时候分钱。”

“哇,有这种好事?那我……”

“别想了,你学不会。”

“呜呜呜,池姐姐你好残忍……”

楼晏和俞慎之今天都没在京里。

他们在找一名证人。

两人带着差役,风尘仆仆赶到隔壁县里,抵达一座村子。

差役们分散开,防止对方仓促出逃,俞慎之伸手敲了敲门。

里头没有动静。

俞慎之又敲了敲,喊道:“有人吗?过路的,讨碗水喝。”

半天还是没有动静。

意识到事情不对,楼晏示意他让开。

高灿上前,一脚踹开门板。

差役们冲了进去。

过了会儿,高灿喊道:“大人,死了。”

楼晏进屋,果然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口角流血地躺在床上。

俞慎之跟进来摸了摸,叹了口气:“尸体都硬了。”

众人默默退出院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俞慎之征求意见:“先到县城歇一会儿?”

楼晏同意了。

从京里赶过来,这一路都是快马加鞭,他们自己不休息,马也累了。

于是一行人进了县城,找了个酒楼吃饭。

俞慎之吃了两口,问他:“如果一点证据也找不到,这件事是不是就白费了?”

楼晏想了想,慢慢回答:“任何事,只要肯花心思,肯定有可堪利用之处。”

俞慎之思索了一会儿,很无奈地说:“我不想承认比你笨,但是……”

真的想不出来啊!

看他揉脸的样子,楼晏笑了:“不是笨,而是你的底线还存在。”

俞慎之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却听楼晏慢慢说道:“比如栽赃、陷害,这些事你肯定不会干。”

“难道你……”

楼晏没有回答,只冲他笑了笑。

俞慎之被他笑得毛毛的,赶紧低头吃饭。

这个楼四,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么可怕呢?

案情陷入僵局。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刻意灭口,但是没有办法,找不到任何证据。

没有证据,想要一个亲王世子的命,这不可能。

楼晏将卷宗交给常相,终于回了家。

“回来了?”到家时,池韫听得声音,披衣出来。

看到她扶着门的样子,楼晏加快脚步,直到抱住她。

但是很快,他就放开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今天赶了很久的路,身上出了汗,你等会儿。”

池韫失笑,吩咐送水来,然后进去帮他洗头。

梳洗过后,饭菜也备好了。

池韫一边陪他吃,一边说话:“母妃已经睡了,你要是明天不忙,醒了再打招呼。不然,直接去衙门也行,我跟她说一声。”

楼晏点点头。

飞快吃完饭,两人靠着说话。

“案子没进展?”

“你会读心吗?这都知道?”

池韫笑道:“看你的表情不就知道了?这是在动什么歪主意吧?说明正常的方法不行了。”

这么说着,她伸手按在他眉间。

楼晏拉下她的手啃了一口,说道:“这个机会,放过了还是可惜。”

池韫点点头,慢慢分析:“制造证据是不行的,有那么多大人,他们又不是傻子。既然如此,只能从人心入手了。”

楼晏不禁道:“你是不是住在我的脑子里?怎么想什么你都知道?”

“不是啊!”池韫歪头看他,手指慢慢滑下来,停在他胸口,轻轻一笑,“我住在你的心里。”

“……”楼晏忍不住咬了一口她的手,“你怎么这么会说话?”

池韫呵呵笑:“不会说话怎么能骗到楼大人呢?”

说着,她抱过去,轻轻拍他的后背:“好了,你现在很累,先睡一觉吧。”

楼晏听着她的声音,眼皮一点点沉下来,很快睡着了。

池韫看了他一会儿,闭上眼睛,也睡着了。

这几天他没回来,她也没睡好。

真是奇怪,以前一个人自在极了,变成两个人才短短的时间,居然就习惯了。

不知道睡得多久,她被一股浪潮拍醒,忍不住低吟出声。

楼晏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的,很忍耐,但也很温柔:“你累就继续睡,我来。”

睡……这还睡个头啊!

池韫很生气,狠狠咬了他一口。

稀里糊涂混到天光大亮,她忽然惊醒,坐起来推他:“什么时辰了?你是不是该去衙门了?”

“今天不去。”楼晏懒懒地躺着,“这几天东奔西走,累死了,我要休息。”

“你请假了吗?”

楼晏摆摆手:“叫寒灯去。”

看他耍赖着不起床,池韫没办法,爬起来披了衣裳,叫絮儿去传话。

楼晏就那样躺着看她,等她说完话,又把她拉回被窝。

“你也多睡会儿。瞧你,眼睛下面还有点发青。”

这都是谁害的?池韫又想咬他了。

这一躺,就躺到了中午,听到外头传来北襄太妃的声音,池韫再也躺不下去,起身梳洗。

“起来了,不然午饭都吃不上了。”

被她扔了一脸的衣裳,楼晏笑了起来。

这些天的焦灼,忽然就散去了。

第437章 走一趟

“这案子,目前是不成了。”楼晏搅着碗里的燕窝莲子羹,说道。

池韫已经有预料了,点了点头。

证据料理得很干净,就算查下去,最后拉出来的也是替罪羊。

“政事堂那边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

池韫笑笑:“果然如此啊!”

楼晏瞅着她,这后面应该还有话。

却听她紧接着问:“你猜政事堂里,有几位是康王府的人?”

楼晏笑了:“你这问题太犀利了,我没法答。”

四年前的皇位之争,康王一派成功将宜安王推上皇位,而朝臣们也联手将康王赶回了封地。

所以说,康王府的支持者和反对者,一半一半。

到底谁是支持派,谁是反对派,真不好说。

两人用过饭,跟北襄太妃说了声,抓着春天的尾巴,出门闲逛去了。

此时的皇宫,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华春宫内,传膳的内侍候在殿外,皇后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提醒:“陛下,该用膳了。”

皇帝摆了摆手,有气无力:“朕没胃口。”

皇后柔声劝道:“陛下,您已经好些天没有好好用膳了,这样下去身体撑不住的。”

“身体?”皇帝嘲弄地笑了声,“就算朕好好用,身体恐怕也不行了吧?”

“陛下……”

皇帝越想越是难过:“这四年来,每每失望,朕总在想,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好,所以福薄?没想到……”

看他沮丧的样子,皇后伸手握住他的,柔声劝道:“所以,陛下应该高兴啊!事实证明,是小人作祟,和您的德行没有关系。”

“可是,朕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

“不会的。”皇后安慰,“您想,英宗皇帝和先帝不都有子嗣吗?虽然艰难些,可到底有了。何况,他们一辈子都没发现这件事,而您现在就发现了。只要调养好身体,以后还有机会。”

皇帝听她劝得有道理,脸色好转了一些,想想又咬牙切齿:“真是可恨!这小人不但害了朕,还叫朕没脸去见母后和姑母!”

皇后听得这句,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别人害的,他有什么没脸?看来是认定谋害之人和自己有关了。

心里这么想,皇后面上不显,只说:“陛下不要想太多,太后和大长公主都是明理的人,过些时候就好了。”

在皇后的劝解下,皇帝的心情总算舒缓了一些,叫人传了膳,勉强用了。

待到第二日,皇帝翘首以盼,终于看到楼晏来了。

“怎么样?”他期盼地望着楼晏。

这表情,楼晏都不忍心了,然而这事没法瞒,只能摇了摇头。

皇帝失望极了,一腔怒火没处发泄,只能困兽似地转来转去,胸脯不停起伏。

过了一会儿,他停下来,问道:“真就没有办法收拾他了?”

楼晏说道:“这事料理得很干净,即便追究下去,也只会让别人顶罪。”

“可是朕不甘心!”皇帝怒道,“他到底有多恨朕?一母同胞,朕刚刚登基,他就设下如此毒计,等着要朕的皇位了?这样,朕都拿他没办法。”

楼晏看他愤怒的样子,忽然问道:“陛下没想过告诉康王殿下吗?”

皇帝愣了下,随后思索了一番,摇头:“大哥是皇叔的嫡长子,关系原比朕亲近。就算说了,也不过挨上一顿骂,皇叔总不会杀了他给朕出气。”

楼晏有点欣慰,皇帝总算没糊涂到那份上。

他问:“这么说,陛下想杀了康王世子?”

皇帝沉默了。

发现东西的那一刻,他确实恨不得弄死康王世子,但要说杀人,他又没干过这种事。

许久,他道:“杀他恐怕不实际吧?但是不能让他这样置身事外。”

楼晏就笑了:“那么,有一个现成的机会。”

……

康王世子近日心情很好,一大早便出门溜鸟。

到了茶馆,里头正在读坊报。

这玩意儿才出现半年多,就已经成了京城人必不可少的消遣。

每天清晨上工前,或者傍晚下工后,大家聚在茶馆酒楼里,听说书的念一段坊报,发表发表意见,甚至吵吵架,极是解压。

康王世子坐下来,说书人正在念一个兄弟争产的故事。

说有一户人家,有兄弟二人,大的没有子嗣,小的生了好几个,就在争家业由谁继承。

众人七嘴八舌。

“长幼有序,从来都是长子继承家业,哪能随便更改?”

“可长子没有子嗣,不就等于断根了?给次子也没什么不对。”

“现在没有子嗣,不代表以后没有,何况,还能过继呢!”

“以后要等什么时候?过继来的,终究不如亲子啊!”

“若是给了次子,长子以后生了呢?”

“对啊!长就是长,哪怕不继承家业,生不出来也要过继的吧?岂有因此不许继承的道理?”

“岂有这么简单?若是由长子继承,知道这些家业终究要给继子,他会尽心经营吗?还是父传子,子传孙,如此方才安稳。”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茶馆里闹哄哄的。

康王世子一边逗鸟,一边冷笑。

道理再正又如何?没有儿子,终究还得认命。

比如先帝。

也不知道是谁,忽然说了一句:“陛下也是过继来的,不是好好的吗?”

“呵,那你怎么不想想,宗室那么多人,为何要过继当今?”

“自然是因为,陛下在先帝膝下长大,有如养子。”

“错!因为陛下出身康王府,而康王府子息旺盛,可见过继不过是无奈之选。”

这句话却让人想到:“说起来,陛下成婚四年,后宫却是一点音信也无,颇为古怪……”

话到这里,再说下去就不合适了。

有人顿了顿茶杯,大家住口不提。

这时,茶馆外传来动静。

一群盔甲鲜亮的侍卫,如狼似虎地冲进茶馆。

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都是一脸莫名。

康王府的侍卫发现不对,第一时间围拢过来,护住康王世子。

他们一看衣饰,知道对方是宫中侍卫,便有些紧张。再看这架势,总觉得要出事。

果不其然,侍卫们冲进来,守住门户。

紧接着,身穿绯袍官服的楼晏,背着手进来,目光如电,一眼扫过,定在康王世子身上。

只听他说:“康王世子,下官奉旨办案,还请随我们走一趟。”

第438章 你们急什么

茶馆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什么情况?来抓康王世子的?

我的娘啊,康王世子都敢抓,自己这是亲眼看到了一出大戏吗?

好激动,听了这么久的八卦,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呢!

康王世子看着进来的楼晏,目光透出寒意:“楼四!”

楼晏点了下头,神情平淡:“康王世子,请吧!”

康王府的幕僚见状不妙,出列道:“楼大人,敢问我家世子犯有何罪?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拘拿?”

楼晏笑笑:“话说得太明白,恐怕有损世子颜面,世子还是随我们回去再说吧!”

康王世子哪能跟他走?大庭广众之下,他要是就这样跟楼晏走了,岂不坐实了罪名?茶馆里消息传得飞快,就算他没事出来了,也会平白沾上污名。

幕僚道:“楼大人,我家世子是堂堂亲王世子,岂是你想抓就抓的?何况,你是通政,又不管刑狱之事,名不正言不顺,有什么资格来抓我们世子?”

楼晏淡淡道:“你刚才没听本官说吗?奉旨办案。陛下旨意,何来名不正言不顺之说?”

圣旨?茶馆内的看客们不禁激动起来。

皇帝要抓康王世子,这兄弟俩是要翻脸了吗?坊间传闻,康王世子仗着血缘之亲对皇帝指手画脚,这回又干了什么,竟惹得皇帝派人来抓?

莫非是前几天隐约流传的风言风语?据说皇帝四年无子,是被人做了手脚,其中最可疑的,便是康王世子。

不过这事,知情的人讳莫如深,他们这些看客更是稀里糊涂。

康王府一干人,自然都是知情人,立刻想到这方面了,面色都是一变。

这些天,他们看着朝中一干人为此事忙忙碌碌,都在等着看笑话。

想找证据,做梦吧!

现下楼晏竟亲自带人来抓,莫非真找到什么了?

不管怎么样,不能当世子被当众抓走。

幕僚便道:“陛下命楼大人协理此案,是对楼大人的信任。但你也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胡乱抓捕一名亲王世子吧?楼大人要抓,那就拿出证据来。”

楼晏不悦地道:“你说圣令是鸡毛?”

这话一说出来,看客们立时有人憋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假装什么也发生的样子。

幕僚却是一愣,说道:“楼大人不要强词夺理,在下的意思是,陛下只是叫你协理此案,可没有给你抓人的权力。我家世子身份不凡,就算犯了事,也得陛下亲下旨意,你敢说,你手头有此圣命吗?”

楼晏笑笑:“下官只是请世子回去协助办案,阁下何必说得这么严重?倒像是你们自己定了世子罪名似的。”

“你……”幕僚脸色涨红了脸。这个楼四,真会胡扯,什么请回去协助办案,不就是抓人委婉的说法吗?还不是一个意思!

楼晏紧接着道:“诸位想好,下官原本只是客客气气请世子回去,如果你们非要拒绝,那我也只能请出圣令了。世子,你也不想局面闹得那么难看吧?”

幕僚看了康王世子一眼,见他面色不豫,就明白他的态度了,继续道:“楼大人,你别口口声声拿圣令出来压人。陛下向来友敬兄长,岂会没有实证,就派人来抓世子?你要带走世子,那就先拿出证据来。”

楼晏听得此言,眉头微微一皱,沉吟不语。

幕僚见状大喜,果然没有证据,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楼大人,你这也太武断了。有人暗谋陛下,一点证据没有,就认定与世子有关,岂不是冤枉好人?这样的行为,不禁叫人怀疑,你先前在刑部如何断的案!”

“是啊!”另一名王府清客附和,“你们查了这么久,什么也找到,分明是自己无能。怎么,现在又要凭想象断案,以为世子有动机,就认定是世子了?”

“不错,这世上想当然的事情多了,如果不需要证据就能断案,岂不是乱成了一锅粥?”

“说世子暗害陛下,更是可笑。陛下没有子嗣,难道就一定会过继世子的孩子吗?世子如今仅有一个嫡子,总不能过继出去吧?”

“分明是有人害了先帝与英宗皇帝,又来害陛下。你们无能,竟随意栽赃罪名,真是可笑至极!”

“恐怕是时间拖延下来,案件一直没有进展,怕陛下怪罪,就随便拉我们世子顶缸吧?”

“呵呵,也不奇怪,毕竟是刑部出身,这顶罪结案的手法用得熟啊!”

他们一搭一唱,几句话下来,就给楼晏的行为定了性。

看客们听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百姓们谁没听过糊涂官办案的事,这不就是他们惯用的手法吗?找不到罪名,寻到一个可疑的人物,屈打成招。

只是这手法一向用来无权无势的平民身上,没想到连亲王世子也会遇到?

从这方面来说,这楼大人也真是大胆。

不过,谁叫这案子稀奇呢?也只有康王世子这样的,合情合理。

楼晏一直没打断他们,直到他们说完,才慢吞吞开口:“两位在说什么?”

他抬起头,似笑非笑:“谁告诉你们,本官是为这件案子来的?”

幕僚和清客都是一愣,惊讶地看着他。

却听楼晏道:“此案由常相亲自主理,哪里轮得到本官来抓人?本官今日来,为的是另一件案子。”

康王府众人听他这语气,顿感不妙。

“那你为的什么?”幕僚不由问道。

楼晏沉了脸色,说道:“日前,有人在承元宫装神弄鬼,惊吓陛下。经查,有两名内侍与一名宫女牵涉其中。很不凑巧,其中一名宫女,其母曾经做过康王府的乳母。因着这层关系,本官特来请康王世子回去协助办案。这打狗还要看主人,与康王府有关,请世子协助,请问两位,本官做错了吗?”

幕僚与清客都是一怔,张口结舌。

又见楼晏看着他们,脸上带上讥诮的笑:“本官一句都没提那件案子,两位怎的这般心急啊?”

438章 谁传的?

二人瞠目结舌。

楼晏看向康王世子:“世子爷,可否配合一下?”

康王世子面色阴晴不定。

承元宫的地砖下挖出东西,他的注意力就全放在这件事上了,没想到那件案子还在查。

现在楼晏忽然说,那宫女与康王府有关,他一时竟拿不准,这到底是诈他的,还是他真的找到了线索。

幕僚看看康王世子,又看看楼晏,说道:“区区王府仆妇,何需劳动世子?楼大人未免小题大作了。不如,在下随你去协助调查,如何?”

楼晏嘴角一扬:“敢问阁下,在王府居于何职啊?”

幕僚一愣:“这……”

“无官无职,如何代表康王府?”

幕僚咬了咬牙,说道:“楼大人不满意,那就叫王府长史过去,这总行了吧?”

楼晏没有回复,只是转头问:“世子,你真的不走吗?那位毕竟是令公子的乳母,若是长史说不清楚,回头下官就只能到王府相请了。”

康王世子气笑了。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他要不走,楼晏还会来抓人。

真那样的话,他堂堂亲王世子成什么人了?三番两头官兵光顾,不是笑话也成笑话了。

幕僚还欲再说,康王世子开口了:“既然是协助调查,本世子岂有不帮之理?那就随楼大人走一趟吧,希望能早日找到凶手,叫陛下睡个安稳觉。”

楼晏这才露出一个笑,往外伸了伸手:“世子深明大义,下官感佩。请。”

侍卫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康王世子出了茶馆,他们紧跟着退出去了。

一句废话没有,也不见为难任何人。

茶馆内安静片刻,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叫了声:“我的娘!今儿竟然看了出大戏。哎,你们都看明白了吗?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沉默被打破,茶馆顿时炸开了锅似的,你一句我一句。

“楼大人说的不是很清楚吗?有人在陛下的寝宫里作祟,涉及的宫女正好和康王府有关系,所以请康王世子协助。”

这话一说出来,就被人甩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啊?如果只是协助,用得着康王世子本人?王府长史出面,已经足够了。这分明只是委婉的说辞,事实上抓的就是康王世子。”

“不会吧?你是说,康王世子买通宫女,惊吓陛下?又不是小孩子恶作剧,至于吗?”

“怎么就不至于了?真以为是小事呢?惊吓成病的又不是没有。”

此话一说出来,立刻得到了认同。

“可不是吗?咱们贴的门神是怎么来的?英武如唐太宗,也会被噩梦吓到。”

“所以说,康王世子故意惊吓陛下?”

“这……”

话题到这里,众人均露出微妙的神情,想继续探讨,可这话题说下去就涉及太深了,就装模作样地拿起茶杯:“喝茶,喝茶。”

人群里,有人忽然说道:“你们就只关注这件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都没留意吗?”

众人纷纷投以疑惑的目光。

那人说:“那桩案子是真的啊,刚才康王府的人亲口承认了。”

嗯?什么案子?

众人一回想,恍然大悟。

对了,陛下的寝宫被人做了手脚,影响了子嗣。

而且他们还提到了英宗皇帝和先帝。

——等下,英宗皇帝和先帝也是被害的?

我的天!

茶馆内瞬间失语。

他们可真是舍本逐末,陛下受惊吓算什么?这才是真正的大事啊!

……

不过半个时辰,康王世子便从宫里出来了。

等在宫门外的下属立时围了上来。

“世子爷,您没事吧?”

“世子爷,楼四可有对您不敬?”

平白遭了这样的事,康王世子语气不太好:“我能有什么事?好着呢!”

下属们不相信:“那楼四没趁机对您怎么样?”

康王世子摇头:“没有,就是问了那个乳母的情况,又问了本世子当晚的行踪。”

他在心里嗤了一声。

这种明面的线索,怎么可能会留下?楼四可真是小看他。

幕僚们面面相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

楼四大张旗鼓到茶馆抓人,结果就这么点事?不像他的作风啊!

可事情摆在眼前,他们又不得不信。

半晌,终于有人道:“世子没事就好,咱们还是先回王府吧。”

……

次日,首相常庸狠狠地将奏本扔在案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人回答一下?”

议事堂内,鸦雀无声。

常庸面沉如水,声音仿佛结了冰:“本相说了多少遍?这桩案子要低调地办,传出去有损皇家威严,结果呢?方才本相出门,才知道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连赶车的卖饼的都在说!”

“英宗皇帝、先帝,还有当今陛下,连着三代皇帝,被人害及子嗣,然而直到如今,才被发现。如此秘闻,人人尽知!这像话吗?皇家秘事,什么时候成了贩夫走卒茶余饭后的消遣了?皇家颜面何存?我等颜面何存?”

“你们谁传出去?自己站出来!”

眼见没人答应,常庸只得点名:“大理寺,这事由你们主办的,总要交待一下吧?”

大理寺卿正色回道:“常相,大理寺上上下下早就封了口,下官可以担保,这事绝对不是我们传出去的。”

见他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常庸只得转换目标:“刑部呢?你们确定没出错?”

刑部薛尚书也禀道:“常相,自打这案子交待下来,我们刑部抽调的人手几乎没回过家,哪有时间出去说三道四?你要不信,到我们那去瞧瞧,他们现在还睡着呢!”

常庸更生气了:“你们都不是,难道是我们政事堂传出去的?”

满堂沉默中,终于有人怯怯伸出手:“相、相爷,下官知道。”

常庸看过去,却是负责记录的吏员,便问:“谁?”

那吏员回道:“是……康王府。”

常庸一愣,脱口而出:“你没弄错?”

这案子谁嫌疑最大?是个人都会想到康王府身上!帝室嫡支绝嗣,他们是既得利益的一方。

康王府自己传出去?脑壳坏了吗?

439章 请罪

康王世子妃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隔天。

“你说什么?”她正在梳妆,与康王世子隔着镜子对视。

康王世子极其烦躁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的,事情就闹得满城皆知了。这个楼四,真是心机深沉!他故意到茶馆请人,便是要借机将这件事宣扬出去。”

“所以你们就中计了?而且还一个晚上都没意识到不对劲?”

康王世子没吱声。

世子妃按了按胸口,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那世子爷想好怎么办了吗?”

康王世子道:“自然是尽快澄清了,放任下去,有损父王和祖父的清名。”

更严重一点,叫人认为皇帝得位不正,这是要引起朝局动荡的。

毕竟皇族也不是只有他们一支。

世子妃点点头:“世子爷说得是,只是流言向来散播容易澄清难,特别是这种皇室秘闻。”

“再难也得试,”康王世子眉头拧得紧紧的,“总不能放任不管。”

要是传到封地,叫父王知道,必然不喜。他早点回京,是来探局势的,如果还惹了祸,父王定会觉得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世子妃便道:“我给世子爷一个建议。”

康王世子忙问:“什么?”

“脱了衣服,去皇宫门口负荆请罪,便是陛下下旨,也跪足一整天。”

康王世子愣了下:“你说什么?”

世子妃耐心重复了一遍。

康王世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吴氏,你是不是心里不平衡,想借机折腾本世子?叫我去请罪也就罢了,还要脱衣负荆?这岂不是叫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看着?那本世子成什么了?”

世子妃笑了笑,一边挑着胭脂,一边懒懒道:“那就不去呗,大不了让人说几句,然后为了避嫌,父王把你召回封地,十年八年回不了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听她这嘲弄的语气,康王世子恨得牙痒痒,斥道:“会不会好好说话?不知道什么叫以夫为天吗?”

而后往深一想,脸色越变越难看。

这么发展下去,还真有可能。毕竟在父王眼里,皇位的承继才是最重要的,到时候可不就牺牲他了?

“一定要做到这个程度吗?直接去跪不行?”他以商量的口吻说。

世子妃道:“行,但是效果好不好,就看世子爷惨的程度。你不想太惨,那就让人多说些时候。”

康王世子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咬咬牙:“行!本世子就拼着丢一回脸。”

世子妃这才笑了,起身理着他的衣裳,柔声细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世子爷要想,如果有一天,能站到那个位置,那现在受的罪都是值得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温柔了,打从那事暴露,便对他忽冷忽热,这会儿康王世子竟有些受宠若惊。

他迟疑半晌,不确定地问:“你真的不是借机报复?”

世子妃手一顿,让他气笑了:“世子爷不信,大可不听啊!”

