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珠尘缘录 - xp1024.com
《天珠尘缘录》


楔子

深秋,清晨的风拂过庆阳城,已然带着些许刺骨之感。惨白的阳光洒落在大街小巷中,不但没有丝毫温暖的感觉,反而让步履匆匆的行人心中,平添了几分寒意。一只寒鸦缩着脑袋站在枯败的树枝上,突然发出刺耳的叫声,扑棱翅膀向远处飞去。

在庆阳城的正北方,有一片宏伟的建筑群。

鳞次栉比的房舍整齐而又巧妙地连成一片,从半空俯瞰,形成了一个极大的太极八卦图案。这个太极八卦图的两个中心点,一个是一栋坐落在一片花圃、竹林中间的藏书楼,楼高五层,层层飞檐,并且用不同颜色的琉璃瓦覆盖,远远看去犹如一个精致的艺术品;另外一个中心点则是一个小型的天然湖泊,湖泊周围是一圈精致的回廊,曲折蜿蜒的湖里栽种的全是荷花。不过此时大部分的荷花、荷叶都已经枯萎,只有零星的几株荷花悄然立在一片褐色的枯败中,已然过了赏荷的季节。

在这片建筑群外围绕着一道数丈高的围墙,让整个建筑看起来森严肃穆。正红朱漆鎏金大门顶端,悬着一块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庆阳王府。

这,就是庆阳城里最主要的建筑,大名鼎鼎的庆阳王府了。这四个字可是当今圣上御笔亲题,由此可见其恩宠。

此刻,在王府湖边的回廊上,一个穿着侍卫服饰的年轻人正拦在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面前。

年轻侍卫面色不善,沉声问道:“尤管家,您是什么意思?”

尤管家眉梢动了一下,却故意装作没有听懂,眼中闪过一丝不屑,道:“什么是什么意思?老夫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年轻侍卫瞬间涨红了脸,强忍怒气道:“府里那么多歌姬,为何非要安排蓁蓁去……去做这种事情?”

尤管家眼中的不屑之意更浓,脸上却露出恍然之意,微微垂下眼皮道:“原来是为了这事啊?老夫这也是没办法,贵客看上了蓁蓁姑娘,我们当下人的,还能怎么做?”

年轻侍卫额头青筋暴起,猛然握紧刀柄道:“可是,王爷已经亲口答应把蓁蓁许配给我,尤管家您怎能不顾王爷之命……”

尤管家抬起眼皮看了年轻侍卫片刻,突然冷笑道:“你是不是急糊涂了?以蓁蓁姑娘在王府的地位,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又岂是老夫做得了主的?”

年轻侍卫顿时语塞,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愣了片刻又不死心地问道:“王爷……难道这真的是王爷的意思吗?”

尤管家却已经有些不耐烦,如同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道:“这事你就该去问王爷了!”说完抬起脚步,绕开侍卫往前走去。

年轻侍卫捏紧了腰间佩刀的刀柄,直捏得指节根根发白,却依旧不肯相信,喃喃自语道:“王爷……王爷一诺千金,定然不会如此!”

尤管家闻言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一脸不甘的年轻侍卫,笑了笑道:“方兆麟,王爷身份尊贵,自有百神庇佑。当日刺客行刺,即便没有你的抵挡,想必也无大碍,你怎可居功自傲,时时把救了王爷的事挂在嘴边?况且,忠心护主,那是你的本分……”

年轻侍卫仿佛被羞辱一般,不等尤管家说完,便大声说道:“我要见王爷,王爷定然不会骗我!”

“王爷陪贵客喝了点酒,已经歇下了。你这般吵闹,若是吵醒了王爷,谁也担待不起!”尤管家甩了甩袖子,冷哼一声接着道,“该说的老夫都说了,想得明白想不明白,你都得受着。”说完,再次转身朝前走去,身后的几个小厮也急忙跟了上去,边走还边回头看了年轻侍卫几眼,一脸的幸灾乐祸。

方侍卫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眼看着管家就要离开,数日来的焦虑突然爆发,不管不顾地冲着管家背影大声喊道

:“我现在就去见王爷,就算侧王妃在,我也要问个分明——这到底是王爷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尤管家没曾想他居然敢提侧王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怒冲冲回转身,手腕一抖就挥出了手中紧扣的马鞭,狠狠地抽在了方侍卫脸上。

侧王妃之事,一直是管家的禁忌,府里的人谁也不敢提,谁提谁倒霉。

方侍卫没提防他会突然动手,加上心思飘忽,一下正被抽中脸颊,瞬间就起了一道深深的血痕,他怒视着尤管家:“你居然动手!”

“不要仗着救了王爷一命就胡言乱语,今天就给你长点记性,让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尤管家冷笑着对小厮们吩咐道,“给我狠狠地打,打烂他的嘴!”

众小厮听到尤管家的吩咐,齐齐朝着方侍卫扑了上去。

初始方侍卫还能抵挡,奈何寡不敌众,更何况这几个小厮都是尤管家精挑细选出来的,武功都不弱,还有尤管家这个高手一直觊觎一旁,抽空就是一鞭抽过去,很快他便被打倒在地,抱着头蜷缩着爬不起来了。

……

数月后,庆阳王府,深夜。

一个身影坐在王府一间密室的柱子边喘着粗气。他的一条胳膊已经被砍断,脸上的肌肉有些狰狞,却依稀能认出正是那日与尤管家争执的方侍卫。在他身边躺着三个穿着相同服饰的侍卫,都已经断气了。

略微休息了一下,他割下死人身上的内衣,用仅存的右手和牙齿,包扎着断臂。草率地包扎完,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白色瓷瓶,倒出一粒猩红的药丸,犹豫了片刻,还是一口吞了下去。做完这些,他靠着柱子开始盘坐调息。

很快他便睁开了眼睛,强撑着站起来,继续朝更深处走去。

此时在离藏书阁的不远的小径上,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很快便引起了藏书阁守卫的警觉。

“谁?”

“金甲卫!”

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守卫们吃了一惊,手中强弩却没有放下,其中一个守卫开口道:“信物!”

“接着!”说完,一物远远抛了过来。

开口说话的守卫放下强弩,挥出一根绳索,准确地将抛过来的物件卷住扯了回来。然后从怀中掏出一物,与手中的的物件一扣,果然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他示意身边的人放下强弩,然后对着黑暗中的人微微鞠了一躬,侧过身让出路,将手中的物件双手递上,道:“请!”

黑暗中的人走了出来,一共三人,同样全副武装,不过他们的盔甲带着金色,而且连脸上都带着金色面具。

居中一人身材颇为高大,足足高出其他人半个头,只不过他的盔甲有好些破损的地方,有些地方甚至隐约可见褐色的血迹,他手里捧着一个似黑非黑、似木非木的长方形盒子,盒子表面花纹繁复,看着就很名贵。

三人没有理会守卫,径直朝着藏书阁走去,经过守卫时高大金甲卫随手一抓,凌空把令牌拿了回来。其中一人走上前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三人进入了藏书阁,随后紧紧关上了大门,自始至终没有看守卫们一眼。

待三人的脚步声消失,守卫们终于忍不住了。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早跟了王爷几年么?”一人愤愤道。

“话不能这么说,金甲卫可是亲信中的亲信,据说那会跟着王爷,可是干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我还听说上个月……”另一人压低了嗓子说道。

“胡说什么,找死么?你们两个再去巡视一圈!”领头守卫低声喝道。

两人立即噤声,领命而去。领头的守卫见二人走远了,回头看了看藏书阁的方向,又看向手中的令牌若有所思,却没注意有道黑影从藏书阁的一角攀住屋檐翻了上去,三两下就钻进了藏书阁,整个过程快若闪电,如行云流水一般。

一炷香后,巡逻的两名守卫走回来,其中一人无意中抬头看去,忽然发现藏书阁内火光隐隐,心里咯噔一下,马上大声喊道:“失火了!藏书阁失火了!”另外一人则迅速拽出颈中的金属哨子,用尽力气吹了起来,尖利的哨子声远远地传了出去。

这下炸了锅,整个守卫室沸腾了,里面瞬间冲出五六个守卫,迅速朝藏书阁跑去。刚靠近藏书阁,就听见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众人对视一眼,却没人敢去踹开紧闭的大门。

领头守卫匆匆赶来,见众人愣在门口,再见到紧闭的大门,瞬间了然,不由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一脚踹开大门率先冲了进去,众守卫赶紧跟上。

一口气冲到了二楼,只见一个金甲卫怒喝连连,挥着一对短戟正跟一个蒙面黑衣人战在一起,角落里倒着一个金甲卫,像是中了毒,整张脸泛着青黑色,生死不知。

不过那黑衣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腹部一个大伤口,血肉翻卷,鲜血已经浸湿了衣衫,肩上还插着一支弩箭。

领头守卫迅速分析清楚了形势,抽出佩刀加入了战团。

黑衣人顿感不支,脚下一滞,金甲卫的刀锋便在其大腿上带出一个极深的伤口,血瞬间就涌了出来。他忍着剧痛向左避让,又正好把自己的背部送到了领头守卫的刀下,后背又中了一刀。

黑衣人连番受创,再也支持不住,膝盖一软,缓缓朝地上倒去。众人一喜,一齐扑上前准备合力将他擒住。

金甲卫暗道不妙,正要出声提醒。黑衣人已经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捂住胸口的手向众人奋力挥出,空气中顿时弥漫起淡粉色烟雾,还夹着几道绿光。冲在最前面的几人瞬间中招,纷纷倒下。

领头守卫见状,屏住呼吸,脚下一错,迅速滑出几米远,余光看到金甲卫早就远远闪到一旁,心中一怒,正待出声。突然见金甲卫略带惊恐地看着自己,心中警铃大作,本能地头朝后一仰,只见一道绿光自他头顶掠过,他心中一惊:这是什么兵器?不敢再轻敌,迅速掏出强弩对准了黑衣人。

黑衣人冷冷地看向他,手指一点,几道绿光同时朝他飞来。

他这才看清那绿光原来是几条纤细的小蛇,头成扁平三角形,浑身绿油油的,身侧还有一对肉瘤,一看就剧毒无比。

小蛇速度快若闪电,匆忙中他只好胡乱射了一箭,不及看结果就身形连动,全力施展轻身功夫辗转腾挪,好不容易避开了小蛇的攻击。刚松了一口气,突然胸口一闷,整个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原来在避让小蛇的过程中,他已经不知不觉走进了烟雾的范围,吸入了几口腥甜的迷烟。

他粗重地喘息着,眼看着黑衣人艰难地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猩红的药丸吞下。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带来的守卫全部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喘息,整个二楼就剩下黑衣人一个人站立着。

只听黑衣人口中唿哨连连,小蛇们震动双翅朝着众人飞来,口中的红色蛇信不停地吞吐,领头守卫双眼一闭,安静等死。

忽然噗噗噗几声响起,小蛇纷纷掉落,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很好,倒是老夫小看你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三楼楼梯处缓缓而下。

黑衣人来不及出手,小蛇已经全部被杀,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他没有答话,站直了身子冷冷地看着他。

“这几条小东西有点意思,只可惜还是幼蛇,要是它们的肉翅长出来,连老夫也要忌讳三分!看在故人的面上,把东西交出来,然后自挖双眼,自断筋脉,饶你不死!”高大的金甲卫一字一句说道。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黑衣人冷笑一声,虽然声音略微沙哑,但却听得出来是个女子。

她缓缓抬起手中长剑,直指高大的金甲卫。

“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夫就成全你!”高大的金甲卫冷哼一声,挥掌朝黑衣人打来。

早已是强弩之末的黑衣女子调动内息,准备拼死一搏,耳边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喝道:“走!”

接着眼前一花,黑衣女子被扔了出去,一个人影迅速上前与高大金甲卫‘砰砰’对了两掌,两人同时退了两步。

“果然是你,这么多年不见,江兄你的功力越发精湛了!”

“哼!刁大统领也不差,还以为你做了李孝的狗,尽享荣华富贵,功夫就搁下了呢!”

“你双腿残疾都在进步,我怎么可能落于你之后呢!更何况,人各有志,你做山贼也不见得就有多光明磊落。刚刚老夫只用了七成功力,接下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怕你不成!”

黑衣女子被直接扔出了藏经阁,落在了草丛中。一个黑影从阴影处跃了出来,背起已经半昏迷的黑衣女子就向王府外奔去。

远处人声鼎沸,大批的侍卫正匆匆赶来。

黑衣人心中一凛,加快了速度。

等到王府的人赶到藏书阁,那里已经成了一片火海,风呼呼地刮着,更是带动了火势。漫天飞舞着各种烧得残缺不全的纸张、物件,散落在了草丛里、树枝间、人群中,更多的则是被风吹出了围墙之外。

众侍卫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傻了眼。

“第一小队救火!第二小队负责捡拾散落的东西!第三小队仔细搜查!胆敢偷看、私藏者——杀!”

一个威严的声音大声喝道,声音远远地传开,吓得刚动了心思的人,赶紧把手里捡到的东西,放进一个巨大的铁皮箱子。

“禀大管家,围墙附近发现一个人!”几个侍卫提着一个昏迷不醒的黑衣人匆匆赶来,随手将黑衣人扔在地上。

大管家关心着火势,闻言头也不回:“死了没有?”

侍卫答道:“没死,不过他断了一条胳膊,还受了极重的内伤,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大管家厌恶地挥挥手:“扔进地牢,让他自生自灭!”

“是!”几个侍卫提起黑衣人,朝着远处走去。

……

王府密室。

一个头戴紫金冠,面宽口阔的中年男子,正面无表情地坐在王位上,下首站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男子,脑满肠肥,满脸横肉,正是那日跟方侍卫争执的尤管家。

“……稍微教训了他一下,之后就不知道了。直到今天晚上小人才听说,他杀了密室的守卫,偷、偷、偷走了密函!”此刻的尤管家面色灰白,早已没有了当日的威风,结结巴巴说完这几句话,脑门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却不敢抬手去擦。

男子的目光注视着虚空处,没有说话。

整个密室死一般寂静,仿佛能听见血管汨汨的声音,尤管家更是忐忑不安,大气都不敢出。

“还有呢?”过了良久男子才缓缓道。

尤管家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跪下,身体抖如筛糠,痛哭流涕道:“王爷明鉴,小人,小人真不知道他有那么大胆,居然勾结外人在藏书阁放火,还,还,还……”

“嗯?”王爷目光射向他,眼神凌厉,整个密室的温度骤然下降。

尤管家心里一颤,还是硬着头皮答道:“还把藏经阁顶楼的东西偷走了,连金甲卫刚带回来的那个东西也不见了,但是小人赶过去后,他已经不见了!”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把牙一咬,接着说道,“小人认为,这绝不是他单独能完成的,所以小人觉得他府内还有同谋!”

“哦?”王爷笑了,语气突然变得温和,“你在本王身边十多年,本王居然从来不知道,原来你的思维如此缜密!”

听到王爷的夸奖,尤管家心神略松,奉承道:“小人对王爷忠心不二,这些都只是尽小人的本分,一切都是王爷领导有方!”

“嘭——”

王爷猛然一掌拍在桌子上:“你的忠心,就是让本王言而无信?你的本分,就是让方兆麟对本王怀恨在心?你让那些为本王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怎么看本王?以后谁还会为本王誓死效忠?尤德,你好大的胆子!”

王爷的怒喝回荡在空旷的密室内,引起嗡嗡的回响。

“求王爷开恩!求王爷开恩!求王爷开恩!”尤管家吓得魂不附体,磕头如捣蒜,很快地砖上便满是血迹。

王爷冷冷地看着他,拍了拍手,当下有两个侍卫走了进来。

“把方兆麟带来!”

侍卫领命匆匆离去。

他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陷入了沉思。

不过一会儿,刚刚出去的侍卫,带着另一个侍卫匆匆折返了过来:“王爷,方兆麟不见了!”

王爷冷笑一声,自语般道:“果然如此!”顿了顿又道,“传令下去,不计一切代价把方兆麟给本王抓回来!记住,要活的!”顿了顿又对尤管家道,“至于你,假传本王的命令,坏本王大事,拖下去!”立刻有人上前拖走了面如死灰的尤管家。

密室恢复了宁静,庆阳王缓缓站起身,走向挂在墙壁上的一副巨大的地图,看向地图上的某处,良久才自语般道:“难道这是天意?”

“动手吧!”

密室里突然响起了另外一个声音。

夜色微凉,月光如水,淹没了今夜发生的一切。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

第一章 茶摊

五月的江南,已经开始燥热起来。知了此起彼伏的叫声,更是给这明晃晃的大地增添了一份焦灼。宽阔的官道上,不时有马队疾驰而过,在干燥的路面扬起阵阵尘土。

在一个三岔路口,有一个供人喝茶歇脚的茶摊。时辰已近正午,加上这茶摊正处在一棵大树下,颇为阴凉,因而茶摊虽然简陋,但也三三两两地坐了不少人。

“必须五五分账,不然没得谈。别人怕你们青龙帮,老子不怕!”一个壮汉‘嘭’的一声,一拳打在桌子上,本就破旧的方桌顿时散了架,茶水四溅,一大盘雪白的馒头骨碌碌滚得到处都是。

周围几桌客人好奇地朝这边看来,被凶神恶煞的壮汉一瞪,吓得赶紧回过头。

“李老三,你不要太过分!”坐在他对面的一个中年文士也站了起来,涨红着脸提高了声音,“三七分账,那是龙帮主当初定下的!”很显然,他没料到居然有人敢反对他们青龙帮的分配。

“如果龙帮主还在,我李老三自然没得说,第一个服从他老人家的安排!”李老三环顾了四周一眼,突然话锋一转,脸上也换了一副不屑的表情,“可现如今,谁不知道青龙帮是个女人做主!”他刻意加重了‘女人’这两个字的语气,还猥琐地怪笑了一声。

“住口!李老三!你这样胡言乱语、造谣生事,就不怕执法堂吗?!”中年文士气极,指着李老三的手哆嗦着。

李老三瞟了他一眼,悠悠道:“执法堂?嘿嘿,我李某人还真想再会一会!”

“你……好!好!好!”中年文士怒极反笑,不再答话,长袖一甩转身离去,邻桌的几个随从也站起身紧随其后。

看着中年文士的背影,李老三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他对身边一个精瘦的男子使了个眼色。精瘦男子会意地走到角落,抬手放出了一只信鸽。紧接着他们一行人也骑马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前方有个茶摊!”

远处驰来了四骑,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八九岁的男子,身着黑色劲装,腰间悬着一柄长剑,生得浓眉大眼、器宇轩昂,他转过头对身旁的女子说道:“聂师妹累了吧!我们在此歇息一会!”

聂师妹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袭粉红衣裙,生得颇有些姿色,一双丹凤眼顾盼生姿,眼角一颗泪痣,更衬得她娇媚无比,闻言轻笑道:“依吕师兄所言!”说完轻盈地跃下马。

余下两人牵上马匹紧跟其后,看样子是随从之类的人物。有眼尖的客人见其太阳穴高高凸起,低声对身侧的同伴叮嘱着什么,但是二人目不斜视,只是紧紧跟在吕姓男子身后。

“老板,来四碗面,再有什么精致小菜都端上来。”吕师兄一进茶摊,就颇为豪气地大声道,引得茶摊的其他客人侧目而视,他却毫不在意地大剌剌坐下。

“好嘞!马上到,客官您先坐下喝碗粗茶!”机灵的店小二快步走到桌边,扯下肩头的长巾熟练地擦了擦桌子,然后提起手中的大茶壶麻溜倒了几碗茶。

“师妹!”吕姓男子殷勤地端过一碗茶,小心翼翼地放在聂师妹面前笑道,“先喝碗凉茶解解渴。”

“多谢师兄!”聂师妹接过茶碗,莞尔一笑,说不尽的娇媚,在吕姓男子发直的目光里接着道,“这一路承蒙师兄照顾,小妹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哪里哪里……”吕姓男子暗自咽了咽口水,赶忙谦让道,“师妹此言,当真令吕某汗颜。能照顾师妹,是吕某的荣幸,哪当得一个谢字!”说完这些,还是觉得意犹未尽,不足以表达自己对美人的仰慕,当下献宝般说道,“等到了梁州城,带师妹去‘明月楼’吃一顿丰富的!那里的酒酿八宝鸭可是一绝!”

“小妹先谢过师兄!”聂师妹轻抿了一口茶水,笑吟吟地道,“到了梁州城,就随师兄去明月楼见识一下!”说完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两个随从。

二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水,似乎那茶水里有极其吸引人的东西一般,不知是黄金万两,还是如玉美人。

“那就这么说定了!”吕姓男子闻言喜不自胜,这一路的疲惫不翼而飞,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

“客官,您的面。”说话间,店小二端着面上来了。

“师妹!”吕姓男子殷勤地把面端到聂师妹手边。

聂师妹接过面对他展颜一笑,吕师兄的骨头瞬间轻了二两,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女子,丝毫没有留意到,角落一个年轻男子正恨恨地看着他。

“老板,包二十个馒头!”这时又疾驰过来两骑,远远地喊道。

“好嘞!”小二大声应道,迅速包好一大包馒头,站在茶摊外等候。

一直到茶摊旁边,两个汉子才略微放缓了马速,其中一人挥出马鞭卷过小二手中的大包袱,又随手将一锭银子扔进他怀里,接着马鞭一扬,疾驰而过,很快二人便转过山脚不见了踪影。

“这不是铁剑门的弟子吗?他们怎么来这里了!”旁边桌上一人低声问道。

“马兄你有所不知,听说数日后便是青龙帮选新帮主的日子,铁剑门与青龙帮渊源颇深,想来是赶着去参加此次大会的。”另一人似乎消息颇为灵通,闻言解释道。

“青龙帮?不就是那个……”之前那人惊呼一声,马上醒悟过来,机警地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不……”那消息灵通之人说到这里,突然压低了声音,“之前那位文士模样的,是青龙帮的一位堂主,名唤沈墨轩,是老帮主的心腹之一。自从老帮主突然去世后,他们几个老堂主,想扶植老帮主的儿子龙琰继承帮主之位。但是其他几位新晋的堂主,却支持副帮主卢湛继任帮主之位。所以青龙帮现在分成了两派,据说已经打了数场,死伤了不少人。说起这位副帮主,他可真是不简单,据说他跟老帮主的续弦柳……”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紧接着便听见喉咙咯咯作响的声音,似乎是那人的脖子被人掐住了。

果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人的身侧站了一位约莫十五六岁的壮实少年。此刻他正单手掐住说话之人的脖子,慢慢将他举了起来。

少年见那人整张脸憋成了猪肝色,两眼开始翻白,双腿不停地乱蹬,这才手一松将他扔在了地上,犹如随手扔一块破布一般。

“青龙帮的闲话,也是你们能说的吗?”壮实少年掏出手帕擦着手,淡淡开口道,“再有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展露无余,吓得旁边那人身体抖如筛糠,生怕那少年突然伸出手来掐他的脖子。

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一出手就几乎掐死了一个汉子,手段狠辣之极。一时间茶摊内鸦雀无声。

店小二虽然见多识广,也被吓得战战兢兢躲在一边,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招呼。

“小义!”忽然一个女子声音传来,循声望去,一个约莫三十出头,做妇人打扮的女子正站在大树下,她皱了皱眉,“你在干什么?”

“二姐!”少年扭过头看到女子,笑了起来,扔下一旁瑟瑟发抖的二人,跑了过去。

姐弟俩走向不远处的一辆马车,似乎是被训斥了,少年一直耷拉着脑袋,不时点一下头。

见二人上了马车离去,那人的同伴如蒙大赦,赶紧跑过去,扶起还蜷缩在地上咳嗽不止的人,灰溜溜地走了。

大纲修改,暂缓更新!

也许是之前对自己的要求低,也许是现在对自己的要求高。写着写着,对之前的大纲越来越不满意,想了很久,很久,很久,还是决定忍痛暂停。

等我修改好大纲。等我!……

《天珠尘缘录》大纲修改,暂缓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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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有只肥羊

茶摊的一侧,有一条小径通往不远处的竹林。青色的石板不规则地铺在小径上,石板的缝隙处,不时冒出一簇青草,或几朵不知名的小花,远远望去一片姹紫嫣红,甚是好看!

一条清澈的小溪,自丛林中蜿蜒淌出,绕过茶摊向远处流去。溪水两旁草木茂盛,草丛中不时蹦起一两只蚂蚱、螳螂之类的小昆虫,给这慵懒的夏日午后,增添了许多生趣。

这时,官道上远远来了一骑,那人似乎并不着急赶路,一路左顾右盼,对什么都极有兴趣的样子。

“店家!一壶清茶!”

过了老半天,那人才慢悠悠地到了茶摊前,一跃下马,清脆地道。

这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戴着金丝镶边小帽的年轻公子哥儿,生得唇红齿白,清秀无比,只是身材偏瘦,所以那身冰蓝色丝绸长衫,便显得有些松松垮垮。不过上面精致的刺绣,却显示出了这一身衣裳的名贵,而更为醒目的,则是挂在他腰间的一枚环形玉佩,晶莹剔透、温润光滑,一看便知不是凡品,顿时吸引住了聂师妹的目光。

“得嘞!”店小二麻利地提溜着大茶壶,走了过来,“客官,您还要点什么?”

公子哥儿找了个空桌坐下,递给店小二一块碎银子,道:“不用,我自己带了!”说完从包袱里掏出一个手绢,打开后,取出许多糕点,就着茶水慢慢吃着。

聂师妹见周围许多人,都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公子哥儿,跟他身侧鼓鼓囊囊的包袱,眼中的贪婪毫不掩饰,更有甚者,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而他本人却浑然不知,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糕点,想了想,出声唤道:“那位小弟弟,吃蜜饯果子么?”

公子哥儿正想着自己的心事,突然听到有人说话,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去,环顾了四周一眼,见不远处有个漂亮姐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见他看了过来,举起了手中的小碟子,里面装满了蜜饯果脯之类的吃食。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姐姐,你在叫我吗?”

聂师妹笑着点点头,对他招了招手道:“要不要过来一起坐?”

别看这公子哥儿年纪不大,人却精明。刚抬头的时候,就发现很多人迅速收回了目光,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喝,心里微微觉得有些不安,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他们几个比较面善,决定接受这位姐姐的邀请,展颜笑道:“正好有些馋了,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拧起自己的包袱,朝这边走了过来。

一旁的吕师兄不高兴了,哪里来的小白脸,这么不识相,耽误自己跟师妹培养感情,不过怕师妹生气,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顺势往旁边挪了挪,刚好挡在公子哥儿跟师妹之间。

正要坐下的公子哥儿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接着恍然大悟一般,坐到了对面,笑道:“这位大哥气宇轩昂、仪表堂堂,一定出自名门之后吧!”

“吕师兄是江南吕家堡的少堡主!”吕师兄还没答话,聂师妹已经笑盈盈地开口了,“还是太乙剑派清风道长的记名弟子,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

吕师兄闻言大喜,没想到这位一路上对他若即若离的师妹,对他如此了解,看来之前也对自己花过一番心思,自己不是单相思了,于是心中更坚定了,要父亲早日去青月剑派提亲的念头。

“久仰久仰!”公子哥儿随意拱了拱手,刚好店小二过来添茶水,随口问道,“小二哥,可知烟霞山怎么走?”

“烟霞山?”店小二闻言愣了愣,“小的从来没听过什么烟霞山!”

见公子哥儿满脸失望的神色,聂师妹好奇地道:“怎么?你有事要去那个烟霞山么?”

“嗯?”公子哥儿愣了一下,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烟霞山风景秀丽,山上全年被浓雾笼罩,据说运气好,还能遇到仙人,我就是想去碰碰运气。”

“您这样说,小的倒是想起来了!还真这样一座山,符合您的要求!”

正要离去的店小二,听到他这句话,停下了脚步。

“真的吗?”公子哥儿闻言大喜,赶紧从包袱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递上去,嘴里忙不迭问道,“敢问小二哥,该如何走?”

没曾想,这个动作却让一直关注他的大汉们,再次睁大了眼睛,这家伙包袱里,看来好东西不少哇!当下便有几个互相使了个眼色。

聂师妹看在眼里,暗自冷笑了一声。

店小二慌忙摆了摆手,挠了挠头道:“这算不得什么消息,咱们这儿的人都知道。就在梁州城西边,没多远,不过不叫烟霞山,咱们这儿的人都叫它鬼山。可没听说有谁遇见过仙人,有好些人撞过鬼,倒是真的!”说到这里,他感觉背后有些凉飕飕的,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恰好又有客到,他赶紧走了。

“鬼山?”听到这个名字,公子哥儿倒吸了一口凉气,从小就怕鬼、怕黑的他,有些打退堂鼓了,怎么跟他听到的信息完全不一样。

这位唇红齿白的公子哥儿,正是从洛阳城远道而来,唐明儒唐将军的掌上明珠——唐子昔。一路游山玩水的她,无意中听一个游方的道士,说起烟霞山的风光,还听说能见到仙人,从小就爱听神仙鬼怪故事的她,顿时兴致满满,想去烟霞山碰碰运气,就算遇不到仙人,沾沾仙气也是好的,也不枉她溜出来一趟。

聂师妹端起茶碗啜了一小口,粗粝的茶碗跟她皓白的手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吕师兄再次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口水,她娇嗔地看了他一眼,这才目光一转看向公子哥儿,道:“小弟弟,你还要去吗?”

唐子昔有些失望地坐了回去,看着眼前的茶水发呆,根本没注意聂师妹的话,倒是一旁的吕师兄,见这个小白脸居然敢无视师妹的话,忍不住开口道:“小白脸,师妹跟你说话呢!”说完又有些后悔,就让他惹得师妹不满好了,干嘛提醒他。

“啊?”唐子昔这才回过神,疑惑地道,“什么?”

聂师妹却不以为意,笑道:“你不如跟我们去梁州城看看热闹,还可以顺便打听一下,那个鬼山的虚实!”

“梁州城有什么好玩儿的,保不齐只是一个大一些的城镇,论繁华比不上洛阳,论特色比不上玉门关。”唐子昔撇了撇嘴,婉拒了她的邀请,丝毫不提自己不敢去鬼山的事。

吕师兄听到这话,心里急了,要是这小白脸也去梁州,岂不是会同路,赶紧道:“梁州城现在武林人士齐聚,都是一些动辄见血的汉子,你说得对,还是不去的好!”

“哦?”聂师妹闻言却来了兴趣,睁着一双美目虚心问道,“洛阳城真的有那么繁华吗?我听说洛阳城的人,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大街上商铺林立,各种货物更是玲琅满目,甚至连天上飞的,都是珍禽异兽。”

唐子昔一听这话,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自豪之气,想也不想便道:“那是自然,虽然有点出入,但也相差不大,洛……”

“师妹,别听这小子胡吹大气!”话还没说完,就被满脸不乐意的吕师兄打断,讽刺道,“就他这点年纪,别说洛阳,我看苏杭都未必去过,在这里胡吹大气!我还不信,我江南的风光,能差到哪里去了!”

“这位大哥!话不能这么说!”唐子昔一听他这话,也不高兴了,正色道,“虽然在下没去过苏杭,但对其的繁华却也略知一二。不过跟洛阳城比起来,还是差了几分。毕竟天子脚下,国之重心……”

聂师妹双眼亮晶晶的,听得十分入神。

第三章 打翻了醋坛子

吕师兄见师妹根本不理会他的话,反而跟那小白脸越凑越近,心中烦闷无比,只好站起身,假装看了看天色,道:“午时已过,咱们该启程了。不然赶不上宿头了!”

正说得兴高采烈的唐子昔,再次被人打断话头,心中也来了气。要知道她唐大小姐在洛阳城,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从来只有她打断别人的份,今儿个一再被这个绣花枕头针对,早就不满了,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本小姐是好欺负的。

突然瞥见吕师兄直勾勾的眼神,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对聂师妹笑道:“姐姐,你们要去梁州城看什么热闹?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去?”

刚站起身的聂师妹,闻言愣了一下,疑惑地道:“你不是不想去的吗?”

“左右无事,跟着姐姐去长长见识也好。”唐子昔嘻嘻一笑,拿起包袱故意凑近了聂师妹,油嘴滑舌地道,“再说,我也想看看梁州城到底有什么热闹,能让姐姐这样的大美人也巴巴地赶去瞧!”

女人总是愿意听到赞美的,聂师妹也不例外,顿时心花怒放,看了一眼四周蠢蠢欲动的人,笑道:“也好,那就一起走吧!”

“姐姐慢点!”

唐子昔非常狗腿地跟在聂师妹身后,虚扶了一下她纤细的腰肢,看着她跃上了马,这才走到自己的马儿旁边,飞身上马,动作潇洒帅气之极。

吕师兄看着他故意露出的这一手,心中怒火更甚,小白脸花招还不少,可惜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回头遇上什么事,看他怎么哭爹喊娘的求饶。

一行人急匆匆策马离去,茶摊里的人也三三两两地结账,跟着走了。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一阵凉风吹来,连路边打蔫儿的野花儿,也悄悄抬起了头。

“三爷!来信儿了!”

官道不远处的一处背阴处,一个拿着信鸽的汉子,急匆匆走到一个敞着怀的汉子跟前,恭敬地道。

敞着怀的汉子‘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鸡骨头,将手中的半只烤鸡扔给一旁的汉子,接过纸条看了看,突然脸色大变,道:“沈墨轩跑掉了?”

这位敞着怀的汉子,正是李老三,他暗中派人伏击中年文士沈墨轩,没想到重重包围之下,还让他给跑了,这下事情就有些棘手了。卢当家的那边还没准备好,要是这沈墨轩回去把自己伏击他的事,跟其他几位堂主一说,先不说卢当家护不护自己,要是坏了他的大事,恐怕第一个要拿自己开刀的,就是卢当家本人!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一边走向拴在一旁的马匹,一边吩咐道:“你马上返回堂里,告诉大哥现在的情况,其他人跟我来!”

说完一众汉子跃上马,狂奔而去,卷起的尘土弥漫了大半个天空。

“师妹!”一直沉默不语的吕师兄,突然出声叫道,前方正说得开心不已的二人,皆回头望来,见聂师妹满眼疑惑之色,他顿时有些紧张地道,“好像要下雨了,咱们得找个地方避一避!”说完指了指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有些阴沉沉的天空。

聂师妹侧头想了想,道:“也好,反正今天也赶不到梁州了。”

“我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个白云寺,主持是家父好友,咱们可以在那里借住一宿!”吕师兄闻言大喜,慌忙策马上前,挤在二人中间,“我来带路!这路上不是很太平,师妹别离我太远!”

唐子昔看着忙着献殷勤的吕师兄,撇了撇嘴,德行!就你这样,还妄想佳人在侧。看我给你搅黄了。

古灵精怪的唐大小姐开始东张西望,准备找点什么由头开始她的计划。

突然,只听见前方马蹄声急响,似乎有五六骑正快速奔来。

唐子昔慌忙将马儿一带,走到旁边让出了路。

吕师兄却依旧在跟美人说着什么,一脸的眉飞色舞,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马蹄声,倒是他的两个随从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将手放在了腰间。

很快,从山坳处奔出来几匹高头大马,看见唐子昔一行人,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依旧策马狂奔。

一直到跟前,吕师兄才慌忙闪避,没想到胯下的马儿却受了惊,突然长嘶一声,后蹄一撅,将他甩了出去,路边可就是悬崖啊!

其中一个随从,赶紧将手中的长鞭一抖,在半空中卷住吕师兄将他扯了回来,这才避免他葬身悬崖。

聂师妹看着这一切,只吓得花容失色,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偏生疾驰而过的众人,还丢下一句:“好狗不挡道!活该!”

吕师兄刚一脸狼狈地站起身,闻言顿时勃然大怒,冲着那群人的背影喊道:“哪里来的龟孙子,知道我是谁吗?”众人却根本不理他,绝尘而去。

唐子昔早就远远地躲在了一旁,目睹了吕师兄如何从意气风发,到现在的狼狈不堪,心中暗暗叫好,见那群人走远,她策马上前,道:“姐姐,咱们还是快走吧!不然等会再遇上强人被冲撞,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聂师妹似乎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听到唐子昔的话,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道:“也好!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吕师兄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冷着脸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保护不了师妹吗?”

“你跟我说话?”正在替聂师妹驱赶马儿的唐子昔闻言,指了指自己,有些诧异地道,“吕大哥何出此言?我何时说过这句话?”

吕师兄何时这么狼狈过,一直以来都是玉树临风、春风得意,哪个听说了他的师承来历,不是抢着巴结他,如今这个小白脸,不但跟自己抢女人,还变着法儿的讽刺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直接拉住唐子昔的马头,硬梆梆地道:“我们要去的白云寺地方狭小,恐怕不方便招待小兄弟,所以,麻烦你另寻他处吧!”

“师兄!”唐子昔还没说什么,聂师妹忍不住开口了,“你看这天色,越来越阴沉了,他一个小孩子,人生地不熟的,一时之间能到哪里去!”

轰隆隆——

天空适时地响起了一阵闷雷,只见之前还天朗气清的天空,此刻乌云翻滚不息,这是有大暴雨的前兆。

吕师兄闻言,却冷笑了一声,道:“师妹此言差矣,我看他精明得很,恐怕心中早就有了打算也未可知,我们又何必硬拉他一起呢。而且,白云寺确实太过简陋,恐怕也招待不了洛阳来的贵客。”

聂师妹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瞟了吕师兄一眼,没有再说话。

唐子昔手持马鞭,似笑非笑地看着吕师兄不停开合的嘴巴,突然道:“吕大哥,你嘴角有油!”

“什么?”吕师兄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

唐子昔却哈哈一笑,双腿一夹驱使马儿朝前奔去,风里远远扔下一句话。

“这就对了,下次偷吃,记得要擦嘴!”

吕师兄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顿时勃然大怒,正要对两位随从说什么,聂师妹却在这个时候开口问道:“师兄,白云寺怎么走?”

第四章 破道观

其实,就算吕师兄不发难,唐大小姐也想早点溜之大吉。之前,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疾驰而过的人群里,领头的那个刀疤脸,在吕师兄的马背上拍了一掌,这才引得那匹马突然受惊。

但是他出手极快,加上周围都有人遮挡,是以其他人都没发觉。偏偏唐子昔的角度刚好看到,这让她觉得不安,担心他们惹上什么人连累自己。

至于那个聂师妹,就更有意思了。看着娇媚柔弱,但是在靠近她的时候,唐子昔很明显地感到了一股刻意隐藏的杀气。

不同于父帅手下的铁血营,征战沙场数百次才换来的那股肃杀之气,这个女子的杀气有一种诡异、阴冷之感,就像是伏在暗处的猛兽,冷不丁就会给你来上一口。

这,才是让她真正想离开的原因。

唐子昔勒住了马,因为在她眼前出现了分岔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径蜿蜒向上,估计那个什么白云寺就是从这条路上去,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选了另外一条。

一阵闷雷滚过,紧接着,瓢泼大雨就哗哗地下了起来。

唐子昔骑着马在雨中狂奔,但是一路上根本没有可供遮雨的地方,甚至连树木都稀疏了不少,也不知道是她跑错了路,还是这条路上本就树木稀疏。

耳边全是大雨打在树叶上、枝干上、大地上的啪啪声,嘚嘚的马蹄声反而不那么清晰。突然又刮起了狂风,细密的雨点,毫无遮挡地直接打在了唐子昔的脸上,好些直接溅进了眼睛里,让她泪流不止。

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只见前方一片灰蒙蒙,根本看不清道路,马儿已经开始呼出大团大团的白色雾气,唐子昔心中焦急,得赶紧找个地方避雨才行。

可是,到处都是一片苍茫,哪里有人家?

就在这时,左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怒吼,隐约传来兵器交接的铿锵声,唐子昔抬目望去,只见雨帘茫茫,却哪里看得清。

只听得打斗声越来越近,唐子昔双腿一夹,口中大喝一声:“驾!”开玩笑,这个时候还不赶紧跑,等着殃及池鱼吗。

谁知,还没跑出几步,她忽然感觉身后多了一个人,紧紧搂住了她的腰。这一下,可把唐大小姐吓得魂飞魄散,嘴巴一张正要惊呼,一只冰凉的手掌覆上了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道:“快走!不要回头!”

只听那人又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后面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你要是再不走,被他们抓住,可就大事不妙,他们最喜欢,就是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了!”

唐子昔顾不上再想其他,因为她已经隐约听见身后传来的呼喝声,当即策马狂奔。

雨帘那边的人,听到马蹄声,纷纷朝这边追来。谁知在另一个方向,又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那群人顿时分作两拨,分头追来。

唐子昔却没心思理会那么多,这会儿她已经将‘闯荡江湖手册’,完全抛诸脑后,一门心思只知道逃命。

不知道在大雨中跑了多久,追赶的人早就被甩开,终于见到前面有火光,唐子昔微微松了一口气,连人带马直冲了过去。

“来者何人?”

只听远处一声暴喝,接着便是兵器出鞘的声音,吓得她慌忙大叫:“我是好人!”说完慌忙勒住了马。

“多谢姑娘!此物还请暂为保管,后会有期!”身后的男子将一物塞进她的手里,轻声在她耳边说了这句话,便纵身一跃,离开了马背。

只听见雨中有一个声音问道:“什么事?”声音温婉之极,让人听了极是舒坦。

唐子昔回过神,立马高声道:“这位姐姐,我迷路了,只是想来避避雨。”将手中羊皮纸一样的东西顺手放进了怀里。

“让她进来吧!”那个温婉的声音道。

接着雨中有人喝道:“下马,走过来!”

唐子昔乖乖下了马,牵着马儿朝着火光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个破败的道观,门口站着两个仆从模样的人,正手持钢刀盯着缓缓走来的唐子昔。

“只有你一个人吗?”一个仆从朝她看了看,语气缓和了下来。

唐子昔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之前搂住自己腰的那个人,猛然回过头,只见白茫茫的雨帘,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那二人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其中一个皱了皱眉道:“如果你故意隐藏什么,想对我家夫人不利,可别怪我不客气!”

“绝对没有!”唐子昔吓了一跳,双手乱摇,“只有我一个人,绝对没有其他人。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连你们一个都打不过,怎么能对你家夫人不利!”

二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勉强点了点头信了,侧过了身子。

这下唐子昔反而犹豫了,要是他们突然发难,自己可抵挡不住。

雨越来越大,身边的马儿已经开始哆嗦,那人再次皱眉道:“你到底进不进去?”

唐子昔拍了拍马头,终于下定决心,一咬牙,昂首进了道观破败的大门。

大殿比她想象中要宽敞许多。大殿的一角停了一辆马车,几匹马正在一旁吃着干草。大殿的左侧,有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堆,旁边坐着一个三十出头的俏丽妇人,在她的旁边则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壮实少年,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她心中微微有些放松下来,不过也没完全放松警惕,暗暗摸了摸怀中的东西,好在硬邦邦的,它还没跑丢。

“过来坐!”妇人看着她莞尔一笑,道,“这么大雨,淋坏了吧。赶紧过来烤烤,湿衣衫穿久了,当心生病!”

见唐子昔站着,满脸戒备之色,就是不肯过来,那妇人一下明白了她的心思,笑道:“不用害怕。我叫云慧,这是我小弟云义!”

“原来是云女侠跟云少侠,久仰久仰!在下……”唐子昔学着江湖上的一些汉子拱了拱手,突然反应过来,行走江湖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马上改了,“在下叶苏!”仓促之下,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只好把奶娘跟璟哥哥的姓氏凑在一起用一用。

云慧似笑非笑地看着唐子昔,直把她看得低下头去,这才道:“小义,去给这位叶少侠拿个垫子来!”

“是!”

很快,小义取了一个垫子过来,递给了唐子昔。

“多谢!”

唐子昔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垫子,看了看自己还在滴水的衣衫,将垫子放在一边,找了个稍微干爽一些的地方,远远地席地而坐。

云慧观察着她的举动,见状微微点了点头,突然瞥到她腰间的玉佩,心中一动,再仔细打量着她,年纪大致吻合,面容也跟记忆中那个小丫头有几分相似。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让她碰到了这位大小姐。

第五章 露馅儿了

这位叫云慧的,正是云雾山庄的人。因为数年前嫁给了唐子昔的一位堂兄,因而算起来,还是唐大小姐的堂嫂。

自从唐大小姐失踪,唐将军可是下了死命令,勒令在三个月之内找到大小姐。因为三个月后,就是唐家大小姐唐子昔,跟秦凤阳秦丞相的儿子秦霜月的大婚之期。

因为这份联姻的关系,云雾山庄隐然已经成为唐家在江湖上的耳目之一。加上事关重大,这次云雾山庄可谓是倾巢出动,来寻找这位大小姐。

可是这位大小姐也是逃跑逃得有了经验,眼看三月之期快到了,愣是没有一个人找到。消息传回洛阳城,唐将军震怒,又从军中抽了一批得力的手下加入了寻找。

云慧本来也是跟着夫君在江南一带寻找,同样一无所获。突然收到她好姐妹龙芙的传讯求救,并提及梁州城出现了‘天罡残卷’,这才千里迢迢跑来梁州。

谁知道,居然碰到了大小姐!让她如何不惊喜!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云慧决定还是亲口问一问:“不知叶少侠从何处来?”

唐子昔正费力地拧着衣衫的水,闻言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洛阳!”说完立马后悔,但是又不好更改,只好补上一句,“洛阳那个方向,一个小地方,不值一提!”

云慧嘴角一抿,笑了,接着问道:“不知叶少侠双亲可好?”

唐子昔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措辞,道:“父母尚在,一切安好!”

云慧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也暗暗好笑,故意问道:“那他们如何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

唐子昔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

她可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偷跑出来的,不过她行走江湖这么长时间,也不是白混的,当下正义凛然地道:“堂堂七尺男儿,当行侠仗义、四海为家!岂可为俗世情感牵绊!”

云慧没想到这位唐大小姐,居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见她面有得色,忍不住揶揄道:“如此说来,叶少侠家中已有贤妻?”

“呃……”

唐子昔愣住,瞬间感觉背后冷汗津津,这云慧看着温婉,言辞却如此犀利,一下就让她露了馅儿。

憋了半天,终于勉强憋出一句:“国将不存,何以为家!”

“噗——”

云慧还没说话,一旁静听的云义忍不住笑出了声。

唐子昔顿时满脸黑线,这家伙也太不捧场了,就算自己编得不好,也不至于这样不给面子吧。

“没看出来叶少侠,还有如此胸襟报复!”云慧倒是没有嘲笑,反而赞了她一句,她几乎已经能确定这位就是大家辛辛苦苦要寻找的人,不过还是要唐家的人自己来确认,因为存了这份心思,好歹没让她太丢面子,还瞪了云义一眼,“你看看人家,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报复,你呢?除了一天到晚打架生事,还干了些什么?”

唐子昔忍不住侧头看了云义一眼,谁曾想,人家根本没看她,自顾自看着火堆,双肩不停地耸动,看样子憋得很辛苦。

云慧也发现了小弟的异样,轻咳了一声道:“小义!去搬点柴火来!”

“哎!”云义赶紧站起身,飞快地跑了。

云慧从身侧拿起一块锦帕,递给唐子昔道:“擦擦吧!”

唐子昔有些愕然地接过锦帕,不知道她要自己擦什么,云慧指了指她的头发,她抬手摸去,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坏了,我的帽子呢?发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满头青丝湿漉漉地披在身后,直垂腰际。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两个人,看了自己一眼,便信了她的话放她进来。也明白了,为什么这姐弟二人的反应,会如此奇怪。

敢情自己早就被人家看穿是女儿身了。

想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干笑了两声,犹豫半晌,还是鼓起勇气道:“对不住夫人,我不是故意要隐瞒的!只是……”

“无妨!”见唐子昔满脸通红的样子,云慧忍不住笑了,觉得这位大小姐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刁蛮任性,温言道,“我明白,不过,幸好遇到的是我们。”

唐子昔跟着讪笑了两声,不知该如何接话。

云慧笑了笑,闭上了眼睛靠着柱子休息,唐子昔也看着火堆出神。

大殿内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火堆燃烧发出的噼啪声。

“什么人!”

就在唐子昔眼皮开始耷拉,困意来袭的时候。只听道观门口传来一声怒喝,接着便听见‘咻咻’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紧接着听见刀剑出鞘之声,‘夺夺’之声连响,很多箭矢被拨开钉在了墙上。

一名仆从捂着胸口从跑进了大殿,嘶声道:“夫人快走,突然来了很多黑衣人,我们抵挡不了多久!”

云慧站了起来,沉声道:“能不能看出是什么路数?”温婉的面容丝毫不见慌乱,反而带了一股刚毅之气,让慌得一下窜到墙边的唐子昔,停止了从怀里掏东西的动作。

“他们没露面,不过对方用的应该不是普通弓箭,倒是像是军队用的弩箭!”说完举起手中的一根箭矢。

唐子昔见到这根箭矢,差点惊呼出声,这不是铁血营的专用箭矢吗?不过仔细再看了一眼,还是有细微的不同,铁血营的箭矢尾端是红色,这支却是通体的黑色。

云慧看了一眼唐子昔,见她看到箭矢的眼神,心中已经有数。

这时,不知从哪里跑来的云义,二话不说直接朝大殿门口跑去,被云慧一声喝住:“站住!”

云义乖乖地站在原地,不解地看着她,只听见云慧道:“你带这位叶少侠从侧门先走!”

“我不,我要跟二姐一起!”唐子昔心中一喜,正想着对手太强想溜之大吉,谁知道云义却一口拒绝。

云慧没有理他,从身侧拿起一把长剑,朝殿外走去,经过云义的时候塞给他一样东西,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云义听完浑身一震,看了唐子昔一眼,却依旧只是摇头,云慧拍了拍他的肩膀,自顾自走出了大殿。

顿时,大殿内只剩下双目含泪、满脸愤恨之色的云义,跟一脸懵圈的唐子昔,她完全不知道怎么了。

大雨还在继续下着,突然猛然响起一阵惊雷,接着一道耀目的闪电在大殿内炸开。唐子昔吓得一声尖叫,云义看了她一眼,抹了一把眼泪,走到大殿的一角牵出一匹马,闷声道:“走!”

说完也不看唐子昔,直接从大殿右侧走了出去。

唐子昔见状,慌忙牵上自己的马儿跟上。

刚跃上马,就听见一声女子的惨呼,云义浑身一震,强烈抑制住要回头的欲望,嘴里大喝一声:“驾!”

这一声听得唐子昔颇不忍心,忍不住开口道:“要不,我们回去帮忙?”一阵更大的雨袭来,砸碎了她刚说出口的话,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

第六章 追杀

二人沉默地在瓢泼大雨中飞驰,没跑出多远,就听见有人高呼。

“有人从侧门跑了!”

“追!”

接着便听见杂乱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漆黑的天空里,不时划过一道道闪电,宛如蜿蜒游动的银蛇,不但照亮了前方的道路,也将二人的行踪暴露无遗。阵阵雷声也掩盖不住的马蹄声,显示着追兵已经越来越近了。

这时候,身体强弱的差别就体现出来了,唐子昔之前已经跑了那么一路,又没怎么休息,手一直抽筋,已经快要握不住缰绳了,很快便被甩开数十丈远。但是她更怕被抓住,就这么稀里糊涂死掉,只好咬牙坚持着。

这样又朝前跑了一段距离,唐子昔开始变得昏昏沉沉起来。就在她的意识即将陷入昏迷时,一道巨大的闪电突然落下,如利剑般刺在前方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上。四溅的火花和震耳欲聋的雷声,让她勉强清醒了一下。

就在此时,借着瞬间的光亮,她猛然看到一个黑影从旁边的矮树旁窜出,朝她冲了过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看到一道雪亮的刀光,迅若雷霆地划向她的脖子。

电光火石间,唐子昔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情况下,身体猛的超前一扑,紧紧地贴在马背上,勉强躲过长刀的偷袭。

但她的好运也到此为止。长刀呼啸着掠过她的后脑勺,带着一缕湿漉漉的长发,毫不停留地砍在马臀上。

血花飞溅,骏马发出一声悲鸣,猛地超前一跃,将猝不及防的唐子昔远远甩了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然后砸断数根树枝,摔在了地上。

眼看着马儿疯了一般朝前猛冲过去,摔得七荤八素的唐大小姐嘴巴张了几张,愣是没发出声音。

她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断了,疼得她直抽冷气。

偷袭的那人见她居然还没死,手中大刀一挥,再次纵马朝唐大小姐飞驰而来,那不死不休的架势,仿佛眼前的是杀父仇人一般。

唐子昔见状,抓住身旁的小树咬牙站了起来,刚一用力,脚腕处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估计关节错位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这么多,对死亡的恐惧促使着她拼命朝前跑去。

可惜的是,就她那个速度,就算没受伤也跑不了多块,更何况对方是骑马而来,数息间已经再度拉近了距离。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再度被藤蔓绊倒的唐子昔惊恐地回头,只见那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正狞笑着再度举起了手中的大刀,血红的眼睛里,充斥着疯狂与兴奋。

左右也是逃不掉,唐大小姐干脆不跑了,认命般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刻,惶恐不安的心居然变得无比宁静。

只听见‘噗’一声响,没有预料之中的刀锋入肉感,只感觉到脸上、脖子上溅了一些热乎乎的东西。

唐子昔微微睁开了一只眼睛,正好见到那个大汉的无头身躯从马背上栽下的一幕,一个黑衣蒙面女子取代他站在了马背上,一头长发在风雨中飞扬四散,手中紧握的弯刀上,滴下一颗又一颗硕大的血珠。

“你……”片刻前还如地狱杀神一般的大活人,瞬间没了脑袋,这份强烈的画面冲击感,让连受惊吓的唐子昔,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喉咙有些发紧,见女子的目光瞥来,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弯,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是你你……救……救了我?”

蒙面女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足尖一点,朝着后面追来的那群人扑去,手中弯刀连挥,只听见惨叫声不断,混合着马匹的嘶鸣,在这荒郊野外听着格外瘆人,唐子昔不由自主朝后退了几步,直到靠在一棵大树边,才有了一丝安全感。

不过片刻功夫,那些人已经悉数被那黑衣女子斩杀。其身法之快,下手之狠,让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的唐大小姐目瞪口呆,大张的嘴巴就没合拢过,总算见识到了,真正的高手是什么样的。

父帅所说的,于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的英姿,也不过如此吧!

以往,对于这些往事,她都是嗤之以鼻不相信的,总觉得父帅是在吹牛。目的就是想哄骗她练武功、学兵法。谁叫他总是口口声声说,他唐明儒的女儿,生下来就是要做女将军的,注定要为大秦戍守边疆,守护一方安宁。

她可不想当兵,更不想打仗。看看铁血营那帮糙汉子,每天训练搞得脏兮兮的跟泥猴一样不说,还经常演练对阵厮杀,那可不是拿根棍子比划,而是真刀真枪的上。俗话说,刀剑无眼啊,所以他们个个经常带着伤,动不动就血呼刺啦的。唐大小姐勉强随父帅去了两次,死活不去了。

这也不能怪她,咱们唐大小姐什么都不怕,就是怕见血,一见就恶心发晕。所以她很自觉地辜负了父帅的期望。

就为这,母亲不知道跟父帅争过多少回。因为在母亲看来,女儿家就该学一些譬如写字、弹琴、绣花那些优雅斯文的东西,将来做个贤妻良母,哪能跟个小子一般舞刀弄枪的。

不过,对于唐大小姐来讲,不管是绣花还是学剑,都不是她的爱好。她更喜欢到处游山玩水、交朋结友,顺便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做一个人人敬仰的大侠,那才是她的追求。

所以,不论是母亲的教导,还是父帅的督促,都被她当作了耳边风。每天干的最多的事,按照她双胞胎哥哥唐家老三的话说,就是顶着他的名头到处瞎胡闹。

因为她口口声声的行侠仗义没见着,祸却是不少闯。

洛阳城内,不论是官差衙役,还是商贾百姓,简直就是‘闻唐三公子色变’,偏生人家是好心去帮忙——虽然帮的都是倒忙,又顶着唐三公子的光环,没人敢有怨言,面子上还得陪着笑感谢。

只是不知道,如果他们一旦得知这位出手阔绰、遇到什么事都喜欢掺乎一脚的唐三公子,其实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会是什么表情。尤其是那些,她夸下海口要替她们赎身的清倌人们。这些,都让正派唐家老三很担忧啊。

这次就是因为替人出头,一不小心把尚书大人的宝贝儿子给揍了。尚书夫人直接带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宝贝疙瘩,来唐府兴师问罪。唐大将军这才知道,自己这个掌上明珠有多胡闹。一怒之下,奏请了陛下赐婚,还把她关了起来,不到大婚之日不准备放她出来,谁求情都没用。

可是,无法无天惯了的唐大小姐也不是吃素的,略施小计,当晚便溜之大吉。

惊怒交加之下的唐将军,一边下令封锁消息,一边加派人手出去找。唐将军是谁啊,那可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护国大将军,在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在这洛阳城,就没有他手伸不到的地方,指挥不动的人,一个势单力弱的小姑娘哪能逃过他的追捕令。

所以,被逼得无路可去,可又不肯妥协的唐大小姐,只好离开了洛阳城,越跑越远,一直跑到了梁州城附近……

“还不走?”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唐大小姐回过神,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骑在马上的少年正皱眉看着她。

仔细一看,可不就是跑没影了的云义,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云义不耐烦地打断:“上马!”说完伸出了一只手。

唐子昔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他的手借力一跃,坐在了他的前面,却不小心碰到了伤处,疼得龇牙咧嘴。

飞驰的马背上,她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空荡荡一片,那个黑衣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在找什么?”云义见她探头探脑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唐子昔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

雨渐渐小了,天空却依旧阴沉沉的,仿佛倒扣的锅底一般,压抑、沉闷。

一场更大的暴风雨正在酝酿中。

第七章 暗潮汹涌

梁州城,鸾楼,四楼一间雅居内。

一名戴着面具的清瘦男子临窗而立,负手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房门打开,一名穿得花枝招展的艳丽妇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里面放着一壶茶,几个茶杯,还有一碟精致的点心。

她将托盘轻轻放在窗边的方桌上,轻声道:“她来了!”

清瘦男子嗯了一声,淡淡地道:“带过来吧!”

艳丽妇人躬身道:“是!”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这才走了出去。

过不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听到屋内一声‘进来’,房门再次打开,这次之前的妇人站在门口并未进来,而是侧过身让一个二十出头,生得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走了进来,接着轻轻带上了门。

俊俏少年看着窗边的男子,面具后那双乌黑深邃的眸子,也正朝她淡淡扫来,那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眼,却让他心中一突,那锐利的眼神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一般。

俊俏少年咬了咬嘴唇,直接开口道:“你就是鸾楼的幕后主人?”

清瘦男子颌首道:“可以这么说!”

俊俏少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太确定地问道:“你,真的是鸾楼的幕后主人?”

清瘦男子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没有搭话,而是端起一旁的茶杯,轻啜了一口。

俊俏少年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嘴唇微张想要说点什么,但是一看清瘦男子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又强行忍住了。

一时间,房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俊俏少年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显然是在经历剧烈的心理斗争,最终,还是咬了咬嘴唇,打破了沉默,道:“好!我相信你!我听说你们这里除了帮人打探消息,还接杀人的生意。我问你,要多少钱,你们才肯出手?”实在是被逼得没了办法,不然也不会找到这里,更不会受这个气。

清瘦男子眼眸微抬,目光如电,直直地盯着俊俏少年,直到把他看得微微别过头去,这才淡淡地道:“求人,得有个求人的样子!我们干的,虽然是替人排忧解难的生意,但也不是谁的生意都接,我们也有我们的底线。更何况,你这般大呼小叫,是在命令我吗?要摆大小姐的架子滚回去摆,这单生意我们鸾楼不接!来人!”

房门顿时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垂首道:“楼主!”

“我……”俊俏少年一听这话,顿时涨红了脸,樱唇微张想要说什么,却见清瘦男子果断地挥了挥手道,“送客!”

老翁立刻走到俊俏少年面前,抬手道:“龙小姐,请!”

被称作龙小姐的俊俏少年,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眶中更是瞬间便泛起了盈盈泪光。实在是长这么大,就没受过委屈,她觉得自己已经够忍耐的了。

作为青龙帮帮主的女儿,帮中哪个人见了她不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就连那几个姨娘对她也是宠爱有加。可自从龙帮主意外身故后,这位养尊处优的龙芙龙小姐,地位一落千丈,俗话说落地凤凰不如鸡,还真是一点没说错。

她不仅被几个姨娘合伙赶出了从小生活的青龙苑,还处处遭人排挤、羞辱。以前那些她父亲亲手提拔上来的,开口‘龙丫头’,闭口‘大侄女’的亲友们,却没有一个人收留她。

而亲叔叔龙彪的出卖,则让她几乎走入了绝境。他不仅骗走了她手中所有的房产、地契等财物,以及最重要的青龙令,还打算把她送给卢湛做填房。要不是一个小丫鬟暗中通风报信,想必此刻她还被蒙在鼓里,以为他在帮自己召集手下来对抗卢湛。

前两天,在梁州城东躲西藏的她,差点被几个闲汉拖进了黑巷子,要不是沈堂主他们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为了复仇,这些她都能忍。其他的东西,她倒是不在乎,关键是没有了青龙令,她想扳倒卢湛,扶植她弟弟龙琰继承帮主之位的念头,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想到这里,她抹了一把眼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哽咽道:“之前是龙芙的态度不对,还请楼主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龙芙在这里给您赔礼道歉!请您原谅!”说完紧咬嘴唇,双手捏紧了衣角,不再发一言。

清瘦男子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欣赏的神色一闪而逝,挥了挥手,老翁弯了弯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眼前的女子,微微有些泛红的脸颊上泪痕犹在,粉嫩的樱唇上被咬出了两瓣清晰的牙印,小巧的鼻翼微微扇动着,显示出了此刻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一颗极不平静的心。

这一刻清瘦男子的思维有些恍惚,脑海中浮现了另一张倔强的脸庞,站在庭院里,对着眼前被气得须发皆张的高大男子,大声说着天下大同的理想……

半晌没有听到回复,龙芙抬起了头,见椅子上的男子目光看着自己身后,她回头看了看,并未看到什么东西,忍不住开口问道:“您接我这一单吗?”

清瘦男子眼眸微动,回过了神,看着她淡淡地道:“那要看你出得起什么价钱!有钱,什么都好说。没钱免谈!”

龙芙闻言怔了怔,没想到对方这么干脆,她还以为对方要刁难一下她。

清瘦男子看着她惊愕的模样,眼神中带了一丝戏谑:“没钱?”

“不,不是!”龙芙慌忙摇头,生怕他又赶自己出去,赶紧接着道,“我的情况您是知道的。青龙帮现在已经被卢湛那个叛徒把持,背后又有杜仲谦那个狗官做后台,忠于我父亲的人已经被他们杀的杀、关的关,所剩无几。说句不好听的,现在青龙帮已经没我们龙家什么事了。因而这身外之物,我手里实在不多,已经全部带来了!”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看了端坐于前的男子一眼,埋头走上前放在了托盘旁边后退回原位站好,在清瘦男子询问的目光中,有些扭捏地道,“怪我自己信错了人,其他的都被骗走了。这些是我自己这些年偷偷存的嫁妆。我听花夫人说,你们收费很贵,所以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换成了永发钱庄的银票。一共一千两。如果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

清瘦男子瞥了那张孤零零的银票一眼,没有说话。

龙芙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不敢出声打扰。

清瘦男子终于开口道:“听说,你们青龙帮有个叫黎英的人。他现在在哪里?”

“黎英?你说黎叔?”龙芙有些不确定地道,“他只是青龙苑的一个下人,平时也就是打理一下花圃,做一些杂活。”小心地看了一眼清瘦男子,想了想,接着道,“数日前卢湛的手下来找他,之后就没再见过了。后来我听说,他被卢湛派去分舵执行任务了。”说完再次偷看了他一眼,实在不明白对方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人。

清瘦男子捻动着右手的手指,自语般道:“卢湛!”突然站了起来,提声道,“来人!”

房门打开,老翁垂手而立。

清瘦男子淡淡吩咐道:“带她去见花夫人!”

“是!”

龙芙闻言欲言又止,见对方转过身,走到了临街的窗前不再理她,看了一眼那张没被收起,却也没被退回的银票一眼,终于忍住了,乖乖跟着老翁走了出去。

“都听到了?”清瘦男子突然开口道。

“都听到了!属下这就去办!”屋内突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没人注意到,三楼的一个房门被人打开,一个面目普通的男子走了出来,神色淡然地朝楼下走去。

第八章 知府有请

“情况怎么样?”

此时,青龙苑内,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正在一处庭院中,来来回回地踱着步,不时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满脸焦虑。一个端着水盆的小丫鬟刚跨出房门,便被他一把拉住。

“回老爷的话!”小丫鬟见是他,慌忙行礼,道,“董大夫说,因为母体受到过重大刺激,导致小少爷脉象虚弱、先天不足,不过他会尽力施救!”

男子听到这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咬牙吐出三个字:“龙傲天!”见小丫鬟还惶恐地站在身前,烦躁地挥了挥手,小丫鬟如得了赦令一般,忙不迭走了。

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啼哭,正是他幼儿的声音,听得他心惊肉跳。忍不住走到房门口,就要推门进去,突然里面走出来一个少年,两人差点撞在了一起。

少年皱了皱眉,道:“你是谁?不知道这里不能乱闯吗?”

“大胆!这是咱们青龙帮的卢帮主!”旁边站岗的一个汉子出声呵斥道。

卢湛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焦急地问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犬子可还有救?”

“有我师傅在,死不了!”少年瞟了一眼卢湛,似乎对这位卢帮主没有多少好感的样子,见他还堵在门口,不耐烦地道,“你再不让我出去抓药,我可不敢保证之前的话!”

正朝屋内探头探脑的卢湛,慌忙闪开,让那位一脸冷漠的少年走了过去。

卢湛又冲一旁站岗的汉子挥了挥手,道:“你跟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记住,要以礼相待!”

汉子闻言,嘴巴一张想要说什么,看到卢湛一脸担忧的样子,最终什么也没说,应了一声,急匆匆跟在少年身后走了。

两人刚走没多久,一个小厮急匆匆从前院走了进来,在月门处停住了,躬身道:“老爷,知府大人派人通传,让您过去一趟!”

“今天我谁都不见!”卢湛此刻心烦意乱,直接一口回绝道。

小厮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但是看了看他阴沉的脸色,还是回转身,准备去前院如实汇报。

突然,卢湛反应过来,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说什么?知府大人回来了?”

“是!刚刚回来!”小厮抹了一把汗,可算是反应过来了。

卢湛想了想,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还是决定去一趟,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备马!”

很快,清脆的马蹄声朝着城东疾驰而去。

府衙,内堂。

师爷快步走到杜知府面前,轻声道:“大人,他来了!”

杜知府约莫四十多岁年纪,下颌一缕长须,看起来威严无比,从堆积如山的公文中,嗯了一声,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在师爷的带领下走了进来,行礼道:“草民卢湛,参见大人!”

杜知府抬起头,看了一眼下面的男子,淡淡地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知府吗?还是你觉得,坐上了青龙帮帮主的位子,翅膀就硬了?”

“草民不敢!”卢湛一听,冷汗顿时就冒出来了。

梁州城谁人不知,这位知府大人,出了名的笑里藏刀,他要是对你和颜悦色,那就表示大祸临头了。

思及此,他慌忙道,“大人明鉴,草民如今的一切,都是大人给的,草民对大人的忠心,天地可鉴!”

“你知道就好!”杜知府闻言脸色稍霁。

卢湛是他计划中一颗很重要的棋子。诚如他所言,如果没有他杜仲谦的暗中支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卢湛,根本到不了现在这个位置,加上他有把柄在自己手上,所以对他的忠心还是没有怀疑的。

但是路上收到的情报,还是让他心存疑惑,当下也不转弯抹角了,直接问道:“那为何从未听你提及,你手中有‘天罡残卷’的事?”

原来是这事,卢湛闻言顿时放下心来,道:“大人明鉴,那所谓的‘天罡残卷’,不过是草民放出去的一个假消息。不过……”说到这里停住了,看了师爷一眼。

杜知府见状,身子朝后一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嘴里淡淡道:“无闻,你去告诉夫人,今天我会晚一点回去!”

正竖起耳朵要听的师爷贾无闻,闻言愣了一下,瞟了一眼杜知府面无表情的脸,躬身道:“是!大人!”说完朝门外走去,经过卢湛的时候,眼中的杀机一闪而逝。

待他的脚步声远去,杜知府端起手边的茶杯,掀开茶盖,轻啜了一口茶,道:“过来说吧!”

卢湛乖乖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知府大人的案前,微微躬下身。

“到底怎么回事?你手里究竟有没有‘天罡残卷’?”杜知府压低声音问道,因为这‘天罡残卷’实在是干系重大,由不得他不谨慎。

传闻‘天罡残卷’不仅是一部,唯一能跟‘归墟剑谱’媲美的绝世武功秘籍。最关键的是,它还附带有一副藏宝图。这副藏宝图,才是让杜知府动心的真正原因。据说那个藏宝图中所隐藏的宝藏,堪比大秦上百年的财政收入,足可以武装一支庞大的军队。当今这位,一心征服四海八荒的圣上可是觊觎许久。由不得这位野心勃勃,一心想往上爬的知府大人不心动。

“大人!”卢湛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在杜知府快要吃人的目光中神秘地一笑,朝前走了一步,再次小心地看了一眼周围,道,“属下的青龙帮里,有个叫黎英的,您可有印象?”

“黎英?”杜知府被他的话搞得一头雾水,闻言微微皱起了眉。

卢湛见状,知道他没印象,进一步提醒道:“就是属下的青龙苑里,打理花圃的那个老头。”

这样一提醒,杜知府还真想起来了,原来是他,问道:“你说的那个独臂老头?”

“对!就是他!”卢湛闻言赶紧点头。

杜知府皱眉道:“这个独臂老头,跟‘天罡残卷’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卢湛突然话锋一转,神秘兮兮地道,“大人,还记得咱们陛下,登基之前,是什么身份吗?”

“大胆!”杜知府这一惊非同小可,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卢湛,此等事情,岂是你我能讨论的,要是被人听见,别说是你,连本知府都跑不掉!”

此刻的二人都没发现,屋角的一块地砖,微微动了一下。

卢湛却并不惊慌,只是再次微微一笑,满脸淡定。

杜知府见状,心里狐疑顿起:“难道这跟‘天罡残卷’也有关系?”

第九章 庆阳旧事

“正是!大人英明!”卢湛嘿嘿一笑,顺便拍了一个不轻不重的马屁,道,“十年前,那个人兴兵,其实是因为一个意外。”

“意外?”杜知府目光一闪,缓缓坐了下去。

这段往事,他多少知道一些。

那个时候,他还很年轻,在金吾卫中任职,也是当年金甲卫的一员。

记得那年先帝病重,二皇子和四皇子眼看帝位无望,居然心生邪念,密谋造反,趁朝廷不备,率领叛军冲入宫中,囚禁了太子殿下,逼迫先帝传位于二人。一时间帝京震动,朝野汹汹。当时还是庆阳王的皇帝陛下,也接到了宫中传来的密旨,痛心之余,昭告天下而兴义师,击叛军于洛阳城下。叛军毫无战意,被勤王义师一举击溃,并且还活捉了两位谋逆的皇子,可谓大获全胜。但令人愤慨的是,这两个逆贼灭亡在即,狗急跳墙,竟然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在寝宫里毒死了太子殿下。先帝得知噩耗,伤心欲绝,病情急剧恶化,终于在一个月后驾崩。临死前,将皇位传给了庆阳王,这位曾经最不受重视的皇子,也算是无奈之下的权衡利弊吧。

难道,这其中还另有隐情不成?

“正是!”卢湛神秘地一笑,压低声音道,“大人可知,当年,在那个人举兵之前,发生了一场大火!”

杜知府闻言一怔,这段秘闻他也知道,当时他刚巧出任务回来,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这个消息的真实度,卢湛自己也是没底的。虽然是在‘吐真丸’的作用之下,但是仅凭黎英的一面之词,他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疑惑。然而事急从权,他也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此刻见到杜知府的反应,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传闻这位大人跟金吾卫有一些牵扯,看来是真的。

卢湛嘴角一勾,不露声色地接着道:“当年那场大火,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杜知府微微点了点头,这场大火是他亲身经历的。期间他还亲手斩杀了几名私藏物品的家丁,所以对卢湛的话更不怀疑,颌首道:“本府要再次提醒你,说话可要当心,就算只是多年前的传闻,也不是你我的身份能讨论的!若是出了事,本府不会保你,也保不住你!”

“大人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卢湛拍了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这消息绝对可靠,是属下使了些手段,才从黎英嘴里掏出来的。”见杜知府双眼微眯,不置可否的样子,缩了缩脑袋看了四周一眼,这才小心地补充道,“吐真丸!”

杜知府闻言一惊,这个吐真丸他也略知一二。

江湖上,有一个极为古怪的门派,叫花间派。从不涉足江湖纷争,也不跟朝廷打交道。只喜欢待在一个神秘的山谷里,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药丸。

这吐真丸,就是其中的一种,据说,在这吐真丸之下,没有人能守住秘密。因为那种灵魂被咬噬、被焚烧的痛苦,无人能承受。

杜知府双眼微眯,看了卢湛一眼。一个小小的青龙帮帮主,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如何跟那种门派搭上了关系?

不过,他也不准备过问,反而希望手下办事的人,门路越多越好。就算他们个人能力再强,门路再多,又能怎样?任你势力再大,个人能力再强,在朝廷军队的雷霆绞杀之下,都只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罢了。

所以他点了点头,认可了卢湛的说法,沉声道:“说下去!”

卢湛接着道:“当年那场大火的原因,我们不用知晓,而那场大火后的发展,我们也知道。但是,这些都不是关键……”

见他一直说不到重点,杜知府双目如电射了过来,卢湛见状一惊,当下不再卖关子,语速骤然快了几倍:“那场大火中,据说流失了数不清的奇珍异宝,以及武功秘籍等等。而在这些东西当中,最珍贵的当属‘天罡残卷’跟‘归墟剑谱’。据属下所知,‘归墟剑谱’在几年前就已经被金吾卫寻回,现在估计在皇宫。但是‘天罡残卷’却一直下落不明。机缘巧合之下,属下刚好得到了这‘天罡残卷’的消息。”

到重点了!

杜知府不由竖起了耳朵,微微侧过了头,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心跳开始加快,手也不自禁地微微捏成了拳头。

如果这东西让他得到,那么这区区知府的位子,怕是容不下他这头猛虎了。届时,只怕某人这金吾卫指挥使的位置,也要让贤了。

“而这个消息,就跟黎英有关。”卢湛丝毫没有发现杜知府的异样,自顾自接着道,“属下在无意之中发现,这位寡言少语、不会武功的黎英,居然有个会武功的干女儿。最奇怪的是,他这个干女儿的武功不仅极高,而且路数甚为奇特。属下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武功,招式精妙无比,百招之内,属下都没有办法拿下她。”

杜知府闻言一怔,这卢湛的武功来历他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放心让他去坐帮主的位置。居然连他也不能拿下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杜知府眼中精光一闪,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卢湛清了清嗓子又道:“那日,属下派人伏击龙芙,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谁知道她身边那个叫碧烟的小丫鬟,居然杀退了属下派去的十几位高手。最后,逼得属下亲自出马,才拿下了她。一审之下,才知道她居然是黎英那个老家伙的干女儿。说不得,属下只有让人,请黎英喝点酒谈谈。”见杜知府的眼光瞥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当然,酒里不小心掉了一粒‘吐真丸’。”

说到这里,他面色突然凝重,道:“这黎英根本不是一个老头,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因为常年带着人皮面具,所以才没什么表情,也不跟人说话。而且,他本名也不叫黎英,而是叫方兆麟!”

“什么?!”杜知府闻言,惊得再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实在是由不得他不心惊,表面上,他是治理一方的知府大人,实则还是金吾卫的一员,而且地位不低。如果不是因为一次出任务伤了筋脉,不适合再到处奔波,也不会被安排到这里。

而他被安排到这里的原因,其中一个就是跟方兆麟有关。那就是查探他的下落,并将他缉拿归案。这么多年来,那个下落不明的方兆麟,一直都是陛下心头的一根刺啊!

在这里都这么多年了,任务一直毫无进展,他都要怀疑之前的密报是否可靠。现在突然有他的消息,他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大人!”卢湛被杜知府的反应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否有何不妥?”

杜知府回过神,摆了摆手缓缓坐下,强行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道:“人在哪里?”

卢湛一愣,不明白大人怎么突然对那个方兆麟如此感兴趣,不过还是赶紧答道:“在青龙帮一个秘密的水牢之内!”

“带本府去!”杜知府霍地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就要往外走,见卢湛一脸怪异地看着自己,解释道,“本府要亲自审问他,毕竟这牵扯到‘天罡残卷’,不容有失。如果消息属实,本府重重有赏!”最后四个字加重了语气,说完不动声色地看了卢湛一眼,这个人不能留了!

卢湛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划上了死亡名单。听到重重有赏,心中的激动简直无以复加,他正好有事要借用朝廷的力量,于是赶紧在前面带路:“此去大约需要一两个时辰,大人需要带随从吗?”言下之意,这么长的路程已经出了城。

要知道,这梁州城外,可不比重兵把守的城内这么安宁。

这也是由梁州城的地理位置决定的,南方正是黑沙国边境,虽说现在大秦与黑沙国交好,但是小规模的骚扰还是避免不了。尤其最近,因为大秦跟西凉国频频发生战乱的关系,黑沙国似乎也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骚扰的频率大了许多。越多越多的难民朝梁州城涌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这个水牢,无巧不巧,正好在黑沙国与大秦的交界处。

将方兆麟囚禁在此,也是迫不得已,如今梁州城内武林人士齐聚,青龙帮其他的据点基本都在别人的监控之下,要想稳妥地安置这个关键人物,卢湛还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最后多亏五当家的提醒,他才记起,青龙帮在两国边界处,还有这样一处秘密据点。

杜知府闻言也是愣了一下,回来之时,已经有守城官汇报过最近的情况,最近黑沙国不是很安分。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提高声音叫道:“叫倾锋、裳禾来见我!”

很快,门外便有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大人!”正是倾锋,跟他一起并排而立的则是裳禾。

杜知府点点头,率先走出了房门。

第十章 迷谷(1)

清晨的山峦,雾气氤氲,朝阳缓缓升起,浓雾亦随着温暖的阳光散去,露出了山体本来的颜色。

只有一座山崖的半山腰处,绝壁之上,依旧有一片浓如牛奶一般的雾气带,浮绕在半空中。探头朝下看去,肉眼根本无法透过浓雾,看清崖下的情形。

山崖下,是一个遍布枯骨的山谷。有飞禽的、走兽的,甚至还有不少人骨。骨架旁边散落的各式兵器,以及怪异的姿势,证明他们在死前经过了一番惨烈的打斗,那些断裂的骨头更是充分证实了这一点。

谷底的光线不太好,加上雾气环绕、枯骨遍布,一个不小心,就会踩上一根,发出‘咔’一声脆响,声音经过这山谷的扩大,不提防之下,能吓人一大跳。

唐子昔苦着脸,提起的右脚犹豫着不敢放下,想重新找个没有枯骨的地方落脚,左右看了看,还是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放下悬得有些酸的右脚,再次发出‘咔’一声脆响。

那声音听得她又一阵龇牙咧嘴。

她也不想亵渎这些白骨,毕竟唐大小姐还是坚信‘人有灵魂’之说。

不是说她对这些死者有多尊敬,完全是因为这丫头胆小。别的不说,就是那些骨头缝里,随便钻出一两只什么东西,对她默默瞅上一眼,就够她受的了。

抬头看了看天,依旧灰蒙蒙的。远处倒是隐隐可见连绵起伏的山峦,可四周都是悬崖峭壁,根本没有任何可供通行的小径。让人想避开这些东西,都没有办法。来时的路弯弯绕绕,她早就已经被带路的云义给绕蒙了。就算想走回头路,也走不了。除了跟着他朝前走,没有其他办法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想到这里,她不由幽怨地看了一眼,埋头走在前面的背影。

见对方只顾自己朝前走,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没跟上,壮实的背影,已经快要被越来越浓稠的雾气淹没,唐子昔目光闪了闪,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大声问道:“咱们还要走多久?”

声音隆隆地回荡在山谷中,似乎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声音,宛如许多个自己在不停地追问‘还要走多久走多久走多久’……

唐子昔被自己这一声吓了一跳,惊慌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脚下没注意,一大蓬骨头被她踩碎了。

不过她也顾不得了,明眸里全是惊慌之色。因为,她感觉到背后似乎刮来了一阵风,飕飕地发凉。

“不想死最好闭嘴!”一直默不作声,在前面带路的云义,终于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顿了顿,闷声道,“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就出去了。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最后这段路极为难走,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唐子昔紧紧抿着嘴唇,刚乖巧地点了点头,转眼间又被云义的话再次吓着了。

这一路走来,她都不知道自己踩碎了多少骨头,心中念了多少遍‘阿弥陀佛’。实在是难以想象,他口中的‘极为难走’,到底是怎么个难走法。

见对方的身影在雾气中一闪而逝,忍不住急道:“你等等我!”话音未落,已经带着清脆的‘咔咔’声,朝云义消失的地方跑去。

等她跑到云义之前站立的位置时,突然停住了,明白了为什么云义会说,最后这段路极为难走。

眼前是一条蜿蜒而过的深沟,在深沟的那边,与这边白骨皑皑的情况截然不同。全是齐腰深的长草,中间开满了花朵,五颜六色,色彩斑斓,犹如一块彩色的锦缎铺向远方。

唐子昔低头看了看脚边的深沟,里面的水黑沉沉,幽暗无比,不知道有多深。

她有些犹豫地放下了抬起的右脚,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朝前方努力看了看,却早已不见了云义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走在那一堆堆白骨上,她还勉强能够忍受,但是看着对面一片繁花似锦,却突然有些心悸。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求人,不如求己!

唐子昔将微微有些发抖的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前,不停地做着呼气、吸气的动作,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平复着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很显然,唐大小姐的独门方法还是很有效的,之前有些失控的心跳,总算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抬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踟蹰半晌,还是将心一横,一步跨过了深沟,站在了五彩锦缎的边缘。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草丛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猛然一拉。

唐子昔整个人顿时被拉得扑倒在地,结结实实地砸进了草丛里。

她嘴里的惊呼,还没来得及冲出口腔。那只手又伸了过来,及时地将她的嘴死死地捂住,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在她耳边警告道:“不想死就忍着点!”这个声音很熟悉,唐子昔松了一口气,赶紧点了点头,那只手这才缓缓松开。

她扭头一看,正是消失不见的云义。此刻,他正半蹲在草丛中,透过长草间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情形。

刚刚摔进草丛这一下,虽然看着挺重,其实并没有摔疼,因为身下全是厚厚的长草。所以她马上爬了起来,学着云义的样子探头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等了半晌,见云义如木雕一般,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个姿势。

唐子昔忍不住伸出手,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角。云义偏头看来,目光带着询问之意。

唐子昔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外面,眼珠骨碌碌一转,那意思表达得很明显。

云义皱了皱眉,不过他也清楚,不给这位不安分的主一个答案,怕是不会轻易消停。只好不耐烦地拉过她的手,以指代笔,在她手心写了两个字‘野狼’。

嘶——

唐大小姐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想到会是这种东西。

简直越想越害怕,她甚至能够想象,那张着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牙齿的野狼,朝她猛扑过来的场景……

云义听到身侧的动静,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

之前还一脸欣喜、跃跃欲试的唐大小姐,此刻脸色发青,两只眼睛瞪得尤其大,两排如珍珠般的贝齿,更是不停地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咯咯’声。

这是怎么了?

云义被这位大小姐弄得一头雾水。不过此刻,他可顾不上研究这位的心思,因为他已经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哨声,脸上喜色一现,毫不犹豫地拨开长草,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窜而去。

一口气窜出了数丈远的云义,感觉动静有些不对。回头看了看,果然没见到那位大小姐跟上,眼中瞬间浮现出一丝怒色。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一口气,又原路返回,还是准备去找那位大小姐。

谁知,刚往回走几步,一脸惶急的唐子昔,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见到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丝讨好般的笑容。

不过,那一丝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

云义倒是难得地被她弄得怔了怔。

这时,又一声哨声响起,这次的哨声急促了许多。

云义来不及多想,一把抓住唐子昔的手腕,拖着她飞快地朝哨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唐子昔被他拖得踉跄而行,两旁的长草不断地划在她的脸上、手上、胳膊上,一道道血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醒目,伤口被汗水一浸,火辣辣地疼。

不过,从小锦衣玉食的唐大小姐,愣是没吭一声,任由云义将她拖着飞奔。

哨声不断地传来,云义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不知道跑了多久,云义终于停下了脚步,接着从脖子里掏出了一管黑色的哨子,迅速放在嘴里吹了起来,嘹亮的哨声远远地传了出去。

只听见马蹄声响,已经有数骑朝这边飞驰而来。

云义则不时地吹响哨子,为那些人指引着方向。

唐子昔弓着腰,捂着有些胀痛的心脏,嘴里呼呼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过,她能看出来的是,此刻已经快要脱离那片花海,不远处就是铺满了黑色沙砾的戈壁滩。

那片雾气仿佛有灵性一般,只笼罩在这片花海上空,对黑色戈壁的区域,却是秋毫不犯,没有一丝雾气跑过界。

不断传来的哨声,提示着那群人已经离得很近了。

云义却没有急着从花海边缘钻出去,也没有再吹响黑哨,反而拉着唐子昔再次蹲下了身,藏在长草中,透过缝隙朝外看去。

很快,五个骑着马、拿着武器的汉子,便跑到了附近,个个黑衣蒙面,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云义见到这几人,双眼骤然一眯,不动声色地将唐子昔的脑袋往下按了按,自己也缓缓伏低了身形。

“声音明明就是从这附近传来的!”

几人骑着马来回跑了几趟,其中一个提着熟铜棍的汉子忍不住嘀咕道。

“会不会被那兔崽子发现了?”另一人纵马上前,看了一眼这片花海。

“老四,你过去看看!”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人,放下了手中拿着的黑哨子,指了指前方雾气弥漫的花海。

叫老四的黑衣人闻言,不仅没有朝前,反而控制着马后退了几步,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平静的花海,有些紧张地道:“大哥,说不定那小子已经跑出去了。咱们再四处找找!”

“四哥你蒙谁呢?刚刚咱们不就是从黑死地过来的吗?哪里有人?”一个腰悬长剑的汉子忍不住揶揄道,“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几人忍不住轻笑起来,老四老羞成怒,正要出声辩解,老大已经沉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赶紧把那兔崽子找出来,要是不小心惹出了那东西,咱们会有什么下场,还需要我说吗?老四,那里面只有你进去过,有经验。而且咱们当中,就数你轻功最好,就算遇上了,想要脱身不是难事,何况外面还有兄弟们接应你。”

第十一章 迷谷(2)

听到老大的话,老四看着花海,半晌没有出声。

老大也没有催促,反而制止了其他几位想要出声的弟兄,静静等着老四做决定。

藏在草丛中的唐子昔,看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几个黑衣人搞什么鬼。侧头看了一眼云义,却见他紧紧抿着嘴唇,死死盯着那几个黑衣人,微微泛红的双眼,带着一丝极为凶狠的杀气。

这下,唐大小姐更蒙圈了。

这几个黑衣人,明明是听到他的哨声才过来的,为什么云义不仅不现身相见,反而一副见了仇人的样子?

这片被称为黑死地的戈壁滩,到处都是黑色的沙砾,黑色的小沟壑,以及黑色的小丘,没有一丝其他的颜色。但是,在正北方向,却矗立着一块造型奇特的巨大黑石,上面满是大大小小的孔洞。

一阵风刮过,又一阵风刮过。

黑石上的大小孔洞,便发出了一阵阵奇怪的声音:有时如小鸟唧唧,有时如泉水叮咚,有时如婴儿夜啼,有时则如野兽嘶吼……

既然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百无聊赖的唐子昔,很快便发现了,这个能发出各种声音的、奇妙的大石头,完全忘记了身处的环境,偏头侧过耳朵,明眸闪亮,已经听得入了神。

云义突然回过头,见她傻愣愣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脑袋,示意她蹲得再低一点,自己却轻轻拨开草丛,缓缓朝前挪去。

唐子昔看到他的举动,嘴唇微张,想了想,还是乖乖蹲低了身形。

反正见势不对,跑就是了!

不知道蹲了多久,实在是蹲不住了,她将手撑在左腿上,微微伸了伸有些发麻的腿,想换着腿来缓解一下。

谁知,却踢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她诧异地低头一看。

只见脚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伏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兽。也就半尺来高的样子,湿润的小鼻子红彤彤的,一对小眼睛却是漆黑发亮,尖尖的小嘴巴在不停地蠕动,不知道是在吃东西,还是在嘀咕着什么,而那条毛茸茸的漂亮小尾巴,则在身后灵活地晃来晃去。

此刻,它也正偏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唐子昔。

真是太可爱了!

唐大小姐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它的小脑袋瓜。谁知小兽却警觉地往后一窜,避开了。

不过也没走远,藏在了一株草茎后面,再次朝唐子昔看来,小眼珠更是骨碌碌乱转,一脸的警觉。见唐大小姐并没有追过来,反而满脸失望地缩回了手,它小眼睛闪了闪,犹豫着向前迈了一步。

唐大小姐又高兴起来,努力展现出自己最具有亲和力的笑容,再次友好地伸出了粉嫩白皙的手掌。

这次小兽没有逃开,而是伸长了脖子,小鼻子凑在唐子昔的手上一通乱嗅。

那痒痒麻麻的感觉,惹得唐大小姐差点笑出声。

最终,它跳上了唐大小姐的手掌,安心地卧在了掌心。

这下可把唐大小姐高兴坏了,小心翼翼地将手掌凑到眼前,伸出另外一只手的手指头,轻轻摸了摸小兽眉宇间的毛发。

小兽微微眯上眼,一脸享受的表情,身子也蜷缩成了一团小毛球。

“好!我去!”在微风中沉吟良久的老四,终于出声道,“不过,我有个请求,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还望大哥能照拂欣儿。”

“好!我答应你!”其他几位弟兄正诧异于老四的话,却听见大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以后,欣儿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老四点点头,没再废话。直接从马上飞身而起,朝花海掠来。

剩下几位黑衣人面面相觑,不明白老大跟老四在搞什么鬼。

只是去一趟花海,怎么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那里面有那么可怕吗?

不过,他们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声惨呼打断了他们的思维。

只见刚靠近花海的老四,已经倒飞了回来,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身上还扑着一头,身形巨大的、浑身斑斓的狰狞野兽,朝着几名黑衣人发出一声嘶吼。

受惊的马匹,前踢高高扬起发出了一声长嘶,接着毫不犹豫地朝外狂奔而去。

其中一个黑衣人一时没握住缰绳,直接被甩了下来,其他几位也拼命拉着缰绳,手中的马鞭更是急挥,努力想要控制住马匹。

一时间,马嘶声、惨呼声、咆哮声,此起彼伏。

幽幽山谷,变得热闹非凡。

斑斓野兽没有理会逃窜的几人,嘶吼完后直接朝爪下的人一口咬去,看那角度方位,就知道是对着脖子去的。

锵——

金属相交的声音。

野兽一口咬在了一柄大刀上。直接在厚实刀背上,留下了深深的牙印。

出刀相救的老二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头野兽的咬合力如此惊人,连他掺了特殊物质的大刀都差点咬断。

已经被老三跟老五,趁机迅速拖出去老远的老四,见到对着大刀发愣的老二,不顾胸口血淋林的伤口,大声疾呼道:“老二,快跑!”

可惜已经太迟了!

刚回过神来的老二,被愤怒的野兽直接一抓,挠飞了大半张脸,惨呼一声摔在一旁,手中的大刀也远远地飞了出去,插在黑色的沙砾间,微微颤动。

半拉脸不翼而飞的老二,看得唐子昔心弦一颤,迅速扭过头不忍再看,一张小脸也皱成了苦瓜。心里堵得厉害,总觉得该做点什么。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就算冲出去,也是于事无补,反而给那野兽送上了另一份美食。

野兽冲着远远的几人,再次咆哮一声,接着又是一爪拍在了老二的胸口,将他拍得喷出一口鲜血,浑身开始抽搐,眼看是不活了。

在其他几位黑衣人的大声呼喝中,野兽停下了动作,并没有咬上去,而是转过头,看向了繁花似锦的花海。

唐子昔赶紧收回了,准备再次扔出石头的手,猫着腰蹲在草丛中,大气都不敢喘。

这是一头似虎似豹的野兽。浑身都是斑斓的花纹,一双血红的眼睛里,满是狂暴之气。嘴角一圈白色的毛发已经被血染成了鲜红色,下巴上甚至还挂着一些,丝丝缕缕、血红色的不明物体。

只见它大嘴一张,又一声咆哮。

震得唐子昔耳朵嗡嗡响,头也有些眩晕,她慌忙一只手撑在了地上。勉力支撑不到。

一阵风吹来,一股腥臭之极的味道飘了过来,唐大小姐再也支持不住,只来得及侧过头,就已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也怪不得她,实在是太臭了。就像是夏天死了几天的鱼,又像是暴雨天的臭水沟,让人‘欲仙欲死’。

呕了几下,只呕出来一点清水。

可怜的唐大小姐,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滴米未进,自然是没有可吐之物了。

虎豹兽大鼻子一抽,可谓是瞬间锁定了唐子昔的位置。转身朝这边猛扑了过来。

唐大小姐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顾不上手心被摔落的小白,慌忙连滚带爬地朝草丛里面逃窜。

可怜忙着逃命的唐大小姐,根本无暇看身后的情况,只顾仓皇逃窜,所以不知道那头虎豹兽没追上来。

因为一个带着斗笠的修长身影,站在了满是孔洞的黑石上,对着虎豹兽,射出了一箭。

慌乱之中,她也不辨方向,只顾闷头朝前冲。突然她脚下踩空,整个人收势不住,顿时骨碌碌滚了下去,身子在洞壁上不停地撞击着,只听见‘砰砰’声响,不用感受也知道有多疼。

唐大小姐宛如一只大皮球一般,越滚越快。

初始她还不断发出吃痛的闷哼,到后来已经完全来不及叫出声,实在是速度太快,可谓是一直在吃痛,整个人都被撞得七荤八素。

好在唐大小姐这些年,也不是白做了一回将军之女。在父帅的教导下,也学会了一些基本的求生本领,在跌落的瞬间,就双手紧紧抱住了脑袋。

否则的话,焉有命在!

第十二章 地下洞穴

不知道滚了多久,唐子昔突然身下一空,整个人朝下方坠去,随着‘咚’一声响,掉进了水里。

水冰凉刺骨,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唐大小姐,在落水的瞬间,就被这水刺激得一个激灵,可谓是瞬间清醒了过来,慌忙屏住了呼吸,强烈的求生意识,逼着她拼命往上游。

好不容易钻出水面,挣扎着爬到了陆地上,还在浑身打摆子的唐子昔,第一反应就是哆嗦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绿色的瓷瓶,倒出一粒清香扑鼻的丹丸,仰头吞了下,这才靠着身侧的柱子休息。

柱子?这么深的地底下,哪来的柱子?

唐子昔霍然回头看去,看见了一棵粗壮的石柱,上面凹凸不平,布满了蜂窝状的小坑,仿佛石笋一般。在这个小小的洞**,矗立着许多这样的石笋。只不过,这石笋与普通石笋略有不同的,颜色偏明黄色,倒有点像巨型马蹄糕。

想到马蹄糕,很自然就想到了豌豆黄,想到了银耳莲子羹……,再很自然地就想到了酱肘子,想到了八宝鸭,想到了脆皮乳猪……

美食总是能给人带来好心情!唐大小姐一扫之前的惊惶不安,嘿嘿傻笑了起来。

突然鼻尖一凉,一滴水珠滴在了她的鼻子上,抬起袖子擦了擦,疑惑地抬头看去。可上面黑咕隆咚,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接着有一滴水滴在了身旁的石笋上,溅起的零星水雾,让唐子昔的脸上一片凉意。

在这个狭窄的洞**,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极深的水池,再就是遍地的石笋。总不能让她啃石笋吧?虽然它们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

也不对,就在她左前方,有一团微微摇曳的萤光,注意力这一转移,她才发现在这洞**,有好几处都有这种,散发着淡淡萤光的植物。

难怪视力丝毫不受影响!

唐子昔好奇地站起了身,朝最近的那株走了过去。

凑近一看,原来是一株极为美丽植物。全身晶莹剔透,共有三花六叶,每两片叶子衬着一朵花。花成倒垂的喇叭状,又像张开的婴儿嘴巴。最让人感到惊奇的是,花蕊中间,居然有一颗珠子模样的东西,那淡淡的萤光正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而通体晶莹的枝干,则将这份微弱的萤光,悄然放大了几倍。

难怪能照亮这么大一片地方。

她滚下来的时候,虽然一直蜷缩着身子,连眼睛也不敢睁开,但是丝毫不影响她的判断。方向确实一直在向下,而且按照滚落的时间来判断,此地至少已经深入地底千丈以上。

在这么深的地底,也有能发光的植物,大自然真是神奇!

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传来,让她的疲劳一扫而空,感觉浑身都舒坦了。她忍不住蹲了下来,越凑越近,脸都快贴到花瓣上了。

忘记了身处极深的地底,忘记了被虎豹兽追赶的危机,也忘记了走散的云义……

鼻端幽香不断,她越闻越愉悦,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摸摸那充满了诱惑力的花朵。

此时,一只雪白的小兽,从漆黑一片的上方,纵身跃了下来,正巧看见唐子昔满脸迷醉地伸出了手。

小兽漆黑的小眼珠顿时瞪大了,一张毛茸茸的小脸上,也显出了拟人化的惊恐表情,来不及出声阻止,它迅速跳上唐子昔的肩头,狠狠一口咬去,丝毫不带留情的。

啊——

唐子昔吃痛惊呼,伸出去的手,条件反射地朝肩头拍去,谁知鬼精灵似的小兽,早就跳开了,所以唐大小姐只摸到了一手血。

站在一根石笋上,远远观察唐子昔的小兽,见她眼神终于恢复了清明,当即冲她叫了一声,似乎颇为高兴。

唐子昔晃了晃,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发愣。

听到叫声扭头一看,只见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兽,正偏头打量自己,嘴角挂着的一丝血迹,在白毛中十分显眼,唐子昔可谓瞬间联想到了它身上,不由大怒:“你为何要咬我?”

小兽见她看到了自己,极为高兴,晃了晃小尾巴,回应了一串‘叽叽叽’的叫声。

唐子昔可不认为对方是善意的,她刚刚检查过,那一口虽然不深,但是疼痛感却不曾减少,也不知道它的牙有没有毒。之前见它乖巧可爱,还挺喜欢的。得亏之前没往怀里揣,不然指不定它会干出什么事儿。

想到这里,唐子昔突然瞪大了眼,死死盯住小兽,满脸的难以置信。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一路跟来的?它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对它有吸引力?

唐子昔的手从肩上拿了下来,在一旁的石笋上随意擦了擦,接着浑身一通乱摸。

小兽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唐子昔,一件件往外掏东西。

先是几个形状各异的小瓷瓶,接着是一把镶满了宝石的匕首,再接着是一把精巧的弓弩……

最让人无语的是,她居然还从腰带里,抽出了一柄软剑,就她那咋咋呼呼的性子,也不怕伤着自己。

很快,身上的东西都搜索干净了。

唐子昔看着眼前的一大堆东西,满意地点了点头。还好,东西都在。她抬手指了指小兽,沉声道:“看上什么,拿去!”

小兽脑袋微偏,再次眨了眨眼睛。

“你跟着我,不就是想要我的宝贝吗?想要哪个,你拿走,想全要也没关系,都给你。只求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唐子昔叉着腰,霸气地一挥手,忍着肉疼豪迈地道。

没办法,谁让她的小命,比身外之物重要!

“你既然能跟到这里来,肯定是有灵性的,我的话你一定听得懂。不要装可爱了!”见小兽乖巧地站在石笋上,只是眼珠乱转,并没有动弹的意思,唐子昔有些不耐烦,指了指一个黑乎乎的洞口,那是她刚发现的,道,“我走这边,这些全留给你,不要再跟来了!”说完,飞快地朝洞口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抽空回头看去,只见小兽始终站在那棵石笋上没有动,只是默默看着她仓皇逃窜的身影。

小兽的神情突然有些悲伤,小尾巴也耷拉了下来。突然,它的眼睛一亮,因为唐子昔又跑了回来,走到那一堆兵器跟瓷瓶中间翻翻拣拣,最终拿起一个绿色的瓷瓶,还有一颗夜明珠,冲它晃了晃,道:“这是救命的,我就拿走了!反正你也用不着!”说完毫不犹豫地,再次朝黑幽幽的洞口跑去。

已经迅速闪进洞口的唐大小姐没发现,小兽的小眼睛里,涌出了一滴眼泪。

第十三章 这是牢房?

唐子昔气喘吁吁地靠着洞壁坐在地上,顾不得脏不脏了,先休息一会。

黑咕隆咚的也不晓得这是到了那里。

手上虽然有夜明珠,但是能见范围太小了,根本照不了多远,好几次都是差点撞到石壁,才发现是一条死路。

她拭了拭额头的虚汗,苦笑着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先不说这又闷又黑的环境有多难受,要再找不到点可以果腹的东西,饿也要把她给饿死了。

都怪云义,口口声声说带自己抄近路去梁州城,结果倒好,先是带自己走了一条白骨道,又是一片诡异的花海,现在还掉到了这么一个鬼地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唐子昔借着夜明珠的光亮,看了看所处的位置。这是一个路口,前方是三条岔路,不知道哪一条才是出口。

回头看了看,唉,来时的路居然也有两个洞口。

她都不记得自己是从哪一个出来的了,现在就算想原路返回也够呛。

好累!

她索性整个人靠在了湿漉漉的洞壁上,反正从掉进水池后,身上就没干过。一路上,也不知道踩到了多少水坑,头顶还不时有水滴下来。最可恶的是手上不知道摸到了什么,黏糊糊的十分不舒服。

阿嚏——

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湿衣服穿久了容易生病。所以唐大小姐不出意料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她拨了拨脸颊旁湿漉漉的发丝,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有些懊恼,早知道就多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出口,何必要跟一头野兽赌气。

这下好了,想回去也不行了。

“叽叽”

“叽叽叽叽”

正在唐子昔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叫声远远传来。

哎哟,这家伙还敢出现!

唐子昔唰一下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的夜明珠,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摸去。

一连拐了好几个弯,眼前渐渐开阔,也似乎有些光亮了,甚至能隐约看见生长在洞壁上的苔藓,跟不知名藤蔓,唐子昔心中一喜。

“叽叽叽叽”

叫声越发急促,还有隐约的嘶吼声。

什么情况,怎么叫声这么怪?唐子昔愣了一下。

“叽——”

叫声略带凄厉,接着悉悉索索的声音,飞快地朝唐子昔这边而来。

有杀气!

唐子昔吓了一跳,扭头就跑。

谁知,她快,人家更快!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径直朝她飞过来,唐子昔条件反射地靠墙、蹲下、抱住头。

啪!重物砸在水坑中的声音,溅起的水糊了唐大小姐一脸,腥臭扑鼻。

没办法,谁叫她蹲得低,又那么近。

不过,唐大小姐关键时刻还是能抗的,愣是咬紧牙关,没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连身形都没晃动一下,就像是石壁的一部分。

不过此刻她也反应了过来,心中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朝自己扑来的,只是碰巧。

那堆黑乎乎的东西动了动,蠕动着似乎要爬起来。

唐子昔暗叫一声糟糕,因为她眼睛的余光瞥到,那颗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她脚边的夜明珠,似乎引起了那个东西的注意,接着有一只,不知道是手还是爪子的长条物,伸了过来一把抓起了夜明珠,凑到眼前细看。

长满长毛的脸,猩红的眼珠,残缺不全的鼻子,獠牙外翻的嘴唇。夜明珠的光芒虽然很弱,但是凑近了,一张脸还是能清晰地照出来的,加上隐约透来的光线,连它大致的轮廓也能辨认出来。

所以,现在唐大小姐满肚子懊悔,特别想念那个风景如画的小院子。安安心心地在洛阳城待着多好!否则不会遇到这么多的倒霉事,更不会见到这张,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怖脸庞。这下,估计要做好几个月的噩梦了。

至于为什么会说人不人,那完全是因为她发现那个东西,虽然毛发浓密,长相丑陋,但却有手有脚,而且站在那里仔细打量夜明珠,并发出‘嗬嗬’声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拿到新玩具的……小孩!

唐子昔眼珠转了转,看了全神贯注的‘它’一眼,试探着轻轻朝旁边挪了一步,见它完全没有发现的样子,心中一喜。

再次缓缓朝旁边挪了一步,还是没发现。

再次……

一直走出了这截通道,那东西都毫无反应。唐子昔大喜,迅速闪身转过弯,终于看不到那东西的身影了,长吐了一口气。

不过也不敢动静太大,还是小心地朝前摸索着,接着又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个不大的石室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石室里有一个粗糙的石桌,旁边还有几个同样粗糙的石凳。那粗犷的线条,基本就跟一块石头差不多,看样子做的人也很省心,只是用斧头、刀剑之类的东西,随意劈了几下,勉强做成了桌凳的形状。

桌上面放着几颗漂亮的珠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东西。

在石室的两个角落边,有两道石门,一道紧闭,一道大开。光线正是从那道大开的石门里透进来的。

唐子昔朝敞开的石门走去,刚走两步,就听见一阵铿锵之声,接着一道劲风袭来,她慌忙后退了两步,接着便是‘夺’一声,有什么东西钉在了石壁上。

“卢湛你这个狗娘养的,居然敢暗算老子!亏老子对你视如己出,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休想让老子说出那个秘密,你就等着全身筋脉爆裂而死吧!哈哈哈哈……”

“省点力气吧!跟疯狗一样!你骂得再大声,他也听不见!何必浪费这力气!”

“呸!陈锦堂,你有什么资格教训老子,当初把他引进青龙帮的可是你。也没见那小王八蛋对你手下留情,不照样被穿了琵琶骨,锁在这里!”

“怎么不说话了?被老子戳中了伤心事?哈哈,不知道你那闺女,知道自己的男人,把自己的老爹给折磨成这样,会是什么表情?真想亲眼看看啊!嘿!嘿嘿!”

“龙傲天!你住口!”

“老子偏喜欢说,你能拿老子怎么样?难道你还想跟老子动手不成,虽然老子瞎了,但是你没了双腿,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砰砰砰——

打斗声传来!不时有碎石屑从门内飞射出来,如天女散花一般,钉在石壁上,更多的却是直接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地。

唐子昔紧紧贴着石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看着石壁上密密麻麻的碎石子,倒抽了一口凉气,好深的内力!听二人的对话,难道他们被人关在了这里?敢情这里是个牢房!

“不打了!你他娘的使诈!”

“堂堂青龙帮的帮主,居然输不起?”

“放屁!要不是老子看不见,怎么会被你的软骨粉撒中。老家伙,你以为你讨得了好吗?老子新练成的玄阴掌,滋味不错吧!”

“就你偷学到的这点皮毛,还伤不到我!”

“就知道你会嘴硬,反正老子也看不见你满脸乌青的鬼样!”

另外一人并没有接话,屋内毫无征兆地就安静了下来。

看来两人都不如嘴上说的那般轻松,估计都受了伤。唐子昔咧了咧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小心地迈步朝后退去,谁知脚下一滑,整个人猛然朝前栽去。还好她反应快,手掌在地上一撑,接着腰肢一扭,以一个侧空翻的姿势,轻巧地落在了旁边。虽然动作轻盈,却还是引起了里面人的注意,只听见一人喝道:“谁?”

唐子昔心中暗暗叫苦,真想抽自己两嘴巴,明明看到两人打斗飞出来那么多石子儿,怎么就没注意看脚下。

这下想不惊动他们都不行了。

不过,她也没打算坐以待毙,光听他们的对话,就知道这二人有多凶悍了,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朝来路跑去。

里面传来一声冷哼,接着破空之声传来,一条铁链从门内飞了出来,直接缠住唐子昔的腰,将她朝门内拖去。

第十四章 鬼奴

只听见耳畔呼呼风声,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后飞去,唐子昔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双手胡乱地抓着,却只抓着了一团空气。

啪一声,唐大小姐撞上了石壁,接着重重摔在了地上,落下来时,腰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差点没把她疼晕过去。

“只是个小姑娘!”只听见一个声音冷冷地道。

“在门外偷听了半天,老子早就发现了。看来你的内力不如我啊,陈老鬼!”那个言辞粗豪的声音道。

唐子昔心中一慌,顾不上疼痛,赶紧扶着墙站了起来,抬头朝说话的人看去。

只见对面的两个角落,分别锁着两个瘦骨嶙峋的老者。而在他们头顶,快贴近屋内顶端的位置,开了两个很小的气窗,光线正是由此透进来的。

左边那个身形比较高大,一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衣衫破破烂烂,四肢都被套上了精铁铸造的铁环,并被粗大的铁链与其身后的石壁相连,想来是经常挣扎的缘故,铁环已经深陷进了肉里,仿佛是躯体的一部分,而且手腕跟脚踝处全是干涸的血迹,都起了一层厚厚的痂,可能因为刚刚又打斗了一场,血痂都崩裂了,血肉翻卷,看着有些惨不忍睹。

唐子昔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微微别过了头。

“怎么?龙老鬼的样子很吓人?”一旁传来桀桀怪笑的声音。

唐子昔视线微微下移,这才发现右边角落里,那个坐在阴影中的人。同样被锁住了两只手腕,与之前高大老者不同的是,他的腰上还缠着铁链。不过他却是穿着一身破烂道袍,头上的发髻也勉强能看出来样子,应该是个道士。而且看他一直端坐不动的样子,估摸着就是之前听到的那个叫陈锦棠的人。

高大老者挥着双手,扯得铁链哐哐响,怒道:“放屁!你能比老子好看到哪里去?”

陈锦棠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反而上下打量了一下唐子昔,道:“你不像是那小子的手下。”

唐子昔定了定神,心中飞快地思索着:这两个人刚刚打了一场,一个中了软骨粉,一个中了玄阴掌,虽然是受了伤,但是从拖自己的力道来看,要弄死自己,还是绰绰有余。所以跑是暂时没希望的,只有暂时稳住他们,再伺机逃走……

陈锦棠微微皱了皱眉,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在下洛阳人士,要去梁州城探亲,谁知中途迷了路,掉进了一个地道,然后一路走到了这里。”唐子昔感受到他身上,隐隐传来的杀气,赶紧半真半假地答道。

“你说什么?”陈锦棠还未出声,高大老者龙傲天已经激动了起来,大步一迈就要朝唐子昔走来,吓得她又朝后缩了缩,还好被绷直的铁链拉住了。

龙傲天似乎对铁链拉扯的疼痛,丝毫不以为意,侧头朝着唐子昔的方向,嘴里连声道:“你说你本来要去梁州城,因为掉进了一个地道,才到了这里?”

唐子昔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看了一眼他因为激动,而满脸狰狞的表情,小心地答道:“是的!”

“哈!哈哈!”龙傲天突然狂笑起来,扯得铁链哐哐响,“老子有救了!”

正在惊讶于他反应的唐子昔,又听到陈锦棠道:“你将掉落此地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说来。若有半句假话……”腰间的铁链突然飞起,笔直地朝唐子昔飞来,宛如一条灵活的大蛇,见唐子昔脸上微微变色,他这才冷笑一声收回了铁链,淡淡地道,“老夫不介意再做一个鬼奴!”

鬼奴?

唐子昔一怔,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话中的威胁之意,却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也明白了之前拖住自己的铁链由何而来。不过掉落此地的经过,对她来讲,也不算什么秘密,所以她也没打算瞒着,当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只是略过了小兽的事情。因为对她来讲,这属于对信任的背叛,是让她觉得是伤害的事情,自然不想与人分享。

“白骨道?花海?戈壁?”

听完唐子昔的话,陈锦棠喃喃自语了几句,微微闭上眼,陷入了沉思。而龙傲天也难得地满脸肃然。

两个人再次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见二人如泥塑一般,一动不动。唐子昔看了一眼门口方向,心中闪过趁机逃跑的念头,看了眼陈锦棠腰间的铁链,以及垂在腰间的那只枯瘦的手,还是乖乖地站在了原地。她还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赌!

“你说还有一块,能发出各种声音的黑石?”过了良久,陈锦棠睁开了双眼,沉声道。

唐子昔停下动脚扭腰的小动作,赶紧答道:“是的!有时候像鸟叫,有时像流水声,有时像小孩儿哭,什么声音都有!”

陈锦棠微微点了点头,突然扭头冲龙傲天道:“龙老鬼,你想出什么端倪没有?”

龙傲天仰起头,刚好对着射进来的光线,道:“如果老子没猜错,应该大秦与黑沙国之间的阴阳道。”

“嗯!”陈锦棠再次点了点头,表示认可,“我也是这个猜测!据我所知,除了阴阳道,还没有其他的地方符合这些条件。不过,这个小姑娘说是掉进了一个地道,才到了这里,有点对不上。”

龙傲天阴森森一笑,道:“那还不简单,定是还有那小王八蛋不知道的秘道!小姑娘,我问你,你掉进来之后,有没有遇到什么奇特的东西?”

“奇特的东西?”唐子昔心中一突,瞬间便想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那个,老实答道,“有倒是有一个,不过看着是个人!”

“嘿嘿!他本来确实是个人!”龙傲天阴森森笑了笑,说完头朝陈锦棠一摆,“不过,经过陈老鬼的手段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唐子昔一连后退了几步,吓得脸都白了。亏她还以为这个叫陈锦棠的老者,比龙傲天要像好人一些,没想到外面那个可怕的……人,居然出自他的手笔。

她不禁担忧地看了坐在阴影处的老者一眼,想起了他威胁自己的话,‘老夫不介意再做一个鬼奴’,她感觉腿有些发软,身子不由自主开始哆嗦。

第十五章 威逼

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手里举着一颗闪着荧光的珠子,正是唐子昔的那颗夜明珠。

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一旁多出来的人,只顾兴奋不已地冲陈锦棠比划,嘴里‘嗬嗬’有声,獠牙外翻的嘴唇,张得犹如一个小黑洞一般。

一阵阵腐臭自黑洞内散发出来,喷了唐子昔一脸,引得她胃里一阵翻腾,却只能硬生生压住。

见他一直手舞足蹈地停不下来,陈锦棠不耐烦地道:“不就一颗破夜明珠,炫耀什么,滚出去守着,见到人来了先打个半死,再拖来见我!”见鬼奴有点不情愿的样子,手腕一翻,一枚蓝汪汪的银针出现在双指之间,双眼一瞪,“还不滚?”

鬼奴吓了一跳,眼中闪过一丝惧怕的神情,毛茸茸的手掌一收,握紧了夜明珠,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看那避之不及的样子,显然是怕极了陈锦棠。

唐子昔若有所思地看了那枚银针一眼,见陈锦棠瞥来,赶紧垂下了眼睑不敢多看。那么高大强壮的鬼奴,都怕成这样,她小胳膊小腿的,自然是识时务一些的好!

“看够了吧!”

陈锦棠手指一动,银针消失了。他扭了扭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然后对着有些愣神的唐子昔淡淡地道:“你姓甚名谁?为何会知道阴阳道?”

“陈老鬼!她刚刚不是说了吗?”一直闷不吭声的龙傲天急了,慌忙打岔道,“卢湛那个小王八蛋随时可能来,咱们不是应该先问清楚路线吗?你老问这些不相干的东西做什么?”

陈锦棠根本没理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知道路线,反而扫了唐子昔一眼,看似漫不经心地接着道:“如果让我知道你在说假话,或者刻意隐瞒什么,会有什么后果,想必不用我多说。”说完手指微动,那根蓝汪汪的银针,再次出现在了指间,其含义不言而喻。

“是!”唐子昔哪敢说半个不字,小鸡啄米似地直点头,道,“晚辈不敢有半句虚言!”脑子里迅速整理了下思路,在他审视的目光中,照着之前的措辞,背书一般道,“晚辈唐子昔,洛阳人士,因为家中出了点事,所以要去梁州送一封信给一个远亲,谁知中途迷了路,跟同伴也失散了,之后不小心掉进了一个……”

“停!”陈锦棠突然出声打断了她,语气变得极冷,“你之前可没说是送信,也没说有同伴。哼!看来老夫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说真话的!”

看来这位陈锦棠,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淡定。真是说翻脸就翻脸。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手腕微动,唐子昔突然胸口一痛,一阵麻痹感随之袭来,紧接着整个右半边身子都开始麻痹,迅速蔓延到整个身体,整个人如一根木棍一般,硬梆梆地朝地上栽下去。

咚!

在石头地面发出沉重的声音,烟尘四溅,唐大小姐整个人被淹没在了其中。要知道,这两个老头在石室里,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架。别说墙上密密麻麻的孔洞了,就连地上,也被他们硬生生削下来了一层。这么多年来的累积,自然极为可观,全被唐大小姐消受了,呛得她直咳嗽。

奇怪的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这个经过说起来很复杂,其实毒性发作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只感觉眼前亮光一闪,还未反应过来,便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再回过神,已经以狗吃屎的姿势趴在了地上吃灰尘。

这是一个对未出阁的大姑娘来说,极为不雅的姿势。

所以唐大小姐,不出意外地恼怒了。

不知是因为从小被保护得很好,没遇到真正的危险;还是因为她天生少根筋,不知人心险恶。这位看着古灵精怪、精明无比的唐大小姐,经常会有莫名其妙的同情心。

在洛阳的这十几年,不论是穷人还是权贵,不论是商贾还是**,只要是她觉得有需要的,都会伸出援助之手。虽然闹了不少笑话,也帮错了很多人。但是她依旧乐此不疲。

之前,就算从龙傲天的口中,得知那个面目狰狞的鬼奴,是陈锦棠的‘杰作’。但是一来,这个过程不是她亲眼所见,而且鬼奴的样子,也实在跟一个正常的人相去甚远,她心中其实是不相信鬼奴本身是个人的;二来,二人目前的惨状,却是实实在在落在了她的眼里,让她生出一种莫名的同情心。

所以,她很想帮助二人,就算不能帮他们脱离目前的处境,但是也会竭尽所能地为他们提供更多的信息,让他们不至于如此凄惨。

但是,这个叫陈锦棠的老者,一言不合就出手相伤的态度,让她瞬间起了逆反之心。虽然谈不上以直报怨,毕竟他的手段确实吓到她了,但适当地表达她的愤怒,还是做得到的。

所以她对着陈锦棠的方向,竭力瞪大了,唯一能活动的眼珠!

陈锦棠翻手又是一根银针在手,阴森森地道:“不妨再瞪大点,反正你说话用不上眼睛!正好挖了给龙老鬼换上!”

吓!开什么玩笑。

眼珠还能换的?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唐大小姐心中的怒意瞬间烟消云散,赶紧乖乖闭上了眼睛,不敢再露出丝毫的不满。

“不要装哑巴!老夫没那么多耐心!”陈锦棠心中也是极为恼怒。

这个一看就是富家小姐的小姑娘,鬼名堂怎么那么多,害得他把最后的两根银针都拿出来了,还一副不知道如何的样子,不知道是真蠢还是单纯,让他着实生气。可是也不敢真的把她给弄死了,算算时间,卢湛也应该要来了。如果再不离开这里,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不能撑过再一次的折磨。那个便宜女婿的手段,可是出自他的真传,所以他比龙傲天更清楚,逼急了的卢湛,到底会用怎样残酷的手段来逼问他们!

之前龙傲天那一掌,其实已经伤到了他。现在他的五脏六腑都被一股,极为霸道的阴寒之气侵蚀,不然早就动用内力驱动铁链了,怎么舍得动用这宝贵的银针,那可是他打算最后用来保命,或者自杀的东西。

“那是我一位远方表哥,是家里派他陪我去梁州探亲的。因为在那片花海,遇到了一头长得很奇怪的野兽,看着像老虎又像豹子,非常凶猛。他为了救我,主动去把那头野兽引开了。我自己在逃跑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脚下一滑,就掉到了一个洞里,一直走了很多岔路,很辛苦才找到了这里。”

一口气说完这些,唐子昔已经额头冒汗。

这老头实在太喜怒无常,一个不好就动手了,而且她这番话,也不全是真话,可是之前已经说了一次,要是跟之前的对不上更糟。所以她有些心虚,生怕被听出来又挨上一下。

她自然是不知道,这种银针炼制有多不易,更不知道它对陈老头的重要性,还以为要多少有多少呢。

第十六章 利诱

“像老虎又像豹子的野兽?”陈锦棠一怔,一时没想起这是何物。

“糟糕,那是百兽山的虎豹兽!”龙傲天嗓门还是那么大,吃惊之下更是震得小小的石室,嗡嗡作响。

唐子昔趴在地上,眼冒金星,感受得更真切。就跟小时候,跟倪家哥哥偷敲万佛寺的那口大钟,震得她脑袋直发晕的感觉一样。

龙傲天顾不上唐子昔在旁,急忙跟陈锦棠道:“千万别是百兽山的钟子癸,老子生平最怕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他。他要是知道咱们在这里,那可比落在卢湛那小王八蛋手里,惨一百倍,老子情愿马上咬舌自尽!”一张满是血污的脸上,居然出现了惊恐的表情。

“够了!”陈锦棠听到他的话,也吃惊不小,不过却比他镇定得多,喝道,“就算是虎豹兽,也不能断定就是他,百兽山能驱使虎豹兽的人,可不止他一个。算算年纪,他也该八九十了,这会不是在到处找长生之法,就是在闭关修炼,哪有功夫找你我的麻烦。更何况,咱们被困于此都快一年了,除了卢湛,哪里见过其他人,可见那小子选的地方极为隐秘,你胡乱担心什么。”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龙傲天不禁怒上心头,吼道:“按你的意思,老子还要感谢那小王八蛋不成?陈老头,你还真把他当你女婿了?老子看他对你下手可没心软过,不照样……”

“龙傲天!”一听到提起宝贝女儿,陈锦棠就沉不住气,再次被他撩拨得怒气勃发,恨声道,“我又何尝恨不得杀了他,可是我那不争气的闺女,有了他的骨肉,难道要我女儿以后告诉我孙子,是他的外公杀了他的爹?你也有女儿,你会不会这么干!”似乎气急,陈锦棠的胸口剧烈起伏,一张脸也忽红忽青,看起来极为吓人。

看来女儿都是两人的软肋,龙傲天终于冷静了下来,不说话了,脸上甚至显出了一丝悲伤。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看得唐子昔满头雾水,看这两人如此宠爱女儿的样子,不应该是嗜杀凶残之人,为何之前的做法,却为何如此的让人难以接受,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丫头!咳咳!”陈锦棠因为心神激荡,导致压制那股阴寒之气的内息不稳,终于让部分阴寒之气渗进了丹田,差点当场吐出一口血来,好不容易才能再次压制住,他控制着内息,低声喘息道,“我们两个糟老头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咳咳咳!之前的行为是有些不妥,你也有父亲,想必能理解我们两个老头子的心情。老夫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不论是卢湛,还是钟子圭,都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我跟龙老头能有今天,皆是拜他二人所赐。所以当务之急,是齐心协力逃出此地,还望不要再有所隐瞒!”看了看唐子昔骨碌碌乱转的眼珠,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他苦笑道,“你还在纠结我出手伤你的事?你放心,那针上的毒只是让你暂时麻痹而已,伤不了你的性命。离开了此地,我马上就配药为你解毒。这里有一颗药丸,能助你暂时抑制毒性。”说完屈指一弹,一颗猩红的药丸,便被弹到了唐子昔的嘴边。

“那鬼奴呢?”唐子昔没有吃那个药丸,反而脱口问道。她可不会轻易上当,都说人老成精,谁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本来见他说到女儿的时候,还有一丝为人父的慈爱,可是刚刚他提及伤她的事,又让她心生疑虑。

“那是龙老头吓唬你的!”陈锦棠没有慌张,嘴角马上勾出了一丝笑容,道,“我要是有那手段,怎么还会怕卢湛来,直接让鬼奴杀了他不就行了吗?何必费那么大的功夫。其实鬼奴是卢湛放在这里监视我们二人的。老夫用了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让他成了我们两个老头子的哨探。”

“陈老鬼说的没错!”龙傲天听到这里,适时地插嘴道,“他只是用银针教训了那鬼奴几次,让他不敢随意对我们二人下手。不然哪能撑到现在!快吃了解药,要是毒性走遍你的五脏六腑,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唐子昔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见他满脸焦急,不似作伪,心下顿时信了三分。最主要的是,她除了麻痹感,确实没有其他的感觉。想了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躲过眼前这一关再说。至于那个陈老头会不会给她配解药,她倒是不在乎。只要能到梁州城,她自然有办法解毒!

想到这里,她还是装作不放心的样子,犹犹豫豫地道:“如果我救了你们,你们不会杀了我灭口吧。”

“你放心!我龙傲天可以对天发誓!如果对救命恩人下杀手,我龙傲天不得好死!”

“我陈锦棠也可以发毒誓!只要你能救得我二人脱离此地,定然不会动手杀你!”

见二人均发了誓,唐子昔这才嘴唇微张,将沾满灰尘的药丸吃了进去。

入口居然有一丝甜味,不过更多的则是腥味,不知道是什么制成。但是药效却显而易见,不足盏茶时间,便有一股暖流走遍奇经八脉,麻痹感渐渐消失,连本来因为穿久了湿衣裳,而有些不通畅的鼻子,也畅通无比。整个人犹如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一般,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十分舒服。

陈锦棠在阴影里,微眯着眼,将唐子昔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再次传来,鬼奴去而复返,站在石室门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

凝神看了一会的陈锦棠,忽然神色大变,冲还趴在地上,满脸享受的唐子昔急道:“小姑娘,卢湛很快就到,还请速去隔壁石室,打开机关放我二人出来!”

唐子昔正躺在小院的草地上,看着花朵上的蝴蝶,在阳光下翩翩起舞,满脸的惬意。被突兀的一声拉回了现实。看了看眼前的情形,侧头想了想,这才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赶紧应了一声,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撒腿朝外跑去。

还没跑两步,便停住了。因为鬼奴并没有走,高大的身躯将门堵得满满当当,她想侧身挤过去都没缝隙。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看到鬼奴拿着夜明珠,欢喜雀跃的样子,她就不怎么怕他了,反而有一丝亲近之感,这让她自己都觉得非常惊讶。

她仰起脸看着鬼奴,鬼奴也正好奇地看着她,看着看着,红色的眼睛里居然有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接着,裂开本就很大的嘴,笑了笑,不过在唐大小姐看来,他笑起来,比不笑要恐怖得多。

唐子昔也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伸出手,硬着头皮朝外面微微指了指,嗫嚅着道:“我要过去那边,开机关!”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不过看之前他听陈锦棠的吩咐,毫不费力的样子,应该能吧,但愿别把自己当坏人一样打个半死,再拖过去!

“鬼奴!让开!”陈锦棠的声音适时响起,鬼奴听话地闪在了一旁,见唐子昔走了出去,他也迈开大步,跟在了她后面。

唐大小姐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由得他跟着。

走到另外一扇没打开的石门前,她伸出双手抵在门上,用力推去!

很遗憾!石门纹丝不动!

她再次用力。

依旧纹丝不动!

脸憋得通红的唐大小姐,有些恼怒,学着府中武师的样子吐气开声,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去推石门。

石门依旧毫无反应!

反倒是她自己,因为用力过猛,双腿不受控制地朝后滑去,整个人迎面朝地上扑去。她暗叫一声糟糕,为了避免脸着地,砸塌了鼻子,她只能迅速偏头。

突然后领一紧,整个人被提了起来,悬在半空中。

扭过头一看,正看到那张獠牙外翻的脸,那几颗长牙,似乎外翻得更厉害了!

鬼奴将她轻轻放在一旁,随手一推,石门咔咔地应声而开。

第十七章 遇险

唐子昔探头看了看,又迅速缩了回来。别说开机关了,石门内黑漆漆一片,连机关在哪里都不知道。

侧头想了想,她回头冲站在一旁的鬼奴,招了招手,温言道:“借夜明珠一用!”

正好奇地跟着她探头探脑的鬼奴,血红的眼睛不解地眨了眨,似乎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见她的目光看向他手中的夜明珠,瞬间便反应过来,屈指一握,接着将醋钵大的拳头藏在了背后,还不忘冲她龇了龇牙。

一看就不情愿!

唐子昔有些无奈,这分明就是个小孩子嘛!

不过也不好硬抢,毕竟自己小胳膊小腿的,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她眼珠转了转,瞬间有了主意,学他的样子龇了龇牙,诱惑他道:“等出去了,我再找一颗这么大的给你!”说话间,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小。

鬼奴看着她的动作,瞪眼想了想,在唐大小姐期盼的目光中,还是摇了摇硕大的脑袋,同时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唐子昔见状,不禁莞尔,只好再次比划了一个大小,然后伸出了两根手指,笑道:“两颗这么大的!”

鬼奴看了看她比划的大小,似乎有些心动,犹豫了一下,终于将紧握的拳头,从身后拿了出来,直接递到了唐子昔的眼前。

只见摊开的手掌上,几乎全是黑而浓密的长毛。五根手指,每一根都黝黑发亮,而且在指尖,都生着锋利的长指甲,一看就坚硬无比,如果被这个指甲挠中,估计不破个洞,也会掉一层皮。在毛茸茸的掌心处,则静静地躺着一颗淡绿色的珠子,散发出来的荧光,将周围的毛发也镀上了一层柔和的绿光。

唐子昔见他终于肯拿出来,心中也是十分高兴,迫不及打地伸手去抓,谁知一抓,却抓了个空。

原来鬼奴见她抓来,再次把手缩了回去藏在身后,冲满头雾水的唐大小姐,坚定地摇了摇头。

“还在等什么!”陈锦棠阴森森的声音,突然响起。

唐子昔吓了一跳,冲还在纠结的鬼奴挑了挑眉,嘴巴则朝陈锦棠所在的石室努了努,那意思不言而喻。

鬼奴虽然极其喜爱那颗夜明珠,但是显然更怕陈锦棠,听到他的声音,高大的身躯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只好依依不舍地,再次摊开手将夜明珠露了出来。

眼见唐子昔一把抓了过去,他五指微动,最终却什么都没做,只是眼神变得黯淡,垂下了头。

正要转身的唐子昔见状,有些不忍心,低声道:“用完就还你,出去后再给你两颗!我保证!”似乎担心他不相信,她一边说,还一边拍了拍胸脯。看那充满豪气的神情,似乎天下的夜明珠都是她家的!

鬼奴一听,迅速抬头看向她,见她肯定地点了点头,裂开獠牙外翻的嘴唇笑了,冲她伸出了一根尾指。

唐子昔一怔,接着便反应过来,笑着伸出右手尾指,跟他那根长满长毛的的尾指,勾在了一起,重重的摇了摇!

君子一诺!

她举起夜明珠,朝石门内的漆黑钻了进去。

一脚下去,只听见哗啦一声响,唐子昔举着夜明珠凑近一看,好家伙,这个石室敢情就是个水池,那水都到了她的小腿肚处。

这还是石室边缘,不知道里面还有多深!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其他的生物!

可是时间不等人!她也不想那两个老人,被那个叫卢湛的折磨。更何况她答应了替他们打开机关。

所以,唐子昔深吸了一口气,迈步朝前走去。

这个石室比之前那个要大得多,在夜明珠的荧光下,只能照见周围一点的地方,而且水位越来越高,走起来十分费力。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方位跟距离。

终于摸到了石壁边,水位也到了她的腰际。

她举着夜明珠,凑到石壁上摸索。摸了半晌,什么也没摸到。她心里微微有些疑惑,按照她的计算,这里应该是他们铁链伸出来的位置,怎么会没有呢?

唐大小姐不死心,吃力地趟着水,在这片石壁上摸来摸去,依旧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摸到。

她没有泄气,反而闭上了眼睛,再次回忆着,自己走过来的路线。

片刻后,她睁开双眼,将夜明珠凑近石壁,同时屈起食指跟中指,在石壁上轻轻地敲击着。

指节敲在石壁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在这安静而空旷的石室里,传来阵阵回响。

正全神贯注倾听的唐子昔,丝毫没有觉察到,这个声音,已经惊动了某些东西。

此时,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黑暗里,一道破开水面的波纹,迅速朝她延伸过来。

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了下来,接着一个圆圆的脑袋模样的东西,从水中慢慢钻了出来。顶端一对绿油油的眼珠微动,转向了正专心致志寻找机关的唐子昔,接着缓缓沉入了水中,以更快的速度朝前射去。

而沉迷寻找机关解救二位老头的唐大小姐,丝毫不知到危机已经逼近。

哗啦——

一道水花声在她身后响起,黑影冲出了水面,朝她猛扑了过去。

被惊动的唐子昔,猛然回头,仓促之下只来得及举起右手,便被黑影扑倒,砸在水面上,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黑影锋利的牙齿,一口咬住了她的胳膊,在水中拖着她翻滚,一会儿它在水面,一会儿唐子昔在水面。

而她手上的夜明珠,也在挣扎中脱手而出,在水中缓缓下沉,接着又随着巨大的冲力,在水中四处飘荡。

强烈的求生本能,让唐子昔迸发出了强大的力量,她双腿死死夹住了它的身躯,防止自己被甩晕,也防止自己的胳膊被它甩离自己的身躯。同时忍着剧痛,左手握拳,用力朝着它的脑袋锤去。

她不知道自己锤了多少下,只知道左手已经痛得麻木;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双腿,是不是还夹在它身躯上,只感觉双腿一阵阵抽筋。

而那口锋利的牙齿,却依然紧紧咬着她的胳膊,死不松口。

不止唐子昔筋疲力尽,就连那只怪兽,也似乎被唐子昔的顽强,弄得有些后继乏力。

一人一兽,就这样在水面上漂浮着、僵持着。

因为光线太暗,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流了多少血,只感觉头一阵阵眩晕,呼吸也渐渐地,越来越困难,她张着嘴,像一条濒死的鱼,大口地呼吸着。

唐子昔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让她有些郁闷的是,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死在了什么东西手里。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会成为人家的一顿美味!只不过有些可惜的是,自己这小身板,也就能吃个半饱吧!不过,她也并不觉得恐惧,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第十八章 纷乱的思绪

恐怕没人能想象,在这一刻,唐大小姐的脑子里,会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不过,这些古怪的念头,并没有持续多久。她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因为,她眼前浮现出了,娘亲手把手教她弹琴的模样,父帅教她骑马的场景。

据娘亲说,她打小身体就弱,三岁那年更是染上了怪病,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父帅又一直远征未归,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女儿,几乎绝望的娘亲,听从了一个游方道士的建议,抱着万一的希望,求到了万佛寺的方丈大师头上,请求将她寄放在寺中一年,这才把她那条小命捡了回来。

那个游方道士说,她这一世,本应是个铁血男儿,却错投成了女儿身。一切都是阴差阳错,所以注定她这一生的坎坷,以及不平凡。只有与佛结缘,才能避免夭折,平安度过这一生!

看着终于捡回一条命的小女儿,唐夫人对那个道士的话,更是深信不疑。不再有所顾忌,直接进宫面见皇后,说服了她向皇帝陛下求情,请了一道特旨。

自此,唐明儒唐将军的掌上明珠,唐家大小姐唐子昔,成了大秦立国以来,唯一一个佛门女弟子,方丈大师赐法号——慧心。

那场大病之后,就算回到了家,她还是喜欢往万佛寺跑。虽然多数时候,她根本听不懂那些叽里咕噜的经文,但是她依旧喜欢那里。

喜欢那里的氛围,更喜欢盘坐在那座巨大的佛像前,在袅袅的青烟中,听着钟声、念经声。

这个时候的她,格外的安详、宁静!

因而,不论是寺内的日常讲经,还是三年一度的辩经大会,只要她有空,都会跑去凑热闹。而且都是直接坐到方丈大师的身旁,初始还有其他僧侣发对,甚至驱赶她,但是方丈大师却很宽容,不仅特许她坐在身侧,如遇外来僧侣讲经之类的盛会,还会派小沙弥去邀请她旁听。

久而久之,她觉得自己也有了一丝禅意。于生死看得很开,于人情看得很淡!

就像她经常帮人一样,不是因为她真的觉得别人惨,或者需要她帮助才能活下去,而仅仅是因为,那一刻,她想伸出手而已,或者说,她愿意伸出手而已。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甚至觉得,在这世间,能有这些需要她伸出手的事情,是一种荣幸,也是一种幸运。

因为,每在这个时候,她就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不是碌碌无为,更不是混吃等死,而是填漏补缺,让每一件事都更完整!如果能让每一张被困扰的脸庞,都展开舒心的微笑;能让每一颗焦急的心,都平和喜悦。那么,这些都将会是她的意外之喜!

她不是需要他人的感激,更不是想要别人的回报。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收获最大的,其实是她自己。她感受到的,是一种心口被塞得满满的满足;感受到的,是一种充实的恬静!所以,更多的时候,她会有一种窃喜,为自己发现的这个秘密,而暗自欢喜!

可那场大病,到底伤了根本,所以唐大小姐的身体,一直很弱。所以唐夫人总是非常地忧心,不仅经常亲自下厨,给她炖各种珍贵的补品,为人极宽容的她,还给全府上下下了唯一一道禁令,严禁任何人刺激大小姐!

其实,唐大小姐不知道的是,唐夫人让她学习弹琴、绣花,也并不是真如她所说,将来好做个贤妻良母,仅仅只是想让唐子昔安静地待在身边。看着她好好的,唐夫人的心中就十分欢喜。

而唐将军的想法则刚好相反,他就想让她加强锻炼,练就一副好体魄,自然就不惧任何病痛。所以想方设法调动她习武的积极性,不仅连‘未来大秦的女将军’、‘卫国戍守’,这种大饼都替她画出来了,更不惜与恩爱多年的夫人争辩。

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对唐子昔的宠溺,一个赛一个厉害,只要她不把房子点了,在府内再怎么闹腾,都不会受到半句责骂。

就为这,与她同龄的唐家老三没少抗议。

那一次,他就学着胞妹的样子,揪了一朵荷花在府内张扬。不但被父帅骂娘娘腔,愣是罚他绕着演武场跑了十个圈儿;还被娘亲责备,埋怨他不知花匠辛苦,更心疼尚未开放完全的花儿,虽然话不重,但是也够让他内疚的。可谓是身心受到了双重的打击!

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让他忿忿不平的是,同样是揪了荷花的小妹,不仅没有遭到一句责骂,反而被夸奖摘的花儿好看。有热汤喝不说,还让她下次想要什么花儿,直接让丫鬟小厮去摘,别伤了自己的手!唐家老三差点没气吐血!

唐子昔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她心中也清楚,全家上下,对自己都非常的包容。就说这位口口声声,说要跟她划清界限的双胞胎哥哥,只要她说一句,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不带丝毫犹豫的。宠她的程度,毫不逊色二老!更别提大她十来岁的大哥跟二哥了……

想到自己打着他的名号,在外面闯了那么多祸,还是有些内疚。本来还打算冒险去一趟西凉,找到他心心念念的《迦叶心经》带回去补偿补偿。谁知,刚到梁州城,就遇到了这种事情。

现在好了,心经没找着,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别的她倒是不怕,只是不忍想象,他们得知噩耗的表情!

唐子昔越想,心里越堵得厉害,喉咙里更是一阵阵发紧,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嗬——”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接着一股巨大的拉扯力,自另外一只胳膊传来,那毛茸茸的触感,不用猜就知道是鬼奴。毫无准备的唐子昔,痛得大叫一声。

我的天!

唐子昔心中叫苦,这鬼奴真是好心办坏事。勉力转过头,只见一蓬绿莹莹的光芒在身侧晃来晃去——正是拉着她胳膊,死命往回拽的鬼奴。

感应到拉扯力的水怪,立刻有所行动,咬住唐子昔胳膊的大嘴,再次发力朝右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苦了夹在中间的唐子昔,再这样拉扯几下,估计两条胳膊都废了,她忙不迭大声喊道:“快松手!”

因为实在太痛,她的声音不觉带着一丝尖利,让正在奋力救她的鬼奴愣了愣,手上一松,便被正拼命拉扯的水怪,一下将她扯了过去,直接从水面飞过,砸在水怪的另一边,发出巨大的声响。

鬼奴的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便抓住了水怪的一条腿,大步一迈,拖着水怪跟它嘴上的唐子昔,朝门口走去。

可怜的唐大小姐,被这一下砸得七荤八素,喝了好几口水,呛得她不停地咳嗽,根本无力开口。

水怪拼命地挣扎,想要摆脱鬼奴的钳制,痛得神经都有些麻木的唐子昔,似乎听到牙齿咬到骨头的‘咯咯’声,心中估摸着,这条胳膊怕是废了!

埋头往前冲的鬼奴,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改变了策略,将抓住水怪的手,猛然朝胸前一带,把水怪拖到了身前,借着手中的微光,辨认了下水怪头部的位置,握手成拳,猛然朝着它的头颅,一拳轰去。

这一拳,可不是唐子昔的那一拳可比的,一下就将水怪给砸得眼珠突出,一直死咬着唐子昔的大嘴,也在这一拳下松开了。

鬼奴却并没有停下,依旧认真地、一拳又一拳,狠狠地砸在它的脑袋上,直砸得它脑浆迸裂,烂成了一堆肉泥。这才一把捞起,在他眼中小鸡仔也似的唐子昔,大步朝门口而去。

没走几步,鬼奴就停了下来。

高大的身躯缓缓转了过来,对着黑暗的某处,张开獠牙外翻的大嘴,挑衅地大吼了一声。

软塌塌吊在半空中的唐子昔,听到隐约传来的水声,双眼一翻,终于晕了过去!

第十九章 一晌贪欢

这是一个很小的院子,清晨的阳光,零零散散地落在静谧的小院里,月门旁边的一蓬翠竹,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小竹林边缘的几株桃花开得正艳,早起的蜜蜂在嗡嗡声中,轻盈地落在花蕊上,辛勤地采集着花蜜。

院子里的小石桌旁,一个身穿翠绿色裙衫、头梳双髻的小丫鬟,正托着下巴,眼巴巴地看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

“小姐!老夫人使人来催过几次了,您再不去,奴婢又要被罚了!”小丫鬟终于忍不住站起身,走到房门口嘟囔道。

“来了来了,就你急。快来瞧瞧,本少爷这扮相如何?”一个透着稚气的公子哥拉开门缓缓走了出来。

身着青衫,一头乌黑的秀发挽成了一个发髻,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束住,秀气的的眉毛下,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顾盼生姿。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半透明的光泽。白净修长的手中,握着一把折扇——好一个玉树临风的俏郎君!

雀儿顿时看呆了。

公子哥等了一会不见人回话,扭过头正看到雀儿张大嘴的傻样,心中暗自得意,嘴上却轻咳一声。

雀儿回过神,喜滋滋地道:“奴婢去拿老爷上回给您捎回来的玉坠子。”说完不待公子哥发话,自顾自噔噔噔跑了开去。

“你还没说如何呢!这雀儿,总这么毛毛躁躁的。”公子哥叫了几声没叫住,不禁埋怨道。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忍不住嘴角一勾,笑了起来,小女儿姿态展露无余。

这位女扮男装的公子哥,正是护国大将军唐明儒的掌上明珠,唐家大小姐唐子昔。

很快,雀儿取了玉坠子回来。那是一枚环形玉佩,整块玉佩看起来浑然天成,全无雕琢的痕迹,远远看去犹如一颗坠落的泪滴,其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更是格外的光彩夺目。

雀儿仔细地将它挂在唐子昔腰间,退后几步凝神一看,笑道:“小姐,这坠子跟您可真配,感觉就像是您自个儿的一部分一样。看着格外的,嗯,俊秀!不过,嘻嘻,要是给三少爷瞧见,指定又要去夫人那里告状了。”

唐子昔闻言轻摇了一下折扇,又啪一下合拢,得意地对雀儿道:“那是自然!本公子可是号称苏州少女杀手的唐家三少!还能差了去!放心吧,我这是替三哥打响名号,他感激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恩将仇报!”说完用折扇轻轻敲了一下雀儿的头,“说过几次了,不要叫我小姐,得叫我三少爷。不然,嗯,不给饭吃!”

“是,三少爷!”雀儿嬉笑着应下。

唐子昔打开折扇摇了几摇,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道:“走吧,今儿个是二哥大喜的日子,迟到了可大大的不妙!”

说罢,一只手轻摇折扇,一只手背在身后,脚下不停地大步朝前走去,腰际的玉坠一晃一晃的,似乎下一刻就要腾空而去。

雀儿忍着笑快步跟在她身后。

主仆二人急匆匆奔前厅而去。

“大小姐,您可算是来了。夫人可是问了好几遍了!”尤管家抬头瞧见唐子昔的身影一脸欣喜,朝着她的方向紧走几步,正要上前,这时一群丫鬟小厮,端着瓜果糕点鱼贯而出,尤管家瞬间被隔在另一边,只好焦急地打手势示意她赶紧去前厅,一边大声说了一句什么。

唐子昔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带着雀儿接着朝前走去。

穿过好几个回廊跟院子,还未到前厅,就已经听见莺莺燕燕的笑声,唐子昔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糟糕,大家都到了!

她赶紧合上折扇,放慢了脚步溜着边儿走,生怕被人发现她姗姗来迟。雀儿学着小姐的样子弓着腰,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突然,她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衣服领子提了起来。唐子昔瞬间双脚离地,惊慌失措地一边尖叫,一边双脚乱蹬:“救命啊!救命啊!”

“噗嗤——”

正在此时,一声轻笑响起。

听到这熟悉的笑声,唐子昔心里一突,瞬间安静下来,紧紧闭上了嘴唇,身体紧绷着,直挺挺地不再动弹。

眼睛余光看到雀儿,正以一个古怪的姿势站在那里,只剩下眼珠子乱转,明显被点了穴。

接着,从假山背后,走出来一位妙龄少女,让人眼前一亮。

盈盈十八九岁的年纪,身穿绛色衣裙,身材婀娜,明目皓齿,脸上薄施粉黛,头上斜插一支碧玉簪,簪上缀着的串珠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显得整个人轻灵曼妙。

唐子昔看着来人,又看了一眼她头上的碧玉簪,垂下了眼睑,低低叫了一声:“安歆表姐好!”说罢艰难地扭过头,提高了声音气呼呼道,“璟哥哥,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可就生气了!”此刻她才恍然想起,管家最后对她喊的是‘安郡主来了’!