听!康王世子在心里嘀咕,这娘们虽然性子可恶,但主意一向正,不听的话,他还真没有更好的办法。

……

政事堂才弄清楚事情经过,就听说了康王世子负荆请罪的事。

常庸吃惊:“什么?康王世子去正阳门外跪着了?”

“是。”小吏回道,“脱了上衣,大声请罪,还叫了个属下,听他念一声就抽一下,背都打红了。”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一听事情经过,就知道是楼晏故意引康王府跳坑。

但是他们忙碌了这些天,眼见证据一件件被摧毁,自己做的都成了无用功,知道楼晏将了康王府一军,心里只觉得痛快。

可能只有首相常庸是真的生气——这破事,政事堂要负责的啊!

现下听了康王府的应对,众人吃惊之余,心情也是复杂。

这反应真快,如此能屈能伸,也难怪康王府能成事。

“常相,这事怎么办?正阳门外围了好多人,都在看热闹呢!”

正阳门外并不禁止百姓来往,这两天康王府正在风口浪尖,有这样的热闹,百姓们怎么会不来看?

常庸问:“陛下呢?”

下属道:“已经去通禀了。”

常庸点点头,道:“去看看吧。”

宫里那位,一样叫人放心不下啊!

到了正阳门外,果然看到密密麻麻凑热闹的人。

如小吏所言,康王世子光着上身,只穿一条长裤,跪在正阳门外。一名侍卫握着荆条,站在旁边。

只听康王世子大声喊道:“臣,主理修缮期间,轻忽职责,以至于小人作祟,此罪一。”

话音落下,侍卫抬起荆条,往他后背抽了过去。

康王世子一贯养尊处优,保养得皮肤白皙,这一荆条打下去,立刻浮起一条红痕。

人群哗然。

“还真打啊!”

“不打怎么办?不是要请罪吗?当然要拿点诚意出来。”

康王世子继续喊:“楼大人请臣协助办案,臣不但没有主动,还多有推脱,此其罪二。”

又是一荆条抽下去。

康王世子身体晃了晃,似乎在忍受痛苦。

过了会儿,他接着喊:“臣没有约束好下属,泄露宫中事,连累父祖为人诟病,使陛下清名受损,此其罪三。”

荆条又一次重重抽下去。

康王世子身体抖了一下,深深伏下去,哽咽道:“都是臣的过错,臣甘愿受罚。然而,身为人子,不能眼睁睁看着父祖蒙受不白之冤。臣愿以死谢罪,求陛下还父祖一个公道!”

常庸看到这一幕,一时面沉如水。

康王世子真是好成算,这分明就是告诉他们:你们想弄死我?行啊,我现在自己认罪,这条命送到你们手里,敢不敢拿?

他们还真不敢拿。

堂堂亲王世子,没有确凿的证据,还主动送上门,别人第一反应,就是受了冤。

人就是这么矛盾,别人不承认,便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对方。相反,对方把姿态放得很低,又会想,他要不是冤枉的,何必这么委屈。

不管真相如何,康王世子这么着,已经握住了主动权。l0ns3v3

440章 问几句

街角的马车上,池韫磕着花生,看着正阳门前的康王世子。

“他们可真会做戏!”一旁的絮儿愤愤不平地说。

池韫笑道:“要是这么点事都应对不来,才叫奇怪。”

絮儿好奇地问:“小姐,您有什么办法?”

虽然府里改了称呼,可没人的时候,她还是习惯这么叫。

池韫剥着花生壳:“先等等。”

等什么?絮儿不明白。

不多时,皇帝派人出来了。

那内侍十分恭敬,对着康王世子低头哈腰,连连作揖。

然而康王世子态度坚决,大声道:“胡公公,此事是我有错在先,便是陛下不罚,我也必须自罚。”

说着,他大声喝令侍卫:“继续!”

侍卫当即扬起手中荆条,抽了上去。

“啪!”康王世子背上,又添上了一条红痕。

胡恩吓了一跳,苦着脸道:“世子爷,陛下没有怪罪您。这件事如今还没找着证据,您这不是让陛下为难吗?”

康王世子却道:“我来请罪,正是不想叫陛下为难。陛下顾念血肉亲情,我又岂能叫陛下受人非议?胡公公,你且回去吧!在受到应有的惩罚之前,我是不会起来的。”

他直挺挺地跪着,喊道:“打!”

“啪!”荆条又是一抽。

眼见康王世子后背一条条红痕交错,有的甚至渗出血来,围观人群的风向隐隐变了。

“这是真打呢!看来是真心请罪了。”

“是啊!又跪又打,就连陛下派人来劝,都没收手,不是做样子啊!”

“说起来,这桩案子根本没有真凭实据,对吧?怎么就一定是康王世子做的?”

“这不是他嫌疑最大吗?”

“嫌疑最大,就一定是真凶吗?若是如此,官府办案也不需要证据了。”

“没错。他们家要是幕后真凶的话,也不会自己嚷嚷出来了。”

絮儿听得着急,说道:“小姐,再这么下去,百姓都要相信了!”

池韫仍然很淡定:“没事,应该快来了。”

快来了?谁?

絮儿一头雾水,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过了会儿,车壁被人敲了一下。

絮儿急忙探出头,惊讶地喊出声:“表公子?”

站在外头的,是韩二舅家的表哥韩齐。

韩齐摸了摸脑袋,憨憨地问:“表妹在吗?”

絮儿挑起帘子,就见池韫坐在车中,向他含笑点头:“三表哥。”

正阳门外正热闹,没有人留意这里的情形。

只听池韫问:“来了吗?”

韩齐连忙点头:“池二表弟叫我来问,是不是现在过来?”

池韫答道:“差不多了。”

韩齐应了一声,转头走了。

絮儿莫名其妙,扭头问:“小姐,二公子要做什么?”

“等会儿就知道了。”车帘子放下来,池韫又剥起了花生。

另一边。

“常相,怎么办?”有官员问道。

常庸没说话,一群人心情都不太好。

承元宫埋药案陷入了僵局,楼晏剑走偏锋姑且算是打开了一条口子,哪知道康王府这么狠,来这么一出。

如果今天的事不好好解决,这桩案子就没法再查下去了。大庭广众,叫康王府脱开去,就是往他们脸上扇巴掌,叫朝廷颜面无存。

“楼通政呢?”常庸问。

众人互相看了看,一个通政司的官员答道:“楼大人一早去灵山县了。”

常庸拧紧眉头。

偏偏今天去了灵山县?他到底是故意躲开,把烂摊子留给自己收拾,还是真的凑巧?

眼见百姓们的情绪被带动,袁彰出列了。

“常相。”他请示,“不如下官去劝说一二吧?这么下去,不是个事。”

常庸意外。

这个袁彰平日滑不溜手,今天居然主动出面?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不过,他肯出面,是件好事。

袁相爷口才犀利,定能将康王世子给请回去。

常庸才要应允,耳边忽然传来惊呼声,有人喊道:“快看,那边!”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显然来了一大群人。莫不是出动差役或者侍卫了吧?这可不好,会把事情闹大……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

众官员抬目望去,就见正阳门大街上出现了一群学子。他们个个穿着文士袍,有秀才的,也有举人的,脚步快而不乱,很快到了近前。

常庸心中一沉,想起去年见过的一幕,和今日何其像?该不会……

“诸位乡亲父老,劳烦让让,我们要跟康王世子说几句话。老丈您站稳了,这位大姐小心……”

学子们喊声虽高,然而态度礼貌,言语客气,一路走来,围观的人群不由分开,给他们让出一条路,一直到桥边。

正在挨抽的康王世子忽然察觉到气氛变化,心中纳闷。

学子们已经停下了,隔着桥看着那头的康王世子。

为首的一名学子喊道:“康王世子,我等来自京城各大书院,今日在学会上,忽然听闻世子负荆自罚,特来一见。”

康王世子急忙回头看去,果然瞧见一大群学子,心中便是一喜。

难道这些学子听说了他的行为,来为他助胆?很有可能啊,这些读书人,不就喜欢负荆请罪这一套吗?

“原来是诸位才子,请恕本世子现在不便见礼。”他高声回道。

“无妨。”那学子应道,“我们有几句话想问世子,您能说,我们能听,不必见礼。”

这是塑造形象的好机会,康王世子马上答道:“好!诸位请说。”

这学子点点头,喊出第一个问题:“听说世子今日负荆,为的请罪,敢问是何罪?”

康王世子心道,这问题容易,便把刚才三句话重复了一遍。

学子们凑在一起,小声说了几句话,为首的那个接着喊道:“罪一,世子自称轻忽职守的,可是政事堂协同大理寺、刑部在查的那桩案子?”

康王世子答了是。

那边又问:“罪二,被世子推托的楼大人,可是负责此案的官员?”

康王世子仍旧答了是。

学子们继续问:“罪三,世子的父祖,可是陛下的生身父祖?”

康王世子意识到不对了,然而学子们又重复了一遍,偏偏这个问题又不能含糊,他只能答了个是。

这学子露出笑容,向他拱了拱手,问出灵魂一击:“世子所涉之案,已由朝廷立案,世子所犯之人,正是负责官员。既然如此,世子认罪,不去政事堂,不去大理寺,不去刑部,来正阳门做什么?”

441章 实为逼迫

康王世子怔住了。

围观百姓们怔住了。

以常庸为首的官员们也怔住了。

这道理简单吗?说简单也简单。但要问出来,却不容易。

康王世子是皇帝的亲生兄长,他这样负荆请罪,百姓们被他尊贵的身份镇住,想不到这方面。

官员们倒是想到了,但是他们能当面说吗?

不能,这样质问,就是往康王世子脸上甩巴掌。朝中不肯依附康王府的人很多,但愿意当面打脸的却很少。

毕竟,人要脸树要皮,闹到撕人脸皮的地步,那就是不想好了。

想来想去,能够毫无顾忌问出这些话的,只有这些学子了。

他们知书识礼,有着开阔的眼界,不会被权势迷住眼。

并且还没踏入官场,不受种种潜规则束缚。

甚至人们也会对他们格外宽容一些。

年轻人嘛,没受过社会的毒打,不知天高地厚,可以理解。跟他们计较,反倒失了身份。

首相常庸转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谁把这些学子叫过来的?

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人回答。

常庸不禁疑惑,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若是巧合,他们的运气也太好了。若是刻意为之,这人是早就防着这一步吗?这等心思……

“世子爷。”拿荆条的侍卫有些不知所措。

康王世子阴沉着脸。

被这样质问,不当面驳回去,他今儿的戏就白演了!

在心里思索了一下措词,他收起情绪,用诚恳的语气回道“诸生,尔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事固然由政事堂主理,可本世子是皇族宗亲,与陛下一母同胞,到了政事堂,谁敢受本世子的礼?谁又能真正禀公执法?这岂不是为难他们?”

一句话,本世子身份太高,那些人不好审,这是为他们考虑。

百姓们一想,这么说也有道理。

戏台上包公审案,涉案之人身份太高,还得向皇帝请旨呢!

眼见风向转变,康王低头露出笑容。

哼!就凭一句话,也想拿住本世子?

他转头看过去,却见学子里走出一人,说道“世子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世子不忍心为难大人们,怎么就忍心为难陛下呢?”

康王世子愣了下,一时没弄明白。

只听他高声说道“天下皆知,陛下出自康王府,您的父祖,就是陛下的生身父祖。如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承元宫之案是康王府所为。一边是生身父祖,一边是承祧先人,您叫陛下如何自处?”

此言一出,正阳门为之一静,不少人默默点头。

是啊,这事别扭的不就在这吗?如果帝支真是为康王府所害,那么身为康王府血脉的陛下,就尴尬了。

眼见众人开始沉思,那学子继续道“陛下自幼入宫,养在先帝膝下,父子之情甚笃,养育之恩难忘。如今发现有人谋害先帝,陛下自然要为先帝伸张,偏偏嫌疑之人是生身父祖,何等为难?正因为如此,陛下才缄默避嫌,交由政事堂主理。可世子不但不体谅,还跪到正阳门前,逼迫陛下回应。”

说到这里,他的愤怒溢于言表“学生斗胆想问,您要陛下怎么处理?安抚于您,也就等于替康王府否认了嫌疑,对不起先帝。责罚于您,又罔顾血缘之亲,令生身父祖陷于污名!”

“没错!”身边的同伴举手喊道,“这分明就是把陛下放在火上烤!”

学子们纷纷声援“对,就是这个理。”

“以请罪之名,行逼迫之实。”

“这么下去,陛下只能下罪己诏了。”

“如此谋算亲弟,好生恶毒!”

学子们群情激愤,也带动了百姓。

“秀才们说的有道理啊!陛下能咋办?两边都是亲人。”

“世子就没想到?当哥哥的怎么也不为弟弟着想?”

“哎哟,你们忘了?被害的不止英宗和先帝,还有陛下啊!”

“难怪楼大人要请世子去问话,哪有这样当哥哥的……”

康王世子张口结舌。

这些书生怎么回事?什么下罪己诏,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一步!

今天来跪正阳门,说穿了就是苦肉计,把自己整得惨兮兮的搏同情。只要风向不往他这边吹,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不会要他避嫌出京。

皇帝为难不为难,他根本没想过。为难又怎么样?那小子躲在皇宫里,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到最后还不得相爷们出面解决?

说穿了,他今天这出戏,针对的根本不是皇帝,而是那些跟康王府作对的朝臣!

可在这些学子的鼓动下,自己分明是恶意算计皇帝。

再联想到承元宫埋药一案,岂不是嫌疑更重了?

康王世子脸色发青,这些学子到底谁弄来的?楼四吗?只有他这么诡计多端!

“诸生!不要激动,没有这回事!本世子发誓,绝对没有逼迫陛下的意思……”

他才说了一句,就被打断了“那你还跪着不走?叫陛下罚你,陛下怎么罚啊?承认生身父祖谋害帝支吗?还是承认自己得位不正?”

“就是!再不然替你背书,说你跟承元宫案无关?想得倒是挺美,跟你没关系了,那陛下呢?怎么跟天下人交待?”

“不是,我就是单纯来请罪的……”康王世子第一次发现,声音如此无力,那么多人在喊,他的辩解夹杂在其中,想说清楚都不容易。

混乱中,胡恩匆匆回来了。

“陛下有旨——”尖锐的声音,终于压下了哄闹。

众人停下来,看着踏步而出的内监总管。

胡恩露出笑容,向学子和百姓们拱了拱手,似在表达感激之意,再对康王世子道“世子,陛下命老奴来传个口谕。您的委屈,陛下知道了,但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陛下也只能静心等待结果。这案子情况复杂,又年深日久,刑部与大理寺查得很艰难,我们还是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

说到这里,他招了招手,便有内侍抬着乘舆过来。

胡恩的笑容充满疼惜“瞧您伤的,这下手也太狠了,先到宫里上个药,可好?”

442章 傻子

康王世子哪有进宫上药的心情?

事情到了这份上,眼见风向转不回来,他只能狠狠抹了把脸,做出悔恨的样子,说道“胡公公,这事是本世子考虑不周,委实没有想到这方面,竟叫陛下如此为难。”

胡恩很上道,立刻扶住他,温言劝说“世子的诚心,陛下是知道的。也是太着急了,才会如此。您不必放在心上,赶紧上了药,好生回去歇着吧!”

康王世子还能说什么?只能赌咒发誓,以示自己的悔恨,直到群众的声浪平息,才婉拒了胡恩,上了康王府的马车走了。

看着康王世子离开,学子们欢呼起来。

百姓们本就是来凑热闹的,哪会嫌事儿大?一路跟着起哄,直闹得康王府的人灰头土脸。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官员们却神情复杂。

“常相?”

常庸回过神,声音平淡“回吧。”

事情发生得突然,解决得也迅速,好像跟他们全无干系。

对,就是这个全无干系,太莫名其妙了。

康王世子这么做,分明冲着他们来的,意图把这件案子糊弄过去,推给他们一个无能的罪名,好不了了之。结果呢?突然冒出来一群学子,三言两语把他挤兑得灰溜溜走人。

哪有这样的巧合?根本就是有人背后指使吧?

常庸不禁想起去年,正阳门曾经发生过相似的一幕,当时千夫所指的是萧达,因为他意图诬陷几名学子打伤他儿子。

对了,被他诬陷的人是谁来着?

常相爷翻找着记忆,想起来了。

其中一个学子姓池,已故池老相爷家的孙辈。

而池家前不久出过一桩喜事,是池大小姐出嫁,嫁的人是——

楼晏。

这就是他今天去灵山县的原因?

这笔账,肯定会被康王府算在自家身上吧?

这个奸滑的小子!

……

马车出了正阳大街,在角落停了一会儿。

过不多时,有人挑开帘子上来,喜气洋洋地唤“大妹!”

池韫含笑回应“二哥。”又对他身后的韩齐点头,“三表哥。”

韩齐也是一脸笑,既觉得痛快,又隐隐带着不安。

他问“表妹,我们这样真的没事吗?不会惹麻烦吧?”

池韫还没说话,池璋已经满不在乎地答了“韩表哥你就放心吧!其一,我们站在道理上。其二,这些话其实是代朝上诸公说的,他们不好站出来,而我们没有顾忌。其三,康王府也要脸面。所以说,他们只会把这笔账算到那些人头上,而不会向我们报复。”

听他这么说,池韫不禁露出笑容。

“二哥跟随江先生读书,果然今非昔比。”

她什么都没说,他就完全领会了。

池璋笑嘻嘻“还是当然,还要多谢表妹帮我找的好先生。”

韩齐满脸羡慕,不禁问“池二表弟,你说我给江先生投文章,会有机会吗?”

池璋道“韩表哥有这个心思,我帮你转交!”

韩齐喜笑颜开“好啊!我最近写了几篇文章,你先帮我看看合不合先生的意?”

说着,韩齐从袖子里取出几沓纸,有点不好意思“我琢磨很久了……”

池韫顺便看了两眼,指出几个地方“江先生性子旷达,表哥尽可畅所欲言,照本宣科,或者过于沉旧的观点,引不起他的兴趣。”

“对对,”池璋连连点头,“别人都以为,先生教应试,定然喜欢保守一些的风格,其实不是这样的。先生说过,思想有多远,才能决定人能走多远。我们这样的少年郎,就应该朝气蓬勃,想别人所不敢想。而他所教的,就是让我们学会正确地表达,分清楚妄想与现实,不至于被世俗埋没。”

这番言论,韩齐从未听过,顿时眼前一亮,心想,难怪池璋要感谢先生,如果没人点醒,他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体会。

表兄妹三人谈了一路的文章,先送了韩齐回家,又将池璋送到巷口。

池璋跳下车,冲她喊“大妹,再有这样的事,你叫我啊!”

池韫笑眯眯“好,多谢二哥拔刀相助。”

池璋哈哈一笑,带着仗义行侠后的豪迈感,昂首挺胸回家去了。

……

康王世子一路疾行,不管身后随从的急切的呼声“世子爷,世子爷,您的伤还没上药……”

眼见康王世子进了后院,随从只能无奈停下,嘱咐仆妇“快跟禀告世子妃,世子的伤需要上药。”

仆妇忙忙追着康王世子去了,然而还是没赶上。

她们到的时候,世子已经进了屋,并且喝出了其他人“都滚出去!”

世子妃正在打理王府细务,惊讶地抬起头,却看到康王世子脸上阴云密布,身上的衣裳随便披着,甚至沾了点点血迹。

这是从宫门回来了?这么快?

她搁下手中笔,对诚惶诚恐的管事娘子点点头“先出去吧。”

仆妇退了个干净,屋里只有他们夫妻俩。

世子妃起身翻出药箱,说道“还没上药?来,先处理伤口。”

然而康王世子一把推开了她。

世子妃没站稳,不但撞翻了药箱,还差点跌倒。

她扶住桌子,皱眉道“你发什么疯?有话不会好好说?”

康王世子阴着脸道“好好说?就是因为听了你这个婆娘的话,本世子今天才会丢这么大的脸!”

世子妃早猜到出了意外,此时语气淡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康王世子冷笑着看她“你让我跪到宫门请罪,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干有一个漏洞?本世子竟被一群小毛孩子问得无地自容!”

世子妃心中一紧,问道“什么漏洞?”

康王世子便把学子们质问的话说了一遍“你果然想害我吧?今日本世子白挨了打,还成了笑话!”

话音刚落,“哗”的一声,他就被泼了一脸的墨。

康王世子难以置信“你这个泼妇,本世子还没怎样,你倒动上手了?”

世子妃脸色比他还阴,冷冷道“你是傻子吗?人家拿话堵你,你就不会回敬了?说你逼迫陛下,那你就以死证清白啊!!”

443章 火上烤

康王世子妃扔下砚台,抽出帕子慢慢擦着手,淡淡说道“你只是个宗室子弟,不像那些学子日日苦读,哪里会想那么多。别人往你头上冠罪名,你嘴笨不知道如何解释,一时意气,只能以死证清白,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宫门就在那里,拼着劲往上一撞,旁边那么多禁卫,难道还会看着他撞死不成?

康王世子听得这话,却铁青着脸,斥道“你在说什么东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寻死觅活,本世子的脸面还往哪里搁?一个嘴笨而不明情理的宗室子弟,要让别人这么以为,我还怎么争那个位置?”

世子妃看着他,若有所思“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康王世子继续冷笑“不然呢?你以为只有你想得到?”

“可你现在这样,又比寻死觅活好到哪里去?”世子妃睨着他,“你怎么还搞不清楚状况?你坐上那个位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眼下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丢脸又怎样?等你大权在握,还怕天下人不服?”

康王世子心情烦躁,声音也大了起来“父王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就算成事了,也不一定会选我!我怎么能让自己名声有瑕?”

面对如此火爆的康王世子,世子妃无话可说。

过了会儿,她起身收拾泼了墨的桌子,说道“世子爷还是先治伤吧,再怎么样,也要保重身体。”

康王世子却跟她较上劲了“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世子妃笑了一下,道“回答之前,我要问世子爷一个问题。假如你病入膏肓,需要用毒药来医治,但这会使你身中剧毒,你是用还是不用?”

康王世子皱眉“中了毒不是一样会死?”

世子妃却道“若是我,就会。只有眼前这关过去了,才能想下一关的事。”

……

楼晏回来时,天色已经晚了。

看到池韫倚窗而读,就凑过去抽了她的书“进来都没看我一眼,怎么,它比我好看?”

池韫“扑哧”笑了,说道“那可不?脸看一眼就够,书却可一读再读。”

楼晏作势起身“行,不看我就走了。”

“哎!”池韫只得拉住他,软声哄道,“我错了还不行吗?”

楼晏这才笑了,坐过去揽住她,一同倚着看书。

说是看,其实两人的心思都没在上面。

“今天的事还顺利吧?”楼晏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书。

池韫仰头瞥了他一眼“赵先生没跟你说吗?”

“我哪有功夫听他说?回来就先见你了。”

池韫不禁笑了一下,把白天的事细细跟他说了一遍,末了道“你猜,首相大人会不会生气?”

楼晏神情自若“他再生气,这口锅也得背好。”

他早早避去灵山,这件事定会被康王世子记在政事堂头上。

常庸是堂堂首相,帝国真正的掌舵人,哪能受一个亲王世子掣肘?康王世子想压制他,那就是自找苦吃。

池韫若有所思“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最好再添上一笔……”

……

隔天一早,池韫出门喝茶。

常去的茶楼里,俞慎之跟她打招呼“早啊!”

看他有气无力脸上还挂着两个黑眼圈的样子,池韫奇了,坐下来问“你这是怎么了?被女鬼吸干阳气了?”

俞慎之“呸”了一声“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你不知道我最近多惨,前些天四处奔波找证人找证据,回来好不容易休息两天,又得陪祖父出门访友。这还不算完,耿大小姐昨晚不知道发的什么疯,突然问我腐草化萤是不是真的,然后非要去找,这会儿四月都还没过完,到哪里找萤火虫去?折腾得我半宿没睡。”

池韫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那个女鬼是素素啊!”

俞慎之白了她一眼“你敢说她是女鬼,小心她知道了跟你闹。”

池韫掩着扇子笑“看来你没少被她闹,居然也没翻脸,俞大公子耐心可嘉啊!”

俞慎之眼睛发直“比你强,她只是为了玩,你闹起来可就要人命了。”

这是在说昨天的事?

池韫慢慢喝茶“你大清早跑这儿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个吧?”

俞慎之头疼的样子“就知道跟你脱不了干系。”

正要问她后续,茶馆请的说书人一拍醒木,把他的话给吓回去了。

转头看去,却见那说书人拿着今日的坊报,说道“诸位,可看了今日坊报头条没有?亲王世子宫门请罪,书院学子当面质问,我们就来说说昨日的要闻!”

俞慎之小声道“这坊报不是专写家长里短的吗?怎么开始写这种东西了?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虽然本朝风气开放,公开场合议论政事没什么大不了,但涉及皇家,就是高危区了。

一个不好,被上头盯上,指不定书坊就要查抄了。

池韫神情自若“怎么会呢?我家夫君,可是负责上通民情的。”

“……”俞慎之无言以对。

他就说楼四可怜吧,娶了这么个老婆。相比起来,给耿素素收拾烂摊子算什么,小丫头顶多打破别人的头,哪像池大小姐,命都给她玩掉了。

说书人读完坊报,停下喝茶,一众茶客交头接耳。

“康王世子这是干什么?事情都已经传出去了,还到宫门前请罪,这不是闹得更大吗?”

“可不是?昨天那动静,多少人亲眼瞧见,要不是被那些学子喝止,还不知道陛下要怎么收场。”

“陛下为难啊!两边都是长辈,说什么都不合适。”

“偏偏康王世子还要跟着裹乱,不像个兄长的样子。”

“哎,你们是不是忘了,这事为什么会传出来?因为陛下也被害了,官府当众抓走了康王世子。只是没有证据,后来还是放了。”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露出微妙之色。

“所以说,空穴来风……”

俞慎之往嘴里扔了块绿豆糕,拍掉残渣,说道“行了,我上衙去了,今天可有得忙。”

瞧瞧,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这才是把康王世子架在火上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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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章 常相的话术

康王府外书房。

尖锐的碎瓷声接连响起,惊得笼子里的鸟连连扑腾。

康王世子摔了茶盏、花瓶等物,方才消了余怒,坐下来问:“查过了吗?”

几个谋士幕僚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回话:“回世子,查过了。楼四昨天不在京里,一大早就去灵山县公干了,直到入夜才回。”

康王世子眉头皱得紧紧的:“照你这么说,这事跟楼四没关系了?”

“这……”幕僚们没敢打包票。

康王世子不死心:“楼四这人,诡计多端,或许在离京之前就安排好了呢?”

幕僚并不认同:“世子爷,这可能性不高。我们几个都是您出门之前才知道的,消息从何泄露?”

这倒也是,前天晚上他自己都在犹豫,楼四怎么可能提前应对?

“会不会有人帮他办的?比如……北襄太妃?”

幕僚仍然摇头:“也不太可能,北襄太妃勇武,并不擅长阴谋,倒是大长公主……”

康王世子一口否了:“姑母最不可能,她要插手,八成会亲自出马,当面怒骂本世子。”

幕僚们想想大长公主的脾气,觉得也对。

可这事不是楼四干的,又会是谁?

如果昨天世子成功,便能借着舆情脱身,政事堂查不下去,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日后再提起这事,只会说官员无能。这么一想,最有的嫌疑的好像是……

“常庸!”康王世子吐出两个字。

幕僚们心神一震。

如果真是常相出手,那后果就严重了。

有人疑惑:“不能吧?世子爷,我们与常相,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犯不着这样来打世子的脸啊!”

“正是,”另一个幕僚附和,“这案子年深日久,查不出来也不稀奇,被人说两句无能,又算什么大事?大理寺和刑部的悬案还少吗?”

“世子,常相执掌政事堂,若是反目,以后很多事就不好做了,万万慎重啊!”

幕僚们连声劝说下,康王世子仔细想了想,也觉得这么认定草率了些。

皇帝能力不足,政事堂的权力很大,常庸这个首相,宜拉拢不宜翻脸。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是常庸干的,日后就要提高警惕了。

其中一个幕僚自告奋勇:“世子,不如属下去探探话吧。”

康王世子想了想,允了。

……

常相爷一样不开心,以至于第二天身子不适,没去上衙。

告假的仆从才回来,门房就报,康王府派人来探病了。

他心中一凛,暗道康王府消息够灵通的。

老妻抱怨:“康王府怎么这么没眼色?不就累着了,歇上一日吗?非派人来探病,打扰人休息。老爷,我叫人打发他走吧。”

别说没病,就是真有病,常庸也是这个作风。

常夫人本以为这回也一样,然而常庸心念一动,叫住了她:“不,叫人请他进来。”

“老爷?”常夫人讶然。

常庸语气坚决:“照我说的做。”

常夫人只得应了:“好。”

过了一会儿,康王府的幕僚进来了,看到常庸穿着家常袍子,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他心里松了口气,常相爷愿意见他,说明还是有余地的。

这般想着,他恭敬见礼。

常庸睁开眼,点了点头:“原来是陶先生,请坐。”

待这幕僚表达了康王世子的关怀之意,常庸点点头:“多谢世子惦记,近日事务繁多,老夫深感疲惫,这才休息一日,倒没什么要紧的。”

这幕僚立即道:“相爷是为了承元宫的案子吧?世子昨日回府,极是后悔,深感给相爷添了麻烦,故而今日听说相爷不适,就命在下来探望了。”

常庸淡声道:“世子爷客气了,这案子是麻烦了些,不过主要还是刑部和大理寺在忙。”

幕僚语重心长:“相爷要保重身体啊!我们世子向来敬佩您,总与我们说,相爷是国之栋梁,政事堂有您掌舵,才叫人放心。”

常庸不冷不热:“世子谬赞了,老夫受陛下所托,自当尽心尽力。可惜岁月不饶人,精力日衰,如今只能竭力做好本分。”

说了几句话,常庸便露出困倦的样子。

幕僚无法,只得留下礼物告辞而去。

常夫人从屏风后面出来,奇道:“康王府这是什么意思?昨天闹了那么一出,今天又来示好?”

常庸淡淡道:“就是因为昨天闹了,才来示好。”

常夫人做了几十年的贤内助,也略通政事,想了想,明白过来了:“康王世子到底还是心有顾忌,不想翻脸。”

常庸点点头:“也是起了疑心,怀疑昨天那事是我的意思。呵,我又不是闲的,争这种意气。现在说开了也好,免得两败俱伤。”

康王世子想让政事堂背锅,他自然生气。可为了这么点事,就结下康王府这么个仇敌,太不值得。

冷不丁却听常夫人问:“老爷,你说康王府能明白你的意思吗?”

常庸怔了一下,斥道:“怎么会不明白?我都已经说那么清楚了!”

……

康王府的幕僚一进相府,赵先生便往正院递了张条子。

池韫正在练字,提着笔便笑了:“常相爷想把自己摘出来,太迟了啊!”

赵先生拿不准她的意思,便问:“夫人,咱们如何应对?”

池韫摇头:“这会儿消息应该传到康王府了,我们等着看戏就行。”

赵先生回到前院,心里还在纳闷,就见同僚挥舞着一张坊报,眉飞色舞:“哈哈哈哈,今天的坊报都看了没?满京城的茶馆酒楼都传遍了,这下子,康王世子的裤子都让人扒了。”

赵先生抢过坊报,看清楚上面的头条,恍然大悟。

常相大人爱话术,喜欢玩高深莫测那一套,不可能给准话。

偏偏康王世子多疑,这边派人低了头,回家就发现舆论已成大势,他会不怀疑常庸?

……

康王府内,还在猜度常庸话意的康王世子,忽然听得回报,京中已经流言四起,说他这个兄长,对弟弟心存嫉妒,才会有种种事端。

他顿了一下,大怒:“常庸你个老匹夫!这就是你的尽心尽力,做好本分?对!你的本分就是护着老六那个蠢货!”

幕僚们急忙围上去:“世子息怒,世子息怒啊!”

这都摔了十几个花瓶了,再摔可赶不上买了!

445章 撕起来了

短短一日,舆论如风一般卷过整个京城。

到第二天朝会,俨然已经到了沸点。

“常相。”

“常相。”

常庸踏进朝房,众官员纷纷招呼。

他颔首回应,一坐下来,便有内侍殷勤地送上茶水。

“常相。”有人凑上来,“您听说了吗?昨日的坊报……”

常庸当然知道。

坊报这东西一出现,他就察觉到,这玩意儿不可小觑,容易煽动民意。只是他们一直很老实,写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

昨日发现报上登了那场闹剧,常庸便觉得不对。后来想到,陛下曾盛赞过坊报,起了疑心,因而才没有动作。

他慢吞吞饮了口茶,问道:“怎么?”

那人往旁边看了眼,小声道:“听说好几位言官今日要上本弹劾。”

常庸点点头:“言官风闻奏事,这是他们的职责。”

闹成这个样子,御史不上奏才奇怪。

这官员想讨个主意:“那我们……”

话没说完,内监高声宣布上朝。

他只能匆匆收住话头,众臣鱼贯入殿。

果不其然,刚开始议事,便有几位御史出列,痛陈康王世子罪状,称其包藏祸心,故意在宫门前负荆请罪,逼迫君上。

“陛下,承元宫埋药案还未有定论,康王世子身为嫌疑人,不好生在府中等待案情进展,反而跑到宫门前哗众取宠,简直居心不良!”

“何况,这事为何会泄露出去?正是因为康王府拒绝配合,才嚷得人尽皆知,以至于皇家威严扫地,朝廷颜面大失,不追究不足以平民愤!”

皇帝很想顺势追究一下,然而想起楼晏的交待,只得耐下心来,说道:“此事朕知道了,康王世子考虑不周,做得不妥当,但未必有逼迫之意,仅凭莫须有就定罪,未免不公。”

常庸已经做好准备了,不料竟听到这么一番话,他沉吟一瞬,瞥向一旁的楼晏。

这恐怕是楼四交待的吧?这小子,对皇帝的影响越来越深的……

不过,这么处理很好,闹下去可不是好事。

他刚想出列,附和皇帝的话,哪知身后一个人窜出来,大声禀道:“陛下!”

常庸瞥过去,却是钱相。

这位钱相,与康王府有些来往。

常庸略微一想,收住脚步。

让他出面也好,省得自己多费口舌。

皇帝问:“钱卿有话要说?”

钱相回禀:“陛下,几位大人的看法,臣不赞同。”

皇帝点点头:“你说。”

钱相道:“几位大人刚才说了两个字,民愤。臣就想啊,这民愤从何而来?表面上看,是前天宫门请罪引起的,可归根结底,在于承元宫埋药案。”

确实如此,众臣纷纷点头。

“所以,臣以为,康王世子固然有错,但要平息此事,最终还是要破了此案,才能名正言顺地降罪。案子不破,这莫须有的罪名,终究不能服众。”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常庸很满意。

皇帝现在也不想闹开,就道:“钱卿说的有理。”

几名御史不禁失望,所以,他们说了半天,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可外面的舆论怎么办?

舆论当然不能放任,若要平息事端,康王世子还是得请罪,只是不能像上次那样……

常庸正在琢磨解决方案,却听钱相继续说下去:“正好,昨天臣找到了将作监一份旧录,发现了一件事。”

咦?

看着钱相拿出来的文书册子,臣子们暗暗惊诧。

还以为钱相是和稀泥,居然是找到了新证据?不对吧?他不是向来和康王府亲近的吗?

皇帝也没料到会有这出,忙问:“钱卿发现了何事?”

钱相慢吞吞翻开那本册子,展示在众人面前:“修缮承元宫的时候,将作监购置了一批辰砂。臣请教了一位方士,由他处得知,辰砂其实可以炼化为水银。刚好,承元宫埋药的地方,就有水银。”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这案子查了这么久,可是一个实证都没有,这位向来不爱出头的钱相,居然第一个拿出了可查的证据?

皇帝也是一怔,忙问:“这辰砂由何人所购?”

“当时的主簿,名叫常平。”钱相躬身回道,“也就是常相的远房侄儿。”

常庸霍然抬头,向他看过去。

……

过了四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池韫坐在水阁里,陪三位母亲闲聊。

“这小狼崽子可以啊,居然咬上了常庸,谁给他的勇气?”大长公主倚着窗,对着湖面吐出瓜子壳。

池韫给她倒了杯凉茶,笑道:“顺风顺水太久,很容易高估自己。”

北襄太妃打着扇子,瞥了一眼:“你可别嘲笑他,你们一家子都栽了,岂不是说明你们还不如?”

大长公主撇撇嘴,说道:“那是皇兄身体不好,一直卧床,才会被他们趁虚而入。”

北襄太妃摆手:“算了吧,输家说再多,也是狡辩。”

大长公主不开心了:“霍如丹,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专门往人心窝里戳是吧?好像你们家没被算计似的。不是说北襄跟个铁桶一样吗?居然被人收买了心腹,丢不丢人啊?”

北襄太妃哪肯服输,马上道:“那也比你好啊!北襄还是我们的北襄,你们家的江山可落到别人手里的。瞧瞧你,连自己的公主府都整没了,这才叫丢人呢!”

大长公主气得一拍窗台:“你那鸟不拉屎的北襄,和京城能一样?换你来,只怕皮都让人剥了!”

“谁说北襄鸟不拉屎了?你去过吗?”

“重点是这个吗?你会不会听人说话?”

“你自己不会说还怪我?”

楼晏回来时,两位母亲吵得正热闹,都没空理他。

池韫无奈笑笑,起身陪他回去。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楼晏道:“陛下心情好,就放我回来了。”

“因为政事堂和康王府撕上了?”

“是啊。”楼晏也心情好,嘴角带笑,“常相想必很生气,他最会和稀泥,哪想到康王府半点不懂他的用心,死咬不放。”

“这么说,这事成了?”

“成了。”楼晏点点头,“常相已经被惹恼了,康王世子等着滚蛋吧。”

446章 帮你一把

政事堂的灯火,直到半夜都没熄灭。

吏员们都已经下衙,值房却还留着人。

“相爷,您还犹豫什么?康王府实在欺人太甚!您想放他们一马,他们倒是反咬一口,难道就这样让他们把您拖下水?”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官员,满脸都是气愤。

常庸没说话,眼皮半垂,似睁似闭。

年轻官员还要再说,被人阻止了:“康王府不可等闲视之,且等相爷考虑清楚。”

他急道:“这还考虑什么?帝室血脉相关,身为臣子万万沾不得。康王世子意图把相爷拖下水,便是没有真凭实据,也要惹一身骚。到那时,相爷为了清名,怕是要自辞相位,致仕归乡。相爷,万万不能拖到那一步啊!”

这……说的倒也是。

此人思索片刻,反倒被他劝服,跟着说道:“相爷,景林说的有理,是该早下决断。”

“可是,康王那边……”另一位年长的官员心存顾虑。

年轻官员不以为然:“找事的是康王府,还不许我们还击吗?这事从头到尾,就是康王世子挑起的。最可恨的是,他们分明中了楼四的计,却来找相爷的麻烦,这哪门子的道理?”

“对!就是这个!”那人拍掌,“这事分明是楼四做的,怎么就变成我们和康王府的过节了?如果我们跟康王府对上,是不是也等于中了计?”

年轻官员一怔。

“还是谨慎为好,康王世子倒罢,可他背后还有康王殿下呢!倘若我们斗得两败俱伤,岂不是被别人捡了便宜?”

年轻官员想了想,仍然觉得不爽:“那就任他们诬陷?眼下民情汹涌,康王世子急着脱身,定会揪着这件事不放。我们再退让,就危险了!”

听他们争辩到这里,常庸骤然睁开眼,苍老的面庞上,目光沉沉。

“相爷。”几人齐齐停下,等候他的决策。

“这相位,老夫并不在乎。”常庸缓缓说道,“只是,老夫受先帝临终所托,守护江山,万不敢辜负圣恩。”

所以,他还不想退。

几人明白了他的意思,齐声应道:“是,相爷。”

……

天气越来越热了。

池韫戴上帷帽,到茶馆喝茶。

意料之中,又见到了俞慎之。

她无奈地笑了笑,干脆招手叫他出来。

茶馆就在巷口,池韫自然没坐马车,但俞家的马车停在外头。

她不客气地坐上去,过了会儿,俞慎之嘟嘟囔囔地上来。

“你现在是有夫之妇,这样不合适……”

池韫一边打着扇,一边含笑看他:“那俞大公子成天来找我,就合适了?”

俞慎之闭嘴了。

池韫瞅了他两眼,道:“你有事要说,为什么不去找楼晏?非要来找我。”

俞慎之垂头丧气:“我倒是想找他,可见了他又觉得说不出口。”

“哦。”池韫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

俞慎之瞪她:“你哦什么?”

他自己还不明白呢,她就明白了?

池韫笑眯眯:“你害羞了。”

俞慎之一口气没上来。

害羞个鬼!会不会说人话?!

“不跟你扯了,你想说什么?”池韫又一本正经。

俞慎之觑了眼外头,压低声音:“其实,我是代祖父来传话的。”

俞老太师?池韫正色问:“什么话?”

“适可而止。”俞慎之盯着她,慢慢道,“乍看起来,楼四官位渐高,权柄日重,可你要知道,这只是空中楼阁,你们的靠山,不稳。”

大长公主自身难保,北襄王府又断绝了关系,楼晏最大的依凭,还是皇帝。

然而皇帝手中并无多少实权,别人真要狠下心来对付他们,就很危险了。

池韫合手向他施礼。

“你这是干什么?”俞慎之想躲开。

“表示感谢啊!”池韫拿起帷帽,“有劳你给老太师带句话,就说我们知道了。”

“哎……”

俞慎之看着她下了马车,再次进入茶馆。

好半天,他喃喃自语:“知道了,但不会收手是吧?真是两个混蛋……”

……

想是康王府吃到了舆情的苦头,那本名册一出现,他们立刻大肆宣扬,将矛头指向常庸。

承元宫埋药案峰回路转,茶馆里议论纷纷。

“难怪查了这么久,没半点线索,原来跟……有关啊!”到底涉及首相,说的人含糊了过去。

也有不怕事的直言不讳:“几十年前的事就算了,上次承元宫修缮,算来不过四年,居然就查无实证,里头没鬼才奇怪!”

“如果不是钱相拿出名册,这事估计就不了了之了吧?政事堂主理,大理寺与刑部联手办案,办成这个样子,真是难以想象。”

“涉及自家人,常相怎么会放手让大理寺和刑部去查呢?”

池韫听到这里,抬头向角落看去。

那里坐着两个文士,接收到她的眼色,其中一个“刷”地打开折扇,大声道:“诸位说的都有道理,不过里头有一个疑点,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过去,有人问:“这位先生,什么疑点?”

文士挥着扇子,侃侃而谈:“承元宫埋药,针对的是陛下的子嗣,这对常相有何好处?”

大家一听,是这个道理。身为臣子,为何要去害君上的子嗣,闲得慌吗?

人群中,有人见风向不对,连忙出来辩道:“谁说没有好处?君王无嗣,可不就由着首相把持了?”

立宗室为嗣,扶持幼帝……

听出言下之意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真敢想啊!

那文士却笑了:“这位兄台,敢问陛下千秋几何?常相又是什么岁数了?你这说法,可站不住脚。”

皇帝二十出头,常相却年过花甲,这时候想着扶持幼帝独揽大权?开什么玩笑。

茶馆里沉默一阵,再次议论开了。

“就是,常相没理由的。说来说去,还是康王府嫌疑大……”

“对啊,有好处的只会是宗室,除了康王府还能有谁?”

池韫听到这里,起身出了茶馆。

都帮到这个份上了,常相爷总不能让他们失望吧?

447章 不用走

常庸当然没让他们失望。

隔天,大理寺卿一口气把将作监的旧人全拘了来,当朝审问。

多方口供对照,常家的侄儿常平,只负责抄写记录,真正采买的另有其人。

而后,弹劾康王世子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向天子案头。

康王府并未就此退让,很快将作监再一次爆出行贿案,牵扯出平王府。

涉案的官吏互相攀咬,朝中乱成一团。

然而常庸何许人也?四年前先帝驾崩,他能脱颖而出,坐上首相之位,如今对付一个康王世子,举重若轻。

康王府抛出来的证据越来越站不住脚,反倒民情越发汹涌。

……

康王府内,花瓶又碎了一地。

康王世子胸膛起伏,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幕僚们。

“怎么都不说话了?之前你们不是都挺有主意的吗?说啊!现在,本世子该怎么办?”

幕僚们仍然垂着脑袋,无人应声。

康王世子火冒三丈,指着他们骂:“一个个,平时不是挺能的?怎么到关键时刻,全都哑巴了?”

片刻后,终于有人出声:“世子,某有一个主意,不知当不当说。”

康王世子抬眼看去,却是个不起眼的清客,平日不往他跟前凑,议事也少有开口,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竟然站出来了。

莫非他门下也有毛遂一般的人物?

康王世子心情好转不少,语气也缓和了:“都什么时候了,快说!”

这人低头拱手,说道:“请世子上奏,即日便回封地!”

康王世子一愣,旋即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叫本世子认输,灰溜溜地夹着尾巴滚蛋吗?”

这人虽然惶恐,但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世子爷,您是陛下的亲兄长,发生这样的事,天然处于被怀疑的位置。这就是我们无论怎么煽动言论,甚至把平王拖下水,都没能扭转局势的原因。更何况,王爷离京数年,再怎么费心维系,人情都会疏淡,反而那位身为首相,执掌天下政令,权柄日重,我们赢不了了。”

康王世子怒不可遏:“你这是什么话?赢不了为什么之前不说?现在放马后炮?”

这人面露无奈:“世子,您先前直接下令,也没有我们反对的余地啊!”

“你——”

他紧接着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您坚持不走,只会更加恶化。民情如此汹涌,必须要有一个出口。自己主动,还有回来的一天,要是被动逐出京,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康王世子气得又砸了块砚台。

可再发火,也改变不了现状。

最终,他颓然坐倒,问那名清客:“现在走了,真的能回来?”

清客松了口气,对他说道:“当然。真说起来,这事没有罪证,不过就是嫌疑。您主动回封地,为的是避嫌,而不是认罪。何况,还有王爷在啊!”

康王世子沉默了。

王爷。

他不想灰溜溜地走,就是怕父王怪罪啊!回来一年,搞得自己在京城呆不下去,父王岂不是会对他失望?这是他最恐惧的事。

“世子,早下决定吧。”清客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您回去,不过挨王爷一顿骂。骂过了,您还是他最亲近的儿子。再拖下去,结果只会更坏,到那个时候,只怕王爷也没法帮您了。”

听他这么说,康王世子终于下了决心。

离京就离京,只要能保留这一丝希望。等过个三年五载,事情淡了,他再跟父王回来,一切就过去了。

……

康王世子快步踏进院子。

世子妃正在教小县主理事。

看到他,小县主面露惧怕,战战兢兢地施过礼,一句话也不敢说。

康王世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对这个曾经最疼爱的女儿,看都不想看。

“别搭理这些事了,赶紧收拾行李吧。”他说。

世子妃听出不对,叫乳母带小县主退下,问:“收拾行李做什么?”

“回封地!”康王世子没好气地说。

世子妃“哦”了一声,却坐着没动,反而端起了茶杯。

康王世子本来就气不顺,看她这样,更恼怒了:“叫你收拾,没听见吗?”

世子妃笑了笑:“世子这是认输了?”

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嘲讽,康王世子气急败坏,喝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早知道,我就不听你的,去跪什么宫门,也不至于被他逼到这步田地!”

“是是是,都是妾身的错。”世子妃敷衍地说。

“那你还不去收拾?”

世子妃抬起眼眸,笑吟吟:“为什么要收拾?世子爷不用走啊!”

康王世子更气:“现在不走,等着被人赶走吗?”

“不会的。”

“怎么不会?”自从世子妃揭了面具,康王世子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训斥得这么大声,“我主动退走,还可说是避嫌,他日仍有重来的机会,等到被他们赶走,那就再难翻身了!”

世子妃点头:“世子爷这番想通了啊,说的极有道理。”

“那你还不照做?”

世子妃仍然不动,只慢吞吞补上后半句:“——可如果,父王回来了呢?”

康王世子一愣,指着她:“你、你……”

世子妃说道:“父王已经动身回京,等他一到,自会处理这件事,你不用走了。”

康王世子狠狠吸了口气,才消化了这个讯息:“你怎么知道?”

“因为是我叫回来的啊!”世子妃托着茶杯,笑吟吟看着他,“那日你从宫门回来,我就写信去了封地。算算时间,还有几天就到了。”

那天不欢而散,她就知道世子不会再听她的,便当机立断,给康王写了信。

果不其然,康王一收到信,立刻决定回京。

康王世子神情变幻,一时是喜,一时是惧,五味杂陈。

世子妃看出他的心思,将他按下来,柔声劝道:“夫君别忧心,父子终究是父子,父王心里还是最看重你的。等他回了京,你什么也不用说,只管到他面前认错,父王就算一时生气,最后还是会帮你的。对了,你要跟他说,在承元宫埋药,不是为了害自己的弟弟,而是想帮父王拿到那个位置。”

448章 回来了

楼晏回府时,夜色已深。

池韫问:“怎么又这么晚?最近不是都在掰扯那件事吗?”