“我就说嘛,小子昔那么聪明。肯定猜到是你!”楚安歆微掩樱唇,眼波流转,对唐子昔身后的人笑道。

说话间,唐子昔被轻轻放了下来。

方一落地,她就回头对苏璟怒目而视:“璟哥哥,请你不要每次见面都把我提起来!”那个请字咬得特别重,表达出了她强烈的抗议。

苏璟,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袭青衫,身材修长清瘦,甚至微微有些单薄。相貌十分清秀,只是眉宇间冷漠异常,只有当目光落在唐子昔身上时,才出现一抹少有的温暖。

苏璟看她气呼呼的样子,反而笑意更浓,而对楚安歆的调笑,他只是礼貌地点头示意。

楚安歆见状脸色微沉,眼波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很快又一脸的笑意吟吟。

唐子昔气恼地回赠了他一个大白眼,她实在是拿这个璟哥哥没法子,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掉,每次的‘以武会友’,都是以唐大小姐最终被提起来结束,思及此,她只好软语相求道:“璟哥哥,我都十一岁了,你不要每次都把我提起来嘛!”

苏璟不答话,只是微笑看着她,那目光简直要把心融化,楚安歆看到这个眼神,眼中闪过一抹妒恨之色。

神经大条的唐大小姐,却看不懂这样的眼神,只认为这是对方的挑衅,气鼓鼓地瞪了回去,心里咬牙切齿地对天发誓,以后一定勤练武功,再也不偷懒了。

被人抓着衣领提起来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非常有损本小姐温婉贤淑的气质!

第二十章 再见小兽

楚安歆微微侧头,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抬手拢了拢并不散乱的发丝,扭着纤细的腰肢款款走过来,伸出手捏了捏唐子昔的脸颊,啧啧称赞:“原来咱们唐大小姐已经十一岁了,是大姑娘了,该找婆家了吧?瞧瞧这眉眼,不晓得要迷倒多少公子哥,咱们唐府的门槛可别被求亲的人踏破了呢!哦,对了,听说姨丈已经帮你物色了一个好郎君呢!”说罢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苏璟,见他目光看向别处,似乎没听见的样子,不由笑意更深。

唐子昔听到此话,不禁涨红了脸,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躲开了楚安歆的手,胡乱整理了下衣裳,这才淡淡地道:“安歆表姐不要取笑子昔了,不论是容貌,还是气质,谁能比得上你这位苏州第一美人。如果没别的事,子昔先走了!”

楚安歆瞟了一眼神色淡淡的苏璟,莞尔一笑,没再纠结这个话题。

唐子昔斜着眼瞥向苏璟,下巴朝雀儿抬了抬。

苏璟挥了挥手,解开了雀儿的穴道。

雀儿赶紧屈膝见礼:“奴婢雀儿见过璟少爷、见过郡主!”

苏璟淡淡应了一声,倒是难得地开口说了一句:“好好看着小姐!”抬头见唐子昔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又补充道,“别由着小姐的性子,要是她不听话,告诉我!”

雀儿这下不敢随便应声儿了,犹豫地看了一眼黑着脸的唐大小姐,见她正狠狠地瞪着自己,心里一突,赶紧答道:“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姐,绝对不让小姐磕着碰着。”

“你叫雀儿?”楚安歆好奇地看了一眼雀儿,见着梳着包子头的小丫鬟挺机灵的,随口问道。

“回郡主的话,是的,是老夫人给起的名!”雀儿赶紧答道,这位经常欺负小姐的‘女魔头’,她可是在小册子上划了重点的,要是因为她的怠慢,给小姐惹来了麻烦,那可真是大大的不妙了。

“哦?是吗?!”楚安歆讶然道。

不由得她不惊讶,唐府的丫鬟都是有严格的等级划分的,能让老夫人给起名字的,在府内的地位,至少也是属于大丫鬟的行列。如今表妹身边的贴身丫头,居然是老夫人赐给她的,那么……

想到这里她笑吟吟地道:“这小丫鬟倒是有趣,挺机灵的。反正这次我要在这里逗留一些时日,借我使唤几天吧!”

“啊……”雀儿闻言顿时傻了眼,却又不敢开口拒绝,只好可怜兮兮地看向唐子昔。

“怎么?”楚安歆一见这丫鬟的表情,兴趣更大了,故意道,“你不愿意?”说完轻轻朝前走了一步,吓得雀儿绷紧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等等!”唐子昔知道楚安歆,一向说得出做得到,慌忙婉拒道,“对不住了表姐,子昔习惯了雀儿伺候。祖母还有娘亲她们,都还在前厅等我,先走一步了。”

生怕楚安歆又提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话一说完,她拉起雀儿胡乱行了个礼,主仆二人飞快地跑进了前厅,只听见身后传来楚安歆清脆的笑声。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怪,最后变成了宛如野兽的嘶吼。

唐子昔惊出了一身冷汗,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浅滩之上,微弱的光不知从哪里透来,让她勉强能看辩认出,眼前是一条极宽的地下河。

河水黑沉沉的,很平静,借着河面上漂浮的点点萤光,能看到它蜿蜒伸向黑暗深处,不知道流向何方。上方垂下来的石钟乳,千姿百态,或锋利如刀,或圆润如玉。

她虚弱地躺在浅滩上,看着不断飞舞的萤光发愣。此刻她已经想起,昏迷之前被鬼奴救了,但是昏过去后的事情,却一无所知。

为什么会从石室到了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鬼奴去了哪里?最后个水花声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那两个老头呢?

……

越想越觉得头疼,嘴里也渴得厉害,嘴唇一动,就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嘴唇上满是血痕。看着平静幽深的地下河,她不由自主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却连唾液也没有,嗓子里已经快冒烟了。

她左手肘撑地,朝着河边缓缓爬去,尽量保持身体的平稳。不然,那条差点被撕裂的右胳膊,里面的断骨稍微一摩擦,就能让她疼得怀疑人生。

就算她再三小心,也尽量做到了平稳,还是几次不小心扯到了伤处,几丈远的距离爬下来,整个人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身上被汗水一浸,她才知道,自己简直浑身都是伤口,到处都火辣辣的疼。

好在已经到了河水边,她撩起脸颊旁的长发,伸长了脖子,将干裂的嘴唇凑到河水里。一接触到清凉的河水,她便感觉精神一振,长吸了一口气,一头扎了进去。只听见‘咕嘟咕嘟’之声连响,渴极的唐大小姐,丝毫不顾形象,大口地吞咽这甘甜、清凉的河水。

终于喝饱了,她扬起脑袋,满足地长长吐了一口气。

岸边的水很浅,也很清,她能看见河底圆圆的石头。其中一颗微微发光的石头,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伸出手去,将那颗石头捞了上来。凑到眼前仔细地打量,惊喜地发现,这居然是一颗夜明珠。比她之前给鬼奴的那颗要小一些,而且是淡淡的黄色。最为奇特的是,里面居然似有液体流淌,看起来流光彩溢,美不胜收。

鬼奴要是见到,一定会很喜欢!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暂时忘记了身体的不适。

“嗬!嗬嗬!”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说曹操曹操到!唐子昔回过神,含笑扭头看去,果然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晃着一团荧光,朝这边大步走来。

那毛茸茸身躯,獠牙外翻的嘴唇,如此醒目的特征,让人想忽略都不行。

此刻的唐子昔,再也不觉得他这副长相可怕,反而觉得格外的亲切!满心满眼都是欢喜——鬼奴还活着!

她冲着大步而来的鬼奴,得意地举起了手中的珠子,晃了晃。那微弱的荧光顿时吸引了鬼奴的注意,他高兴地发出‘嗬嗬’声,也举起了手中的珠子,冲她示意!

于是,在这个幽暗的地下河的河床边,出现了一个极为古怪的场景,一个浑身血污的少女,跟一个满身长毛的怪物模样的人形物,各自举着手中的珠子——傻笑!

突然,一个小小的黑影,从一侧窜了出来,冲着鬼奴扑去。

唐子昔忍不住惊呼出声,还没来及的提醒,只见鬼奴高大的身躯,灵活地一闪,避开了黑影的攻击。谁知那道黑影反应极快,半空中折身,再次朝鬼奴扑去。

不知道是那个小黑影的速度太快,还是鬼奴反应慢了。唐子昔就眨了眨眼,就听见鬼奴的怒吼声。很显然受了伤!

叽叽叽——

咦!这个声音好熟!

唐子昔借着鬼奴手中那团荧光,努力辨认着那道小黑影,那毛茸茸的尾巴迅速引起了她的注意。

果然是它!

一旦确认目标,唐大小姐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它就是不肯放过自己。亏她之前见它生得乖巧可爱,对它格外喜欢,没成想到最后,反而是一开始让她惧怕的鬼奴,在危急关头救了自己。

看来,不止人不可貌相,连动物也不能!

唐大小姐挣扎着爬了起来,顺手将胳膊上撕烂的衣衫撕下一条,忍着剧痛将右胳膊稍微固定了一下,至少不让它荡来荡去。

做完这些,她扭头四处看了看,没发现趁手的武器,那边鬼奴的怒吼声却越来越频繁,她来不及多想,抓起一颗小石头,瞄准那团小黑影,嗖一下扔了出去。

小兽听觉极为灵敏,在石头及身的瞬间,灵活地一闪,避开了。石头毫无阻挡地,正中鬼奴外翻的獠牙,发出‘锵’一声响,如金属碰撞一般。

一大一小两只,齐齐愣了一下,朝石头飞来的方向看去,发现了同样尴尬站在原地的唐大小姐。

鬼奴见是她,咧了咧嘴,当即毫不在意地拳头一挥,再次朝小兽攻去。

倒是小兽,在躲避的时候,冲着唐子昔叽叽叫了两声,那声音里居然有一丝委屈。

两只再次混战在一起!

只听见鬼奴怒吼连连,唐子昔想了想,再次蹲下身,捡起一块石头,朝战团走去。

第二十一章 安敢欺我

“啊哟!谁打我?”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惨呼,正准备弯腰再捡石头的唐大小姐吓了一跳。

刚刚她逮着机会,再次瞄准小兽,扔出了手中的石头。不知道是她不习惯左手,还是小兽的反应太过敏捷,毫无悬念地又打空了。这次鬼奴也机灵了,见到唐子昔扬起手,迅速脑袋一偏,石头远远地飞向了黑暗处。只听见‘嘭’一声响,不知道砸中了什么,居然发出了一个人声,还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三个家伙齐齐愣住了,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

还是唐大小姐最先反应过来,迅速对鬼奴招了招手,却对一旁眼巴巴看着她的小兽视若无睹。

鬼奴迅速朝唐子昔走来,小兽蹲在原地,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估计它的小脑袋瓜,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居然会是朋友!

接着便听到脚踩在碎石上的声音,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鬼奴护住身后的唐子昔,冲着来人示威性地吼了一声。

来人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了,赶紧停下了脚步,伸长脖子仔细辨认着前方黑糊糊的一坨。

鬼奴被他看得有些不耐烦,举起手中的拳头,再次大吼了一声,那人再次吓了一跳,借着微弱的荧光看清了鬼奴的模样,似乎被他的模样吓着了,颤抖着问道:“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声音听着很年轻!唐子昔好奇地从鬼奴的身后,探出了半个脑袋。

光线虽然很暗,但还是能依稀看出,这是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男子。只不过站立的姿势有些奇怪,一只手拿着根棍子当拐杖,另一只手却按在头部,整个身体朝拄着拐杖的一边偏着,看起来倒像是个腿脚不便的残疾人。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云义来找她了。不过听到那人清朗的声音,再加上他修长的身形,她就知道不是。

她很好奇,除了她,还有什么人会没事出现在这里。

难道也是从上面掉下来的,那么他会不会知道出路呢?想到这里,唐子昔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到这里?”

青年忍不住轻‘咦’了一声,这一路上看见的,不是蜘蛛,就是蝙蝠,似乎也没想到,会这里遇到同类,而且听声音,应该还是个小姑娘。

只不过,为什么会跟那个吓人的怪物在一起,还看起来关系不错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开口答道:“在下李渔,在宁江游玩迷了路,无意中到了在这里,委实不知这是何处。”说到这里顿了顿,指了指身后某处,接着道,“在下所乘之扁舟,还在那里,姑娘只要一看,便知在下所言非虚!”

宁江游玩迷了路?唐子昔嘴角一扯,在心里鄙视了对方一番。这番说辞,自己不久前还跟那两个老头说过类似的。这个看着挺老实的人,居然敢拿这种话来诓我,真当本姑娘年幼可欺?

此刻,她真的很想学夫子,啐他一脸,再指着他的鼻子骂一声:“竖子!安敢欺我?”不过,在不清楚地方的底细之前,她不打算轻举妄动。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装作单纯可爱的模样,探出脑袋脆声道:“原来是李大哥!我姓唐,也是迷了路。这是我的好朋友,呃,大个子!”说到这里,眼珠转了转,旁敲侧击地问道,“不知李大哥可记得来时的路,既然你的小舟还在,咱们原路返回,不就可以出去了?”

她心里打定了主意,如果他说不记得来路,或者套她的话,就让大个子揍他。

果然,只听见对面的李渔苦笑了一声,朗声道:“在下是真不记得!那片鬼雾实在太诡异了,人一进去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在下也是被困了三天,才误打误撞,钻进了一个山洞,这才一路漂到了这里。不过,看小姑娘你的模样,估计跟我的遭遇差不多,不知可有出去之法?”

“还敢骗我!”唐子昔嗤了一声,躲在鬼奴背后,戳了戳他毛茸茸的大粗腿。

鬼奴会意,直接朝李渔猛扑了过去,看那架势,根本没打算留活口!

李渔大吃一惊,没想到对方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根本不给人分辩的机会。

之前因为洞窟太窄,小舟被石头卡住,他跳下水去拉船,结果船是拉出来了,他的腿也被锋利的石头,划了一条极深的伤痕,虽然上了金创药,也用带子绑住了,但是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现在别说躲避鬼奴迅猛的攻击了,连正常走路都要借助那根木棍。

“女侠饶命!”李渔忙不迭大声喊道。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位叫李渔的青年,显然深谙其中真理。这一嗓子喊得轻车熟路,荡气回肠,丝毫都不带犹豫的。

“大个子!”唐子昔及时地叫住了鬼奴。其实她也没想伤他,纯粹是吓唬吓唬他,谁叫他一口一个小姑娘,还谎话连篇,分明就是欺负她年幼来着。

要是李渔知道这飞来横祸,完全是因为那句‘小姑娘’,不知道心中做何感想。

鬼奴听到唐子昔的呼唤,硬生生停住了,得亏他内力强大,能收放自如,不然就这一折腾,准受内伤不可。

唐大小姐自然是不懂这些,不然也不会这样干。她还以为练武之人,内息都是收放自如,跟呼吸一样平常。

眼见李渔服了软,心中一阵得意,道:“本姑娘也不是小气之人,那就再给你……”话没说完,突然脖子一痛,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她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拍,却牵动了胳膊断处,惨叫一声,一跤跌倒。

鬼奴听到她的惨呼,迅速回身,一眼见到出手之人,怒吼一声便要扑过去。

“找死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鬼奴的凶狠之气,瞬间消失不见,犹如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乖乖束手立在了一旁,只是偶尔瞟一眼不能动弹的唐子昔,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陈锦棠!唐子昔虽然全身僵硬,但是其他四识还在,是以一下便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正是之前铁链锁住的两位老者之一,只是不知他是如何逃出来的。既然他出现了,那么那个叫龙傲天的人呢?

一阵水声响起,紧接着,另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妈的,这又是什么鬼地方?陈老鬼,你确定没带错路?”

陈锦棠冷哼一声,道:“你若不信老夫,大可自行寻找出路!”说完便挪动手中的铁拐,一步步朝唐子昔走来。

一直走到她跟前,这才停下了脚步,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嘿嘿笑道:“还真是你!命还挺大!”说话间,看了乖乖站在一旁的鬼奴一眼,有些古怪地接着道,“没看出来,鬼奴居然会喜欢你,看来没成功啊!”说完摇了摇头,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唐子昔被他这一番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没成功?

第二十二章 异变突起

“药的剂量不够?”

“配错药了?”

“还是,这丫头有什么特别之处?”

……

陈锦棠眉头微皱,喃喃自语道,同时拄着双拐,围着唐子昔打转,眼珠不停地在她身上打量,直把唐大小姐看得毛骨悚然。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落在唐大小姐眼里有多可怕:嘴巴不停地蠕动,双目通红、满脸狰狞,满头飞扬的乱发,再加上瘦骨嶙峋的干枯身躯,仿佛一个从坟墓爬出来的恶鬼。

空荡荡的裤管,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仿佛离地漂浮的鬼魂。铁拐跟石头一下又一下的碰撞声,在安静、幽暗的地下河洞窟里,引起阵阵回响,再配上他越来越狰狞的表情,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唐子昔紧张地盯着他的动作,眼珠随着他的动作移动,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他突然扑上来,咬自己一口。

陈锦棠突然停下了脚步,铁拐笃笃之声连响,朝着唐子昔走来。

唐子昔喉头耸动,一大口口水咽了下去,心中怦怦乱跳,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这时,只听见‘叽’的一声,一道黑影迅即无比地朝陈锦棠扑来,利爪一挥,直接在他脖子上,留下了几道血痕,接着轻巧地落在了唐子昔的身边,对着陈锦棠龇着牙示威。

陈锦棠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来不及闪避,直到黑影从他身边掠过,这才反应过来。心中不禁一惊,要是那一爪,抓在他的眼睛上,那才是真的致命。刚刚的确是他大意了,被鬼奴的反常吸引了注意力,忘了查看周围的情况。

其实,倒不是他反应慢,实在是小兽的身法实在太快。要知道,连鬼奴都没办法躲过它的利爪,更何况是一个刚脱离囚笼,双腿残疾、行动不便的老人。

正思绪飞转,思考对策的唐子昔,见小兽突然出手相助,顿时忘记了它咬自己的事,高兴地赞道:“小白,好样的!”说话间眼睛不离陈锦棠,见他脸上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手中铁拐欲动,急忙对小兽吆喝一声,“再挠他!”

小兽听到唐子昔的表扬,极为欢喜,仰头叽叽叫了两声,听到她的吩咐,毫不犹豫地再次飞身而起,朝陈锦棠扑去。

陈锦棠怒哼一声,手中铁拐一挥,对准再次扑来的小兽而去。

已经飞身在半空中的小兽,见状尖叫一声,身躯一扭想要避开,斜地里突然飞出一条铁链,凌空朝它砸了下来,正是听声辩位的龙傲天出手了。

前去有铁拐,后退有铁链,小兽目光急闪,只是稍作犹豫,两件兵刃就已及身,齐齐朝它小小的身躯狂击而下。

二人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联手夹击之下,鲜有人能逃脱,就连卢湛也不敢硬接二人联手一击,更何况一只小兽。

小兽危矣!

唐子昔‘啊’的尖叫了一声,拼命挣扎,奈何脸憋得通红,眼泪都快出来了,整个身子还是如石头一般,纹丝不动。

小兽蓬松的毛发,已经被强劲的内力,吹出了一个个的小坑。如无意外,下一秒,它就会变成一摊肉泥!

陈锦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

唐子昔目眦欲裂,脖子上青筋暴起,整个人陷入了癫狂。要不是为了救她,要不是她撺掇小白去咬陈锦棠,它怎么可能遭此横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高大的身躯如风一般冲了上去,直接一巴掌将小兽扇飞,只听见‘砰砰’两声,铁拐跟铁链,已经齐齐招呼到了他身上。

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坑,手中一直紧握的两颗夜明珠,也飞出去老远,可见劲道之强!

狂暴的唐子昔愣住了!

面露微笑的陈锦棠愣住了!

侧耳倾听的龙傲天则满脸茫然!

这突然冲出来的,正是一直战战兢兢、静立一旁的鬼奴。

他见到了小兽,突然出手救唐子昔的一幕,明白了之前,为什么那个小家伙会出手攻击它。原来那个小家伙跟自己一样,都以为对方是想对小姐姐不利。他心中,对它抓得他满身伤痕的怒意,顿时烟消云散。同时,对自己没有及时出手相救,感到了一丝愧疚。可是,对那个老头深入骨子里的惧意,让他根本不敢与他为敌。

可是,在小兽危在旦夕的时候,小姐姐痛苦的神情,触动了他灵魂最深处的记忆,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也见过类似的表情。让他很久不曾有过波澜的心,仿佛被针扎一般,一阵阵刺痛……

他只知道,他不想看到她这么伤心绝望的样子。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了,替她救下了那只毛茸茸的、白白的、可爱的小家伙!

小姐姐,别哭!

这是鬼奴意识里,浮现出的最后一句话!

叽————

被扇飞的小兽,轻巧地落在了地上,一点事儿都没有。刚翻身爬起来,便见到鬼奴被重击倒地的一幕,黑豆般的小眼睛里,厉色一闪,仰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

那叫声被石窟里的各种孔洞放大、回响,传出去极远、极远……

陈锦棠二人听到这个叫声,毫不犹豫地各自举起手中的兵器,对着唐子昔当头砸下。

小兽急得叽叽乱叫,但是鬼奴那一巴掌力气也不小,把它直接扇出去十几米远,一时间哪里跑得过来。

唐子昔对小兽的叫声充耳不闻,对迎头而来的攻击更是视而不见,只是呆呆地看着扑到在地的,那个高大的,满身毛发的身躯,脑子里一片空白。

大个子?大个子死了?大个子被打死了?大个子被打死了?……

咻——

咻咻咻——

只听见破空之声连响,陈龙二人大吃一惊,顾不上唐子昔,双双身形连动,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波攻击。

谁知还未站稳,又是一阵破空之声。

陈锦棠单拐拄地,另一只铁拐急挥,只听见金属相交之声连响。奈何对方攻击力太强,很快,他便如龙傲天一般,被数支箭矢射中,颓然倒地。

破空之声终于停了下来!

他这才看清,宽阔的地下河岸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黑衣人,一部分手持火把,将整个地窟照得亮如白昼,另一部分则手持弓弩,对准了他们,时刻准备着下一轮的射击。

石窟内,再次恢复了宁静,只偶尔传来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这时,黑衣人突然朝两边分开,一个身材挺拔、面容英俊的青年男子,缓步走了出来。见到倒在地上的二人,冷冷吩咐道:“把他们两个绑起来,回头交给卢帮主自己处置!其他人去搜一搜,看还有没有其他人!”

“是!”

当下便有几个黑衣人走上前,掏出牛筋绳,捆起两人带走了。还有一部分则分散到四周,开始仔细搜索。剩下的,则在原地警戒。每个人都各有分工,做事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青年转向了依旧面目呆滞的唐子昔,微微叹了一口气,轻步走到她的跟前,蹲下身,双手放在她的肩上,轻轻摇了摇,嘴里温声唤道:“小昔!”

第二十三章 点拨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唐子昔眼珠微动,终于回了魂,见到眼前熟悉的脸庞,只开口叫了一声‘鹏程哥哥’,眼泪便涌了出来,哽咽着嘶声道:“他们,他们杀了大个子!他们杀了大个子!”

只见她秀发凌乱,双目赤红,嘴唇上也起了一串水泡,脸上更通红一片,伸手一探,烫得吓人。浑身上下,甚至连脸上都是血迹,也不知道是她的,还是别人的。身上的衣衫也破破烂烂,到处都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血呼刺啦的右胳膊更是软软垂在一旁,上面胡乱缠了一根布带,看不出到底受了怎样严重的伤……

整个人看起来凄惨无比,比严冬街头的小乞丐还不如,哪里还有半分,唐府掌上明珠的模样!

“他没死!大个子没死!放心,小昔放心……”

倪鹏程的心一阵阵抽痛,额头的青筋暴起,眼中的神情却越来越冷,嘴里却不停地温声安慰着。

唐子昔在他的安慰声中,情绪渐渐平复,嘴里嘟囔了几句听不懂的话,头一垂,居然就这样沉沉睡去。

几乎是顷刻间,就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倪鹏程见状,更是心如刀绞,在他眼中如明珠一般的小昔,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罪。忍不住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揽住了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嘴里依旧轻声安抚着她,同时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声调,让它尽量平缓。

谁知,这一揽,才发现唐子昔的身子僵硬无比,犹如一根木桩一般,整个人直直地朝他倒了过来,‘嘭’一声砸在他的肩上。

可就这样的动静,都没能惊醒沉睡的唐大小姐。

“小昔?”

倪鹏程试探着唤了一声,回答他的是细微不绝的鼾声。他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

他小心地伸手捏住她的手腕,接着内力一吐,一股细微的真气,顺着唐子昔的筋脉迅速走遍她全身。不到片刻,他脸色大变,豁然回头,惊怒交加地喝道:“把那两个老混蛋给我带过来!”

脚步声急响,刚刚离去的几个黑衣人,慌忙将两个老头提了回来,直接扔在了地上,摔得两个老头惨呼不绝。

倪鹏程没有回头,只冷冷地道:“把解药交出来!”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让老夫交出解药?嘿嘿,老夫反正已是将死之人,多一个小姑娘陪葬,算是赚着了!”

“不错!陈老鬼,你这次还算说了句人话!左右是个死,老子不介意多一个垫背的。”

刚刚还怒气勃发的倪鹏程,身形一僵,两个老头迅速做出了防御的姿态。谁知,他也只是僵了一下,居然没有动手,反而轻轻抱起了怀中的小丫头,大步走向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将她轻轻靠在石头上躺好,又脱下身上的衣衫,细心地盖在她的身上。手一挥,立马便有数名黑衣人小跑过来,团团护住了唐子昔。

倪鹏程又替在睡梦中还眉头紧蹙的唐子昔,捋了捋腮边的发丝,这才站起身,目光转向蜷缩在地上的两个老头,看着在地上挣扎着不停咳嗽,还满脸戒备地看着他的两人,他的嘴角居然勾出了一丝笑容,道:“很久没见到,如此有骨气之人了!看来江湖上,也不全是酒囊饭袋之辈!”

龙傲天虽然双目不能视,但是听觉极为灵敏,迅速捕捉到了倪鹏程的位置,脑袋微偏,冷哼了一声,傲然道:“老夫纵横江湖之时,你恐怕还只是在吃奶的小娃娃。酒囊饭袋?要不是你带的这些金吾卫,谁被谁擒住还不一定!不过是借助了些外力,加上人多势众,有什么好神气的?”

倪鹏程双眼微眯,看清了说话之人的样子,与脑中所得的信息一对比,迅速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当下淡淡开口道:“不愧曾是一帮之主,说出来的话果然傲气!而且,能根据些微的讯息,就猜出他们是金吾卫,果然有点门道!”这句话却是冲着一旁的陈锦棠说的,很显然,他心里清楚,谁是他真正的对手。

“只可惜……”龙傲天听到他的话,心中一喜,看来自己这层老虎皮,还是有点用,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对方话锋一转,只听他接着道,“只可惜空有傲气,却没什么本事,而且愚蠢无比。不仅心计比不过别人,甚至连亲生儿子被人做了手脚,都不知道。”说到这里顿了顿,瞟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陈锦棠,笑了笑,“这一点,陈道长比你强,为了炼成铁尸,不仅敢拿活人做试验,甚至连亲生女儿都可以当筹码!至少在这一点上,在下是自愧不如的。只是不知龙帮主,有何高见?”说完,笑吟吟地看向一头雾水的龙傲天,期待着他的回答。

龙傲天被这一大堆信息,弄得有些懵。似乎隐约捕捉到了什么,却又混沌一片。

陈锦棠偷炼铁尸他知道,而且他还替他搜罗了不少的药材、毒物。但是他说的,他儿子被人做了手脚是什么意思?

谁都知道,他龙傲天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龙琰。可是他从小就在自己身边长大,怎么可能被人换了?虽然数年前,被他送去仙霞观学艺,但是每年也会下山来看他,没发现有什么不同……

倪鹏程看着神色变换不定的龙傲天,脸上笑意更浓,好心地补充道:“龙帮主不妨再往前想一想。”

再往前?再往前……

夫人怀孕初期,因为胎位不正,曾经在无声谷住过一段时间。因为那里风景优美,环境清幽,加上神医百里奚也住在那里,陈锦棠说他跟百里神医颇有交情,能求得百里神医出手,当能保母子平安。那会他正忙着扩张地盘,而且刚与漕帮的郑帮主套上交情,也就顺势答应了。

没想到,夫人这一住就是大半年。他也因为在一次行动中,受了极重的内伤,差点连命都丢了,在床上躺了大半年,等到再见到夫人,儿子都已经出世了。他从不怀疑夫人的忠诚,也不会怀疑百里神医的医术。

那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龙傲天本来不至于如此迷糊不清,实在是近两年连番遭遇重大的打击,加上被囚禁的日子,天天饱受折磨,心智已经与常人有异。刚刚经历逃出囚牢的大喜,接着又是被擒住的大悲,双重刺激之下,再被倪鹏程一撩拨,脑子里已经一片混乱。

只见他一会喃喃自语,一会双手捶地。形容枯槁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是真气紊乱的症状。

偏偏倪鹏程生怕他想不明白,从他的片言只语中,分析到了他此刻的症结所在,再次轻声提点道:“每当在关键的时候,是谁在你的身边,替你出的那些主意?”

是谁?

第二十四章 朝露夕英丹

龙傲天脑海中灵光一闪,如一道闪电划过漆黑一片的夜空,他迅速抓住了重点,豁然偏头,猛然伸手一抓,五指深深嵌入了身侧之人的肉里,大声道:“是你!是你!让我夫人去无声谷的是你!让我扩张地盘的是你!跟漕帮去交涉的也是你!说卢湛会叛变,让我先下手为强的,也是你!陈锦棠!你害得老子好苦!”说到最后,已经如杜鹃泣血,声音里充斥着无以言说的痛苦。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夫人刚从无声谷出来的时候,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见到跟自己一同前来的陈锦棠后,马上充满恐惧的双眼。当时他还以为是他们刚与人厮杀完,浑身带血的缘故,没想到,没想到……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夫人回来不久,就卧床不起,不久就撒手而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是稳操胜券的战斗,却遭到了埋伏,不仅身边的众多老兄弟战死,他自己也受了极重的内伤;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漕帮的郑帮主,总是迟迟不肯见他。

原来,一切都是陈锦棠在背后搞鬼!

龙傲天心中的愤恨无以复加,手中愈加用力,只听见骨骼碎裂之声响起。

陈锦棠眉头微皱,眼中厉色一闪,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出,龙傲天应声而倒。他这才扭头冲倪鹏程道:“老夫如果没料错,那个自称是方兆麟的人,是你们放出来的诱饵!”

啪啪啪——

倪鹏程奖励性地拍了拍手掌,赞道:“不愧是能躲过金吾卫追杀的独行大盗,有手段,也有头脑!”说到这里,头冲旁边一扭,对着一个中等身材,头戴斗笠的黑衣人,意有所指地调侃道,“怎么样?败在他手里,不冤吧?”

“少都统说笑了,属下一直对指挥使大人,敬畏有加!对陛下忠心不二!”黑衣人躬身道,很显然他明白倪鹏程口中的他是谁。他举止也越发恭敬有礼,只是语调平缓无波,声音听起来比较苍老,应该上了些年纪。

倪鹏程淡淡地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话锋一转,沉声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少都统,我也不是不念旧情之人,冲着当年你曾替我挡过一剑的情谊,你在梁州城所做的一切,我虽然不能对上头隐瞒,但是如果我开口了,想必指挥使大人,不会不卖我一个面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目露深意地看着黑衣人。

“但凭少都统吩咐!属下自当誓死效命!”黑衣人再次躬身道。

“杜仲谦?”陈锦棠盯着黑衣人看了半晌,突然出声道,语气里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黑衣人仿佛没听到一般,根本不理他,垂手站在倪鹏程身侧,一副忠心老奴的模样。陈锦棠一见,立刻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眼中露出恍然之色,脑子里仅有的疑团也解决了。

一切都明白了!

他突然笑了,脸上出现了跟龙傲天之前,一模一样的表情。他看看黑衣人,又看看一脸戏谑的倪鹏程,再看看倒在一边的龙傲天,就这样来回地看,看着看着,突然张开嘴哈哈大笑起来。

那笑声极为怪异,如春天的夜晚,在安静的街头巷尾,凄厉呼唤的野猫;又如乱葬岗上,争抢食物的夜枭发出的尖叫,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旁边有黑衣人脚步一动,想要上前制止他,却被倪鹏程抬手制止,他冷冷地看着他,直到他笑声笑出了眼泪,躬身咳嗽不止。这才冷笑一声,嘴唇一动想要说什么,突然耳朵微动,迅速转头俯下身,伸手揽住唐子昔的头,另外一只手掌抵在她的胸口,内力轻吐。

满头大汗,面色赤红,嘴唇却乌青的唐子昔,在内力的作用下,终于缓了过来,长吐了一口气,微微睁开了眼睛,看了眼前焦急的面孔一眼,似乎是想笑,但是却头一歪,再无声息。

倪鹏程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内力急催,嘴里焦急地唤道:“小昔!小昔醒醒!小昔!”

“嘿嘿!”陈锦棠突然冷笑着开口道,“不用叫了,不出盏茶时间,这个小姑娘必将七窍流血而死,等着给她收尸吧!”

倪鹏程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绿色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掰开唐子昔的嘴,喂了进去,同时内力不绝,助她消化药力。

没多久,唐子昔的呼吸由弱及强,渐渐平缓。

倪鹏程这才手掌一收,再次将她平放好。

闻着微微飘来的一丝清香,陈锦棠精神一振,觉得内息都平稳了不少,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忍不住问道:“这是朝露夕英丹?”到底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独行大盗,能纵横江湖数十年,自然不是平庸之辈,重伤之下,思维依旧敏捷,迅速抓住了关键,“这个小姑娘跟上官家是什么关系?”他自然不会认为,倪鹏程会有这种珍贵的丹药,虽然他来历不凡,但是这种丹药,可不是有钱有势就能得到的。

朝露夕英丹,江湖上公认的救命灵丹之一。虽然没有起死回生那么夸张,但是不论受了多重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凭此丹药,就可以捡回一条命。只可惜,一直以来,他都只听过这种丹药的名字,从未得缘一见。他也曾经冒险偷偷潜入上官府邸,想要盗得一枚来做研究,谁知中了陷阱,虽然最后逃脱了,但是也被金吾卫缠上了,不得不隐姓埋名,一直远遁数千里,直到到了这荒凉的西南,才算是摆脱了追捕。

这个小姑娘该是什么身份,才能有资格动用,如此珍贵的丹药去救?

陈锦棠脸上神色变幻不定,脑子里飞快地捋着思路。

只可惜,信息的不对等,让这个聪明绝顶的独行大盗,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唐大小姐的真实身份!毕竟,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在江湖上耀武扬威的角色罢了。并不是金吾卫,真的抓不住他,而是在追捕过程中,发现了他更大的利用价值,留他一条命罢了。

倪鹏程铁青着脸走到他跟前,一把扣住陈锦棠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陈锦棠被他掐得双眼翻白,喉咙里‘咯咯’作响。

只听倪鹏程一字一句地道:“真当我不会杀你?”

陈锦棠的眼珠渐渐凸出,连舌头也渐渐伸了出来,哪里还能回答他。

倪鹏程这才手一松,将他扔在了地上,冷冷地看着大张着嘴,拼命喘息的陈锦棠,面无表情地道:“去告诉卢湛,我改变主意了,这两个人,非死不可!”

“是!”一个黑衣人应声而去。

刚缓过来的陈锦棠听到这话,吐出刚咳出来的一口鲜血,惨笑道:“老夫既然落到了你的手里,就没想过能活着出去!只不过,那个小姑娘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她这一辈子,都会落下顽疾,终身都休想痊愈。”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倪鹏程没有理会他的威胁,负手淡淡地道。

陈锦棠正待说话,却呼吸一滞,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整个人都蜷缩在地上,满脸痛苦之色。

好不容易停歇下来,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居然看着倪鹏程笑了,喘息着道:“只要她情绪一激动,就会呼吸困难,心脏也会如针扎一般的刺痛,几个呼吸之间,就会进入假死状态。虽然很快就会苏醒,但是也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损伤。初始当然不至于致命,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她每假死过去一次,身体就会衰弱一点。到最后,就算是再多的朝露夕英丹,怕也是难续她的命!”

第二十五章 交换

洞窟里很静,静得有些可怕。

火光明灭间,默然不语的倪鹏程,脸色忽明忽暗,一如他举棋不定的心思。

他很想一掌毙了陈锦棠这个老奸巨猾的老东西,不仅伤害小昔,还敢威胁他。但是,他不敢拿小昔的命来赌,也不愿拿小昔的命来赌。

诚如陈锦棠所说,这朝露夕英丹,确实是疗伤圣药,也极为珍贵。就连上官家自己,也已经没有了存储。因为这丹药炼制极为不易,有几种药材属于极为稀缺之物,就连他们自己,也剩下屈指可数的几株,根本不足以支持炼制一炉需要的分量。

如今世上,怕是只有皇帝陛下手中还有几颗,再就是刚刚喂给唐子昔的这一颗。而这一颗,则是唐将军的夫人,唐子昔的母亲,也是上官家嫡长女上官雨柔的嫁妆。本来有十颗,这些年来,就剩下这一颗了。这次唐大小姐意外出逃,又有消息说有一帮神秘人,也在到处打探她的下落,唐夫人心疼小女儿,这才将最后这一颗拿了出来,郑重地拜托给了倪鹏程。

所以,陈锦棠口中更多的朝露夕英丹,根本没有可能!

且不说唐将军对他的悉心栽培,也不说唐夫人对他的绝对信任,就是跟唐子昔从小一起长大的深厚情谊,他也不会允许她出事。

倪鹏程闭上眼睛沉思良久,终于缓缓吐了一口气,做出了决定,转过身,盯着陈锦棠沉声道:“交出解药,我答应,饶你一命!”

“少都统!”听到他这句话,身旁一名黑衣人急了,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那陛下……”

“住口!”倪鹏程突然怒喝一声,抬手一掌挥出,将说话的黑衣人一掌打出去老远,落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已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其他几名也准备开口的黑衣人,顿时闭紧了嘴巴,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迟了一步。

倪鹏程冷冷地扫了那几个黑衣人一眼,见他们都肃然而立,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这才冷哼一声,再次转身看向陈锦棠,漠然道:“不要跟我说什么不怕死之类的鬼话,要是真不怕死,你就不会再三拿小昔的命威胁我。”

陈锦棠有些意外地看了倪鹏程一眼,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赞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

倪鹏程没有接他的话,目光看着虚空中,神色变幻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锦棠也不以为意,既然给了他机会,没道理不抓住,所以他自顾自接下去说道:“老夫自己的状况,老夫清楚得很。别说现在就剩下这一口气,就算能侥幸不死,回头落在卢湛那个小王八蛋手上,照样是死路一条,还不如现在死了痛快!”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抹凄然之色,语气也带了一丝痛楚,“老夫这一生,杀人无数,从没想过能有好结果。自古成王败寇,落得如此下场,只怪自己技不如人。老夫唯一的牵挂,就是小女芷兰。她虽然恨我,不肯认我,但她,始终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花白的头颅低垂,阴影里,两行浑浊的老泪,从干涸的眼睛里涌了出来,滴在了光滑的鹅卵石上,溅起了细小的水珠。

在这一刻,他的身上才有了一丝人气,就如一个普通的,牵挂着爱女的老人!

倪鹏程冷眼旁观,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耐地问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帮你修复父女关系吧?”

陈锦棠摇了摇头,惨笑道:“她不肯听我的话,执意嫁给卢湛,还怀了他的孩子。算算时间,我那小外孙也应该出世了。老夫别无所求,只希望在临终之前,能见她们一面。”说完,便双目炯炯地盯着倪鹏程,满心的期待。

倪鹏程低头思索片刻,抬手招了招,一个黑衣人匆匆走到他身边,他低头吩咐了几句,黑衣人拱手,转身快步而去。

倪鹏程回头,看着紧盯着黑衣人消失方向的陈锦棠,突然开口问道:“他在哪里?”

沉浸在幸福幻想中的陈锦棠,被他问得一愣,有些不解地问道:“谁?”

倪鹏程默了默,还是回答道:“那个方兆麟!”

陈锦棠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却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一次卢湛来这里,逼问我们不成,就说自己即将得到归墟剑谱,到时候就会杀了我们。过了不久,就听到隔壁石室又关进来一个人。开始的那段时间,卢湛几乎隔天就会来一趟,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是卢湛每次都会怒气冲冲地离开。一直到……”他侧头想了想,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接着道,“一直到十天前,他再次怒气冲冲而去,但是这次之后,也没有听见隔壁有动静,不知道那人是死了,还是被他带走了。”

“你确定?”倪鹏程脸上显出急切之色,忍不住朝前走了几步又停下,忙不迭问道,“那个石室在哪里?”

“离这里不远!”陈锦棠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很热心地道:“那边有个石洞,顺着那个石洞进去,经过一个蝙蝠洞,再……”

“等一下!”倪鹏程突然出声制止,回头冲守在唐子昔身侧的几个黑衣人道,“英杰,英武,你们两个过来!”

“是!”两名身材相仿的黑衣人,走了过来。

倪鹏程指了指二人,对陈锦棠吩咐道:“你把路线跟他二人详细地说一遍!”又冲他二人道,“记清楚之后,就去把他带回来!”

趁他们说话的时间,他走到唐子昔身边。看着熟睡的唐子昔,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神情。先探了下她的脉搏,虽然依旧虚弱,但是却平缓了许多,看来已无性命之忧,他不由轻轻舒了一口气。

抬起衣袖,替她拭了拭额角的汗珠,目光落到她软软垂在一侧的右胳膊上。那条冰蓝色的布带,越看越熟悉。他眉头微皱,已然发现这正是她身上所穿长衫的一角。难道有什么人敢撕裂她的衣衫不成?不过,看身上这破破烂烂的模样,不像是被人撕裂的,倒更像是被利器划破的。

他轻轻解开了她胳膊上的布带,一圈又一圈,当布带被完全解开之后,本来被固定的断骨再次失去了支撑,摩擦之下,睡梦中的唐子昔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眼前见到的一切,让他瞬间捏紧了手中沾满血迹的布带,心中再次燃起了熊熊的怒火,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将陈锦棠碎尸万段。

那深可见骨的伤口,那森森白骨,刺痛了他的双眼。伤口边缘处血肉翻卷,已经被水泡得有些发白,如一张大嘴,正在嘲笑着看它的人。

在陈锦棠面前冷漠、睿智的倪鹏程,此刻却犹如一个受伤的野兽,满脸痛苦之色,喉咙里也发出怪异的声响,牙齿更是咬得格格作响。

马上有人将一个大包袱摊开,里面全是瓶瓶罐罐,各种伤药齐全。那人拿起一把精巧的银剪刀,有些犹豫地看着倪鹏程,他却微微摇了摇头。

别人不知道这条胳膊的伤势,他心里却清楚得很。

里面的骨头已经断了,已经不是这些普通的伤药能治的了。得去找大夫先接骨,不然这条胳膊就废了。

他的目光朝上移动,停在了那张充满着稚气,却又充满倔强的清秀脸庞上。心头有千万思绪奔腾而过。

这还是那个被绣花针扎一下,就能抽泣半天的小昔吗?这些日子,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二十六章 野狼

天渐渐黑了,远处的山峦已经影影绰绰,有些看不太清了,一弯柳月不知何时挂在了天边。

一声狼嚎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在群山中,引起了阵阵回响,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张密集的大网,朝着溪边蠕动的黑影罩去。

准确的来讲,这不是一条小溪,而是一条沟壑。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根数寸长的木桩,钉在附近的草丛里。由于这里草木极为茂盛,所以,如果不是趴在草丛里,根本发现不了隐藏在长草间的木桩。

这也是黑影以这个奇怪的姿势,在溪边蠕动前行的原因之一。

而另一个原因,大概就是对面不远处,不停来回巡视的哨兵,只要他稍微抬头,就极有可能被发现。

这时,一个手持火把的骑兵,从远处的营帐处疾驰而来。一路上洒下了无数的火星,好在对面大部分都是戈壁滩,就算有草木,也只是稀稀拉拉的一点,根本引起不了火势,所以倒也不用担心会引起火灾。

很快,他便跑到了巡逻的哨兵边,冲他大声喊了一句什么,因为是逆风,所以黑影并没有听清楚他说的什么,只是见到那名哨兵,闻言便举起了手中的海螺,呜呜吹了起来。

很快,在这一片巡逻的哨兵,纷纷朝这边赶了过来。

只听那名骑兵大声喊了几句什么,接着只听见哨兵们兴奋的应了一声。接着骑兵拨转马头,朝营帐疾驰而去。

黑影微微抬起头,只见到营帐处,站着几个人影,旁边还有一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大旗。

哨兵两人一组,在草丛中翻找着什么,手中的长枪被当作了棍子使用,不时在草丛里戳一下。

一群人极有默契,成扇形在这片区域搜索,虽然前进的速度很缓慢,但是却能保证不漏掉任何一处。

看来,找到黑影这一片,只是迟早的事。

躲在长草间的黑影,见到眼前的情形,不由暗暗着急,如果被他们抓住,他可没本事在大军环伺下逃跑。

他送了小命是小,没人去梁州与接头人联系,告诉他们唐大小姐在阴阳道失踪的消息,那可就是大事了。

二姐已经再三叮嘱过,这位唐大小姐的重要性,更何况他们找到她的消息,早就已经飞鸽传书去了洛阳,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唐府随之而来的怒火,就不是一个小小的云雾山庄能够承受的了。

这个黑影,正是之前与唐子昔失散的云义,不知怎么到了黑沙国的地盘。

之前他发现前来接应的人不对劲,因而起了疑心,所以留了个心眼,让唐大小姐留在原地,自己却悄悄靠近他们,想先确认一下。

二姐既然说了,‘野狼’会在阴阳道接应他,那自然不会有问题。只是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来的居然不是。

‘野狼’这个组织,他虽然没接触过,但是他们的行事风格,却早已听父亲说过。不论雇主出的价码有多高,也不论对手有多强,他们每次都派出两人,也只派出两人。

这并没有什么奇怪。

因为他们认为,如果派出两名‘野狼’的成员,都完成不了的任务,那么派去再多,也只有送死的份。毕竟,他们一向以保证行踪隐秘,为第一守则!不会出动更多的人,引起其他势力的觊觎,从而联合起来对付他们。

所以,与其说他们是一个杀手组织,不如说他们是一个特殊的镖局,会更为妥当。与民间镖局的唯一区别就是,他们行事神秘,而且武功奇高,只要是他们接下的单,从没有失手的。

而其中最为人称道的,则是十多年前,轰动江湖的‘皇子案’。虽然最后引来了朝廷的围剿,让‘野狼’的大部分精英,被屠杀一尽,也让他们的生意,从明面转入了地下,但是那位传说中的皇长孙,到底是逃掉了,去向无人知晓。

只是,唯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区区一个江湖组织,会卷入朝廷的内斗,而且在被绞杀之后,还能在江湖上立足,朝廷对此也不闻不问。再加上‘野狼’的首领,也从未有人见过。不得不说,这个组织的神秘性,以及背景之雄厚。

之前,要不是云义从马蹄声判断出,来的超过两人,因此起了疑心,提前做了些准备。想必此刻,他跟唐大小姐二人,已经携手走在黄泉的小路上了。

只是没想到,来的那几人如此的不堪。被一头虎豹兽就给吓破了胆,不仅死掉了一个,剩下的更是落荒而逃。这让他心中本来的怀疑对象,反而因此洗脱了嫌疑,他脑子里也一片混沌,没了头绪。实在是猜不出,除了那个人,还有什么人,能准确地捕捉到他的行踪,并设下陷阱。

至于最后出现的那个戴斗笠的人,在射杀了虎豹兽之后,就闪身进了花海。根本没有理会藏在一旁的云义,这一点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

继续小心避开那些木桩的云义,突然感觉被什么扎了一下,低头一看,便被地上一个闪着微光的东西吸引了。

凑近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是一支发钗,打造得精致无比,顶端还有一粒洁白圆润的珠子,那微弱的光,正是从上面散发出来的。

他小心地从泥土中,将已经插入半截的发钗拔了出来。这才发现,在发钗的另一端,居然雕刻着一个图案。可惜光线太暗看不太清楚,而且此刻也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

于是,他随手将发钗往怀中一赛,继续朝前爬去。

只要再爬一段距离,他就可以绕到那座小山丘的后面,避开这些哨兵了。

因为,小山丘的那边,就属于大秦的地界了,想来那些黑沙国的士兵,还没有那个胆子越过边境线。

毫无征兆的,突然升起了大片的雾气,浓浓的雾霭将这一大片地方,都笼罩了进去。也让哨兵的搜寻速度,慢了许多。

云义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了,好几次都差点碰到那些木桩,从而引发一连串的机关陷阱。好在他记得小山丘的大致方向,所以,虽然速度慢了一些,距离还是在渐渐拉近。

谁知,好不容易爬到小山丘的云义,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被一只突然伸出的粗大的手掌捂住了嘴,同时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努力睁大双眼,想要看清藏在雾气中的人,却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影,怎么也无法看清面容。

那人一言不发,迅速刀柄一转,点了他的穴道,然后伸手从他的怀中,将那支发钗取了出来,放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个举动让云义大吃一惊,这个人不知道在这里藏了多久,而且从他的举动来看,这一路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要是对方想对自己下手,那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第二十七章 口讯

“大将军有令,拔营回城!”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浓雾送了过来。只听见‘呜呜’声再次响起,风中还隐隐传来大声呵斥的声音,接着便是战马长嘶。

云义心中暗赞,此人好深厚的内力。

就连制住他的人,也扭头看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眼,不过看他的肢体动作,双手抓住石头,不时将脑袋探出去,更像是在等什么人。

很快,那边便恢复了宁静,只剩下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云义,跟那个左顾右盼的高大男子。

他似乎很是焦急,不停地来回走动着。

就在此时,只听见左侧的水沟边,传来一声轻响,接着一个人突兀地跳了出来,把腹诽不停的云义吓了一跳。

高大男子先是吃了一惊,手已经条件反射地按上了腰间的刀柄,却听来人轻咳了一声,立即欣喜的迎了上去。

“得手了吗?”

“嗯!”

两人在那里嘀咕了几句,接着快步朝这边走来。后来那人发现了躺在地上的云义,有些诧异地开口问道:“这人是?”

高大男子随口答道:“刚刚捡的。”说话间,一脚踢开了云义的穴道,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云义感觉穴道一松,接着身上的桎梏感便消失了,他迅速爬了起来,有些不满地揉着被踢痛的地方,道:“你无缘无故抓了我,还拿了我的东西,居然问我是谁。”

一阵风吹过,将雾气也吹淡了许多。接着皎洁的月光,他一眼便看清了,身前那个高大男子的模样,满脸横肉、目露凶光,心中一突,赶紧补充道:“我叫云义,是梁州人。”他可不傻,此时可不是逞威风的时候。

听到他的回答,后来的那人笑了,制止了要动手的高大男子:“巴朗!别跟一个孩子计较,少主还在等我们!”

那名满脸横肉,被叫巴朗的高大男子,闻言收回了大拳头,又用目光威胁了一番云义,这才走到小山丘的另一侧,抓出一个大口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不过看那个大口袋不停变换形态的样子,云义猜测,里面肯定藏了个活物。

巴朗直接将那个口袋扛在了肩上,大步一迈,朝前走去。

后来的那人脸上带着蒙面巾,看不出样子,只是一双眸子极为清澈,他见云义戒备地看着自己二人,轻笑一声,指了个方向,道:“西北五十里,便是你说的梁州了。快走吧!那些黑沙人,很快就会发现他们被骗了。”说完也不等云义回答,快步跟在了巴朗身后,两人很快便消失在浓雾中。

云义有些愣神,抢了自己的一支钗,再踢了自己一脚,这就没了?

背着一个大袋子,还健步如飞的巴朗,左想右想,还是不放心,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公子!咱们放了他,消息不会泄露吗?到时候不会有人怀疑到咱们头上吧?”

被叫做小公子的人,听到巴朗的话,嘴里嗤了一声,不屑地道:“顾大哥的计策你还不放心吗?就算李元胜发现上当了,那又怎么样?丢了虎符他还敢声张不成?要是他是真心跟咱们合作,自然会有人将虎符双手奉上。”

“如果他不是真心的呢?咱们又不能再跑一趟!”巴朗晃了晃大脑袋,闷声道,“那个大胡子参将很厉害,我打不过他!”

小公子忍不住抬手敲了下他脑袋,有些好笑地道:“丢了虎符的李元胜,回去后会有什么下场,还需要我说吗?恐怕,以后这支虎翼军就得换一个统帅了!那个大胡子参将,是他的儿子,自然就不会再遇上了。”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一抹黯然之色,不知道是为那位李元胜可惜,还是为到底换谁做统帅而发愁。

这时,巴朗突然一脚踏空,身形猛然往下一坠,紧跟在他身后的小公子,也跟着往下坠。

原来二人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大坑。接着只听到‘咔咔’声连响,这是机关被发动的声音。

好一个巴朗!

只见他临危不乱,将肩上的大袋子往旁边一扔,腾出了双手。一掌将身侧一同下坠的小公子,送了出去。然后双掌在大坑的壁上,交错连拍,借助掌力迅速脱离了那个大坑。

二人刚脱离大坑,便有一块钉满木桩的绞盘,从上方呼啸而下,猛然砸落在坑底。

看着那俯冲的力道,以及木桩顶端闪着寒光的刀刃,二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要是掉在里面,被这个绞盘砸中,哪里还有命在。

“什么人藏头露尾?”巴朗的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怒吼一声。

啪啪啪——

击掌声响起,接着从一棵大树后,转出来一个,极为俊俏的青年男子,看着二人微笑道:“二位好身手!”

小公子拦住要冲上去的巴朗,虽然他也很生气,不过他也知道,此时不是逞一时之气的时候,这人敢独自出现在这里,必定有所依仗。

他的眼神,暗暗朝周围扫去。

青年男子见到他警惕的模样,双手一摊,坦然道:“在下独自一人,并无同伴!无须如此戒备!”

他盯着青年男子,没有回应丝毫的笑意,沉声道:“不知阁下意欲何为?”说完看了一眼地上的陷阱,眼中的讥讽意味很浓。

青年男子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讽之意,不过还是淡淡地笑道:“这陷阱可不是在下做的。在下只是受人所托,替人送一个口讯而已!”

小公子闻言,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反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青年男子闻言手掌一翻,将一块牌子抛了过来,落在地上弹跳了几下,停在了小公子的脚边。

这是一枚暗红色的木牌,上面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是在中间刻着一只狰狞的蛇头。

巴朗将木牌捡了起来,翻看了一下,确认没有其他的东西附在上面,这才将木牌递给了小公子。

小公子接过木牌,毫不犹豫地咬破中指,将指尖的血,滴在了木牌上,鲜血几乎是瞬间便融进了木牌里。

接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个狰狞的蛇头,仿佛活过来一般,微微动了一下。

小公子点了点头,将木牌抛了回去,语气也缓和了许多,道:“不知阁下是受何人所托?送的,又是什么口讯?”

青年男子接过木牌,放进怀里,目光紧紧盯着小公子的眼睛,嘴里缓缓吐出三个字:“黎、秋、阳!”

小公子身形巨震,面巾下面的面容上,现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连手掌中紧扣铁蒺藜,刺痛了手掌,也毫不在意。

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却只是盯着青年男子,嘶声道:“他在哪里?可还活着?”

“很好!他果然没有看错你!”青年男子听到他的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却带着一丝悲凉。

小公子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剑尖指着青年男子,冷冷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怎么样了?”说话间,左手一翻,紧扣的铁蒺藜也露了出来,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巴朗也抽出了腰间的大刀,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

青年男子看着二人的动作,眼中闪过一抹赞许之色,朗声道:“他还没死,不过离死也不远了。想救他的话,跟我来!”说完目光转向他们身后某处,笑了笑,道,“你也来!”

第二十八章 追踪

小公子大吃一惊,豁然转头,顺着青年男子的目光看去。却只见一片长草,随着风荡起阵阵波浪,根本没有其他人。

他有些疑惑地朝青年男子看了一眼,不得不开始怀疑对方的居心,要不是刚刚验证过那枚令牌却是是真的,此刻他已经动手了。

青年男子似乎根本没注意他的反应一般,笑着晃了晃手中的一个信封,冲着那片长草叫道:“云家小子,这里有你二姐给你的信,真不要吗?”

这一嗓子颇为突兀,小公子压下心中的疑惑,再次朝后看去。

果然,一株长草被拨开,紧接着,一个脑袋钻了出来,月光下看得很清楚,正是之前那个圆脸少年。

小公子有些愕然,不是给他指了回梁州的路吗?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云义也十分恼火,本来他是按照指的方向走的,毕竟还有人在等他搬救兵。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越往那边,雾霭越大,到后来根本看不见路。加上他对这片实在不熟悉,干脆直接迷了路。绕着绕着,居然就绕到了这里。刚发现不对劲,就已经被对方发现了。

本来打算悄悄离开,谁知道那个后出现的青年男子,居然一开口就叫出了他的来历,加上搬出了他二姐的名头,让他想躲着,都没办法。

因为,他真的很关心,二姐怎么样了?离去时的那一幕,实在让他揪心。

云义怏怏地钻出了草丛,毫不客气地道:“我二姐在哪里?”

巴朗也认出了这个小子,心中浮起了跟小公子一样的疑问,不过他直接问出了口:“那小子,不是给你指了路吗?干甚还跟着我们?想再挨两脚是不是?”

云义嘴巴微张,还没来得及回答,青年公子侧耳倾听了一下,脸上神色微变,匆忙对三人道:“想知道关心之人下落的,都跟我来!晚了,就来不及了!”说完,也不等三人回答,率先朝一旁的树林窜去。

小公子毫不犹豫地跟在他的后面,朝树林里冲,巴朗一把抓起一旁的大布袋子紧随其后。

云义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也抬脚跟了上去。

几人听着草木被拨开的哗哗声,努力跟着青年男子的步伐,很快,一行人便去得远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个绞盘砸落的地方,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蹲在地上仔细查看,发现了之前几人留下的痕迹,冲另外一人点了点头。

两人很快找到了几人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几乎是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这块空地上,身法之快,简直令人乍舌,难怪之前出现得那么突兀。

两人的速度极快,加上前面的人留下的痕迹,实在很明显。巴朗的大个子,加上那个大布带,一路上不知道挂断了多少树枝,压倒了多少花草。对于惯于追踪的两人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突然,前方传来兵刃相交的铿锵之声,夹杂着大声的呼喝。

二人对望一眼,默契地放慢了速度,双双闪到了一旁的大树后。

“裳禾,你带大人先走!”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只是听着有些中气不足,看样子受了伤。

“你带大人先走!”另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大人受了重伤,你先带大人回去疗伤!”之前的男子似乎怒了,声音带着一丝严厉。

“不行,你也受了伤,你带大人回去,我给你们断后!”沙哑的声音再次拒绝。

“咦!我难道说了放你们走?罗尘,我说过吗?”就在二人争执不下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戏谑,仿佛一个猎人,饶有兴致地逗弄着手中的猎物。

追踪而来的二人,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这群人的不远处,从枝叶间观察着情况。

再向前不足十米远,便是一片一望无垠的戈壁滩,满是矮小的丘陵,以及交错的沟壑,只偶尔生有一丛矮小的灌木。而在更远的地方,则矗立着一块造型奇特的巨大黑石,上面满是大大小小的孔洞。

在那块巨大的黑石边,围了数人。其中一个披着一件黑色披风,负手而立的男子尤为出众。

他身侧一个面容英俊的青年男子,极为配合地摇了摇头,道:“没有说过!”

“姓云的,你言而无信!”

在他们身前不远处,或站、或躺着三人,其中一个手持长剑、满身是血的男子,正是杜仲谦杜知府的贴身护卫倾锋,只见他长剑一指,怒喝道:“你答应过,如果我们帮你把方兆麟找出来,就放我们离开!”

这一声似乎牵动了伤势,他忍不住捂住胸口,轻咳了几声。身侧那个手持双钩,名叫裳禾的男子,不由关切地看了他一眼。

“好!既然你这么说了……”云姓男子神情瞬间严肃,举起手中的一个东西,淡淡地道,“那这个是怎么回事?”说完,将手中的东西扔在了地上,原来是一只信鸽。

倾锋见到这只信鸽,脚上细细的红绳清晰可见,正是之前,让裳禾偷偷放飞的那一只,不由脸色大变。

裳禾忍不住尖声道:“你抓了我的信鸽!”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显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本来支撑他的唯一信念,就是即将到来的援兵。这下被人活生生掐断了念想,自然心中一片冰凉。就算是没受伤,凭他二人联手,也不是那神秘之极的云姓男子对手,更不用说现在倾锋受了重伤,对方又突然多了几个帮手。

看来要死在这里了,他看了身侧的倾锋一眼,手中的铁钩,不由自主缓缓垂了下去,再无半分斗志。

听到对方确认了信鸽是他的,云姓男子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惋惜地道:“这你就冤枉我了,这还真不是我,而是我们家火儿的猎物,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了。要不然梁州城的驻军,被你们调了来,还真有可能被你们逃了去。”说话间拍了拍身侧一动不动,被认为是石头的黑影,称赞了一句,“回去赏你鱼吃!”

黑影发出一声类似猫头鹰的叫声,双翅一振飞走了,落在了黑石顶端,似乎对云姓男子拍它脑袋的举动,极为不满。

云姓男子也不以为意,没有理会失魂落魄的二人,反而冲另一侧看傻了眼的三人,饶有兴致地道:“不知三位,对他们这种出卖盟友的举动,有何不同意见?”

小公子没想到,这种事还有自己的份,这一问实在有些猝不及防,但是想到自己的目的,还是顺着他的话答道:“自然是不能原谅!”

他没有指明是谁不能原谅,既然已经知道对面这两个人,是能调动梁州城兵马的人,抱着万一的可能,他也不会轻易得罪。但是目前的形式,明显是这个云姓男子更具优势,他也不能得罪。所以,这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实在是极为巧妙!

云姓男子还没什么,站在他身侧的罗尘,倒是意外地看了小公子一眼。

第二十九章 理由

巴朗可不会管他是谁,除了小公子的话,谁的话他都不会听,所以只管守在小公子身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周围的人,一言不发。

云姓男子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冲着站得稍远一些的云义,继续问道:“那你呢?”

“那得先看看,是什么样的盟友。”云义可没有小公子那么会察言观色,加上以前的一些经历,让他心中有个结,当下老实地将心中的想法讲了出来,“如果对方是敌人,那就算不上出卖,顶多算是利用。”

还真是够实诚!罗尘忍不住嘴角扯了扯,没想到云慧那么狡诈,她弟弟却没什么心眼。

云姓男子紧盯着他,追问道:“照你这么说,他们明着跟我结盟,暗地里却找人来对付我,是没有错的咯?”说话间抬起手,指了指同样有些惊讶的倾锋跟裳禾二人,接着道,“那他们背着自己的主子,跟我通风报信,暗地里泄露自己主子的行踪,也没问题?”语速越来越快,语气也越来越严厉,甚至带着一丝杀气。

让周围的人,忍不住有一种错觉,如果云义的回答不合他的意,分分钟能被他毙于掌下。

云义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梗着脖子道:“这都是你的一家之言,难道你就没有出卖过他们吗?不然的话,为什么刚刚还被说言而无信?让我说,不守信的人,本身的品格,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一向对守信二字,看得极重,不然也不会丢下受困的二姐,带着才认识的唐大小姐逃跑,更不会在与之失散之后,想尽办法找人救她。

按照他的想法,心中最牵挂的,自然是从小疼她的二姐。那位唐大小姐来头再大,那又怎样?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他答应了二姐,而二姐又答应了别人。

他要替二姐,完成这个承诺!

这,才是他拼命的理由,仅此而已!

罗尘赞许地点了点头,对这个小子,真是越看越顺眼。

云姓男子目光如电,冷冷地射向云义,身上的披风更是无风自动,整个人气势突变,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他紧盯着,同样对他怒目而视的云义,一字一句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哼!”云义不屑地嗤了一声,傲然道:“我既然敢说,就没怕你报复。我不管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纠葛,我只说出我看到的事实!”说到这里,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接着道,“谁都看得出,这个人伤得极重,如果不快点找个大夫医治,怕是性命难保。有什么样的仇恨,能让你枉顾他人性命?而且,刚刚来的时候,我看得很清楚,你在跟他交手的时候……”指了指满身是血的倾锋,又指了指旁边的裳禾,“将一枚银针打进了这位使双钩的身上。虽然你做得很隐蔽,但是可惜,月光出卖了你。大丈夫行事当光明磊落,你……”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在指着云姓男子的鼻子骂了。

云姓男子不说话,只是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云义义涨红着脸,愤填膺地对他大声呵斥,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罗尘则是一脸的目瞪口呆,心中仿佛有一万头俊马奔腾而过:这就是云慧口中‘老实敦厚、温良谦恭’的弟弟?

倾锋听到云义的话,这才知道裳禾也中了招,满脸担忧地看着他,目光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裳禾则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打紧。不过,想必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根随着血液不停游走的银针,对他的筋脉伤害有多大,要不是强大的意志力支撑,此刻的他,想必已经倒下了。

“你骂够了没有?”

趁着云义大口喘息的功夫,云姓男子终于冷冷开口,语气很平淡,仿佛被骂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云义滔滔不绝的这一通骂,可谓是把这几天憋的怨气,全给骂了出来。听到云姓男子的话,他很想大声说‘还没骂完’。

可惜他刚刚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加上情绪激动,现在脑子有点晕。只得双手撑住膝盖,努力控制着平衡,哪里还能回答。

云姓男子见他不出声,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看向一旁傻了眼的几人,语气冷漠地道:“既然他说我做的不对,那么你们走吧!之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倾锋还待说什么,裳禾却伸出手,一把拉住了他,目光看向地上的中年男子。倾锋的神色顿时有些黯然,不过还是跟裳禾合力,架起了昏迷不醒的杜仲谦,朝一旁的树林走去。经过云义身边的时候,对他点了点头。很快,几人便进了树林。

“我们也走吧!”

云姓男子静默良久,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转身便朝黑石的另一边,那片带着神秘色彩的花海走去。

小公子收回打量云义的目光,用剑拍了拍同样满眼惊叹的巴朗,见他转过头,下巴朝云姓男子离去的方向扬了扬。

巴朗这才回过神,再次抓起脚边的大布袋子,跟在了后面。只是之前一只蠕动的大布袋子,现在已经静悄悄的,没有了任何动静。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是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罗尘从一块石头上跳了下来,走到云义身边,有些兴奋地道:“云家小子,胆色不错!”说完冲着抬眼看来的云义,翘起了一个大拇指。

云义心里翻了个白眼,对这位打着二姐的旗号,骗他跟来的青年男子,印象也好不到哪里去,毫不客气地直接问道:“是你说有我二姐消息,我才跟你来的。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我二姐在哪里?”目光紧紧盯着对方,生怕错过他的每一个表情。

因为二姐曾经说过,要想判断对方话语的真假,就要认真观察他说话时的表情,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能错过。因为人在说话的时候,总有一些细微的表情,会在不知不觉间地暴露他的真实想法。

听到他的话,罗尘忍不住笑了,知道自己要是不拿出点干货来,这个一根筋的小子,没准把自己也捎带骂上一顿,这要是被云慧那丫头知道了,保不齐怎么笑话自己。

当下不敢迟疑,赶紧从怀中取出了之前的那个信封,举到云义的眼前,让他看得清楚一些,嘴里却道:“我可不是那家伙,喏,这可是你二姐的笔迹?”

第三十章 珠泪泉

云义睁大了眼睛,借着月光努力地辨认着,信封上‘小义轻启’几个字。没错,正是二姐的笔迹。

他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由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跟来了,不然就错过二姐的消息了。他伸出手去,想要将信封拿过来再仔细看看。

谁知却捞了个空,原来罗尘已经将手缩了回去,重新将信封塞进了怀里,还拍了两下,见云义不解地看来,脸上迅速换成了一副委屈之极的表情,可怜巴巴地道:“这荒山野岭的,路可不好走,加上一路上也不太平,差点让狼给叼了去。我这信差,做得可不容易啊!”一边说,还一边偷眼看他。

这敢情好,这家伙嘴上的委屈,全被脸上的狡黠给出卖了。

云义是耿直,却不傻,自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过他这人习惯了直来直去,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问道:“你想要什么就说。只要我有的,尽管开口!”说到这里顿了顿,补充道,“不过,现在我身无长物,可能要以后给你!”

这话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这边才骂完别人言而无信,跟着自己就说了句空话,不禁脸色微红,为自己不能当场兑现承诺,而有些难为情。

不过,罗尘可不这么想,他现在对这位云家小子,可是满满的钦佩,只要是他亲口答应的就好,丝毫不怀疑他兑现承诺的不确定性,当下兴奋地道:“我有两个要求!一是带我找到唐姑娘,二是让我在你家住三个月。”

云义一听,愣住了,半晌没说出话来,眼神怪异地看向罗尘,跟看怪物一样。

既然他认识二姐,还能被二姐拜托传信,那自然关系匪浅。那知道云雾山庄的使命,提出要找唐姑娘的话,就不算稀奇。

但是,要在他家住?还一住就是三个月?这家伙是看上自己家的啥了?那些外间传闻的奇珍异草?还是那几只灵兽?不过,也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结合他出现的种种,难道……二姐?

云义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这要是被二姐夫知道,不把自己揍得满地找牙才怪。

不过……

他不由再次认真打量了一番,对面的青年男子:条件确实不错,身材高大,剑眉星目,是二姐喜欢的类型!

罗尘也是兴奋过了头,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得到云雾山庄未来庄主的承诺。

现在江湖上都传开了,云家的老庄主已经正式向江湖宣告,云家以后的家主,就是眼前这位,看起来愣头愣脑的圆脸少年,他老人家将在一个月后,正式进入朝廷的群英阁养老。

那可是云雾山庄啊,漫山遍野都是天才地宝的好地方啊!不说那珍稀的药材,也不说那满山乱跑的珍禽异兽,就是那口传闻中的珠泪泉,也足以让这位茶痴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带上心爱的茶具前往。是以一口气提出要在云雾山庄,住上三个月的条件。

只不过,他要是知道,对面这位坑姐的家伙,把自己的心思想歪了,会有何感想。

罗尘见云义的眼神怪异,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慌忙解释道:“你放心,我绝对不动你家的一草一木,只是……嘿嘿……只是借你家的泉水一用。”他自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看起来有多猥琐,见云义瞬间瞪大了双眼,赶紧做了让步,竖起一根手指,“一个月!一个月也行!”

“那,半个月?”

“十天?”

“一天?”

“一个时辰?”

“一炷香?不行,一炷香还不够烧炉子的!”

“哎!算了,我知道自己这个要求过分了点,珠泪泉啊,连我师傅都未曾得缘一品,我又何德何能……”

罗尘瞬间心情有些低落,脸上也现出了一抹悲哀的声色,仰头望天,对着明月长吁短叹。

云义有些无语,这都什么人啊?还以为是为了二姐,敢情闹了半天是个茶痴,只是觊觎那口,被他用来洗澡玩耍的泉水。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跟着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怏怏地道:“我没说不让你去,只要你想住,爱住多久住多久!”说完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作势要抛过去。

此刻,他居然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还以为能有点二姐的把柄,以后也能在挨揍的时候讨价还加,没成想……

这一大一小,各自长吁短叹,树林里探首窥探的二位,可有些按捺不住了。眼见云姓男子几人已经没入花海,二人对望一眼,几乎同时扑了出去。

身材略高那位直扑云义,另一位则扑向罗尘。

身法之快,在空旷的戈壁滩上,带出了一串虚影!

正各自想着心事的二人,均被突然出现的黑影吓了一跳。

罗尘脚下微动,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迎面而来的一掌,擦身而过的掌风,带起了他的发丝,刮得他脸生疼。

掌力之强,在他认识的人里,足可以排进前十!

只这一掌,他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当下脚下不停,只是左晃右闪,就是不跟对方正面交锋。

那人的内力、轻功虽然都比他高明,但是罗尘的步伐实在太过怪异,一时间那人也追他不上,两人顿时处于了胶着状态。

这边云义的情况,就糟糕得多。他可没有罗尘那么精妙的步伐,加上武功较之罗尘又差了不少,所以直接被那人拍中了肩头,整条左胳膊都脱了臼。

还好那人没下杀手,不然就不是脱臼,是整条胳膊被废掉。

不过就算是这样,云义也越来越吃力,脑门上的汗珠入黄豆粒一般,粒粒分明。

“原来是你们!”

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披风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不远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打斗的几人。

正是已经离去的云姓男子,他身后则站着小公子跟巴朗二人。

“你小子,还不来帮忙!”罗尘见云姓男子负手而立,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

云姓男子却满脸笑意地看着他,朗声道:“崃山二老的高徒,哪里需要我救,说出去别笑掉了人家的大牙!我说罗兄,你也别藏着掖着了,把你的那些看家本领,都使出来呗!也好让小弟开开眼!”

罗尘一听这话,差点没气死。

这小子是诚心来看自己笑话的吧!他正待反驳几句,谁知对方突然加快了攻势,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险些挨上一记,只好集中精神招架,一时间也没空去跟云姓男子斗嘴了。

云姓男子也看出罗尘那边,暂时没什么问题,当下把目光转向了云义。

只见他满脸煞白,脚步踉跄,却还咬紧牙关坚持。虽然暂时还能支撑,不过落败也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如果不是那个黑衣人手下留情,恐怕早就躺在地上了。

罗尘见云姓男子只是左顾右盼,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不由急了,脚下同样带出一串虚影,瞬间脱离了黑衣人的攻击圈,趁着这个空隙叫道:“姓云的,你再不出手,当心我揭你的底!”

见云姓男子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当下把心一横,突然转头冲着云义吆喝了一声:“云义,你知道他是谁吗?”