“正因为如此,事情才多了。”楼晏说,“他们一个个都忙着吵架,总得有人干活吧?”

池韫笑着点头:“也对。”

待他洗漱完,用过晚饭,池韫说起俞太师。

“特意叫俞大来说一声,看来老太师很不看好我们。”池韫说。

楼晏道:“不看好才对,这事本来就险。康王府那边,骗得过一时,骗不了一世。至于常相,他心里自然清楚,只不过现下懒得搭理我。”

池韫点头,过了会儿,又问他:“你说,康王得到消息,会不会回京?”

“会,所以我们得尽快。”

说完这句,楼晏忽然皱起眉,然后撑住了额头。

池韫一看,紧张起来:“怎么了,头晕?”

楼晏“唔”了一声。

池韫去看他耳后,那个红点越发鲜艳,仿佛滴血一般。

她一下子急了:“发作了?你的药呢?”

楼晏额上冒出冷汗,却拉住她的手,低声道:“没事,你去倒杯药酒。”

“好。”池韫快步走过去,打开柜子。

柜子里除了一坛子酒,还有一个个装药的瓷瓶。

池韫数了数,比之前多了三瓶。

这三个月都没吃过药?

她心里有点酸,这是想尽快除去药性,才一粒也不吃吧?

楼晏已经撑不住,伏到桌上了。

池韫飞快地倒出一杯药酒,扶起他慢慢灌进去。

过了会儿,楼晏睁开眼睛,说:“我去躺着。”

池韫扶他上了床,想了想又问:“要不要叫高灿过来?”

楼晏摇头:“他来也没用。把门关了,叫丫头们去睡,你陪着我就是。”

池韫点点头,依言照做。

守了一会儿,见他汗出得越来越多,池韫去拧了条湿帕。才擦了两下,就被他拉进怀里。

她也就不说话,静静陪他躺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楼晏身上的单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直到天际放白,他才长出一口气,睁开眼。

池韫立刻坐起来,问道:“好点了吗?”

听她声音微哑,显见一夜没睡,楼晏微微一笑:“好了。”

池韫松了口气,起身叫人。

那边楼晏也想下床,哪知才落地,便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池韫急忙回身扶住,关切地问:“怎么了?”

楼晏想松开她,却发现自己头晕眼花,浑身无力。

坐下一缓了缓,他说:“没事,先叫人备水沐浴,等天亮了让高灿来一趟。”

果然还是有问题吧?

池韫心事重重,待他进去沐浴,出去吩咐絮儿:“你去前院找高大人,让他过来一趟。动静小些,别惊动太妃。”

絮儿答应一声。

过不多时,高灿胡子拉碴地过来了,紧张地问:“夫人,大人怎么了?”

池韫将昨晚的情况说了一遍。

高灿点点头,神情凝重:“果然如此。”

“怎么?”

高灿向她解释:“那东西,就像是住在大人身体里的一只怪兽,每个月的解药就是它的口粮。把它喂饱了,便安安生生,什么事也没有。如果饿着了,它就会兴风作浪,啃食大人的血肉。我们没法一下子杀死这只怪兽,就用药酒喂着,一点点缩小它的胃口,延长大人服用解药的时间。大人这三个月都没服用解药,发作起来比之前都要猛烈。”

“那要怎么办?”池韫忧心极了,“他昨晚痛了一夜,看起来还是没熬过去。”

高灿说:“想缓解痛苦,最好的法子还是服用解药。但这样的话,毒性又会加大,大人熬了三个月的意义就不大了。”

“就没有缓解的方法吗?”

高灿想了想:“属下给大人行一遍针吧。”

楼晏那边洗好了,他不要丫头伺候,偏又自己走不稳,池韫只能自己去扶他出来。

“大人。”高灿行礼。

楼晏看了他一眼,有点嫌弃:“你脸洗了吗?”

高灿摸了把脸,讪讪地笑:“方才来得急……”

“去洗了再来。”

高灿只能抱歉地拱拱手,急匆匆去洗沐了。

池韫又好气又好笑:“你还痛着,就不能忍忍?”

楼晏说:“痛可以忍,恶心不能忍。”

池韫无奈:“行行行,你有理……”

高灿很快回来了,头发束得整齐,脸已经洗干净,胡子也整理过了。

他给楼晏号了脉,说道:“这次发作得有些厉害,大人可能要休息几天。”

楼晏皱眉:“不能压一压?”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几天不去衙门,总觉得不安。

高灿道:“压一压才能休息几天,昨晚那样,也就是您能熬过去,换成别人早服药了事了。”

楼晏这才没说话。

高灿示意他脱去衣裳,拈起银针一边找穴位,一边说:“您三个月没服药了,这只怪兽饿狠了,恐怕还会发作。这回熬过去,就能将它饿得元气大伤,再不用这般痛苦了。”

行过针,高灿说:“大人好生歇息,我叫寒灯去告假。”

楼晏“唔”了一声。

这一夜两人都没怎么睡,现下情况好转,便收拾了床铺,睡个回笼觉。

待池韫醒来,已是中午。

她见楼晏睡得熟,便轻手轻脚下了床。

一番洗漱,换好衣裳出去,北襄太妃正在厅里用膳,看到她过来,招了招手:“阿韫,起来了?”

池韫有点不好意思:“母妃。”

大中午才起床,还叫婆母抓了个现行。

北襄太妃倒是神情如常,给她夹了菜,才低声问道:“阿晏在屋里?”

池韫惊讶地看着她。

北襄太妃笑了笑:“大清早的,高灿就跑来内院,我哪能不知道?”

池韫斟酌了一下,说道:“他昨晚没怎么睡,现下在补眠。”

北襄太妃点点头,也不多问:“你好好照顾他。”

池韫应是。

到晚上,楼晏身上的毒果然又发作了。

这情形,池韫不敢稍离,别的事都没心思顾及。

好不容易熬过三天,楼晏没再发作,精神慢慢好转,她才放下心中大石。

“先吃点东西。”池韫一边盛粥,一边说,“高灿说,这次熬过去,下次发作的时间就会拖后,毒性也会更轻。”

楼晏点点头,对她一笑,目光温柔:“辛苦你了。”

池韫正要说话,外边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就听絮儿“啊”了一声,似乎想要招呼,却被打断了。紧接着,珠帘被人粗暴地撩起,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公子,大事不妙!”寒灯说,“康王回来了!”

449章 该死的是你

康王回来得很低调。

两辆大车,十来个随从,静悄悄便进了城。

即使郑国公掌了禁军,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是夜,康王府某个院子里,亮起了灯火。

世子妃对着上首的人恭敬伏身:“儿媳怕走漏消息,只简单收拾了这处,若有考虑不周,还请父王见谅。”

受礼的男人,便是康王了。

他年约五十,生了张白净的面皮,头发束得整齐,胡须修剪得宜,看起来斯文儒雅,与集贤院里做学问的儒士一般。

皇帝登基之前,康王在仕林中的名声颇佳。

本分不惹事,闲了就在王府里开开诗会生生孩子,虽有好色和奢侈的缺点,但对一个亲王来说,委实不算什么。

直到四年前,雷霆突变,一连串变动后,宜安王继位为皇帝,许多人才发现,原来这位本分不惹事的康王殿下,藏着多大的野心。

康王抬起眼,看着跪在面前的长子长媳,慢吞吞道:“你做得很好,起来吧。”

“谢父王。”

康王世子和世子妃站了起来。

哪知康王下一句却说:“谁让你起来了?”

康王世子一愣,抬头看着亲爹。

触到那冰冷的眼神,他打了个寒颤,一句话也不敢说,默默地跪了回去。

“父王……”世子妃张口欲言。

丈夫跪着,她却站着,多少有些不合适。

康王淡淡打断她,问起了正事:“信中说不清楚,你们如何得罪了常庸?”

提起这件事,康王世子更是心虚,可他没胆子在父王面前推托,只能低着头,老老实实地从承元宫发现药包说起。中间讲到自己中计,把这事泄露出去的时候,他尴尬地顿了下,可康王没让他停,他只能忍着羞辱,说到了最后。

康王静静听他说完。康王世子本以为他会责问自己中计之事,哪知开口问的却是:“地砖下的东西,怎么被发现的?”

康王世子一怔:“父王……”

药包被发现,是因为皇帝做了噩梦,命人清理了承元宫。可皇帝之所以做梦,是他们搞的鬼,原因则是皇帝把禁军交到了郑国公手里。再探究下去,就要说到萧达为何会死……

难道他要告诉父王,世子妃出嫁前的破事吗?且不论脸皮挂不住的问题,父王知道这事,还不把世子妃给……

“父王。”

就在康王世子犹豫的当口,忽然听得世子妃的声音。

他转头一瞧,却见世子妃又跪了下来,端端正正地叩了头,禀道:“这事要从儿媳身上说起……”

然后他就听到,世子妃将自己未嫁时的旧事说了一遍,口齿清晰、语速和缓,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似的。

康王世子目瞪口呆,急得掐了把她的腰。

然而,世子妃把他的手拍开,正色说道:“世子别动,等我说完。”

她还不领情!

康王世子难以置信,可在康王的目光下,只得低下头装鹌鹑。

世子妃仿佛一点也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继续说道:“年初,那姜十忽然出现在京城,趁着儿媳去光明寺上香,偷偷找上来。儿媳担心他揭露之事,便设下一计,决意将他除掉……”

康王世子:“……”

这女人疯了,他还想保她,她竟然自己找死。

不但说了婚前失贞的事,甚至还把意图杀人灭口的事全都揭了出来。

不想活了吗?

康王世子胡思乱想了一通,那边世子妃也讲完了。

“……事情就是这样。”

在她讲述的整个过程中,康王都没有出声。等她说完了,他眉头皱了皱,抬手摸了摸胡须。

父王生气了。

熟知康王习惯的康王世子飞快地瞟了眼世子妃。

虽然他也很生气,可眼下是关键时期,若是换一个世子妃,未必能帮他打理得这么好……

康王世子咬了咬牙,开口:“父王息怒!吴氏虽然可恶,但到底生了嫡子,如今康王府已然是众矢之的,最好还是不要再有波折,免得被人利用。”

说到这里,他伏下身,喊道:“求父王开恩,免吴氏死罪!”

好一会儿,都没得到回应,康王世子心里直打鼓。

他忍不住抬起眼,却发现康王神情平静。

咦?

康王端起茶杯,终于开口了:“谁说要吴氏死了?”

咦咦?

吴氏婚前失贞,还生下野种冒充姚家的女儿,难道不该死?

他呆怔之时,康王忽然手一抬,茶杯砸了过来。

“唔。”康王世子闷哼一记,捂住额头,然后就看到他家父王翻脸了。

“该死的人是你!”康王喝道,“你既然知道,萧达是楼四陷害的,承元宫的机关也是楼四发现的,为什么会认为,是常庸逼你出京?”

康王世子:“……”

“要不是吴氏写信来,你还要死撑,是不是?”

康王世子:“……”

“蠢货!”

康王世子:“……”

世子妃见状不妙,出言求情:“父王息怒,夫君一时被怒火蒙蔽了,才会钻了牛角尖。”

康王发完火,抽出一条帕子,慢慢擦着洒了茶水的手,神情也恢复了平静。

“你不用替他说话,他什么性子,本王能不知道?以为老六坐了皇位,以为掌握了大局,就放松了警惕,把自己高高架起来了。呵,还想取老六而代之,做什么美梦!”

康王世子大气也不敢出,急忙伏身喊冤:“父王,孩儿都是为了您啊!老六实在不像话,您走的时候,都帮他安排妥当了,他如今翅膀硬了,就要跟咱们作对。萧达可是您挑的,他却给杀了,还安排郑国公接手禁军。他这是想干什么?跟咱们一刀两断,一心要当先帝的好儿子吗?这皇位是您谋算来的,他半点不知感恩,还不如您亲自……”

康王看着他冷笑:“这些,你四年前就知道了?”

那药可是四年前就埋下的。

康王世子一缩,不敢说话了。

康王冷冷睨着长子,还没想好怎么收拾这兔崽子,却听外头传来吵闹声。

“都给我滚开!我要见王爷!”

“王妃稍等,容奴婢进去禀报……”

“禀报?我想见王爷,还要通过你这个贱仆?滚!”

“王妃……”

康王世子脑袋“嗡”了一声,脱口而出:“父王息怒,都怪孩儿没看好母妃……”

康王已经不想发火了,淡淡吩咐:“让她进来吧。”

450章 说的没错

康王妃一进来,便哭哭啼啼地往上首扑去。

“王爷!妾身日盼夜盼,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

可惜还没挨到康王的边,一个老内侍给拦住了。

老内侍笑眯眯“王妃安好,王爷一路车舟劳顿,疲乏得很,还望您体谅,站着说话就好。”

康王妃大怒“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拦我的路!”

“老奴不敢。”老内侍谦卑地说着,却没退后半步。

康王妃气得不行,好不容易等到康王回京,想着过来哭诉一番,叫吴氏那个贱人好看,没想到被个老奴拦住了。

这是久未在王爷身边,连个贱奴也敢无视她了?

“你……”

她才要怒斥,耳边就响起了康王的叹息声,而后道“行了,退下吧。”

老内侍恭应一声,让出了路。

康王妃转怒为喜。

看看,王爷心里还是有她的!

“王爷!”康王妃再次摆出凄哀的样子,向康王扑去。

就是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眼泪已经干了,一时半会儿挤出来,只能干嚎着代替。

康王忍不住皱起眉,嫌弃地抵住她攀上来的手。

这一幕他过去常见,每每他宠幸哪个侍妾,她就来哭哭啼啼。

只是年轻的时候,到底是个美人,还有几分耐心。如今年近半百,保养得再怎么好,哭起来脸上也是沟沟壑壑,实在有碍观瞻。

“有话就说,你也是当祖母的人了,成什么样子?!”康王喝斥。

康王妃瞬间收声。

康王抽回手臂,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冷着脸道“说啊!哭着喊着要见本王,到底什么事?”

康王妃蠢则蠢矣,对丈夫的情绪把握还是到位的,听着这语气不对,心知不是告状的时机,犹豫再三,说道“妾身就是想见王爷……”

康王点点头“现在你见到了,出去吧!”

!!

康王妃有点急,她现在要是走了,岂不是叫吴氏笑话?这还怎么翻身?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王爷,您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吗?都是吴氏这个贱人兴风作浪,在阿谈面前挑拨离间,想害楼四的老婆。都说那女人是花神弟子,有神仙护体,这不就遭报应了!”

世子妃听得这话,不禁想笑

自己这个婆母,真是关糊涂了,这种神神怪怪的东西,也拿来当个事,父王听到,又要生气了。

然而,康王并没有生气。他拧了拧眉,问道“什么花神弟子?”

康王妃见他搭理自己,不禁大喜,添油加醋地说道“就是大长公主的义女。王爷,您不知道,她这个人神神怪怪的,弄了个花神签,百试百灵,每到月初,朝芳宫求签的人挤都挤不进去……”

“有这样的事?”康王听罢,转头看向世子夫妇。

康王世子心里纳闷,父王什么时候对这种事感兴趣了?

他答道“是,楼四那位新婚夫人,原是朝芳宫凌云真人的弟子,惯会神棍伎俩,也是因此得了大长公主青眼,才有了这门婚事。”

康王妃还以为儿子附和自己,越发起劲“阿谈说的对,她厉害着呢!小八不就是对她起过心思,才莫名其妙被人害了?还有去年七夕,我想叫她吃点教训,结果却……”

康王世子急了“母妃!”

那事他费了多大的劲,才淡化了?怎么她还提!堂堂亲王妃,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一个小姑娘,难道是什么风光的事?还有脸告状!

“父王,”康王世子低声解释,“八弟的事,孩儿查过了,与她并没有干系。母妃一时无法接受,才会想岔了。”

康王没搭理,继续问“所以,你们几次对付她,全都失败了?”

康王世子一怔,没答上来。

康王已经明白了,缓缓道“看来,你母妃说的没错。”

……

为了避暑气,大长公主的早饭,是在水阁里吃的。

听到九曲桥上响起脚步声,她抬起头,瞧见池韫与楼晏相携而来。

大长公主搁下筷子,笑了“今儿怎么有空?阿晏不用上朝吗?”

池韫向她施了礼,笑着回道“反正请了三天假,不妨再多请一天。”

大长公主点点头,请假的原因她略有耳闻,只是不方便过问。

梅姑姑则问“用过饭了吗?要不要添两双筷子?”

池韫递过去一个眼神“有劳姑姑,昨晚想起您做的鱼羹,口水都要下来了。”

梅姑姑心领神会,回道“今早刚好送来几条鳜鱼,只是做起来有点麻烦,小姐要等一会儿。”

说着,把服侍用膳的宫女一并叫走帮忙。

水阁里只剩他们三人。

看着梅姑姑离去的背影,大长公主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低声问“什么事?”

池韫收了笑,回道“康王回来了。”

大长公主目光一凛,看着她“什么时候?”

“昨晚。”池韫看了楼晏一眼,“他才得的消息,我命暗卫去查证了。”

大长公主捶了下桌面,恨恨道“这也太及时了!”

三人神情都很凝重。

眼看康王世子要被逼出京城,只差一步!

“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回来?难道小崽子叫来的?”大长公主问。

池韫摇了摇头“康王世子怎么会让他知道自己的无能,恐怕是康王在京中的眼线发现不对,传信回去的。”

大长公主忿忿“真该死!”

康王一回来,局势一下子变复杂了。现在不是跟康王府撕破脸的时机,郑国公接手禁军未久,朝中也没能争取到更有分量的人物。还有,楼晏在皇帝身上下的功夫,怕是白费了。

大长公主飞快地转着各种念头,霍然起身“我进宫一趟。”

楼晏却拦住了“义母别去。”

大长公主不解“为何不去?那老小子肯定要进宫,本宫去探一探。”

楼晏道“康王进京的消息,还没有传出来,您现在去,就暴露了。”

大长公主顿了下。

这倒也是。

却听他接着说“晚一点,等大家都知道了,您再进宫。到时候,您不但要进宫,还要向他发难!”

------题外话------

这一个月,像做梦一样。好像什么也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451章 赔不是

“康王回来了!”

第二天,这个消息传遍京城,自然也传到了政事堂。

年轻官员听到就急了“相爷,这怎么办?”

常庸淡淡回道“什么怎么办?”

“康王世子啊!现下康王回来了,我们之前做的,岂不是白费了?”

常庸只回了一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便问起了别的政务。

今年雨水多,北河该修一修了。

还有西南,战事一起,又来讨军饷。

“相爷!”年轻官员可没他这份沉着,急切地追问,“这次叫康王府脱开身,以后他们还会将您放在眼里吗?”

常庸笑笑“本相不需要他们放在眼里,只要他们把陛下放眼里就行了。”

年轻官员还欲再说,被年长的同僚阻止了“景林,这件事,本就是康王世子纠缠不清,从头到尾跟相爷可没什么关系。”

年轻官员怔了怔,慢慢领会过来。

康王世子诬赖相爷插手皇位之争,如今自然不能主动出手对付康王,那可就坐实了罪名。

“等着吧,该怎么办,康王很快就会有表示了。”

姜是老的辣,这话才说不久,便有内侍过来宣召。

……

歇息一晚,康王进宫了。

马车等在宫门外,康王世子问世子妃“父王这是什么意思?不问常庸,只问楼四。楼四固然可恨,但置我于死地的,却是常庸啊!”

世子妃瞟了他一眼“那你希望父王怎么做呢?把常庸赶出京城吗?”

康王世子不悦“会不会好好说话?”

世子妃笑笑,说道“父王不想与常庸为敌,首相总理政务,与他翻脸没好处。”

“但……”

世子妃又道“何况,世子想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真是常庸吗?你离开京城,对他有什么好处?”

康王世子陷入沉思。

这么说倒也是。最希望他离开京城的人,应该是……皇帝。而楼四,是皇帝的走狗!

“我们怕是中计了。”世子妃说,“事情是楼四挑起来的,他就是要让世子与常庸为敌,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禁卫放行,三人换车为轿,直奔承元宫。

皇帝亲迎。

他的神情很局促,看到康王下轿,越发紧张。

皇帝六岁进宫,父子相处的时间不多。

当他还是宜安王的时候,康王是个威严的父亲。后来稀里糊涂被推上至尊之位,偏偏康王又不在京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康王。

康王倒是一派平静,抬眼看了看他,作势要施礼。

皇帝反应过来,急忙伸手去扶“父……”发现不对,改口,“皇叔免礼。”

康王也就收住了,颔首道“陛下,好久不见。”

皇帝慢慢平静下来。

他发现,眼前的康王,和那些臣子也没什么不同。

一样要称呼他为陛下,一样要恭敬下拜。

对了,他现在是皇帝,在他面前,曾经的父王也只是臣子。

没什么好怕的。

皇帝这样想着,露出亲切的笑容,就像平时召见臣子一样。

“皇叔一路辛苦了,且到殿中稍坐。”

说罢,他向后面跟着的两个人淡淡点了下头,便一甩衣袖,转身踏进殿门。

康王世子瞧他这作派,憋了口气。

再瞅一眼康王,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满意,更生气了。

合着他们俩父子心意相通,自己就是个陪衬的?

进殿落座,皇帝关切地问“皇叔回京,怎么没来信说一声?朕好派人去接。”

康王仔细看着他。

四年过去,皇帝成熟了很多,五官有了棱角,在龙袍的映衬下,颇有帝王的威严。

很好,总算没让他太失望。

“臣一时起意,没必要打扰陛下。”康王说,“陛下这几年可还顺心?”

这是在问他皇帝当得怎么样。

康王世子忍不住向皇帝看去。

这小子不会趁机告状吧?

他不禁想起世子妃的话,对父王来说,两个都是儿子,没理由偏心自己。要是老六告状,他还真吃不准,父王会不会训斥自己。

康王世子思来想去,最后咬咬牙,目露凶光。

如果老六真敢这么做,那就一拍两散,告诉父王他有二心……

皇帝却没想这么多。从小到大,父王对长兄最亲近,他没养在身边,见到了也像个外人。人家才是一家子,他告状能有什么用?

是以,他根本就往这方面,康王这么问,在心里斟酌了一会儿,老老实实答道“多谢皇叔关心,还过得去。”

康王摸了摸胡须,满意地点点头。

没有诉苦,像个能担事的样子,这四年有点长进。

父子俩问候完毕,康王说起正事“臣听说,承元宫发现了一些旧物。”

提起这事,皇帝和康王世子不由自主看向对方,眼神仿佛碰撞出一串闪电。

皇帝想起楼晏的交代,说道“惊动了皇叔,是朕的不是。这事没处理好,叫人泄露出去,引来种种非议,是朕没有做好。”

康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被人害得不能生育,尤其还是个皇帝,有多愤怒可想而知。他不但没有借机责怪兄长,还担起了责任。

康王很欣慰。

这案子闹到现在,名誉受损最严重的,还是康王府。

说康王世子嫉妒弟弟,故而埋案暗害。说康王府早有异心,几十年前就谋夺皇位。

事情再传下去,继位的合法性都要受到质疑了。

老六一下子抓到了重点,这皇帝没有白当。

康王心情好了一些,语气也更温和了“这件事,是你兄长做得不对,故而臣今天带他来给你赔不是。”

这话一出口,皇帝和康王世子都愣了。

“父王!”康王世子喊道。

康王冷冷瞥过去一眼,说道“怎么,你还不知错?承元宫发现异物,政事堂奉命追查,有什么问题?你非但不配合,还反过来与政事堂作对,给陛下添麻烦,难道不该赔不是?”

他冰冷的目光下,康王世子慢慢垂下头去。

父王站在了老六那边,他不认错也得认。

“是孩儿的错。”他满怀屈辱地说。

452章 给我打

康王世子低垂着头,咬着牙向皇帝道歉:“陛下,都怪臣思虑不周,行事冲动,造成如此局面,请您原谅。”

康王在此,皇帝不能不给面子,假笑道:“大哥说哪里话?我们始终是兄弟,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康王世子连声称是,心里再恼恨,眼下也只能憋着。

看着他们兄弟和解,康王满意地点点头:“误会解开就好,自家兄弟,不要受了别人挑拨。”

皇帝复杂地看了康王一眼,心道,大哥意欲害他绝嗣,父王居然只说是误会,果然他向着大哥,根本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康王世子亦是满腹怨气,父王竟叫他向老六陪罪,果然在他心里,哪个儿子不重要,帮他占着皇位才是真。

两个儿子各怀心思,康王虽有察觉,但并不在意。

之前都是因为他不在,现下他回来了,无论老大还是老六,定然不敢造次。

他饮了口茶,说道:“陛下,事已至此,无论朝臣还是百姓,必须要有个交待。”

皇帝默不作声。这要怎么交待?难道叫他出面背书,给大哥洗脱吗?且不说他愿不愿意,别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相信?

康王也没解释,吩咐胡恩:“去政事堂,宣常相来见。”

……

楼晏难得在家中用一次午饭。

还没吃两口,外头来报:“俞大公子来了。”

池韫不解:“他今天不用上衙吗?”

楼晏也觉得奇怪。俞慎之来找他们玩,一般约在外头见面,极少到家里来。

他向几位母亲告罪:“我去看看。”

“我一起去。”池韫也搁了筷子。

太反常了,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会客厅里,俞慎之一脸焦急地团团转,看到他们过来,一把抓了楼晏:“快跟我走!”

“去哪?”楼晏反手按住他。

俞慎之说:“康王回京你们已经知道了吧?他这会儿拖着康王世子去了宗正府,请平王问罪。”

楼晏和池韫都是脸色一变。

宗正府,掌的是皇族事务。康王这是要弃车保帅,还是大事化小?

楼晏道:“既是问罪,我恐怕要去当证人,走吧。”

俞慎之点头:“这案子我也有参与,和你一起。”

……

宗正府,人群围得密密麻麻。

这情形难得一见,因宗正府处理的是皇族事务,平时哪会允许百姓围观?

可今日却不一样,不但允许,还特意让他们来。

“到底什么事啊?怎么围着这么多人?”有不明真相的问。

早来的看客带着几分得意:“这都不知道?我问你,最近京城里最热门的事是哪个?”

“这……平王世孙议亲?”

“信国公梳拢了花魁小怜?”

“蒋状元被他家悍妻追着满街跑!”

那看客呸了一声,指着七嘴八舌的几个:“你们脑子里就只有这点男男女女的事?会到宗正府来,当然是大事!大事啊!”

旁边一人不想吊胃口,直言说破:“是承元宫那案子,康王爷昨日回京,今日请了平王爷,押着康王世子过来了,说是要当众问罪。”

“什么?康王爷回来了?”

百姓们纷纷惊呼,探头往衙门瞧。

这些天,康王世子一直在风口浪尖。先是拒不配合调查,随后宫门谢罪逼迫圣上,接着将污水泼到政事堂头上等等,在坊报的一篇篇报道下,俨然一个嫉妒兄弟、无视法度,妄图颠覆皇权的野心家。

便是平民百姓说起这事,都要骂上一句,那些文士学子,更是群情汹涌,喊着要让康王世子伏法。

眼看着康王府要撑不住了,康王竟回来了,这是要替他儿子平事吗?

“让一让,让一让,”后头传来声音,“有劳乡亲们,腾点地方。”

众人一瞧,却是一群穿襕衫执折扇的书生。

平民百姓对读书人向来尊敬,纷纷向两边避开,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书生们在衙门外站定,个个脸色难看。

有人发现了平王府的车马,说道:“看样子,平王也来了。”

他的同伴,另一个书生拧着眉说:“既然到宗正府来,自然要请身为宗正的平王出面。”

他们彼此交流了几个眼神,心里却压着沉沉的阴云。

真说起来,康王世子涉案并无明确罪证,要是康王和平王同时背书,政事堂恐怕也只能收手。

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

沉默半晌,其中一人咬了咬牙,低声道:“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岂能再立于朝堂之上!若真是如此,拼着得罪他们,某也要讨个公道!”

会结伴来此的,都是胸怀义气之人,个个心里窝了团火,立时得到了众人的认同。

“李兄放心,我与你一起!”

“我也是!”

士子们义愤填膺,瞪着衙门口,颇有康王敢徇私,就舍生取义的意思。

“来了来了。”衙门口终于有动静了。

众人抬目看去,就见康王扶着平王出来,身边还陪着首相常庸。

到了门口,有侍卫上前安上座椅。

康王恭恭敬敬,请平王坐下,口中说道:“今日辛苦伯父了。”

平王呵呵笑着,一副老好人的样子:“说什么辛苦,本王身为宗正,都是应该的。”

说罢,他揣着手,眼睛半闭,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众人纳闷,这是什么意思?平王来了不是要管事吗?

那边康王已经吩咐侍卫:“带上来。”

侍卫答应一声,很快押了人过来。

人群里响起惊呼声。

这人除了发冠,剥了外袍,不是康王世子是谁?

康王神情一厉,喝道:“跪下!”

不待康王世子做出反应,侍卫已将他按了下来。

康王肃声道:“本王昨日归京,得知我儿无状,特将他押来宗正府问罪,请诸位做个见证。这小畜生,负责承元宫修缮,却没办好差事,此其罪一。政事堂请他协助调查,他轻视怠慢,拒不配合,此其罪二。听几句流言蜚语,就到宫门前谢罪,令君王父祖为人非议,此其罪三。三罪无可抵赖,不罚不足以正视听。来了!”

侍卫大声应道:“在!”

康王冷冷吐出:“给我打!”

453章 决不姑息

侍卫高声应是,立刻搬了刑凳来,将康王世子按在上面,抬杖重重打了下去。

沉闷的击打声伴随着康王世子的痛呼声响起。

人群哗然。

这是真打啊!

侍卫打得还挺狠,几杖下去,康王世子的裤子上就出现了血痕。

刚开始,康王世子还很克制,打着打着,就有点受不住了。

康王沉着脸,喝问:“知错了吗?”

康王世子咬着牙:“孩儿错了,孩儿不该对朝官无礼,更不该牵连陛下……”

说到最后,已是一头冷汗,埋在刑凳上忍痛闷哼。

康王世子在京中,向来高傲,每每出现,都是前呼后拥,人人追捧,何曾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看着看着,就有人不忍了。

“这打得好狠啊!”

“是啊,听说有经验的行刑人,十杖下去就能要人的命。虽不至于对世子这样,但是这么打,少说也要在床上躺几个月。”

“真说起来,那事也没证据吧?”

“可除了他还有谁?瞧他先前嚣张的样子,压根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话是这么说,可定罪要讲证据。就是嚣张一点,罪不至死嘛!”

“……”

眼见舆论变成这样,学子们听不下去了,有人站出来诘问:“康王殿下,您这是避重就轻吗?世子的罪责,岂在轻视怠慢?难道承元宫埋药一案,打这么一顿,就过去了?”

康王望向这名学子,神情温和:“这位秀才,此事本王听说后十分震惊,为了陛下的安危,本王支持政事堂,彻查到底!倘若真是这逆子所做,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本王决不姑息!”

说罢,他转向常庸:“常相,劳你做个见证。不仅是这逆子,倘若本王涉及此案,也甘愿伏法!”

他一字一字,说得掷地有声。

此话一出,现场鸦雀无声,只剩下杖子重重打在康王世子身上的声音。

这还真是无话可说,毕竟案子还没查清,难道现在就要求把康王世子打死吗?

安静半晌,康王再问:“你还有疑问吗?”

那学子想来想去,最后勉强拱了拱手:“没了……”

不远处的马车旁,俞慎之叹了口气:“姜还是老的辣,我们这些日子的辛苦,全都白费了。”

楼晏沉默不语。

俞慎之小心觑了眼他的脸色,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楼晏淡淡回答:“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眼见康王世子晕过去,侍卫终于停了手。

百姓们亲眼看到康王世子身上鲜血淋漓,只剩一口气,唏嘘着四下散去。

池韫敲了敲车壁,说道:“我们也走吧。”

楼晏点点头:“你先走,我和俞大公子同行。”

车夫调转马头,先行一步。

楼晏与俞慎之骑着马,慢慢跟在后面。

到了无人的小巷,楼晏忽然开口:“俞兄,我有一事相托。”

他平时俞大公子、俞推丞地叫,突然喊了句俞兄,搞得俞慎之受宠若惊。

“啊?什么事?你说。”

楼晏道:“若我有朝一日,身不由己,你帮我送妻母回乡。”

俞慎之心中一紧,猛地勒住缰绳,停步看着他:“你、你想干什么?”

楼晏对他笑了笑:“别紧张,我不打算干什么,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俞慎之默然。

从弄死萧达开始,楼晏已经把自己摆在了明处,跟康王府的仇算是结下了。只要过了这一关,康王会放过他吗?

想了半天,俞慎之只能安慰:“不会这么糟糕的,政事堂定会防着他。”

楼晏点点头。

这话倒是不假,康王回京,除了他以外,最不爽的应该是政事堂了。

如今朝局稳定,政事堂大权在握,谁愿意回来个太上皇?

但,他只是一个区区通政,政事堂不见得会保他。

“我只是这么一说,未必用得到。”

俞慎之拍拍他的肩,说道:“你这般信任我,我自然会帮你。只要我力所能及,义不容辞。”

楼晏含笑,轻轻一扯缰绳:“这么久没到,阿韫该急了。我先回去,改日再聚。”

“哎……”俞慎之瞅着他飞快地出了巷子,目瞪口呆。

他还想跟去楼府,仔细问问情况呢,怎么就把他丢下了?该不会怕请他吃饭吧?

这个楼四,真是死性不改,上次请酒还是自己付的钱!

俞慎之气呼呼地扯过缰绳,回太师府了。

……

衙门口人散了,常庸看着屁股开花的康王世子,不禁想起去年被按在正阳门的萧达。

这两人得罪了同一个瘟神吧?下场一样一样的。

“……常相?”

常庸回过神,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向康王拱了拱手:“王爷有何吩咐?”

康王摸了摸胡须,还是那样儒雅和蔼:“本王这般处置,常相可满意?”

常庸假装没听懂:“今日下官只是来做个见证,您应当问平王殿下才是。”

康王笑笑,语气又放柔了几分,摆出推心置腹的样子:“常相是股肱之臣,陛下登基四年,全赖你周全,本王十分感激。这逆子先前冒犯了常相,本王代他向你赔不是。还望常相大人大量,不要与他计较。”

常庸面色不变:“世子天潢贵胄,下官岂敢计较,只要世子不误会下官就好了。”他又看了眼康王世子,果断转移话题,“王爷,世子伤得不轻,您还是尽快送他回去医治吧。”

康王点点头,转向向平王告别:“伯父,今日有劳您主持公道,辛苦了。侄儿先带这小兔崽子回去好好管教,改日再到平王府向您问安。”

平王像是瞌睡刚醒,眯着眼笑呵呵:“不辛苦不辛苦。哎哟,全是血啊,你打得也太重了。快快快,赶紧回去叫太医,可别落下病根。”

康王应是,再次向他们告别,便领着侍卫,抬着康王世子走了。

看着康王府的队伍远去,常庸看向平王,意味深长:“平王殿下,您老人家可有日子没出门了。”

平王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可不是吗?老胳膊老腿,不想动弹啦!行了,事情办完,本王回府了,常相也早些回吧。”

平王府的侍卫上前,搀扶着平王上了车驾,很快远去了。

留下常庸,看着远去的背影沉吟不语。

454章 疑心

回到家,池韫见他身后空无一人,问道:“俞慎之呢?”

楼晏回答:“热闹看完了,自然各回各家。”

池韫啼笑皆非:“是你叫他回家的吧?他方才那样子,分明想和你聊聊。你也太小气了,一顿饭都不请他。”

楼晏十分理直气壮:“我就这点俸禄,还要养一大家子,请不起。”

池韫无言以对,只能为俞大公子掬一把同情泪。

小气到这份上,偏还有人巴巴地送上门。

夫妻俩到后园见大长公主,将事情一说。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对楼晏道:“你的日子怕是难过了,这些日子小心些,别怕他找到由头。”

楼晏笑笑:“多谢义母关心,我心里有数。”

……

假期过完,第二日大朝会,楼晏如往常一般上朝。

皇帝看到他,欲言又止,到了退朝,楼晏带着奏议进了御书房,他迫不及待地让内侍退下,叫楼晏近前说话:“皇叔回来了,你知道了吧?”

楼晏点点头:“是。”

皇帝烦躁地走了好几圈:“大哥做下这样的事,旁人不知真假,难道皇叔也不知吗?竟然说这是误会,让朕不要计较。害人绝嗣的大事,便是匹夫都不能忍,朕身为九五之尊,竟然发作不得。”

楼晏没说话,只深深地看着他。

皇帝心中着急,叫道:“你说话呀!”

“陛下要臣说什么?”

皇帝道:“自然是接下来要怎么办。大哥虽然被打了一顿,可也从这件事里脱了出去,难道朕就拿他无可奈何了?”

“是。”

皇帝瞪眼:“你说什么?”

找他来是拿主意的,可不是泼冷水的。

楼晏淡淡说道:“陛下敢跟康王翻脸吗?若是不敢,那就是了。”

皇帝:“……”

楼晏说得不留情,却是事实。皇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招来,终于颓然坐倒。

“一开始,朕没想当这个皇帝。当初他们强行把我带回京城,推上皇位,我曾求父王,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京城,我做不来的。可是父王说,做不来也要做。”

皇帝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朕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你最清楚。初时连奏折都看不明白,那些大臣看着朕的眼光,就像看一个不成器的败家子。”

登基之前,他根本没有学过怎么管理一个国家,突然之间成为一国之君,简直手足无措。奏折看不明白,臣下问策也没个主意,每天都在挫败中度过。康王只道已经在政事堂安排了人手,却没考虑过他的切身感受。

还好,很快楼晏逃亡进京,与他重逢。在楼晏的支招下,他学会了应对臣子,收服宫中人手,借他之手培植亲信,这皇帝才慢慢做出滋味来。

“好不容易朕熬过来了,他们又回来了。”皇帝满脸讽刺,“朕对他们来说,就是个占住皇位的工具吧?”

听得这话,楼晏叹了口气,低身揖礼:“陛下慎言。”

“难道朕说的不对?”

楼晏摇头,扫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如今不比先前,小心隔墙有耳。”

这话仿佛一把火,浇得皇帝火气更旺,一脚踹翻了锦凳:“他一回来,朕连在宫中都不能痛快说话了?”

锦凳打翻的声音响起,外面很快传来胡恩的问候:“陛下可有吩咐?”

皇帝语气很冲:“没有!滚远点!”

胡恩停顿了一下,回道:“是。”

若是平时,皇帝不会多想。可刚刚才说到隔墙有耳,他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问道:“你说胡恩是不是……”

楼晏摇头:“胡公公身在内廷,臣不曾查过。”

想了想,他又问:“陛下可有什么不好说的事,叫他知晓?”

皇帝不确定地说:“应该没有吧……”

他在朝中的亲信,都是通过楼晏培植的,可宫里的多半经了胡恩的手。这么一想,皇帝不安起来。

楼晏却话题一转,回到先前那事上:“陛下与康王府到底有血缘之亲,没有证据,世子的事眼下只能如此了。”

皇帝不免丧气,想着康王世子往日种种,更加疑心起来:“皇叔对他这般维护,莫非真的存了心思,叫我生不出子嗣,让他的孩儿继承大统?”

楼晏笑笑,含糊地道:“陛下想得太远了,您还这样年轻,日后自有百子千孙……”

他还没说完,皇帝已道:“有心算无心,没了这出,难道不会有下回?”

这话却是不好答了,楼晏闭口不言。

皇帝焦躁地走了几个来回,再问:“楼四,你不要搪塞,老实告诉朕,接下来难道只能任人宰割了吗?”

楼晏心中一笑。不枉费他这几年的用心,皇帝到底有了争权的心思,便是康王回来了,也不甘心把权柄让出去。

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那张被踢翻的锦凳扶起来,还细致地擦了擦,直到皇帝不耐烦了,才慢吞吞回道:“陛下不要着急,王爷刚刚回京,总是要看看形势的。”

“但……”

楼晏徐徐说道:“王爷回京,也有一项好处,世子上头有人压着,您不必再费心了。”

皇帝可不觉得这是好处,康王这么护着长子,谁知道是不是几句话就原谅了他。再说,康王可是一尊比世子更大的佛。

但是楼晏这么说,他也只能按捺下来。

处理完奏章,楼晏出宫。

皇帝起驾去甘棠宫,柳丝丝出来相迎。

“臣妾还以为陛下会去华春宫,没有准备……”

玉妃死后,皇帝渐渐懂得雨露均沾,连宸妃那边都去得勤了,与皇后的感情更是渐入佳境。

皇帝笑道:“忽然想听你弹曲子,所以就来了。”

说到这个,他跟胡恩交待:“你去告诉皇后一声,朕今日不去了,不要叫她空等。”

胡恩应下,便要叫人。

皇帝补了一句:“你亲自去,显得慎重。”

胡恩迟疑了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事,需要这么慎重吗?

皇帝状似漫不经心:“有小喜在这伺候就行了。”

胡恩不疑有他,笑着躬身:“是,奴婢遵旨。”

455章 打醒了

康王世子趴着上药。

众目睽睽之下,康王侍卫没有留情,几十杖下来,亵裤黏在血肉上,撕都撕不下来,太医只能用药水慢慢洗。

这药水也不知什么成分,极是刺激,一遍遍地涂,那感觉叫一个酸爽。

到上完药,康王世子已是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随后,他发起了烧。

康王世子迷迷糊糊,一个接一个地做梦。

他是宗室这一代里,头一个孩子。出生之时,英宗皇帝还在位,听说有了孙辈,极是高兴,对康王府大加赏赐。

先太子出生之前,他就是宗室最受宠的孩子,时不时进宫伴驾,想要什么都有人送到面前。

他一度以为,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先帝想过继他当皇子。

可是后来,先帝登基,努力多年,终于有了子嗣。

康王世子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特别的那个,先太子才是万众所期。

他哭了他笑了,尿床了吐奶了,都有一堆人挂在嘴边。

自己进宫,再也没有先前的关注。

不曾得到过的人,不知道陡然失去是什么滋味。

他就这样成了一个普通的宗室子弟。

但是至少,他在康王府还是头一份,不管妾妃们给他添了多少弟弟,他仍是父王最看重的那个。

渐渐的,太子长大了,一起长大的,还有他的六弟。

这个六弟虽然嫡出,可王府孩子多,夹在中间,毫不起眼。

直到有一天,父王送六弟进宫。

从那以后,连王府里最重要的人,也变成了六弟。

当他发现父王在做的事,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梦寐以求的东西,原来并不是很远。

他竭尽全力,让父王看到他的努力与用心,但就在临门一脚的时候……

“你马上去桑海,带老六回来,一定要快。”父王这样交待。

康王世子不解:“父王?”

康王说:“太子薨逝,陛下白发人送黑发人,定然十分伤心,老六早日回京,也好承欢膝下。”

康王世子惊呆了。他可不是老六那个傻子,这话什么意思,听得明明白白。

“父王,您要让老六……”

“不然呢?”康王淡淡瞥过他,“老六自幼进宫,与太子同吃同睡,如同养子。如今太子没了,陛下自然要过继他的。”

“可是……”

“快去,别耽搁了。”康王摆了摆手,便又议事去了。

康王世子只能闷头准备行装,赶往桑海。

他想问,为什么一定是老六?陛下要过继,不能是他吗?他文才武功,哪样不如人?而且已经有了嫡子,不愁子嗣。

但他知道,父王决定的事,没有自己置喙的余地。

或者说,早在送老六进宫的时候,父王就已经给他铺路了。

后面的事,如计划一般顺利。

先帝悲痛过度,没多久驾崩了,老六那个傻子,什么事情都没做过,就披上龙袍,登上皇位。

而他,呕心沥血数年,却在事后被赶出了京城。

……

康王世子猛然惊醒,额上冷汗淋漓,不知是伤口痛的,还是被梦惊的。

三更的梆子声传来,他转头看去,夜风下树影婆娑,映在窗上仿佛幢幢鬼影。

屋里留了盏夜灯,只有一个丫头睡在脚踏上,安安静静。

趴了一晚上,屁股很痛,口很渴。他想挪一挪,结果只翻了个身,就摔下去。

“啊!世子!”那丫头惊醒了,连忙扶他起来,可又扶不动,只得喊人。

外头守夜的丫鬟们涌进来,点起灯火,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候。

康王世子脑袋都炸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讨厌女人。

“都闭嘴!”他哑着声音斥了一句,目光扫过这些莺莺燕燕,问,“世子妃呢?”

他伤成这样,她居然没在这守夜?

安静了一瞬,还是那个叫碧枝的丫头反应快,回道:“世子妃去看小公子了,世子爷稍等,奴婢马上去禀报。”

康王世子沉着脸没吱声,丫头们乖觉地散开来,叫人的叫人,倒水的倒水,擦汗的擦汗。

过了一会儿,世子妃来了。

她只穿了薄衫,发髻已经拆了,显然先前就歇下了。

康王世子看在眼里,怒在心里。

这个女人,他都已经接受她婚前不贞了,她竟没半点感激,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

“你去了哪里?”

世子妃摆手让丫鬟们退下,然后亲自喂他喝药。

“阿建听了旁人的风言风语,以为你活不成,哭个不停,方才好不容易哄下,就陪他睡了一会儿。”

阿建是他们的嫡子,今年才六岁。

康王世子咽下药汤,哼了一声。

世子妃也不多解释,待他喝完了药,才问:“出了这么多汗,可要擦一擦身子?”

已经过了端午,天气正热,康王世子敷了药,身上又是血又是汗,更不舒服,默不作声算是同意了。

世子妃转身正要叫人,却听他问:“父王呢?”

世子妃顿了一下,回道:“都这个时辰了,父王想是睡了。”

康王世子没再说话,任由她叫来侍婢,一番擦洗,被褥一并重新铺了。

待他清清爽爽趴回去,世子妃挥手叫人退下,自己坐在床头,慢慢给他打着扇。

“夫君生气了?”她缓缓问。

康王世子看着里侧,嘴唇抿得紧紧的。

过了会儿,他才哑着声说道:“你说,在父王心里,是我重要,还是老六重要?”

世子妃手中的扇子顿了一下。

“我今日丢了这么大的脸,又受了这样的伤,父王竟一眼也没来看过。”

沉默片刻,世子妃柔声道:“他不是帮你解决麻烦了吗?现在你不用离京了,等养好了伤,想必风波也过去了。”

照她说,父王没跟他算总账就不错了。这事谁惹出来的?被逼回京收拾烂摊子,还指望给好脸色?

可人的本性,就是推卸责任。康王世子不会想着自己的错,只觉得处处不公。

明明他做了那么多事,却叫老六白捡了一个皇位。

明明是他一直陪在父王身边,父王却把最好的东西给了老六。

今天这顿杖刑,仿佛打醒了他。

父王根本不在乎哪个儿子当皇帝,只要老六在,自己永远都别想得偿所愿。

456章 康王有请

康王世子被打了一顿,这事仿佛就过去了。

承元宫埋药一案,民间偶有议论之声,朝堂上却没人再提起。

京城仿佛回到了以前的样子。

除了多了个康王。

这一日,例行议政结束,楼晏收拾好章奏文书,告退出宫。

走到半路,遇到了刑部的薛尚书。

今天是小朝会,参加的只有几位相爷及各部堂官,楼晏官职最低,干的活儿最多,故而留到最后才走。

正常情况下,薛尚书早就回衙门办公了。

“薛大人。”楼晏向他施礼。

薛尚书笑眯眯:“是楼通政啊,这么巧,一块儿走?”

人家摆明来堵他的,难道他还能拒绝?

楼晏点点头:“是。”

引路的小内侍被薛尚书打发走,薛尚书张口问道:“你还没见过康王吧?”

这个见过,当然不是字面意思,康王回来这么多天,打个照面还是有的。只是能进康王府的门,或者跟康王说上两句话,那就不容易了。

楼晏笑笑:“下官不过一个小小通政,哪里敢去打扰康王殿下?”

薛尚书看他浑不在意的样子,不禁着急。

这个楼四,先前夸他会做官,怎么这事就转不过弯来了。

他就直说了:“这事可是你挑起来的,你就不怕康王府记你一笔?”

那位康王殿下,可不是什么良善人。

“多谢薛大人提醒。”楼晏拱了拱手,“但下官也是按规矩办事,想必康王能够明白。”

见他不听劝,薛尚书气得,瞅瞅没人盯着,压低声音斥道:“你在老夫面前装什么傻?康王是这样的人吗?你入朝晚,不知道前几年的腥风血雨……”

说到这里,他心有余悸。

四年前改天换日,朝中被清理了一番,满朝文武有夺职还乡的,有下狱抄斩的,还有稀里糊涂丢了命的……

楼四那无缘一见的岳父,不就是这么死的吗?

这小子,还不当回事!要不是当了他几年上司,不忍心他丢命,自己何苦费心提点?

“你啊……”薛尚书想说他几句,才张口,就见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薛尚书,楼通政。”一个老内侍走近,笑吟吟地向他们施礼。

薛尚书认出他是康王身边的人,心中一紧,笑着回道:“原来是吉公公,这会儿来见陛下?”