此刻他也管不了那么多,既然这小子非要端着,只好对不起兄弟一次了。再被逼下去,他非破誓出手不可,不然只有被人一掌拍死。

第三十一章 结盟

“住口!”云姓男子怒喝一声,咬牙切齿地道,“罗尘,你敢多说一个字试试!”

罗尘见状,不由翻了个白眼,直接忽略了他话语中的威胁。不说是死,说了至少捡回一条小命,这笔买卖他还是算得清的,当下毫不犹豫地道:“他就是你们云家,找了十多年……”

话没说完,一道寒光由近及远,呼啸而来,罗尘赶紧将脑袋一偏,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正要再次攻上来的黑衣人,则直接一个后空翻,躲了过去。

寒光毫无阻拦地飞射而去,‘夺’一声,钉在了黑石上,原来是一把极薄的小刀,还在微微颤动。

罗尘抹了一把汗,好家伙,还真是说动手就动手,招呼都不带打的。要是自己反应稍微慢一点点,半张脸就跟着飞了。

思及此,他不禁有些恼羞成怒,瞪着云姓男子喝道:“你小子来真的?”

云姓男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根本不接他的话,直接对站在一旁观战的矮个子黑衣人道:“叫他住手!”很显然,他知道二人之中,谁才是主导。

此刻有些恼火的罗尘,听到这命令一般的语气,感到有些牙疼,多年不见,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矮个子黑衣人却不这么想,默默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着另一个黑衣人微微一摆头,高个子黑衣人立刻停止了攻击,身形一掠,站在了他的身侧。

云义只感觉压力一轻,有些茫然地朝周围看了看,见到并肩而立的两个黑衣人,不禁有些疑惑。

刚刚他全力应付着黑衣人的攻击,是以并没有听见罗尘二人的对话,见到黑衣人不再对他下手,一时间有些愣神。

云姓男子见他满脸不解的呆傻模样,不由重重哼了一声,见云义循声望来,缓缓开口道:“大丈夫当单打独斗,靠自己的能力取胜,你却为何停下?”说完朝黑衣人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讥讽道,“你们云家,不是有一套很厉害的,据说传男不传女的精妙剑法?怎么?老头没传你?就这几招花拳绣腿,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云家已经没落到如此地步了?”

不知道为何,罗尘听着这话味儿不太对,总觉得最后这句话有点酸溜溜的。不过,他可不敢露出丝毫异样,深知这位主对云家的怨念之深,生怕再次触了霉头,当下满脸严肃,一脸的正气凛然!

云义打量了四周一眼,稍微思索一下,也明白过来了。正是眼前这个人救了他,正要说几句感谢的话,谁知对方突然冒出这几句,让他身为一个云家男人的自尊与自傲,受到了严重的挑衅,顿时心头火起,反唇相讥道:“你哪知眼睛看到是我先停下的?再说了,我们云家的事,与你何干?你算哪根葱?”

还真是一点没客气,语气尖酸刻薄之极,完全不像是一个老实敦厚的孩子能说出来的。罗尘听得心中暗暗叫苦,你是我大爷行不,再说下去,回头真收不了场,连你二姐也救不了你。

果然,云姓男子被这几句话,撩拨得怒气勃发,尖声道:“谁要管你们云家的事?什么云雾山庄,什么江湖第一山庄,我看就是个沽名钓誉的骗子窝!你们云家,没一个好东西!”

他喊完这几句,似乎还不解气,猛然一掌挥出,打在了身侧的一块空地上,只听见‘轰’一声响,霎时漫天黑色尘土、碎石飞舞,连月光都被遮掩了去,整个天地间灰蒙蒙一片。

咳咳咳!被呛得连连咳嗽的罗尘,挥手扇着眼前的黑雾,奈何他离得近,一时间哪里删得完。没法子,只好跳上那块巨大的黑石躲避。

谁知刚窜上顶,才发现上面已经被人占了,那个背着大布袋的巴朗,龇着牙冲着他嘿嘿一笑,接着斜地里一只脚伸了过来,冲着他的脸一脚踹去。

罗尘慌忙朝后一仰,脚在黑石上用力一蹬,借势飞了出去,远远落在了一丛灌木旁。

借着月光看去,只见小公子正从巴朗身后探出来,见到他狼狈的模样,一双眼睛弯成了细细的月牙。

“既然我们的目的一样,何不携手合作?”一个嘶哑的声音开口道,正是那个矮个子黑衣人,他看着云姓男子,提出了他的建议。

云姓男子刚刚这一掌,虽然是含怒而发,但更多的,却是想让那两个‘野狼’的人,看看自己的实力,不敢再轻易动手。

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把握,仅仅凭借之前的一点小恩惠,加上一点,并不算多有震撼力的名头,能让对方有多少忌惮之心。

毕竟,这里不只是自己一个人!

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地瞟了某个地方一眼,见到那个傻愣愣的人影,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个愣头青,真的能接替云家家主的位置吗?

云姓男子想了想,也觉得对方这个建议可行,说到底,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多一个帮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同意了对方的建议:“可以!不过,得以我为主导。在得手之前,你们得听我的,事成之后,你们也只能带走那个人,其他的……”说到这里,他双眼骤然一眯看向二人,加重了语气,“我说了算!”

两名黑衣人不由再次对望了一眼,眼前的局势对他们很不利。他们已经失手了一次,这一次再失手,那以后的江湖,就真的没有他们‘野狼’的立足之地了。更何况,不久之前,才欠了对方一个人情,‘野狼’一向独来独往,不受人恩惠,这一次,就算是还了对方这个人情。

矮个子黑衣人静默良久,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道:“可以!”暂时的损失,不算什么,凭他们老大的手段,想必再拿回来,并不是难事!

眼见几人,三言两语就达成了同盟,刚从大黑石上跳下来的小公子急了,抬手一指罗尘,问道:“那我……他答应我的事呢?”

他还不敢堂而皇之地说出那个名字,因为他不敢确定,在场的人,到底有多少知道他的底细,否则,只会引来更多人的觊觎之心,父亲的处境,也只会更危险。

这位小公子,正是黎秋阳的独生女儿黎庭萱,只不过因为从小跟着母亲,加上一直做男儿打扮,别人只当她是一个比较瘦弱的青年,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因为父亲的暗中吩咐,她十多岁就混进了漕帮。可是漕帮的人异常警惕,尽管她在里面打滚了数年,但是依旧难以得到重用,更没有机会靠近漕帮的帮主,所以也一直没有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

一直到近两年,才渐渐站稳了脚跟,并且取得了少帮主的信任,这才得以跟顾舵主来执行这次秘密任务。眼看这次任务顺利完成,回去就能得到少帮主的引荐,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看了罗尘一眼,见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不由恨得牙痒痒。

到现在她都想不通,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行踪,并一口叫出自己底细的,而且还带来了父亲特制的令牌。

她不是没怀疑过令牌的来历问题,可是,事关父亲的安危,她不敢大意。加上之前零星收到的一些消息,也确实表明了父亲的处境不妙。所以,她除了乖乖跟着对方,没有其他的选择。

这种敌暗我明的状态,让她很不舒服,仿佛头上随时都悬着一把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云姓男子听到她的话,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也说了,是他答应的!”说完抬步就走,两名黑衣人迅速闪身紧随其后,一副以他为首的架势。

黎庭萱听着这话,总感觉哪里不对,可是一时之间也没法反驳,见罗尘也跟在了他们后面,她一跺脚,对巴朗示意了一下,二人也跟着钻进了花海。

很快,空荡荡的戈壁滩上,就剩下了云义一人,捂着脱臼的胳膊发愣。直到一阵凉风拂来,将他吹得打了冷战,这才回过神,赶紧跟了上去。

这片空地,再次恢复了宁静!

漫天的繁星,仿佛一只只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

第三十二章 烈阳刀

唐子昔只感觉头疼欲裂,心脏如同被重锤不断撞击一般,让她喘气都困难。整个人更是一会儿如同被火烤、一会又仿佛置身冰窟,痛苦难当。

比起那次,从暮烟阁掉进荷花池,直接拍在水面上,被被强大的冲击力撞断了两根肋骨,还要难受百倍。

眼前,依稀出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在海的中央,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背影,正朝着渐渐落下的夕阳,缓缓走去。

她想拉住他,想叫他停下,可是她的胸口,仿佛被一块大石头压着,不仅动不了,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拼命地挣扎,终于让她挣脱开来,猛然睁开了双眼,却根本没有聚焦,手胡乱抓着,口中无意识地喃喃道:“不要!不要留下小昔一个人,不要……别、别走……”

这时,一股温暖的内流从她背后传来,缓缓流进她的丹田,一个温柔至极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小昔别怕,我在这!”

不知是那股内力的作用,还是那个温柔声音的安抚起了作用,焦虑不安的唐子昔居然停住了,手脚也不再抽搐,整个人渐渐安静下来。

再次昏睡过去之前,只听见之前那个声音叹了口气,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得赶快解毒!若飞可有消息?”

这个声音有些耳熟,脑中一片混沌的唐子昔,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个人究竟是谁,就再次昏了过去。

地下河石窟内,满脸焦急之色的倪鹏程,不停地走来走去。

若飞都去了一个多时辰了,照理说,应该联系上了二弟,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少都统大人!”正在这时,一个略带惊慌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只竹排在拐角处出现,很快到了岸边。

当下便有数名黑衣人上前,协助两名黑衣人,抬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急匆匆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倪鹏程心中咯噔一下,急忙迎了上去。

正是派去联系二弟的关若飞,只是此刻他面如金纸,气息微弱,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玄阴掌!”陈锦棠只远远看了一眼,便认出了关若飞所中的掌力。

倪鹏程闻言回过头,疑惑地问道:“玄阴掌?江湖上有这一门掌法?”众黑衣人齐齐摇头,表示不知。

也无怪乎他有此一问,自小就在军中,与武林中人并无多少接触。仅有的几次出门带兵经历,除了给大军做先锋,再就是顺道剿灭山匪之类。对江湖中的一些武功路数来历,实在所知有限。

陈锦棠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对着一名黑衣人急道:“查看一下,他的身上是不是有一个黑色的掌印,周围泛着青灰色。体内有一股阴寒之气四处游走,狂暴无比……”

他一边说,黑衣人一边查看,果然都一一印证,几人忍不住面面相觑,没想到还真是他口中所说的‘玄阴掌’。

倪鹏程心中再无怀疑,事关属下的安危,他顾不上其他,急忙问道:“不知这玄阴掌,如何解?”

“解?”陈锦棠嘿嘿笑了一声,冲着倒在一旁的龙傲天,扬了扬下巴,怪笑道,“如果这个老鬼还能站起来,说不定还有希望,可是现在,怕是知道解法,也救不了!”

倪鹏程看着他,再次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只想知道,如何解?”见陈锦棠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忍不住冷笑道,“如果你知道,他之前是去干什么的,怕是你会求着让我听了!”

陈锦棠依旧一副不屑的表情,冷笑连连,道:“老夫现在是将死之人,对什么都不感兴趣,除了……”说到这里,霍然一惊,本来幸灾乐祸的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扭头看向倪鹏程,颤声道,“我女儿在外面?”

倪鹏程盯着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道:“虽然不在外面,但是也差不了多少!”

“什么叫差不了多少?”

陈锦棠一听急了,天大地大女儿最大!顾不得跟对方卖关子,知道他现在最想知道什么,当下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知道的一口气说了出来。

原来,这玄阴掌是正一门的一位弃徒,从其本门功夫中,演变出来的一门武功心法。因为练功之法极为阴毒,所以这位弃徒,被正一门重金下了格杀令,江湖上消息灵通一些的人,都略有耳闻。

这门功法的歹毒之处,倒不在其练成之后,对人体所造成的伤害上。毕竟江湖中打打杀杀的时候太多,置人于死地的功法更是数不胜数。有时候,一根棍子、一把小刀,都足以让人丧命。所以,大家都是殊途同归,谁也别说谁歹毒。

而这门功法,之所以会引来格杀令的原因,是在其的修炼之法。

欲练此功法,需将一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童,绑在在阴山山口。在阴山四季不变的浓密阴气中,让其体内繁生出愤怒、害怕、怨恨、恐惧、绝望等等情绪,加上阴山的阴气侵蚀,中间只以一些特制丹药,配以特殊的手法吊着性命。经过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练功之人再吸取其体内所聚集的极寒极阴之气,取得那一丝本源之气。

待到那丝本源之气,彻底与自身融为一体,再以同样的手法,来取得更多的阴寒之气。随着功力的加深,需要的女童也就越来越多,到最后五层功力大成,所需要的女童人数,将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不过,此功法的厉害程度,也是显而易见。

传闻那位弃徒,还只修炼到第三层,就能正面对抗正一门数位高手,而不落下风。最后,更是连伤数人而逃。被他掌力所伤之人,数日后,无不全身血管爆裂而死。百里神医曾经剖开一位死者的尸体,发现其的五脏六腑,已经如一锅粥一般稀烂,就像是被沸水煮过一样。如此阴寒的掌力,造成的伤势却如此霸道,也是一大奇事。据未考证的传闻所说,就连正一门的掌门虚华真人,也因为那一次内斗,而闭关至今。

不过,江湖上的人只知道格杀令,并不是很清楚内情。这陈锦棠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以知晓这些内幕。

陈锦棠终于说完了这段往事,石窟内一时间异常的安静,每一个人都沉默不语,不仅震惊于这段往事,更震撼于这门功法。

最终,还是倪鹏程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照你这样说,如果中了这玄阴掌,就无药可救了?”说完看了奄奄一息的关若飞一眼,忍不住有些喉咙发紧。

“倒也不是!”谁知,陈锦棠却缓缓摇了摇头,指了指唐子昔,接着道,“你之前给那丫头的朝露夕英丹,倒是可以试试。”

见倪鹏程目光一冷,面色不善地看向他,他心中一突,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赶紧补充道:“再就是烈阳刀沈雁,他的独门心法,也许可以克制住这种阴寒之气。你不必如此惊讶,这事江湖上有点年纪的人都知道。数十年前的一天,烈阳刀沈雁突然找上门,连挑正一门一众高手,极尽羞辱之事,要不是少林寺的玄一大师及时赶到,恐怕现在江湖上,就没有正一门了。也正是因为这次的惨败,导致那名弃徒,对自己修习的功法产生了怀疑,因而才琢磨出了这套玄阴掌。那烈阳刀沈雁,之所以能打败正一门,除了他精湛的刀法,还有他独特的武功心法。据说,他的武功心法,能克制正一门心法。说到底,那名弃徒的底子,还是正一门的心法,想来烈阳刀的心法,还是有用的。只不过他已经隐匿数年,一时之间怕是难以找到。”

“烈阳刀?”

第三十三章 以毒攻毒

倪鹏程眉头微皱,努力搜索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应该在哪里听过。

“少都统大人!”正是带关若飞进来的黑衣人之一,见倪鹏程疑惑地看了过来,看了看四周,还是选择站起身走上前,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倪鹏程眼中喜色一闪,自己怎么忘了那个人,只要他出手,想必这区区阴寒之毒不在话下。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陈锦棠,心中嗤了一声:这些江湖草莽,只知道那些追名逐利、哗众取宠的亡命之徒却哪里知道,真正的高手,从来都是低调行事的。

倪鹏程很快便有了计较,对陈锦棠道:“不知可有暂时抑制寒毒之法?”

“如果只是暂时压制,还难不倒老夫。”陈锦棠笑了笑,大方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这里面还有一根蓝尾针,虽然是用过的。但是替这位抑制几天毒性,还是没问题的。”说完将布包抛了过来。

倪鹏程一把接住,并不怀疑对方话语的真实性,毕竟现在这位老头对他有所求,谅他也不敢,在这种马上见效的事情上耍花招。

打开布包一看,里面果然躺着一根银针,蓝汪汪的,只是针尖带着一抹暗红色,在战场上打过滚的倪鹏程,一眼认出这抹暗红,是一些干涸的血迹。

陈锦棠指着那根银针,仔细解说道:“将此针残毒,送进他体内,最好是由气海而入。务必要用自身内力,助它走遍奇经八脉。如无意外,当可保他三天不至于毒发。”

倪鹏程一听,毫不犹豫地,将针递给了身旁的一个黑衣人,吩咐他照办,同时口中淡淡地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他出了意外,你可别指望见到你女儿跟外孙。”

“大人多虑了!”陈锦棠苦笑道,“老夫与龙老鬼,一起被关在这鬼地方一年多,不知道被他那半吊子玄阴掌,打伤了多少次,要不是靠我这蓝尾针,早就没命了。”话中虽有夸张的成分,但也确实不假,要不是靠这针上的毒抑制毒性,他就算再有诸多手段,也没时间去慢慢化解那股阴寒之毒。

“你说什么?”倪鹏程闻言吃了一惊,看了看那个倒在一旁的老头,再看了看陈锦棠,疑惑地道,“你说龙傲天也会这玄阴掌?”

陈锦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被倪鹏程的目光淡淡一扫,只好再次苦笑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他只是学到一点皮毛,跟真正的玄阴掌没法比,不过掌力中所蕴涵的玄阴之气,却也一脉相承。而且,这门功法还有个很奇特的地方,就是他们这一脉,能将这种玄阴之气,打中人体后,再运功收回体内。这,才是这门功法最诡异之处。不然,也不会在江湖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说到这里,忍不住有些黯然神伤,要不是当初,自己帮龙傲天学到了这门功法,也不会引来卢湛的觊觎之心,自己更不会功败垂成,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果然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一边跟陈锦棠说话,一边密切关注关若飞反应的倪鹏程,见他脸色渐渐平静,呼吸也开始稳定下来,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老滑头所言非虚。

正要开口说一句什么,却见负责救治的黑衣人,突然收回了掌力,一脸古怪之色。

倪鹏程微微一怔,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好在那名黑衣人,迅速起身走了过来,拱手道:“少都统大人!关副将的情况已经稳定,想来暂时无性命之忧,只不过……”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陈锦棠,欲言又止,低下头去的一瞬间,飞快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唐子昔。

陈锦棠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无所谓的神情,在那里做抬头望天状。

反而是倪鹏程一脸懵,看了一眼古古怪怪的两个人,有些不耐烦地道:“讲!”

“是!”黑衣人神情一肃,拱手道,“现在关副将的情形,跟大小姐的状态,很像!所以,属下怀疑,大小姐也是中了这种银针的毒。”说完,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一脸无辜的陈锦棠。

倪鹏程一听,心下了然,他早就猜到了。

这个名叫戚威的,是唐将军的嫡系亲军,也是一名参将,平时只是随身保护唐将军。这次也是奉命带了一小队人马,听从自己的调遣。如果说,在场的人里,最关心唐子昔安危的,除了他倪鹏程,怕就是这位戚威了。旁人只道他是一名小小的队率,并不知晓他的真正身份。之前,他一直在外面把守,因而并不曾看见,唐子昔险些被那两个老头,联手杀掉的那一幕,更不知道她中的毒,正是来自陈锦棠。因此,他现在有此疑惑,也属平常。

倪鹏程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在没拿到解药之前,他不想跟陈锦棠翻脸。

这时,关若飞已经醒了,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就是:“少都统在哪里?属下有紧急情况禀报!”

倪鹏程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按住了挣扎着要起身的关若飞,沉声道:“我已经知道了,不久前二弟也发来了讯号,但是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你躺在那里,并无其他人。现在,我需要你详详细细的告诉我,你赶到的时候,到底看见了什么?”

到底看见了什么?

关若飞点点头,闭上了眼睛凝神思索。很快,他的脸上,便出现了震惊、痛苦、恐惧好几种表情。之前的那一幕,带给他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倪鹏程见状双眼微眯,也不催他,静静地等着。

很快,便听见他缓缓道出了看见的事。

关若飞奉命去找,在阴阳道的入口处把守的二爷。因为那片花海的五毒蛛,以及白骨峡的食人蚁,已经被他们用特殊的药粉驱逐一尽,所以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加上他对自己的身手比较自信,因为并没有带人,孤身前往。

谁知,等他到了入口处,却发现那里一片静悄悄,一个人都没有看见。情知不妙的他,一边小心戒备,一边在附近搜索。

终于,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发现了一堆死尸。

正是负责在此地,看守卢湛等人的袍泽弟兄。

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心中悲愤莫名的关若飞,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他并没有马上赶回来报讯,而是选择留在那里查找线索。

第三十四章 会错意

可是关若飞翻遍了地上的尸体,没有发现倪二爷,也没有发现卢湛等三人。

此时,他渐渐发现,事情远不是杀人那么简单。从那些尸体上的伤口可以看出,他们的死因各不相同:可以很明显地看出,除了少数几人,是被一种极高明的剑术一招击杀之外,其他大部分人的死状都极为古怪——均是全身血红一片,看起来像是一个个血葫芦。

经过他的仔细检查,才发现这是因为这些士兵的血管,不知道受到什么东西的攻击,从内而外地被全部撑爆了。由于一时间喷涌的鲜血太多,就全糊在了身体上,才会有这种恐怖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功,才能够造成这种伤势?关若飞一边检查尸体,一边暗自思索起来。

就在他走神的一瞬间,一丝危险的讯号,本能地从他心底浮起。关若飞来不及细想,猛然一掌击在地上,整个人顿时腾空而起。

奈何来人的身手,比他想象中更快。他只来得及转身,腰间的长剑都还没拔出,就被人一掌拍在了胸口,当场闭过气去。

奈何来人的身手,比他想象中更快。他只来得及转身,腰间的长剑都还没拔出,就被人一掌拍在了胸口,当场闭过气去。

一击得手后,来人却并没有上前查看,或者再补上一掌的意思,转身就离开了。从突然出现到迅速离开,都没有发出任何其他的声音。整个人更是被一块黑布从头包到脚,加上身法轻盈无比,宛如一个从地底钻出来收割生命的幽灵。

听完关若飞的叙述,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个个面露悲愤,握紧了双拳,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找那个人报仇。

盏茶功夫后,面色紧绷的倪鹏程才开口问道:“一点线索都没留下?”声音干涩嘶哑,显然是在强行压制着心中的愤怒。

关若飞也是虎目含泪,却还是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艰难地摇了摇头。

“关兄弟,你再认真想想。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旁边一个黑衣人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有些哽咽。因为惨死的那群人里,很可能有他的亲弟弟。

倪二爷的来讯里,只是说带了少部分人去追那几个杀手,所以他不确定自己的弟弟,是不是也在那少部分人里面。

关若飞苦笑了一声正要开口,突然眼睛一亮想起了什么似的,忙道:“有!我想起来了!”语气都有些颤抖,可见他对自己终于有了发现,而感到多么激动。

“什么?”

“当时那人在上风口,又刮着风,所以他出掌的时候,我好像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却又极为特别的味道。不过,我不确定那股味道,是那个地方独有的,还是那人带来的。”

“这个好办!”黑衣人对他这个担忧不以为意,这种事情只要去现场印证一下便知,当下忙不迭追问道,“我就问你,如果这种味道,再让你闻到,能不能辨认出来?”

关若飞认真想了想,接着肯定地点了点头,道:“能!”那种味道,实在让人难以忘怀,如果真让他再闻到,一定认得出。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些袍泽,他也一定要认得出!

这时,倪鹏程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冷笑,转头对一旁同样若有所思的杜仲谦道:“看来,你我都低估了那个卢湛!”说到这里,目光看向不远处反射着点点鳞光的河水,自语般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们这些乌合之众厉害,还是我大秦的铁血军队更强!”

叽叽叽——吼——

这时,一个急促的叫声远远传来,吸引着众人转头看去。没过多久,一头身材高大,浑身都是斑斓花纹的野兽,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这是什么东西?”

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几乎是在瞬间便反应过来,弯弓搭弦瞄准了野兽,但是面对这体型足有一人高的大家伙,还是忍不住面面相觑。

似乎是感觉到了野兽的迟疑,一个雪白的小脑袋,从野兽的毛发间探了出来。见到虎视眈眈的人群似乎也怔了怔,一张毛茸茸的小脸上,居然现出了拟人化的迷惑表情。

不过下一秒,它红彤彤的小鼻子一抽,可谓是瞬间便锁定了一个方向,不再理会周围的人,而是高高地扬起了小爪子,对着野兽最脆弱的耳朵部位,一爪拍了下去。

野兽吃痛地发出一声大吼,震得整个石洞内都嗡嗡作响,当即乖乖地朝一个方向迈步而去。

负手而立的倪鹏程眉头紧锁,紧盯着迈步而来的一大一小,眼中的神色变幻不定。

那只大的还好,只是一头凶猛一些的畜生罢了。但是那只小的,明显是有灵智的。看它驾驭那头猛兽的手段就知道了,而且还能准确地判断出,自己就是这群人的首领,就这份判断力就足以让他心生警惕。

只不过,它们这是要干什么?

小兽却根本不管周围密密麻麻的箭矢,只管催促着大家伙朝前走,眼看着离倪鹏程越来越近。

黑衣人各自举着手中的弓箭,瞄准不停移动的两个目标,只等少都统一声令下,便将其射成马蜂窝。

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那只扬起的手掌挥下,过了一会儿,那只手反而握掌成拳,缓缓收了回去。

只听见哗啦啦一片响,黑衣人齐刷刷收起了弓箭,目露担忧之色地看向一脸镇定的少都统。

此刻,闯入人群的大小两只,已经停在了倪鹏程的跟前。

雪白小兽叽叽叫了两声,然后从大家伙身上跳了下来,接着跑到它高大的身躯后面,不停地窜来窜去,不知道在捣鼓着什么。

过不多久,只听见‘啪’一声响,一个大包袱掉了下来,零零碎碎的东西散了一地:形状各异的小瓷瓶,镶满了宝石的匕首,精巧的弓弩,软剑……

饶是倪鹏程见多识广,也不禁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对这只聪明无比的小家伙,更有兴趣了。

他倒要看看,这小东西到底要干什么!

小兽在大包袱落下的一瞬间就跳开了,眼见东西散了一地,又跳进那一堆东西中间挑挑拣拣。

只看见它小爪子灵活地飞舞,不时有东西被扔出来,啪一声摔在地上。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它将一个小瓷瓶咬在嘴上,转头看了看。接着毫不犹豫地朝倪鹏程站立的方向,闪电般扑来。

站在倪鹏程身侧的两名黑衣人,反应极为迅速,一个闪身到了他的跟前,双双举起手中的刀朝小兽凌空劈下。

谁知小兽在半空的反应也极为灵活,小小的身子一扭避过了刀锋,接着小短腿在刀背上奋力一蹬,反而借力从缝隙间窜了过去,直冲那只临时做好的担架。上面躺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女,正是重伤昏迷的唐子昔。

这下不止两名黑衣人大惊失色,连一直神色淡淡的倪鹏程也脸色大变。他一直以为,这有灵性的小东西是冲他而来,万万没想到是冲着小昔。

只不过,如果它以为这样就能得逞的话,也太小瞧他倪少都统的身手了。年纪轻轻就能做到少都统一职,且能被唐将军委以重任的人,岂会是庸手。

只听他一声冷哼,接着长剑出鞘,带着寒光呼啸着激射而去。去势之强,连石洞内都荡起了阵阵回响。

小兽虽然身形灵活,速度也不是一般的兽类能比,但是它之前与鬼奴缠斗、与陈锦棠周旋,都耗费了大量的体力,跑回去取那个大包袱的时候,又跟大家伙打了一架,适才虽然躲避黑衣人的刀锋,其实已经是竭力为之,完全是凭着对唐子昔的关心,才一直奋力奔跑。别说倪鹏程的实力极强,其实现在就算是一支普通的箭矢,它也决计是躲不开的。

鬼奴的舍身相救,让它躲过了一劫!时隔不久,又再一次面临生命的威胁。

难道,这就是它的宿命?

第三十五章 朋友

“你来了。”一声悠悠的叹息响起。

“谁?”唐子昔一惊,赫然转头,还是没人。

真是够了,又来!明知道出声的人不会现身,唐子昔还是忍不住暴躁起来。

都多少次了,每过一段时间这个声音就会跑出来,把这句话重复一遍。开始的时候确实吓得不轻,然而那个声音,反反复复也就说那一句,之后就没动静了。

唐子昔翻了个白眼不打算再理会,继续摸着湿哒哒的洞壁朝前走。

是的,唐大小姐又进入了那个黑漆漆的山洞里,周围不时还能听见水滴落到小水坑的声音。

咦——

唐子昔后退了几步,将刚刚摸过的地方,重新摸了一遍。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些洞壁上好像画着画。这一副,好像是一副狩猎图。这一副,嗯,应该是一副春游图。这辆马车跟自家的那辆还有点像,四个角上都挂着一串小铃铛,只不过拉车的马儿好像有点大,倒像是,倒像是麒麟。对,就是麒麟!跟父帅书房里挂着的那副画上的麒麟一个样。

叽叽叽叽——

什么声音?唐子昔肃然一惊,这声音怎么跟之前的不太一样,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居然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耳边的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她只觉得头疼欲裂。

……

昏迷中的唐子昔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半空中那只白绒绒的小家伙,见到她睁眼看来,小眼睛兴奋地眨了眨,它的喜悦完全看得出来。

小白!她一眼便认出了它,虚弱地笑了笑,眼里全是见到好朋友的欢喜。

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倪鹏程,见到她的表情忍不住心中咯噔一下,对自己一向精准的判断力有了怀疑,难道这个小东西不是要伤害小昔?

糟了!

瞬间便反应过来的倪鹏程,顿时手忙脚乱,匆忙之下直接夺过黑衣人的刀,运劲掷了出去,目标正是呼啸而去的长剑。

这边的动静也吸引了唐子昔的注意力,她眼珠微转,疑惑地朝这边看来,正巧看见倪鹏程运劲掷刀的一幕。随着腰刀激射而去的方向,她立刻发现了那把离小兽已经不远的长剑,大惊之下的唐子昔瞬间满脸惊恐,努力想直起身子,却终因太过虚弱而没有凑效。

这把略显笨重的官配腰刀,终究比不过倪少都统特制的长剑轻盈,还没追上就后继乏力,‘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眼见躲不过这一劫,小兽黑豆般的小眼珠里,却没有丝毫的惧怕之意,反而冲唐子昔眨了眨小眼睛,嘴角微裂仿佛在笑一般。

如果唐大傻能读懂它的意思,想必能明白此刻的小家伙,正在因为再次得到了她的信任,而感到无比开心。

俗话说,万物皆有灵性,不论是一花一木,还是一鸟一兽,你对它的善意与喜爱,是能被对方感受到的!

此刻,脑子迟钝、神经大条的唐大小姐,正在体会着这份善意与喜爱的回报,可惜的是这份回报让她感到有些酸楚,还让她的视线,被眼前浮起的雾气遮掩得有些模糊不清,只能努力瞪大了双眼,看着前方隐约的小小身影。

‘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尖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伴随着宛如龙吟一般的低沉怒吼,两种声音毫不冲突地结合在一起,在这地下河石窟内,被大大小小的孔洞放大了数倍,震得每个人的耳朵都嗡嗡直响。

这种声音不同于其他,它仿佛直接在你的脑海中响起,在你的心里响起,震得脑子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颤动,身体里的每一处血液都在沸腾。

只听见‘哐当’声四起,已经有一部功力稍浅的黑衣人,承受不住这种音波攻击晕了过去。就算能勉强站住的人,也是手脚发抖。面色殷红。

倪鹏程的脸色很难看,以他深厚的内力,居然也有些扛不住这种音波攻击,心脏跟着在剧烈地跳动。

唐子昔的双耳,虽然被见势不妙的戚威及时地捂住了,但是她内力实在太浅,加上重伤在身,直接喷出了一口鲜血。好在这口血喷出,反而让她胸口的烦闷之意大减,挣扎着抬起了头。

让她感到惊讶的是,连那柄长剑都被音波震得一阵乱颤,掉在了地上。那只被她称作小白的小家伙,居然丝毫不受影响,反而一个翻身落在了她的跟前。见到她胸口的点点血迹,小脑袋一歪,似乎有些迷惑,接着便扭身冲着一个方向叽叽叫了几声。单看它那架势,不看它的体型,完全是一个号令天下的王者。

说来也怪,在小兽发出叫声后不久,那种尖锐的‘叮叮’声,也渐渐消失了。眼尖的人还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平静无波的地下河水面,荡起了一圈圈的波纹,一个硕大无比的黑色脑袋缓缓沉了下去。

唐大小姐可算是开了眼界,心中画满了问号,自己到底跟一个什么样的小东西做了朋友?

不止她震惊,连倪鹏程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他发现自从出了京城,遇到的事情就没有一件是简单的。

果真是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古人诚不我欺!

不过,还没等在场的人回过神,就听见戚威一声怒喝:“什么人?滚出来!”话音未落,刀已出鞘,他一个纵身朝一块大石头扑了过去。

“别别!我是好人!我投降!我是唐姑娘的朋友!”

只听见大石头后面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连声高叫道。

本来毫不留情的戚威,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硬生生收住了即将触及对方的刀,原地一个翻滚,卸掉了那股冲力,避免对自身造成伤害。

“朋友?”唐子昔微微一怔,看了一眼同样眨巴着小眼睛看着自己的小白,心中疑虑顿起,除了这个小家伙,自己在这里还有朋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个略显扭捏的身影,从那块大石头后面站了起来,对着众人嘿嘿干笑了几声。偷眼瞄到担架上的那个少女,正满脸好奇之色地看向自己,慌忙使了个眼色。

戚威可不会仅凭对方随便一句话,就相信了他毫无歹意。他刚刚之所以停手,仅仅是为了那万一的可能,见到这人挤眉弄眼的古怪模样,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回头冲着唐子昔恭敬地问道:“大小姐,他是您的朋友?”

此刻唐子昔已经认出了来人,忍不住哑然失笑,原来是他!

第三十六章 好汉饶命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号称迷了路的李渔。

唐子昔惊讶地打量了他一眼,发现这家伙还真是不简单。不仅躲过了之前的那阵乱箭,还无声无息地隐匿到了现在。

亏得她还以为他早就趁乱溜了,真没想到还在这里。就这份藏匿的功夫也是蛮厉害的,要不是被戚参将发现端倪,差点让他蒙混过关。

其实,还真是唐大小姐高看他了。这李渔跟她,可谓是有同样的毛病。那就是打小就不爱习武,实在被逼急了,也只是勉强学了两门功夫:一门是被他用来装死的闭气功夫,还有一门,则是被他用来逃跑的轻身功夫。其他的武功,稀松平常之极,估计连唐大小姐的花拳绣腿都打不过。不过,要是他知道自己被唐大小姐当成了绝世高手,会有何感想?

果然,只听见唐子昔笑道:“没错,这位李渔李公子,算是我朋友。”

一听这话,李渔不禁叫了一声苦,偷偷一转眼,看到戚威瞟向他的眼神,心中嘀嘀咕咕就骂开了: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这下那个傻大个会放过自己才怪。亏得自己看她之前,对那个鬼模鬼样的东西那么重情义,还以为她跟其他的姑娘不同,没想到使起坏心思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差点就被她的外表给骗了,果然女人心海底针,现在谁要说她不是千金小姐,我李渔第一个不答应!

这边心中抱怨个不停,那边的戚威也动起了心思。不愧是跟在唐将军身边多年的心腹爱将,对唐家人的德行了如指掌,可谓是瞬间便明白了大小姐的意思。

他俯首点头称了声是,转过身朝李渔的方向走了几步,在离他不远处停下,拱了拱手,阴恻恻地笑道:“既然是大小姐的朋友,属下当以礼相待。”说到这里笑容一敛,手中的钢刀也适时地举了起来,剑眉一挑,整个人顿时处在了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嘴上却客客气气地道,“敢问一句李公子,为何要鬼鬼祟祟藏在这石头后面?”

李渔心中叹了一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没法子,只好将之前对唐子昔说过的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戚威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回头看了一眼唐子昔,见她微微点头,语气顿时缓和了下来,不过手中的刀依旧没有放下,接着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出来,反而躲在石头后面,等我逼你才出来?”

李渔一脸无奈,嘴里直叫屈:“你们出现的阵仗那么大,一来就是乱箭扫射。我又不知道你们是敌是友,天大地大小命最大,自然是吓得躲起来了啊!难不成还等着被你们射成马蜂窝?大人,这样不好吧?”

见戚威眉头微皱,旁边一个黑衣人立马出声喝道:“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哪来这么多废话!”

李渔顿时不干了,嚷嚷道:“官老爷!你们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出现的场面有多吓人,那可是万箭齐发,声势震天,照我看,只怕是连天也能捅一个窟窿出来!可是我不同啊,我还只是一个孩子啊!虽然看起来比较成熟稳重。你不信?我真的才十六,这个月月初刚满的。喏,这是我娘给我的生辰礼物。”说话间拽出腰间的玉佩举了起来,一副生怕别人不相信的样子,见众人的目光看向了玉佩,他又一把塞进腰间收了起来,嘴里继续唠唠叨叨,“我真的是出来游玩迷了路,才误闯……”

这种滚刀肉最是难缠,你跟他说东,他非要说西。偏生人家还振振有辞,让你没法反驳。

戚威是谁?那是从无数次生死搏杀中,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上来的堂堂参将,哪里懂这种耍嘴皮子的功夫。他可没心思去纠结他年龄大小的事,更没兴趣知道他到底是误闯,还是刻意,只要弄清楚,他对大小姐没有威胁就行,抬手制止了要再次开口的黑衣人,挥了挥手道:“既然如此,就带他一起走吧!”话刚说完,突然反应过来,暗骂了自己一句糊涂。

正在滔滔不绝的李渔,见戚威成功被自己绕晕,赶紧闭上了嘴。虽然面色如常,但是他眼角的笑意,却暴露了他此刻洋洋得意的心情,唐子昔不露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也有了计较。

戚威将刀交给一旁的黑衣人,自己快步走到倪鹏程面前,躬身道:“禀少都统,这位李渔李公子是大小姐的朋友,想跟咱们一起出去,还请少都统定夺!”

倪鹏程其实一直注意这边的动静,早就知道了。对于戚威先斩后奏的做法也不以为意,毕竟他是深得唐将军信任的人,以后要仰仗别人的地方还多得是,更别说这次,自己只是名义上的主帅。所以,他微微点了点头,淡淡地道:“既然是小昔的朋友,那就带上吧!”

这时,小兽也已经将那只掉落的瓷瓶再次叼了起来,蹦到唐子昔的身上,将瓶塞咬开,对着瓶口叽叽叫了两声,似乎是在让她吃了里面的东西。

唐子昔这才发现它一直叼着的东西,原来是一个小瓷瓶,正是自己当初丢掉的那一堆里面的。想到这里,她顿时想到了自己之前,对小白嫌弃、喝骂的样子,心中感到愧疚无比。很想伸出手掌抚摸一下它的小脑袋,奈何全身还是僵硬无比,连手指头都无法抬起。只好对小兽笑了笑,以示歉意。

小兽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小眼睛顿时亮晶晶的,小爪子更是不停地挠着自己的脸,兴奋无比。

唐子昔左右看了看,发现了不远处正在跟倪鹏程说话的戚威,提高声音叫道:“戚大哥!”称谓亲近,语气恭谨,体现出了一位将门千金该有的风范。

对于父帅身边的心腹,唐子昔一向很尊重。她非常清楚这些人对父帅的重要性,也明白他们对父帅的忠心,是其他任何东西也无法撼动的。这一点,已经在过去的很多次事件里,都得到了验证。

所以,对于这些人,她从来都不吝啬尊重。这不止是一个将门千金的修养,更是为人子女,该有的品德!

第三十七章 小公子

听到唐子昔的呼唤,戚威再次对倪鹏程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匆匆走了过来。

到了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唐子昔笑道:“戚大哥!麻烦你帮我把这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小白告诉我,这是它替我准备的仙丹呢。”一边说一边跟小兽挤眉弄眼。

眼见亲人在侧,这位十几年来都被保护得很好的掌上明珠,在身心都饱受摧残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

倪鹏程看着唐子昔灿烂的笑容,心中却微微有些苦涩。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为了,比起自己这位堂兄,她更信任一名下属;还是为了她清醒过来后,对自己的刻意疏远。

但是,他却很清楚,在这位小堂妹与秦家小子的婚事上,自己或多或少也推了一把,也可以说是,造成她现在这种处境的‘帮凶’之一。

但,这能怪他吗?

朝中谁人不知,这桩婚事是陛下指定的,也是唐将军亲口答应的。他除了附和赞成,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提出了不同的意见,难道又真的有用吗?

说到底他倪鹏程,只是一名臣子、一个晚辈!

他不怪小昔,也怪不了别人,他只怪自己。当初没能早点跟堂叔提亲,总想着再等她长大一些。虽然他知道,她一直都只当他是堂兄,但是想必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是不是也只当她是堂妹……

“唔~还挺甜!”唐子昔将那粒白色的丹丸一口吞了下去,故意吧唧了一下嘴赞道,“小白你真是太厉害了,我现在胳膊不痛了,头不痛了,胸口也不痛了,整个人感觉舒服透了。”

小兽听到她的话极为兴奋,一边在地上窜来窜去地摇着小尾巴,一边‘叽叽’叫个不停。

“出发,去梁州城!”

地下河石窟里,响起了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

本来熙熙攘攘的地下河岸边,很快便空无一人。

“好浓的血腥味!”

月光下,远远地走来了一群人,正是云姓男子一行。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到队伍最前面的罗尘,突然停了下来,只见他抽了抽鼻子,眉头瞬间皱起。

云姓男子也闻到了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同样皱起了眉头。心中骤然亮光一闪,扭头看去,罗尘也刚好转过头朝他看来,二人对视一眼,到底是多年的老友,可谓是瞬间便读懂了对方意思。

远远落在了后面的云义,只看见二人突然同时加速朝前掠去,云姓男子拔出了腰间的长剑,罗尘则顺手捡了一根棍子在手上。

两人很快便闪进草丛不见了。

‘野狼’的两人显然也闻到了那股血腥味,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小公子却不管那么多,同样长剑出鞘,带着巴朗紧随其后。

云义没有加速朝前,却也没有如‘野狼’的二人一般停下,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暗中却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好在这个地方的草丛并没有多宽广,比起之前穿过的那片花海要小得多。只走了十来丈,就已经踏在了一片不大的空地上。

云义小心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却没见到之前出来的四人,不禁微微愣了一下。

“啊——”

突然,前方不远处的巨石后面,传来一声尖叫,正是那个小公子的声音。

云义一听,脸上不禁微微变色。据他的观察,这位小公子身手可不弱,至少比他要高得多。更别说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铁塔般的壮汉随身保护。

虽然与他素不相识,但是也算一路同行。从另一个层面来讲,二人都是为了寻人,才被罗尘忽悠而来,所以也可以说是临时同盟,搭把手是应有之义。而且,如果以小公子的身手都遇险了的话,那么他云义自然也逃不掉,还不如趁现在就联手,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思及此,云义顺手抄起地上的一把朴刀,朝声音传来的地方快步而去。同时警觉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生怕从哪里冷不丁扑出一个人。

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一直走到巨石附近,都没有什么异动。

云义心中疑虑顿起,突然有些怀疑,这是不是敌人在故布疑阵引他上钩,其实他们四人早就走远了。

正在这时,便听到一个声音道问:“怎么样?”正是云姓男子的声音。

“无一活口!”罗尘答道。

云义一听,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好在不是遇袭,也没有走远。不过听他们的谈话,仿佛发现了什么。

他紧走了几步,刚绕过那块巨石,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地上那长长的一排,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居然全部都是——尸体!

除了最左侧的几具以外,其他的尸体均是满身鲜血,死状凄惨。每张鲜血遍布的脸上,都是错愕、惊讶、震惊的表情,似乎对自己突然被杀而感到难以置信。

不过,看他们身上衣衫的凌乱程度,不太像是生前所为,倒像是死后被人翻动过。

难道,这里还有人来过?

云义扭过头去正要开口,却发现罗尘已经掏出了怀中的一个小布包,取出一双银丝手套戴上,紧接着又取出一根长长的银针,朝最近的一具尸体走去。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罗尘蹲下了身,将尸体的衣衫解了开来,露出了结实的胸膛。在胸口位置,赫然印着一个青黑色的掌印。

就在这时,罗尘做了一个极其怪异的举动,先将自己的手掌放在掌印上比了比,这才举起手中的银针,从尸体的气海处扎了下去,轻轻捻动几下后将银针抽出,放在眼前仔细查看,渐渐地眉头紧紧皱起。

云姓男子其实一眼便认出了掌法的来历,但见罗尘良久都不出声,甚至还掏出了银丝手套跟银针。深知其底细来历的他,自然非常清楚他们崃山一脉的独到之处,不禁对自己的判断有了怀疑,试探着轻声道:“玄阴掌?”

罗尘将手中的银针,凑到鼻端轻轻嗅了嗅,面色有些凝重,微微摇了摇头,道:“这确实很像江湖上传闻已久的玄阴掌。”

小公子这会儿,也从最初的惊吓中回过了神,不禁对自己的失态感到有些难为情,见二人一问一答就是不说重点,忍不住问道:“玄阴掌是什么武功?怎么从来没听过?”

这个问题要是放在平时,倒也没什么。但是现在,在这种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情况下,她这一声,未免显得有些突兀。

很显然,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慌忙捂住了嘴。

罗尘置若罔闻,似乎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只是看着手中的银针,继续苦苦思索着什么。

云姓男子则收回了紧盯着罗尘的视线,朝她淡淡地扫了一眼。

虽然他并没有责骂,或者鄙视。但是就这一眼,已经让小公子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难堪。脸上迅速泛起了红晕,心中在暗骂自己鲁莽的同时,也将云姓男子问候了几遍。

第三十八章 天蛛草

数息之后,罗尘长吐了一口气,对云姓男子道:“如果我所料不差,这应该不是近年来,在江湖上名声很响的玄阴掌,只是一种刚猛霸道的掌法。譬如少林的金刚掌,武当的六合掌,华山的混元掌等等,都可以达到这个效果。”

云姓男子眉头微皱,看了一眼地上的死尸一眼,实在难以将那几种掌法,与现在的情形联系在一起,略带迟疑地道:“你确定?”

“嗯,我确定!”罗尘闻言肯定地点了点头,道,“不过,这个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人的中掌力度,被控制得很好,让他们在心脉不断的同时,斩断了他们的行动能力。也就是说,这些人是看着自己的血管爆裂的。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在江湖上屈指可数。”说到这里再次蹲下身,用手举起了一只血糊糊的胳膊,指了指那上面裂开的痕迹,接着道,“还有一点,这些人在中掌之前都中了毒。我暂时还判断不出是什么毒,不过,却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神色略显犹豫,几番欲言又止,似乎也对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到不可思议。

见到罗尘这番神色,云姓男子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能让崃山一脉的嫡传弟子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毒,该有多么的石破天惊,忍不住问道:“什么毒?”

罗尘深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下心神,紧盯着他缓缓吐出了三个字:“天、蛛、草!”

小公子还没觉得什么,她身侧的云义却是大吃一惊,一连倒退了好几步,满脸的震惊,良久没说出话来。引得巴朗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无他,因为云义刚好踩住了,他放在脚边的大布袋而已。

天蛛草,一种极其稀有的剧毒药草。与银炎果、幽冥花,并称世间三大奇毒。

这种药草的奇特之处在于,它生而为草的时候奇毒无比,但是如果达到了一定的年份,结出了果子,那这些天蛛果就变成了灵药,传闻可以活死人、肉白骨。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在里面,但是丝毫不影响世人对其的追捧,虽然这么多年以来,从没听说有谁得到过天蛛果。

不过,天蛛草却相对容易得到得多。所以,在江湖上还是有那么一两个,有鼻子有眼的传说。

据传,江湖上有一种名曰‘刹那芳华’的丹药,服用者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自身功力提升数倍,而且肉体坚若金石,可谓是战斗力大增。

可这种药丸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正如其的名字所言‘刹那芳华’,这种药丸消耗的不是别的,正是服用者的寿命。

多年前,籍籍无名的天松道长,无意中得到了这种丹药的丹方,还让他配齐了材料,顺利炼制成功。借着这‘刹那芳华’的威力,轻松打败了无双榜上排名第三的楚思烈。就在他信誓旦旦,声言不日将挑战榜上前两名的时候,突然就销声匿迹了。这种丹药的制作之法也就随之再次失传了。

有传言说,天松道长是老死在了自己修炼的道观里;也有人说,他是在去寻找炼丹材料的途中,遭到了数位高手围攻,力战而死;更有人说,是他最喜爱的徒弟对他下了手……

这些暂且不谈,据说制作‘刹那芳华’最主要的材料之一,就是这天蛛草。由于其生长条件的苛刻,一直以来只两处地方有少量,一处就是云雾山庄的九环峰,另一处则是南疆的迦叶寺。

云义作为云雾山庄的少庄主,能认出来并不稀奇。真正让他感到震惊的是,云雾山庄能生长天蛛草的九环峰,早就被朝廷控制,连那一片都被划为了禁地。就连他父亲想要一株使用,都需要预先凑请,征得朝廷同意之后,才能在监视下摘取一小株。

所以,从云雾山庄流出来的可能性,其实并不大。那么除此之外,只有迦叶寺了。可是迦叶寺远在南疆。那里瘴气遍布,毒虫猛兽更是数不胜数,除了离火教那群怪物,没人能在那里生存。而离火教的人行踪诡秘,从不跟世人打交道,只是潜心修炼他们那本,传闻到了大成境界,便能羽化登仙的离火心经。

当年父亲告诉他这些江湖秘闻的时候,其实还说了一点,如果有人中了天蛛草之毒,人的肉体固然会出现血管爆裂的情况,但是死状远没有如此‘整齐’。

有的中毒者,四肢会蜷缩成一小团,宛如新生的婴儿一般;而有的中毒者,四肢则会被拉扯得极细极长,只剩下躯干正常,就像巨型螳螂;更有的中毒者,骨骼会无形地膨胀,最终将整个身体撕裂,只看见骨头与筋络……

毒性并不是固定的,它在每个人身上的体现都不同,唯一的共同点,那就是死状都极为诡异。

不过,这些都是云雾山庄,第一任庄主记载下来的东西。

而崃山一脉的罗尘,显然有不同的看法,只听到他沉声道:“这是天蛛草混合了另外几种毒物与毒草,炼制而成的一种毒药。我暂时还没看出来是什么,不过现在的情势不容我慢慢研究,我会尽快赶回崃山请教两位师尊。并请两位师尊出山。”说到这里,不由自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平静了这些年的江湖,又要掀起一股腥风血雨了!”之前的轻松写意,完全消失不见,英俊的面容上有说不出的沉重,还有无尽的忧愁。

云姓男子闻言,半晌没有说话,最终也叹了一口气,道:“江湖,何时又平静过?”像是在跟罗尘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二人跟猜谜一样,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听得一旁的小公子直翻白眼。她可是没看出来,几个奇怪一些的尸体,怎么就跟江湖安危联系起来了。

“有人来了!”

满脸凝重之色的罗尘突然耳朵微动,身子伏在地上听了听,冲傻愣在原地的几人招了招手,率先闪进了草丛。

果然,没过一会便听见凌乱的脚步声,听起来人数还不少。

第三十九章 浑身都是戏

“这也敢叫葡萄?皮太厚不说,汁水还少,而且不够甜,更离谱的是,居然带着一股酸涩味……”

“那你别吃,还给我!”

“那哪能行,送出去的东西,还能要回去?这要是传了出去,我是无所谓,倒是你,堂堂唐家大小姐,居然会跟一介食不果腹的草民,要回施舍出去的食物,那还不笑掉人家的大牙!咦,你干嘛瞪着我?我这可是为你好……停!别让它过来,好好好,我不说了。”

“还不叫你的小东西松爪!”

人还没走近,一个大呼小叫的声音已经传了来,听得藏在草丛中的人面面相觑。

不止他们惊讶,连跟李渔同行的人,也忍不住皱起了眉。这哪里是一个‘受了伤的无助少年’,分明就是一个话痨、无赖。说句毫不夸张的话,他一个人就能撑起一个戏台子。要不是他口口声声说是大小姐的朋友,他们真想把手上的担架扔出去。

没错!因为李渔的死皮赖脸,对着唐子昔不停地诉苦,声称自己腿折了不能走路,逼得戚威等人出了地下河,又用竹排做了一副担架,将他也抬了出来。

戚威心疼大小姐,将仅剩的一个肉馒头拿了出来,吩咐一个小兵慢慢喂给大小姐吃。

这下可好了,刚刚还在大呼小叫,直喊‘颠得疼’的李渔李公子,见唐子昔有肉馒头吃,双眼瞬间亮晶晶的,也不喊疼了,兴冲冲地将头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唐大小姐蠕动的嘴巴,不时还点评一句。

“褶子包得不太好,都塌了。”

“是猪肉大葱馅儿的么?”

“这香味儿,里面加了小茴香吧?”

“其实和俩鸡蛋更好吃!”

……

这种情况,换了谁能吃得下去?

唐大小姐在李渔全神贯注的注视下,挣扎着咽下嘴里的那一口,忙不迭让那个小兵,将那个肉馒头递给了他。

谁知李渔讪笑一声,嘴里连声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我昨天早上吃过了,要不还是你吃吧!”话没说完,手已经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

唐子昔看着他虚伪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一旁不知所措的小兵道:“给他!”

小兵听到唐子昔的话,赶紧松开了手。

紧接着,让他吃惊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李渔闪电般从小兵手上,抓起了被捏得有些皱巴的肉馒头,也不嫌褶捏得不好看了,张嘴就是一大口。

才被唐子昔吃了一小口的肉馒头,转眼就剩个月牙儿了。

就在这时,队伍最前面的倪鹏程,让人将一小袋水果糕点送了过来。

小兵还没来得及打开,李渔已经迅速将剩下的肉馒头塞进了嘴里,脑袋不出意外地又凑了过来。可能是不太好意思,毕竟才吃完人家的肉馒头,尽对着小兵傻笑。

那笑容既灿烂又真诚,但是配上他贼溜溜的双眼,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好在唐大小姐也没有要吃独食的意思,直接吩咐小兵分给他一半,自己则跟小白分享另外一半。

这次,唐子昔可使了个昏招。

不知道是李渔吃饱了,还是吃个肉馒头又有劲了,他的毛病又犯了。

先从千层糕开始挑剔,接着是杏仁酥,然后是金丝小枣……一直到西域进贡的葡萄。就没有一样他满意的,一直唠叨个不停。

初始唐大小姐还不想与之计较。一来,她身体本就虚弱,没有多余的精力跟他废话;二来,她也想在这些将士们面前,展现一下唐家的风度。所以一直默默忍耐着。

看着李渔不停开合的嘴,她的心中不停地回荡着一句话: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倒是能忍着不吭声,旁边的小白可不干了,直接丢下手上正啃着的小枣,跳到李渔的担架上,对准他的耳朵就开始下黑手。

这可是能控制那个大家伙的利器啊,细皮嫩肉的李渔哪能受得住,忙不迭开始求饶。

见到他鬼哭狼嚎求饶的模样,唐子昔嘴角一撇,差点没笑出声。心里存了让他多吃点苦头的想法,于是装作没听见似的,对身侧喂她吃东西的小兵笑道:“我吃饱了,剩下的给你吃吧!”

“谢大小姐赏!”小兵憨厚地笑了笑,却没有吃手上的食物,而是掏出一块布仔细地包好,然后小心地塞进了怀里。

此时,一直走在队伍最前列的倪鹏程,突然抬起了手,后面的队伍跟着停了下来。不多时,便有一个小兵匆匆跑了过来,对戚威躬身道:“少都统请您去一趟。”

就算小兵不来通传,戚威也打算前去与之汇合。因为前面不远处,就是阴阳道的入口,也就是之前与二爷分手的地方。而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也证实了他的估测。

只见他微微点了点,道:“我马上就去!”小兵躬身应了一声,又急匆匆赶了回去。

戚威对身边的人耳语了几句,那人马上吩咐四周的人准备。一时间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迅速将担架上的三人围在了中间,手持弩箭对准了四面八方的草丛。

有几个身材特别高大的士兵,则直接守在了唐子昔的担架旁边,手持兵器虎视眈眈地警戒着。

眼见一切都已经布置妥当,戚威这才匆忙走到唐子昔跟前,躬身道:“大小姐请在此稍作歇息,前面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请允许卑职前去跟少都统汇合。”

唐子昔显然也发现了不对,看了那几个铁塔般的壮汉一眼,蹙眉道:“戚大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虽然不知道怎么了,但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戚威绝对有事情瞒着她。

旁边正跟小白胡闹的李渔,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戚威没有抬头,只是沉声道:“大小姐放心,少都统会处理好的!”这是他跟倪鹏程商量好的,绝对不让大小姐发现那些尸体,更不能让她知道二爷失踪的事情。

本来按照他刻板的性格,是不可能隐瞒大小姐。但是他也知道,大小姐与倪二公子的感情极好,再加上听了少都统的分析,也担心她虚弱的身体受不了更多的刺激,这才勉强答应暂时先瞒着。

要不然,就他那说一不二的性子,大小姐一问,他就会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

所以此刻他根本不敢抬头,怕被发现端倪。

见戚威不肯说,唐子昔也没有勉强,轻轻嗯了一声,道:“注意安全!”

第四十章 狭路相逢

“谢大小姐关心!”

戚威再次行了一礼,这才带着几个人匆匆朝前小跑而去。

唐子昔看着他的背影,有心想跟上去,奈何身子动弹不了,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正在跟李渔打闹的小白身上,眼珠一转,已然有了主意。

她嘴唇一撮,发出了清脆的口哨声,小白耳朵一动,回头见到唐子昔的目光,顿时心领神会,立马跳了过来。她又朝戚威离去的方向挑了挑秀眉,冲小白使了个眼色。

小白顺着她的目光偏过头,小眼睛眨巴了两下,接着后腿一蹬,闪身窜进了草丛。

从开始打主意,到小白领命而去,不过数息功夫。不过,这一人一兽的交流方式,已经把一旁的李渔惊得目瞪口呆,大张的嘴半晌都没合拢。

小白能听懂人话,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居然连心灵沟通也会。

这……成精了吧?

他擦了一把嘴角流下来的哈喇子,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刚刚说话了?”

唐子昔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听到了?”

李渔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不结了?”

唐子昔翻了个白眼,不打算跟他废话。

偏生李渔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好奇心极重,不死心地追问道:“那它怎么突然跑了?”

唐子昔瞪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地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她现在关心着前方的动静,实在没心思搭理他。

这时,前方隐约有奇怪的声音传来:刀砍在石头上的‘锵锵’声,树枝被砍倒的‘咔擦’声,利器插进土里的‘噗噗’声,还有压抑的哭声,怒骂声……

这些声音时有时无,还很杂乱,感觉就像是到了一个热闹的集市。这里可是荒郊野外啊,除了这群人,连个鬼影都看不见,哪里来的集市。

唐子昔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她收回目光,脑袋微转,打算跟小兵问问情况,却被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一张脸,吓了一跳。要不是大半个身子还僵硬着,她直接就一巴掌挥过去了。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渔从担架上溜了下来,凑到她的担架边蹲着,双目炯炯地看着她,一脸的兴致盎然。

“有病是不是?”唐子昔柳眉一竖,就要发脾气,突然听到一声断喝:“拦住他们!”接着前方的队伍便骚乱起来,紧接着传来几声惨呼,听得唐子昔心惊肉跳。也顾不上跟李渔计较,目光重新投向了前方骚乱处。

此时,夜色渐退,天色微明,借着晨曦的光亮,唐子昔看见几个人从人群中横穿而过。他们的速度极快,被他们闯入的地方,人群就如风吹草地一般,纷纷倒下。

眼尖的唐子昔,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正拿着一把朴刀,奋力抵抗的壮实少年,非常像之前与之失散的云义。

她急忙吩咐士兵将她抬得更近一些,想要确认一下。可是围着她的人,仿佛聋了一般丝毫不为所动。

唐大小姐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每一个都是面无表情的严肃模样,不禁为之气结!

最后还是之前那个小兵,见她急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小心地解释道:“没有戚队率的吩咐,他们是不会听的!”

“那你呢?”唐子昔心中有些恼怒,横了他一眼,“你难道可以不听?”

小兵闻言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只是被雇来带路的向导,不是你们的人!”

“向导?”唐大小姐惊讶地看了小兵一眼,她之前就觉得奇怪,这支兵强马壮的队伍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身材娇小的小兵。

不过这样也好,那些将士不会听自己的,这个小兵应该会吧。想到这里她口气缓和下来,看着小兵道:“那你替我冲前面喊一嗓子!”

没想到小兵却摇了摇头,拒绝道:“这不行,戚队率吩咐过,我的职责只是照顾好大小姐。”

唐子昔看着打斗激烈的那一处,已经很久没有移动过了。双方似乎都遇到了硬茬子,打得难分难解。之前一闪而过的身影,也已经淹没在人群中看不见了,她心中越发焦急,急道:“我额外给你十两银子!”

小兵很有原则,还是摇了摇头道:“我答应了戚队率!”

唐子昔很干脆,直接翻了一倍:“二十两!”

小兵捏紧了拳头,摇头道:“不行……”

懒得废话了!唐子昔直接开出最后的价码:“一百两!”

小兵紧紧捏住的拳头松开了,脸上迅速换了一副表情,点头哈腰道:“大小姐要我喊啥?”就这么短短的一会时间,他的额头居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可见内心的紧张。

唐子昔下巴朝前一翘,吩咐道:“就给我冲前面喊‘云义’这两个字!”

此刻,被困在原地的几人,正在苦苦支撑。倒不是说他们打不过这些士兵,如若是单打独斗,随便哪一个,都能轻松将他们打败。可现在是群体作战,他们几个都是各自为战,哪里比得上这些训练有素,习惯了团体配合的军中精锐。

每次他们好不容易打开了一个缺口,却很快有人补上。而且这些人根本不正面迎敌,出完一招就立马后退,旁边迅速有人补上。刚刚针对这个人出的招式,立刻要跟着变,反应稍微慢一些,就会被刺上一刀。

一时间,这些武林高手也有些手忙脚乱。

见双方纠缠不下,旁边观战的倪鹏程有些忍耐不住了,‘唰’地抽出长剑,朝最弱的云义扑了过去,剑势凌厉,身法迅速。

眼看云义就要被戳个透心凉,谁知突然冲出来一个瘦高的青年,拦住了他。剑刃相交,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嗡鸣声,震得云义耳朵生疼,这才发现已经迅速战在一起的两人,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等到那个身材高大的大胡子戚威加入之后,局势开始急转直下。只见他如猛虎下山,手中的大刀做挡右劈,无人敢正面挡其锋芒。

戚威可是出了名的猛将,手中寒气森森的九环刀,不知道斩下了多少敌将的头颅。小公子到底是个女孩子,哪里抵挡得了这种刚猛的攻击,只接了一招,虎口就被震得裂开来,手中的长剑也脱了手。

要不是巴朗见势不妙,丢下正在交手的对手,拼着自己受伤替她接住了第二招,怕是直接就香消玉殒在此了。

只听到‘叮叮’之声乱响,巴朗随手捡的的钢刀,已经被那柄九环刀震得碎成了数截,掉在了地上。接着脖子一凉,已经被冒着寒气的九环刀,架在了脖子上,一动不敢动。

这时,云姓男子也开始捉襟见肘,本来他跟倪鹏程就水平相当,二人打得也难分难解,但是架不住旁边还有一个云义。

在云义身边围攻他的人,如果只是普通的士卒,他也不用如此狼狈。但是这几个人,都是倪鹏程的贴身护卫。个个身手不凡,比之倪鹏程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少都统吩咐了不许插手,但是他们怎么可能让其独自犯险。不让围攻对手,他们只好对付旁边的云义。

没想到这样反而歪打正着,谁都没料到云姓男子会如此紧张云义,见他危在旦夕,不顾自己腋下的破绽,挥出的长剑方向一变,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击,自己却被倪鹏程的长剑,划了一道长长的伤痕,瞬间鲜血直流。

这样一来,云姓男子等于是一个人同时面对数位高手,这哪里招架得住。很快,他便气喘吁吁,力有不殆,发出一声怒吼:“你还不出手?”

第四十一章 惊艳一接

圈内的打斗激烈无比,在圈子的外沿,却站着一个看起来不是很和谐,甚至安静得有些过分的身影。那好整以暇,似笑非笑的模样,倒像是个看戏的局外人。

不是别人,正是被云姓男子喝斥,一直未曾出手的罗尘。

听到云姓男子的怒吼,他嘴巴朝旁边努了努,那里有数支弓弩对准了他,有些无奈地道:“我倒是想!可是我抵挡不住啊!”见云姓男子被缠住,想要开口说话却又无暇分身的窘态,忍不住开口劝道,“依我看,你也别打了,大家和和气气地坐下来谈谈不好吗?”

“谈谈?”刚格开一柄长剑的云姓男子,抽空丢下一句。

罗尘点了点头,认真地道:“对啊!好好谈谈,说不定这就是一场误会!”

不知道是罗尘的话起了作用,还是他也已经疲于应付,云姓男子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下来:“谈?你要让他们答应啊!跟我废话有什么用!”

“这你就错了!”罗尘微微侧身,让开了一道无形剑气,摇了摇头道:“他们这么多人,又大有来历,你要是说句投降不打了,我就不信他们还会痛下杀手。”

云姓男子脸色一变,眼中一道凌厉之色直射向罗尘,怒喝道:“你放……”下面的半句,却被密集的攻击打断了。

罗尘对他的喝骂丝毫不以为意,继续苦口婆心地道:“云兄,亏你英明一世,难道你还没发现吗?这群人就不是普通人,你就信我一次,还是投降吧!”

“放屁!”云姓男子想也不想地再次怒喝,抽空长剑一指罗尘,“居然说出投降的话,崃山一脉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姓云的!”罗尘闻言也变了脸,之前的气定神闲完全消失不见,怒气冲冲地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什么时候丢了崃山一脉的脸了?”怎么说他无所谓,但是涉及到师门,他就没办法忍。

崃山一脉,在江湖上一直受人敬重,口碑极佳。哪里容得云姓男子如此胡乱诋毁,要是传了出去,这个罪名他罗尘可担不起。

云姓男子格开一柄长剑,喘着气道:“你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干什么了?我干什么了!”罗尘跳着脚道:“不就是投个降吗?有那么不能忍受吗?你是打得过人家还是怎么地?我是为你好,你居然如此不识好歹。哼!再说了,输给大秦最精锐的铁血营,并不丢人。”

云姓男子此刻也气昏了头,完全跟他杠上了,根本没注意他说的什么,哼了一声道:“堂堂七尺男儿,死也要死得有骨气,我不像你这个没用的软骨头,宁死不降!”

见对方油盐不进,罗尘干脆不管了,双眼一翻道:“得!那您接着打!”

“停!”

这时,一直注意旁边动静的倪鹏程,突然跳出了战团。几个贴身侍卫,迅速站在了他的身后。

一时间,整个空地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云姓男子在原地,呼呼喘着粗气的声音。

倪鹏程没看云姓男子,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罗尘,皱了皱眉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知道我们的身份?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若有半句虚言,休怪我手下无情!”说到这里手一挥,本来已经放下兵器的士兵,再度纷纷举起弓弩瞄准了几人,只要有一丝不对劲,那些能穿石裂金的特制弩箭,就会将他们射成马蜂窝。

现场的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云——义——”

这在这时,一个粗大的嗓门儿远远传来,引得几人纷纷朝声音来处看去。

正是那个跟唐子昔达成了协议,奉命喊话的小兵。没想到他瘦弱的小身板,嗓门却是出奇地大,楞是穿透重重人群,将声音送到了内圈的几人耳边。

此刻他大张着嘴一脸懵,嘴里第二声‘云义’也喊不出口了。有些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突然都停下来了。

他干咳了一声,缩了缩脖子,不由自主地往唐子昔身边靠了靠。那意思很明显,不关我的事,要找找她!

唐子昔看着小兵一脸没出息的样子,不由撇了撇嘴,心中暗暗嘀咕:之前讨价还价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么?

这么大一嗓子,云义自然也听到了,抬头一看,于众多脑袋中,一眼便看见了担架上的唐子昔。

没办法,谁叫她此刻如此瞩目,那里围着那么多人,只有她一个人悠然自得地斜躺着,更别说周围还有几个彪形大汉做地标。

小公子也听到了,转头一看对方周围守卫环绕的样子,就知道其身份不简单。趁大家都愣神的功夫,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原则,手一抬,三支袖箭带着破空之声,成品字形朝担架上的少女激射而去。

云义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兴奋起来。高兴自然是她还好端端的活着,总算不负二姐所托。之所以会愣神,完全是因为唐大小姐现在的模样,换了不熟悉的人,还真认不出,虽然略微清洗了一下,但是也掩盖不住她的狼狈跟凄惨。

不过,云义马上就笑不出来了,虽然他没看到小公子的小动作,但是激射而去的羽箭骗不了人。

此时,天边已经透出了几束霞光,高速飞行的袖箭在霞光中,反射着有些刺眼的光芒。身旁小兵发出的惊呼,让沉浸在重遇云义的喜悦中的唐子昔回过神,见到寒光四射的袖箭,瞬间花容失色,有心想躲避,却根本没法动弹。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一个彪形大汉一个闪身拦在了她的身前,大喝一声双臂张开,腹部猛然一吸,用血肉之躯接住了三支袖箭,接着一声暴喝,双臂用力往外一扩,肚皮朝前一送,三支袖箭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激射而回,速度之快,在空气中带出了尖锐的咻咻声。

罗尘见状,不由暗叫了一声糟糕。虽然心中也怪小公子太过鲁莽,但毕竟是受人所托,不能真让她出事。当下也来不及细想,双脚一错,已施展上乘轻功闪电般冲来,赶在袖箭之前拦在了她前面。

不过,他可没有彪形大汉肚皮吸箭的功夫,只好伸出手将三支袖箭,捞在了手中,身子原地打了几个转,卸掉了那股内劲。

他看了惊魂未定的小公子一眼,手掌一翻,直接将几支袖箭收进了怀里。这东西还是自己保管比较妥当,这个小姑娘实在是不太靠谱。

从小公子突然出手偷袭,到差点被自己的袖箭射死。倪鹏程一直冷眼旁观,直到罗尘突然出手,轻松地接住了那三支袖箭,他的脸上才微微变色。

那位彪形大汉的力气有多大,他心里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特意将他留在后方保护唐子昔。就算是他自己,要想接住他反射回来的袖箭,怕是也要倒退数丈。

而这个叫罗尘的人,居然只随意伸出手,再原地打了两个转,便接住了袖箭,并且卸掉了那股暗劲。判断之精准、内力之强,可想而知。

如果之前这人出手了,那么到底谁胜谁败,还真不一定。

第四十二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倪鹏程不知道的是,在几人之中,的确数罗尘的武功最高。但论其今后的进步速度,却是云姓男子略胜一筹。

这跟二人所修炼的功法,有莫大的关系。

崃山一脉一直人丁稀少,因为他们收徒极为严苛,不仅要求骨骼清奇,天赋异禀,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心性的要求。人格有缺陷的,或者心智不强的,就算天赋再高,也不会收。

这正是崃山一脉的主修功法《两仪诀》决定的。

修炼《两仪诀》初始进步极快,但是越到后来会越艰难,任何一个台阶的进步,都是一场残酷的考验。尤其是修炼到第四层,危险程度会成倍的增加。许多门内的精英弟子,包括崃山二老的大弟子,江湖人称‘赛孟尝’的沈牧仁沈大侠,就是在到达第三层巅峰,冲击这第四层时丢了性命。

经过这些惨痛的教训,崃山二老也算是痛定思痛,除非是有绝对的把握,否则坚决不让门下弟子贸然冲击第四层。

好在崃山一脉的武功是自成一系,莫说第四层,就算只修练到第三层,只要不招惹最顶尖的几个厉害角色,单凭他们的身手,就已足够横行江湖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那几个老家伙真的对一个小辈出手了,那崃山二老也不是吃干饭的。江湖上谁人不知,这两个老怪物护犊子的名声,可是丝毫不逊色于他们的武功。

曾有人恶意地揣测,这两个老鬼迟迟进不了《两仪诀》的第六层,就是因为护犊子护得太厉害的缘故。

但是,崃山一脉却有个奇怪的规矩,每一个下山历练的徒儿,在没有找到并化解自己的心魔之前,都是不能轻易回山的。这也就造成了,崃山一脉在江湖上行走的弟子人数,远超门内的弟子。这在江湖上其他门派当中,都是极为罕见的情形。

罗尘自小聪明绝顶,而且性子温和,待人宽厚,因而深得崃山二老喜爱,早已将其作为了掌门人来培养。

可此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感情用事。倒不是说他冲动干坏事,或者做过激的事情。而是他一冲动,就会沉不住气,容易被他人的遭遇触动,而做出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这与崃山一脉要求性格平和、淡然的精神,实在相去甚远。

逼得二老没法子,虽然罗尘还只刚踏进第三层的门槛,就提前让他下山历练。希望他通过经历人世间的种种,而将心魔祛除,到时候再回山修炼势必事半功倍。

而云姓男子,则师从神医百里奚,不仅医术得到了百里神医的真传,一身武功也是极为出色。行走江湖以来,除了跟罗尘打了个平手,其他的年轻这一辈,基本无人能挡其锋芒。这次要不是遇上倪鹏程这个大内高手,让他头一次受到挫折,想必那心高气傲的性子,还不知道会翘到哪里去。

“找死!”

这时,一声断喝突然响起,正是反应稍慢的戚威。

只见他九环刀一抖,上面的九个铁环无风自动,发出嗡嗡的声响,而他本人更是须发皆张,满脸恼怒之极的神情。如果让大小姐在他眼前受了伤,就算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所以对小公子这个罪魁祸首,誓要斩于刀下。

可怜的巴朗,刚刚被戚威毁了兵刃,又被其重重一脚踢断了肋骨,接着被等候一旁的士卒五花大绑扔在了一边,此刻只能看着小公子再次深陷危机而无能为力,含着一团破布呜呜有声,让人看了颇有些不忍。

看到戚威怒目走来的样子,倪鹏程双眼一眯,却并没有阻止。他也想借戚威的身手,掂量掂量那个罗尘的水平,因为这关系到他接下来的决定。

看着小公子一脸惧怕,捂着右手一步步后退的样子,罗尘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摇摇头,身形一错,再次挡在了小公子面前,对着盛气凌人的戚威拱手道:“这位兄台,且听在下一言!”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戚威虽然此刻满心都是杀了这个,敢偷袭大小姐的臭小子。但是拦在前面的这人,做足了礼数,倒让他一时间不好应对,只好双眼一瞪,喝道:“没你的事,让开!不然连你也一并杀!”同时手腕一震,九环刀发出嗡嗡声,看样子如果罗尘不让开,大有会连他一同劈于刀下的念头。

罗尘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兄台此言差矣,你我同坐一条船,为的更是同一个目的,有话好好说,何必非要动手呢?”

戚威见他一直挡在前面,心中也有些犹豫。他虽然看上去五大三粗,能动手的绝对不吵吵,是典型的关中汉子。但区别于其他人,也是唐将军最看重他的一点,就是他的粗中有细。

之前罗尘空手接袖箭的场景,他也见到了。只不过他对自己的身手颇有信心,自忖自己要是全力以赴,未尝不能一战。

只不过如此一来,势必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此去的路程还很远,如果这一战就消耗了他的战斗力,那么接下来大小姐的安危,就让人十分担忧了。他死了不要紧,要是大小姐出了什么意外,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一旁的倪鹏程,脸上却依旧不客气地道:“我不记得跟你是同盟!”

罗尘闻言心中一喜,只要对方肯谈救好,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你是为了唐姑娘而来,不巧的是,我也是为了唐姑娘而来,如果这还不算是同盟,那……”话并没有说完,言下之意他认为对方能懂。

云义闻言一喜,更加笃定之前那个少女,正是唐子昔。不待戚威接话,他马上急不可耐地道:“正是!我等正是为寻找唐姑娘而来。只是没想到你们也是。”

小公子见事情有了转机,心中正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歉意,赶紧顺着云义的话点头道:“云兄弟所言极是,咱们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说到这里哈哈一笑,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谁知根本没有人附和,所有人都肃然而立,连嘴角都没动一下。这让她觉得十分的尴尬,缩了缩脖子,不再吭声了。

戚威没有接话,而是看着罗尘,缓缓道:“想让我跟你谈,可以!”手中九环刀一挥,傲然道,“先问过我的刀!”

第四十三章 情愫生

罗尘见状,皱了皱眉,道:“当真要打?”

戚威凌空一跃,手中九环刀急劈直下,于半空怒喝一声:“接招!”人未到,带起的风却引得藏在罗尘身后的小公子,忍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刀好重的寒气!

罗尘忍不住多看了那把九环刀一眼,顺手将小公子一推,送到了云姓男子身边,自己却脚下一动横跨了出去,躲过了戚威这威猛的一刀,嘴里还不死心地嚷嚷道:“先说好,输了就得好好谈谈!你不吭声我就当你答应了!”

戚威不搭话,手上的九环刀使得如一团银光一般密不透风,罗尘却只是躲闪,根本不还手。

过不了几招,戚威便打出了火气,虎目一瞪,喝道:“想谈判就得拿出点诚意来!”说完不待对方回答,手中的刀法一变,身形突然比之前快了数倍,丝毫不逊色于罗尘之前的速度。

其他人只看见一道带着寒光的虚影,在场上围着罗尘飞速转动,圈子越来越小,很快便将罗尘直接罩在了里面。周围的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中的打斗,除了九环刀不时传来的嗡嗡声,就只剩下戚威的怒吼,跟罗尘偶尔的一声怪叫。

这怪叫声落在别人的耳朵里还没什么,倒听得外面的小公子心惊肉跳。要是这位罗大哥出了事,可就没人护着她了。到时候那个大胡子,还真有可能把她给活劈了!更别提周围还有这么多虎视眈眈的人。她有心想上去帮忙,可是她武功太低,就算冲上去也只有添乱的份。

直到此刻,这位黎庭萱黎姑娘,才算是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做自作自受!不过,在江湖上打滚这么多年,她也不是那种会坐以待毙的人,一双眼睛不停地四处打量着。

突然,她乱瞟的目光一亮。自己身边不就有个高手吗?虽然之前对横眉瞪眼的样子,确实很惹人讨厌,但是此刻却是最好的打手,只要能救罗大哥,她不介意暂时抛下私人恩怨。

想到这里,她扯了扯云姓男子的衣袖,见他疑惑地看来,赶紧挤出一丝笑容,道:“云大哥,你快去救救罗大哥吧!那个大胡子力气很大!”她对戚威一招就震裂她虎口的事耿耿于怀,所以担心罗尘会在这上面吃亏,也算是顺便提醒了一下云姓男子。

“我凭什么要救她?”谁知云姓男子却一口拒绝。回过头去之前,斜瞥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焦急之色,不似作伪,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你担心他!看上他了?”

小公子脸一红,微微别过头。幸好她比云姓男子矮上一大截,加上本来梳理得非常整齐的发髻,在打斗在有些散乱了,不少发丝垂了下来,遮住了她大半的脸庞,因而云姓男子倒也没发现她的异样,自顾自接着道:“放心吧,你这位罗大哥可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只要他不藏着掖着,在场的人,没人是他对手。至于这个大胡子,哼,也就是有一把好刀,加上力气大了一点,武功实在稀松平常。只要那小子不正面与他硬碰硬,要打败他,不是难事!这一点我看得出,相信他也看得出!”说到这里,却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为了他嘴里的大胡子,还是为了自己,抑或是为了别的什么。

倪鹏程静默一旁,显然也听到云姓男子的话,却并没有表示异议,反而心中跟着浮起了一丝惆怅。以他的眼光,现在自然也看出来了,戚威根本不是罗尘的对手。要不是罗尘一直只守不攻,偶尔几次交手也只是点到即止,戚威早就败了。

没入江湖之前,他一直对这些江湖草莽,存有偏见。认为他们只是一群鲁莽好斗之辈,为了一个所谓的第一的名头,就能刀剑相向,生死相搏,简直可笑之极!加上以前抓到过不少江洋大盗,个个自称打遍江湖无敌手,结果在他手下走不过十招,这就更加深了他对这些江湖人士的蔑视。

今天遇到的这两个年轻人,算是完全刷新了他对江湖人士的认知!

“真的?”小公子闻言一喜,见云姓男子有些不满地瞟来,赶紧岔开话题道,“不知云大哥打败大胡子要多久?”这话问得就极为高明了,不说他打不过,也不说他打得过,只问他要多久。

只是让人感到费解的是,这小姑娘话语中的那一丝隐约的自豪感,是从哪里来的。

就连倪鹏程听到小公子的话,也忍不住朝云姓男子看来,看样子也想听听他的答案。没想到云姓男子看着那一团银光,却摇了摇头道:“我打不过!”

此时,那团银光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显然强壮如戚威,也承受不住太久这种高速攻击。

云姓男子看着银光中那两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幽幽地道:“我的内力不如罗兄,轻身功夫也逊色于他,根本躲不开大胡子的这一阵快速攻击。就算能躲过,也坚持不了太久。这样势必会很被动,所以也就没办法反击!除非……”

同样看着那团银光发呆的小公子,听到了悠悠一声长叹,忍不住侧头看去,只见云姓男子再次摇了摇头,一脸的落寞,完全不同于初见时的神采飞扬,显然是受到了打击。

她赶紧收回了目光,装作认真观战的样子,一颗芳心却没来由地有些窃喜。

云姓男子虽然嘴里说着话,眼睛也看着打斗的地方,余光却在警戒着四周。见那些人果然只是站在原地,虽然手中的兵器并未放下,但是很显然也没有要趁火打劫的意思。

这让他的心中,对罗尘的话更信了几分。

不过,他好像说这些人是铁血营?这一点他却并不相信。因为据他所知,铁血营一直都是唐家的直系军队,也是大秦于戍守漠北的主力军队。这么多年一直戍守北方边疆,鲜少涉足江湖,更别提跑到这偏隅之地。就连他自己,要不是为了那‘归墟残卷’,也不会……慢着!

唐家?

唐姑娘?

云姓男子的心中闪过一丝明悟,猛然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那里正有个伸长了脖子,躺在担架上的身影,目露焦急地朝这边探头探脑,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第四十四章 落败

不是别人,正是唐大小姐唐子昔。也不怪她跟做贼一般探头探脑,完全是因为那几个彪形大汉,实在太过尽忠职守。

他们担心还有人偷袭,虽然现在看起来不太可能,有之前那位大汉露了那一手,谅他们也没有胆子再来一次。但是,向来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他们耳语几句后,干脆来了个釜底抽薪,直接将她团团围住了,那叫一个密不透风。

所以,现在唐大小姐莫说是看这边的情形了,就是目光稍微远一点都做不到,一抬头就是一堵肉墙,这让她的搜人计划极为被动。

本来是让小兵接着喊的,可是那家伙吓坏了,死活不肯再开口,这一点让唐大小姐极为不满。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还真不怪他。才喊了一嗓子,就引来三支袖箭,要不是看在唐子昔的面子上,那几个大汉估计能当场活劈了他。现在别说让他喊人,就是让他多动一下都不敢,用他的话说就是“那些人的目光,可吓人的呢!”

指望不上别人,唐大小姐只好自己想办法。俗话说,求人不如求己嘛!可她现在的情形,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就跟半身不遂没什么两样,撑死了能勉强动动脖子,其他的部位根本别想。

她不死心地费了老大的劲,却只勉强抬了抬手,还累得一脑门子的汗。不由大为泄气,心中一恼,嘀嘀咕咕就骂开了:卑鄙无耻的老头,居然一连偷袭本姑娘两次,还每次用的都是同一招。最可恶的是,还将大个子打成了重伤,要不是鹏程哥哥说它没有性命之忧,她真不介意让戚威动手杀了他。

虽然在万佛寺受了多年的熏陶,方丈大师也说过要慈悲为怀,但是此刻,她真的觉得苏璟哥哥的那句话非常有道理:对于那些十恶不赦之人,原谅他们是佛祖的事,我们的任务则是送他们去见佛祖!

想到陈锦棠,她不由想起了那个话痨李渔,这半天没听见他的动静,不知道在干嘛!这个人古古怪怪的,看着就不像好人,可得监视好了。

她对‘肉墙’外的小兵使了个眼色,道:“去看看那家伙在干嘛。”

小兵一见唐子昔朝他看来,条件反射地倒退了几步。听到只是让侦察情况,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不让他再大声招摇,让干啥都行,马上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没多久,小兵就回来了,一脸的神秘,凑到一个胳膊的缝隙处,低声汇报着侦察到的‘敌情’:“他在看一块玉佩!”想了想,加了一句,“看着挺值钱的!”

唐子昔秀眉一挑,心中疑团陡升:这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观战吗?怎么看起玉佩来了?

她皱了皱眉问道:“没干其他的?”

小兵埋头想了想,突然再次朝李渔那边摸过去,过了好一会才回来,一脸的茫然。看着唐子昔期盼的目光,有些犹豫地道:“他一直在自己跟自己说话。我没读过书,听不懂是啥意思。”说到这里,生怕自己忘记似的,忙不迭一口气将听到的背了出来,“风雨笑笑,鸡鸣叫叫。鸡见菌子,啥啥不洗。大小姐,他说的这都是啥意思?”

唐子昔闻言一怔,有些被小兵的话搞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又是鸡又是菌子的?这家伙是不是饿了?之前不是分了很多东西给他吃吗?

“算了,只要他安分点就行了!”她嘀咕了两句,将这事暂时放下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确认那个是不是云义,不然回头伤了谁都不好。她的目光四处乱瞟,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这时,一道白影,迅即无比地从大汉之间的缝隙处,窜了进来。直接跃上唐子昔的担架,将小脑袋凑到她的胸口。

唐子昔见状大喜,笑道:“你回来啦!”

只见小白的小爪子一伸一放,抓着的一个东西飘然而下,落在了担架的边缘。看着就像是一片碎布,又像是一块羊皮,隐约还有一股奇特的味道直冲鼻端。

唐子昔不由皱了皱眉,道:“这是什么?你从哪里弄来的?”

小白冲她叽叽叫了两声,将碎布样的东西朝她身侧扒拉了一下,塞到了她身子下面。接着再次窜了出去,把唐子昔弄得一头雾水。

没多久,一声猛兽的嘶吼远远传来,听起来似曾相识。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花海,被一道粗大的波浪朝两边分开。一头浑身斑斓花纹的巨大野兽,正从波浪分开处狂奔而来。正是之前被小白驱使的虎豹兽。

有眼尖的人,看见狂奔的虎豹兽头上,站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兽,抓着一撮毛发迎风而立。

那双眼微眯,一脸傲娇的小模样,像足了一个叱咤风云的将军。

见到小白这副模样,唐子昔忍不住有些好笑,心中对大家伙多了份同情。枉它长了那么大的个子,愣是被小白欺负得不敢反抗。

很快,一大小两只就已经离她不远。小白的小爪子一挥,精准无比地拍在了虎豹兽的耳根位置,拍得它‘嗷’一声吼,接着四蹄猛然顿住。

奈何小白的指令来得实在太突然,之前又跑得太快,强大的惯性将它的身子,带得朝前滑出去十几米远,堪堪在彪形大汉围成的圆圈处停下,吓得一旁的小兵连滚带爬跑出去老远。

站稳身形后,虎豹兽仰天一声大吼。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顿时扑面而来,熏得唐大小姐几欲作呕。

她皱着一张脸,有些恼怒地瞪了小白一眼:“你把它弄来做什么?不是让它留在那里守着大个子的吗?”

本来,她是执意要带大个子一起走的,但是戚大哥说的也对,现在实在不方便将大个子带去梁州城。毕竟他的外形对于其他人来讲,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带他去梁州城反而会害了他。而且经过他的仔细查看,大个子虽然伤得很重,但是他复原能力却异常惊人,在吃过药后,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

所以,唐子昔妥协了,面对现实妥协了。最终勉强同意让大个子留下,并且让小白吩咐那头虎豹兽守在一旁,直到大个子恢复。所以见到虎豹兽在此出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大个子会不会有什么事。

见到唐子昔柳眉倒竖的模样,小白哪还不知道自己干了件蠢事。它有些讨好地冲唐子昔叽叽叫了两声,接着轻轻拍了拍虎豹兽的脑袋。虎豹兽身子微摆,渐渐伏低了身子,在一侧趴了下来。

其他人自然也发现了这一大一小,倪鹏程等人是见过的,知道是自己这边的,但是云姓男子他们却不知道。

小公子见到这头狰狞的庞然大物,吓得花容失色。一张俏脸刷地白了,不由自主朝云姓男子身边靠了靠。

这时,场中的比试也已经进入了尾声。只听见‘叮叮叮’三声连响,接着便是‘哐当’一声,然后银光消失。二人的身影再次分开,面对面而立。在他们的中间,那把九环刀则静静地躺在那里。

旁边观战的士兵均是神色微变,显然没料到,那个在大家心目中,百战百胜的戚参将会输,还输得这么惨,连兵刃都丢了。

而倪鹏程则一脸淡然,他也没想到,戚威比他想象中多撑了几息。他还以为戚威在使那招‘断红尘’的时候,罗尘就要撤掉他的兵刃,没想到让他多撑了两招。看来戚威的实力比自己想象的,要高上那么一点点。

不过,多撑了两招的戚威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只见他身子一颤,嘴一张,终于没忍住,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第四十五章 击掌为誓

旁边的两个士卒迅速上前,想要掺扶一把。另外几人则弓弩微抬,扣动了机括,然后迅速后退,后面一排士卒则补上原位,同样抬起了弓弩。这期间没有任何人出声,更没有人惊慌,一切都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像是演练过无数回一般。

一时间,罗尘的四面八方都是弩箭,带着呼啸声破空而来。饶是武功高强如他,脸色也不禁为之一变。

好一个罗尘!眼见避无可避,他猛然一运内劲,双足便深深陷进了土里,如钉子一般牢牢地钉在了地上。整个人则朝后一仰,接着整个身躯以双足为轴,不停地左摇右晃,犹如一个人形不倒翁,无数支弩箭擦着他的衣衫呼啸而过。

整个过程快若闪电。这边小公子才刚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弩箭就已经有惊无险地擦身而过。让她脸上的惊恐,与随之而来的惊喜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极为怪异的表情,像是哭又像是笑。让她一张秀美白皙的脸,愣是涨成了猪肝色。

“住手!”

一声大喝适时地响起,制止了士卒的新一轮攻击。

此时的罗尘,后脑勺已经与地面相隔不远。听到这声断喝,他伸出双掌猛然一对击,发出‘啪’的一声响,整个人则借力弹起。人还未站稳,便趁着余势凌空一翻,稳稳地落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潇洒之极。

小公子目露异彩的注视着罗尘,脸上显出激动又兴奋的神情。

罗尘神色如常地弹了弹衣角的尘土,对着虎视眈眈的士卒们笑道:“不愧是咱们大秦最优秀的铁血营!在下佩服!”

云姓男子见他无恙,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以他的身手不会有事,但是刚刚的情况实在太过突然,让他根本来不及相救。就算是他自己,想要全身而退也不容易,就算用兵器格挡,中上一两箭还算是轻的,绝对没办法如他这般轻松自如。

现在,他心中算是正式认可了,罗尘比他略高一筹的说法。不过却并没有因此气馁,崃山一脉的《两仪诀》虽然初始进展神速,但是后期却未见得,只要自己肯努力不怕吃苦,想必赶超他也并非难事。

戚威挥手撇开了要扶他的士卒,裂开染满了鲜血的大嘴,哈哈大笑道:“不愧是崃山一脉的嫡传弟子!这次是我输了!”说完上前两步,抱了抱拳,正式做了自我介绍,“在下戚威!”

他知道对方并没有伤害自己之心,而且手下颇多留情,之所以会吐血,完全是被自己的内劲反弹所致。而对方能将他刀法中的精髓一一破解,这让他在敬佩之余,也有些震惊。

戚威心中暗想:将军大人说我这套刀法,虽然刚猛有余,但是灵巧不足,遇上真正的高手,吃亏的只是自己。看来之前一直所向披靡,只是未遇上真正的高手。自己倒是有些托大了!不过这样也好,待我回去再参详一番,日后再向此人讨教,也不算堕了师门的威名。

罗尘见他嘴上虽然豪情万丈,但是脸上却有一丝不正常的嫣红,知道他已经受了极重的内伤,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苦笑着抱拳道:“戚兄刀法精湛,在下只是取巧而已!”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就要递上去。

“不必!区区小伤而已!”戚威却摆了摆手,似乎并不想多谈论这个话题,反而话锋一转,问道:“之前你说,是为了我们大小姐而来,可有凭据?”

罗尘见他真不想要,也不强求,将小瓷瓶放回怀中,摇了摇头,道:“并无信物!不过……”说到这里,指了指一旁的云义,接着道,“在下是受这位小兄弟的姐姐,一位叫云慧的姑娘所托,前来寻找他跟唐姑娘。现在她人就在梁州城的‘同仁堂’,你们派人去一问便知。”

戚威还没说话,一旁的云义已经惊喜地叫道:“真是我二姐!你说我二姐还活着?太好了!”说到最后,声音开始变得哽咽,到底还是没忍住,两颗泪珠滚了下来,他慌忙伸出袖子擦了。

一旁的小公子看得直皱眉头。

罗尘看着云义激动得语无伦次的样子,心中也有些触动,自小独自在崃山长大的他,其实很孤独。为了不让二位师尊失望,为了将崃山一脉发扬光大,他每天除了练功就是读书。没有玩伴,也没有兄弟姐妹,唯一的伙伴便是山间的飞禽走兽。所以一直极为羡慕这些人世间,最普通却又最珍贵的情感。这也是他与云姓男子才见几次,就结下了深厚情谊的原因之一。

“‘同仁堂’,那不是董一针的药铺吗?”

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插嘴道。引得众人纷纷看去,却是倪鹏程身边的一个中等身材,头戴斗笠的黑衣人。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赶紧低下头不吭声了。

好在这里的人,没什么认识他的。见他没有继续说,注意力便转向了戚威,此刻士卒已经将他的九环刀捡了回来,双手奉上。

他神色复杂地接过那把跟了他十多年的刀,屈指在上面一弹,刀身起了共鸣,发出‘叮’一声响,却远没有罗尘弹出来的声音清脆、悠长。他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到倪鹏程跟前,单膝跪地道:“属下技不如人,请少都统责罚!”

倪鹏程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摇了摇头道:“戚队率严重了,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明白,你已经尽力了。何罪之有?你且下去疗伤歇息,剩下的我来处理!”说完一挥手,便有士卒上前,将戚威扶到一旁。

见戚威已经在运功疗伤,倪鹏程这才将头转了过来,首先挥了挥手,让围在四周的士卒退下,就连被几把钢刀架着的巴朗,还有云义等人,都重新恢复了自由。

倪鹏程见对面这群人,一脸警惕的模样,显然对自己并没有完全放心。他想了想,伸出了一只手掌,嘴角一勾,冲罗尘道:“可愿与我击掌为誓!在见到云慧姑娘之前,相互之间,都不再动手!”

小公子嘴角一撇,抢在罗尘之前开口道:“说得倒好听,你们那么多人,你当然可以不动手,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暗地里下黑手!”说话间眼睛不停地瞟向旁边,那里站着一群士卒,正是刚刚对罗尘发射弩箭的那一批。

旁边脸色苍白的巴朗,马上赞同地点了点头。心有余悸地看了盘膝而坐的戚威一眼,这个大胡子的力气,居然比他还大,这让他有点不能接受。

倪鹏程没有回答小公子,只是盯着罗尘。见他跟云姓男子,对小公子的话,都没有反对的意思,心中顿时了然,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扔了过去,傲然道:“不知道这样,可算是有足够的诚意?”

罗尘抬手接过令牌,自己却没看,而是直接递给了云姓男子。

云姓男子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接过令牌端详了片刻,然后微微点了点头道:“如果这个令牌是你的,那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说到这里,将令牌再次抛给了罗尘,顿了顿接着道,“就凭金吾卫左翼少都统这个身份,就足够了。”

小公子还待说什么,云姓男子却已经身形微动,欺身上前与倪鹏程连对了三掌,算是完成了这个盟约。

“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中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巨石旁边,一个面色苍白憔悴,却双目亮晶晶的少女,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第四十六章 花开两朵

“大小姐!”

“小昔!”

倪鹏程跟戚威几乎同时出声喊道。

二人对望了一眼,还是倪鹏程皱着眉头,再次开口道:“不是让你留在那里的吗?这里很危险,快回去!”说完,双眸如电地射向那几个彪形大汉,冷冷地道,“回头自己去领二十军棍!”几个彪形大汉低头齐声称是。

唐子昔却嘻嘻一笑,满不在乎地道:“领什么军棍。是我威胁他们,要是不抬我来这儿,我就咬舌自尽!你要打就打我好了!再说了,你们不是都商量好了吗?休想骗我,我都看见你们击掌了!”她的肩头,适时地冒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冲着众人龇了龇牙。

“小昔不要胡闹!”倪鹏程皱眉,目中闪过一丝严厉,斥道,“军中无戏言!”

唐子昔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接着便转为了恼怒,脖子一梗,还待开口说什么,却见对面的戚威冲她摇了摇头,她一肚子的话顿时噎住了,别人的面子可以不顾,戚大哥的面子要给。

她怒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说什么。想起自己的来意,双眸在人群中搜索着,很快便发现了云姓男子身侧的云义,惊喜地道:“小义!真是你!”这下离得近了,她总算看清楚了,这个圆脸少年,还真是那个不苟言笑的云义。

谁知云义却垂下了眼睑,淡淡地道:“我该叫你叶少侠,还是叫你唐大小姐?”本来他见到唐子昔无恙也很高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一看到她,就忍不住想起二姐最后的那声惨叫,话语里也就多了一丝不满。

想必在见到云慧之前,这位性格耿直的少年,心里总会有个疙瘩。

唐子昔见到云义还是极为高兴的,顿时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丝毫不介意他话里的嘲讽之意,吐了吐舌头,笑道:“我既是叶苏,也是唐子昔!你也别叫什么大小姐了,咱们可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好朋友!就叫我唐子昔吧。哈哈,或者继续叫我叶少侠也行啊。”说到这里,特意扭头跟倪鹏程解释道,“鹏程哥哥,就是这位云义兄弟,一路保护我的。要不是他,小昔早就没命了!”

倪鹏程闻言,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冲云义点点头道:“云少侠的援手之恩,日后自当报答!”

戚威此刻也调息完毕,站起身也冲云义抱拳道:“之前多有得罪,还请云公子见谅!”

云义慌忙回了一礼,对二人道:“在下也是受人所托,谈不上恩惠,只是略尽绵力而已!”见到这两位对自己道谢,他一时间有些慌神。在唐子昔面前,他还能板着脸颇有怨言,但是对这两位却是不敢托大。

虽然这位唐大小姐,不太像个官家小姐,但是这二位,却是货真价实的朝廷命官!就算不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云雾山庄,他也得恭敬有加。

谁知,倪鹏程却摇了摇头,正色道:“之前袭击你们的人,来头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大,这次要不是你们姐弟,小昔就危险了。”

罗尘听到这里,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倪鹏程,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忍住了。

倪鹏程却心有感应似的,似笑非笑地看着罗尘,道:“怎么?罗兄弟有什么疑问吗?”

罗尘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

“我替你说吧!”云姓男子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难得地话多了起来,笑道,“他是想问,既然你们早就知道,他是受了云家姐弟的委托前来相救,为何却要与我们动手,还要多此一举的击掌为誓!”说到这里,冲罗尘揶揄地笑道,“罗兄,今儿可算是破了你的誓言了?那么咱们的约定,也可以进行了吧!”

罗尘苦笑着点了点头。论江湖经验,他是远远不及云姓男子的,所有很多时候,他都愿意以他为主,这也是刚刚他虽然心有疑问,却忍住没有开口的原因。因为实在无法判断,这样的问题出口,会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倪鹏程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接着抬起右手往后用力一挥,所有士卒纷纷后退,直到远离了众人才停下。

他看着二人,肃然道:“云兄此言差矣!你们之前从草丛里突然冲出来,不管不顾地就往前冲。是敌是友我们并不知晓,所有才多有得罪。”

话说到这里,罗尘几人均面有窘色,显然也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并不是很光明正大,人家要这样说,自己确实没理。

唐子昔则目露惊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她之前并不知道这几人是怎么出现的,还以为是两伙人碰到了一起,一言不合才打起来的。

好在倪鹏程并没有纠结于此,顿了顿接着道:“诸位有所不知,我们一路从洛阳而来。沿途见到许多江湖人士,纷纷赶往梁州城。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为了传闻中的‘归墟残卷’。想必诸位也知道,这可是朝廷一直明里暗里都在追查的东西,所以在下不得不据实上报。可是,飞鸽传书回去才不过几天,我就感觉到被人跟踪。本来已经甩掉了,但是到了梁州城附近,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出现了。加上找小昔的事情不能暴露,所以,我不得不改变路线,与手下兵分两路……”

“鹏程哥哥!”唐子昔听到这里,才知道原来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这么多人都在奔波忙碌,心中顿时感到无比的愧疚。心里的防线一崩塌,整个人就变得无比的脆弱。她突然无比想念娘亲,想念父帅,想念那个专属于她的小院子……

她对倪鹏程的责怪,也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眸子里更是浮现出了点点泪光。她甚至在想,就算跟那个什么秦霜月在一起也没什么,反正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的,嫁给谁不是嫁?

见到唐子昔满脸的忧伤,以及随之而来的决然之色。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倪鹏程,如何不知道这个傻丫头心里在想什么,心里突然像被针扎一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之后,我无意救了一位性命垂危的吕姓男子,这才确认小昔果真是来了梁州城。后来,我在一个破旧的道观,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就在我们再次循着痕迹追上去的时候,刚好看见这位罗兄弟跟一位女子在一起。想必就是这位云义兄弟的二姐了。”说到这里,转头对云义笑了笑,这才接着道,“听到他们的对话,才知道小昔跟云少侠在一起。不过,我倒想反问一句,你们明明比我们先走,为何反而比我们晚到?”

第四十七章 原来如此

罗尘闻言,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脑袋,道:“我说怎么老觉得有人跟着我,但是跟了一段路就不跟了,敢情是你们。幸好没有鲁莽动手。”说到这里嘿嘿笑了一声,想必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到底是没有鲁莽动手,还是不敢动手。“因为她当时受了伤,我不放心她一个人上路,所以先将她送到了梁州城,这才晚了。不过,你们仅凭我们之间的几句对话,就能找到这里,也是非常厉害的了!”话语中充满了敬佩之意。

想必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中有多么震惊。之前,他一觉察到有人跟踪,就已经暗示了云慧。所以,其实他们根本没有说什么关键性的东西。而对方仅凭那些含糊的信息,就能准确地找到这里。就这份追踪的功夫,已经让他忍不住脊背发凉。

这还是不以追踪擅长的铁血营,如果是青雀或者那个更为神秘的魑魅,那么又该是如何可怕?

朝廷的实力已经强大到如此地步了吗?那我们的计划……

他不由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心中已经下定决心,要赶紧将这个消息带回去。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只听倪鹏程哈哈一笑,道:“罗少侠客气了!不过我可不敢居功,开始跟着你们的确实是我们,但是后面却不是。也多亏有他!要不然,我们也没办法找到这里。如果有机会的话,介绍给你认识。”话语里,丝毫不掩饰对这位的赞赏。

云姓男子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居然还有人跟跟踪到罗尘,于是抢在罗尘之前开口道:“哦?不知道这位高手是?”

倪鹏程淡淡一笑,面有傲色地道:“正是舍弟鹏飞!他的人品、武功,均远超于我!”话里话外,大有让这位优秀的二弟,替他找找场子的味道。毕竟刚才,是他们这边输了。

“鹏飞哥哥也来了?”唐子昔豁然抬头,绯红的脸上满是激动之色,完全不顾睫毛上还挂着两颗泪珠。

倪鹏程看向唐子昔,忍住想要伸出手去的欲望,笑着点了点头道:“嗯,他也来了!”

唐子昔左右看了看,吸了吸鼻子,道:“那他人呢?”

倪鹏程闻言,看了四周一眼,淡淡道:“他临时有其他的事情要办,不过,我们约好了在梁州城碰面!”

“那还等什么?”唐子昔丝毫不疑有他,看到他点头,兴奋地道,“赶紧走啊!”看她的样子,要不是受了伤,这回估计能跳起来。

可能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失态,有些尴尬地看了众人一眼,见他们果然都一脸的怪异之色,讪笑道:“既然大家都是好朋友了,一起走吧!”说完努了努嘴,催促身边的大汉赶紧走。几位大汉则一脸为难地看向倪鹏程。

倪鹏程就知道她会是如此反应,这丫头还是没怎么变,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笑了笑,冲云姓男子等人道:“诸位都辛苦了,现在小昔也找到了。那就一起走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了!”就在这一片和谐的气氛中,一个不是很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正是一脸冷漠的黎庭萱,她抬手一指罗尘,“只要他告诉了我,答应我的事,我马上就走!”

云姓男子本来也要开口拒绝,没想到有人抢在了自己的前面。抬头一见是她,也是微微一怔。但是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同样一脸蒙圈的罗尘,心中顿时了然。嘴角不由自主勾出一丝笑意,抱着胳膊,选了个舒服的角度,准备看戏。

他看看罗尘,又看看黎庭萱,越看越觉得有趣:这位姑娘,怕是真对罗尘那小子动了心思了!虽然她样貌俊秀,气质也是绝佳,换回女儿装也必定是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不过,看她紧咬樱唇,眼角含煞的模样,怕不是个好惹的主。这次罗尘可遇上对手了。自己要不要去提点一下这位姑娘,罗尘这小子最怕女孩子哭。

如果罗尘知道他此刻的心思,怕是不必等到破誓就直接动手了。说好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一到关键时刻就把他给卖了。

“黎姑……”罗尘还只开了个头,就被黎庭萱打断,“还请罗少侠如实相告,在下得到答案就走,绝不会多留一刻!”

罗尘被她这两下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嘴巴张了又张,楞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但是见她涨红着脸,满脸的委屈之色,还是心中一软,好言相劝道:“你还是与我们一起先去梁州城,大家商量一下对策,再去救人。我们这么多人,总好过你一……”

“不劳罗少侠费心!”黎庭萱手一挥,再次打断了罗尘的话,冷冷地道,“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他救出来。就算是要搭上我这一条命,哼,那也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还有我!”这时,一旁的巴朗赶紧站了起来,把胸脯拍得砰砰直响,“我巴朗誓死追随小公子左右!”一张憨厚的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似乎能为小公子出生入死,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一般。

好一副主仆情深的感人画面!

云姓男子看得啧啧有声,就差鼓掌叫好了。别人不知道这黎庭萱发什么疯,他可是门儿清:这姑娘铁定是吃醋了,之前听到说罗尘跟一个女子在一起,还送她去梁州城求医,更为了她冒险来这里救人,心中自然不是滋味儿。

兴冲冲的唐子昔,被这两人的悲情搞得有些腻味。心思一动,马上换上一副惊讶的表情,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是在比赛送死吗?”

黎庭萱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根本不接话。

唐大小姐讨了老大个没趣,翻了个白眼,不吭声了。

云姓男子听到唐子昔这话,差点没笑出声来。赶紧别过头,不让人看出端倪。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位唐家大小姐的嘴会这么毒。一张嘴就说出了大家都不好说出口的话。敢情之前天真可爱的小白兔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不过,这个很合他的胃口,他突然想跟她交朋友了。

他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位看似病怏怏的大小姐。

她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清秀绝伦的小脸上,一对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灵动无比,娟秀的小鼻子微微上翘,一看就是不服输的性子。可能因为受了伤的缘故,嘴唇有些苍白,脸上也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殷红。

以他精湛的医术,自然一眼看出她不仅受了伤,还中了毒。

可能是有所感应,唐子昔目光一转,发现云姓男子正在看她。

她对他眨了眨眼,笑了,嘴角那对浅浅的梨涡,随着她的笑容,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与她身后那片五颜六色的花海交相辉映,仿佛一幅美丽的画卷。

云姓男子多年以后,回忆起这个场景,只说是在那一刻,好像看见了漫天的霞光。

第四十八章 狐媚子

“小昔!”

倪鹏程皱了皱眉,想制止唐子昔继续胡闹下去。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这个丫头的心思。一看她眼珠乱动的鬼灵精模样,他就料定,这丫头这会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心思,要对付这个小公子。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可不是由着她胡闹到时候。

想到这里,倪鹏程冲黎庭萱诚恳地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打算去搭救何人?在下,以及这些部从,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见到是这位问她,黎庭萱不敢托大,婉拒道:“多谢阁下的美意。只是一点家事,不必劳师动众,有巴朗跟我去就够了。”她刻意将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也委婉地说明是家事,实在是不想那位趾高气扬的官家小姐,再说出一句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适才,她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但着实被那一句噎得不轻。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一旁的戚威,突然将九环刀一抖,抬手插进了刀鞘,走上前嗡声道:“就让属下陪他走一趟,把人救回来后,与你们在梁州城汇合!”

黎庭萱听到这位猛人搭话,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惊慌。如果说,对倪鹏程她还能自如地回话,对着戚威就完全不行。这位给她留下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哪里敢让他同行。

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了。说好肯定是不行的,说不好她也不敢。一时间,把这位平时里聪明多变的小公子给为难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不时看向罗尘的眼神里,全是楚楚可怜的哀求之色。

一旁的始作俑者唐子昔,看她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样子,差点笑出了声。引得倪鹏程对她怒目而视,她赶紧装作看风景的样子,不时严肃地与身边的小兵交谈几句。

就在倪鹏程收回目光的时候,她却突然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

见到她这副小滑头的模样,倪少都统脸上虽然还是一副严厉的表情,心里却忍不住笑了,嘴角不经意间弯起的弧度,出卖了他此刻的真实想法。

他发现每次跟小昔在一起,心情总是会随着她的情绪,起伏不定。就算再生气,下一刻也会烟消云散。他有时候忍不住想,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吧!

唐大小姐一见倪鹏程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这下,她的胆子更大了!

她就是看不惯这种女子,仗着有几分姿色,动不动就使幺蛾子。刚刚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这个假男人真女人,嘴上说得那么悲壮、那么可怜,一对桃花眼却一直对着那个罗尘乱瞟,哪里有半分要去救人的样子,分明就是在装可怜、博同情。

如果她是对别人动心思也就罢了,好死不死的,居然敢打罗尘的主意。之前听罗尘的话,唐子昔可是已经断定,他就是云慧姐的相好了。

冲着她们姐弟舍命救自己的这份情谊,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英俊得不像话的男人,被一个狐媚子勾走。

要不是云义傻愣愣的,看不懂自己的眼神,她哪里会指使一向古板的戚大哥干这事儿。不过好在戚大哥够聪明,也够义气,不仅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还干得那么漂亮。

唐小滑头看着那个小公子,紧紧靠着罗尘,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思一转,再次对戚威使了个眼色,嘴上却一本正经地道:“嗯,戚大哥去的话,自然最为合适。我这边你不用担心,鹏程哥哥会照顾我的!只不过,此去凶险难测,一定要注意安全!一有不对,立马飞鸽传书告诉我。”

倪鹏程有些无语地看着唐子昔,就知道她不会听自己的,只是没想到会出这一招,连戚威也陪着她胡闹。不过这样也好,替自己省了不少事儿。这个小公子他还有别的用处,现在确实还不到放他走的时候!

“谨遵大小姐吩咐!”戚威行了一礼,转身就要朝黎庭萱走去。

黎庭萱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没想到这个猛人真的要陪自己去,只好一边朝罗尘那边靠,一边勉强地回道:“不必了!我想了想,还是跟大家一起行动比较好!嗯,人多力量大嘛!”

“对、对!就是这个理儿!”一旁的罗尘忙不迭点头。

他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黎秋阳只是让他把她带到梁州城,到时候他自会前来相见。虽然他也不知道,当时已经身受重伤,且后有追兵的黎秋阳,会如何自救,又将如何回到梁州城找到他们,但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他的话。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位黎叔,在十多年前,就给过他同样的惊喜。说起来,自己欠他的,不止是一条命!

所有,现在小公子能主动答应跟大家一起去梁州城,他自然是喜出望外。

没成想,小公子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目光中除了愤怒,居然还有一丝哀怨,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诸事已经妥当,倪鹏程对一旁戴斗笠的中年男子道:“你先骑快马到梁州城安排一下!”中年男子点点头,上马后一招手,立刻有数名黑衣人,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倪鹏程又对戚威道:“我带小昔他们先走,劳烦戚队率押后!”说完,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戚威立马心领神会地微微点头。

于是,这一群人分成了三拨。中年男子杜仲谦带着少部分人马先行一步,倪鹏程带着唐大小姐以及云姓男子等人,则属于第二拨。戚威带着另外一个伤员关若飞,以及剩下的士卒,则是第三拨。

临行前,每个士卒都做了个很古怪的动作。对着一个明显是新堆砌起来的大土包,鞠了一躬,这才低着头沉默地朝前走去。

唐子昔有些纳闷,好几次想开口询问,但是看大家都紧绷着脸,不少人目光中甚至有悲痛之色,吓得她愣是没敢开口。

直到她看到云姓男子几人,在经过那个大土包的时候,也不约而同地停下来鞠了一躬,再也忍不住地开口问道:“你们在干什么?这里面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恍若未闻一般。

冷眼旁观的黎庭萱,更是一脸的幸灾乐祸,要不是之前那些人的死状太过凄惨,她怎么也不会对他们鞠躬的。

这位小公子的心中,对唐大小姐可是颇有怨念,正所谓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此刻她可是连这一群人都恨上了。

堂堂唐大小姐的问话,居然没人回应。唐子昔不由有些气恼,好像全世界都知道,偏偏就瞒着她一个人一样。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也很不高兴。

唐大小姐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第四十九章 为谁而死

就在她的担架经过大土包的时候,她突然大声道:“停!”这一嗓门极大,震得不远处的小树林里,几只正在吊嗓子的云雀,都吓得噤了声。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大小姐的下一句吩咐。

见到大家这副模样,唐子昔更是来气。她怒气冲冲地对着一旁的小兵道:“小常子!你说,大家都在干什么?”

之前小兵已经自报了家门,住在梁州城不远的常家岭,姓常,在家里排行老二,因为没有名字,所以大家都叫他常老二。唐子昔觉得常老二这个名字太土,所以自作主张叫他小常子。小兵欣然接受了这个赐名,貌似还挺喜欢。

不过,此刻他听到自己的新名字,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叫了出来,却没有丝毫欣喜之色,只是苦着脸,为难地道:“大小姐,小的也不知道。我只是雇来的向导而已!”

唐子昔想想也对,怒哼一声放过了他,目光转向紧随身侧的一个彪形大汉,恶声恶气地道:“你!说你呢。你说!”

彪形大汉偷看了一眼倪鹏程,后者正看着一片朝霞出神,那完美的侧影宛如一尊精雕细琢的玉像。

“不许看!让你说你聋了?嫌二十军棍太少是不是?”

见他居然也不告诉自己,还一直偷看倪鹏程。唐大小姐这下可是真生气了,语气里似乎都冒着火星。

彪形大汉终于收回了目光,有些畏惧地看着怒气勃发的唐大小姐,嗫嚅着道:“里面都是死去的兄弟!”

“什么?”可能是他的声音太小,也可能是唐大小姐不敢相信,提高了声音道,“你再说一次,这里面是什么?”

彪形大汉环顾四周意见,见大家都默默地看着自己,他把心一横,大声回道:“里面是我们的袍泽弟兄!”吼完这句,四周立刻如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除了唐大小姐跟小兵,大部分人都见过那些尸体的惨状。大家都刻意回避着这个事实,只是用这种沉默祭奠的方式,来表达心中的悲痛。

谁知道,彪形大汉这一句,将大家都惊醒了过来。

这些袍泽弟兄,没有死在漠北的战场上,没有如他们所愿,马革裹尸同样要戍守边疆。也没有死在光明正大的打斗上,他们不仅中了毒,还遭受了非人的折磨。那些血糊糊的尸体,无不彰显出,他们在死前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痛楚。

可是,他们却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连要去哪里报仇都不知道。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在千军万马中厮杀,不曾皱过一下眉头,刀斧加身也不曾喊过一声痛。此刻,对着这个看似普通的土包,却一个个红了眼眶。

小小的空地上,一座新堆砌起来的土包边,一大片黑压压的人,静静地伫立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离开。

唐子昔看着眼前的一切,呆住了,她感觉太阳穴怦怦直跳,嘴里无意识地问道:“他们怎么死的?是谁干的?”她的眼睛不知不觉变红了,还有些稚嫩的小脸上,显出了凶狠的表情。

“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之前关若飞来找二爷,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半条命,据说是被一个黑衣人偷袭,打了一掌……他说他来的时候,就只见到满地的尸体,无一活口。经过他的仔细检查,只知道他们全都被人震断了心脉,五脏六腑都碎了,全身的血管爆裂……”

彪形大汉越说越快,仿佛想替这些死去的人,将一切都告诉大小姐,也让他们的死,显得有些价值。殊不知,他每说一句,唐子昔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李虎!”

就在彪形大汉,详细描述那些袍泽的死状时,倪鹏程终于开口打断了他:“够了!”彪形大汉李虎还待继续说,却被倪鹏程用眼神制止了。

倪鹏程走到土包前,面对里面的英魂,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这才转过身,面对默不出声看着他的士卒们,用力举起了拳头,同时提高了声音大喝:“我倪鹏程发誓,一定会找出凶手,替他们报仇!你们也会,大家说是不是?”

“是!是!是!”所有人齐声应道,一声比一声洪亮。

那一声声响彻天际,在群山间引起了隆隆的回响,一时间仿佛四面八方都在大声回应。震得树林里的雀鸟,纷纷振翅高飞,成群结队地朝着远处展翅飞去。

“立刻出发!”

倪鹏程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巨大的坟墓,接着毫不犹豫地转身,率先超前大步走去。其他人也纷纷转身,迅速列好队形紧随其后。

“噗——”

“大小姐!”

“唐姑娘!”

突然,一阵慌乱的叫声响起。

倪鹏程猛然回头,只看见唐子昔倒回担架的身影,面如金纸的脸色,漫天的血雾,刺痛了他的双眼。

……

在离梁州城不远的一条小路上,跌跌撞撞地走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对身侧的另一人道:“穿过这片树林,就能回到官道了,到时候咱们抢两匹马,就轻松多了。裳禾,你再坚持一下!”

这几人,正是从云姓男子等人手中逃脱的,倾锋跟裳禾,以及他们口中的知府大人杜仲谦。只不过,此刻的知府大人,已经现出了本来的面目,却是青龙帮现任帮主卢湛。

此刻他被人绑住了双手,用一根绳子拖在了身后,看他走路脚步虚浮的模样,就知道他被人下了禁制。不然以他的功力,要挣断这区区绳索,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听到倾锋的话,后面被拖着的卢湛猛然抬起了头,冲着他们两人的背影怪,吐出了一口血沫,道:“别做梦了,你以为你们能顺利走出这片树林吗?”

倾锋恼怒地回过头,冲着卢湛冷冷地道:“如果我们逃不掉,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突然古怪地笑了一下,这才接着道,“你放心,在我死之前,一定会好好的招待你。如果我侥幸不死,一定会替你好好的招待你的宝贝儿子。所以,不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你的宝贝儿子,你还是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你敢!”卢湛一听,顿时惊怒交加,“你要是敢动我儿子一根头发,我就让你们死无全尸!”

似乎是听到指令一般,看似平静的树林里,突然响起了刀剑出鞘的声音。

倾锋却不为所动,冷冷地看了四周影影绰绰的人影一眼。突然身形一动,眨眼间便欺身到了卢湛的身边,长剑出鞘,只听见唰唰之声连响。接着他身形一动,又掠回裳禾身边,堪堪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卢湛只感觉眼前一花,接着脑袋上便是一凉,但是再睁眼一看,倾锋还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仿佛根本不曾移动过。

他不由自主缩了一下脖子,颤声道:“你要干什么?你要是杀了我,别想知道‘归墟残卷’的……”话没说完,他便如同被人点了哑穴一般卡壳了。

一阵风吹过,带走了他满头的乱发,只留下一个锃亮的光头,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第五十章 斗智斗勇

倾锋看着卢湛惊慌失措的表情,再次将裳禾的胳膊环在自己的脖子上,嘴里漫不经心地道:“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快杀死你的,我会让你看着我杀死你的儿子,再杀你。”说完不再理会神情呆滞的卢湛,带着裳禾一步步朝前。

裳禾看着倾锋,目光很复杂。不论是湿透的衣衫,还是粗重的呼吸声,都在告诉他,对方也已是强弩之末,方才只不过是拼力最后一击,让卢湛暂时不敢起其他的心思。

但是,这又能拖多久呢?

且不说此去梁州,已经到了卢湛的地盘。就是这些如影随形的小喽啰,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青龙帮虽然是乌合之众,但是好汉也架不住人多。更不用说他们二人,此刻都有伤在身。

尤其是他自己,之前被银针打中,虽然当时没有什么异样,后来发现的时候,银针已经随着血液,流到了心脉附近。

要不是发现得还不算太晚,让倾锋及时封住了他的穴道,此刻他早就没命了。

耳边听着倾锋越来越粗重的喘息,裳禾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别管我了,你先走吧!”

倾锋对他的话却充耳不闻,只是沉默地朝前走。裳禾看着他欲言又止,但是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一起并肩作战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不了解。倾锋的沉默,就是他的回答——他是不会扔下他一个人先走的。

可是,倾锋不想做决定,有人却想替他做决定。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接着便听见一声唿哨。四周的树林里,几乎是同时响起了回应的唿哨声。

狼狈不堪的卢湛,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前方,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倾锋自然也听到了,却并没有停下脚步。依旧搀扶着裳禾,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腰间的一颗药丸,拿出来吞了。然后将手上的绳索猛然一带,后面的卢湛被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忙不迭迈开步子跟上。

马蹄声越来越近,终于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来的共有三人,一个矮胖汉子,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锦服青年。见到这几人现身,四周的树林里顿时钻出来许多人。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虎视眈眈地将几人团团围住。

锦服青年抬起手中的马鞭一指,双眉一挑,喝道:“放了我们帮主,再跪下来磕三个响头,留你全尸!”

倾锋终于停下了脚步,微微抬起头,看向马背上的三人。他的目光缓缓地从三人脸上滑过,最终停在了锦服青年的脸上,口中淡淡地道:“某的剑下不杀无名之辈!”

锦服青年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双腿猛然一夹马腹,直接朝二人冲了过来。旁边的矮胖汉子大吃一惊,忙叫道:“万舵主不可鲁莽!”

但是却已经迟了,锦服青年的长剑都还没拔出,倾锋手中的绳索就已经将他的脖子圈住,然后猛然一抖。

锦服青年顿时如同一只起飞的大鸟,整个人从马背上飞了起来,然后重重摔在了地上,直接砸在了卢湛的面前,把他吓了一跳。

好在倾锋没有下杀手,锦服青年虽然被勒得直翻白眼,却没有窒息。摔下去的时候,也避开了一旁的尖石。力度控制之巧妙,下落地点之精确,就仿佛他的背后生了眼睛一般。

所有人都被倾锋的这一手给震住了。一时间,除了粗重的呼吸声,四下里一片寂静。

“将他的胳膊卸了!如果还不听话,就挑断他的脚筋。”

倾锋没有回头,眼睛看着马背上面色凝重的二人,嘴里淡淡地吩咐道。

就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卢湛突然捡起一块石头,冲着锦服青年的臂膀,毫不犹豫地用力地砸了下去。

只听见惨呼声不绝,锦服青年的两条胳膊,终于都软软地垂了下去,肩头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锦服青年难以置信地看着卢湛,尽管痛得浑身都在发抖,还是哆嗦着开口问道:“帮主?为什么?”声音因为疼痛变了调,犹如一只被捏住了嗓子的公鸡,听起来极为刺耳。

卢湛丢掉手中的石头,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想的,万少爷!为了我儿子,只好暂时委屈你了!”

四周围着的人,看着冷冷扫来的倾锋,以及满脸狰狞之色的卢湛,纷纷露出了惧怕之意,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矮胖汉子跟男子对望了一眼,均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犹豫之色。

倾锋一见二人的神色,心中顿时有了数。知道这帮乌合之众,并没有他们表面上那样讲义气。一旦遇到能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事情,不论是谁,都有可能被身边,突然伸出来的刀子捅个透心凉。

卢湛这个一帮之主,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将裳禾小心地放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面对马上的二人,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铮——’

长剑微颤,发出了清脆的鸣声。

倾锋面色沉静,长剑平举,对准了不远处的矮胖汉子,开口道:“在下一向对欧阳舵主的侠义,甚为敬佩。阁下既然敢冒着生命的危险,将龙老帮主遇害的消息散播出去,又将龙老帮主的女儿,从卢湛密室的水牢中救出,并将她安全送出梁州城。自然也不是背信弃义之辈。只要你答应从今往后退出青龙帮,并且不再踏足梁州城一步,我放你走!”

矮胖汉子欧阳健源听到他的话,脸上的震惊之色,丝毫不亚于听到这个消息的卢湛。后者紧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道:“欧阳健源,本帮主待你不薄吧?”

别人不知道龙芙的重要性,作为他心腹的欧阳健源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可是他手中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在将来对付龙琰那个小杂碎的时候,能派上大用场。现如今,一切都晚了。他离开帮里这么多天,那个丫头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茫茫江湖,又将如何去找?如果只是逃掉了也就罢了,就怕她跑去大岐山……

卢湛恶狠狠地盯着欧阳健源。看他怨毒的神情,叫人不难猜测,要是欧阳健源此刻在他身边,他能生生咬下他一块肉来。

欧阳健源终于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就算对方不说,他也不敢再留在梁州城了。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倾锋神色复杂地道:“倾锋大人,你又何必断某的后路呢?”这句话,也算是变相承认了,确实是他放走了龙芙。

第五十一章 小乞丐

欧阳健源终究还是走了,骑着马头也不回。没有理会卢湛快要喷火的目光,也没理会周围已经在偷偷溜走的帮众,走的是那么义无反顾。看他轻松的背影,想必这个结果对他来讲,也是一种解脱。

树林里很安静,安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一旁的男子扭头看向欧阳健源的背影,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最开始以为那只是对方的挑拨之言,根本不会料到欧阳会亲口承认,而且还这么干脆地就走了。

很显然,这个结果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他的震惊,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倾锋的剑,已经再次抬了起来,神色淡然地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这个眼神让他有些心惊肉跳,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把柄,捏在了对方的手上。

不过这位在江湖上打滚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不等倾锋开口,他就先发制人地道:“我并没有散播什么消息,也没有救谁的女儿,更不会背叛卢帮主。你不必挑拨离间!”

“好!”

压抑了半天怒火的卢湛,听到他这句话,忍不住高声叫了声好,嘴里许诺道:“这次回去后,你就是我卢某人的亲兄弟,是青龙帮的副帮主!咱们两兄弟平起平坐!”

倾锋就这样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在听到卢湛的这句话后,他的脸上终于显出了同情之色。在男子忐忑不安的目光中,倾锋淡淡地开口道:“沈墨轩是你杀的吧?”

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之色,但马上就恢复了镇定,嘴上却强硬地道:“我不认识什么沈墨轩。”

倾锋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拿出证据反驳的时候。伫立良久的倾锋,突然长身暴起直扑男子。

马背上的男子慌忙去抽腰间的长剑,谁知他才刚把剑抽出来,倾锋已经回到了原地,依旧神色淡定地看着他,缓缓地把后面的话说完:“他是我的人!”

男子嘴巴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却突然瞪大了双眼,接着双手慌乱地捂向自己的脖子。

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不断地涌出,滴在了他的衣领上,胸口上,地上。

靠在一棵小树边的裳禾,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周围剩下的人,惊惧地看着中间那个,犹如杀神一般的男子,再度举起了长剑。不知谁突然大叫了一声“帮主我去找人帮忙”,接着钻进树林跑掉了。

其他人仿佛听到号令一般,纷纷丢下一句话,要么是找人帮忙,要么是去去抓逃掉的人,一个不拉的全部跑了。

卢湛气得脸色铁青,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混蛋,都给老子回来!”然而,回答他的,只有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很快,之前还人头攒动的小树林里,只剩下孤零零的四个人。不对,还有两匹马,一具尸体。

倾锋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长剑归鞘,走过去扶起裳禾,将他送上了马背,自己则骑上了另外一匹。手中缰绳一抖,马儿便缓缓朝前走去。后面跌跌撞撞地,跟着两个失魂落魄的人。

……

“臭叫花子,让老娘逮到,打断你的狗腿!”

梁州城,锦华街。

此时,街边的一家馒头铺里,蹿出一个小乞丐。他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手上紧紧抓着两个白面馒头。雪白的馒头跟他黑乎乎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他身后,一个高大粗壮的妇人,正跳着脚大骂,见他很快便要转过弯,顺手抡起手上的擀面杖砸了过去。

小乞丐听到动静,不由加快了脚步。谁知脚下一绊,擀面杖便重重打在了他后脑勺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他闷哼一声扑倒在地,手中的两个白面馒头,也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他顾不上疼痛赶紧爬起来,扑过去捡起馒头,接着朝前跑,直到转过两个弯,壮妇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这才靠着墙壁呼呼喘着粗气。

“去去去,走远点,挡着老夫招牌了!”

突然,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在小乞丐身侧响起。他扭头看去,只见一块迎风招展的白布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七个大字——铁口神算王半仙!

可不就是挡住了人家的招牌!

他赶紧往旁边挪了挪,瞟了一眼王半仙的算命摊。

一张简陋的小方桌,上面放着一本线装的旧书、一柄折扇、一支签筒,还有一套略显陈旧的笔墨纸砚。而那位王半仙本人,一身半旧的灰布长衫,一头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木头簪子束住,一脸的皱纹,两撇老鼠须却被他梳理得十分整齐,一双小眼睛正恶狠狠地瞪着小乞丐,猝不及防之下,倒是吓了他一跳。

“您不是瞎子?”小乞丐仔细瞅了瞅老头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这顽童,谁告诉你老夫是瞎子了?”王半仙小眼睛一瞪,捞起身边的拐杖,作势要打。

小乞丐见势不妙,赶紧后退几步,犹自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算命先生不都是瞎子么!”

王半仙闻言,嘴唇微抖,两撇鼠须更是上下起伏,似是气得不轻,又觉得与此小小顽童斗嘴,未免大失身份,忽然瞥到小乞丐手中的馒头,雪白的馒头上赫然有几道黑黑的手印,当下哈一声笑,讥讽道:“嗤!原来是个偷儿!”

小乞丐听得清清楚楚,瞬间涨红了脸,急忙分辩道:“不是偷,是借!”可是声音越来越低,头也缓缓垂了下去。

王半仙却不再理他,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坐下拿起桌上的旧书看起来。

小乞丐站在那里,嗫嚅着嘴唇,努力想要再分辩几句,看着手里紧紧抓着的馒头,不由泄气地闭上了嘴。

此刻太阳还未升起,东方的云层已经开始变得透亮,隐隐透出一抹粉红。一阵微风吹来,卷着片片树叶从身边拂过,竟让人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小乞丐不禁缩了缩脖子。

看着老头入神地看着手中的书卷,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小乞丐决定放弃解释,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便走。

刚走没几步,便见到一队官兵,从远处吆五喝六地走来,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喊道:“知情不报者,同罪论处!”

“出什么事了?”

旁边一个腰悬长剑的英俊青年,似乎是刚进城不太熟悉情况,拉住一个小贩便问道。

小乞丐也停下了脚步,竖起耳朵听着。

小贩正忙着兜售他的炒栗子,闻言回过头笑眯眯地道:“这位爷,我这栗子个个粒大饱满,吃起来更是香甜绵软,您要来一袋么?”

第五十二章 江初晴

青年眉头一皱,看着小贩精明的脸,终于还是掏出一角碎银子,扔进他胸前的托盘里,道:“来一袋吧!”

小贩收起银子,麻利地装好一袋栗子,一边递给青年,一边低声道:“抓逃犯呢!据说是重犯,本来要秋后问斩的,没想到被他逃掉了,还打伤了好几个官差。喏,那边还贴着通缉令呢!”

青年闻言,不由自主朝小贩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根本别想挤进去,他沉吟片刻,还是接着问道:“不知道这位重犯叫什么名字?所犯何事?”

小贩正四处张望,寻找潜在的客户,闻言瞥了他一眼,还是回答道:“还能犯什么事,不就是杀人放火之类的,反正就是要杀头的事。不过名字倒是挺好记,叫江天晓。”

“江天晓?”青年身形一震,忍不住惊呼出声,手中的一袋栗子也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得到处都是。

小贩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中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青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迅速稳住了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我没想到是他。不过据我所知,这位江天晓是在知府府当差,颇受知府大人器重,怎么会犯了杀头的罪名。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这位青年,名叫江初晴,正是江天晓的同胞妹子。

数月前,大哥江天晓的来信中提到,因为他表现出众,得到了知府大人的赏识,不仅被提升为了副统领,还替他许了一门婚事,择日就要完婚了。

因为打小父母双亡,所以一直是两兄妹相依为命。自从江初晴去了大岐山,就一直十分牵挂这位大哥。听到他要大婚的消息,自然十分高兴。这次争取到替师门送信的机会,特意绕道梁州城,打算来看看这位大哥赞不绝口的女子,顺便给他个惊喜。

没想到,等到的居然是大哥入狱的消息。这让她在震惊之余,也难以接受。

“你问我?”小贩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问谁去?”说完不再搭理他,端着他的糖炒栗子,直往人堆里挤。

这时,不远处的桥上,款款走来几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均是轻纱罗裙,娇媚无双。居中一位穿着一身白裙的姑娘,尤为突出。与其他女子不同,她的气质显得素净优雅,怀中抱着的琵琶更为她增添了一份出尘的气质。

站在原地怔怔出神的江初晴,被突然涌过来人群差点挤得摔倒。幸好被旁边的一棵树挡住了。

她看了一眼被踩得面目全非的鞋子,有些厌恶地看着前面几位书生模样的男子。他们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只是痴痴看着远去的美人,进行着热烈的争论。

“琴韵姑娘今天真是太美了!”

“在下觉得还是知画姑娘更胜一筹!”

“你们说得都不对,小生认为还是落音姑娘最让人心醉!”

……

江初晴看着这些读书人,心中的鄙夷越发强烈。加上现在心烦意乱,她有种想拔剑教训一下他们的冲动。

“狐狸精!呸!”

突然耳边传来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江初晴愕然转过头,只见旁边卖白糖糕的一位妇人,正看着渐渐走远的婀娜背影,对旁边卖胭脂的女子,一脸嫌弃地道:“一看就不是正经的女人!”

卖胭脂的女子闻言,矜持地笑了笑,冲着看过来的江初晴温声道:“这位公子,要买些胭脂吗?”

江初晴正要搭话,却见女子的眼神有些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地上掉落了一支熟悉的发簪。她心里一突,慌忙走过去捡了起来,藏进了怀里,扭头冲卖胭脂的女子感激地笑了笑。

妇人似乎这才发现了她,见她看来,忙举起簸箕里的白糖糕道:“来一块这甜如蜜的白糖糕,准保甜掉你的牙!”

“噗——”

江初晴还没答话,一旁的小乞丐忍不住笑出了声。可能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赶紧冲着对他怒目而视的妇人嘿嘿一笑,附和点头道:“朱大婶的白糖糕,确实很好吃。”

妇人的脸色稍霁,冲着小乞丐挥了挥手,示意别挡着她做生意,接着又卖力地推销道:“我这里还有红糖糕,黄糖糕。里面都加了红豆跟蜜枣,香得咧……”

“给我来两块!”

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接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出现在了朱大婶的摊位前。只不过他带着面具,看不出样子。

朱大婶顿时笑逐颜开,拿起一旁的荷叶,包上两大块白糖糕递过去,嘴里熟络地道:“苏公子,您今儿个来得可真早!”接过男子递来的银子,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面具男子嗯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旁边卖胭脂水粉的女子,有些羡慕地朱大婶道:“还是你这生意好做,这位苏公子,每隔两天就会来买白糖糕。不知道他是自己吃,还是买给别人。”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脸上浮起了两朵红晕。

朱大婶掂了掂手中的银子,分量可不轻,顿时笑得更开心了:“管他买给谁吃,反正来买就对了。”说完捡起旁边一块小的白糖糕,递给了一旁的小乞丐,“拿着!”又指了指他手中的馒头,数落道,“别去偷高家的馒头了,让人抓住,真会打断你的腿。”

小乞丐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用衣服兜住白糖糕,鞠躬谢道:“谢谢朱家婶婶!”

朱大婶豪气地一挥手,道:“快回去,那几个小的还在等你呢!”

小乞丐再次鞠了个躬,转过身一溜烟的跑了。

一旁的江初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本来她是不喜欢朱大婶的。这种背后说人是非的妇人,是她最厌恶的一类人。但是之后她的举动,却让她有些意外。

她的确没想到,这位她眼中的市井妇人,会将白糖糕送给一个小乞丐。而且听她们的对话,这样的情况还不是一次两次。

其实不止是梁州城,自从下了山,所见到的一切,都跟她以往生活的地方不一样。

她看着不远处的城墙,以及在街上依旧来回巡视的官差,终于还是转过身走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搞清楚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好在她在梁州城,也不是一个人都不认识。她记得师父曾经说过,有一个师姐就是梁州城的人。

第五十三章 欠债还钱

“放开我!放开我!”

“放开我娘子!放……啊——”

“他妈的!居然敢咬我,给我打!”

“砰!砰!砰砰!”

街对面的赌坊里突然传来喧哗声,紧接着便是乒乒乓乓打斗的声音。数息的功夫,一个男子身影便倒飞了出来,‘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江初晴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路上的行人也纷纷停住了脚步,诧异地看向这边,慢慢地好奇心占了上风,大家都围拢了过来,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圈子。

地上的男子身体蠕动了一下,头颅也奋力抬了抬,却最终无力地伏在地上,良久都不曾动弹,仿佛死了一般。

江初晴见状,抬步就要朝那个人走去。谁知道胳膊却被人拉住了,她回头一看,却是那个小乞丐,正冲她微微摇头。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居然露出了大人般的严肃神情。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几个彪形大汉从赌坊施施然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满脸麻子的大汉,将袖子撸起,露出了胳膊上的齿痕,一边向围观的人群展示,一边大声嚷道:“你他妈属狗的?居然还敢咬你爷爷!”说完上前几步,一把拧起地上的男子,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信不信老子废了你?”说完又高声叫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莫非想赖账?”

很多人的脸上,均露出了恍然之色。原来是赌鬼欠债,也难怪鸿运赌坊的‘四大金刚’出马了。

男子的身形极为瘦削,麻脸大汉提着他,就像提着一块破布一般。他的长发遮住了脸庞,双手无力地垂着,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根本没有回答他的话。

麻脸大汉见状大怒,张口骂道:“他娘的,装死是吧!”突然伸出右脚朝着男子踹去。只听见‘咚’一声闷响,男子的手脚抽搐了一下,发出了痛苦的闷哼。

“你这是要债还是要命?”江初晴终于忍不住大声道,引得众人纷纷看来。

对面一个穿着长衫的书生,听到她的话,环顾四周一眼,轻咳一声,道:“这位公子所言极是。国有国法!他要真是欠债不还,你们大可以告到官府。到时候,自有知府大人主持公道。现如今,你们公然殴打他人不说,还下此毒手。要是闹出了人命,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卢兄说得好!”他身侧另一个手持折扇的书生,立刻高声附和道。另外几个书生也忙不迭点头。

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之极,让正在后悔出头的江初晴,忍不住多看了他们一眼。这一看她才发现,这几个人,不正是之前看着那几个女子发呆的书生。不仅如此,她发现有好些个大姑娘小媳妇,都对几个书生投去了倾慕的目光。这让几个书生极为得意,连头都仰得高了一些。

这时,人群中也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很多人的脸上都表现出了不忿的神情。一小队巡逻的官差,似乎也发现了这边的异样,方向一变朝这边走来。

在麻脸大汉身后,一个穿长衫的汉子,一直在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走来的官差。他低声对身边的汉子耳语了几句,又塞给他一样东西。汉子立刻分开人群,朝那小队官差走去。双方碰头之后,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这边只看见那汉子点头哈腰了一番,接着就走了回来。对着长衫汉子点了点头,又继续站在一旁。而那队巡逻的官差,则方向一变,朝着另外一条巷子精神抖擞地走去。

长衫汉子见事情已经办妥,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目光从江初晴几人身上扫过。接着上前几步走到麻脸大汉身侧,对地上的男子道:“何国君!当初你敢立下字据,就该想到输了会有什么后果。现在,你既然还不出这笔银子,拿你的夫人抵债又有何不可。我这兄弟虽然粗鲁了点,但是会疼人,你那小娘子跟了他,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现如今跟着你,一天没吃没喝不说,还得天天担惊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如果你答应,我就做个主,欠账一笔勾销。还另外给你一笔银子,就当聘礼。”说完又冲着麻脸大汉说道:“麻三,你看这样如何?”

麻脸大汉闻言喜不自胜,学长衫汉子的语气,文绉绉地道:“正是,正是!”

何国君的身子仿佛被针扎一般,微微颤动了一下。接着,他挣扎着抬起头,自凌乱的长发中露出半张被血糊住的脸,哑着嗓子艰难地道:“休想!”说完冲着麻脸大汉,奋力喷出一口鲜血。

麻脸大汉猝不及防被喷了满脸,顿时勃然大怒。

只见他双目圆瞪,须发皆张,配上他那一脸的麻子显得尤为可怖。人群里有些胆小的不自禁倒退了一步。

麻脸大汉醋钵大的拳头一捏,随着骨节的‘噼啪’之声,高高地抡了起来。何国君见到他眼中强烈的杀机,干脆闭上了眼睛。此刻,他的心中反而一片宁静,也许就这样一了百了也好。

“手下留情!”

就在这时,人群外挤进来一个窈窕的身影,飞快地跑到何国君身前,张开了双臂护住了他,泪水涟涟地哀求道:“麻三爷,鲁二爷!您们都是大人物,大人有大量。银子我们很快就还,只求再宽限两天!”

狂怒的麻脸大汉,乍见有人横在面前不由愣了一下,再猛然听到这软糯的声音,不由硬生生收住了拳头。定睛一看,正是那朝思暮想的何符氏,顿时整张麻脸上的麻子都在放着光。

此刻这何符氏虽然一身粗布裙钗,头上也只是简单地插了一根木簪,但一张清秀的面孔却依旧动人,配上那泪水盈盈的丹凤眼,楚楚可怜的模样远胜翠红楼的莺莺燕燕!

几个书生见到突然冲进来的何符氏,纷纷看直了眼。没想到这个何国君看起来这么窝囊,他的妻子居然这么好看,也难怪那个大麻脸会动心。

不过现在,怕是一朵鲜花要插在牛粪上了。几个书生对视一眼,均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惋惜之色。

麻脸大汉的满腔怒火顿时就泄了。他随手丢下男子,胡乱擦了擦脸,挤出一丝笑容对何符氏道:“小娘子别怕,我不打死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加重语气道,“除非你答应跟我!”说完努力地挤出自认为最和善的笑容。

“烦请三爷稍等片刻!”何符氏对麻脸大汉盈盈施了一礼,在麻脸大汉痴迷的眼神里,转过身扶起夫君。

何国君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何符氏放下心来,抬起袖子细心地替他擦去脸上的尘土、血迹,又替他整理已经撕扯破烂的衣衫。细心地替何国君整理完,又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发丝,在麻脸大汉耐性快耗尽的时候,站起了身面对他盈盈施了一礼,轻声说道:“妾身感谢三爷的抬爱,能得到三爷的欣赏,妾身求之不得。”

人群里发出一片唏嘘声。

江初晴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身旁的有些妇人,甚至已经在开口骂她不知廉耻了。

麻脸大汉却是大喜过望,早知道这么容易,他还费那劲干嘛?

第五十四章 规矩

何国君却只是默默地看着妻子,脸上的神情很复杂。虽然不知道妻子要干什么,他却从来不曾怀疑过她的忠诚。此刻,妻子的一反常态,反而让他更担心。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何符氏突然回头对着他微微一笑,这才转过去接着道:“只不过眼下婆婆还没发丧。百善孝为先,容素素为婆婆尽这最后一点孝道。”

“卞大娘居然过世了?她身体不是很硬朗的吗?”

“听说病了一些日子了!卞大娘是个好人啊!我家小子那会难产多亏了她!”

“据说是前些日子上鬼山挖野参遇上狼了!”

“老于家的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昨天我还瞧见这何家娘子去药铺卖野参呢!”

“鬼山也敢去?”

围观的人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议论纷纷。大家似乎隐约明白了,这个平时谦恭有礼的何国君,为什么会去赌坊了。

麻脸大汉看着人群眉头皱了起来,犹豫着不吭声,这种事情根本不是他能做主的,他小心地看向身旁的鲁昌兴。

殊不知,鲁昌兴此刻也是一筹莫展。

虽然是他们设计何国君在先,但是那何国君却是自己按手印借的钱,这事就算闹到官府,他们也占着理。但是,现在这个何符氏,却用孝道大义来拖延时间,这让他委实难以抉择。

上头说了五天内要引出何国君幕后的人,现在三天已经过了,如果答应了这何符氏,时间上根本来不及,毕竟拆散二人只是关键的第一步而已。

但是,如果不答应这何符氏,眼前这一关恐怕就很难过。他已经注意到,周围蠢蠢欲动的人里,有不少其他势力的人。说到底,这锦华街不是他们一家做主,要是坏了规矩惹了众怒,肯定会招来其他几家的联合对付,到时候为了平息事态,估计还是要找人背这个黑锅。且不说在场明面上的这些人,就是暗地里盯着自己的都不少。

鲁昌兴心思飞转,一眼瞥到方才说话的英俊青年,正看着何国君夫妇发愣。他的心中顿时有了计较,默默组织了下语言,这才对周围环抱一拳,朗声道:“各位街坊!很抱歉因为我们赌坊的一点私事,而打扰到大家!本来我们赌坊是想大事化小的。但现如今,这何氏夫妇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我鸿运赌坊也不能装作是聋子哑巴。否则传了出去,还会被人误会是我们仗势欺人。”

他这一开口,四周的嗡嗡声顿时停了下来,皆转头看向他。

鲁昌兴暗暗注意到其他几家赌坊的人,也都默默停下了脚步,转身回到了原位。他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还肯听他说就好,再次拱手道:“既然刚刚他们提到了还钱的事,那我就不妨多说几句,顺便解答一下大家心中的疑问。我们鸿运赌坊,之所以能经营多年,靠的就是大家的支持,在这里,我先代表赌坊给大家道个谢。诸位不论是为了消遣,还是为了发财。只要进了鸿运赌坊的门,都是我们尊贵的客人。给尊贵的客人借一点本钱,一直都是我们分内的事。当着大家伙的面,我鲁昌兴敢说一句,只要是我们鸿运赌坊的字据,向来都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这也是我们赌坊的立身之本,简而言之就是一个‘信’字。”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自怀中取出一张字据,摊开举了起来,向着人群展示:“这就是何国君当日亲自立下的字句。上面写得清楚明白,借银十两,为期三天。连本带利共需归还十二两。”

“你们也太黑了!”一个不忿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

鲁昌兴抬眼望去,又是那个小白脸。他眼皮微耷,心中杀机顿起,脸上却义正言辞地道:“这位公子,你这话就错了!你看清楚了,这可是他自己立下的字据。他如果不满意这个价钱,大可以不借。没有人逼着他借。”人群中有人微微点头,这话不假,你不满意大可以不借。

江初晴见状秀眉一扬,樱唇微张就待反驳几句,却被一旁的小乞丐死死抱住了胳膊往后拖。她被拖得差点摔掉,有些恼怒地回头瞪去。小乞丐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地朝她嘿嘿笑了一声。

为了避免再生事端,鲁昌兴的语速快了起来:“既然来赌钱,自然是知道其中的风险。有人赢钱,自然也就有人输钱。如果因为你一人坏了规矩,以后每个人欠了钱,都如你这般,那以后我们赌坊还怎么做生意。我们这是赌坊,不是善堂。有这么多兄弟都等着吃饭。还是那句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已经宽限了你两天,不可能无限期的宽限下去。今天你说两天,两天之后又两天,如此这般,猴年马月才会还上这笔银子。所以,今天这银子你必须要还!”一口气说完这番话,鲁昌兴觉得自己的汗都冒出来了。

如今正是合力扳倒青龙帮的关键时刻,实在是不敢出一点岔子。平时也没见这些对头冒出来。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风是自己没收到的。回头得让兄弟们打听一下。

鲁昌兴暗自平复着呼吸,余光注意到几个人群中不起眼的汉子,听到这番话,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他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石,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他再次对周围的人拱了拱手:“只要不是诚心来闹事,鸿运赌坊随时敞开大门欢迎大家!”说完转身朝赌坊走去,过麻脸大汉等人身边的时候,冲他们使了个眼色。那几人立刻冲向地上还没回过神的二人,一把拖起直朝赌坊里走。

围观的人群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似乎被说服了。就连那几个‘仗义执言’的书生,也都愣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发呆。

眼见何氏夫妇就要被拖进赌坊的大门,不知从何地飞来一把长剑,夺一声钉在了赌坊的大门上。同时一声清叱传来:“住手!”