“这倒不是。”吉公公摆了摆手,随后向楼晏微微欠身,“奴婢奉王爷之命,来请楼通政的。”

薛尚书脸上的笑僵了僵。不会吧?报复这么快就来了?

楼晏倒是从容,当着刑部尚书的面,摸了张银票就递过去:“还请公公指点,康王殿下召见下官,有何要事?”

吉公公却没收,仍是一副谦卑的表情,回道:“奴婢不过一个下人,哪里知道王爷的大事?楼通政去了不就知道了?”

楼晏点点头,顺手收回银票,伸了伸手:“有劳公公带路。”

他这么省事,吉公公满脸带笑,恭敬施礼:“您请。”

薛尚书更急了。

内侍没有不爱银子的,不肯收钱,说明不是好事。

他不由叫住:“楼四……”

楼晏停下脚步,向他拱了拱手:“先告辞了。”

说罢,他便跟着吉公公,出了正阳门。

薛尚书眼睁睁看着他上了康王府的车,无可奈何,只得回刑部衙门。

楼四不会出事吧?可康王这样叫他去,自己也不能阻拦啊!算了算了,这小子自己都不在乎,他跟着急个什么劲,还有那么多公务要办呢!

暂且将这事放下,薛尚书将精力投到公事上。

等他批完卷宗,已经到了下衙的时辰,薛尚书想了想,叫来长随:“你去通政司看看,楼通政回了没。”

长随应声而去,过不多时,回来禀道:“还没有。”

薛尚书不死心地问:“是回来又出去了,还是去了康王府没回?”

长随答道:“通政司的人说了,楼大人一直没回。”

薛尚书不由捶了下桌子:“这个楼四!”

完了,肯定被康王扣下了。

可他能干什么?又不能上门要人。

楼晏在他手下做了三年郎中,香火情是有的,但叫他为了这小子搭上自己的前程,也没到那份上。

薛尚书转了几圈,看到翰林院的人经过,忽然眼睛一亮,叫住一个人:“吕大人!”

吕康停下脚步,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自己跟这位薛尚书可没什么交情。

“原来是薛大人。”吕康施礼。

薛尚书往里退了两步,避开人流,笑着说道:“吕大人这是下衙回家了?”

吕康点头:“是啊!”

薛尚书没让他猜,直接就说了:“听说楼通政与你相熟?”

吕康笑笑:“下官在无涯海阁读过书,姑且算是同门之谊吧。”

薛尚书夸道:“楼通政如今真是能干,陛下信重不说,连康王都将他叫过去了。”

吕康笑容一顿。

却听他继续说:“早上议政结束,还没到午时吧?一下午都没回来,看来谈得很投机啊!”

吕康瞅了他两眼,重新露出笑来,向他揖了一礼:“忽然想起家有急事,改天再请薛大人喝茶。”

薛尚书满意地摸摸胡子:“去吧,本官就不耽误你了。”

吕康又施了一礼,飞快地走到街角,果然看到楼晏的小厮等在那里。

“吕大人?”寒灯看到他了。

吕康点点头,走过去压低声:“你知道你家公子去了康王府吗?”

寒灯面色一变:“什么?”

“早上议完政,就被康王叫过去了,现在也没回。”

寒灯一扔缰绳,抬脚往通政司衙门跑去,过了会儿,后头跟着个高灿回来了。

他匆匆对吕康行了个礼:“吕大人,我先回去报信。”

然后翻身上马,很快跑不见了。

高灿没跟着走,反过来问吕康:“吕大人,可否请您进宫一趟,告知陛下此事?”

吕康说:“进宫没问题,只是就这样告诉陛下,未必合适。”

高灿却道:“我家大人现在很危险,保命要紧,合不合适再说。”

吕康略一思索:“你别急,我见机行事。”

n.

457章 为臣的本分

楼晏下了车,跟着吉公公进入康王府。

“楼大人,请在此稍候,奴婢这就去禀报王爷。”吉公公堆着笑说。

楼晏点点头“有劳。”

这一等等了许久。

康王大概在议事,时不时有幕僚进出,看到楼晏穿着官服站在廊庑上,不由多看两眼。

就这么等了半个时辰,里头终于安静了,吉公公出来相请“楼大人,请。”

楼晏点头谢过,举步入内。

屋里,康王坐在棋盘前,和一名清客对弈。大约天气太热,他穿了一身松松垮垮的道袍,手里打着蒲扇,瞧着就像个普通的富家翁。

“下官拜见康王殿下。”楼晏低身施礼。

康王灌了口茶“免了。”

“谢王爷。”他站直身子,目不斜视。

康王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楼家果然家教森严,这大热的天,楼四公子还是衣冠楚楚。有句诗怎么说来着,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本王原以为是夸张,没想到真有这样的人。”

他对面的清客呵呵笑道“王爷,这是苏东坡的词,说花蕊夫人的。楼大人大好男儿,这样形容不大合适。”

康王“哦”了一声,点点头“你说的有理,本王失言了。楼大人年纪轻轻,就位居四品,哪能与后宫妇人相比?”

楼晏既不反驳,也不附和,就这么听着。

康王慢慢摇着蒲扇,继续说道“楼大人可不得了,本王离京的时候,你还在北襄吧?短短四年,从无到有,听说如今政事堂议事,都得问一问你,厉害啊!”

楼晏淡淡回道“都是陛下信重。”

康王笑了一声,手中蒲扇一放,盖在棋盘上,目光冷了下来。

清客见状,急忙起身,小心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三人。

棋桌前的康王,站着的楼晏,以及守在门边的吉公公。

“陛下信重。”康王一字一字地说,“你也知道是陛下信重!他信任你,重用你,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楼晏抬起头,看着康王。

康王瞥了吉公公一眼,随后两个侍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上前按住楼晏,强行逼他跪倒。

康王站起来,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来回踱步。

“听说你的夫人未嫁之时,叫姚谊那混账见了一面,迷得他神魂颠倒,后来那小子稀里糊涂让人断了命根子,如今生不如死。还有我那王妃,想替儿子出口气,却反叫人败了名声,不得不闭门不出。”

他转过来,低下腰看着被按在地上的楼晏“本王回京一查,发现他们倒这么大的霉,都跟一个人有关,那就是你的夫人,你说奇不奇怪?”

楼晏双唇紧抿,没有说话。

康王笑了声“当然,这些不过是小事。可萧达之死,就不是小事了,对吧?”

他直起身,淡淡吩咐吉公公“楼大人春风得意久了,忘了为臣的本分,你去教一教他。”

“是。”吉公公应了声,从怀中拿出瓷瓶,倒了枚药丸在手,走近楼晏。

两个侍卫想要扣住楼晏,却始终不得章法。

“楼大人,”吉公公笑眯眯,“咱家知道,北襄王府没有不学武的,你武艺高强,想必挣脱他们不难。可你如今有家有室,还是想一想府中的家眷为好。”

这话一说出来,侍卫便觉得掌下力道轻了不少,顺利扣住他的下巴,待吉公公扔进药丸,合上一按,就吞了进去。

药丸入腹,楼晏向来病态的脸庞,浮起红晕,眼神开始迷茫,手臂微微颤抖。

侍卫松开手,他踉跄着想站起来,却差点被椅子绊倒,只能半坐半跪,勉强撑着。

耳后那颗红点,越发鲜艳,仿佛要滴出血来。

康王慢慢摇着蒲扇,俯视着他冷汗淋漓、青筋跳动的样子。

“这滋味,楼大人不会忘了吧?”

剧痛从五脏六腑袭来,楼晏好不容易熬过一波,抬头看着他,轻声道“陛下,从不曾这样待我……”

康王笑了笑“所以,你就这样待他?”

楼晏咬紧了牙关,目光凌厉起来“不错!陛下虽叫我吃下此药,却从未胁迫于我,所以我愿意帮他。”

这话……

康王眯起了眼。

“帮他?”

楼晏恍若未闻,冷声道“康王殿下,这天下已经交到陛下手里,您还回来干什么?还有您那位世子,对陛下指指点点,这才叫忘了为臣的本分!”

说完这句话,又是剧痛袭来,他捂住胸口,跌坐在地。

康王却凝住了。

他定定看了楼晏良久,问道“你想说,你这么做都是为了陛下?”

楼晏只是冷笑一声,不屑作答。

月月红发作起来,五脏六腑如有千万只蚂蚁啃噬,痛不可抑。

很快,他连坐也坐不住,委顿于地,汗出如浆。

“王爷?”康王半天没动,吉公公小心地问了一声。

康王坐回去,饮了一会儿茶,摆了摆蒲扇“丢到偏厅去。”

“是。”两个侍卫抬起楼晏,丢到隔壁的偏厅。

时间慢慢过去,康王又见了别的客人。

然而偏厅始终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声响。

眼见天都要黑了,康王不禁问道“他怎么样?”

吉公公去看了看,回禀“还在发作。”

康王摸了摸胡须,笑出声来“不愧是楼渊的儿子,够硬气。”

吉公公陪笑。

康王想了一会儿,问他“你说,他真是这么想的?”

吉公公道“奴婢不知,不过王爷由他活到现在,想来有王爷的道理。”

康王拿扇柄敲了敲桌子,回忆起来。

当初楼晏进京,是分化北襄王府的好机会。可凭皇帝的城府,哪里制得住楼晏。他便下密令让楼晏服下毒药,以便控制。

后来,听说楼晏成了皇帝的爪牙,康王觉得这样也好。

他们到底是同窗,有人帮扶,皇帝才像个皇帝。

可在他心里,皇帝和康王府是一体的,楼晏既然是皇帝的人,就不该对康王府不敬。他对康王府下暗手,说明他对皇帝不忠。

可楼晏却说,他们忘了为臣的本分。

沉思间,外头来报“王爷,陛下来了。”

458章 不当了

皇帝是微服来的。

没惊动旁人,悄悄地进了康王府。

看着快步而来的皇帝,康王有点不开心。

这个老六,还真把楼四那小子放在心上。

“陛下。”自己家里,康王就不做姿态了,没有见礼,只称呼一声。

皇帝点点头:“打扰皇叔了。”

两人进了屋,皇帝迫不及待地问:“皇叔,楼四是不是被您召来了?”

康王瞅了他一眼,却不回答,只坐下来慢慢喝茶。

皇帝心急,又叫了一声:“皇叔!”

康王叹了口气,问他:“你为何这般紧张?怕我对他不利?”

皇帝动了动嘴唇,想到吕康的话,说道:“他杀了萧达,又暗算大哥,皇叔没有理由喜欢他。”

康王冷哼一声:“你倒是清楚!”

知道他不喜欢楼四,还巴巴地赶过来。

康王搁下茶杯,向吉公公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两个侍卫拖着楼晏过来了。

他额上满是冷汗,脸庞红得不正常,艰难地喘息着,前襟血渍点点。

皇帝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恳求康王:“皇叔?”

康王却没有马上让人喂解药,而是问他:“你知道他对康王府做了什么吧?”

皇帝目光闪了闪。

康王明白了:“所以说,他先前做的事,都是你的意思?”

皇帝垂下头。

康王忽然重重拍案,怒不可遏:“我们康王府,花了五十年时间,费了三代人的心血,才将你扶上至尊之位,你就是这样回报你的父祖的?!”

皇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经历了,看到康王疾言厉色的样子,往日的记忆浮上来,差点腿一软跪下去。幸好他及时想起现在的身份,将吕康的话在心里默念几遍,稳住了。

他吸了口气,说:“皇叔的恩情,朕无以为报,可大哥的所作所为,难道也是皇叔的授意?”

康王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皇帝挺直身躯,越想越是理直气壮,望着他说:“大哥刚到京城,就东一个西一个地召见朝臣。萧达身为禁军统领,掌着京城门户,却唯大哥马首是瞻。连官员任职,他都要一一过问。皇叔,你们不想让朕当这个皇帝,朕可以不当,为何要这般戏耍于我?”

气势这东西,此消彼涨,皇帝这样气势汹汹,倒叫康王无言以对。

仔细一想,这确实是康王世子做得出来的事,皇帝因此生怨,也无可厚非。

“再说承元宫那秘药,皇叔,你敢说跟大哥一点关系也没有吗?”皇帝趁胜追击,“他要权力倒罢了,竟还要我绝嗣,何等狠心?他如此待我,我不过换了统领,要他离京,很过分吗?”

确实不算过分,但……

“陛下,您不要再说了。”楼晏熬过一波发作,撑起身来。

他额上尽是冷汗,头发湿成一绺绺,脸颊浮着不正常的红。

“楼四!”皇帝想去扶他。

楼晏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康王殿下,”他气息微弱,神态却坚决,“不止世子,你也是。不管以前如何,现在你们都是臣子,妄想爬到陛下头上,便是我拿你们无可奈何,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

刚说完,那万蚁噬心的感觉又来了,他跌坐于地,捂住胸口,呕出一口血。

月月红发作,如果不能服下解药,他会在痛苦中呕血而亡!

皇帝急了,伸手掏出一物。

吉公公定睛一看,惊呼:“陛下!”

玉玺!他拿出来的是玉玺!

皇帝看着康王,说:“皇叔以为,朕想要这个东西?当初是你们逼我的!你们把我一个人丢在京城,孤立无援,你以为这四年来我好过吗?好不容易熬过去,大哥一回京就欺到我头上,我不过小小回敬,你们便要楼四死。呵,楼四听我之命办事,说到底,是给我下马威。行,拿去!这个皇帝,我不当了!”

“陛下!”吉公公和侍卫们跪了下来。

他这样满腔悲愤,倒让康王不好再发火了,便慢慢喝了口茶,说道:“皇帝是你不想当就不当的吗?行了,别像孩子一样闹脾气,把东西收起来,有话好好说。”

说他还是孩子,皇帝还真闹上了脾气。

他揪着问:“解药呢?皇叔不会还想要楼四死吧?朕花了四年时间,好不容易培植出几个得用的心腹,杀得倒是容易,往后谁来替朕办事?”

康王皱了皱眉:“听听你这语气,你是皇帝,想要用人多得是,难道还缺他一个不成?”

皇帝梗着脖子说:“是不缺他一个,可他的命,自有朕来决定!”

康王目光闪了闪,语气软了下来:“谁要跟你抢他了?这小子心狠手辣,本王不过小惩大诫,叫他乖乖听话罢了。”

说罢,他摆了摆手。

吉公公当即拿出解药,让楼晏服了下去。

很快,楼晏脸色恢复正常,眼神逐渐清明。

他缓了口气,起身施礼:“谢陛下相救,臣铭感五内。”

皇帝松了口气,露出笑来:“你还能走吧?”

楼晏点点头。

皇帝就看着康王。

康王只得吩咐:“送他回去。”

“是。”吉公公答应一声,领着两个侍卫,将楼晏扶了出去。

康王看了眼玉玺:“如你所愿了,还不收回去?”

皇帝得偿所愿,想起自己刚才彪悍的表现,有些讪讪地收回玉玺,张口想说些什么:“皇叔……”

康王摆摆手,指了指对面:“咱们父子俩,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今日赶巧,就陪本王喝一次茶吧。”

“……是。”

康王看他又变得拘谨的样子,心想,这个儿子本性还是没变,先前那般,大概前些日子老大给了他不少气受,憋的。

也罢,他毕竟是皇帝,哪能没有半点争权的心思。

至于楼四,就冲他对小八下手的狠辣劲,以后断不能留。

但是现在,先给皇帝一个面子。

……

康王世子刚喝完药,顺口问了句:“父王呢?”

世子妃答道:“陛下微服而来,父王与他说话去了。”

康王世子一下子沉下脸。

他受伤这几天,父王连看都没来看他,倒跟老六有说不完的话。

459章 想和你

先前寒灯回来报讯,北襄太妃当即拍案而起。

“来人,跟我去康王府!”

大长公主叫住她“你去康王府干什么?把人抢回来吗?”

“不然呢?”北襄太妃嚷道,“难道让那老贼糟蹋?”

大长公主无语了一会儿“他一个男人,糟蹋什么糟蹋?你这样带着人打上康王府,是想落人口实吗?”

这个霍如丹,真是横行霸道惯了,以为京城也是北襄吗?

“那我总不能不管儿子吧?谁知道那老家伙会干出什么事?”

“不至于……”

“不是你儿子,当然不至于。”

大长公主生气了“难道他不是我女婿?我还能不想他好?”

两人吵了起来。

池韫问完寒灯,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她按了按额头,出声“两位母亲!”

吵得正热闹的两个人,一左一右拉住她。

“阿韫,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阿韫,我讲的有道理吧?”

为什么她有两个老婆来找自己评理的感觉?

她不是当人媳妇的吗?

池韫收束情绪,心平气和地说“母妃担心的有理,康王这样召他进府,恐怕是要下马威。”

见她站在自己这边,北襄太妃大喜,随后意识到楼晏要出事,更着急了。

大长公主刚要说话,池韫又开口了“义母说的也对,这里是京城,一个四品官员,不是他说弄死就弄死的。”

“阿韫……”

池韫冷静地道“你们别着急,寒灯说了,阿晏没有叫人报信。如果他需要别人去救,当时让薛尚书到通政司说一声,高灿就知道了,不会拖到这个时候。我想,他心里有数,觉得自己能应付。”

北襄太妃想想也对,楼晏向来有主意,如果贸然插手,可能会破坏他的计划。

“这么说,没事?”

池韫笑道“这不是还有吕大人吗?他是大学士,在陛下面前也说得上话。你们该用饭用饭,该纳凉纳凉,晚些时候他就回来了。”

北襄太妃和大长公主被安抚住了,回园子等消息去。

她们走后,大夫人担忧地看着池韫“其实你心里没底,对吧?”

池韫点点头,这才显露出自己的焦心“康王这样召他去,肯定掌握了一些证据。不管是杀萧达,还是对付康王世子,康王不会放过他的。”

“那我们……”

“就算闯进康王府也没用。”池韫扶着廊柱,看向门口“他没传信,就是因为不管用。”

“难道我们只能这样等着?”

池韫轻轻点头“对。”

她稳了稳情绪,思索道“也没那么糟,他如今是陛下的心腹,想杀他,康王也要考虑陛下的反应。再说,还有北襄王府呢,总要顾忌一二。”

这几年朝局动荡,各地时不时出现义军,朝廷越发忌惮北襄王府。

说是兄弟已经反目,可谁知道楼奕会不会拿这个当借口?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见夜幕降临,外头终于有动静了。

寒灯飞快地跑过来报信“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池韫一个激灵,抬脚奔过去,果然瞧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侍卫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人下来。

楼晏醒着,脸上红晕已经退去,比之前更加苍白,看到她,提起嘴角笑了笑。

池韫心中一揪,却不敢说什么。

等到回屋,旁人都退了下去,她才问“康王给你下毒了?”

楼晏点点头,伸手去握她的,轻声道“没事,我体内毒性已经很小了,等会儿高灿过来施针,一定能压下来。”

略略吃了些东西,洗沐用的水早就备好了,眼见北襄太妃过来,楼晏带着高灿避到里间去。

北襄太妃没瞧见人,就问“人呢?不是回来了吗?”

里头传来楼晏的声音“母妃?”

听他回话,北襄太妃拍了拍胸口“活着就好!”

楼晏啼笑皆非“难道您以为我死了?怎么就不盼着我好呢!”刚说完,高灿一针下去,他倒抽一口气。

北襄太妃紧张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高灿的声音传出来“太妃娘娘,是下官在施针,大人受了点伤。”

他这么说,北襄太妃反倒不着急了,气愤地道“那老家伙打你了?”

楼晏含糊地应了声“没什么大碍,休息两天就好。”说着,又叫了声疼,骂高灿,“你不会轻点?”

高灿呵呵笑“还有两针,很快好了。”

北襄太妃这才放心下来,说道“行了,你慢慢扎,我回了。”

池韫送她出了门,回来直入浴间,却见楼晏光裸的半身插满了银针,面前还有他呕出来的黑血。

“怎么样?”她急步而去,却又不敢碰。

楼晏的脸色白得像纸,往日因常年饮用药酒留下的浅红都不见了,听到她的声音,睁开眼虚弱地笑了笑。

高灿回道“大人已经许久没有服用解药了,没想到今日又喂了毒,倒把先前压住的毒性全引发出来了。”

“那怎么办?”

见她着急,高灿忙道“夫人别担心,康王手里的解药,和往常给的不大一样,似乎药性更强。下官正在想办法,趁药性还没散去,将余毒全部汇到一处,尽力逼出来。”

“这么说,可以完全解掉,以后都不会发作了?”

“是。”

池韫点点头“你施针吧,若有需要,喊一声便是。”

“是。”

行完一套针,已经半夜了。

将楼晏安置好,高灿告退离去。

池韫进屋,听得他在唤她“阿韫。”

她走过去“怎么了?要喝水?”

楼晏摇头“你别忙了,一起躺会儿。”

池韫笑了笑,去收拾了一下,熄了灯陪他躺下。

楼晏伸手揽住她的腰,轻声说“这日子不能再过下去了。我一个人便罢,如今多了你,日日担惊受怕。”

池韫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你别着急,有义母在,我不会有事的。”

只听他喃喃道“我想和你一起归隐,回到无涯海阁,教书育人……早起出海看日升,月落听涛赏晚霞,你喜欢的话再生两个孩子……”

460章 我行

王府的水阁里,康王半坐半靠。

一名身穿青袍的年轻官员,拘谨地站在他面前。

“所以说,不管有没有朝会,楼通政每天都会陪侍御书房?”康王问。

年轻官员躬身“是。”

康王目光微沉。

通政司掌内外章奏,每日都要送民情奏议进宫,倒也正常。只是楼晏上头有通政使,同级还有另一个通政,都不用排班的吗?

更何况,政事堂每天都有人当值,哪用得着他一直陪侍。

“你们这些侍书呢?都不用陪侍的吗?”

年轻官员迟疑了一下,低头回禀“陛下读书时,会召臣等陪侍。”

别的事用不着他们。

康王听明白了,摆了摆手。

年轻官员躬身施礼,退了出去。

吉公公端着冰饮进来,问道“王爷,还有几位等候召见……”

“不用见了,让他们回去吧。”康王兴致缺缺。

见了这一个,已经够了。楼四那小子,还真本事,他安排在老六身边那么多人,没一个顶用的。

吃完了冰饮,康王心中有主意了。

他吩咐吉公公“跟钱海说一声,给本王找个人,年轻,才学好,性子活泼,讨人喜欢,会察言观色,懂得灵活机变……找到了带来康王府。”

吉公公答应一声,出去传话了。

那边钱相得到消息,笑了一声,心情极好的样子。

手下官员问“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钱相笑眯眯“楼四要倒霉了啊!”

“哈?”这跟楼四有什么关系?

钱相心情好,不介意教教他“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此人往康王府想了想“世子挨打?”

钱相摇了摇头。

“那……”没什么事了呀!

钱相敲了敲桌子,说“楼四今天又请假了,昨天去了趟康王府,今天就请假了。”

“哦……”官员回过味来,“王爷对他不满意,想找个人顶替他。”

钱相点头,心情舒畅“自从楼四当了通政,陛下心里眼里,几乎只有他一个。不管什么事,都要问他。哼,这下得罪王爷了吧?”

听听康王这要求。

年轻,才学好,就是不能比楼晏差。性子活泼,讨人喜欢,能尽快和皇帝熟悉起来。会察言观色,懂得灵活机变,替康王看好皇帝……

这分明针对楼四。

想到承元宫这桩案子,楼四给自己捅了多大的麻烦,这会儿钱相心里就痛快。

只不过,康王要求这么高,人选不好找啊!

钱相思来想去,没一个满意的。

最后,他手底下的官员出了一个主意“相爷,要不您放出风声,决定新招个舍人,定会有很多年轻官员,到您面前自荐。”

钱相一想,这主意省事,当下就吩咐“行,就这么办。”

……

俞慎之唉声叹气。

“大哥,你干嘛呢?”俞慕之觑着他。

“没事。”俞慎之随口应付弟弟,拿了块瓜吃得食不知味。

俞慕之看着看着,懂了“是不是担心楼四啊?”

俞慎之惊奇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机灵了?”

俞慕之得意洋洋“能让大哥你这么烦恼的,我就看过两个人,一个是楼四,一个是池大小姐。现在你已经订了亲,总不能还惦记别人吧?肯定是楼四!”

“……”

这小子,不该机灵的地方瞎机灵。

俞慎之冷漠地继续吃瓜。

俞慕之好奇心不死,接着问“他不就是请了几天假吗?怕什么?虽说先前那案子,他频频针对康王世子,可也是依律办事,和他一样想法的人多着,难道康王府还能一个个报复过来?”

俞慎之摆摆手“没这么简单。别人针对康王世子,但对陛下没那么大的影响力。”

“就算这样,你又能怎么办?他得罪都已经得罪了,现在请假避避风头,也挺好的。”

兄弟俩说了一会儿,那边俞老太师出来纳凉。

俞慕之瞧见了,缩着脑袋就想溜“大哥,我还有事,先走了!”