麻脸大汉有些恼怒地回过头,左手捂住被剑刃划伤的耳朵,嘴里破口大骂:“那个混账偷袭老子?”

江初晴看着飞偏的长剑,也有些无奈。她的本意是射向大门旁边的柱子,谁知道偏了那么一点点。不过此时可是示弱的时候,她上前一步,傲然道:“是我!”

“噗哧——”人群中发出一声轻笑。

江初晴脸一红,还没来得及改口,就听见麻脸大汉怪笑道:“原来是你这个混账!小子,你活腻了是不是?”

第五十五章 二公子的消息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洒了进来,正好照在一个伏在床边的身影上。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一丝温暖,那人将头抬了起来,原来是一个头梳双髻的小丫鬟。

似乎是不太适应这耀眼的光线,她抬起胳膊挡住阳光,嘴里嘟囔了一句:“天亮了!”

这时,随着‘吱呀’一声响,虚掩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端着细瓷碗的青年,出现在了房门口,见到慌忙站起身的小丫鬟,他一边朝里走,一边低声问道:“情况怎么样?”

小丫鬟一边手忙脚乱地行礼,一边答道:“见过倪公子!小姐她一直在睡,没有醒。”见到倪鹏程要坐下,她赶紧上前几步,拿起一旁的抹布就开始擦凳子。

倪鹏程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抬手制止了小丫鬟的举动,吩咐道:“将窗户打开,再取一盆热水来。”

“是!”小丫鬟匆匆出门而去。

倪鹏程则坐在了床边的凳子上,将依旧沉睡不醒的唐子昔,小心地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垂首在她耳边轻声道:“小昔,喝药了!”这才将一旁的药碗端过来,舀起半勺药汁,小心地喂了进去。

谁知,昏迷不醒的唐子昔根本没办法吞咽,所有的药汁都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倪鹏程慌忙抬起袖子去擦。

这药汁,是按照陈锦棠所说的配方抓来熬制的,他之前尝过,应该是解药。虽然不能完全拔出毒素,但是却能让唐子昔正常行走。

可唐大小姐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不知她这些天到底经历了什么,身上大小伤痕无数。又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医治,许多伤口都发炎了,直接导致她这几天高烧不退。

为了避免药性太猛烈,给她造成二次伤害,昨天倪少都统不惜耗费真气,打通了她部分堵塞的筋脉。虽然没有全部打通,但已经足够她自身内力运转自如了。

但是,看她现在的情况,连药都没办法喂进去,还谈什么解毒。

倪鹏程微微叹了口气,看来,还是要叫杜仲谦找个大夫来!

他本意是不想张扬,奈何此地人生地不熟。如果说是各方势力,他倒是略知一二,但是这些民间圣手之类的,他就抓瞎了。

他最担心的是,到现在还没有查清楚,之前在阴阳道偷袭关若飞的人到底是谁。现在敌暗我明,很容易被人再次趁机下手。如果只是他一人,倒也不惧这些魑魅魍魉,但现在……

倪鹏程低头看了一眼唐子昔,见她呼吸平稳,脸色也较之几天前要红润,心中微定。无论如何,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当时唐子昔突然吐血晕厥,把他吓坏了。多亏了那个叫云岫的出手相救,要不然唐大小姐焉有命在。

想到那个神秘的云姓男子云岫,倪鹏程不禁眼前一亮。

虽然他当时出手很快,只扎了几针便停手。但是效果却是显而易见,直接将唐子昔从死神手中拉了回来。单就这份手段,就不是寻常大夫能有的。据他所知,就算是宫中的御医,也做不到这一点。

虽然这跟他自身内力深厚有关系,但是医术这么高,武功也这么高的年轻人,其中所包含的东西,则更让人心惊。

这个发现,直接让倪鹏程将心中拉拢的天平,从崃山一脉的罗尘,倾向了神秘莫测的云岫。

按照陈锦棠的说法,这种毒素,留在人体内越久,危害越大。虽然倪鹏程已经找到能根治此毒的法子,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等他们回到京城,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

倪鹏程心中很快便有了计较,他轻轻将唐子昔重新扶着躺下,端起药碗就要出去。之前听到他们说要去找什么人,如果快一些,说不定还能赶在他们出门之前拦下。

想到这里,他不由加快了脚步,却与匆匆跑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对方见到是他,慌忙跪下,急道:“少都统不好了!杜大人派人传讯来说,二公子出事了!”

“什么?”眼见熬了几个时辰的药汁,全泼在了手上,倪鹏程剑眉一竖正要动怒,却被来人的话吓了一跳,一把拧起来人的衣襟,“出什么事了?传讯的人呢?”

“就在门口!”来人哆嗦答道,“他说,二公子被人扔在了一家赌坊后面的巷子里。多亏被他撞见。不然身上的衣服,都要被那群乞丐给扒光了。”来人说完抬起头,却发现身前早就没了人影。他站在原地愣了愣,慌忙爬起来跟着往外跑。

此刻,鸾楼的大门外,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正站在旁边,有些畏惧地看着守在门口的壮汉。

很快,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从大门内冲了出来,焦急地四处张望。

小贩畏畏缩缩地朝他走近,小心地开口道:“请问,可是倪爷?”

倪鹏程正四处寻找报讯的人,听到这一声,急忙转过身来,见到眼前的小贩不由一愣,随即开口问道:“你就是报讯的人?我二弟在哪?”

小贩忙不迭点了点头,冲着一个方向一指:“被送去了‘同仁堂’,那位爷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完将一个布包递了过来。

倪鹏程一把抢了过来,打开布包一看,只见里面躺着一块墨绿色的玉佩,正是二弟倪鹏飞身上的那一块。

这时只听见那个小贩又道:“那位爷还说,目标出现,让您以大事为重。”

倪鹏程一愣,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心中暗忖:杜仲谦不可能不知道,我有多紧张二弟。他让人传这话来是什么意思?

糟糕……

倪鹏程突然掉头朝门内冲去,带起的风,将几个扭着腰肢走出来的女子的裙衫,吹得飞了起来,引起一片惊呼。

他一口气跑到三楼,猛然一把推开房门。

正欢喜地将一束鲜花,细心地往花瓶里插的小丫鬟,吓得愕然回过头。见到面色惊慌的倪鹏程,有些惊讶地开口问道:“公子?您这……”

倪鹏程见到床上依旧平躺的身影,略微松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小丫鬟继续,自己则走到床边。

紧接着,暗自吐了吐舌头,刚拿起一枝雏菊的小丫鬟,听到一声暴喝:“人呢?”

第五十六章 诡异的失踪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温暖的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

透过光束中漂浮的细微灰尘,可以清楚的看到,此刻倪鹏程那张英俊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冰冷的双眸配上紧握的双拳,更显得杀气腾腾。

小丫鬟只看了一眼,便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嘴里惊慌地回道:“小姐一直躺在床上休息,未曾醒过。”

倪鹏程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紧捏的拳头松开又捏上,捏上又松开。反复几次后,他的心绪总算平静了一些。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背对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丫鬟,语气平和地问道:“我离开之后,可有人来过?”

小丫鬟自从被这位公子买下来之后,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她是真的被吓坏了,听到他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她壮着胆子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他微微有些颤抖的背影,哆哆嗦嗦地答道:“没,没有人来过!”

倪鹏程豁然转过身,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气霎时冒了上来。他紧盯着小丫鬟,,眼中泛起了强烈的杀机:“你最好想清楚,到底有没有人来过?”

这个小丫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场便吓得哭了起来,抽泣着道:“婢子一直在这里守着,半步都没有离开,真的没有人来过。”

倪鹏程耐心已经耗尽: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小昔也不见了,那她也就没什么用了。

身边的那些人,哪个不知道——唐大小姐的安危,是少都统心中的禁脔,谁碰谁倒霉。

倪鹏程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人,衣袖开始无风自动。眼看小丫鬟就要血溅当场。

这时,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在屋内响起:“不知道马上去找人,却在这里对着一个小姑娘耀武扬威,算什么英雄好汉。”

“谁?”这个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让暴怒的倪鹏程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满脸惊恐的小丫鬟,煞白的小脸上泪痕犹在,心中微微有些愧疚。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把唐姑娘给救回来!”那个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倪鹏程缓缓靠向墙边,右手不动声色地摸向腰间的剑柄,同时戒备地看着四周,嘴里却淡淡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小昔在哪里?你到底是谁?”

只听见那个声音又道:“如果你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赶到城西的关帝庙,或许还来得及。”

倪鹏程的目光,终于锁定了窗边的布帘,小心地抽出长剑,朝那边缓缓走去:“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大可以不信!”那个声音似乎发现了什么,说完这句就再也不出声了。

倪鹏程则看着布帘后空空如也的墙壁,有些发怔。

“倪公子!”小丫鬟怯怯地开口叫道,见倪鹏程木然地看来,小心地指了指桌上的一张便签,“这是店小二之前拿来的,说是让转交给您!”

倪鹏程走过去拿起便签展开一看,脸上神色突变。突然一掌击在桌上,将桌上的茶杯震得跳了起来,一个茶杯直接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关帝庙!

双眼通红的倪鹏程,再次扭头冲了出去。冲出大门口的时候,那几个刚整理好衣裳的女子,再次被他带去的风吹得一片混乱。

在他离去之后,空荡荡的楼道里,出现了一个蒙面黑衣女子。如果唐大小姐在这里,也许认得出,这位就是上次在破道观外面,救了她的那个女杀手。

她看着倪鹏程消失的方向,眼神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最终还是转身,朝楼道的另一端飞掠而去。就在她离去之后不久,一个瘦猴般的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楼道口。

……

此时,在大街小巷中飞奔的倪鹏程,也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但是他不敢赌,尤其不敢拿小昔的命赌。就算只有一丁点的希望,他也不会放弃。

城西的关帝庙,他是知道的。之前杜仲谦的情报中提到过,那是一处废弃的庙宇,本来被一群乞丐占据作为了容身之所。不过最近,因为‘天罡残卷’的关系,城中突然多了许多的江湖人士。不仅将城中的大小客栈都住满了,随着来的人越来越多,后来连许多无主的房子也被一些门派占据。

人多,本来就意味着是非多。加上这些江湖人士,大多是争勇好胜之辈,几句话下来,说不定就是一场厮杀。所以,才短短的时日,梁州城就已经出现了多起斗殴事件。城北的荒山上,更是出现了多具弃尸。

最后,一个外号‘马王爷’的六合门高手,将这些三教九流之辈聚集在了一起,成立了一个暂时的同盟,并把关帝庙作为了据点。明面上互为照应,实则是为了针对,以‘正一门’为首的正派人士同盟。一些在江湖上名声不佳的人,为了躲避仇家,也纷纷聚集在了那里。如今,那里真可谓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而这,也正是他想不通的地方。按照他的推断,偷袭关若飞的人,心思缜密,武功也极高。照理说,这种人一般都心高气傲,独来独往,根本不会跟这些人混在一起。但是,之前提醒他的那个人,却明白无误地指向了这里。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是没怀疑过那个人的目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个说话的人,有一种极为特殊的感觉。总觉得那是一个他认识的人,虽然暂时还对不上号。但他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并没有没有恶意。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放飞了信号箭。

刚转过弯,他就听到了身后细碎的脚步声。

倪鹏程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张冲带两个人去‘同仁堂’,接应一下二公子。其他人跟我来!”

“嗯?”随着背后一声迟疑的回答,一个怒吼声传来,“死丫头,给老子站住!

紧接着,破空之声传来。倪鹏程来不及回头,直接腾空而起,抓住了旁边的围墙,一跃而上。同时长剑出鞘,抬手就是一剑挥去。

“哎呀!”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看你往哪里逃!”

倪鹏程回头定睛一看,刚好见到一个满脸麻子的大汉,正拖着一条锁链,狞笑着朝地上一个长发散乱的身影扑去。

倪鹏程毫不犹豫地飞身而下,长剑直指对方面门。

麻脸大汉见到眼前突然冒出来的长剑,吓了一跳,顾不上近在咫尺的猎物,赶紧一个懒驴打滚躲开了。

一连滚了数丈远,麻脸大汉才靠墙站起身。一眼见到一个锦衣青年,正站在那个强出头的丫头身边,他忍不住啐了一口,道:“又来一个!”

第五十七章 麻三的心思

倪鹏程看了一眼突然冒出来的两人,发现根本不认识。但是很明显可以看出,前面那个女子遭到后面那人的追杀。

因为那个姑娘不仅披头散发,身上的衣衫也破了好几处,露出了里面月白色的里衣。不过,追她的人并没下杀手,要不然就不只是划破衣衫而已。

似乎是感觉到了倪鹏程审视的目光,江初晴有些尴尬地拉了拉袖子,遮住了雪白的肌肤。却不小心碰到了伤口,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人下手可真狠!江初晴不由自主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倪鹏程被瞪得一愣,目露疑惑的看向对方。却见对方将目光转向了那个麻脸汉子,怒声道:“我都替他们赔银子了,你为什么还跟着我?还有,把我的剑还给我。”

倪鹏程瞥了二人一眼。看来没自己什么事,他也没兴趣多管闲事。脚步一抬,飞掠而去。

江初晴没有注意到那位青年的离去,因为她此刻很郁闷,她发现自己完全低估了那群人的无耻程度。

之前,情急之下她掷出佩剑,制止了那群人将何氏夫妇再次带进赌坊。然而事态的发展,跟她想象的并不相同。围观的人不仅没有一个出手帮忙,见到他们真的打了起来,反而一哄而散。

现在的结果就是,何氏夫妇依旧被拖了进去,她也被他们缠上了。

她是真的没想到,那个大麻脸看着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样子,武功却是出奇的好。自己不仅没占到便宜,好几次都险些被他的流星锤砸中。

这让她在不忿之余,也是暗自心惊。光一个大麻脸她就应付不来,更别说旁边还有几个虎视眈眈的大汉。

下山之前,师姐们都说那些江湖草莽不足为惧,只要施展出师父所授的‘青月剑法’,基本就所向无敌。而这,也正是她敢强出头的依仗!

可是她被大麻脸逼得节节后退的事实,却不得不让她思索,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师父曾经说过,她的天分极高,非常适合修炼青月剑派的武功。这也是师父当初将她带上山的重要原因之一。时间也证明了师父话语的准确性。她在门派中一直都是佼佼者,几次同门比试中也是遥遥领先。

所以,她怀疑是师姐们的信息有误。

她估摸着那些下过山的师姐,根本没跟人交过手,完全是为了面子才胡乱断言,不然哪里敢说出那样的话来。回去后,定要好好跟她们说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可小觑这些‘江湖草莽’。

当她将那套‘青月剑法’使到第三遍的时候,大麻脸找准机会露了个破绽。苦攻不下的江初晴大喜,不及细想,就将攻其左肩的长剑转向了肋下。结果,长剑直接被大麻脸流星锤上的锁链缠住,她不得不撒手跳开,以避开呼啸而来的流星锤。

接下来的事情,就没什么悬念了。大麻脸抢到了她的青霜剑,直接将她逼到了墙角,只是对准她的衣衫下手。要不是对方用力过猛,流星锤砸破绸缎庄的门板卡住了,她根本找不到机会逃跑。

“银子么?哥哥我有的是!”麻脸大汉闻言,将江初晴之前扔出来的一锭元宝掏了出来,放在鼻端深深地嗅了一口,一脸陶醉的表情,“今天晚上陪哥哥乐呵乐呵,白花花的银子要多少有多少。不过,想要你的剑,你要改口叫我相公才成。”

江初晴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哪里听过这种污言秽语,直接变了脸,怒道:“不要脸!”

见到美人儿动怒的模样,麻脸大汉顿时心痒难耐。这个姑娘跟何家娘子的风格完全不同。如果说何家娘子是温顺的小白兔,这个绝对是呛口的小辣椒。两种味道他都喜欢,都想要,统统都要娶回家。

他又朝倪鹏程离去的地方看了看,心中微微一动:细皮嫩肉,唇红齿白。莫非这个也是女扮男装?如今这些小美人,怎么都喜欢搞这一套。不过看她的身手,似乎比小辣椒的要好,自己可得摸清楚底细,别羊肉没吃上反而惹得一身骚。

想到这里,麻三朝倪鹏程离去的方向努了努嘴,笑眯眯地问道:“那个人是你姐?”

“姐?”

江初晴一怔,她左右看了一番,除了看见那个出剑伤人的青年,拐过弯消失的背影,并没发现其他人。

“算了,有你就够了!”麻三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冒险,之前那一剑的凌厉程度,不是他能抵挡的。

江初晴听到这句话,差点当场吐了出来。厌恶地看了对面的麻脸大汉一眼:三角眼、酒糟鼻,满脸的坑坑洼洼,再配上那副色迷迷的表情,让她忍不住就想刺他几剑。只可惜青霜被他们拿走了!

她怒气冲冲地道:“你之前明明答应,只要我替他们赔了银子,就放过我们的。如今,你们银子也收了,不仅没有放人,反而一直缠着我不放。信不信我去报官抓你们?”

“报官?”麻三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一边笑一边抬手朝一个方向一指,“别怪我这个做相公的欺负你,前面右拐就是府衙,你大可去报官!”说完抱起了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江初晴还真是不信邪,大哥曾经说过,知府大人为官清廉,对下属约束极严,绝对不会出现官商勾结的事情。

她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麻脸大汉果然站在原地没有追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刚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不放心地回头看了麻脸大汉一眼。

见到她回头,麻三又是一阵心跳加速,撅着小嘴,满脸疑惑的模样太要命了。

江初晴这次却没心思理会他,她回头是因为记起,之前听人群中有人议论,说鸿运赌坊的后台就是衙门的某位。本来她还不相信,现在见到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反而有些犹豫。

一时之间,她委实难以抉择。不知道是该继续相信大哥的话,还是谨慎一点的好。看着露出来的一角屋檐,她忍不住有些发愣。

突然,她心中升起一丝警惕,回头一看,正好看见麻脸大汉偷偷朝前迈步的动作,顿时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撒腿就跑。

巧的是,她选的方向,跟倪鹏程的同一个。

一个跑,一个追!很快,便去得远了。

不远处的一棵桂花树上,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正坐在一根粗大的树杈上,双腿一荡一荡地,吃着手中的白糖糕,见到二人离去的背影,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青月剑派也不过如此!”

第五十八章 麻烦的小鬼

这时,巷子里走来了一个小乞丐,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小姑娘嘴角一扬,抬手便将手中的白糖糕扔了下去,正好砸在小乞丐的头顶,接着又弹了起来,掉在了地上。

小乞丐吃了一惊,身手利落地朝旁边一窜,接着捂住脑袋朝地上看去。发现袭击他的,只是一块沾满了灰尘的白糖糕,不由微微一愣。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一个稚嫩的声音笑道:“这儿呢,小鬼!”

小乞丐仰头望去,只见那棵桂花树上,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正对他挤眉弄眼。他不满地翻了个白眼,道:“你才是小鬼!”

“咦!”小姑娘的手在枝干上一撑,站了起来。倒背着手在树杈上走了个来回,得意洋洋地道:“可是我比你高啊!”

小乞丐看着她明媚的笑脸,愣了愣,总算憋出一句:“我也会长高的!”

小姑娘看他脸憋得通红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娇小的身子也随着她的笑声前仰后合。

小乞丐横了她一眼,抬步朝前走去。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找到之前那个姐姐,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哎,那个小鬼!”小姑娘见他要走,慌忙出声唤道:“你别走啊,陪我玩一会儿!”

小乞丐仿佛没听到一般,自顾自朝前走,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小姑娘这下真急了,抬脚就要去追,谁知道脚下一滑,整个人从树上摔了下来。

小乞丐此时已经拐过了弯儿,根本没看见她掉下来的情形。不过,就算他看见了,这么远的距离,也来不及相救。

小姑娘吓得小脸煞白,她那点轻功,只能在枝头间蹦一蹦,这么高的桂花树,她是没办法轻松落地的。慌乱之中,居然让她抓住了一根树枝。谁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咔嚓’一声脆响,树枝断裂了。

一个在院子里纳鞋底的妇人,许是低头久了,脖子有些酸。不经意间一抬头,正好看见小姑娘摔落的这一幕,吓得一声尖叫:“不好了!有小孩从董家树上掉下来了!”一边叫,一边朝门口跑去。

她嗓门的穿透力极强,周围的人家听到她的叫声,纷纷从自家院子里跑了出来。

“他婶子,谁家孩子掉下来了?”

“没看清楚!大概七八岁的样子。”

“什么?不会是我们家乐乐吧!”

“哎哟不好,二叔公的宝贝孙子,可不就是七八岁。上回还爬我们家的枇杷树,幸亏被我看见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人啊!”

一群正在干家务的妇人,来不及放下手中的活计,纷纷朝桂花树的方向跑去。住的稍远的一些人家听到动静,纷纷打开了院门,奇怪地看着,一群拿着锅铲、鞋底、镰刀等等各种工具的妇人,浩浩荡荡地朝一个方向跑去。

有认识的人,忍不住高声叫道:“他婶子,你们这是干嘛去?”

“有个小孩从树上掉下来了!”队伍里一个妇人高声回应道。

“啥?”

问话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家中有小孩,而小孩子又不在家的妇人,纷纷加入了奔跑的队伍。

而这时,本应该摔成肉饼的小姑娘,此刻正安然无恙地躺在一个人的怀里。

她忽闪着大眼睛盯着对方脸上的面具,好奇地问道:“你这个是哪里买的?”话没说完,柔嫩的小手便探了出去。

那人却将头往后一仰,避开了伸过来的小手。同时脚下一点,从围墙上跃了下去,将小姑娘放在了地上,转身就走。

小姑娘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

那人面具后的剑眉皱了皱,有些后悔救了这个麻烦的小鬼。虽然他要走,这个小姑娘是绝对留不住的,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跟他记忆里的那双很像,很像。

小姑娘见他停了下来,赶紧跑到他的前面,盯着他笑嘻嘻地道:“叔叔,我还没谢过你的救命之恩呢。不过我还太小了,别的也干不了。要不,我帮你拎东西当作报答?”

那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见她虽然一脸的真诚,但是可惜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出卖了她。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一看就知道对方心里在琢磨什么鬼点子。

他没心思陪一个小孩子玩耍,直接将手中的东西移到了一只手上,然后伸出手抓住了小姑娘的手。

在小姑娘期盼的目光中,直接将她的手扔了开去。脚步一抬,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绕了过去,继续朝前走。

“就是那边!快过去!”

这时,一阵喧哗声传来。紧接着,拐弯处出现了一群妇人。

面具男子头都没回,依旧大步朝前走着。

站在原地有些发愣的小姑娘,见到蜂拥而来的妇女大军,眼珠一转,突然冲上去,一把抱住面具男子的一条腿,大叫道:“爹你别走!小翎以后不敢了!爹!”

不止面具男子愣住了,就连刚跑到大树下的一群妇人,也愣住了。

只听小姑娘接着大叫道:“小翎以后一定会起得更早一些,挑好水做好早饭再去卖唱。小翎保证,以后每顿只喝一碗稀饭,把馒头都留给后娘跟小弟弟吃。爹你不能不要我啊!”

小姑娘张着嘴干嚎了几嗓子,可能觉得效果还不够。偷偷伸手在自己身上掐了一把。这一下极为用力,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来。

她本就生得明眸皓齿,极为漂亮。此刻灿若星辰的大眼睛里,大颗大颗的泪珠如珍珠般滚落,更显得她楚楚可怜。

有些心软的妇人,已经忍不住开始抹眼泪。不过面对男子冒着寒气的目光,到底没有出声喝骂。

小姑娘偷眼见到男子瞬间捏成拳头的手,心中暗自得意。再次用力掐了自己一把,配着滚滚而下的泪珠,继续哭嚎道:“小翎以后再也不离家出走了,再也不跳树自尽了。后娘她也是为我好,想要教好我,才动手打我的,爹你不要怪她。小翎身上的伤痕,过几天就好了。到时候一定去赚更多的钱,给小弟弟买白糖糕吃,给后娘买新衣裳,给爹你买酒喝。爹你就让小翎回家吧!”她刚刚瞄到男子手中有一个酒坛,临时起意决定加大戏码。

“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对啊,实在太可怜了!”

“这棵树这么高,她也敢跳,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

“哎!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

“看什么看,还不是你们男人造的孽。再看老娘一锅铲拍死你!”

……

几个挑着担子路过的汉子,无辜挨了一顿骂,缩了缩头,不明所以地走了。

小姑娘心中偷笑,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种游戏,难怪琴韵姐姐不肯走,原来骗人这么好玩。她脑子里开始飞速运转,琢磨着再加点什么桥段。

第五十九章 洛小翎

“够了!”

面具男子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浑厚,隐约带着一丝上位者的威严。他冷冷的目光,缓缓扫过那群越说越激动的妇人。凡是被他扫到的妇人,仿佛被点了哑穴一般,顿时噤声。

小姑娘简直乐开了花,心中满是胜利的自豪。她丝毫不惧男子要吃人般的眼光,反而对他得意地眨了眨眼睛。那意思是在说,终于让你说话了。

面具男子瞥了她一眼,突然一用力,将腿上的小姑娘,直接甩得飞了起来。

在一片惊呼声中,小姑娘再次如腾云驾雾一般,直接越过那群妇人,朝空中飞了去。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之前的树杈上。看着男子越走越远的身影,她忍不住恨恨地跺了跺脚,脚下一滑,又差点摔了下去。她赶紧抱住了旁边的树枝,突然扯开嗓子叫起来:“洛九儿,你再不出现,我就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无人应答。

那群妇人本来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有点搞懵了。到现在听到她的话,总算明白过来,敢情一直都是这个小姑娘调皮,根本不关那个年轻人的事。

“小小年纪就撒谎骗人,长大了还得了。”

“谁家的孩子?太没家教了。”

“要是我家妮子敢这样,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

小姑娘恼羞成怒,尖声道:“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偷亲我的事告诉娘!”

四周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树上的小姑娘。接着,一个妇人摇摇头,拿着没纳完的鞋底走了。然后,两个,三个,很快,树下就空无一人。

小姑娘可不管那群人的看法,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接着从脖子里拽出一个白玉哨子,放在嘴边就吹了起来,发出‘啾啾’的声音。

没多久,不远处的屋脊上,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朝这边飞窜而来。

小姑娘顿时面露喜色,谁知近了才看清楚,这不是她想的那个,而是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子。

矮胖男子见到树上的小姑娘,躬身行了一礼,道:“属下见过小姐!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小姑娘瞪了他一眼,谁知那男子根本没抬头,她只好怏怏地开口道:“你看不见本小姐被困在这里下不来了吗?还不赶紧救我下来!”

“是!”

矮胖男子应道,接着手一挥,将手中的钢刀流星般掷出,‘咚’一声刚好插在小姑娘的手边的树干上,吓了她一跳。这要是偏上那么一寸,她的手可就废了。小姑娘柳眉一竖正要发脾气,却听到矮胖男子恭敬地道:“小姐,请您抓住刀柄,我接您下来。”

小姑娘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把刀上连着一根极细的绳索,另一端则握在矮胖男子手上。原来自己误会了,敢情人家不是为了吓唬自己,她乖乖伸手抓住了刀柄。

落地之后,小姑娘左右看了看,撅了撅嘴问道:“林叔叔跟洛九儿呢?”

矮胖男子垂首答道:“林长老他们有重要的事情处理,暂时脱不开身,吩咐属下来接小姐!”

小姑娘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一脸兴奋地问道:“是不是‘血魔手’又杀人了?这次死了多少?在哪里发现的?”见矮胖男子犹豫着不吭声,小姑娘俏脸一寒,正要发脾气。

接着,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转而露出了一丝甜甜的笑容,难得通情达理地道:“是不是林叔叔不让你说?那我就不问了,免得你为难。”

矮胖男子正愁不知该如何回答,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谁知,小姑娘接着道:“反正发生这么大的事,想必城里早就传开了。我回到客栈随便一打听,也就知道了。”

矮胖男子隐隐感觉有些不妙,这位小魔头可不像这么好说话的人。

果然,只听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有些歉意地道:“只不过,忘了跟你说了。之前我经过你房门的时候,好像不小心把一粒‘相思子’,掉在了你的茶水里。闵大叔,你没喝吧?”

矮胖男子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早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今天体内老是有一股热流到处乱窜,自己再怎么拼命压制也没什么用。后来见它没什么危害,加上一直有事情要处理,也就没理会了。

没想到,居然是阁内让人闻风丧胆的‘相思子’!

这个他虽然没尝试过,但是也听季宁、洛九儿他们说过,相思子的毒性根本无法用内力拔出,只能用幽冥花的种子研磨成粉服下,方能解毒。虽然阁内有一些存货,但是这些年拜洛小翎所赐,已经耗费得差不多了。

而要采集幽冥花的种子,更是谈何容易。虽然幽冥谷内有很多幽冥花,但是谷内瘴气弥漫,更有数不清的毒虫猛兽。就算是无双阁内,敢只身前往的人也不多,至少他闵仇不在此列。

而且,就算最后到了幽冥谷,也见到了幽冥花,也不一定能采集到种子。因为幽冥花自身的毒性,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腐蚀掉任何血肉……

闵仇的脸色很难看,心中在飞速做着比较。到底是承受这‘相思子’发作的痛苦,还是咬牙挺过林长老的惩处。

就在此时,洛小翎稚嫩的童音再次幽幽响起:“我记得身上还有一小包解药的,怎么找不着了呢?”

闵仇心中一动,比起这位小魔王,林长老实在是温和多了,他猛然抬起了头。

洛小翎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心中一喜,赶紧循循善诱道:“你放心,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就算林叔叔问起,我也会说是听人家说的,保证不把你供出来。”

闵仇看着满脸狡黠之色的洛小翎,最终还是没敢欺骗这位小魔头,再度垂下头,老老实实地答道:“有消息传来,说关帝庙附近一夜之间死了十三人,死状与之前梭子巷的那些尸体极为相似,均是全身血管爆裂而死。为了不引起恐慌,官府已经派人封锁了现场。林长老收到消息,已经在第一时间带着洛九赶过去了。”

说完这些,闵仇忍不住暗自叹了一口气。来之前,林弃再三叮嘱不可让洛小翎知道。他也明白林长老的这份苦心。因为无双阁内人人都知道,这位小姐平时就算没事,也要闹出点事来,现在给她知道了这个大案子,不跟着去凑热闹才怪。到时候林长老一见小姐在那里出现,哪里还能不知道是自己说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苦涩地笑了笑。林长老又如何知道,这位小姐到底有多可怕。整个无双阁,惧怕这位小姐的人,绝对要远超惧怕他这位长老的人。想起这位小姐的整人手段,他还是宁愿被林弃斥责一顿。

洛小翎却没留意闵仇的表情,此刻她摩拳擦掌,极是兴奋:“这次我一定要亲手抓住那个大魔头,正好让他替我试试新配制出来的‘蜈蚣汁’。”

蜈蚣汁?又是什么?

此刻明明是艳阳高照,闵仇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六十章 关帝庙

关帝庙,在梁州城的西边,是一座占地数亩的寺庙。其实关帝庙本身并不是很大,但是加上旁边的结义坊跟三义阁,就很大了。这也跟梁州城的人,极为推崇一个‘义’字,有莫大的关系。

然而,自大秦建国以来,朝廷崇文抑武,因而文风渐渐兴盛。先帝在位时,就下令在城东建造了占地更广,屋宇更大的孔夫子庙。知府大人年年带着一众学子,去孔夫子庙参拜圣人。加上有几名进京赶考的学子,在夫子庙参拜完之后尽数高中,这让梁州地界的学子们,对夫子庙更是信奉无比。甚至一些周边州府的学子,纷纷慕名前来参拜,就为沾染一丝圣人的气息。

然而,大部分的普通老百姓,还是信奉关二爷,所以关帝庙的香火,倒是不曾减少。

而关帝庙真正沦为如今残桓断壁的模样,则是源于十多年前的一个雷雨之夜。那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啊?许多见过当时场景的人,现在提起来都还心有余悸。

那一天不到午时,本来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就乌云翻滚、雷声隆隆。那翻滚的乌云,仿佛一条条游动的墨蛇,在天地间交错纠缠。到最后汇成了一条巨蛇,霸占了整个天空,不停地张开大嘴仰天咆哮。

很多家畜都躲在了房子里,死活不肯出来。就连性子最野的土狗,也都藏在了桌子底下瑟瑟发抖。很多商铺早早地就关门打烊,流窜的小贩也都早早回了家。所以往常人潮涌动的梁州城大街,不到申时就已经空无一人。

入夜之后没多久,伴随着响彻天地的电闪雷鸣,终于下起了倾盆下雨,那个雨下得仿佛天破了个窟窿。

直到打更的陈老六,挨家挨户将大家叫醒。披衣而出的人们,才看见关帝庙燃起的熊熊大火,已经照亮了大半个天空,与不停划过天际的闪电,行成了一副极为诡异的画面。

据陈老六后来摆龙门阵的时候讲,他只看见一道比水桶还要粗的闪电,‘咻’的一下就劈中了关帝庙的屋檐,接着整栋房子就开始燃烧,一直将四周的屋舍都吞噬了进去。与此同时,他还看见一道白光,从关帝庙的大殿方向破空而出,朝着北方飞射而去。虽然大家都嘲笑他胡吹大气,但是陈老六每次都坚持,他真的看见了那道很像关二爷的白光。

虽然关帝庙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孤零零的关二爷神像矗立在大殿中央,却还是有人去关帝庙参拜。但奇怪的是,却再也没有听到一次关二爷显灵的事迹。这让大家不得不开始怀疑,陈老六看见的那道白光,确实就是关二爷的真身。再加上后来,有个进城卖山货的猎户,因为错过了出城的时辰而借宿在关帝庙。第二天,却被人发现他面露惊恐地死在了关二爷的脚下。更为诡异的是,他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伤痕,看着就像是被活活吓死的。

与此同时,一个神秘的传闻不胫而走——关帝庙里住着一条专吃人魂魄的大蛇。

自那以后,去关帝庙的人就越来越少,到最后已经几乎没有人再去上香。渐渐的,那里就成为了一些动物的栖身之所,接着又被一群天不收地不管的乞丐霸占,一直到最近,又被一群三教九流之辈强行抢了过来。

虽然关帝庙的大半房舍,都在那个雷雨之夜,被毁坏得所剩无几,但是旁边的结义坊跟三义阁却保存完好,虽然建造了差不多上百年,但是大部分房舍还很结实。

与关帝庙冷冷清清的气氛不同,此刻的结义坊内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一群袒胸露怀的汉子,三五成群地围在几张破桌子边喝酒、吹牛,不时爆出阵阵呼喝声、欢笑声,只差把屋顶掀翻过去。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对于这群刀口上讨饭吃的汉子来说,唯有烈酒与美人,才是人生最高的享受。虽然现在没有美人,但是有酒、有肉、有兄弟,也凑合!大笑声中,一碗烈酒下肚,痛快!

因而,这酒水的消耗,自然也如流水一般,没多久存酒便喝光了。情急之中,还是本地的地头蛇朱彪想了起来,高声叫道:“来人,去东厢房把酒搬来!”说完面露得色地对同桌的人道,“这个酒可不是一般的酒,比这劳什子地瓜酒好喝多了!”

“朱五哥,这你就不够意思了,有此等好酒不早拿出来!是不是想留着,回去跟嫂子偷偷躲在被窝里喝啊!哈哈!”

一个瘦削的汉子高声叫道,虽然他瘦得跟猴似的,但是嗓门儿却又尖又细,又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大殿内顿时哄笑一片。

“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朱彪闻言,一块肉骨头顺手砸了过去,笑骂道,“一天净知道瞎咧咧,你知道这酒一坛子多少钱嘛?”说完捞起一块山猪肉啃着,等着大家伙出价。

这些个汉子,别看着平时耀武扬威,身上基本都是没银子的主。要他们猜,心里还真没个底。说高了吧,怕被人笑没见过世面,说低了吧,又怕正主儿说瞧不起人,真是左右为难。

最后还是那个瘦削汉子,迟疑着道:“难不成要一两?”

“嘁!”朱彪闻言翻了个白眼,伸出了一根手指头,“那只能买一杯!”

“啥?”

被酒精熏得面脸通红的汉子,闻言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接着一个穿着对襟开衫的汉子,提着一坛子酒过来了,‘咚’一声放在了桌上。接着他伸掌一拍,拍开了封泥,顿时一股异香飘了出来。汉子们的目光纷纷朝酒坛子看去,不少人喉结耸动,咽了一大口口水,眼中冒出了绿光。

光闻这个味儿就知道是好酒,往常只在酒楼经过时,偶尔才能闻到,如今就摆在自己面前,哪里还忍得住。

当下便有一个红鼻子的老头,端着个酒碗过来,嚷嚷道:“别说那些没用的,先来一碗让老朽尝尝!”

“木老鬼,你算哪根葱,这头一碗肯定是要老朽先尝!”拥挤的人群被分开,一个塌鼻小眼的老头也走了出来,直接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捞过酒坛子就开始灌,

木老头一见急了,一把抓住蹋鼻老头的手,怒道:“谷大春,怎么每次都有你的份,是不是想打架?”袖子一撸就要上前。

“怕你不成?”谷大春闻言小眼睛一瞪,酒也不灌了,直接拉开架势就要出招。

旁边的人立马拉住了二人,嘻嘻哈哈劝道:“两位都是前辈高人,犯不着为了一坛酒伤和气。”

朱彪很满意大家的反应,面露得色地道:“我可不敢居功,这是‘杜康酒坊’的徐老板拿来的,说是请大家伙喝一顿,不够的话,他再叫人送。”说完再次冲汉子使了个眼色,汉子手一挥,顿时走过来几个小厮,个个抱着一坛酒走了过来,将酒依次放在了桌上。

两个正剑拔弩张的老头,闻言不约而同松开了手,目光炯炯地看向朱彪。就连本来大声呼喝的汉子,也都纷纷闭上了嘴。这些汉子,看着五大三粗,几句话就能跟你贴心贴肺的样子,但是能在江湖上混的,哪个不懂点人情世故。所有大家伙基本心里都有数,对方这么大的手笔,必然不是白让人喝的。

第六十一章 布局

“朱五哥!你不是跟大家伙开玩笑吧?”隔壁桌有人忍不住高声叫道。

“就是!有什么话还是先说清楚的好!”另一人出声附和道。

“怎么说话呢!”朱彪还没说话,瘦猴先跳了出来,指着说话之人就是一通骂,“朱五哥是什么人,难道大家心里没点数?自从他加入了咱们同盟,可曾占过盟里半点便宜,倒是给咱们盟里添置了不少东西。就你小子,昨天吃的那顿好饭,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儿个晚上你偷偷去哪里了。”

两人均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没再吭声,其他人也附和着笑了几声。

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

朱彪心中冷笑了一声,深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这群人是不会上当的。他千方百计混入这里,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跟这群人搞好关系。

他不动声色地朝某处看了一眼,端起酒碗轻咳了一声,见大家的目光都纷纷转向他,这才朗声道:“说白了,我朱某人也就是梁州城的一个小混混。承蒙各位好汉看得起,称我朱某人一声兄弟。在这里,我先敬各位一杯。”说完酒碗一抬,一饮而尽,然后碗底朝天环四周一圈。

“好!”瘦猴率先叫了起来,跟着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亮了下碗底。

这些人,到底都是一些粗神经的汉子,加上被酒精刺激得有些兴奋,被二人这一激,哪里还按捺得住,除了少数几人,大部分都端起酒碗干了。

“实不相瞒,今天确实有一件事需要大家伙帮忙!”话还只刚起了个头,有几个汉子就对望了一眼,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朱彪看在眼底,不动声色地冷笑了一声。

一个面色苍白的汉子闻言,似有深意地看了朱彪一眼,问道:“不知道朱五哥,有什么需要兄弟们出力的地方?”

“于大侠说笑了!”朱彪见是他,言语间客气了几分,“出力不敢当,就是给大家介绍一个赚钱的买卖。”说到这里,他将身后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拉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给大家介绍道,“这位叫徐图,是徐老板的侄子,也是‘会友镖局’的少镖头。这次就是代表他爹‘江南第一镖头’徐清远徐镖头,来跟大家谈一单生意。下面,让徐少镖头跟大家伙说一说事情的原委。”说完后退了两步,对徐图做了个请的手势。

“各位好汉,有礼了!”徐图学着朱彪的样子,冲着大家拱了拱手,不过他五官清秀、举止斯文,愣是将一个豪气的动作,做得带了些许阴柔之气,“在下徐图,家父正是江南‘会友镖局’的徐清远,此番晚辈……”

“小子别磨磨唧唧!”塌鼻小眼的谷大春,直接打断他的话,不耐烦地道,“场面话就不必说了,捡重要的说。徐镖头要你来谈什么生意?”说到这里他一副按捺不住的样子,猛然抽了抽鼻子,“老头子这酒虫可等不了多久!”

众人闻言均哈哈大笑起来,气氛也随之缓和了不少。

徐图慌忙躬身道:“谷老说得极是!此番晚辈正是奉家父之命,前来求各位好汉相助。数日前,我们‘会友镖局’接了一单生意,押一批货来梁州城。因为各路英雄给面子,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但是,在进入虎丘山地界的时候,一群蒙面人突然从林子里冲了出来,虽然我们照常打出旗号、套了交情,也留下了买路财。谁知,他们不仅将货都搬空了,还将我们的人杀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一个重伤的趟子手回去报讯。让他转告家父,让我们交足十万两过路费,再到金风寨谈取回镖物的事。”说到这里,他再次有模有样地拱了拱手,诚恳地道,“各位都是刀头舔血的汉子,也知道我们镖局这碗饭的难处,走一趟镖能赚个吃喝也就不错了。这次镖局死了这么多人,光是抚恤费就够我们徐家赔的了。哪里还有钱去取回那些货物。”

不少人闻言都不自禁微微点头,有几个同是在镖局混饭吃的汉子,甚至忍不住高声道:“少镖头所言极是,我们走一趟镖,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平安回来就算是捡回一条命。”

徐图冲说话之人拱了拱手,接着道:“但是,就算没有钱,会友镖局的信誉不能丢。所以,家父决定变卖家产来凑够这些赎金……”

谷大春有些意外地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如果他所言非虚,就冲这份担当,他徐清远也当得起‘江南第一镖头’这个称号。

“……谁知,等我们好不容易凑够了这十万两,回到虎丘山的时候。任凭我们怎么打听,都找不到这个‘金风寨’。后来我们受人指点找到了朱五哥,这才知道,原来这‘金风寨’跟青龙帮有莫大的渊源。”

话说到这里,很多人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我代表会友镖局做个主,只要那批货里的那副山水画,其他的谁拿到归谁。”徐图却似乎根本没注意大家的反应,自顾自接着道,“而这十万两赎金,则归将山水画交给我的人。”说完将手伸进怀里,摸出一大摞银票,“这里是一些永发钱庄的银票,每张一百两,一共一万两。只要愿意帮忙的,都可以拿一张做车马费。”

如果说,这位徐少镖头之前的承诺,大家还将信将疑的话,到现在看见这一摞实实在在的银票,都是瞬间多信了三分。永发钱庄的银票,那可是硬通货。在有些地方,甚至比真金白银还好使。

人群中,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但是看身边没有人动,也都不好意思先拔这个头筹。

徐图有些奇怪地看了这群人一眼,这跟他收到的消息不符。不是说这群人,只要有点银子就敢卖命的吗?而且看他们之前的反应,应该是穷疯了才是。怎么现在银子摆在眼前了,反而没一个动了。

莫非是银票不够?

徐图琢磨着,是不是再拿出一摞来加把火。

就在这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是不是武功越高的,车马费就越多呢?如果跟这群酒囊饭袋一个价码,这单生意不接也罢!”

“什么人口出狂言!”

都是血性汉子,谁受得了这种挑拨,性子暴躁的几位甚至已经抽出了兵器,环顾四周,想要找出说话挑衅大家之人。

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冷笑一声:“一群窝囊废,只知道躲在这里耀武扬威,还成立什么狗屁同盟,接私活倒是挺积极,有本事就先把杀死那十三人的凶手揪出来。”

第六十二章 声东击西

今天死的那十三人,虽然不是盟里实力最强的一批,但是联起手来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如今却连一招都没出,就被人杀死。这个事实实在太过惊人。

但是,因为那些人死状实在太过诡异,让这些人就算想报仇,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叫嚣,都在暗中使劲儿,生怕惹出那个凶手,而将自己的小命也葬送。

而这,也是今天朱彪一提议,大家都聚拢来喝酒的原因之一,因为怕啊!

谷大春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因为这里面也有他的一个挂名弟子,虽然不怎么受重视,但是到底是他的门人,如今这样被人打脸,再不出面以后还怎么在门内立威。

他终于忍耐不住高声叫道:“还请这位好汉出来说话!”

大家见到谷老开口了,纷纷闭上了嘴。

谁知等了良久,都不见人回答,谷大春只好再次提气叫道:“在下谷大春,还请阁下出来叙话!”

这次终于有了点回应,只听那个阴恻恻的声音道:“原来是‘古道热肠’的古老爷子,出我就不出来了,免得被乱刀砍死。既然古老爷子在此,我今天给古老爷子一个面子,不说了便是。”

谷大春心中略有些得意,刚刚他也暗自搜寻过,根本找不到声音来源之处,由此可见这人的内力以及隐匿之术都极为高明,若非必要,他也不想惹上这一号人物。既然对方的口气有些松动,他自然也就客气了几分,转而一拱手道:“阁下的内力如此深厚,大可以跟我们一起参加这次夺镖的行动。”

阴恻恻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直接拒绝道:“不必了!在下没兴趣跟一群酒囊饭袋抢东西。就算要去也是一个人去。失陪!”

随之一阵破空之声响起,东南角的阴影处,一个人影突然破瓦而出,空气中远远飘来一句话:“徐少镖头,希望你们说话算话!”

“放心!徐某敢以性命担保!”

徐图慌忙越众而出,高声叫道。声音远远地传了出来。

木老头看着那个破开的大洞,并没有要去追的意思。反而跟谷大春两人,一人倒上了一碗酒,碰了一下碗沿,一口喝了下去。

既然两位武功最高的都没有去追,剩下的自然也不会去出这个头,全都默默看着两位老头。一时间,大殿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二位沉默地喝完了酒,对视一眼,还是谷大春开口道:“如果我没看错,刚刚那位是莫溪山。所以,这笔生意咱们接不了了。”说完一挥手,带着一众门人走了出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没错!”木老头难得跟他意见一致,点头道,“我们此番前来,求财并不是最主要的,既然青龙帮的人出现了。那我们也要做该做的事情了。”说完他紧随谷大春之后,也带着弟子门人出门而去。

徐图一听有些慌了,如果没了这两位,可一点都不好玩了,他赶紧上前几步,挽留道:“就算是莫溪山,你们也可以去抢啊,反正各凭本事谁抢到算谁的。”

谁知两位老头意志坚决,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大殿内很快便只剩下少部分人,都是一些无门无派,想着捞一笔是一笔的主。不像那些有门派帮扶的人,他们非常清楚那个东西,根本没有自己染指的余地,之所以不远千里而来,不就是想捡漏吗?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不拼一把还真是亏了!

徐图见两位老头根本不为所动,有些兴味索然地吧唧了下嘴。

“不知徐少镖头,还需要人去抢镖物么?”

徐图微微一怔,回过头见到剩下的一部人,眼前又是一亮。没有大头,这些小喽啰也可以啊,恶心恶心那家伙也好。

见大家全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显然实在等他的回答。徐图心下了然,赶紧继续煽动道,“当然当然!只要拿到那副山水画,一手交钱一手……”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大家不约而同地朝头顶看去。只见之前破的那个大洞边,探出了一个小姑娘的脑袋,生得明眸皓齿,极为漂亮。

一群人都愣住了,忘记了出声喝骂。

“喂!”小姑娘似乎不太喜欢这种目光,皱了皱眉,冲着人群中唯一顺眼些的徐图叫道,“书呆子,你看见我林叔叔了吗?”

徐图愣了愣,还是老实答道:“不知道你林叔叔是何许人也?可有容貌画像?”

小姑娘正是跟矮胖男子闵仇匆匆赶来的洛小翎,她闻言认真想了想,道:“嗯,他头发长长的,穿着一件月白色衫子。不爱说话,脾气很好。”

徐图有些忍俊不禁,这也叫信息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失踪人口找不到了,他清了清嗓子叫道:“好像见过,不如你先下来,我带你去到处找一找。”

洛小翎闻言一喜,她跟闵仇找了好多房间了,既没看见尸体,也没看见林叔叔他们。听到这边有声音,她特意赶了过来,刚好看见一个飞天而起的身影,虽然不像林弃,但是武功也极高。一直等到那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悄悄蹭到破洞旁边往下看,没想到一下子看到了这么多人。

她这跟人来疯的性子,又开始发作了。冲着徐图嘻嘻一笑,道:“这里太高啦,我不敢下去!”

“没关系,我接住你!”徐图赶紧道。

洛小翎埋头想了想,认真地道:“那你真的要接住我哦,不然我会受伤的!”说完扒住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条腿。

谁知道她小短腿努力乱蹬了半晌,在众人傻眼的目光中,又再次爬了回去。冲下面探出小脑袋道:“算啦!我不敢下来,我还是自己去找吧!”说完,就从洞口边离开了,踩着屋顶的瓦片朝外面走去。

糟糕!徐图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小姑娘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出来怎么可能没有大人陪,自己居然上当了。

不过她闹这一出,是想干什么呢?

“糟糕!”

还没等他想明白,面色苍白的汉子突然出声叫道,见众人纷纷看来,他有些焦急地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咱们警戒的人呢?”

第六十三章 祸水东引

“站住!”

洛小翎刚跳到隔壁建筑的屋脊上,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断喝。她有些疑惑地扭头看去,只见破洞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几个人,均面露不善地看着她,其中就有那个声称会接住她的青年。

洛小翎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嘻嘻地道:“你们是在叫我吗?”

面色苍白的于姓汉子却丝毫没有笑意,板着脸喝道:“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你的同伙呢?叫他们赶紧滚出来!”

这还真不怪他态度恶劣。刚刚他们搜遍了所有的房间,才发现负责警戒的几个人,全都死在了关二爷的神像下。均是满脸惊恐,浑身上下也无血迹跟任何伤痕。

虽然他们也听过关帝庙住着蛇妖的传说,但是这些汉子却是不信的。在他们看来,那只是一种高明的摄心术而已。而且一般的摄心术,只能对付比自己武功低的人,如果对比自己武功高的人使用摄心术,很可能会遭到反噬。

能在所有人都喝酒吃肉的时候,被派到外面去警戒的人,那么武功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再加上,他们每个人都对自己有莫名的自信,坚信自己不会被迷失心智。所以他们反而更惧怕出手杀死那十三人的凶手,那样凶残的手段,让他们根本生不起反抗之心。

这个小姑娘小小年纪,就敢来到关帝庙。要说她没有依仗,他们是不信的。普通小孩见到他们这群凶神恶煞的汉子,早就吓得话都不会说了,那会像她这般应对自如。所以,他们怀疑还有高手隐藏在附近。

洛小翎的脸瞬间便垮了下来。

她洛小翎是谁?那可是无双阁里出了名的混世魔王。除了阁主,也就是她娘以外,还真没怕过谁。就算是她娘,估计多数时候也是由着她的性子,不然的话能把无双阁上下弄得,闻洛小翎色变?

她淡淡地瞟了一眼那几个人,双手朝后一背,开口道:“你在跟我说话?”

面色苍白的汉子冷笑了一声,道:“这里除了你,难道还有别人吗?哦,对了,还有几个藏头露尾的鼠辈。”一边说,一边用余光乱瞟。那意思很明显,想用激将法,将人逼出来。不过很可惜,四周悄无声息,根本没有人出现。洛小翎则面带讥讽之色地看着他。

“于兄!有话好好说。”还是徐图见势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一把拉住了面色苍白的汉子,“是这样的,我们几个朋友被人杀了,然后现在要找一些线索,而你又刚好在这里出现,所以循例问一下。”

洛小翎鼻腔里嗤了一声,撇了撇嘴道:“那就去找啊,问我干什么?我年纪这么小,可没那么好的武功去杀你们的朋友。”说到这里,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嘀咕道,“自己武功不行,不敢去招惹厉害的角色,就只能欺负一个小孩子。看着五大三粗的,真丢人!”

“你……”这下不止面色苍白的汉子,其他几人也都面露忿然之色。

徐图慌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我们绝对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想请问一下,小姑娘你在房顶转悠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洛小翎见他们气愤的样子,心情豁然开朗。不知道为什么,她见到别人不开心,她就开心了。刚刚受的那一点气,瞬间烟消云散。她抬起手摸了摸下巴,故意思索了一番,才接着道:“我看到的东西,很重要吗?”

“嗯!”徐图用力点了点头,道,“非常重要!”

“让我想想!”

洛小翎昂首望天,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了云朵后面的太阳发呆。接着,她突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般道:“我还真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之前就在那里。”说完抬手随便指了一处屋脊。

几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均微微一怔。因为那里正是三义阁的房顶。那里住的那位,可没几个人敢招惹。因为隔得比较远,所以一般没什么重要事,也没人会特意过去。

不过,现在的情况似乎有些不一样。如果按照小姑娘的话,杀死同伴的那几个人,真的在那里出现过,还真要过去询问一二。就算他真是‘马王爷’,也不能罔顾兄弟们的生死吧?

几人对视了一眼,面色苍白的于姓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皱眉道:“你说的都是实话?”

谁知,洛小翎翻了个白眼,将头扭向了一旁,根本不接他的话。

于姓男子感觉受到了屈辱一般,一个‘你……’还没说完,就再次被徐图拉开了,只听他笑嘻嘻道:“不知道那人身形样貌如何?可有什么特征?”

洛小翎偏头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道:“我没看见他的样子!”

“呃……”徐图有些懵,这算什么回答,“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洛小翎摊了摊手,故作无奈地道:“他脸上带了一张面具,看着挺吓人的,谁知道他本来生的是什么模样。不过,他身材很高也很瘦,手也特别修长特别好看。提着一些糕点,还有一坛酒……嗯,这些不是。我是说他拿着一柄长剑,看着杀气腾腾的样子。”

不得不说,女人的报复心还是很强的。这边人家才救过她一命,转眼就被扣上了一个屎盆子。

不过洛小翎可不管那么多,见几人面带疑惑之色地面面相觑,补充道:“我看他衣角绣了一朵花,像是有门有派的。你们可以循着这个线索去找。”

如果说别人不知道她口中的面具男子是谁,一直沉默不语的朱彪,此刻心中却是震惊无比。他虽然也不知道这位面具男子的来历,但是就凭他鸾楼幕后东家这个身份,就足够碾压他了。

他们这群小混混,能在梁州城混口饭吃,不就是靠这些大势力的手指缝里,漏上那么一星半点。

就连这次,他能遇到徐图这个大财主,配合他演这一场戏,也是提前得到了鸾楼的指点。不然,就凭他朱彪算老几?梁州城像他这样的混混,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人家凭什么单单漏消息给你,还不是凭着他朱彪对鸾楼也有点用处。

他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徐图的衣角,然后大声道:“既然这位小姑娘这么说,那肯定假不了,不如咱们分头去找上一找。”

徐图也不是笨人,自然知道如何配合,赶紧冲着几人拱手道:“镖物的事就拜托大家了,有任何消息尽管来‘东篱客栈’找我。”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对徐图拱了拱手,各自朝一个方向飞跃而去。

第六十四章 迷影重重

洛小翎见到这个情形,不由一愣,这跟她想的不一样啊,她还想让他们找到那人了告诉她呢。她回过头看着徐图,好奇地问道:“你们不多问几句?这就信了?”

徐图心中暗笑,到底是小姑娘,还真以为他们是相信了她的话才走的。

他看着洛小翎笑眯眯地道:“你提醒的对,我们确实应该多问几句。不知道小姑娘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呢?在下洗耳恭听!”说完不动声色地冲朱彪使了个眼色。朱彪立马会意,缓缓地朝洛小翎走去。

两人成掎角之势,同时朝洛小翎逼了过来。

洛小翎似乎根本没觉察到他们的动作,反而认真地指点道:“譬如他说了些什么话啊?或者还有没有同伙埋伏之类的。”

“噢?”徐图一边朝前走,一边笑眯眯道,“那他说了些什么话?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的同伙埋伏呢?”

洛小翎干脆果断地摇头道:“他没说话,也没有同伙!”话还没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徐图也笑了,在距离小姑娘不远的地方停下了,道:“你站这么高,实在是太危险了。要不,我先带你下去,咱们到一个安全一些的地方再谈?”

就在这时,徐图的心中突然冒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来不及多想,他身形迅速朝旁边一闪。几乎就在他闪开的同时,一把锋利的长刀,出现在了他刚刚站立的位置。

他回头一见,吓出了一身冷汗。这要不是他闪得快,非绝子绝孙不可。

朱彪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同样有一把刀从下面直插而上,不过稍微偏了一点点,只将他的脚底板戳了个对穿,痛得他杀猪般嗷嗷直叫。接着便倒了下去,顺着屋脊的瓦片一路翻滚,最后惨叫着摔了下去,不知死活。

徐图的脸色很难看。不是因为自己被一个小姑娘给骗了,而是因为他明知道这个小姑娘不简单,还差点阴沟里翻船。

他早就料到周围肯定还有其他人埋伏。刚刚他那番做派,就是为了将对方引出来,他没有想到的是,在有了完全准备的同时,还差点失手。

这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也很受打击!

此刻那个小姑娘的身边,多出了三个人:一个身穿一袭月白色长衫,身材修长的俊美男子,一个深色淡定的少年,还有一个长相奇特的矮胖子。

其中,那个少年手中把玩的一把飞刀上,还在滴着血,很明显朱彪就是伤在他手上。

洛小翎显然很满意对方的反应,笑嘻嘻地道:“我刚刚正准备提醒你们来着,我林叔叔他们已经到了,可惜没来得及说。你不要怪我噢!”

徐图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讪笑道:“不敢不敢!在下不知几位在此,刚刚对这位小姑娘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俊美男子闻言,朝洛小翎看了一眼,皱眉道:“小翎,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我哪有?”洛小翎别提多委屈了,抬手一指徐图,嚷道,“刚刚你们不是都看见了,是他跟那个人想抓我来着。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能闯什么祸?林叔叔,你对我的偏见实在是太深了!”说完偷偷扯了下那少年的衣角,少年却不为所动,依旧默不作声地把玩着手中的飞刀。气得洛小翎一连翻了好几个白眼。

林弃看着她,有些不放心地确认道:“是吗?”洛小翎赶紧点头,一脸的无辜。

不过,林弃却摇了摇头,自顾自道:“算了,问你也是白问,就算你真做了什么,也不会说实话的。”说完冲徐图道,“你是谁?”

徐图正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见那男子突然转向自己,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怔了怔:“嗯?”

少年的飞刀瞬间脱手,朝着徐图飞射而来。

徐图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就开打?这是什么来路?

不过现实的情况,让他没时间思考,只得再次将身形一扭,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躲开了,几乎是瞬间而至的飞刀。

紧接着,让他难以置信的一幕出现了。那把已经飞过去的飞刀,居然自己飞了回来,再次朝他射来。他心里暗骂了一声,再过去就掉下房顶了,只好纵身一跃。

谁知还没等他站稳,那边阴魂不散的飞刀,再次朝他飞来。

徐图心中忍不住一声哀嚎,倒不是因为真躲不开这把飞刀,而是忌惮那边一直没出手的人。让他不敢贸然出动兵器打落飞刀,怕引来对方更猛烈的攻击。

只希望自己这份示弱,能让对方手下留情。就算他对自己的身手再自信,也没办法同时跟三个武功高强的人交手,更何况他暂时还不想暴露自己的武功来历,这关系到他这次行动的成功与否。

他心里非常清楚,在那些看似漆黑一片的窗棂后面,说不定就躲着几双窥探的眼睛。

“九儿!”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个男子终于淡淡出声,叫住了那个少年。飞刀咻的一声飞了回去,再次落在了少年手中,被他上下翻转着把玩。

徐图抹了一把汗,拱了拱手道:“多谢手下留情!”

林弃微微一笑,却甩出了一个让他大惊失色的问题:“聂之仰聂老先生近年身体可好?”

在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徐图哭丧着脸,终于无奈地承认道:“承蒙挂念,师父他老人家身体很好,能吃能睡。”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小心地看了一眼对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不知阁下是哪位?师父要是问起,在下也好答复。”

林弃淡淡一笑,温声道:“不必紧张!你就说是无双阁的故人,他就知道了!好了,想必你也有要事在身,就不多说了。后会有期,告辞!”说完带着身边的小姑娘飘然而去,其他二人紧随其后。几人很快便消失在了重重屋脊之后。

徐图站在原地愣神了半晌,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抬步朝朱彪之前摔落的地方而去。虽然他也是利用那个小混混,但是也不能见死不救。

谁知,他刚跳下来,就感觉后腰处一凉,同时一个女子声音轻喝道:“不许动,不然一剑刺死你!”

徐图真是服了,平时他也不是这种不小心的人,没想到一天之内栽了两次,还全都是栽在女人手上。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当即一动不动,乖巧地道:“我不动!我保证不动!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激动!”

只听那个声音道:“我问你,见过一个男子没有?”

徐图一听这问题就乐了,油嘴滑舌的本性一下暴露出来,当即调侃道:“我当然见过,除了我还有不少,不知道你要找哪一哎哟……”赶紧改口道,“你的问题本身就不对,好歹给我描述一下对方的样貌吧。再说了,哪有一个姑娘家,见面就问男人的。”

第六十五章 小捕快

后面的那位似乎也感觉到不对,迅速改口道:“应该跟你差不多高,比你瘦一点,长得嗯……你转过来!”

徐图乖乖地转过身,不由微微一怔。

对方约莫二十出头,身穿一件天青色长衫,头发高高束起,看起来干净利落。是一个生得唇红齿白、极为俊俏的……男子!

徐图有些不确定地再次看了他一眼,心中疑虑顿起:刚刚跟他说话的明明是个悦耳的女子声音,怎么回过头就变成了一个男的?

想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刚刚是你在跟我说话?”

男子秀眉一扬,道:“不然呢?”声音清脆悦耳,正是之前那个声音。

徐图目光一转,瞥见她耳垂上的两个细微的孔洞,心中顿时恍然。再次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虽然对方穿着一身男儿的衣衫,但是丝毫掩饰不住她傲人的身段,该凸的凸,该翘的翘,配上那一张漂亮的脸蛋,简直就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他心中大呼运气:刚刚走了个小美人,又来了个大美人,今天真是运气不错。不过,他可能忘了,刚刚是谁还在埋怨,一天之内两次都倒霉,栽在了女人的手上。

那女子见到徐图直勾勾的眼神,长剑一抵,喝道:“再看,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要不是她急于知道弟弟的消息,哪里还有这么多耐心跟他废话,早就一剑结果了这个登徒子。

这位,正是青龙帮失踪的前任帮主龙战野的女儿龙芙。本来在城外的一处山庄等候莫溪山的消息,谁知却收到城内暗哨的飞鸽传书,说是见到疑似抓走她弟弟的人,在关帝庙出现。

这让她还如何坐得住,当即带着丫鬟碧烟匆匆赶来。谁知到了才发现,这里居然空无一人。眼下,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大活人,只能从他身上打探一下了。

徐图赶紧闭上眼睛,嘴里大声叫道:“我信我信!别抠!我不看就是了,在下真的无意冒犯!”顿了顿,还是不怕死的加上了一句,“谁让姑娘你生得这般好看!”

龙芙没心思跟他计较,喝道:“快说,有没有见过?不然一剑杀了你!”

徐图也是能屈能伸,马上大声道:“见过见过!”

龙芙见他回答得这么干脆,反而不确定了,道:“你在哪里见到那个戴面具的人了?”

“什么?”徐图倏然睁开了眼睛,一见到对方迅速射过来的眼神,赶紧别过头,“你说戴面具的?”

之前洛小翎提起面具男子,他其实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只当对方是胡诌出来的。但是,刚刚出现的这名女子,又提到这个戴面具的男子,这让他不得不提高了警觉:难道,真的有一个戴面具的男子出现在了这里?

那照这样说,那些在外面境界巡逻的人,极有可能是死在了,这个带着面具的神秘男子手上?

可据他所知,这次正邪双方的阵营里,都没有这一号人物。

那么,只能是其他的,他还没有查到的势力也参与其中了。

前几日,以‘马王爷’为首的邪派人士,跟正派同盟达成了协定。双方约定,在见到卢湛,或者‘归墟剑谱’之前,不会再起争端。因而,现在其实算是一个暂时的平稳期。所以,现在还会出现命案的原因只有两个:一是纯粹的仇杀,二是为了灭口。

巡逻的小喽啰都是一些武功不高,在江湖上也名气不响的人,不然也不会被派去巡逻。而且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就算有仇家,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所以,首先排除了仇杀的可能性。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灭口了!

众所周知,这里是邪道同盟的老巢。虽然这里的人,武功参差不齐,但是这些人都极为狡猾,稍有不对就能一哄而散,让你抓都没处抓去。

这也是为什么这位化名徐图,本命许晨蕉的小捕快,也要借助小混混朱彪,编造一个少镖头的身份混入这里的原因。

而且,这里的场所极广,想要藏身非常容易,犯不着靠杀人来隐匿行踪。今天因为特殊的原因,所以把这帮人召集在了一起。动静闹得很大,加上又是白天,对方如果有所图谋,应该不会挑在这个时候下手。除非,来人不清楚这些情况,或者说武功高到可以无视这么多人。

那么对方,到底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杀人呢?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人,又到底是什么来路呢?

……

“喂!”

龙芙有些不耐烦了,自己不是遇上了一个傻子吧!长剑拍了拍他的腰,喝道:“发什么愣?我问你话呢!”

徐图回过神,见到对方怒气冲冲的模样,慌忙问道:“什么?”

龙芙一时为之气结,不过还是忍住了怒气,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我问你这里的其他人呢?我刚刚找过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一个人也没有?不会吧!”

徐图愣了愣,其他人倒还好说,那么之前掉下来的朱彪呢?他剑眉微皱,心里却敲响了警钟:事情的发展一直很顺利,唯一的变数也就是之前出现的那个小姑娘。但她也是后面才出现的,照理说影响不到什么!难道,自己忽略了什么?糟糕!如果朱彪那边出了问题,那么自己的计划……

他嘴巴努了努,道:“能不能把你的剑收起来?你这样我根本没法专心回答你的问题。”见对方眼睛一瞪,似要发怒的模样,赶紧补充道,“你看我一介书生,怎么着也不会是你的对手,还能让我翻了天去,你说是不是?”见对方有些迟疑地将长剑往回收了收,不由大喜,手也悄悄地朝腰间摸去。

“小姐!我把所有的房间都找过了,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穿着绿衫,长相平平的少女跑了进来。见到眼前的情形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一变,二话不说抽出长剑,直扑蠢蠢欲动的徐图。

徐图大惊失色,这少女的身法实在太快,他只得就地一个后空翻,才躲过了这凌厉的一剑。

谁知,绿衫少女毫不容情,手中长剑不停,只朝他的下三路招呼。

徐图吓得哇哇乱叫:“姑娘,你打归打,可不能耍流氓啊!”

绿衫少女根本不理会他的话,一招比一招快。好几次徐图都险些被她的长剑刺中,吓得他魂不附体:看着挺老实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出招这么阴损。

他却哪里知道。碧烟虽然是黎英的干女儿,但却师从虔婆婆。

第六十六章 地牢

说起这位虔婆婆,江湖上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倒不是说她的武功高到什么地步,真正让她闻名江湖的,是比她武功厉害得多的脾气。

据说,这位老太婆的脾气非常古怪。见到漂亮的女子就横眉竖眼,骂她们是红颜祸水,稍有辩解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见到英俊的男子更是不假以辞色,一言不合就能打得对方口吐鲜血。

偏生她的武功虽然不是最高,手段却是层出不穷,又善于用毒。凡是被她教训过后,回去跟师长诉苦搬救兵的,不论带去多少人,也不论带去的是谁,无一不被打得落荒而逃。

俗话说,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打的架多了,自然免不了闹出点人命。就这样,她的名气越大越大,惹的人也越来越多。

很快,便在江湖上便引起了公愤。因为她极为狡猾,轻功又极高,几个门派联合起来设了个圈套,好不容易才将她抓住。

谁知在最后关头,玄一大师及时赶到将她救下。之后,玄一大师又召集了几派掌门密探了许久。出来后,那些掌门全都一言不发,带着弟子走了,回去后更是下了禁令,严禁与虔婆婆起冲突,否则就算被打得半死,师门也不会再为其出头。

自那以后,虔婆婆在江湖上更是嚣张,让江湖上那些稍有姿色的男女,均是闻虔婆婆色变。加上她极为护短,所以只要说是她的徒儿,在江湖上基本就跟免死金牌一样,没人愿意招惹上一个难缠的老太婆。

直到她最疼的一个徒儿,背着她偷偷去参了军,没多久尸体便被送了回来。她就从江湖上消失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让江湖上很是清静了一段日子!

“啊——”

突然,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声,隐隐约约传来。

正在打斗的二人,刚好再一次交手后错身而过,因而这个叫声听得很清楚。

龙芙心中一突,因为这个叫声让她心惊肉跳,总觉得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慌忙喊住又要再次斗在一起的二人:“住手!”

碧烟闻言,二话不说撇下徐图,迅速掠到龙芙的身边,问道:“小姐,怎么了?”徐图提着一根木棍,也是一脸纳闷。

龙芙冲二人摆摆手,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安静。

不多时,又是一声惨叫传来,隐约还夹杂着求饶声:“真的不关我的事!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求求啊——”

徐图的面色瞬间凝重起来,他一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糟了。因为这个声音他认识,正是配合他设计那群草莽汉子的朱彪。

侧耳倾听了一下声音来源,他身形一动,朝外面飞掠而去。而碧烟几乎同时起身,一把拉住龙芙跟着他飞身而去。

此刻,三义阁一个阴暗的地牢内。

厚重的铁门被推开,一个面色阴沉的男子缓缓走了进来,正倒背着手站在一排铁架前。铁架上,到处都是各种刑具,铁链、铁环,以及三个生死不知的男子。

在他的对面,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光头汉子,被赤身裸体地绑在了铁架上。四肢的关节处更是直接被粗大的铁环,死死固定在了铁架上。这样能保证他在受到剧烈疼痛的时候,不至于挣脱。不过,这种待遇只有这一个有,其他两个只是被铁链简单地拴在了铁架上。

两个手持粗大长鞭的莽汉,则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只要男子一声令下,他们手中带着倒刺的铁鞭,就会轮番再次朝汉子身上招呼。

汉子此刻的情形,也就是还剩一口气。身上到处都是伤痕,看不到一处正常的肌肤。有被烙铁烙的大块黑色焦皮,有被棍棒击打出来的大片淤青,更多的则是一条条血肉翻卷的鞭痕。全身上下,也就头颅部分还能看到好肉。

面色阴沉的男子看着光头汉子垂着头,奄奄一息的模样,朝旁边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人走上前,端起手中的盐水朝他身上泼了过去。

“啊——”

剧痛再次让光头汉子醒了过来,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一见到对面的男子,血红的眼睛里顿时射出了仇恨的光芒,艰难地开口骂道:“贾无闻,你这个阴险小人,你不得好死!”说完‘噗’的一声,朝他喷出来一口鲜血。

面色阴沉的男子并没有躲闪,任由那口血喷在了脸上。然后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伸出了舌头,将唇边的鲜血尽数舔进了嘴里。

这一幕,吓得墙角的一个妇人,忍不住高声尖叫。

面色阴沉的男子似乎这才想起还有个女人,他缓缓转过头,淡淡地道:“把她拖过来!”