可惜,俞老太师人老眼不花,把他喊住了“小二,你跑什么?”

俞慕之转过身来,陪着笑,搓着手“祖父……”

俞慎之问弟弟“你又闯祸了?”

俞慕之苦着脸“没有……”

“那你跑什么?”

老太师一蒲扇拍上他的脑袋“之前叫这小子温习功课,他肯定没听话。”

俞慎之奇了“庶吉士不是已经考过了吗?为什么要温习功课?”

俞慕之有气无力“钱相要招个新人,祖父想叫我进政事堂。”

不是他自贬,凭他的本事,进政事堂不是嫌命太长吗?这活儿不能干。

俞老太师骂道“没出息!我早知道你不行,没想到连试都不想试。”

俞慕之辩解“祖父,这事明显不成啊!钱相要招人,那得马上派上用场,我连观政都没结束,怎么会要我?要不,您让大哥去,钱相肯定满意!”

出乎意料,俞慎之竟然认真问了“这是怎么回事?政事堂擢升不都有旧例吗?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放出话来要招人?”

俞老太师道“明面上是钱相要招人,其实是给陛下找人。”说着,又骂俞慕之,“你那点本事,当祖父不知道?见了康王一面,楼四那小子就告假,分明得罪了康王。钱相放出风声,其实是给陛下找人。我也没指望你能选上,就到陛下面前挂个名。没想到你这小子,一点出息也没有!”

俞慕之被骂得不敢出声。

俞老太师越想越气。

想他一代英才,儿子一辈不行,孙子一辈也这么怂。

他还想再骂几句,却听俞慎之忽然开口“祖父,小二说的没错。”

“嗯?”小二刚才说什么了?

俞慎之道“他不行,我行啊!”

俞老太师愣了下“你……什么意思?”

俞慎之笑眯眯“钱相什么时候招人?我这就去报名。以前就嫉妒楼四风光,一个通政,让他做出花来。现在他不成了,那我还不抓紧机会?陛下身边现在正缺人,我这回说不定青云直上,马上比他强了。”

461章 要这么干

楼晏请假好几天了。

皇帝对着桌上的奏章愁眉不展。

往常有楼晏总结提醒,处理起来事半功倍,现下突然没了,心里慌慌的。

正发着呆,外头传来胡恩的声音:“陛下,人到了。”

皇帝心不在焉:“进来吧。”

昨天康王说,他身边人太少,需得再添几个。

皇帝拗不过,只得应了。

他受够了被人盯着的日子,心里极是抵触,对新人不怎么感兴趣。

几个年轻官员依次进来,才学气度都是上上之选。

皇帝神思散漫,听他们介绍。

忽地一个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臣俞慎之,原任职于大理寺……”

皇帝定睛看向他,想起来了:“是你啊!”

俞慎之中探花那一科,正是皇帝登基第一科,又正好和楼晏同期,本来就有印象。而且他几次和楼晏在一处,皇帝哪能不记得。

俞慎之对上皇帝的视线,没有半点拘谨地笑道:“是。”

略略说了几句,他们便开始干活。

厚厚的奏章分成几份,各自分类标注。

皇帝厌烦的情绪散了些,心想,他们能帮得上忙也不错。

不多时,第一个人将初选后的奏章呈了上来。

“陛下,微臣这里是工部的呈报,这是修缮堤坝的,这是兴建皇陵的,这是翻新行宫的,这是运河……”

皇帝没耐心听下去:“都是要钱的?那你算算哪些能批,哪些不能批。”

这人傻了:“陛下,这个……”

他哪知道能批不能批?这里每一项都要专人核算,哪是一时能得出结论的?陛下要是觉得不对,那就让工部的人再审啊!

皇帝还问他:“怎么了?”

陛下面前,不能说不行,不然从哪来就要回哪去。

这人把话吞回去,禀道:“臣需要一些时间……”

“多久?”

找人,查账,核算,总要个三五天的吧?

他硬着头皮答:“两日。”

皇帝皱起眉头:“居然要两日?也太久了。”

“……”原来陛下面前做事这么难,他还以为已经很快了。

皇帝已经摆摆手,叫下一个了。

二号拿的是兵部的奏章,什么马政、募兵、粮草……他倒是总结了,只是洋洋洒洒的,几大段说下来,皇帝头都疼了。

“说重点!”

二号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这些……都挺重要的。”

他已经从几十页的奏章里,总结出了一二三条,还要怎么说重点啊?不是应该一条条议吗?

可皇帝不是这么想的。他现在很怀念楼晏,这些人也太没用了,活儿都干不利索。

随后三号上去,没一会儿,同样灰头土脸地下来。

轮到俞慎之了,三个人不由期待。

一个人被骂丢人,大家一起被骂,那就谁也别笑谁。

尤其这位俞大公子,风头盛得很,来之前旁人都觉得他十拿九稳。

俞慎之神情自若,到了皇帝面前,飞快地排出几叠奏章。

“陛下,这些是死刑复核的,案件清楚,证据充足,犯人供认不讳,可以通过。这几桩有量刑过重的嫌疑,您看这里,犯人长期受死者压迫,激愤而杀人,情有可原,最好发回重审。至于这份,案情比较复杂,涉及到的律条,似乎有些不合理……”

他滔滔不绝,可是皇帝没有不耐烦!

通过的通过,重审的重审,最后一份按俞慎之的意见,让刑部与大理寺重新考虑判案的合理性。

处理完这一堆,皇帝神清气爽:“你理得不错。”

俞慎之笑容满面:“陛下日理万机,微臣只是略尽绵力。”

“……”等着看他被骂的三人内心咆哮,原来要这么干活的吗?那他们也可以啊!

原以为来御书房,是辅助陛下处理政务,谁知道是来上课的。

整理什么啊,总结什么啊,直接告诉陛下哪些能批,哪些不能批,为什么不能批,不就完了?

反正有政事堂把关,出不了大错。

三位被刷下去的官员泪流满面,生恨自己不知内情,白白错过机会。

试用结束,理所当然留下了俞慎之。

皇帝饶有兴致地问:“朕记得,你常跟楼四在一起?”

“是,我们同榜,年纪也相近,所以来往得多一些。”答毕,俞慎之揶揄自己,“其实是臣送上门的,楼四那个人,总是冷冰冰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臣就觉得他顺眼,一来二去,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才慢慢对臣另眼相看。”

皇帝哈哈一笑,十分有感触:“你说的对。以前在无涯海阁,他就是这个样子,那会儿朕也觉得他不好亲近。后来接触多了,才知道他的好处。冷是冷了点,可他要当你是朋友,那必是尽心尽力的。”

俞慎之目光闪了闪,心想,楼四是尽心尽力,只是往哪方面使力,就不好说了……

心里这么想,面上他半点不露,状似好奇,说道:“听陛下说起无涯海阁,臣好羡慕。当初臣也想去,可惜家里没同意,不然今日就是陛下的同窗了。”

说到无涯海阁,皇帝兴致勃勃:“确实可惜,无涯海阁是一等一的好地方。没事下海打水球,早上乘船出去看日出,或者夜里去钓鱼……”

这也是皇帝人生中最快乐的几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眼见快中午了,俞慎之主动说:“陛下,您该去用膳了。剩下这些奏章,臣马上给您理一遍,这样您下午一来,很快就能处理好了。”

皇帝愉快地点点头,吩咐内侍:“给俞大人也传一份午膳,别怠慢了。”

俞慎之谢了恩,午饭送来了,也只是草草扒了两口,全副心思都投到整理奏折上去。

等皇帝回来,他已经理完了,将批阅意见告诉他,告退出宫。

站在宫门外,俞慎之吐出一口气,喃喃自语:“这活儿可真不好干,楼四啊楼四,你这回不请客都说不过去。”

说罢,他去政事堂找了钱相。

“怎么样?”钱相抿了口茶水,问他。

俞慎之笑着回道:“陛下心情很好,臣不辱使命。”

n.

462章 翻脸

钱相笑了起来。

一开始,他并不中意俞慎之。

一则,他是俞家人,背后关系错综复杂,不是容易掌控的对象。二则,他还和楼晏交好。

后来,俞太师派人来说了句话,钱相改变主意了。

原来是俞家的意思。

这几年,俞家虽然还风光,可到底不比俞太师没退的时候。俞家几位老爷,都及不上乃父,倒是长孙,才学能力皆是上上之选。可惜太年轻了,想要按部就班进入中枢,怎么也得十来年后。

可楼晏让大家知道,还有另外捷径。

俞家心动了。

钱相想了想,找个没根基只能听命的寒门子弟固然不错,可跟俞家合作,好处更多啊!

政事堂里,论人脉底子,他远不如首相常庸,论才学能力,比袁彰又逊色一些。若是能得到俞家的助力,那就不差什么了。

至于俞慎之和楼晏的交情,呵呵,小孩子才会将友情看得天大,跟俞家的前程比起来,算得了什么?说不准,就是因为交情好,俞大公子对样样不如自己的楼四更加嫉妒呢?

他勉励了俞慎之一番,就把人打发走了,自己去康王府复命。

而俞慎之出了钱相的值房,便去大理寺把公务交接清楚,将私物都搬到了政事堂。

很快下了衙,他又约新同僚吃酒,热热闹闹把调职的程序走完。

等戌末散席,新同僚已经跟他打成一片,仿佛相识多年的老友似的。

俞慎之带着微微的醉意,乘车回家。

路过一片眼熟的街区,他说:“前面就是楼四家了吧?也不知道他睡了没。”

浮舟回头问:“公子,要不要去问问?”

虽然这个时候上门有点不礼貌,可公子连楼大人家的墙头都爬过了,这又算得了什么?

俞慎之心动了一瞬,摇了摇头:“算了。”

才抢了楼四的差事,这会儿上门耀武扬威,不符合他的形象。

……

楼晏这回复发,高灿决定一次性为他拔除余毒,索性请了假闭门不出。

外头的事传进来,他也只是听听。

知道俞慎之进了政事堂,他眉头皱了皱,吩咐寒灯:“传话给小喜,多看着点。”

寒灯答应一声。

他不出门,池韫还是要出门的。

趁着天气好,她去了一趟朝芳宫。

青玉涵玉喜出望外,连说:“师姐好久没来了。”

池韫笑道:“近日家中事多。”

两人非常理解。可不是吗?楼大人失宠的事,外头都传遍了。

“观里最近怎么样?”

青玉露出羞赧的神色来:“是我无能,近日香火差了不少。”

池韫已经察觉了,进来的时候,香客不多。

“是受了我的连累吗?”

青玉犹豫了下,点点头:“外头都在说,楼大人得罪了康王。再加上大长公主不住这里了,贵人们就不爱来了。”

贵人们不来,平民百姓自然也会变少。

池韫看向花神像:“那花神签呢?”

“还是有不少人来求。”

毕竟心想事成,诱惑力太大了。

池韫想了想:“花神签也停了吧。”

“师姐?”青玉不懂,如今香火冷清,只有花神签还吸引人,怎么还停了呢?

池韫笑道:“朝芳宫如今另有进项,吃穿不愁,香火少一点也无妨。倒是我现下引人注目,怕连累你们。”

“师姐!”涵玉忙道,“我们能有今天,都是师姐的缘故,现在怎么会怕连累?”

倒是青玉冷静一些,说道:“涵玉,我们就听师姐的。楼大人失宠,现下最好少惹是非。师姐在家里,出不了事,反倒我们这里,容易被人做手脚。”

“这样啊……”

池韫赞许地点头:“所以,是你们帮我的忙。”

跟师妹们说完话,池韫才出司芳殿,就撞上了熟人。

“池姐姐!”一点不顾及贵女形象,冲她大喊的人,不是耿素素又是谁?

池韫站在原地,看着耿素素和俞敏相伴而来。

到了近前,耿素素张口就抱怨:“池姐姐,好久不见你了。送到你府上的帖子,你都拒了,是不是楼四不让你出门?太过分了!”

她性子跳脱,和池韫交好,一向是这么说话的。

俞敏也没觉得不对,跟着说:“是啊!池姐姐,最近约你好难约啊!”

池韫笑着回道:“近日家中事忙,就没空出门。”而后低身施礼,“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耿素素愣了下,不由冲她背影喊:“池姐姐!”

可池韫没有回头,就这样带着人走了。

耿素素呆住了,转头问俞敏:“池姐姐怎么了?为什么不理我们?”

俞敏心中隐隐有猜测,但又不好当众说,就含糊地道:“池姐姐现下成了亲,还有夫君要顾,想必有很多事情要忙,自然和以前不一样。”

耿素素想了想:“是因为楼大人?”

俞敏没有正面回答,拉着她说:“耿姐姐,我们也该回去了。”

耿素素情绪低落,忍了一路,等上了车,终于道:“楼大人失宠,如今进宫伴驾的都是你哥哥,所以池姐姐生我们的气了吗?我不相信,她不是这样的人!”

俞敏也不相信,她敏锐地察觉,其中有什么缘故,只得先安慰耿素素。

待回了家,俞敏直奔俞慎之处。

还好俞慎之今天没有应酬,早早回来了,才没叫她扑个空。

“大哥!”

俞慎之自己不讲规矩,却端着架子训斥妹妹:“瞧你,冒冒失失的,哪像个大家闺秀。”

俞敏没理他,劈头就问:“我今天和耿姐姐出门,遇到了池姐姐,她却不理我们,到底怎么回事啊?”

“哦?”俞慎之来了兴趣,“什么情况?仔细说说。”

俞敏讲了一遍,包括池韫当时的表情。

俞慎之一听就笑了。

俞敏急了:“大哥!到底怎么回事嘛!耿姐姐都要哭了,你还笑!回头你自己哄去!”

俞慎之这才收了笑,告诉她:“没事,我们说好的。”

俞敏“哦”了一声,似懂非懂。虽然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没事就好。

送走妹妹,俞慎之一边笑一边自言自语:“也太有默契了吧?我还什么也没说呢。”

他想取信康王,当然要跟楼四翻脸了。

463章 失势

楼晏这个假,足足请了十天。

十天里,他闭门不出,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势了。

十天后,池韫正在抱厦里心不在焉地打着扇子,忽然听到正房的门开了。

她抬起头,看到楼晏跨出门来,一身清风朗月,向她微微一笑。

池韫差点撞翻了茶几,几步到他面前,颤声问:“好了吗?”

高灿随后背着药箱出来,答道:“夫人宽心,大人身上的毒已经彻底解了。”

池韫不敢相信,掂起脚去看他耳后,果然没瞧见那个红点,不禁喜极而泣。

没了,终于没了,他不用再被那该死的毒威胁了。

眼见她扑上去抱住楼晏,高灿急忙低头,匆匆退了出去。

丫鬟们也避出了院子。

等池韫松开手,却见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纳闷:“人呢?”

楼晏含笑:“都出去了。”

池韫太开心了,一时没明白过来,嗔了一句:“真会偷懒。”

便把丫鬟们叫回来,备水沐浴。

梳洗过后,与楼晏去见北襄太妃,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北襄太妃这才知道,他这几天在受罪,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大长公主叹道:“据我所知,这日日红从来没人解开过,实在是过程太痛苦。你受苦了。”

楼晏只是笑笑:“不过皮肉之苦,算不了什么。”

最痛苦的事情,他早就经历过了。

四年前,无涯海阁覆灭的那天晚上,他眼睁睁看着恩师惨死,看着师兄弟殒命,看着她落入海中,再也找不到。

仅仅几天之后,他又匆忙接到北襄报信,连父王也身故了。

生命里重要的人,骤然失去了大半。

其后的每个夜晚,都在蚀心刻骨的回忆与思念中度过。

相比起来,区区一味毒药,委实不算什么。

……

通政司。

一名书吏嘴上咬着糕饼,抱着一大叠卷宗,匆匆忙忙送去值房。

他今儿起晚了,来不及用早饭,偏偏通政司的活儿,直达天听,耽搁不得,连吃块糕饼都没时间。

卷宗太多,他抱得吃力,走得不太稳。偏偏到了拐角,一道身影迎面而来,他忙喊:“麻烦让一让……”

话一出口,嘴里的糕饼掉下去,眼看要污了卷面……

糟了!

一条帕子飞出来,盖住卷宗,而他差点跌出去的身子,也被扶住了。

书吏惊魂未定,听得对方问:“没事吧?”

“没事,多谢。”

咦?这声音……

书吏一抬头,发现竟是许久未见的楼通政,顿时有些结巴:“楼、楼大人,您回来了啊?”

楼晏点点头,问:“这些是要送进宫的?”

“是。”书吏将卷宗放到回廊的坐凳上,腾出手将糕饼扔了,拿着那块帕子迟疑了一会儿,“楼大人,下官洗了再还给您?”

楼晏不在意,继续问他:“今日进宫轮值的是谁?”

皇帝喜欢,所以他没请假的时候,都是他进宫的。

书吏答道:“是赵大人。”

这是另一名通政。

说着,值房里的赵通政等不及,已经主动出来了。

“楼大人回来了啊?”他皮笑肉不笑,“身子好些了吗?楼大人这样病弱,怎么担得起陛下的爱重,可真叫人担心!”

楼晏颔首,神情自然:“已经好了,多谢赵大人关心。”

谁关心你了?赵通政撇撇嘴,指示长随接过卷宗,向楼晏拱了拱手:“楼大人才销假回来,可别累着了。这些有我送进宫,楼大人安心休养就好。”

楼晏仍然淡定地点头。

赵通政还不走,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听说你与俞大公子交好?都说人以群分,真是一点没错。先前楼大人深得陛下欢心,如今陛下对俞大公子也是十分信重呢!你不在的日子,多亏了俞大公子,陛下十分开怀,日日笑逐颜开。”

“是吗?”楼晏语气还是那么淡,只是眼里多了一些阴郁。

赵通政看出他心情不好,自己心情就好了,笑眯眯地告别:“陛下还等着,我就先进宫了,楼大人,再会。”

看着他出了司衙,楼晏从袖子里抽出另一条新帕子,擦了擦手,才进自己的值房去了。

那书吏抹了把汗,喃喃自语:“我的娘啊,好吓人!”

楼大人看着门口的眼神,太吓人了。

官场果然凶险,前头称兄道弟,后头就反目成仇,也不知道谁会赢。

楼大人手段高超,似乎比俞大公子强些。可俞大公子背后有太师府,不是被出族的楼大人能比的。

算了算了,上头的纷争,跟他这样的小书吏没什么关系,看戏就好。

书吏瞅了眼手中的帕子,犹豫了一下,改了想法。

还是盼着楼大人赢吧,都说他心狠手辣,其实对下面的人挺好的……

过了几天,楼晏终于轮值进宫。

皇帝见到他,还是很高兴的,只是处理完公务,却叫了俞慎之相陪,去南园钓鱼。

论起玩乐,楼大人哪里比得过俞大公子。

俞慎之笑着称是,请陛下先行一步,自己扫尾。

皇帝一无所觉,带着内侍走了。

留下楼晏与俞慎之两个,安静地收拾奏议卷宗。

有些奏章,不好马上批复,留在书案上。

楼晏伸手去拿,却被按住了。

俞慎之笑吟吟:“楼兄,这些我来吧。你大病初愈,身体必定虚弱,还是多多休息比较好。”

楼晏没松手,淡淡说:“只是整理文书,我还做得来。”

“你当然做得来,只不过现在不需要了。”俞慎之看着他,一眨不眨,“你不在这些日子,陛下叫我处理,也没出什么差错。”

“这只是权宜之计,现在我回来了。”楼晏回道。

俞慎之呵呵笑:“怎么叫权宜之计?我是陛下的舍人,本该帮陛下处理这些的,这叫份内之事。”

楼晏提了提嘴角,没说话。

俞慎之又说:“陛下还在等我钓鱼,楼兄就不要耽搁了,赶紧回去吧。”

正好,后边有内侍来催,他理所当然地抽回那些奏章,锁进盒子里,然后跟着内侍去伴驾了。

楼晏出宫的时候,一向面无表情的脸越发阴冷,看得人心惊。

很快,消息传到外头去,大家都知道了。

楼大人好像要失势了!

464章 请你喝茶

养了个把月的伤,康王世子总算能够正常下地了。

他在世子妃的陪同下,去给康王问安。

吉公公迎上来:“世子爷,世子妃,王爷正在见客,还请稍等。”

康王世子没在意,到耳房坐了会儿。

哪知片刻后,却见一个年轻官员从里面退出来。

他问吉公公:“那不是太师府的俞大吗?他怎么来了?”

吉公公含笑回道:“自然是来面见王爷的。”

他还想再问,可吉公公嘴巴紧,一点也没透露。

世子妃提醒他:“我们先去见父王吧。”

康王世子只得作罢。

入内见了康王,他淡淡问:“伤好了?”

康王世子低下头:“已经无碍了。”

康王点头:“这段时间收敛着些,别再叫人抓到你的错处。”

“是。”

父子俩又说了些话,康王世子告退出来。

世子妃见他神情郁郁,问:“怎么了,世子爷不开心?”

康王世子道:“这一个多月,父王可曾问过我的伤势?”

照顾他这段时间,世子妃已经安慰多次,难免有些不耐烦,不由皱眉:“你不要钻牛角尖,父王肯这样费心保你,还不能说明对你的看重吗?”

康王世子终于没再说什么。

送他回去,世子妃道:“世子休息吧,我去理事了。”

康王世子漫应一声,看着她出了院子,招了招手。

一个暗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隔着窗向他请示:“世子有何吩咐?”

“你去看看,世子妃去哪了。”

“是。”

世子妃又回了康王处。

“父王,儿媳方才想起一事,心有不安。那俞家大公子,先前与郑国公府的小姐订了亲,而楼四杀萧达,就是为了把禁军交到郑国公的手里。郑国公与大长公主的关系您是知道的,楼四的夫人,恰是她的义女。”

康王慢慢饮了口茶:“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并非真的反目?”

“儿媳只是有此担忧。”

康王道:“听说楼四的夫人,原与俞家有婚约。俞大心慕于她,偏偏她最后嫁了楼四。夺妻之恨在先,现下有机会了报复,也不奇怪。至于大长公主,驸马已经过世,她又没个儿女,与郑国公府关系早就淡了,郑国公当然偏向自己的女婿。”

这么说也有道理。

世子妃道:“既然父王心中有数,儿媳就不多嘴了。”

康王点点头:“你想得很周到,平日也多提点阿谈。以前他还算沉得住气,怎么现下冒冒失失的。就像这次,他本不应该犯这样的错。”

世子妃恭敬应下:“是,儿媳一定好好规劝他。”

她深知,自己未嫁失身那些破事,康王之所以不计较,就是因为她还有用。康王世子她可以用手段拿住,在康王面前最好老老实实。

“儿媳告退。”

世子妃理事去了,暗卫回去禀报。

康王世子脸色阴晴不定:“她回头干什么?有什么事刚才不能当面说吗?”

暗卫垂着头,没敢应声。

儿媳单独去见公公,又无他人在场,本身就有些说不清。

康王世子越想越恼火。父王刚回来的时候,自己还以为他会怪罪吴氏,想着要帮吴氏开脱,哪知道父王根本不当回事,反而大骂了他一顿。

这些日子以来,父王对着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却对吴氏和颜悦色。

吴氏那个女人,婚前可以失贞,婚后生下野种冒充皇室血脉,想来没什么不敢做的。

她抛弃爱人嫁入康王府,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吗?他只是个世子,既然要攀附权贵,何不直接攀附王爷?

至于他这个父王,王府内外多少姬妾美人,一向来者不拒,吴氏风韵天成,又是儿媳,想来更刺激吧?

康王世子脑中冒出种种不堪的画面,最后气得一脚踹翻了凳子。

侍婢还以为怎么了,急忙进来:“世子爷?”

康王世子冷着脸:“滚!”

侍婢早已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凳子也不敢收拾,出去了。

暗卫也不敢规劝,闪身出来听候吩咐。

康王世子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想到早上的事,问他:“楼四最近失了宠信,最近的日子不好过吧?”

暗卫答道:“听说在通政司受到了排挤。”

康王世子冷哼一声:“他之前那么招摇,又没有根基,现下岂不引人落井下石?活该!”

先前知道楼晏被康王收拾了,康王世子心下畅快,只可惜自己要养伤,没法踩上几脚。

但现在,他的心态不一样了。

父王偏心老六,眼见他如此狼狈,却不闻不问。世子妃背着他不知道做了什么,根本没把他当丈夫。

康王世子思来想去,身边竟是一个可信的人都没了。

“不行,休想叫我认命!”

康王世子咬牙切齿。他不争,就什么也没了。

……

楼晏的日子,其实没那么难过。

那赵通政以为他失势,使了种种小动作,可通政司的主官又不是他。

通政使年纪大了,早就心如止水,懒得掺和这些事。楼晏往常将司内事务打理得很好,对他不失尊敬,这会儿自不会为难。

只不过外人以为他失了宠,总来冷嘲热讽罢了。

他照常上衙,办公,下衙。

甚至有心情去光明寺,找无悲大师卜个卦。

出了无悲大师的禅室,楼晏想着近来天热,是不是带池韫去城外别院住几天,两名灰衣人忽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楼大人?”

楼晏冷眼看着他们:“两位有何贵干?”

灰衣人仍然低眉顺眼,说出的话却带着强制的意味:“我家主人想请楼大人一叙。”

“抱歉,”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家中老母还在等我回去。”

灰衣人岂敢放他走,又去拦阻。

眼见楼晏生怒,身后传来声音:“楼四,本世子请你喝杯茶,都不肯赏脸吗?”

楼晏闻声回头,发现是康王世子,眉头大皱:“世子爷?您的茶,下官可不敢喝。”

相比起一个多月前,康王世子清瘦了一些,嚣张的气焰收敛不少,脸上甚至带着笑:“这又是何必?我们说不上什么深仇大恨,对吧?”

465章 好用

光明寺的禅房里,外头蝉声唧唧,吵得人心烦。

康王世子瞅了眼对面的楼晏。

这天气,别人挥汗如雨,他依然一尘不染。大约先前生了场病的缘故,脸上不见半点血色,看着比原来又白了几分,坐在那里仿佛一座玉雕。

他之前恨楼晏入骨,一眼都不想看,这会儿撇除成见,忽然明白了皇帝为什么那般宠信他。

这样的人物,对自己俯首称臣,哪里把持得住?

正想着,耳边传来搁茶杯的声音,康王世子回过神来。

楼晏目光无波,冷淡地看着他:“既然世子没话要说,那下官先回去了。”

康王世子笑道:“楼四,你这耐心,可比原来差了。先前总是本世子火冒三丈,你却八风不动。怎么,心情不好?”

楼晏面无表情:“与世子无干。”

“这可说不好,”康王世子端起茶壶,亲自给他斟茶,“说不定,本世子能让你的心情变好呢?”

楼晏提了提嘴角,显然并没当真。

康王世子语重心长:“以前我们不对付,说穿了是立场不同。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因为一点收留之恩,鞍前马后,为他扫去种种障碍,甚至不惜败坏自己的名声。可惜你这份情,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你为他得罪我父王,他转头就有了新人,丝毫没有顾及你的处境。这样的人,你又何必誓死效忠呢?”

他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楼晏仍然无动于衷,起身道:“家里还等我回去,就不陪世子爷了,告辞。”

康王世子喊住他:“楼四,你不怕自己鸟尽弓藏,难道也不担心家中的妻母?”

见他停下脚步,康王世子再接再厉:“你什么处境,自己清楚。先前得罪了那么多人,如果他不护着你,就会有人落井下石。北襄那边,早跟你反目成仇,一旦出事,你母亲或许可以逃过,你的妻子呢?不会指望大长公主真把她当亲生女儿吧?”

楼晏回头看着他,目光似有所动,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侍卫走出来,担忧地问:“世子,就这样让他走吗?他不会说出去吧?”

康王世子不以为意:“他说出去有什么好处?皇帝都冷落他了,难道说了就会重新宠信他吗?”

把剩下的茶一口饮尽,他站起来,理了理衣领,胸有成竹:“不着急,他早晚会答应的。”

侍卫将信将疑。

自打回京,这楼四根本就是往死里整世子,哪会那么容易倒戈?

然而几天后,一张字条通过曲折的途径,送进了康王府。

康王世子仍旧带着侍卫去光明寺。

楼晏等在佛塔上,看到他过来,声音带着愤怒:“世子这是逼我?”

见过面的第二天,通政司丢了一份奏报,也不知道怎么查的,最后罪责落在了楼晏头上。

先前赵通政搞的那些小动作,根本伤不到他。然而这次,证据链做得充足,连通政使都袖手旁观,完全不像赵通政的手笔。

康王世子笑吟吟:“这事确实是本世子做的,只不过让你瞧瞧,孤立无援什么滋味。你先前得罪的人太多了,等他们确定,你真的失去了圣心,报复才会到来。到时候,可就不止这点小把戏了。”

“你……”

“乔朗通敌的案子,是你办的吧?”康王世子说,“他弟弟乔宏先前远在西南,成了漏网之鱼。去年西南大乱,乔宏立下战功,趁着受嘉奖的机会,把这件事告到了兵部,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有意为他平反。你说,他要是起复,会怎么对付你?”

楼晏面色微变。

康王世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这个消息,目前还是机密,本世子特意告诉你,就是诚意。你好好想想吧。”

他转身走到楼梯口,身后传来声音:“等等。”

康王世子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回过身,看着楼晏。

楼晏垂着眼,似乎在挣扎,过了一会儿,抬头道:“世子想怎么样?”

成了!

康王世子走回来,说道:“这几年你帮老六收拾烂摊子,挺累的吧?他不懂你的辛苦,我懂。”

楼晏语气平平:“他是君上,身为臣子,效力是应该的。”

康王世子语气赞赏:“本世子就喜欢你这个脾气,重情重义。”

原本这话只是安他的心,仔细一想,还真是没错。楼四这么帮着老六,说穿了不就是为了那点情义吗?不然凭他的本事,老六早就被玩弄于股掌了。

康王世子越想越满意。

楼晏木然道:“世子想做什么,就直说吧。只一条,我不弑君。”

康王世子哈哈一笑,说道:“我杀他做什么?他是我亲弟弟啊!只不过,皇帝这个位置,对他来说太辛苦了。你瞧瞧,都登基四年了,他做出什么成绩来了?连政事堂都没掌控住。还不如安心做个闲散宗室,自由自在的好。”

楼晏怀疑地看着他:“若真有那一天,你会容他做个闲散宗室?”

康王世子笑着摆手:“他有几分本事,你我都清楚。弄个封地,远远地把他送过去,他还能翻出天?”

楼晏思忖良久:“我不相信世子,如果真有那一天,世子须得提前给我一封空白密诏。”

康王世子满口答应:“都依你。”

现在应什么都行,反正他什么也没有。

楼晏点点头,神色缓和下来:“世子现在想做什么呢?你才挨了打,大家可记得清楚。”

提起这事,康王世子就不痛快:“还不是你的缘故!如今本世子丢了这么大的脸,还叫父王不痛快,你说该怎么办?”

楼晏道:“自然是韬光养晦。如今横在世子面前的有两件事,其一,先前闹的事太大,已经给朝官百姓留下了印象。其二,王爷对世子生了不满。这第一项,需要时间慢慢洗清,不可急于一时。至于第二项,王爷为何对世子不满?因为世子不顾大局,只在意个人得失。世子顺着王爷心思,好好表现,到时候王爷自然会回心转意。”

他一句话就说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康王世子点头:“好,那就听你的。”

两人在佛塔密谋许久,康王世子满意而去。

难怪老六宠信他,这楼四确实好用。

楼晏站在佛塔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淡淡一笑。

数了数,回来更了十三章啦!

(本章完)

466章 宫里的消息

康王世子心情很好地回府。

“你去哪了?”

他一扭头,发现康王就坐在厅堂内,手里端着茶,目光充满审视。

康王世子心里不是滋味。过去十多年,他从来都是父王的好帮手,什么时候被人这样防着?好像他是那个不成器的老八似的。

“孩儿去光明寺了,听无悲大师辩经。”他毕恭毕敬地回答。

康王没瞧出异常,目光慢慢缓和下来:“风头还没过去,能不出去就别出去了。趁着没事,多留意阿建的功课。”

“是。”

康王世子回了屋,却见世子妃在教孩子。

小世孙才六岁,启蒙不久,世子妃正督促他背书。

小县主难得也在,看到康王世子,露出畏缩之态。

眼见弟弟冲过去亲亲热热喊人,她鼓起勇气,嗫嗫叫了一声父亲。

康王世子闻声看过来,目中露出厌恶之色,理也不理,牵着小世孙进屋去了。

小县主低下头,却不敢哭。

世子妃见状,让嬷嬷带她回去,自己跟着进了次间。

屋里传来一家三口的欢笑声。

她呆呆站了一会儿,嬷嬷已经不耐烦了:“小县主,我们赶紧回吧,别耽搁了。”

以前要是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早就被拖下去打死了。可现在,她连骂一句都没底气,只能闷闷答应一声,转身回去。

把她送到,仆妇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小县主一个人站在院门口,里头安安静静,也没人出来相迎。

她不想进去,犹豫了一会儿,转身往僻静处去。

康王府很大,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到了一座高墙旁,那头传来马儿打响鼻的声音,还有牲畜的臭味。

“好好干活,别偷懒!”这是管事在呼喝。

“是,是。”一个仆从低声下气地回道。

管事骂骂咧咧地走了。

小县主木着脸,捡了块石子,抛了过去。

片刻后,有个穿着马奴衣裳的人,小心地翻过院墙,落在她面前。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却有似曾相识的眼神。

马奴见是她,露出喜色,走了过去。

他身上传来的臭味,让小县主不由自主捂住鼻子,往后缩去。

马奴停住了,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阿昀,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有事?”

小县主勉强忍住呕吐的欲望,语气很冲:“没事不能来?”

马奴露出笑容:“当然可以,爹爹只是担心你。”

小县主不说话了,她不知道要说什么,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过来。

上次无意中撞到这人,原以为他恨死了自己,没想到他半点不计较,还问她过得好不好。

她吓得逃回去了,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半个字也不敢说。

“阿昀?”

小县主想起刚才受到的冷遇,哭哭啼啼骂他:“都是你,要不是你,我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父亲讨厌我,母亲也不疼我了,呜……”

马奴叹了口气,说道:“阿昀,纸包不住火的。你越大越不像他,只要他起了疑心,定能查出来。爹爹就是担心你的安危,之前才会急着把你带走。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死了?”

小县主脸上还挂着眼泪,呆呆地看着他。

“你那个父亲,已经下令要杀你了。后来又发生别的事,才暂时没动手。你想想他这些日子对你的态度,是不是恨不得杀了你?”

小县主回想刚才康王世子的态度,心里已是信了七八成。

她打了个哆嗦。死,对她一个才十岁的孩子来说,是很遥远的事。当它近在眼前,就变得尤其可怕。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你的伤不疼了吗?”

马奴笑了起来:“已经好了,你别担心。”

小县主低下头,脚尖一下下踢着石子,最后犹犹豫豫地开口:“你还要带我走吗?”

马奴立刻说:“当然。你留在康王府,爹爹不放心。”

小县主想到这些日子的冷遇,在身世揭穿后,她早就已经不是千娇百宠的县主了。与其这样留着,还不如……

她咬咬牙,应道:“好。”

……

池韫进入点心铺子,上了二楼。

小喜站起来,恭敬施礼:“夫人。”

池韫笑着点头:“恭喜,升官了。”

小喜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都亏了大人。”

皇帝对胡恩起了疑心,转而重用小喜,他现下已经是承元宫内侍的二号人物。

两人坐下来,池韫问:“宫里情况如何?”

楼晏目前“失宠”,皇帝身边的消息,只能让小喜传递。

小喜踌躇片刻,禀道:“太后病了。”

“哦?”池韫关切,“怎么回事?”

小喜道:“上次见过康王,太后就病了,断断续续吃了不少药,但一直不见好。”

池韫神情凝重。

打从去年底,太后和大长公主说开,便很注意保养,已经很久没有生病了。

想要报仇,不能自己先垮了,对吧?

“你特意来说,是怀疑太后病得不寻常?”

小喜称是:“奴婢上次撞见胡公公跟太医说话,总觉得话里有话,又那么巧,见了康王之后病的。”

池韫明白了:“我想法子进宫一趟。”

小喜松了口气,陆续又说了些消息,然后做了伪装,悄悄走了。

池韫又坐了一会儿,下楼的时候想起来,问掌柜:“姜十呢?”

掌柜笑着回答:“他留在这里不方便,伤好了一些,就送城外去了。”

池韫点点头,回府去了。

晚上,大长公主得知太后生病,当下就跳起来了:“我就知道,那老小子不会安分,这是想害死嫂子啊!”

池韫说:“您别急,赶紧找个医术好的女医,我们进宫探病去。”

大长公主冷静下来,吩咐梅姑姑:“快找去。”

“是。”

跟大长公主商量好,池韫回房,却听楼晏和寒灯在说话。

“他去了康王府?”

“是。”

“怎么混进去的?”

“他说有人脉。”

楼晏思索片刻:“想法子盯着他。”

“您放心。”

寒灯走后,池韫问:“你们说的是谁?”

“姜十,”楼晏握住她的手,“你今天去铺子,提醒了掌柜。这一留心,发现姜十竟然混进了康王府。”

池韫眉头拧了拧:“他要是有人脉能混进康王府,当初就不会被抓到了。”

楼晏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也不知是谁帮他。”

n.

467章 缺一环

第二日,大长公主带着池韫进宫。

到了清宁宫,太后果然卧床,看到大长公主过来,强撑着要起来。

大长公主忙将她按下了:“嫂子好好歇着。”

太后靠回去,叹道:“这人老了,就是不顶用,往年只是有些苦夏,今年苦着苦着就病了。”

大长公主笑笑,转头看身后的池大夫人。

“阿韫的母亲听说你经常头疼,正好她早年跟神医学过推拿,我就请她来给嫂子试试。”

池大夫人笑着施礼:“臣妇只是略通,还望太后娘娘不要嫌弃。”

太后微怔,很快明白过来,笑着吩咐:“好,好。”

大长公主吩咐:“汪嬷嬷,叫他们退下吧。”

汪嬷嬷领会,当即把人都赶出去了。

殿门关上,太后低声问:“阿凤,你是怀疑……”

大长公主收了笑:“先查一查。”

论医术,大夫人不算精通,可她是死士出身,下毒刺杀的手段了如指掌。

她号了号太后的脉,又在屋里翻翻找找,最后停下来,唤道:“阿韫,你来看看。”

池韫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佛珠。

“你闻闻,是不是有一股味?”

池韫低头闻了闻,只觉得檀香味太浓,什么也闻不出来。

要是楼晏在就好了,他那个狗鼻子,沾上一点都能闻出来。

太后诧异:“这佛珠有问题?”

大夫人点点头:“这珠子浸了药,您有礼佛的习惯,一天不知道捻多少遍,就慢慢中毒了。”

太后的眼晴红了,半天骂出一句:“这个狗贼!”

她都已经这样了,还不容她多活几年。

大长公主面露怒色,恨不得立时拔剑冲到康王府去。

池韫语气幽幽:“如果娘娘和义母不在了,谁还会追究五十年前的旧案呢?釜底抽薪,不外如是。”

康王世子已经脱出去了,可那药是五十年前埋的,即便没有证据,若是揪着不放,就会时时提醒世人。

太后恨极:“一群喂不饱的狼!”

“嫂子别生气了。”大长公主控制住怒火,“你若是气坏了身子,才叫他们得逞!”

“是啊,娘娘,越是这样,越要保重自己。”

两人好一阵安慰,才叫太后稳住情绪。

“义母,这解药能配吗?”池韫问。

大夫人答道:“能,回头我写个方子。”

池韫点点头,说道:“娘娘,你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继续装病。”

太后一边拭泪一边应下:“你放心,哀家知道怎么做。”

商量了一会儿,太后留她们用过膳,这才出宫。

马车上,大长公主闷闷许久,说道:“阿韫,那一家子恶心人的东西,我一眼都不想看到了。”

池韫答道:“那就让他们消失吧。”

她说得轻松,倒让大长公主笑出声:“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池韫脸上未见笑意,点头:“知道。康王府根基已深,想拔除不容易。何况先帝已经没有亲生子嗣了,他们便是血脉最近的一支。”

“那你还说……”

大长公主心情复杂,她想报仇不是一天两天,可太难了啊!

“难就慢慢来,”池韫说,“滴水穿石,这何尝不难?我们要心存希望。”

大长公主失笑:“你这丫头,尽会说好听话。”

不管如何,她心情变好了一些,仔细思索了一会儿,道:“阿韫,你上次说的对,嫡支血脉断绝,只剩下我和皇嫂两个寡妇,朝臣们怎么会帮我们呢?帮了我们,又由谁来上位?我想,我们还缺一个有分量的帮手。”

池韫看着她:“义母的意思是……”

大长公主问:“你觉得平王府怎么样?”

池韫想了想,眉头不由蹙起。

大长公主明白了:“觉得不好?”

池韫直言不讳:“平王爷向来公正,平王世子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可平王世孙……”

他们跟萧达的恩怨起始,还要算到平王世孙头上。

当初在平王别院,就是因为平王世孙的挑拨,才会跟萧廉结仇。后来,他们跟萧家掐得要死要活,平王世孙反而置身事外。虽然没证据证明,平王世孙是故意的,可池韫本能地不喜欢他。

大长公主头疼:“除了他家,也没有别人了。”

池韫唏嘘。可不是吗?一个王朝延续了两百年,难免出现许多败家子。帝室嫡支已经很好了,无论先帝还是先太子,都是英才,可惜就这么绝嗣了。

她这么一说,大长公主也觉得不可靠了,叹着气说:“再想想,本宫回去再想想……”

回去后,池韫把这件事告诉楼晏,问他:“我觉得义母想的不无道理,你说呢?”

楼晏瞅了她一眼,目光含笑。

池韫怔了怔:“难道你早有准备?”

楼晏说:“当然,能跟皇权对抗的,只有皇权。让一个臣子来做,就成谋朝篡位了。我也想过平王府,盯了好几年了,总觉得不太安心。”

“为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直觉。”

楼晏的直觉向来很准,池韫也跟着担忧起来。

……

隔日,皇帝去清宁宫请安,太后看着他拭泪。

皇帝忙问:“母后,您怎么了?是不是朕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没有,你是个好孩子。”太后握着他的手说,“哀家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病得久了,总想起许多往事,昨夜还梦到了先帝和阿谨。”

皇帝松了口气,柔声安慰:“母后别难过,父皇和哥哥在天之灵,必定希望您开开心心的。”

“你说的是,可哀家……”太后又掩面哭了起来。

皇帝向来口拙,除了将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说,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最后,还是汪嬷嬷开口了:“说起来,先帝的忌日快到了,陛下今年可要祭祀皇陵?”

皇帝如梦初醒,说道:“这是当然。父皇托梦,说不定就是想见见母后。不如今年的祭礼办得隆重一些,如何?”

太后看着他:“这是不是太为难你了?”

皇帝忙道:“怎么会为难?朕也很想念父皇和太子哥哥。等会儿朕就叫礼部的人来,我们去皇陵祭祀。”

n.

468章 祭陵

先帝祭辰属于四小祭之一,往年只要遣官行礼便可,今年皇帝要亲往,京中好一阵忙乱。

皇帝太后都要去,宗室不能不去吧?百官也得陪祭吧?这一动,就不是小事了。

政事堂里有人抱怨:“这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去祭祀?这几个月事情可太多了,好歹等秋后啊!”

“听说太后病了,想念先帝,陛下就应允了。”

“原来是这样,可这太耽误事了……”

常庸恰巧出了值房,听到这些话,斥了一句:“休得胡言,你们这是指责陛下行事不妥吗?”

官吏们立时住了口,喏喏称是。

其实常庸也嫌烦,皇帝一年到头就忙那些事,政事堂可不一样,压着全国的政务,他都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

如果只是皇帝异想天开,他早劝回去了。可是关系到太后,思来想去,到底没开这个口。

说起来,太后才过半百,年纪不算太大。可经了四年前那一遭,老了十岁不止,还总是病病歪歪的,整个人都没了生气。

常庸心一软就同意了。

希望太后能够放下,安安生生度过晚年吧。

康王那边得到消息,没说什么,只叫人准备。

而康王世子,跟楼晏见面的时候,抱怨连连。

“你说老六这是什么意思?如今才七月,就算亲去祭陵,也秋后去啊!我这伤才好,身子虚着,到时候一跪一整天,也太遭罪了。他该不会就打着这主意吧?”

“……”楼晏道,“听说是太后梦见了先帝,陛下一片孝心,才要去祭陵。”

康王世子不以为然:“他就是爱装样子,太后为什么会病,他心里难道不清楚?若真是一片孝心,干脆退位不就好了?”

这话惹得楼晏一笑。

倒也是这个理。

“世子忍忍吧,这些话万万不要漏出去。王爷现下对陛下很满意,您说多了,反而不好。”

康王世子心里明白,只是不甘心。

“他什么也不会,听说连奏折都是别人代批的,真不知道父王哪里满意。”

楼晏意味深长:“陛下有这一项长处,就很好了。”

长处?听话?康王世子陷入沉思。

楼晏不打扰他,慢慢地饮了一会儿茶,直到他恨恨地捶了下桌子,才道:“今时不同往日,当初不在其位,王爷需要帮手,当然希望您越能干越好。可眼下,您做得越多,王爷越是不喜,世子千万记住。”

康王世子阴着脸,心情很不好:“知道了。”

楼晏起身:“我先走了,世子爷稍坐。”

“嗯。”

康王世子一个人越想越气,冷笑不止。

说穿了,不就是父王权欲重,想找个听话的傀儡吗?所以老六越是不会,他越是满意,对他反而处处看不顺眼。

以前的自己,可太天真了,以为自己会是父王的接替者。呵呵,哪个大权在握的帝王,不是一直掌权到老死?父王虽不是帝王,可他如今的心态,想来与帝王无异。

他得靠自己,只能靠自己。

康王世子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回府去了。

……

祭陵那日,楼晏随驾。

池韫本可以不用去的,但大长公主要去,她便跟去照顾。

临近陵山,大长公主心绪复杂:“这四年来,我是一次也没去祭拜过皇兄。不是不想念他,实在是心亏啊!”

池韫安慰:“先帝在天之灵,定能明白义母的一片心。”

想起故去的兄长、侄儿,还有被连累的驸马,大长公主默默流泪。

眼见快到了,才重新梳洗过,下车安顿。

陵寝附近的行宫不大,只能住下太后皇帝与众妃。大长公主地位高,也分了一个小院子。那些宗室、朝臣,都只能睡帐篷。

安顿好,池韫跟着大长公主先去祭拜驸马。

等大长公主百年,便会和驸马合葬于陪陵。

大概许久没想起往事了,大长公主今天有些恍惚,领着池韫给驸马上了香,说道:“驸马,我知道你担心我老来无依,你看,这是我给自己找的女儿,又能干又孝顺。有她在,你就放心吧。”

池韫恭恭敬敬叩了头:“义父安心,只要阿韫活着,就会服侍义母直到百年。”

大长公主呆呆坐了会儿,又开始抹泪:“驸马死得冤啊!他说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哪知道就是永诀。阿韫,他连句话都没给我留下啊!”

池韫默默抱住她,听她哭得凄凉。

听说驸马与大长公主感情深厚,不过中年便阴阳永隔,怎么会不伤心呢?

“我恨!”大长公主断断续续地说,“这些年,我在朝芳宫闭门不出,不过是在麻痹自己。皇兄的仇报不了,阿谨的仇也报不了,驸马的仇更报不了。枉我生来天潢贵胄,什么帝国最尊贵的公主,却是个只能关起门来伤心的可怜虫!”

池韫替她擦泪,柔声道:“义母别埋怨自己,您也是无可奈何。皇权纷争,岂是您一个公主能够左右的?恨只恨您不是男儿身,不然哪有他们折腾的余地。”

“是啊!我若是个男儿,早就掀了桌子自己上了!”大长公主咬牙切齿,“哪会像现在这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外头,梅姑姑忽然示警:“有人来了。”

大长公主收了泪,起身等在门口。

片刻后,太后在皇帝的陪同下过来了。

“皇嫂!”大长公主一张口,眼泪又流下来了。

太后握住她的手,面露哀怜:“哀家就知道你在这里,驸马一去四年,苦了你了……”

姑嫂二人抱头痛哭。

皇帝在旁,局促不安。

驸马怎么死的,他心里很清楚。

池韫和皇后分别上前,好一阵安慰。

祭殿里哭声一片,而等在外头的楼晏,正好跟俞慎之遇上。

俞慎之陪着皇帝来的,他正跟皇帝汇报,内侍说太后要来祭殿,皇帝要来,他就顺便跟过来了。

看到楼晏,他热情地打招呼:“楼兄,好久不见了啊!”

楼晏面无表情:“今天早上才见过。”

“……”俞慎之道,“我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约个时间?”

楼晏冷笑一声:“此番是来祭陵,俞大公子这么说,不合适吧?”

这动静吸引了周围的注意力,众人兴致勃勃。

哟,掐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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