两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迅速走过去,拖死猪一般将那个妇人拖了过来,‘咚’一声扔在了男子的脚边。

面色阴沉的男子缓缓蹲下身,对上妇人那双惊恐的眼神,嘴角一勾,笑了:“如果我没记错,你是青龙苑的厨娘吧!”

妇人哪里敢说半个不字,慌忙点头认了。

面色阴沉的男子很满意,点了点头,抬手一指光头汉子,道:“你很好,很听话。比他强多了!”说完伸出手,轻轻地替她拿掉头发上的一根稻草,再次开口道,“那你告诉我,黎英去哪里了?”

妇人根本不敢多看对方,身体抖如筛糠,哆嗦着道:“我……我不知道!”

“噢?”面色阴沉的男子眉头轻轻一皱,摇了摇头道:“看来是我的问题没有问好。那我们换一个问题,你们的小少爷被送去哪里了?”声音轻柔,仿佛在跟朋友聊天一般。

“不许说!不然我杀了你!”

光头汉子一听,瞬间焦躁起来,开始拼命在铁架上挣扎。将绑住他手脚的铁环挣得哐当直响,脖子上更是青筋直暴,显然极为激动。

旁边的莽汉,抬手就是一鞭抽了过去,从他的身上带起了几丝血肉。

光头汉子疼得额头汗珠直冒,却愣是没吭一声。虽然不再叫嚣,但是怨毒的目光却狠狠地瞪向二人。

妇人被吓得朝后缩了缩,面露惧色,显然极为惧怕这位光头汉子。

面色阴沉的男子见状,嘴里‘啧啧’有声,赞道:“没想到卢帮主成了阶下囚,还能有如此威风,在下倒是小瞧你了!”

这位光头汉子,正是卢湛。他被倾锋带到梁州城,然后扔进了大牢。谁知道,半夜时分,突然有几个官差来,说是奉了知府大人之名,要连夜提审人犯。然后他被蒙上了黑布,带到了这里。

他一直以为是杜仲谦设下的局,目的就是想从他口中得到‘天罡残卷’的下落。但是到现在他渐渐明白,眼前这个叫贾无闻的师爷,绝对不会是杜仲谦的人。

他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里。

第六十七章 贾无闻

卢湛生怕那个妇人说出儿子的下落,嘶声吼道:“有本事冲我来,威胁一个无知妇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贾无闻瞟了歇斯底里的卢湛一眼,突然笑了。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妇人的肩膀,温声道:“只要你说出小少爷的下落,我就放你回去,跟你的亲人团聚!”

“我……”

妇人听到可以离开,不禁眼前一亮。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又有些犹豫,偷偷看了虎视眈眈的卢湛一眼。虽然对方没有说什么,但是眼中的威胁之意,还是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赶紧又收回了目光。

她是很惧怕眼前这个一脸笑意的人,总觉得他像一条阴冷的蛇;但是她更怕卢湛,他活生生劈死人的场景,她不止见过一两次。虽然现在他被人绑在了铁架上,看起来也不像是能逃脱的样子,但是他留给她的阴影,还是让她不敢轻易背叛。

贾无闻看到她的神情,心中冷笑一声,情知不拿出点筹码来,她是不会说的。所以他也懒得再跟她废话,突然拍了拍手掌。

厚重的铁门再次被推开,一个扛着麻袋的男子走了进来。将肩上的麻袋放在地上后,接着又出去了。

贾无闻站起身,走到麻袋旁边,拿起一根铁丝轻轻戳了戳。麻袋开始剧烈地蠕动起来,看来里面是个活物。

只听贾无闻道:“卢帮主你猜猜看,这里面是什么?”

卢湛啐了一口,道:“老子管你是里面什么?总不会是你老婆吧!”

贾无闻闻言并没有生气,叹道:“倒是我没考虑周全,隔着一层麻布,怎么看得出呢。”说完手中铁丝一抖,直接将束住袋口的绳索挑开。

“小俊!”

眼看麻袋滑落,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居然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生得倒是虎头虎脑,只不过此刻他手脚都被牢牢捆住,嘴里更是被塞了一团破布,满脸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妇人一见,顿时哀嚎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小男孩。不顾旁边站着的贾无闻,忙不迭伸手扯掉他嘴里的破布,一边给他解着绳索,一边连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小男孩似乎还有点懵,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然而这特质的绳索,哪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她费了半天劲,还是没有解开。

就在这时,她的手边有人递来一把匕首,她来不及道谢,一把抓起匕首朝绳索上割去。匕首极为锋利,绳索应声而断。

小男孩终于恢复了自由,一下扑进母亲的怀里,少顷,见没有什么危险,又偷偷将脑袋从妇人怀里探了出来。

妇人见他灵活自如的模样,终于松了一口气,没受伤就好,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爹呢?又去赌钱了?还是去喝酒了?”

贾无闻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突然对旁边的大汉偏了偏头。

立刻有个大汉走上前,手中铁鞭一挥,将一旁的卢湛抽得一声惨叫。大汉手中铁鞭不停,很快,卢湛再次痛得晕死过去。

妇人抱住小男孩,惊恐地回过头,正对上贾无闻似笑非笑的眼睛,只听他幽幽地道:“我再问你一次,你们小少爷被藏在哪里了?”眼神若有似无地,朝她怀中的小男孩瞟了一眼,嘴角更是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妇人知道现在没有选择了,她偷偷瞥了一眼卢湛,见他垂着头生死不知的样子,终于鼓起勇气道:“前几天就被人抱走了!”见到贾无闻似笑非笑的模样,赶紧接着道,“那天我煎好药给小少爷送去,正好看见冬菱把小少爷抱出去了。当时我问她干嘛,她只说是带小少爷去看大夫。因为小少爷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冬菱又是一直伺候小少爷的人,我也就没多想。只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小少爷,也没见到过冬菱。”说完,充满期待地看着贾无闻,“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求您把我们娘儿俩放了吧!”

“冬菱!”贾无闻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突然一挥手,大汉迅速将这母子俩带了出去。他则缓缓踱到卢湛跟前,马上有人将一盆盐水泼了过去,卢湛再一次在惨叫声中醒来。

贾无闻伸出手捏紧了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笑眯眯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冬菱,是董家的人吗?如果我没猜错,你那个半死不活的儿子,现在在董神医那里对吧。‘天罡残卷’也在董老儿手中吗?”

卢湛裂开满是鲜血的嘴,嘿嘿地笑了,道:“你大可以去找,别说是你,就算你的主子杜仲谦来,也休想我多说半个字。”

“杜仲谦?他算个什么东西!”贾无闻突然暴怒起来,一甩手,狠狠地抽了卢湛一巴掌,直接将他的一颗牙抽飞了。

他看着虚空处,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也显出了怨毒的神色:“早晚有一天,我会让跪在我的面前摇尾乞怜!”

卢湛突然扬声大笑起来,那笑声里充满着嘲讽之意。

贾无闻怒道:“你笑什么?”

卢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道:“你自己干了什么丑事,自己还没点数吗?现在居然问我笑什么?你确定,真要我当着你手下的面,把你干的龌龊事说出来?”

贾无闻豁然回头,一把扣住卢湛的脖子,嘴里咬牙切齿地道:“原来是你!我说怎么找遍整个府衙都找不到,我找遍整个府衙都找不到!”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甚至带着一丝绝望。

“哈——哈哈!”卢湛笑得更开心了,豁着牙讥讽道,“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我看你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住口!”贾无闻大吼,手上突然用力,捏得卢湛直翻白眼,喉咙里也咯咯作响。

旁边提着鞭子的大汉,忍不住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提醒主子,还是保持沉默。

好在贾无闻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盛怒之下还是保持着一丝清醒,目的没达成之前,卢湛还不能死。他突然松开了手,任由卢湛在一旁剧烈地咳嗽。

贾无闻冷冷地看着满脸通红的卢湛,掏出一方锦帕慢慢地擦着手,冷冷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舒服的!”说完将锦帕丢在了一旁,抬步朝门口走去。拉开厚重的铁门,走到门口的时候扔下一句,“我会替你找到那位冬菱,然后把你的宝贝儿子带来见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六十八章 闲话

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一大片乌云从远处的山峦,缓缓飘了过来。从云层的缝隙间,偶尔透出的丝丝光亮,反而更让人觉得整个大地一片晦暗。

贾无闻匆匆走在长长的回廊上,刚刚府衙传来急报,说是知府大人点名要见他。报讯的人还说,知府大人脸色不是很好,看来是知道了什么事。

他走到一个单独的小楼前,停住了脚步。冲着紧闭的房门,躬身道:“马爷!那卢湛还是不肯松口!不过属下已经查明,他的独生子早在几天前,就被丫鬟带走了。想必此刻不是在‘同仁堂’,就是在董家的别院。”说完也不起身,就保持着那个姿势。

过了良久,才听到楼里‘嗯’了一声,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

贾无闻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接着道:“杜仲谦派人传了口讯,属下怕是要过去一趟!顺便去一趟‘同仁堂’,探一探董一针的口风。”

“嗯!”楼内还是同样的回复。

贾无闻却丝毫不敢大意,躬着身后退几步,这才转过身匆匆朝外走去。

刚走到三义阁的门口,早有马夫牵着马匹走上前。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则走到贾无闻身边,躬身道:“师爷!知府大人去了‘同仁堂’,让您直接过去。”

“嗯?”贾无闻听到这个消息,颇感意外。刚刚他正在琢磨,是先去府衙,还是先去‘同仁堂’,没想到现在省事儿了!

他点了点头,一跃上马,朝着城内疾驰而去。一直到离府衙还有两个弯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从马上跃了下来,将马匹交给一旁的随从,方向一变,朝着锦华街大步而去。

刚走到路口,早有等候在一旁的汉子迎了上来,低声回禀着现在的情况。

贾无闻闻言皱了皱眉,问道:“你说知府大人跟谁一起?”

“属下也没见过那人!”其中一个汉子低声道,“不过看样子非富即贵,知府大人对他颇为尊敬,言语间也极为客气。”

贾无闻急匆匆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扭过头狐疑地问道:“对方多大年纪?姓什么?”

“大约二十多岁,属下听到知府大人叫他倪少爷。”另一名汉子接过话头道,“他似乎是带人来求医的,一直在跟董神医聊天。属下没敢靠得太近,所有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求医?”贾无闻喃喃地重复着,眼中的狐疑之色更甚,心中暗忖:莫非让杜仲谦先一步找到了那个孩子的下落?

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些焦急,冲几人一挥手,一行人再次匆匆朝‘同仁堂’而去。

同仁堂,后院。

这是一间清静的雅室,正中挂着一副大字,上面龙飞凤舞的一个‘静’字,在这幅字的下面,则摆着几个蒲团,以及一方茶几。

此刻,在正中的那个蒲团上面,一个面容英俊的青年,正跪坐于上,缓缓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啜了一口。

他闭目回味片刻,方赞道:“好茶!没想到在这偏隅之地,还能喝到如此好茶!果真不虚此行!”

“倪公子过奖!”在他对面的一位白胡子黑头发的老翁,闻言颇为得意,捻着胡须笑道,“这都是小女在山上采的粗茶,比不得倪公子常喝的那些极品。”

“董先生此言差矣!”倪鹏程闻言摇了摇头,正色道,“此茶茶香浓郁,茶汤黄绿明亮,初尝虽颇为苦涩,但回味浓醇,令人口舌生津,且隐隐有一丝幽幽兰花香。”说完端起茶杯再品一口,冲对面二人一举茶杯,再次赞道,“好茶!”

董一针闻言喜笑颜开,嘴上却谦虚道:“倪公子过奖了!”

一旁的杜仲谦,见少都统心情颇好,忍不住揶揄道:“董先生,你这就不对了。难不成是怕倪公子喝光你的茶叶不成。”

董一针刚端起的茶杯,顿时停在了嘴边,冲着杜仲谦眼睛一瞪,道:“你这是什么话,只要倪公子真心欣赏我这茶叶,便是悉数相赠又何妨?这些年你府里那些茶叶,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说完仰首望天,一副高傲的模样。似乎对杜仲谦小看他,颇为不满。

倪鹏程忍不住笑了,抬手制止了杜仲谦想要开口的冲动,道:“茶之一道,其实在下是不太懂的,只是偶尔喝一下罢了。我这水平,也就能糊弄一下外行,在先生面前是不敢托大的。况且,承蒙先生拿出珍藏盛情款待,在下已是铭感于心,哪里还能夺人所好。先生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董一针这人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见到这位贵公子,言语间如此客气,倒也不好再拿大,赶紧道:“倪公子严重了,老朽也只是附庸风雅罢了。比起真正的茶道中人,差了不知道多少。”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老朽多年前,遇到过一个犹如神仙般的人物,蒙其相赠,曾饮得一盏清茶,从此再也难以忘怀。跟那盏清茶一比,这些只能算是粗茶而已。”说完目光中露出神往的神色,脸上也焕发出了异样的光芒。仿佛当初喝的不是一盏清茶,而是琼浆玉液一般。

倪鹏程闻言,也颇为好奇,忍不住问道:“不知这位高人现在何处?有机会在下要去拜访一番才是。”

谁知,董一针却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茶汤一饮而尽,再次叹了一口气。

倪鹏程更好奇了,再次问道:“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董一针闻言,好一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提起那一把,正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铜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端着茶盏,看着里面黄绿的茶汤发呆。

倪鹏程也没有催促,静静地等待着。

“说起来,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良久,董一针才幽幽开口,那声音带着一丝苍凉,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窗棂的缝隙处隐隐透来外面的喧闹声,更显得此刻的宁静。

“那一年,我刚出来自立门户不久,就在一个大雪纷飞之夜,收到一位身患怪病的病人。我虽然有把握治好她,但是却缺少了一味极重要的药材。我寻遍了所有的药铺,都没有那味药。后来得人指点,我决定去城外的烟霞山碰一碰运气。”

“烟霞山?”

第六十九章 一盏清茶

一旁的杜仲谦,闻言忍不住惊呼出声。

实在是这座山的名气太大,每年都会发生几起人口失踪案。派去查探的差役又总是一无所获。久而久之,这座烟霞山,老百姓则称之为的鬼山的地方,被前任知府划为了禁地。未得官府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烟霞山百丈之内。

虽然依旧有不怕死的人,偷偷进山去挖药材或者打猎,但是到底还是有所顾忌,因而都只在外围搜索一番,没人敢深入。因此,这些年倒也很少再听到出人命的消息。

此刻听到董一针突然提起,他这才想起辖内还有这样一座山。

当初他刚来梁州城的时候,不是没动过去那座山一探究竟的心思。

可那座山实在太过诡异,每次他带着人马过去,整座山就大雾弥漫。别说是进山了,就是找路都困难。就算勉强进去一段路程,不是马匹受惊而逃,就是差役莫名其妙的受伤。再加上他诸事缠身,连公务都没时间去完成,哪里有时间跟一座山较劲。他好几次做了万全的准备,都因为临时接到各种任务而搁置。

如此几次后,他也就熄了再进山的心思。毕竟不能为了自己的好奇之心,而枉费那些差役的性命。

董神医对杜仲谦的大惊小怪,似乎颇为不满,茶盏往茶几上重重一放,瞪眼道:“你说还是我说?你这小子,诚心拆我的台是不是?”

“岂敢岂敢!”杜仲谦慌忙拱手作揖,嘴里笑嘻嘻地道,“自然是您说!”

杜仲谦虽然是知府,但是这么多年来,跟董神医算是唯一的至交好友,两人的感情根本不是几句话可以概括的。不说别的,就说这些年,董神医不知道救过他多少回。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没有董神医,他杜仲谦来梁州城的第一年就不在了。

那是刚来梁州城不久,他带人去辖内视察,谁曾想走错了路,居然走到了阴阳道的无边花海,被那里的五彩蜘蛛咬了。幸亏董一针采药路过,这才救了他一命。也因为这次,两人开始有了交往,到现在这么多年,早已经成了莫逆之交。

不过,只有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如此这般的说话。平时有外人在,都是极为客气。是以很少有人知道两人的关系,竟然如此之好。

“哼!”董神医复又端起茶盏,一口气何干了茶汤,这才一捻胡须,感慨地道,“那一天天不亮,我就背着背篓跟药锄进山了。虽然也听人提到过,这座山极为诡异。但是那里面的天才地宝,可是真多啊。才深入内圈不久,光是百年人参,我就挖到了七八株。”说到这里,他有些得意,抬手一指杜仲谦,“这小子那一年守城,为了博名声,学人站在城墙上鼓舞军心,结果中了那些西凉人一箭,要不是老朽的那根百年人参,怕是小命都没了。你告诉倪公子,我可曾有半句虚言?”说完目光炯炯地盯着杜仲谦,看他那样子,要是对方说出半个不是,能立马翻脸。

杜仲谦笑着点头,拱手道:“我这一条小命,就是您的!”

董神医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接着道:“本来我没打算深入的,谁曾想好东西越挖越多,我也就越来越深入山里。等到我觉察到不对,太阳已经偏西,而我也到了一处悬崖边。”他的神色开始变得有些飘忽,仿佛又回到了那处险峻的悬崖边,“那时候我还年轻,虽然周围响起各种野兽的嚎叫,却一点也不害怕。不知道走了多久,太阳落了下去,月亮升了起来。那一晚的月亮格外的大,也格外的圆。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来一般。突然我脚一滑,从山上滚落,一直滚到一棵巨大的龙血树边才停下,好在没受什么伤……”

听到‘龙血树’三个字,倪鹏程的眼睛里突然冒出了异样的光芒,不过却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不动声色地看了杜仲谦一眼,对方则默默点了点头,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知道他何时出现在那里的。就在那一块凸出来的石梁上,迎风而立。青衣长衫,气度无与伦比。他站在那里,看着远方的原野一动不动,仿佛站了很久很久。可能是有所感觉,他侧过头见到我,冲着我淡淡一笑。那笑容真是好看,我这辈子再也没看到过那样干净的笑容。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这才发现他的身侧有一方石桌。那上面居然有一方小炉,正煮着一壶茶,一个青衣小童正在添柴。”

“你不是遇上山野精怪了吧?”杜仲谦忍不住出声问道。实在是他说的太过离奇,在那种地方,居然会出现大活人,还在那里煮茶。两人相交这么多年,他从未听其提起过这段往事,也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董神医闻言,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道:“只要是见过他的人,没人会认为他是精怪,怕是都会跟我一样,觉得他是仙人!”

“仙人?”

不知是杜仲谦吃惊,连一旁的倪鹏程也忍不住有些惊讶。虽然当今圣上,一直在暗中寻访长生之术,金吾卫也奉命,秘密搜罗了一批得道高人送往宫中。但是从内心深处,他是不相信这些的。正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活多久都是注定了的,没有人能逆天改命。

董神医正色道:“我不是看不起倪公子你,而是老朽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就算是你,怕是也及不上那位的气度。”

倪鹏程不以为意,反而微微点了点头。

杜仲谦闻言却有些急了,连连朝董神医使眼色,谁知董神医恍若未见,接着道:“虽然过去了这些年,但是现在他在我的脑海中,样貌却越发清晰。这一点,要归功于倪公子。”

“我?”倪鹏程闻言微微一怔,对董神医这个话题转得有些不明所以,“先生何出此言?”

董神医偏过头,朝那个‘静’字看了一眼。在那个字的后面,有一间密室,密室里正躺着一个熟睡的少女。

倪鹏程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顿时升起一个惊人的想法,猛然回头朝董神医看了一眼。

董神医正视着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道:“倪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你猜得没错。那位唐姑娘,跟我多年前见过的那个人,有几分相似。”

第七十章 本源之气

杜仲谦咽了口口水,一脸的难以置信,道:“你不是说那个人是男的么?”

“这不是重点!”董神医闻言点头道:“重点是我发现自己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只是因为他当时穿着长衫,我便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男子。现在回想起来,他一直长发披肩,举止也是轻灵优雅。如若换上女子衣衫,也不会觉得突兀。可惜他一直未曾开口说话,不然可以多一个印证。”

杜仲谦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他请你喝茶了吗?不开口邀请,你是自己倒茶喝的不成?”

董神医摇了摇头,有些失落地道:“是那个青衣小童倒了一杯茶给我,那位只是伸手示意了一下而已。从头到尾,他都没说过一句话。一直沉默地看着远方,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仿佛是在等什么人。”他看着手中的茶盏,神情也有些黯淡,“他给我的感觉十分的……孤独,这个词其实用得不太对,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更合适的词语。就是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对,就是格格不入。”

倪鹏程举起的茶盏,停在了唇边,跟着董神医重复道:“格格不入?”

“嗯,没错!”董神医点点头,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他跟这个世界的不相容。就像是泥沼里的白莲,或者说是雪夜的红梅。更准确的说,他就像是天空的明月,清冷、皎洁。”

杜仲谦闻言,忍不住笑了,揶揄道:“难得听到你卖弄一下文采,这跟你平时严肃古板的作风有些不符啊老董。”

董神医横了他一眼,这才接着道:“可惜喝完那杯茶不久,我便沉沉睡去。等到我再次醒来,已经在烟霞山的山脚了。身边除了我的背篓跟药锄,什么都没见到。好在背篓里除了我采的药材,还多了一个白玉罐子,里面居然放了一些茶叶。”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嘴角含笑,看来对当时这个意外收获感到很是欣喜。

杜仲谦顿时兴奋起来,忙道:“别小气,赶紧拿出来尝尝!”

谁知,董神医却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没机会喽!十多年前的一个夜里,家里遭了贼,那罐子就不翼而飞了。”说到这里有些肉疼,忍不住骂道,“我还一杯都没舍得喝的。该死的贼子!”

杜仲谦才不相信这个抠老头的话,正要奚落他几句,却愕然抬头看向对面。因为倪鹏程突然站了起来,董神医也随之站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密室走去。

“怎么了?少……公子!”杜仲谦赶紧跟在了后面,好奇地问道。

倪鹏程脚下不停,嘴里回答道:“小昔醒了!”说话间,他掀起那副字打开了密室的门。

这间密室布置得极为素净,除了一张床,就是几排梨花木的木架。上面不是书,就是药材。码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就让人赏心悦目。

在靠近房顶的地方,则开了两个小小的气窗,几缕阳光从中挤了进来,刚好洒在那床蓝底白花的棉被上。

唐大小姐果然醒了,正好奇地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突然打开的门。见到倪鹏程走了进来,她的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

倪鹏程也极为高兴,走到床边,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声道:“感觉可好些了?肚子饿不饿?外间温着粥,我让人给你盛一碗?”

唐子昔点了点头,乖巧地道:“辛苦你了,鹏程哥哥!”

杜仲谦马上识相地转身走了出去,去给大小姐准备热粥去了。

倪鹏程又仔细看了看她的气色,这才侧过身让开。

董神医瞥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走上前将手指搭在了唐子昔的一只手腕上,然后微微闭上了眼睛。

没多久,董神医便睁开了眼睛,面对神色紧张的倪鹏程道:“倪公子大可放心,唐姑娘体内的毒已经全解了。那团外来的真气确实厉害,不仅替她驱除了残毒,还将她堵塞的几条筋脉给打通了。只要再好身调养数日,即可恢复如常。”

“真的?”倪鹏程闻言十分高兴,追问道,“那团无名真气还在她的体内吗?一直留在她体内,将来会不会有什么后患?”

董神医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当这团真气是什么?那至少是苦修数年,才能获得的本源之气。寻常练武之人,别说是一团,就算是得到一缕也极为困难。而且就唐姑娘体内的这一团来看,那个人至少给了她十年的功力。”说到这里,老头有些感慨,“也不知道救她的这个人,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居然能将自身的本源之气,如此完美的转渡到他人体内。要知道,这种本源之气虽然修练起来极为困难,但是一旦修炼成功,好处也是显而易见。不仅修炼起武功来事半功倍,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算受再严重的内伤,都能凭借自身的修复能力慢慢恢复。可惜一般只能被自己使用,很难直接传给他人,就算是成功传给了其他人,也很快就会消散,根本无法在他人体内停留太久。”顿了半晌,又满怀感慨地补充了一句,“这个人不简单呐!”

倪鹏程闻言眼皮微跳,因为经过董神医这一番解释,他的脑子里的疑团更多了。

当时,他按照指示匆匆赶往关帝庙,半路却出现了一个一身黑色劲装的人。那人武功不弱,而且一上来就下杀手,根本没给倪鹏程问话的机会,所有倪鹏程直接被缠住了。

一直打得倪鹏程冒了真火,那人却寻了个机会转身就跑。倪少都统哪里肯放过,紧紧跟在那人身后。

那人边打边退,引着倪鹏程渐渐出了城。等到倪鹏程发现不妙,已经离开关帝庙很远了。

就在这时,那人突然窜进了附近的一间茅屋,倪鹏程也是艺高人胆大,索性跟着钻了进去。

进去后,没发现埋伏偷袭的黑衣人,却发现了角落稻草堆上,正昏迷不醒的唐子昔。

这个惊喜非同小可,他瞬间放下了黑衣人的事,毫不犹豫地抱起唐大小姐冲出了茅屋,脚下不停,奔着城内而去。刚进城门,就遇见了同样匆匆赶来的杜仲谦,然后被其带着到了‘同仁堂’,董神医二话没说,直接带他们从侧门到了内室。

倪鹏程心中暗忖:那个黑衣人自然不会是救小昔的人,但是跟救小昔的人肯定有关系。不然也不会将自己拖住,然后引去那里。虽然自己也有留意,可当时那个黑衣人的武功家数,实在是用得太杂,根本无法从其武功路数判断其来历。由此可见,这伙人是有备而来,就是不想让自己发现端倪。

只是,有这么大的势力,又能找到如此高手,还会救小昔的人,到底是谁呢?

第七十一章 一往情深

倪鹏程在脑子里把可能的人,都想了个遍。不仅有唐将军本人,还有唐子昔的外公上官淳,甚至连她名义上的师父,万佛寺的方丈大师,都拿出来分析了,但还是一无所获。对方确实很狡猾,留下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

“倪公子!”

耳边传来一声呼唤,倪鹏程转过头,发现董神医正拿着银针,一脸不耐地看着他。他愣了愣,顺着董神医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正抓着唐子昔的胳膊。他慌忙松开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唐子昔则抿着嘴乐了,笑道:“刚刚董先生说,他要帮我扎几针,放出那些残血,这样我才会好得快,也不会落下病根儿。”

“噢好好好!”倪鹏程闻言笑了笑,然后冲董神医拱了拱手,“辛苦先生!”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刚走出门口,就看到一个酒楼伙计模样的人,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那翘首以盼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一见到倪鹏程,顿时高兴地道:“这位公子!小的是‘明月楼’的伙计,奉命来送餐的。不久前,一位客官来我们酒楼点了一桌酒菜,小的已经全部放在外间了,您们随时可以用。他还让小的端了一些清淡的小菜,跟一碗白粥在这里等。另外,外面的那位让我转告您,说他出去处理一些公务,马上回来。”说完继续半弓着腰,一脸的恭敬。看他毕恭毕敬的模样,显然是事先得到了交代。

倪鹏程点了点头,指着小茶几道:“我知道了,把东西放在那边吧。”

“是!”伙计赶紧垂首走到茶几边,把托盘放在了茶几上,然后再次弯腰走了出去。

倪鹏程从怀中取出银针,在白粥跟小菜里都试了试,银针颜色如常,他不由自主轻轻吁了一口气。

“倪公子,你可以进去了!”

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倪鹏程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董神医行完针出来了。

“好!”他嘴里应了一声,然后俯身端起托盘朝密室走去。

董神医站在门口,看着倪鹏程好一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住了,道:“我要出去看看其他的病人,这里就劳烦倪公子了!”

倪鹏程赶紧道:“先生放心去忙,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董神医点点头朝外走去,擦身而过的时候,突然低声说道:“虽然杜小子嘴里没说,老朽也能猜到你是贵人。但是你颇为合我的脾胃,在我心里已当你是忘年之交,这才多嘴说一句——不是所有的毒,都能用银针试出来。”说完也不管倪鹏程的反应,自顾自走了出去。

倪鹏程端着托盘,嘴角抽搐了几下,突然提高声音道:“鹏程多谢先生指点!”说完走到床边,将手中的托盘放下,端起那碗白粥,瞪了一眼床上拼命憋笑的少女,“你想笑就笑吧!知道你现在精神好了,有力气笑话我了。但是大小姐,在嘲笑我之前,能不能先把这碗粥喝了?”

唐子昔将脑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笑嘻嘻地道:“我不想喝粥,我想吃白糖糕!”说完还故意砸吧了一下嘴,一副馋嘴的样子。

倪鹏程瞪了她一眼,板着脸拒绝道:“你身子还虚弱得很,那些粗劣的吃食能有什么营养。听话,把粥先喝了!”

唐子昔可不怕他,直接翻了个白眼,将头缩进了被子里,闷声道:“我就要吃白糖糕!”

倪鹏程端着那碗白粥,有些无奈。他发现自己对这位大小姐,还是毫无办法。不过仔细想一想,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他从来没有反对过,都是千方百计帮她做到,除了这次跟秦家的婚事。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点心酸,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被子,温声道:“好!给你买白糖糕!不过,你得先把粥喝了!”

“我不信!”被子里的声音还是闷闷的。

倪鹏程这次真是无奈了,他没想到自己的人品,居然低到这个地步,嘴里还是温声道:“那你要怎样才相信?”

“除非你发誓!”

“好,我发誓!”倪鹏程竖起了三根手指,有些好笑地道,“别老捂在被子里,憋坏了怎么办。”

被子的边缘突然探出了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倪鹏程,见他果然满脸含笑不像是骗人的样子,这才放心地伸出了脑袋,强调道:“我要一块最大的!”

“行!”倪鹏程舀了满满一勺粥凑了过去,“你把这些都吃光了,我马上出去给你买!”

唐子昔闻言高兴坏了,一骨碌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穿着月白色里衣就往床下跳。一把抢过倪鹏程手里的粥碗,嘴里嚷嚷道:“我自己吃,你现在就出去买!”接着生怕倪鹏程不相信,拍了拍胸脯道,“我保证吃得干干净净!”说完开始大口大口吃着粥,还顺手夹了一片酱黄瓜吃得‘咯吱咯吱’响,忙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倪鹏程还以为她跟自己讨价还价,是不知道饿呢。现在看她那狼吞虎咽的样子,敢情早就饿坏了,忍俊不禁地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哪有堂堂大小姐,当着一个男子的面,不穿好衣服就跳下床的!”

“你又不是外人!”唐子昔含着满满一嘴的食物,半仰着头防止它们漏出来,含糊不清地道,“你是我鹏程哥哥呢!”说完又端起一碟青菜直往嘴里扒拉,看她那势头,就跟饿了三天没吃饭似的。

倪鹏程听到她的这句话,眼眶顿时湿润了。这估计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听到的最让他暖心的话了。为了这句话,就是让他拿命去换也值得。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有些爱怜地道:“你不生我的气,我就心满意足了!吃完了快爬上床去,你身子还没有完全好,还是得注意着点。等你好了,咱们就启程回去。噢,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小飞回来了。之前来看过你,可是你昏迷着没醒,他也就没叫你。”

“真的?”唐子昔猛然回过头,一脸的惊喜,稀里呼噜扒拉完最后几口,将碗往托盘上一放,一把抓住倪鹏程的手,鼓着腮帮子连声道,“走,快带我去看他!我都好久好久没见到鹏飞哥哥了,好想他!”

第七十二章 陷害

倪鹏程皱了皱眉,反手抓住唐子昔的手,突然变了脸色,严厉地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快回床上去!”回头瞥见唐大小姐撅着嘴的委屈表情,神情一滞,口气瞬间缓和了下来,“听话!你好好回床上歇着,我去叫小飞过来看你!”

唐子昔这才嘻嘻一笑,蹬掉鞋子乖乖爬上床,麻利地钻进了被子,只露出个脑袋,忽闪着清澈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倪鹏程。

倪鹏程哪能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有些好笑地道:“不必用这样的眼神提醒我,我这就去给你叫小飞,顺便买一大块白糖糕带回来!”看着某人立马笑成月牙的眼睛,摇了摇头,“你啊!真拿你没办法!”

“谢谢鹏程哥哥!”唐子昔眨了眨眼睛,脆生生地道。见到倪鹏程苦笑的神情,眼珠一转,乖巧地送上了一记马屁,“我就知道鹏程哥哥最疼我了!”

“大小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倪鹏程学唐子昔翻了个白眼,难得地开起了玩笑,“哪一次不是一见到小飞,就不记得我了。”

唐子昔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谁让你一直那么严肃,看着让人怕怕的。而且哪次见到我,不是在批评我。上次我跟小飞哥哥偷偷溜出去……”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倪鹏程举起手做投降状,无奈地道:“请问,我现在能去为您跑腿了吗?唐大小姐!”

“咳!”唐子昔迅速收敛了笑意,板着一张脸粗声道:“速去速回,不然扣你工钱!”

“得嘞!”倪鹏程配合地应了一声,接着快步朝外走去。

唐子昔则一个人藏在被窝里,笑得打跌。

认识了这位倪家长子十几年,不知道是不是年纪相差太大的缘故,每次唐子昔见到他,都是板着脸的严肃模样。

偏偏他还特别喜欢教训唐子昔。所以,唐大小姐偷偷在背地里给他取了个外号——黑面神。不过从来不敢当面叫,只是偷偷在背地里,跟倪鹏飞一起吐槽他这位大哥。

她真的没想到,这位黑面神居然会配合她一起玩,真是太让她意外了,同时也有一些小得意:看来自己还是大家最爱的小昔!还以为大家都要把自己嫁给那个秦家小子,是因为不喜欢自己了……

就在这时,外面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是有人在争吵。

唐子昔停止了胡思乱想,一个翻身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将耳朵贴在墙上凝神细听。

“识相的,赶紧把人交出来!不然砸了你这破烂医馆!”

“把人交出来!”

“交出来!”

……

听声音外面的人还不少,不知道是谁在这里闹事?唐子昔顿时坐不住了,心里直痒痒。可是又不敢出去,怕被抓现行。说到底,她心里还是有些怕那位黑面神的。

“好!你要证据是吧!双喜,你告诉他们,是不是倪亲眼看见那女的进来的。”

“是!我亲眼看见她进了这里。”

“听到没有?我兄弟亲眼看见的!”

……

外面的争吵越来越激烈,感觉随时可能打起来。

唐子昔此时的身体,其实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加上在床上也躺了这些天,骨头缝里都冒着酸气。此刻有热闹可瞧,哪里还忍得住。也不管会不会被发现了,直接抓起一旁的衣衫麻利的穿好,鬼鬼祟祟地溜出了房门。

临出门前,发现墙上挂着一个鬼脸面具,她顺手捞起戴上了——多一层保障总归是好的。

此时,‘同仁堂’的内院,正聚集着一大群人。泾渭分明地站成两边,靠近内堂的全是药铺的伙计、掌柜,而另一边则是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个个袒胸露怀,匪气十足的模样。

领头的是一个黑脸汉子,他叉着腰指着对面的人道:“那娘们杀了我们的兄弟,现在要抓她回去偿命。你们最好乖乖地让开,不然别怪老子心狠手辣!”他身后的一群人,马上配合地举起了手中的棍棒高声呼喝,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

有些胆子小的伙计,忍不住朝人群里缩了缩。

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汉子,见状反而朝前走了一步,朗声道:“你们说亲眼看见那女子进了我们的大门,我们却没有看见。大家各执一词,也辩不出个输赢来。在下以为,唯有请知府大人主持公道了。”

黑脸汉子听到这话,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嘲讽道:“我们本来就是要抓她去见官,知府大人来了更好。你要搞清楚,是你们理亏在先。而且这里这么多人看着,我还不信你们敢窝藏杀人犯。”

此刻的‘同仁堂’,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百姓,正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中年汉子沉默片刻,还是转过身面朝那群伙计,道:“我再问一次,你们当众,到底有没有人看见,他们口中的那名女子进来?”

众伙计再次摇了摇头。

其中一个伙计壮着胆子道:“今天一早就得了先生的吩咐,咱们就没接待过外人!”

中年汉子点点头,心中顿时有了数,转过身道:“你也听见了,他们都没看见。我想是你的人搞错了。”

“嗬呸!”黑脸汉子一口浓痰吐了过去,正好砸在中年汉子的脚边,见其瞬间变了脸色,洋洋得意地道,“你们都是自家人,当然相互包庇。除非让我们搜一搜,不然休想我们善罢甘休。”

“对!我们要亲自搜一搜!”其他人顿时高声附和。

躲在柱子后面的唐子昔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这群人明显就是诚心来闹事的,跟他们废什么话,直接冲上去打啊!”这丫头看对方只有十来个人,这边却是二三十个,就单纯地以为能打得闹事者落荒而逃。

中年汉子脸上抽搐了一番,强行忍住怒气道:“内堂住的都是女眷,不止是你们,就是我们无重要的事情都不能进。我看,还是等先生回来再做决断。”说完提高声音冲外面喊道,“王远,先生回来了没有?”

“张全已经去请了,估计快回来了!”

黑脸汉子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嘴里叫嚷道:“大家伙都听见了,他们将杀人犯藏在了内堂!”

“你!”中年汉子顿时为之气结,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黑脸汉子冲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高声叫道:“我看见她了!兄弟们快跟我去抓住她!”说完率先朝里冲去,剩下的几人顿时高声叫嚣着往里冲。

中年汉子见状急了,张开双臂拦住了他们,喝道:“这里是‘同仁堂’,你们不能这样硬闯!”

第七十三章 化解

此刻现场一片混乱,他拦得住一个,却拦不住那么多个。那些人纷纷从旁边冲了进去。

那些伙计早就吓得抖若筛糠,哪里敢拦这些恶霸。有识相的早就远远地闪到一旁,其他稍慢一些的,被一通乱棍打得嗷嗷直叫。只有少数几个,捞起身边的东西跟他们扭打在了一起。

中年汉子虽然高声呼喝,但是根本没有人理会他,反而莫名挨了几记乱棍。眼看他们离那道月门越来越近,他再也按捺不住,一脚踹翻一个正在殴打一名伙计的汉子,将其掉落的木棍捡了起来。

接着,他又冲到一口蓄水的大缸前,高高抡起手中的木棍,朝大缸砸去,嘴里厉声喝道:“都住手!”

随着‘哐啷’一声脆响,大缸顿时四分五裂。满满一缸清水,朝着四周蔓延开来。交战双方都愕然转头看去。看了气得满脸通红的中年汉子一眼,又继续扭打在了一起。

黑脸汉子一直站在原地没动,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见到中年汉子终于忍不住出手的场景,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终于,有几个人打倒了阻拦的人,纷纷冲进了月门。

中年汉子见状,突然腾空而起拦在了他们前面,抡起手中的木棍一阵乱打。几个汉子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前面,一时间被弄得有些手忙脚乱,加上中年汉子下手极狠,才几棍就将一个汉子打得躺在地上惨呼不止,吓得其他几人纷纷后退。

唐子昔站得较远,听到这个声音也忍不住咧了咧嘴。悄悄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她觉得不用自己出手了,这个看似老实的中年男子,实在是深藏不露啊!

有几个伙计趁机拿着棍棒、笤帚冲到了中年汉子的身边,将那道月门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黑脸汉子狠狠地吐了一口痰,冷笑道:“你们这些做大夫的,不是号称‘医者仁心’吗?怎么下此毒手?”说完指了指一个抱着腿呻吟的手下,质问道,“我们只是来讨一个公道而已。之前我就说过,只要你们交出杀人犯,我们马上就走。但是你们不但不肯交,还百般阻拦我们搜人,现在还把我的兄弟打成这样。说吧!这笔账怎么算?”

“哼!”中年汉子显然动了真火,既然大家撕破了脸,也没必要惺惺作态,冷笑道,“我不知道什么杀人犯不杀人犯,我只知道现在我们‘同仁堂’,只有大夫跟病人。如果你们硬是要栽赃嫁祸,我也无话可说。至于打伤的这些人,我们负责医治,别说只是受伤,就算是断了腿,我们也能恢复如常。再说了,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教我董某人做人做事?吉祥会馆的严五爷我也是见过面说过话的,可没听他老人家提过,会馆什么时候收了你们这群无赖。下次见到他老人家,我倒是要多请教几句。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平时里你们怎么在梁州城耀武扬威,都跟我没关系。但是你们胆敢在‘同仁堂’闹事,我董彦博就跟你们没完!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里可是知府大人亲笔题写的‘同仁堂’,由得你们说搜就搜?你们是不把知府大人放在眼里,还是根本就目无王法?”

黑脸汉子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但是他也知道这‘同仁堂’的董神医,跟知府大人的关系不一般。他们虽然占着理,倒也不好做得太过。最关键的是,那个人还没找到,他们的计划就没办法进行下去。

一时间,现场的气氛处于了僵局。

唐子昔听到他这话,心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好大的口气!”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接着围观的人群自动分开,一个精巴干瘦的老头背着手走了进来。

“范管事!”那群闹事的汉子纷纷行礼,就连在地上哀嚎的也挣扎着爬了起来。

老头微微点了点头,站在台阶上,目光如鹰一般环视全场。

中年汉子见到这个老头,嘴角一阵抽搐,到底还是没敢继续放狠话,拱手道:“不知范管事大驾光临,彦博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范管事瞟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夫只是一个下人,比这群无赖好不到哪里去。怎么敢劳烦你董掌柜远迎!老夫可受不起!”

中年汉子名叫董彦博,乃是董神医的义子,也是‘同仁堂’的三掌柜。因为性格比较急躁,所以平时里只负责在后堂抓药,倒是甚少与人接触。可惜负责处理大小事务的二掌柜,跟着董神医一同出诊了。不然就二掌柜那七窍玲珑心,也许不会让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

董彦博也知道自己之前的话欠妥,但是当时急怒攻心,实在是被这群人气着了。内堂是他最敬重的师娘养病的地方,不容任何人打扰。要是因此加重了师娘的病情,他万死难辞其咎。

他对范管事抱拳道:“义父常说,范管事乃是十王爷的左膀右臂,在梁州城更是人人敬重!请原谅晚辈之前的鲁莽,彦博在这里给您赔罪!”

范管事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道:“老夫此次前来,只是想跟邦正兄一叙。不过看这个情形,他应该不在。那老夫就告辞了。”说完一甩袖子,抬步就要走。

“还请范管事留步!”董彦博看了虎视眈眈的黑脸汉子一眼,心中灵机一动,慌忙开口唤道。

范管事狐疑地回过头,只听董彦博接着道:“义父很快就回,还请范管事移步内堂,先品鉴一下义父新得到的‘大红袍’。”

范管事斜着眼正要拒绝,突然反应过来,有些惊喜地道:“可是武夷山的‘大红袍’?”

董彦博看到他的反应,顿时松了一口气,赶紧拱手道:“正是!”

范管事顿时喜笑颜开,转身就下了台阶。经过黑脸汉子身边的时候,冷哼了一声。

董彦博慌忙扔掉手中的木棍,再也不看那群人一眼,抬手在前面引路。

黑脸汉子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现在有范青阳这个老头在,再给他两个胆子也不敢闹事。不说他是王府管家这个身份,就说他本人,据说是大内高手,武功深不可测。当年青龙帮的龙战野风头最劲的时候,在他手下也走不过十招。所以,就算他们这些人全加起来也不是对手。可是,如果这次的差事办砸了……

“啊——”

突然一声惨叫传来,接着一道人影倒飞了出来,直接砸在黑脸汉子的脚边,打断了他的思维。

接着便听到范青阳不耐烦的声音:“还不快滚?等着老夫请你们喝茶吗?”

黑脸汉子倒也果断,转身就走。那些小喽啰自然是紧随其后。

董彦博这下才是完完全全放下心来,冲那些不知所措的伙计道:“都去忙吧!

第七十四章 闯祸二人组

等所有人都离开以后,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柱子后面溜了出来,贴着墙根钻进了月门。

正是唐大小姐唐子昔,她见事情已经解决,算算时间倪鹏程也快回来了。就想趁机偷偷溜回房间,免得无端挨一顿骂。

一路上都没见到什么人,唐大小姐有点相信那个董彦博的话了——内堂果然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地方。

谁知,就在她快到静室的时候,一阵脚步声自前方传来,并伴随着男子的谈话声。

唐子昔的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恐慌,她可不想被人当作小偷抓起来。左右看了看,发现四周根本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离她最近的就是对面的花房,但是如果穿过花丛跑去花房,势必会跟来人迎面撞上。

眼看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来不及多想,只好一头钻进旁边的花丛里,并迅速伏低了身子。

几乎就在她藏好的一瞬间,两个男子便出现在了前方回廊的转角处。

唐子昔暗吁了一口气,透过花丛的缝隙看去,不由微微一怔。其中一个男子她倒是认识,正是之前那个叫董彦博的掌柜,但是另一个却面生得很,是一个穿着灰布衣衫的老者。

只见那位董彦博四下看了看,突然目光一亮,接着便朝着唐大小姐藏身之处走来。

唐子昔这一惊吓非同小可,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眼看对方越走越近,她的心开始怦怦乱跳,强行忍住想要跳出去的冲动,脑子里则在迅速组织着说辞:我是来求医的,是董先生的病人。我是新来的丫鬟,正在给花儿锄草。我不小心摔倒撞到了头,刚刚才清醒过来……

二人终于走到了花丛边,只听董彦博开口道:“此处僻静,郝大夫您有话直说!是不是冬菱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唐子昔怦怦乱跳的心顿时平静下来,刚刚她差点就要跳出去自首了,还好没有鲁莽。她小心地抬起袖子,摸了一把冷汗。

换做以前的唐大小姐,估计早在董彦博看过来的时候,就自动跳出去了。也许是最近这几个月的遭遇,让她的性子沉稳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般,遇到一点小事就热血上头,乱了分寸。

只是不知道,如果是现在的唐子昔,再次遇到尚书大人家的那位纨绔,趁着酒意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她还会不会二话不说就开揍?

正专心藏匿的唐大小姐,根本没有发现,远处的一栋高楼上,一扇半开的窗户边,静静伫立着一个清瘦的身影,一双清冷的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显然对唐大小姐趴在花丛中的举动,感到有些意外,面具后的那张脸上,不自禁地带上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三掌柜请放心,冬菱姑娘已无大碍,不过那个小孩子就有点麻烦。实不相瞒,老夫已经尽力了,整个梁州城,估计也就董神医……”

“坚决不行!这事绝对不能让义父知道。郝大夫,您帮帮忙,再想想法子。这个孩子对我来说很重要,您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这……”

“义父珍藏的那本《医经》,我回头让人给您送去。”

“那……好吧!我回去再再试一下,不过不敢保证一定能行。”

“太好了!那一切就拜托您了!”

“三掌柜!”

就在这时,几个女子声音响起。

唐子昔好奇地偏过脑袋看去,只见三个端着托盘的少女,正站在回廊上,远远地对着这边行礼。

接着便听见董彦博嗯了一声,淡淡地道:“刚刚郝大夫已经替老夫人把过脉,没什么大碍。你们小心伺候便是!我先送郝大夫出去!”

“是!”

待到几人都离开,唐子昔才从花丛中爬了出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你是何人?不知道内堂不能随便进来的吗?”

她正要转身离去,就听到身一个女子声音响起。唐大小姐心中暗叫一声糟糕,正要转身解释几句,猛然想起自己脸上的面具,硬生生稳住了身形。

“问你话呢?”那女子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唐子昔的目光乱瞟,一眼瞥见旁边散落的笤帚,灵机一动,故意粗着嗓子道:“我是新来的丫鬟,董掌柜吩咐我把这片地方收拾干净。”

那女子显然也是知道刚刚这场乱子的,所以没怀疑她的话,只是叮嘱道:“动作快一点,老夫人已经醒了。用完午膳照例要来花园坐坐的。”

“是!”唐子昔赶紧答道,竖起耳朵听到身后的人走远,这才偷偷扭过头。只看见一抹湖绿色的身影,匆匆消失在了一根廊柱后。

唐大小姐看了看四周,再也不敢迟疑,飞快地朝静室走去。直到进了静室,关上了门,一把扯掉脸上的鬼脸面具,这才靠着门板松了一口气。

她抹了一把汗,将面具依旧挂在墙上,抬步就要朝密室走去。突然,她的身子僵住了,眼睛也越瞪越大。

因为此刻在那副字的前面,正背朝她站着一个人。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那人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鹏飞哥哥!”

唐子昔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接着又赶紧捂住嘴,脸上的喜色简直快要溢出来。她咬着嘴唇,面脸通红地朝那人跑去。

来人正是倪鹏飞,跟倪鹏程长得极像,不过面容却要青涩许多。不过这也正常,倪鹏程今年二十有七,而他却刚满十六,只比唐大小姐大两岁。跟倪鹏程冷峻坚毅的神情不同,他眉宇间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平易近人得多。

见到冲过来的唐子昔,倪鹏飞赶紧张开了双臂,一把接住扑过来的小人儿,抱着她转了个圈,这才卸掉那股冲力,故意苦笑道:“丫头,都要嫁人了,就不能淑女一点吗?”

唐子昔可不管那么多,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小小的身躯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倪鹏飞感觉有些不对劲,按住她的肩膀,将她从自己胸口推开:“丫头,你怎么了?”

唐子昔低垂着头,‘啪’地打掉对方按住自己肩膀的手,再次钻进倪鹏飞的怀里,嘴里含糊地道:“没怎么,就是太想你了!”

倪鹏飞闻言紧紧抱住了她,嘴里喃喃地道:“我也很想你啊丫头!”听到怀中有微微的啜泣声传来,他心中顿时一阵酸楚,轻轻拧了拧她的耳朵,“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一声不吭就跑这么远。害得我跟大哥好找!我跟你说,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你就算要跑,至少也要叫上我啊。你忘了?咱们可是出了名的‘闯祸二人组’。打小你干哪件坏事没我的份?不说别的,就上次偷敲万佛寺那口大钟的事儿,我腿上到现在还有一道疤。”

第七十五章 互相揭短

“噗嗤——”

唐子昔忍不住破涕为笑,捶了他胸口一拳,道:“你还好意思怪我?要不是你跑得慢被发现了,我们怎么可能被那些和尚抓住。不被那些和尚抓住,又怎么可能被父帅知道?你腿上有疤算什么,那只是痛几天而已。我可是活生生被禁了三个月的足,连奶奶求情都不管用,抄《法华经》抄得我手都肿了。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我这是一辈子的心理阴影,你比得了吗你?”说完再次锤了他一拳。

“我的大小姐!”倪鹏飞故意怪叫了一声,“你说话摸着良心好不好?明明是你让我摘那朵破花才耽搁了。怎么到了你这里,变成我跑得慢了?”

“我管你!就是你慢。你要是跑得快,就算再耽搁一会儿,也跑得掉的!”唐子昔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坐到茶几前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将茶杯往茶几上一放,“还有,那不是破花,那是蔷薇花!对了,你还没跟我说,你之前去哪儿了?鹏程哥哥说你办事去了,我才不信你能办什么事,闯祸还差不多。”

倪鹏飞翻了个白眼,走到茶几边面对唐子昔坐下,弹了弹胳膊上子虚乌有的灰尘,这才睨视着她,洋洋得意地道:“你懂什么?好歹我也是倪家的二公子,出了名的英俊潇洒、能文能武。虽说比不上大哥能独当一面,但是比起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每说一句,唐子昔就翻个白眼,到最后干脆捂住嘴做呕吐状。

倪鹏飞见状,抬手就给了她一个爆栗,不满地道:“才几个月不见,你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再不教训教训你,真要成一个野丫头了。哥哥讲话的时候,应该正襟危坐,认真聆听。”

唐子昔捂着脑袋哀嚎了一声,威胁道:“你再敲我的头,我就告诉鹏程哥哥,让他揍你!”

倪鹏飞好整以暇地倒了杯茶,一边慢慢地喝着,一边挥了挥手道:“去吧,大哥现在就在不远的‘明月楼’跟人谈事情。你看到时候大哥是骂你还是揍我。别怪我没提醒你,大哥这次又叫了好多美人去唱曲儿……”说到这里,他神秘地笑了笑,冲唐子昔勾了勾手指头,压低了声音道,“我可是知道,那次在‘水烟阁’,搞砸大哥宴会的人是谁?”

唐子昔神情有些抽搐,警惕地朝身后看了看,嘴里犹自分辨道:“什么‘水烟阁’,我听都没听过。”接着不动声色地朝旁边挪了挪,坐在了正对门的位置,这样的话如果有人来,她就能第一时间发现。

不怪她如此紧张,倒不是因为怕搞砸宴会的事被揭发,也不是真的怕倪鹏程训斥。而是那‘水烟阁’,实在是一个不怎么适合女儿家去的地方,尤其是堂堂护国大将军的女儿,如果被人知道去了那种地方……

唐子昔晃了晃头不敢想下去,偷偷瞄了专心品茶的倪鹏飞一眼,脑子里灵机一动,提起早已冷却的铜壶,给倪鹏飞续满了茶水,笑眯眯地道:“几个月不见,鹏飞哥哥你越发俊朗了。”

倪鹏飞心中暗暗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为了不让她发现端倪,他端起茶杯站起身,慢慢踱到那副字画前面,装作欣赏字画的样子,嘴里淡淡地道:“还行吧!也就比秦家那小子好一点点。这幅字不错,谁写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唐子昔撇了撇嘴,不过现在不是跟他讨论这个的时候,她马上换成一副笑脸,很狗腿地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道:“对了,之前听姨母说,给你寻了一门好亲事。不知道我这位嫂子,是不是如姨母说的那般贤良淑德?”

“噗——”

倪鹏飞没憋住,一口茶水顿时喷了出来,为了避免喷到字画上,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及时地转过了身。估计是呛到了气管里,弓着腰好一阵咳嗽。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他抬起头准备好好教训一下唐大小姐,一见到对方的模样,嘴角抽搐几下,到底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着唐子昔,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此刻的唐大小姐呆若木鸡,一张脸上湿哒哒的往下流着水,脸颊边散落的发丝全都黏在了脸上,鼻尖上一颗水珠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滴下来,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见她脸色一变,马上就要发怒的模样,倪鹏飞赶紧止住笑,抬起袖子帮她擦。

唐子昔一把推开他笑得不停发抖的手,走到茶几边拿起一块吸水布,自己胡乱擦了几把,将吸水布一扔,双手往茶几上一撑,瞪着他咬牙切齿地道:“你是故意的吧!”

倪鹏飞赶紧摇了摇头,指着上方道:“苍天作证,我绝对不是故意的。这次真的是个意外!要怪也要怪你自己,谁让你提那个妖孽的。”说到最后,整个人也蔫了下来,语气都变得有些哀怨,长叹了一口气,“我娘说了,明年就让我跟她成亲。”

这下轮到唐子昔得意了,她直起身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笑道:“我觉得那个鲍娇娇挺好的。我替你去看过了,长得确实娇俏可人,而且斯文有礼,女红也好得一塌糊涂。绣的那个鸳鸯,啧啧,简直跟真的一样。对了,那个荷包应该绣好了,给你了吗?”说完再次凑到倪鹏飞的面前,双目亮晶晶地看着他。

倪鹏飞有些头疼,倒不是说人家鲍娇娇不好,而是他实在是没办法应付那种女子,但是父母之命不可违。

想到这里,他搓了搓脸,认命般地从怀中取出一个红色的荷包,递给了一脸诡异之色的唐子昔。

唐子昔一把将荷包抓在了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道:“果然是秀外慧中,你看看这针脚,真是细密!你看看它们头蹭着头的恩爱模样,简直太让人羡慕了……”

倪鹏飞抢过荷包,胡乱塞进怀里,瞪了她一眼道:“你够了啊你!我的都给你看了,你的呢?我给你说,不许说没有。我可是听说秦家出手大方的很,据说光首饰就送了九十九套。其他的好东西更是不计其数。我就不信你偷跑出来,会不带点出来当路费。”

“果然知我者鹏飞哥哥是也!”唐子昔嘻嘻一笑,从头上拔下一根白玉簪子,递了过去,“就剩下这个了,凑合欣赏吧。”

倪鹏飞的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难以置信地道:“我说丫头,你不是在逗我吧?我听雀儿说,你可是把那些东西,搜罗了一大半带在身上。现在你居然告诉我,就剩下这一个破烂簪子?”

第七十六章 芳华蝶梦

唐子昔点了点头,认真地道:“她说的没错,我确实带了不少首饰出来。本来我是不想带的,但是我自己的那些,都舍不得拿去当。所以,只好勉为其难带这些了。”说完还摊了摊手,有些委屈地道,“谁知道这一路上花销这么大。早知道我就听雀儿的,把那两匹翡翠马也带着了。”

倪鹏飞拿着簪子好一阵无语,看着一脸无辜的唐大小姐,愣是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他突然有些同情秦家那小子了。

唐大小姐却恍然不觉,吸了吸鼻子,朝四周看了看。无意中发现了茶几边的一个大包袱,顿时眼前一亮。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之前离开房间的时候,并没有这个大家伙。不用猜,肯定是倪鹏飞带来的。

她猛然站了起来,一脸兴奋地看着那个大包袱,道:“鹏飞哥哥!这是你带来的吗?是给我的吗?”

倪鹏飞闻言愣了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什么。顿时有些好笑,点头道:“是的,全部都是你的。有些是三姨托我带的,有些是雀儿给你带的,还有些是我自己带的……”

唐子昔听到头两个字,就已经忍不住了。直接冲了过去,急不可耐地解开了包袱。

包袱一被解开,里面的东西全都滚了出来,好大一堆:有叠得整整齐齐的各种漂亮裙衫,有些是她以前最爱穿的,更多的则是新的。不必问,这些肯定是娘亲带的。至于这些里衣、绣鞋、手帕、糕点什么的,肯定是奶娘的杰作。还有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什么一把小弓、一个糖罐、一根紫色的发带等等,肯定是雀儿偷偷从房间里拿出来的。

“咦?”正蹲在地上翻翻拣拣的唐子昔,好奇地扒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从里面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一看,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惊叹:“好美!”

那是一朵玉雕的蔷薇花。花瓣粉红,花蕊淡黄,花瓣上甚至还有几颗,似乎在微微颤动的水珠。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娇艳的花瓣。触手微暖,就像是在雨后阳光下盛开的花朵。

“细雨蔷薇花满簇,红玉翩翩,独抿云中露。陌上箫声幽若诉。芳华蝶梦君何顾?”

看着手中这朵粉红的蔷薇花,唐子昔的心微微一颤,仿佛心底最深处的某个东西被触动了——一个身穿盔甲的身影,渐渐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

那个一个阳光微暖的午后,因为才下过一场小雨,路边的小草上、野花上,还挂着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一个身穿鹅黄色裙衫的少女,骑着心爱的枣红小马,疾驰在微湿的路面上。清脆的娇叱声,伴随着翻飞的马蹄,将那些花花草草踩踏得一塌糊涂。

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快,还是有心事,她紧紧抿着嘴,脸色有些苍白,眼眶也微微泛着红。

她一直追到城外的洛河边,才拦住了带着大队人马的少年将军。

少年将军挥手停下了行军的步伐,看着对面的少女灿烂地笑了。他跃下马,牵着少女的手,将她带到了一片茂密的柳林边。

少女没有埋怨他的不辞而别,也知道军情紧急不能耽搁太久,开口便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回来?”

“短则一年半载,多则三至五年。”少年将军看着少女眼泪汪汪的模样,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这么大人了,可不许哭鼻子。”

“人家才没有哭鼻子!”少女扭过头,不服气地辩解道,“是小红跑得太快,沙子进了我的眼睛而已。”

“时间不多,你要认真听我说!”

少年将军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郑重地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听你父帅跟娘亲的话,他们都是你最亲的人,做的一切肯定都是为了你好。要认真跟着夫子念书,不要老惹夫子生气。夫子是个有大学问的人,跟着他能学到好多好多东西。还有,记得要练习我教你的武功心法。你打小就身子弱,那套心法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你可不能辜负我的一番心意,记住了吗?”

少女哽咽着拼命点头,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但是却哪里忍得住,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而下。

少年将军轻轻替她拭去眼泪,笑道:“还有,不要老跟倪家老二出去闯祸。以后我不在京城,可没人帮你求情了。当心被唐将军揍得你屁股开花。”

“父帅才不会揍我!”少女忍不住破涕为笑,接着又故意不屑地道,“我才不稀罕你替我求情,父帅要是生气,我就去找奶奶。你也知道,他最怕我奶奶了。”

少年将军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摸了摸她的头,再次叮嘱道:“如果真要闯了无法解决的祸,你可以去找我母妃。我出发之前跟她说好了,她也答应了以后会经常去看你。”

少女突然心中一阵酸楚,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少年将军抬头看了看天色,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你赶紧回去吧,以后凡事多忍一忍,不要太任性了。”说到这里深深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儿,认真地道,“还有,今天的裙子很好看!”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少女嘴角刚勾起的笑意,顿时变成了惊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她的指节都有些发白。

少年将军没有回头,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嘴里淡淡地道:“要听话!”

少女拼命摇头,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蜂拥而出,瞬间便浸湿了她的衣襟。

似乎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少年将军叹了口气,提醒道:“要是延误了军情……”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但是延误军情的后果,身为将军之女的少女却是清楚无比。她猛然松开了手,一连退了好几步,有些僵硬的手还停留在空中,徒劳地虚抓着。

少年将军的身子顿时有些僵硬,静默了半晌,强忍住回头的欲望,摘下挂在柳树上的头盔戴好,大步朝着那片黑压压的队伍走去。

少女看着那个一身盔甲的身影,在视线中渐渐远去。但是不断涌出的眼泪,却老是模糊她的视线。她只好拼命擦着泪水,好让自己能看清楚一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反而越来越多。

最终,静静流淌的洛河边,茂密的柳树林里,一个孤零零的鹅黄色身影,捂着脸蹲在地上痛哭失声。

一匹枣红色的小马,缓步走到她的身边,安静地依偎着她,马尾不停地拂在她的背上,似乎在安慰着身边的小主人。

……

第七十七章 噩耗(1)

“丫头!丫头!”

唐子昔在一阵猛烈的摇晃中回过了神,见到面前凑近的脸庞,微微一怔,接着哑着嗓子道:“鹏飞哥哥,是你啊!”说完轻咳了一声,低头装作继续翻拣的样子,趁对方不注意,悄悄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倪鹏飞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本来就是我!”说完指了指她手中的锦盒,好奇问道,“这里面装的蒜头?”

“蒜头?”唐子昔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倪鹏飞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道:“我看你泪流满面的,还以为被蒜头熏着了。”

“我……”唐子昔一时语赛,接着便有些恼羞成怒,将锦盒往他面前一举,问道,“这锦盒哪里来的?”

“带了这么多东西,还真有点不太记得了,你先让我捋捋。”倪鹏飞也蹲了下来,指着地上那一大堆,一一介绍道,“这、这、还有这些都是三姨带的,因为我走得急,这些可都是请几个最好的绣娘连夜绣出来;这些都是雀儿那丫头,死皮赖脸非要我带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也不知道带来要干嘛,丁零当啷的没把我累死……”

“你别岔开话题。”唐子昔双目炯炯地看着他,丝毫不受他的影响,将锦盒凑到他的鼻尖上,一字一顿地道,“我只是想知道,这个是哪里来的?”

“你弄得这么近,我怎么看?”倪鹏飞的眼睛都成了斗鸡眼,好不容易让眼珠回归原位,他有些不满地推了推唐子昔的手,正想找个借口岔开话题。探头看了半晌,发现没什么新鲜东西介绍了,偷偷一回头,见到唐子昔坚定的眼神,顿时泄了气。

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所以他太了解唐子昔的性格了。每次她露出这种眼神,表达的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态度。就拿上次来说,也不知道她哪根筋不对,非要去万佛寺敲钟。

那是万佛寺啊,可不是普通的寺庙。别说是他,就连他们的父亲,也不是轻易能去的。不过,他还是陪她去了,虽然后来被揍得很惨。要不是淑妃恰好来看娘亲,他估计会被那个暴脾气的父亲给揍死。就这样他也足足躺了两个月,才能下床走动。不过这些他都没有跟唐大小姐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腿上留了疤。

现在他又见到了这个表情,心里顿时跟明镜儿似的。如果不给她一个满意的回答,她是不会罢休的。

不过有些东西,不是现在就能让她承受的。

既然如此……

倪鹏飞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朝唐子昔伸出了手。

唐子昔一愣,不由自主地问道:“干什么?”

“给我看看!”倪鹏飞剑眉一挑,一脸傲慢地道,“你要我说是谁带的,总要让我辨认一番吧。难不成还想让我隔空辨物?”

唐子昔侧头想了想,还是把手中的锦盒递了过去,顺便还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你小心点,别摔了!”

倪鹏飞瞟了满脸紧张的唐子昔一眼,玩心大起,故意将锦盒朝空中一抛,在对方一脸惊恐的神色中,再稳稳地接住,得意地道:“看把你急的,小气鬼!”

唐子昔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扯了扯嘴角,低声嘀咕了一句‘幼稚’,接着不耐烦地推了推他,催促道:“赶紧的,别墨迹!”

倪鹏飞打开锦盒,不由眼前一亮,嘴里啧啧称奇道:“真是巧夺天工啊!”一边说一边将那朵蔷薇花拿了起来,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欣赏。

他还真是有些意外,还以为里面是书信之类的,没想到是一朵花。他有些搞不懂了,那人大老远的托人带这朵花干什么?难道这花不是一般的花,而是一朵暗藏玄机的花?

思及此,倪鹏飞饶有兴致地在花朵上翻翻找找,不时按一下叶柄,戳一下花瓣什么,玩得不亦乐乎。

唐子昔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倪鹏飞折腾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现,有些兴味索然地将花放了进去。一抬头见到唐大小姐要吃人的眼神,赶紧道:“我也想不起来了。那么多人带东西,谁知道是哪位带的,也许是它自己跑进去的也说不定。”说到这里他目光一闪,兴致勃勃地建议道,“你不是说身上的东西都当完了吗?喏,这个一定能当不少钱。”说完将锦盒递给了唐子昔,拍了拍手,走到茶几边大剌剌坐下。

唐子昔默默接过锦盒,小心地放进怀里藏好,然后走到倪鹏飞身边,轻声唤道:“鹏飞哥哥!”

“嗯?”正在倒茶的倪鹏飞,有些诧异地回过头,突然他脸色一变,想不想的腾空而起。

他快,有人更快!

只听见唐子昔一声冷哼,手中的套马索如灵蛇般探出,将倪鹏飞半空中的右脚套住,接着她手一抖,绳索便在对方的脚踝上扣成了死结。

“停!停手!”在倪鹏飞的惊呼声中,唐子昔迅速后退两步,猛然一扯。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一看就是经过了多次的训练。

如她所料一般,倪鹏飞整个人从半空中栽了下来,眼看就要砸到茶几上,唐子昔迅速将绳索一带,倪鹏飞则趁势一个翻转,堪堪落在了茶几旁边。

倪鹏飞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苦笑着道:“丫头!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哼!”唐子昔抓住手中的绳索不放,看着他冷冷地道,“少来这套,咱们从小玩到大,就像你了解我一样,你眼珠一转,我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不妨坦白告诉你,这次的套马索是我进行了改良的,你自己休想解开。”

倪鹏飞哭丧着脸,愤愤不平地道:“枉我跑那么远来找你,生怕你吃不饱穿不暖。雀儿说你没那个枕头睡不好觉,我带了;说你不喜欢用外面的碗筷,我带了;说你习惯了用那个小马桶……”

唐子昔眼睛一瞪,倪鹏飞马上接着道:“这个没带。”说完换了一副笑脸,恳求道,“丫头,咱把这破绳索给解开再说话,你看好不好?”

唐子昔摇摇头,一口回绝道:“不好!”

“我给你带了一个很好玩的礼物!我去找来给你看!”

“不要!”

“三姨给你带了一封信!”

“等会看!”

“是苏璟哥哥托人从西北带回来的哦!”

“……”

“你想看对不对?还不快点给我解开,我去找找看还在不在。”

“你先说锦盒哪里来的。”

倪鹏飞为之气结:这丫头怎么油盐不进,以前没觉得她这么死心眼儿啊。早知道就不带了,回头让大哥自己拿过来,免得自己做这个恶人。这种事情,换谁开得了口?那比往她伤口撒盐还残忍……

第七十八章 噩耗(2)

“哎哟!”

正在发愣的倪鹏飞惨呼一声,捂着撞痛的膝盖叫道:“丫头,你想谋杀啊!”

不知什么时候,又蹲下去翻东西的唐子昔回头一看,赶紧将手中的绳索松了一点点,随口扔下一句:“抱歉,忘了你还拴在上面。”

“什么叫拴在上面?你当我牲口啊!”倪鹏飞对她漫不经心的态度极为生气,愤愤不平地抱怨道,“知道你现在心里只有那个家伙,但是我好歹也是跟你一起长大的知己兼哥哥。最明白你心思的人是我,最顺着你的人也是我,就算陪你的时间比那家伙也只多不少。就现在这情况,那家伙这次八成回不来了,以后还不得我陪着你?你是不是得对我好一点?重视一点?我也不妨告诉你,你这样厚此薄彼,我可……”

说着说着,他突然愣住了,赶紧停下了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地看着唐子昔身子一僵,接着便站了起来,转过身一步一步地缓缓朝他走来,本来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此时已经变得一片惨白。

她走到倪鹏飞眼前站定,努力控制着语调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八成回不来了?是不是漠北有消息了?你要是我最好的朋友,就不该瞒着我。你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事了?”她的声音颤抖,目光紧盯着倪鹏飞,手也不由自主捏紧了衣角,看那用力的程度,似乎要将衣角捏出水来。

此刻的倪鹏飞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好死不死的,提那个家伙干什么,这下装傻也装不过去了。

一时间,房间内安静得有些可怕,几乎落针可闻。

倪鹏飞不自在地动了动,摆脱了那股无形的压力,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看起来就像是一条缺水的鱼。

见到对方一脸为难的神情,唐子昔凄然一笑,抬起手无力地挥了挥,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她转过身,回到那堆东西前,痴痴地看着那些,倪鹏飞口中‘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喃喃地道:“他走到时候告诉我说,短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年。现在五年之期将至,他却毫无音讯。其实我心中早就猜到了。”

她慢慢蹲下身,从其中拿起一把精致的弓弩。弓身漆黑如墨,微微透着光泽,弓弦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居然没有丝毫的磨损。

看着手中的弓弩,唐子昔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甜蜜的笑意:“他刚到漠北不久,就托回京禀报军情的璟哥哥,带了这把弓回来,还说他回来以后要跟我比试。我知道他是想用这种方法,让我不要偷懒。我自然不会让他失望。铁血营里的神射手很多,为了方便练箭,也为了锻炼自己,我征得父帅的同意加入了铁血营。就这样,我学会了挽弓射箭,百步之内例无虚发。将领们都说,如果我去考武状元,必定十拿九稳。不过,我知道这个成绩还是远远不够。他是多么骄傲的人啊。肯定会比我更勤奋、更刻苦,所以我从来不敢懈怠,这些年来都没有停止过练习。心里总想着,等他回来一定要让他大吃一惊……”

话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身子开始微微颤抖。

看着她单薄又孤单的背影,倪鹏飞有些心疼地伸出手,但是却在离她的头发,只有一寸之遥的地方停住了,最终又默默地收了回来,紧紧地捏成了拳头。

十几年的相伴不是假的,他实在是太了解唐子昔。知道这个丫头是个极其内敛的人,轻易不肯将心中的真实情绪示人。现在,难得她肯将这些话都说出来,就怕她把什么都憋在心里。

唐子昔静默了半晌,终于慢慢地接着道:“不过很可惜,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开始还有璟哥哥偶尔回来,我能知道他的安危。但是这两年,就连璟哥哥也不再回来。现在想想也对啊,他们可是生死相托的好兄弟,如果他有难,璟哥哥断然不会独自离开。我很担心,不顾他当初的叮嘱,开始不停地写信,可托人带去的书信,却从来没有回应。我央求父帅让我去漠北,他不但不答应,反而将我关了起来。我去求娘亲,去求奶奶,甚至去求淑妃娘娘,没有人愿意帮我。父帅为了防止我偷偷的去,甚至直接下了军令给沿途的驿站,一旦发现我的行踪就马上上报。他是当着我的面下的令,我知道他是故意做给我看的,就是要我死了这条心。但是我是谁啊?我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唐家大小姐。不让我去,我就不去好了。既然没人肯帮我,那我就去帮助别人好了。偌大的洛阳城里,浮云众生,总有人需要我……”

听到这里,倪鹏飞有些恍然大悟之感,难怪这几年她老是在洛阳城里惹是生非,连尚书大人的独子也是说打就打。

接着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插嘴问道:“那‘水烟阁’那次?”

“那次啊,其实是个意外。我既不是去行侠仗义,也不是去惹是生非。我本来是要去‘芙蓉水榭’的顶楼看夕阳,没想到见到了一个很熟悉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进了‘水烟阁’,没想到被对方发现了,情急之下我就胡乱进了一道门,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唐子昔貌似漫不经心地答道,跟着反问了一句,“你知道我见到的人是谁吗?”

倪鹏飞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摇完才想起对方看不见,忙道:“我不知道,我去的时候就见到人群中的你,跟那一片狼藉。”

唐子昔叹了口气,自语般道:“那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当时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想来,这里面也许有其他的原因。”

倪鹏飞撇了撇嘴,对她老气横秋的态度有些不以为然,不过还是没有开口反驳。

就在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了钟声。钟声悠扬,隔着重重楼宇传来,已经变得有些飘渺,听起来让人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唐子昔不由闭起眼睛,听着悠扬的钟声,突然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腿上的疤很深吗?”

正在侧耳倾听的倪鹏飞,闻言不由微微一怔,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不过也没有多犹豫,道:“还好,也就一道小疤,不碍事!”

“你知道吗?”唐子昔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仿佛在询问,又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听人说,如果能在破晓时分,在第一束阳光照到的地方,亲手敲响钟声九次,心中的愿望就会实现。”

第七十九章 董一针

倪鹏飞呆呆地问道:“真的?”心中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那次天不亮,她就拉上自己去万佛寺。

“本来我是相信的!现在嘛……”唐子昔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地吐了出来,反复几次后,她睁开了眼睛,对着倪鹏飞灿烂地笑了,“当然,在没亲眼见到他的尸体以前,我还是相信的!”

“呃……”倪鹏飞被她突如其来的笑容惊呆了,大张着嘴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含糊地附和道,“嗯,我也相信!”

唐子昔利落地将地上的东西收拢,重新打成了一个大大的包袱,提了一下却没有提动。

倪鹏飞赶紧上前,一把提起那个大包袱,嘴里埋怨道:“你干嘛不叫我,怎么?要放去哪里?”

唐子昔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倪鹏飞‘嗯’了一声,抬头飞快地瞟了她一眼,接着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向别处。

唐子昔又道:“去鸾楼吧!之前我们就是住在那里的。”说完率先朝前走去,在门口的时候顿了顿,顺手将那个面具摘下来塞进了怀里。

倪鹏飞则提着包袱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

两人虽然一起长大,倪鹏飞也比唐子昔年长了两岁,但是二人之中,其实一直都是以唐子昔为主导。多数时候,唐大小姐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跟什么人都能打成一片。但是只要她一开始出现正经而严肃的表情,倪鹏飞就从哥哥变成了弟弟,那叫一个乖巧温顺。

跟进来时谨小慎微的情况截然不同,此刻的唐子昔步履坚定、目不斜视,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静室。

整个内堂一片静悄悄的,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人。一直走到离月门不远的地方,唐子昔遇见了一个熟人。

来人正是闻讯匆匆赶回来的董神医,带着两个小厮,身旁还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

他见到唐子昔二人不由一怔,显然没料到,二人会同时出现在这里,讶然道:“你们这是?”

唐子昔心中一突,心知自己没有任何交代就离开,是一件极不礼貌的事情。她正要赔罪,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已经响起了一个恭敬的声音:“小子奉大哥之命来接小昔。小子还没谢过先生的救命之恩,之前因为有急事,所以走得匆忙。没有当面道谢,还望先生勿怪!请先生受小子一拜!”说完深深行了一礼。

这个人自然是倪鹏飞,之前他中了毒被扔在后巷,被人发现后送到这里,多亏董神医出手相救。醒来以后,还没来得及道谢就不得不匆匆离开,让他心中也是颇为过意不去。此刻见到了董神医本人,自然是竭力补救。

董神医对这个年轻人也是印象深刻,无他,因为他所中的剧毒而已。

很多年前,董神医还不叫董神医,也不叫董一针,而是叫一个叫董奉的年轻人。跟着师父百里谧,在一个叫做幽冥谷的地方炼丹制药,本来日子过得很安静,也很充实。直到某一日,有人送来了一个身中奇毒、奄奄一息的病人。当时在他心中宛若神明一般的师父,见到那人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满脸惊恐。

为了解毒,百里谧翻遍了所有收藏的医术,试过无数种方法。那段日子,他几乎不眠不休,整个人仿佛入了魔一般。虽然最终那人活了下来,但是却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浑身长毛的怪物。更在某一个清晨,遁入了山林不知死活。自那以后,百里谧就如丢了魂一般,经常一个人看着天空喃喃自语。

从他零星的话语中,董奉终于知道了那种毒的名字‘刹那芳华’。后来有一天,百里谧也终于消失不见了。年轻的董奉在等待了数月之后,黯然走出了山谷,来到了繁华的尘世间。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停止寻找解毒之法。以他的聪明才智,更是研究出了许多种不同的方法,可惜一直没有遇到相同症状的病人让他尝试,直到倪鹏飞的出现。

初始他是极为激动的,可惜经过他的详细检查,发现这种毒,只是表面看起来跟数年前的那种极为相似而已,本质实在是相差太大,毒性连其十分之一都不到。因此,他很容易就解除了倪鹏飞体内所中之毒。

不过,他的容易在倪鹏飞这边,就是救命之恩。

董神医微微点了点头,不以为意地道:“不妨事,不必多礼!你兄长已经解释过,身负皇命,身不由己的道理,老夫懂得。”

“多谢先生!”倪鹏飞再次恭敬地深深一礼。

唐子昔狐疑地看了倪鹏飞一眼,手上却没有迟疑,赶紧对着董神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小女子唐子昔谢过先生救命之恩!日后若有差遣,请先生尽管吩咐,小女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想到董神医却摆了摆手,笑道:“你谢错人了!老夫没出什么力,救你的是那位云公子。你该赴汤蹈火感谢的人应该是他!”

唐子昔闻言愣住了,有些茫然地道:“云公子?您确定是云公子?”心中暗暗嘀咕:难道在茅屋运功替她疗伤的黑衣人是云义?可是身形完全不像啊!

董神医点了点头,肯定地道:“是倪公子请来的一位年轻人,好像是叫云岫。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到医术这么高超的年轻人,可惜他来去匆匆,没有机会与之相交。”说完微微摇了摇头,显然是极为遗憾。

唐子昔这下更糊涂了:云岫?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人。看来只有去找倪鹏程,才能知道答案了。

她丝毫没注意到,就在她走神的功夫,董神医若有所思看她的眼神。

倪鹏飞却注意到了,看了看董神医,又看了看唐子昔,也被弄得一头雾水。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董神医看唐子昔的神情,会这么古怪。

就在这时,跟着董神医的青年,突然开口道:“师父,三掌柜来了!”

几人抬头看去,果然见到那个叫董彦博的中年汉子,正躬身站在不远处。

董神医点点头,对唐子昔二人道:“老夫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二位请自便!”说完再次对二人点了点头,抬步朝前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青年,在经过唐子昔身边的时候,对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看得唐子昔一脸愕然。

……

第八十章 闯祸了

“丫头,你走错方向了!”

紧跟着唐子昔的倪鹏飞,突然停了下来,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道:“鸾楼在这边。”

“我知道!”唐子昔脚下不停,依旧快步朝前走着,“我们先去‘明月楼’。”

“明、明月楼?”倪鹏飞吓了一跳,正要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咽了口口水,有些结巴地道:“不,不是说好去‘鸾楼’的吗?”

唐子昔的速度很快,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出去老远。她停在了一个拐弯处,回过头看向倪鹏飞,笑道:“要不你先去吧,我很快就回来!”说完身形一闪,已经拐过弯不见了踪影。

“别啊!丫头,你等等我!”

倪鹏飞将大包袱往肩上一抗,脚下生风朝前追去。

他哪敢让她独自去‘明月楼’,来之前大哥千叮万嘱,没有他的吩咐,不能让唐子昔在那人面前出现。虽然现在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他估摸着也该谈完了。但是大哥没派人来传讯,谁知道那位到底走了没有,要是跟唐子昔迎面撞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想到这里,倪鹏飞心急如焚,内力一催已然带上了轻功。

他的轻功造诣超出倪鹏程许多,可是能跟崃山一脉的嫡传弟子罗尘相媲美的,一旦施展开来,那速度简直就是风驰电掣,瞬间便到了拐弯处。他将身子微微一倾,已经转过了方向,接着毫不停留地继续朝前飞奔。

“啊——”

伴随着一声惊呼,一个人影被突然冲出来的倪鹏飞,远远地撞了出去,直接砸在了一个算命的小摊儿上。

接着只听见‘哐当’一声响,小方桌顿时散了架,上面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顿时撒得满地都是。

只有小摊儿的主人,手拿一本线装书的小老头,敏捷地闪开了。不然就他那干瘦的身板,不被压断几根老骨头才怪。

正全力催动内力前行的倪鹏飞,被这样一撞,内息顿时有些不稳。

他赶紧停下,暗自调息有些翻涌的内息,好在他内力深厚,只运转了两个周天,便将心中那股烦闷感压了下去。抬头一看,不禁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情知闯了祸。

可是……

他踮脚朝前看了看,整条路上人头攒动,早已不见了唐大小姐的踪影。

“哪里来的小子,想谋杀老头子吗?”

小老头刚回过神,便跳脚大骂起来。

倪鹏飞赶紧收回目光,飞快地跑了过去,一边不停地给小老头道歉,一边去扶那个倒在地上呻吟的人。

谁知,地上的人被倪鹏飞一碰,顿时发出一声尖叫,吓得倪鹏飞赶紧缩回手。旁边气得两撇鼠须上下起伏的小老头,闻声更是倒退了两步,一脸惊异地看着那人。

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地上那人捡起身旁掉落的一根桌子腿,以桌腿拄地,背对着二人缓缓地爬了起来。

谁知,那人刚抬脚走了一步,便站立不稳再度摔了下去,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倪鹏飞赶紧伸出手,但是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刚刚那声尖叫让他心有余悸,差点没把他耳朵给震聋了。

见那人又开始蠕动,似乎想再度站起来,倪鹏飞试探着开口道:“这位兄台你还好吗?在下不是故意的,我扶你去看大夫吧!”

听到他的话,那人似乎才反应过来,谁才是造成自己摔倒受伤的罪魁祸首。他恼怒地回过头,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人,走路不长眼睛的吗?”声音虽然有些嘶哑,但是婉转悦耳,是个女子的声音。

再看她的行头,虽然穿着一身男子长衫,但是肤白如雪,眉目如画,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

没想到撞飞了一个大姑娘。倪鹏飞顿时说不出的尴尬,嗫嚅着道:“对,对不起,我会负责的!”

“你负责?”那女子似乎更是生气,抬起手指着他道,“我的腿摔断了,以后说不定就成了一个残废。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对不起!”倪鹏飞自知理亏,只是一味的低头认错,丝毫不敢反驳半句,“这位姑娘,你先别生气,先让我带你去看大夫吧。我认识一个大夫,医术堪称天下第一,他一定能接好你的腿骨。保证跟以前一样灵活,就像没断过一样。”

那女子闻言气得俏脸煞白,指着他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有心想自己爬起来,但是断裂的骨头,稍微一磨擦就剧痛无比,让她不敢再随意乱动,只好坐在地上生气。

一旁的倪鹏飞则面带愧色地看着她,对方没有发话,他也不敢自作主张去扶她。

旁边看热闹的小老头,饶有兴致地开口问道:“你说的是可是董一针董神医?那家伙的医术确实不错,不过天下第一就夸张了点,顶多勉强算天下第……嗯第五。”说完小眼珠转了转,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第五!”

“正是董神医!”倪鹏飞赶紧应道,不过却没敢多问董神医为什么排第五,只是躬身道,“砸坏了您的摊子,小子十分过意不去。多少银子,我赔给您!”

小老头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道:“就一张破桌子,值不了几个钱。回头我让方木匠再给做一张就行。你还是先给人家姑娘接腿吧。”说到这里,揶揄地笑了笑,“要像没断过一样!”

“小子谢过老人家的好意!”倪鹏飞根本没听出小老头的言外之意,而是摇了摇头,认真地道,“这位姑娘的腿是要接的,但是您的损失也是要赔的。因为我的鲁莽,才给您带来了不便,这个责任要负的。不然小子回去以后,没办法跟家母交代。”

小老头正要转身,听到他的话小眼睛一瞪,怒道:“不让你赔你还不乐意了?你娘连这个也管?你回去后就告诉她,我王半仙就喜欢你这小子的这股耿直劲儿,乐意让你砸我的小摊儿。她要是不服气,让她来找我!”

倪鹏飞忍不住乐了,笑道:“家母对小子要求比较严格,经常教导小子,要知进退明取舍。今天确实是小子的错,要赔的!”

“好好好!让你赔!”小老头一把扔掉手中的家当,气鼓鼓地坐在小板凳上,吹胡子瞪眼睛地道,“去,把东西全部捡起来。然后再给老头子捶捶肩、捏捏腿。”

倪鹏飞听到前半句,赶紧应了一声,蹲下去就开始捡东西。听到他后半句话,不由愣了愣,指着自己的鼻尖,有些迟疑地道:“我?捏肩捶腿?”

“怎么?不想干?”小老头冷笑一声,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推开倪鹏飞,“不想干滚蛋!”

第八十一章 难缠的老头

倪鹏飞被推得一个趔趄,苦笑着道:“小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干这些活未免……”说到这里他灵机一动,试探着道,“要不,我给您买俩丫鬟吧?”

“我呸!”小老头仿佛被针扎了一般,一蹦三丈高,恼羞成怒地道,“你小子故意埋汰我是不是?老头子一把岁数了,还要小丫鬟干什么?老头子看你小子有趣,长得也算顺眼,就对你客气了一点,没想到你这样陷害我。”

这时,旁边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一个青年听到小老头的话,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了声,被小老头一瞪,他顿时收敛了笑容,没事儿人一般左顾右盼。

倪鹏飞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也是服了对方的想象力。他纯粹只是想补偿一下,真没想到那里去。

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解释一番。谁知小老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一变,小眼睛里冒出一股精光,一个闪身跳到了倪鹏飞跟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道:“说,你是不是公孙无极那个老家伙派来的?”说完将花白的脑袋凑到倪鹏飞眼前,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看他的样子,要是倪鹏飞回答得让他不满意,他随时能将其扔出去。

倪鹏飞被这喜怒无常的老头,弄得有点懵了,下意识地回答道:“我不认识公孙无极!”

“你说我就信了?”小老头根本不买账,依旧紧紧拽着他的衣领,追问道,“老实交待,你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到梁州城意欲何为?还有,你这大包袱里是什么?”

倪鹏飞有些无奈,不过谁叫自己有错在先,只好老实回答道:“小子姓倪名鹏飞,洛……”谁知他才刚起个头,便听到一个女子声音叫道,“你们两个争什么争,还不快点带我去疗伤,想我痛死在这里吗?”

须发皆张的小老头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伤者,不过他可不是倪鹏飞,当下变了脸,怒道:“龙丫头,你爹没教过你要尊老敬贤吗?什么时候轮到你对老夫大呼小叫了?别说是你,就算是你那个愚蠢的老爹来,那也得恭恭敬敬地叫老夫一声王神仙!”

被撞到的女子正是龙战野的女儿龙芙,她被小老头王半仙这样一训斥,饱满的胸脯开始剧烈地上下起伏,显然气急。不过却不敢还嘴,别人都已经点名道姓了,就算她想装路人也装不过去了,只好冷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吭声了。

此时,她本来完美精致的五官,因为生气而有些变形,漂亮的丹凤眼更是隐隐含着煞气,整个人的气质更是突变,让人不敢接近。旁边几个本来对她目露异光的人,顿时熄了心思。

而小老头的话,更是让周围的人好奇心顿起,纷纷开始打听她的来历。有知情的好事者便开始在人群里悄悄解说,很快,不少人开始对她指指点点。

这个情形,让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的龙芙更生气,怒气冲冲地对着人群叫道:“有什么好看的!”

她不叫还叫,这一声一叫,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隐约还有“青龙帮”“龙战野”等字眼传来,让她气得差点没厥过去。

倪鹏飞只偷偷瞟了她一眼,就被她铁青的脸色,吓得赶紧收回了目光,暗暗乍舌:以前觉得唐子昔发脾气的样子,已经很可怕了。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里还有个比唐大小姐脾气更炸的。

果然,女子不好惹!

且不管倪鹏飞在心里发出了什么样的人生感悟,这边小老头被龙芙这一打岔,已经没有了逼问倪鹏飞的心思。而且看对方听到‘公孙无极’这个名字的时候,一脸茫然的表情,他就已经相信对方是真的不知道。刚刚之所以那般生气,只是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而已。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龙芙已经深深地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老头被吵烦了,对着人群中闹腾得最欢的汉子瞪眼道:“你们几个兔崽子,瞎起什么哄,还不赶紧给老夫滚蛋,等着挨揍不成?”那几个汉子显然是有些畏惧小老头,闻言立即乖乖地挤出人群溜了。

小老头接着目标一转,冲着周围的人群就是一通驱赶:“还有你们,正事不干看什么热闹。去去去!都该干嘛干嘛去。”说完对旁边的一个小孩子吩咐道,“长寿,去把董一针叫来,就说是老夫说的。”小孩应了一声,飞快去朝‘同仁堂’跑去,剩下的人见没了热闹看,也三三两两地散了。

龙芙目露惊异地看着小老头,见他不仅三言两语就赶走了那些人,还把她最为尴尬的事情也解决了,心中不由有些愧疚,嗫嚅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低声道:“谢谢王神仙!晚辈为之前的态度给您道歉,对不起!”

“哼!”小老头脸色稍霁,嘴上却硬梆梆地道,“什么王神仙,王神仙是你叫的吗?”见龙芙一脸尴尬之色,目光也有些黯然。联想到这个丫头最近遭受的一切,小老头终究不忍心再责骂,嘟囔了一句,“叫声爷爷还差不多!”只见龙芙弯腰行了一礼,接着抬起头,冲着他脆生生地叫道:“爷爷,恕孙女儿现在不能给您磕头。该有的礼数,回头一定补上。还请您老不要见怪!”

小老头的下巴都快掉了下来,两撇鼠须更是惊得不停地抖动。

这丫头的心高气傲,他是非常清楚的,脾气的火辣程度,他也不知道见到过多少回。别说是青龙帮上下,就是那些街头巷尾的小混混,见到这位青龙帮的大小姐,也多半是退避三舍。一些好事者,背后更是给她起了个‘朝天椒’的绰号,不过没人敢当面叫而已。

按照小老头的推测,这丫头不会轻易向人低头的。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想错了。他哆嗦着手捻了捻胡须,上下打量了一番龙芙,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可惜对方面色如常,神情坦然,显然这句‘爷爷’,对方叫得一点负担都没有。

看来,最近的变故对这丫头的改变确实挺大的!

果然,只有苦难才能让人迅速成长!

小老头点了点头得出了结论,顿时释然,挥了挥手道:“你还是别叫了,老夫听起来有些瘆得慌,叫王半仙就好。”转头对倪鹏飞道,“你站在这里别跑,回头老夫再好好盘问你。”

倪鹏飞叹了一口气,知道今天算是废了,苦笑道:“小子绝对不会跑的,就在这里等候您的差遣!”

“鹏飞哥哥!”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倪鹏飞闻声大喜,抬头一看,正是跑得没影的唐子昔,他赶紧挥着手高声应道:“丫头,我在这!”

第八十二章 疑虑重重

正东张西望的唐子昔循声望去,见到街边长身玉立的倪鹏飞,冲着他挥了挥手,大声叫道:“鹏飞哥哥你快来,出事了。”说完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钻,再次不见了踪影。

倪鹏飞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出什么事了?谁出事了?难道是大哥出了意外?戚威他们干什么吃的?

之前他办完差事赶回来复命,就发现倪鹏程的情况不对。在他的逼问之下,戚威才壮着胆子告诉了他缘由。

原来,自进入梁州城,倪鹏程就一直感觉被人监视。跟戚威商量之后,便设下了一个圈套,准备把那人引出来。本来就快成功了,谁知那人反应极为迅速,一发现自己暴露,居然先发制人扔出了一堆暗器,接着扭头就跑。

当他们追到一条小巷子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飞出来许多的暗箭。就在他们应付这些暗箭的时候,那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直扑倪鹏程。

对方的武功极高,加上倪鹏程之前独自去了一趟关帝庙,不知道遇上了什么,本就带了一身伤回来。所以被打得当场吐了血,受了很重的内伤。好在那人没有乘胜追击,任由他们护着倪鹏程逃走。本来他们是要带倪鹏程去找董神医的,可是紧接着便得到了那边的消息,所以只是略微调息了一番,就匆匆赶去‘明月楼’接待那位神秘的信使了。

想到这里,倪鹏飞有些恼怒,冲着小老头抱拳道:“十分抱歉,小子要过去一趟,还望您老不要见怪,这位姑娘就先拜托您了。”说完也不等二人回答,直接塞了一锭银子在小老头怀里,迅速朝着唐子昔消失的方向飞奔而去。

“绝……”小老头口中的拒绝之言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倪鹏飞已经从他身边飞掠而过,带起的风将他花白的头发吹得乱飞,直到倪鹏飞消失在街角,他才愣愣地说完后半句,“对不行!”

这时,被派去叫董神医的长寿也跑回来了,气喘吁吁地道:“他们说董神医正忙,让您把人送过去。”

小老头眨巴了下小眼睛,一时没消化这句话,问道:“你没说是我让你去的?”

“说了!”长寿抬起手抹了一把鼻涕,“不过他们说,要不是您说的,他们根本不会接待。我去的时候,外面站了好多人。看起来很凶!”

小老头闻言一怔,狐疑地道:“你确定去的是‘同仁堂’,不是‘回春堂’?”

照理说不应该啊,要是说‘回春堂’有人闹事,他还能理解,可是‘同仁堂’的背景,加上董一针的医术,可是十多年没听到有人闹事了。

小老头嘿嘿笑了一声,自语般道:“这梁州城越来越有意思了。”

……

倪鹏飞在人群中飞奔,不多时便再度见到了唐子昔。

此刻,她一脸焦急地站在一间布庄的外面,见到倪鹏飞的身影,脸上喜色一闪。待到倪鹏飞赶到近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往布庄里一带,低声道:“这次麻烦大了!”说完冲闻声走来布庄掌柜挥了挥手,“我不买东西,借你地方待一会儿。”

倪鹏飞歉意地冲掌柜地笑了笑。

那位掌柜有些迟疑地回到了柜台后面,虽然没有再过来,但是眼神不离二人左右,那审视的目光就跟防贼似的。

也不怪人家把他们当贼看,实在是唐大小姐的行为太过鬼祟:弓着腰、缩着脖子探头探脑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疑。要不是看二人衣着还算光鲜,长得也不错。掌柜的估计会当场赶他们出去。

唐大小姐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只是低声诉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之前跑去‘明月楼’,小二哥告诉我人已经走了。然后我就准备跑回去找你。刚跑到这里,就看到鹏程哥哥跟一个带着面具的人,进了隔壁这家鸿运赌坊。我不知道他看见我没有,反正我叫他他没理我。”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生气,轻哼了一声才接着道,“之后我跟着进了赌坊,可是我找遍了整个赌坊,也不见鹏程哥哥跟那个面具人的踪影。那些人不知道怎么看出来我没钱的,非要赶我出来。我只好跟他们说我是来找人的,他们居然让我回家找我娘去。你也知道我这人,就是脾气急。我当时火就上来了,那些人明显就是看我年纪小,就欺负我来着。我二话没说,就把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拍在了桌子上。”说到这里,她神情傲然,看样子也为自己当时的英姿感到得意。

倪鹏飞知道她在等什么,赶紧接过话头道:“堂堂唐大小姐的发簪,那自然是价值连城。那些乡巴佬是不是立马奉你为上宾。”

唐子昔闻言先是一喜,接着不屑地道:“我才不稀罕!”

倪鹏飞嘴角扯了扯,没有吭声。

果然,唐子昔接着道:“他们不识货就算了,居然说我是骗子。然后还是把我赶出来了。有一个满脸麻子的家伙,还推了我一把。要不是正好有人进来挡住了,我非摔一跤不可。大麻脸他们似乎有些畏惧那人,看到他进来,一个个都变成鹌鹑了。那人看了我一眼,好像认识我的样子,不过没跟我说话。冲那些人挥了挥手,他们就散去了。不然我要脱身还有些麻烦。”

这丫头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颠三倒四,要不是倪鹏飞太了解她,还真不容易弄明白。

倪鹏飞一下就抓住了重点,插嘴问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你以前见过吗?”

唐子昔闻言眉头微蹙,侧头想了想,接着摇了摇头道:“他身材很高大,一脸的大胡子,眼神很锐利。我应该没见过,不然这么出众的人,我要是见过了肯定有印象。”

“大胡子?眼神锐利?”倪鹏飞喃喃地重复道,仔细在脑海中搜索了一边,也没有这个人出现过的记录,看了唐子昔一眼,狐疑地道,“你既然说没见过他,那你怎么说他好像认识你的样子?”

唐子昔撇了撇嘴,轻蔑地瞟了倪鹏飞一眼,道:“因为他看到我的时候,嘴里‘嗯’了一声,好像很意外的样子。”

倪鹏飞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难道这次回来的不止他一人?他们为什么要隐瞒?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内情?如此说来,那个人的生死还真的不能确定了……

他脑子里念头飞转,嘴上却调侃道:“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因为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去赌钱,而感到意外?”说完还伸出手,戳了戳唐子昔的额头,“你这丫头,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赌坊也是你能去的地方?当心那群吸血鬼把你抓去卖了,到时候我想救你都找不到地儿。”

第八十三章 忽悠

“不会吧!”

唐子昔闻言一惊,不自觉绷直了身子:“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更何况,咱们大秦的捕快也不是吃素的,我才不信他们有这么大胆子。”

倪鹏飞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话锋一转,提醒道:“你啰嗦了半天,还没说出什么事了。难道就是你差点被人扔出去了?”

“当然不是!”唐子昔白了他一眼,不过说到这个,她倒是没有迟疑,“我出来之后,就一直在外面等。本以为他们很快就出来,谁知道我等了好一会儿,进进出出的人倒是不少,就是没见到他。最开始我以为自己推测错了,直到我见到几个打扮奇怪的人,从这里进去。”说到这里有些得意,脸上的表情也有些诡异。

倪鹏飞皱了皱眉,不满地道:“我说丫头,这个时候就别卖关子了。要是大哥有了麻烦,需要咱们去救他,你却在这里拖拖拉拉,耽误了时辰。哼……哼哼!”

唐子昔闻言神情一肃,赶紧接着道:“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她们虽然全身被黑纱罩住,头上也戴了斗笠。但是我敢肯定,那是几个女子。而且还是会唱小曲儿,会跳舞的那种。所以你不用太过担心。”

倪鹏飞闻言一怔,狐疑地道:“你怎么知道?”

“这你就别管了!你只需要知道她们是干什么的就行了。”唐子昔神秘地一笑,接着道,“鹏程哥哥他们既然没出来过,赌坊内我也没发现其他的出口。所以我推测,那里面有密室。而那些莺莺燕燕,平日里是干什么的,想必不用我多说。所以,鹏程哥哥现在在干什么,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到了吧!”

这丫头还惦记着上次的事儿呢!倪鹏飞忍不住莞尔,不过并没有打击她的积极性,反而鼓励道:“嗯,你推测得没错。说下去。”

唐子昔得了鼓励更是来劲,滔滔不绝地道:“你看,这赌坊的旁边,一个是布庄一个是当铺。当铺我去过了,那边人来人往,就算密室挨着那边也不安全。所以,我推测那个密室应该靠近这边。”说完扭头看了那个胖掌柜一眼,没想到对方也正在看她,吓得她赶紧抓住了倪鹏飞的胳膊,低声道,“看这个掌柜的眼神,就知道他心里有鬼。等会咱们先去套套他的话,要是他不肯承认,你就摆出你倪家二公子的身份,吓唬他要带他去见官……”

“为什么又是我?”倪鹏飞本来还饶有兴致地听她编,听到这里立马不干了,抗议道,“每次这种得罪人的事,你都让我去。不行,这次你去!”

唐子昔眼睛一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你就不能学学鹏程哥哥,凡事有点担当?鹏飞哥哥,真不是我这个做妹妹的说你。从小到大你除了到处惹是生非,让鹏程哥哥替你收拾烂摊子,你还会干什么?什么时候你才能像鹏程哥哥一样,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都这么大的人了,也该懂事了。不说也做个少都统,校尉、偏将什么的,你总得争取一下吧……”

唐大小姐正说得唾沫横飞,无意间一扭头,瞥到倪鹏飞铁青的脸色,顿时心跳都慢了半拍,暗叫一声糟糕。娘亲教导过她,万不可说男儿无用之类的话,因为这样最是伤人。可她现在要是贸然改口,说不定情况会更糟,只怕倪鹏飞能当场翻脸,那就真的是弄巧成拙了。所以要徐徐渐进,不露声色地将局面兜回来。

唐子昔心思飞转,很快便有了主意,当即干笑一声,抬起手拍了拍倪鹏飞的肩膀,苦口婆心地道,“鹏飞哥哥,咱俩从小一块长大。我这个做小妹的,是真心关心你、为你好。你还记得前两年外祖母生辰的时候,外祖父特意叫了咱们小辈过去叙话的事儿不?”

倪鹏飞听到她提起这个,脸上的神色顿时缓和了不少,抿着嘴点了点头。

唐子昔心中偷笑,表面却不动声色,肃然道:“我记得当时,外祖父说让你去秦州,在大舅舅手下做个亲卫,找机会挣个军功回来,你不乐意去。让你去睦洲给小舅舅做个幕僚,跟那些南蛮彰显一下大秦男儿的风采,你也不愿意去。这个我没冤枉你吧?”

倪鹏飞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唐子昔接着又道:“可你看看那个楚思烈多会表现,当场就主动请缨,表示愿意去最艰苦的漠北从军,为大秦戍守边疆。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别说那些长辈了,连我看了都钦佩不已。咱先不说他以后是不是会哭着鼻子回家,至少在当时他可是出尽了风头。连外祖父都赏了他一柄墨阳剑。你看着难道不心动?”

倪鹏飞的眼皮耷拉了下来,心中一片黯然。说不羡慕那是假的,那柄墨阳剑他想要很久了。

唐子昔继续道:“再看看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整天无所事事,难道你准备一辈子当个纨绔?你这样对得起屠姑娘吗?你又凭什么给她终身幸福?”

倪鹏飞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怒火,瞬间被这句话撩拨得再度熊熊燃烧。强忍住要揍她的冲动,咬牙切齿地道:“你要我怎么套他的话?”

唐子昔顿时喜上眉梢,不枉费她费了一番口舌,拽了拽倪鹏飞的袖子,将他的脑袋扳过来,耳语了一番。

倪鹏飞瞠目结舌地盯着面前得意洋洋的唐子昔,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这丫头的脑袋瓜到底怎么长的?这种馊主意也想得出来。

自己的形象早晚会被她给毁了!他认命般地摇了摇头,瞥了外面一眼,不由微微一怔。

唐子昔兴奋地说完自己的计划,支着耳朵等着倪鹏飞的夸赞。谁知等了半晌,身旁悄无声息。她疑惑地抬头看去,见倪鹏飞眼神直直看着街对面,一脸的不可思议。

她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有几个青年男女站在对面,并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唐子昔推了推倪鹏飞,有些不满地道:“鹏飞哥哥,你到底去不去?”

倪鹏飞回过神,这才想起刚刚唐子昔说的计划,正色道:“刚刚你还说,男子汉要有担当,现在又让我去骗人家。这样是不是有些矛盾?再说了,我看人家早就盯住咱俩了,就算我说自己是世外高人的弟子,见他家黑气萦绕应有妖物作祟,特来助他净宅除妖,他也不会相信。说不定会把咱俩当成骗子抓起来去见官。我说丫头,你出主意就不能认真一些,每次都是一些烂招!”

第八十四章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你不去是吧!”

居然说她的招数烂,唐子昔闻言有些恼羞成怒,气呼呼地道:“你不去我去!”说完还真是不犹豫,在倪鹏飞一脸惊异的神情中,大步走了过去。

也不知道唐子昔说了什么,那个掌柜先是不屑,然后是狐疑,再到满脸震惊。

二人嘀嘀咕咕说了许久,最后掌柜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对唐子昔鞠了一躬,抬手就要带她去后堂。

唐子昔趁机扭过头,冲倪鹏飞示威性地挑了挑眉。

倪鹏飞一脸的难以置信,张了张嘴想阻止她胡闹,谁知才一愣神的功夫,二人就不见了踪影,他赶紧跟了过去。

进了后堂,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这后面居然是一个小四合院,不大的天井里,生长着一棵高大的银杏树,茂密的树冠犹如一把撑开的大伞,几乎将整个四合院都笼罩了进去。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厚厚的云层后面,隐隐透出丝丝晚霞,映照着或绿或黄的银杏叶,让整棵树、整个院子展现出一种静谧、祥和之美。

整个庭院内静悄悄的,倪鹏飞环顾四周一眼,并没有发现唐子昔的身影。

此时,左侧的一个房间内,忽然传出了一阵“咯咯”的笑声,笑声忽高忽低,听起来有些怪异。

倪鹏飞听到这个笑声,足下微动朝那边飞掠而去。刚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忽然从里打开了,一个穿着古怪的少女猛地冲了出来,见到倪鹏飞先是微微一怔,接着兴奋地朝他扑了过来,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叫道:“哥哥抱抱!”

倪鹏飞吓得一连倒退了几步,差点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箐儿!”伴随着一个惊慌的声音,少女的身子被人抓住,一把拉了回去。

“放开我!放开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屋内顿时传来一声凄惨的嚎叫,夹杂着大声的哭泣声、咒骂声。

倪鹏飞呆呆地站在门外,不知道是离开好,还是进去好。

没多久,一个粗衣布裙的妇人走了出来,冲着惊魂未定的倪鹏飞行了一礼,歉意地道:“非常抱歉,小女吓着您了!”

“婶子!”这时,一个脑袋跟着探了出来,见到倪鹏飞不以为然地道,“这是我哥,没事的。”

这时,屋内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还不来帮忙!”妇人再次行了一礼,这才匆匆回到了屋内。

唐子昔冲倪鹏飞招了招手,示意他进去。然后将脑袋一缩,从门口消失了。

倪鹏飞畴躇半晌,还是跟在后面进了房间。

这个房子很宽敞,但是奇怪的是,整个房间只有孤零零的一张床,桌子、椅子、凳子之类的东西都没有,显得空荡荡的。

之前那个穿着古怪的少女,正被两个小丫鬟一人抱住一只胳膊,合力按在床上,之前那个掌柜则正在用绳子捆她的脚。

少女不停地挣扎,不时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咒骂声。她的力气显然很大,两个小丫鬟满脸通红,一看就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但是这样都有点按不住她,二人不是被少女捶上一拳,就是被挠上一爪,就连掌柜都不时被少女踹上一脚。之前的妇人则抱住了少女的头,不断地轻声安抚。

整个场面极其混乱。

唐大小姐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不断哀嚎挣扎的少女,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愤怒。她紧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言。

倪鹏飞走了过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冰凉,手心全是汗水。

眼见着掌柜气喘吁吁地将少女的手脚都绑了起来,两个小丫鬟这才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瘫倒在一旁不停地喘着粗气。

被牢牢地捆住后,少女反而安静了,愣愣地看着屋顶发呆。

妇人低着头,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接着又开始整理她凌乱的衣衫。然后将一只又脏又破的布偶娃娃,放在了少女的身边。

少女见到那只布偶娃娃,眼前一亮,眼神也渐渐变得温柔,嘴里更是低声哼起了不知名的歌谣。

妇人从窗台上端过一碗褐色的药汁,走到少女的身边,温声道:“囡囡乖,吃药了!”说完,舀起一勺药汁喂到了少女的唇边。

少女乖巧地张开嘴巴,将药汁吞了进去,然后大张着嘴等着。旁边的一个小丫鬟,赶紧将纸包里的糖,放了一颗在她嘴里。

谁知少女依旧张着嘴,小丫鬟有些为难地看着妇人。妇人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小丫鬟这才又放了一颗糖在她嘴里。

少女满意地合上嘴,吧唧吧唧地吸吮着,那满足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唐子昔看得心中一酸,赶紧背过身去,悄悄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一抬眼,正好见到倪鹏飞疑惑的目光,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

她走到妇人身边,轻声道:“婶子,你先喂箐儿妹妹喝药,我们就出去了!”

妇人闻声回过头,冲她感激地笑了笑,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唐子昔冲掌柜使了个眼色,掌柜的会意,立马躬身在前面带路。

几人出了门,绕过高大的银杏树,走到了一个房门前。

掌柜冲唐子昔躬身道:“唐小姐,倪公子,招呼不周委屈二位了。这个门出去就是他们的后巷,在下不太方便露面,所以接下来只能靠二位自己了。到了那里之后,只需要将此物交给那人,他自然会带你们去。”说完将手中的一样东西递给了唐子昔,他的语气突然有些哽咽,“不论能不能成功,我们一家四口,对二位的大恩大德都铭记于心。”说完屈膝就要下跪。

“伍掌柜!”唐子昔慌忙伸手去扶,“您这样就折煞我了,我才多大啊。哪能受得了您这么大礼。”

伍掌柜摇摇头道:“这么多年了,我以为犬子的冤屈,这一辈子都没办法洗刷。小女也因为这件事,毁了她这一生。现在能得到唐小姐一句承诺,老朽就是死也甘愿。只是唐小姐千金贵体,千万不要有所损伤才好,不然老朽万难心安。”

唐子昔的眼眶顿时红了,深吸了一口气,道:“伍掌柜你放心,我心中已有安排,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倪鹏飞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看着二人打着哑谜,强忍住询问的欲望。

等到伍掌柜再次深深鞠了一躬离去。他才一把抓住唐子昔的胳膊,低声问道:“丫头,你搞什么鬼?”

唐子昔白了他一眼,哼哼道:“降妖除魔啊!我之前不是说了,这里有妖物作祟吗?”

倪鹏飞信她才怪,之前他就觉得这丫头古古怪怪,还啰里啰唆说了一大堆推测分析。现在看来,她编了一大堆理由,目的就是想把自己拖下水。

这丫头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八十五章 义庄(1)

天已经渐渐黑了,本来喧闹的森林也开始变得安静。

一阵阵微凉的夜风,争先恐后地刮过寂静的山谷,掠过茂密的森林,引起了一阵阵奇怪的回响。似是有人在低声吟唱,又似是有人在凄厉哭嚎。而那些在黑夜里,显得有些狰狞的树木,则像是一头头择人而噬的巨兽,张牙舞爪地随时可能扑过来。

一只站在树梢的猫头鹰,睁着黄色的眼睛,偏着头看着已经陷入一片漆黑的森林。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突然发出一声怪叫,接着展开双翅朝着远方掠去。

月亮从厚厚的云层后面,悄悄地探出了半个头,将惨白微弱的光芒,洒向一片静谧的大地。

就在这时,森林间的小径上,远远地走来了几个人。奈何夜色太深,明晃晃的火把,也只能将身侧的一小块地方照得勉强可见。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看到那些石梯了。在石梯的尽头,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义庄!”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中年汉子,看了看身处的地方,转身对一个青年道:“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接下来我就不方便过去了,那人不喜欢外人去打扰他。”

这个青年正是倪鹏飞,闻言拱手道:“多谢,送到这里就够了。你先回去吧!”说完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元宝递了过去,“这一路辛苦了,这是在下的一点小心意!”

“这可使不得!”中年汉子慌忙缩回手,正色道,“我之所以答应带你们来,一来是因为伍家当年对我有恩,二来我也不希望那种人逍遥法外。也就是倪公子你,若是换了旁人,给我再多的银子,我也不会透露一丝风声。”说完还有意无意地,朝四处乱看的唐子昔瞟了一眼。

“这怎么行?”倪鹏飞摇了摇头,再次将手中的元宝递了过去,“都是我妹子太过鲁莽,才害得你损失惨重。这个只是我的一点心意,就算是买这些香烛的费用。你店铺里的那些损失,回头我会派人送到府上。至于你说带我们来这里,只是伍家与你之间的事情,但是光凭阁下这份不畏强权的态度,就足以让在下钦佩。”

“这……不好吧!”中年汉子看着那锭大元宝,说不心动是假的,但是他已经将话说出去了,现在贸然改口似乎不是很恰当。

唐子昔看着二人你推我往,实在是按捺不住,将那锭元宝一把抢了过来,催促道:“快走吧,再说下去天都亮了!”

倪鹏飞瞪了她一眼,呵斥道:“胡闹!你将人家的铺子闹得天翻地覆,给人家造成了多大的损失,你知道吗?都这么大的人了,一点大姑娘的样子都没有。”

唐子昔别过头不吭声,心中极不服气。

她开始并没有让那个掌柜带路的意思,只是想问清楚一点。谁知道那人拿了信物,却说根本不认识伍家掌柜,还说他们故意闹事,叫人轰他们出去。她气不过,直接就闹开了。

虽然最后他勉强同意带他们来见那个人,但是看他带的这些路,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不仅专挑难走的小径,还都是一些僻静阴森的地方。光是坟场就穿过了两个,差点没把唐大小姐吓出个好歹来。要不是倪鹏飞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她估计就直接滚下山了。

中年汉子见状,心中冷笑一声,道:“那在下就先走一步了,两位一路小心。告辞!”说完拱了拱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多谢!回头我会让人将银子送到府上!”

倪鹏飞冲着对方的背影,远远地喊了一句。回过头正好见到唐子昔,对着中年汉子做鬼脸的模样,不由苦笑道:“丫头,你又何必非要往死里得罪人家呢?”

“哼!”唐子昔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撇了撇嘴道,“亏得伍掌柜对他如此信任,谁能想到他居然会反悔。要不是我之前大闹一场,差点就掀了他的老底,他会带咱们来?这种忘恩负义之人,得罪就得罪了,我未必还怕他不成。”

“知道你不怕!”倪鹏飞想到之前的情形,一时不知道如何跟她说‘人性’这个东西,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道:“也不知道大哥看到咱们留的纸条没有。走吧,今晚的任务很艰巨啊!”

“放心吧!”说到倪鹏程,唐子昔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不少,朝身后看了一眼,“我估计这个时候应该看到了,不过如果他被那些漂亮的姐姐迷住了,那就说不准了。说不定咱们都回去了,他还没回去呢!”

倪鹏飞嘴巴动了几下,还是忍住了告诉她真相的冲动,点头“嗯”了一声。牵起唐子昔的手,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去。

又走了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终于见到了一条长长的石梯,在石梯的尽头隐约可见一片房子。

光滑的石板反射着月光,反而将前行的道路照得明亮一片。

唐子昔看着长长的石梯,顿时感觉浑身无力。一屁股坐在石梯上,喘着粗气道:“先歇会,我走不动了!”

倪鹏飞轻轻踢了踢她的脚,劝道:“时辰不早了,到了你再歇!你答应人家的时候,说的那些豪言壮语,这么快就忘记了?”

唐子昔哀嚎一声,抬起一只脚可怜兮兮地道:“就休息一小会儿也不行嘛,我的脚都起泡了。再说了,上吊也要喘口气啊!”

倪鹏飞看看已经渐上中天的月亮,又看看歪倒在地的唐大小姐,犹豫半晌,还是无奈地道:“我背你总可以了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唐子昔顿时兴奋地跳了起来,“我可没说!”

倪鹏飞翻了个白眼,戳了戳她的脑袋瓜,道:“是我说的,你没说!可以了吧?”说完微微蹲下了身。

义庄内。

几支白色的蜡烛,在微风中微微摇曳着。

屋子里没有窗户,只有一道破败的大门,跟屋顶的一个小小的天窗。一口口漆黑的薄皮棺材,分成两列整齐地排列在一起。每口棺材前面都摆了一个简陋的香炉,上面插满了燃尽的香烛。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佝偻着腰拿着一大把点燃的香烛,一边往棺材前的香炉里插,一边用吟唱一般的音调颤声道:“吃饭了!”

直到所有的棺材前面,都有了缭缭升起的轻烟,白发老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又拿起一块破布,开始一口一口地擦拭着那些棺材,看他认真专注的神情,仿佛是在呵护着珍宝一般。。

就在这时,随着“吱呀”一声轻响,虚掩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屋内四散的纸钱,被趁机挤进来的风刮得满屋飞舞。

第八十六章 义庄(2)

一个臃肿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略显诡异的一幕。

过了好一会儿,倪鹏飞才咽了口口水,拍了拍胸前耷拉的两条胳膊。

唐子昔正迷迷糊糊的似睡非睡,被倪鹏飞一拍,抗议性地‘嗯’了一声,脑袋在他后背上蹭了蹭,接着将头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倪鹏飞有些无奈,再次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丫头醒醒!咱们到了!”

唐子昔又哼哼了两声,才不情愿地睁开了一条缝,似乎是有些不舒服,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这才慢吞吞地从他的后脑勺处探出了半个脑袋。

这一看吓了一跳,被绵绵睡意缠住的唐大小姐,顿时精神抖擞,不由自主抱紧了倪鹏飞的脖子,整个人深深地藏在了他的背后。

倪鹏飞被勒得直翻白眼,一把将唐子昔从背上扯了下来,见她张牙舞爪地又要往上爬,不由警告性地瞪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扯上前,让其跟他并排而立,这才拱手道:“老丈有礼!晚辈倪鹏飞,这是舍妹小昔,特来拜访老丈,想要求证一下几年前的一桩旧事!”

唐子昔跟着拱手拜见。

白发老头一直没有回头,只是慢吞吞地擦拭着那些棺材,仿佛根本不知道门口出现了两个人。

二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有些不知所措。

唐子昔举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无声地说了一句话。倪鹏飞对着她摇了摇头,示意不可鲁莽。

又过了一会儿,白发老头才仿佛自语般喃喃地道:“很多年没有活人来这里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甚至带着一丝阴冷。

唐子昔闻言打了个冷战,一缩身再次藏在了倪鹏飞的身后,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衫,身后一阵风刮过,她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触目所及只有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她赶紧将脑袋埋在了衣服里,身子也开始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倪鹏飞也有些瘆得慌,但是已经到了这里,没理由退缩。他咽了口口水,竭力控制着强调道:“晚辈二人是受伍掌柜所托,为他冤死的儿子伍昊讨个公道。听说老丈知道那位女子的真正死因,所有特来求教。这一点对翻案非常重要,还望老丈不吝赐教。”

白发老头擦拭的手停了下来,拍了拍眼前的棺木,仿佛跟老友聊天一般道:“老弟,你认识伍昊吗?”说完还将耳朵贴在了棺木上,一边听一边不停地点头,“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认识就不认识,罗嗦个甚?”

唐子昔刚好探出头,看到眼前诡异的一幕,差点没吓得尖叫出声,赶紧哆嗦着将脑袋死死埋在倪鹏飞的身后。

正在这时,一阵大风刮过,半掩的房门被吹得‘吱呀’作响,仿佛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样。

唐子昔再也按捺不住,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声,接着扭头就跑,谁知一脚踏空整个人顿时朝后栽了下去。

倪鹏飞闻声回过头,顿时大惊失色,闪电般伸出了手,可是只抓住对方的一片衣角。‘刺啦’的裂帛声中,唐大小姐如滚地葫芦一般咕噜噜滚下了台阶,一直滚到了院子里,被一堆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火挡住,接着脑袋‘咚’的一声磕在一旁的木桩上,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丫头!”

倪鹏飞足尖一点飞掠而去,一把将唐子昔抱起,一边轻轻拍打着她的脸,一边焦急地呼唤道:“你怎么样了?快醒醒!”

唐子昔却如一根木桩一般,任凭他怎么呼唤都没有回应。

倪鹏飞越发焦急,摇晃着她的身子,提高声音道:“丫头!丫头!”

“你要是再胡乱摇晃她,她只会死得更快!”

一个阴冷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倪鹏飞毫不犹豫地抱起唐子昔,尽量保持着上半身的平稳,飞快地朝房门跑去,见到白发老头焦急地道:“还请老丈相救!”

白发老头此时已经站在棺木尽头,见到倪鹏飞出现在门口,冷冷地道:“跟我来!”说完推开门朝里走去。

倪鹏飞此刻已经不觉得此处阴森可怖,闻言足下微动,跟着进去了。

这一看就是个卧房,不过极为简陋。只有一张简单的木床,上面铺着一床陈旧的薄被。还有一张破旧的方桌,以及两条长凳。角落里放着几个奇怪的大缸,上面盖着厚厚的草垫,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另有一个房门直通另一个房间。

白发老头将一个小瓷瓶放在过来,对倪鹏飞道:“她的后脑受了伤,这里有金创药,包扎好了就赶紧走吧!”说完也不理会倪鹏飞的反应,背着手走出了房门。

……

唐子昔只感觉后脑疼痛欲裂,呻吟着慢慢睁开了眼睛。只见周围漆黑一片,只有身旁竖着一支火把,照亮了一小片地方。

她微微侧过头,发现自己正伏在一个熟悉的后背上,这个人正一边走着路一边自言自语。

“……前些日子,我见过秦家那个小子,温文尔雅的样子确实挺讨人喜欢,难怪姨父会将你许配给他。回头过了门,你可要收敛一点,别把人家给吓晕了。算了,让你收敛也是白搭,我看秦家小子以后有苦头吃了。”正认真走路的倪鹏飞没注意到唐子昔已经苏醒,依旧絮絮叨叨地道,“你说你好好一个丫头,怎么老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就算再害怕,也要看清楚一点再抬脚。我就奇了怪了,同样都是上官家的外孙女,你怎么就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你看看人家安歆姐姐,知书达礼、温婉贤淑,关键是还冰雪聪明、貌美如花。也就是苏璟哥哥,要是换了旁人,我肯定是要争上一争的……”

就在这时,倪鹏飞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将背上的唐子昔甩了出去,赶紧拽住她往上提了提,埋怨道:“你怎么这么沉,睡着了还磨牙打呼噜。也不知道七皇子怎么想的,自己都自身难保,还要派人来保护你。果然是傻人有傻福!”

“回……回去!”唐子昔根本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刚刚那一下将她本就有点闷疼的脑袋,甩得一阵眩晕,头顶一掠而过的夜空,让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用力拍着倪鹏飞的肩膀,急道,“快放我下来,房顶有人!”

倪鹏飞一时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问了一句:“什么?”接着将不断挣扎的唐子昔放了下来,追问道,“你说哪里有人?”

唐子昔双脚刚一沾地,就急不可耐地拉着他往回走,嘴里飞快地道:“我倒下去的时候,见到房顶有几个人,个个都带着刀。老丈有危险,咱们快回去。”

第八十七章 去而复返

倪鹏飞这一惊非同小可,难怪他把来意说得那么清楚,那个老头还是一脸的冷漠。照伍掌柜之前的说法,当初可是这位被叫做福伯的人告诉他,伍昊不是在牢房里畏罪自缢,而是被人迷晕之后勒死的。这么一个热心肠的人,不至于连听都不听,就将他们拒之门外。

他自问内力不弱,居然都没发现房顶的异样,而那位看似普通的福伯,居然能觉察到,看来他也不是一般人!

倪鹏飞反手抓住唐子昔的手,内力一催,带着她如疾风一般朝着来路飞奔。手中的火把在空气中猎猎作响,洒下了一路的火星。

很快,那座孤零零的大房子,又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那里依旧静悄悄一片,不像是有打斗的样子,只有大敞四开的大门,显示出一股别样的气息。

倪鹏飞狐疑地朝唐子昔看去,见她一脸惊吓的表情,慌忙问道:“丫头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崩裂了?”一边说一边抬手朝她的后脑勺摸去,还好没有渗血。

唐子昔眨了眨眼回过神,第一句话就是:“鹏飞哥哥,你的武功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我都快不能呼吸了。”

倪鹏飞闻言一怔,暗叫一声糟糕,忘了隐藏自己会武功的事了,好在他反应也快,轻描淡写地道:“我跑步一直都快,加上前两年得了慧可大师的指点,自然一日千里。你以为我是你,学武功都那么懒散,都跟方丈大师学了这么多年了,还是只会一些花拳绣腿。”

提起德高望重的方丈大师,唐子昔还是有些心虚的,讪讪地道:“方丈大师近来身体可好?”

倪鹏飞乜了她一眼,道:“比你好多了!我来之前替你去拜访过他老人家。他还让我带一句话给你呢。”

唐子昔顿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倪鹏飞的胳膊,急切地问道,“他老人家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倪鹏飞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他老人家让我转告你,‘若欲放下即放下,欲待了期无了期。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

唐子昔听得直发愣,鼓着眼睛看着倪鹏飞,问道:“什么意思?”

倪鹏飞摊了摊手,无辜地道:“我怎么知道?要不,你自己回去问问他老人家?”

“既然回来了,又为何踟蹰不进!”

这时,屋内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正是之前那个白发老头的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朝大门飞奔而去。

刚到门口,半个身子已经冲进门内的唐子昔,被倪鹏飞一把拉了回来,回头看去,只见倪鹏飞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朗声问道:“我们回来是想问问,老丈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

阴冷的声音居然笑了:“还挺机灵!你们不是要问伍昊的案子吗?怎么,不敢进来?”

倪鹏飞到底还是个热血少年,被言语一激,顿时勾起了好胜之心,傲然道:“有何不敢?”说完,还真的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的光线很暗,只有一支白蜡在角落摇曳,发出昏黄而微弱的光芒。之前那个白发老头却不见踪影,只有两列黑漆漆的棺材依旧静静地分列两旁。

倪鹏飞心中警铃大作,右手不动声色地摸向了腰间的剑柄,大声道:“老丈,我已经进来了!”

“好!你过来!”

这时,一只枯瘦的手从一具棺材里面缓缓伸了出来,冲着倪鹏飞轻轻招了招。

倪鹏飞也是艺高人胆大,把心一横,还真的就朝那口棺材走了过去。

突然衣服一紧,神经高度紧张的他被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拔剑相向,回头一看却是唐子昔。

此刻的唐大小姐,已经吓得面如土色,颤微微的手指着角落的一堆东西,哆嗦着道:“那,那……”

倪鹏飞这才注意到角落还有一堆不明物体,借着微弱的烛光,勉强看出那居然是一堆尸体,个个黑衣蒙面。

阴冷的声音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嘎嘎笑道:“小姑娘很害怕死尸吗?”

唐子昔闻言将头扬了扬,强撑着道:“我不……不怕!”但是带着颤音的语调,已经将她心中的恐惧暴露无遗。

阴冷的声音又道:“不怕的话,你去替老夫看看,里面有没有一个左手六根手指的人。那个人就是当年奸杀那名女子的真正凶手。”

唐子昔吓了一跳,要她去翻那些尸体,开什么玩笑。

她将脖子一梗,不服气地道:“你自己为什么不去看?”

倪鹏飞赶紧拉了她一把,并瞪了她一眼。

唐子昔不服气地撅起了嘴。

阴冷的声音叹了口气,道:“老夫中了他们的毒镖,命不久矣。现在别说是过去查看了,就是动一下都困难。算了,你一个小姑娘没胆子也不奇怪。”又将目标转向了倪鹏飞,“真相就在眼前,年轻人,你还在等什么?”

倪鹏飞闻言,拍了拍唐子昔紧紧抓住他的手,毫不犹豫地朝角落走去,迅速将躺着的几人逐一检查了一遍,直起身道:“没有发现有六根手指的人。”

“是吗?”阴冷的声音有些不相信,“门后的那位也检查过了吗?”

什么?

倪鹏飞闻言先是一怔,接着大惊失色,接着长剑出鞘,飞身扑向愣在原地的唐子昔。

他快,别人也不慢。

一道凌厉的剑光从门后飞射而出,冲着唐子昔飞射而去。

只听见‘叮’的一声响,两把长剑相交,溅出了几丝火星。将一脸茫然的唐子昔惊醒了过来,见到眼前的情形,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紧接着又被倪鹏飞一脚踹到了角落里。

倪鹏飞则跟冲出来的黑衣人激烈地斗在了一起,不过二人极有默契,都没有朝棺材那边去,而是不约而同地将战团移向门口。

很快,屋内就只剩下瘫坐原地的唐大小姐。

她很想爬起来跟出去,奈何四肢酸软无力,别说是爬起来,就是动一下都困难。

一阵阵微凉的夜风,从门口刮了进来,将白蜡吹得摇摇晃晃几欲熄灭。屋内的光线本就不好,这样明明灭灭的的烛光,加上那一口口黑沉沉的棺材,让屋内的气氛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偏偏在这时,那只枯瘦的手冲唐子昔招了招,阴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小姑娘,你过来!”

唐子昔吓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带着哭腔道:“我不过来!”

第八十八章 初见小翎

“嗬嗬嗬嗬!”阴冷的声音居然笑了,尽量温和地道,“别怕,那些都是死人,不会伤害你的。你过来,我有个东西要交给你。唐姑娘!”

“嗯?”唐子昔不由愣住了,不由自主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阴冷的声音又道:“是一个小友告诉我的,他还跟我说,只有你能替伍家孩子翻案。那个孩子死得可真冤呐!哎,要不是他好心替人出头,又怎么可能惹上人命官司,白白地搭上了性命。这个世界上啊,好心不一定有好报的!”

听着对方的叙述,唐子昔渐渐地没那么害怕了,好奇地问道:“他到底惹上了什么官司?伍掌柜也没跟我细说,只是告诉我来这里找你,自然一切都知道了。”

“老伍哪里是没细说,而是不敢细说啊。”阴冷的声音叹了口气,“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不敢有丝毫逾矩之处。那些人的心,可毒着呢。伍家那个闺女,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被人监视?”唐子昔闻言愣了愣,有些狐疑地道,“我没发现有人监视啊。”

“嘿嘿!”阴冷的声音没有接话,反而话锋一转,问道,“你就没发现一路上都被人跟踪吗?”

“什么?”唐子昔惊呼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你说屋顶的那些人,是跟着我们来的?”

阴冷的声音“嗯”了一声,接着道:“你们刚进暗林不久我就知道了,本来想提醒一下。但是不知你们是敌是友,加上我也想看看他们到底是谁。”

“这么远你都能知道?”唐子昔吃惊地张大了嘴,接着想到了什么,看了四周一眼,满脸戒备地道,“你不是说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吗?怎么现在又不知道了?”说完悄悄后退了一步,靠近了门口。

阴冷的声音似乎没发现她的小动作,幽幽地道:“本来只是怀疑,现在我几乎可以确定了!”

唐子昔小心翼翼地将右脚跨出了门槛,嘴里不动声色地问道:“是谁?”

“十王爷……”

“什么?”

唐子昔迈出去的脚缩了回来,回过身看向白发老头所处的棺材,斩钉截铁地反驳道:“不可能!十王爷为人豁达,待人更是宽厚。而且此案是三年前的一桩旧案,据我所知,那个时候十王爷身在京城,他根本没时间,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阴冷的声音沉默良久,才再次出声道:“你的意思是说,老夫是在故意诬陷?十王爷为人如何,老夫并不知晓。但是他纵仆行凶、包庇凶手,这是铁一般的事实。这都是老夫亲眼所见,哼,唐大小姐莫不是觉得老夫身份卑微,及不上十王爷的位高权重,所以连老夫的话也不值得相信了吗?既然如此,此案不翻也罢,伍掌柜那边老夫自会说明,唐大小姐请回!”说完,真的再也闭口不言。

唐子昔有些愕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更何况,十王爷的人品、心性,是得到过当今圣上夸奖的。

不过,既然对方让她回,她也不想矫情。这个老头古里古怪的,这个地方也是古里古怪的,她早就不想待了。

唐子昔瞥了一眼,发现那只手也缩了回去,她在心里哼了一声,一抬腿跨出了大门。就在她走下台阶的时候,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自前方黑暗处传来:“装神弄鬼的老头真讨厌!”

“小翎!不可胡言乱语!”一个温和的声音随之响起。

紧接着,黑暗中走来了四个人,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的男子,一个矮胖男子,一个少年,还有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

来的正是林弃一行。

那个叫洛小翎的小姑娘,见到台阶上的唐子昔,眼睛一亮,冲着同样朝她看来的唐子昔眨了眨眼,笑道:“姐姐你真漂亮!”

唐子昔正默默打量着几人,没料到那个小姑娘会蹦出这样一句话,一时有些猝不及防,偷偷瞟了对面几人一眼,轻咳一声道:“小妹妹,你也生得很好看!”紧绷的心神,倒是因为这一句话而放松了不少。

洛小翎甩开林弃的手,噔噔噔地跑上了台阶,拉住唐子昔的手,高兴地道:“姐姐,我喜欢你!”

那个少年则如影随形一般跟在她的身侧,默不作声地站在了门口。他站的位置极为巧妙,刚好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大门,也挡住了门内可能出现的异动,让站在台阶边缘的二人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而他微微弓起的右足,以及手中不停把玩的飞刀,也似乎在警告旁人不要轻举妄动。

林弃看到这一幕,不禁微微点了点头。

唐子昔似乎没注意到少年的举动,倒是被洛小翎抓住的手抖了一下,犹豫片刻,到底没忍心甩开,不过也被这个直白的小姑娘弄得有些尴尬,红着脸道:“我也喜欢你,小妹妹!”

洛小翎丝毫没觉察到唐子昔的尴尬,兴高采烈地道:“我叫洛小翎,你可以叫我小翎。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唐子昔低声道:“我叫唐子昔!”

“唐姐姐!”洛小翎立马改口,朝四周看了看,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说话间,还探头朝门内看了看,嫌弃地啧了一声,“里面又脏又臭,我还是不要进去了。九儿,你进去把他抓出来!姐姐我们走,我带你去看个好玩儿的东西。”说完拉起唐子昔就走。

“这……”

唐子昔被一只柔嫩的小手抓住,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作为家中最年幼的一位,从小就盼望有个妹妹能陪她玩耍。现在突然冒出了一个天仙似的小人儿,一口一个‘姐姐’,简直将她的心都要叫化了。

她晕乎乎地就要跟着往前走,好在倪鹏飞的身影在脑海里晃了晃,她赶紧停住脚步,轻轻抽出手道:“我要去找鹏飞哥哥,不能陪你去。”

洛小翎回过头,忽闪着大眼睛,委屈地道:“唐姐姐,你不想跟我玩?”

唐子昔慌忙摆了摆手,道:“不、不是!只是鹏飞哥哥现在生死未卜,我很担心!”

洛小翎闻言笑了,满不在乎地道:“你放心吧,他很快就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唐子昔狐疑地看着她,“你见过鹏飞哥哥?”

洛小翎下巴朝林弃抬了抬,道:“林叔叔说的,十招之内,黑衣人必败!”说完抬手一指,叫道,“不信你看!”

第八十九章 好男儿该当如此

唐子昔抬头看去,只见之前还探出半边的月亮,再次被一片云挡住了,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哪里看得清楚。

她正要开口询问,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丫头!”紧接着一个黑影自不远处的树梢上一跃而下,朝这边飞掠而来。

“哎!”

唐子昔脆生生地应道,显然极为高兴。

很快,黑影便到了跟前,正是倪鹏飞。不过此刻他的模样略显狼狈,衣衫破了好几处,脸上有也多了几道划痕。

“鹏飞哥哥你受伤了?”唐子昔见状大惊,忙不迭冲上前,细心地检查了一遍。好在都是些皮外伤,并没有伤到骨头。

倪鹏飞故作轻松地笑道:“没什么大问题,都是不小心让树枝刮的!不过可惜,还是让那人跑了!”

“没事!下次看见了再说!”唐子昔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倪鹏飞顿时发出了‘滋’的一声惨叫:“轻、轻点儿!”

唐子昔被他吓了一跳,手一抖,有些不知所措地道:“怎么了?”

倪鹏飞呲了呲牙,笑嘻嘻地道:“没事,可能之前不小心撞到了!”说完冲林弃拱了拱手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之前无暇分身,失礼了!”

林弃淡淡地笑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唐子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狐疑地道:“你们认识吗?”

倪鹏飞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接着道:“在下倪鹏飞,还未请教?”

林弃依旧淡淡地道:“林弃!”

“林弃?”倪鹏飞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看他苦苦思索的样子,林弃淡淡地开口道:“我与令兄倪鹏程算是旧识。”

倪鹏飞听他这一提醒,顿时恍然大悟,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石破惊天的名字,当即哈哈笑道:“原来是赫赫有名的‘忠勇侯’林弃林侯爷,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侯爷见谅!”说完躬身就要行礼。

林弃身形微动横移了数丈,微微摇了摇头,道:“侯爷的名号早已是过往云烟,现在的林弃只是一介布衣,倪二公子身份尊贵,实在当不得如此大礼。”

倪鹏飞的眼珠转了转,猛然转向林弃的方向,飞快地行了一礼,这才喜滋滋地直起身,朗声道:“如果侯爷都当不得,敢问这世上,又有几人当得?不说别的,就说数年前西北叛乱,侯爷临危受命,率五万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连破九州,直逼并州叛营,逼得叛将但应弃城而逃。接着又转战漠北,支援与鞑靼苦战的唐将军,初战便歼灭敌军一万余众,惊得敌军漏夜后退数百里。之后侯爷更以一人之勇,孤身深入敌营取其将领首级,将其挂在帅旗之下,吓破了鞑靼人的胆,让其数年不敢再犯我大秦。之后,又在与古仓一战中……”

“倪二公子!”

一直温文尔雅的林弃,终于忍不住皱眉打断道:“我再说一遍,侯爷之名休要再提,在下现在只是一介布衣,仅此而已!”声音里带上一丝不怒自威的气势,同时将凌厉的目光射了过去。

正喋喋不休的倪鹏飞,吓得赶紧住了嘴。关于‘忠勇侯’的传奇故事也戛然而止。不过,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来憋得很是辛苦。

这也难怪,这位林弃林侯爷一直都是倪鹏飞心目中的英雄,他的传奇故事早就在他心里扎了根,其孤身深入敌营的飒爽英姿,早就在他心里演练了无数遍,总觉得好男儿该当如此,才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这也是他当初决定加入金吾卫的原因之一,梦想着有一天,能通过金吾卫的消息网,得知林侯爷的下落。

如他所言,十多年前的‘忠勇侯’林弃,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与唐明儒将军并成为‘大秦双将’,在当时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因为其与太子殿下相交甚厚,加上兵法谋略无一不精,自身武功也是深不可测。所以传闻他极有可能,是大秦开国以来第一位异姓王爷的不二人选。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销声匿迹了。就连典籍上也没有半点相关记载。

前些日子京城传来消息,漠北惨败,二十万大军只回来不到三万的残兵败将。主帅失踪,副帅重伤。而这次鞑靼的主帅伯颜,正是十多年前林弃的手下败将。曾与林弃率领的大军数次交手,无不惨败而归。致使这位不可一世的鞑靼大将,闻‘忠勇侯’色变。

这次大秦的主帅,是初次出征的七皇子李陵,副帅是唐明儒将军的次子唐谦礼,这两位,一个是唐子昔的心上人,一个是她的二哥,都是她生命里极为重要的人。所以倪家兄弟二人,根本不敢露出丝毫的异样,怕被唐大小姐看端倪。

据说惨败的消息刚传回京城,朝堂内虽然一片哀号悲愤之声,却无人敢再接兵符。倪鹏程得知这个消息,悲愤难忍之余,更是忍不住仰天痛呼“‘忠勇侯’何在?”

……

洛小翎可不管那么多,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直接窜了过去,冲着满脸尴尬的倪鹏飞道:“鹏飞哥哥你不用怕他,以前林叔叔还有哪些了不起的事情,你快说说,我想听!”

倪鹏飞被这个突然冲到他跟前的小姑娘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唐子昔跟林弃身上,还真没注意到还有个小姑娘。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自己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这谁家的丫头这么自来熟,怎么就这样贸贸然往一个陌生男子跟前凑。

他不禁回头看了唐子昔一眼,见对方也是一脸无奈的神情,只好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请问是?”

洛小翎翻了个白眼,不满地道:“我是洛小翎啊,唐姐姐叫你鹏飞哥哥,我也就叫你鹏飞哥哥了。”说完再次窜到他跟前,仰头催促道,“你快说,林叔叔以往都干什么了?”

倪鹏飞还没搭话,林弃已经开口斥道:“小翎,不许胡闹!”

“我哪里胡闹了?”洛小翎有些委屈,不服气地嚷道,“我就是想替娘亲多了解一下你的过去,这也错了吗?”

听到洛小翎提及的人,林弃的身子微微一抖,沉默半晌,才黯然道:“拿了那东西,咱们就走吧!”

身侧的矮胖汉子闻言点点头,身子一动已经朝门口掠去。而洛九儿,早已快他一步进了大门。

只听见‘嗖嗖’之声连响,刚进大门的二人几乎同时倒退了回来。

洛九儿冷哼一声,手腕一抖,三支飞刀激射而出,冲着门内某处而去。

闵仇也取出了腰间的镖囊,抬手也是数枚飞镖射了进去。

第九十章 激斗

只听见几声暗器钉在木板上的‘夺夺’轻响,却没有听见人声。

“真没用!”

洛小翎正生着闷气,见二人在门口踟蹰不进,小嘴巴一撇,从怀里取出一把精致的弹弓,然后将一粒硕大的红丸扣在皮筋上,‘唰’的一声朝门内射去。

“嘭——”

只听见门内传来一声闷响,接着便是清脆的木板碎裂之声,就像是有人猛然一掌击在木头上发出的声音。

没多久,一股香甜的味道从门内缓缓飘了出来。

离门最近唐子昔抽了抽鼻子,嘀咕了一句:“好香!”

紧接着倪鹏飞也闻到了,他点点头正要搭话,突然反应归来,迅速屏住了呼吸,并一把捂住了唐子昔的鼻子,拉起她后退数丈,低喝道:“闭气!小心有毒!”说完迅速给唐子昔跟自己嘴里各塞了一粒药丸。

洛九儿跟闵仇,早在红丸炸裂之时就已经冲进了门内。很快,门内便传来了兵刃相交的声音,伴随着闵仇的怒吼声、陌生的怪笑声。

“没想到,连从不涉及江湖纷争的无双阁,也对‘天罡残卷’有兴趣!老夫还真是看走眼了。”

“不过,就凭你们两个的花拳绣腿,还留不住老夫!”

随之房顶炸开,一条人影飞射而出。根本不是之前那个满头白发的福伯,而是一个瘦高的蒙面黑袍人,他站在屋顶哈哈笑道:“林长老别来无恙!多年不见,你还是那般丰神俊朗!”

林弃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面上波澜不惊地道:“我不记得见过阁下!”

黑袍人一怔,紧接着发出一阵怪笑:“林长老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也难怪,老夫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哪里比得上无双阁在江湖中的声势浩大!林长老不记得老夫,不算奇怪!”

黑袍人以为林弃会说几句场面话,谁知对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多做解释,这让他心中大为光火。

他冷声一声:“怎么?林长老还不打算出手吗?等着老夫的小乖乖们,将这两个小家伙吸成干尸吗?”

“大言不惭!”

林弃还没搭话,洛小翎先哼了一声,小手一指黑袍人,大声叫道:“瘦竹竿!你少在这里吹牛,不用我林叔叔出马,我就能打得你满地找牙!”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颗红色弹丸扣在皮筋上,对准黑袍人猛力一弹。

红色弹丸呼啸着朝黑袍人激射而去,黑袍人随手掰下一小块瓦片,屈指一弹,将那颗弹丸弹得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洛小翎见状,气得直跺脚。

黑袍人冷冷地道:“先前只是没提防!你还真以为老夫怕了你这小技俩不成?”

洛小翎不服气地嚷道:“不怕?那你有本事别弹开啊!”

黑袍人双手往后一背,哈哈大笑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说到这里,他突然将目光转向静立一旁的唐子昔,“唐姑娘,老夫要走了。难道你真的就不想知道,到底是谁告诉我你名字的吗?”

唐子昔一愣,对方不说她还真的忘了这茬。她也觉得奇怪,从头到尾他们都没说过她姓唐,只是倪鹏飞说了自己的名字而已。这位‘福伯’到底怎么得知她姓唐的?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是谁告诉你的?还有,真正的福伯在哪里?”

“我……”黑袍人正要回答,忽然身形一闪,避开了冲天而出的数枚飞镖,以及紧随其后的一柄大刀。

黑袍人正要开口说什么,谁知已经飞出去的大刀,突然方向一变再次朝他劈去。这一下倒是出乎黑袍人的预料之外。

“不自量力!”

他冷笑一声,突然腾空而起,口中发出了着极其难听的尖叫声,悬在半空的身子也跟着鼓胀起来,。

其他人还没觉得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林弃见状却是脸色大变,身形一动已经在原地消失,在半空中喝到:“退下!”双掌猛然向黑袍人拍出。

就在这时,黑袍人的衣物中突然飞出了无数的黑影,月光下瞧得分明,居然是一大群蝙蝠,不停开合的嘴里发出了跟黑袍人同样的尖叫声。

这么大一群蝙蝠发出的声音,自然是非同小可。

唐子昔只觉得胸闷恶心,差点当场吐了出来。幸好倪鹏飞见势不妙,抬手捂住了她的耳朵,自己却咬紧牙关,暗自运功抵御。洛九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洛小翎的旁边,同样抬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这叫声显然不只是刺耳那么简单,它还有惑乱心神的作用。没多久,众人的脸上都带上了一丝酡红,仿佛喝醉酒一般。

“小心,那些蝙蝠有毒!”

林弃长袖一挥,将刚从房顶摇摇晃晃跃出的闵仇,摔出去数丈远,接着挥掌只取黑袍人。

“来得好!”

黑袍人赞了一声,笑道:“正好请林长老指点一下,老夫新练成的血蝠大阵。”说话间双袖急抖,同时迅速后退,口中更是尖叫连连。

霎时,更多的蝙蝠从他袖中飞了出来。黑压压的蝙蝠群发出凄厉的叫声,排山倒海一般朝着林弃扑去。

林弃面不改色,空中一个漂亮的转身,避开了迎面而来的蝙蝠群,随之取下一管玉箫,放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跟群蝠凄厉的尖叫声截然不同,那箫声则给人以苍凉、悠远之感,闻之让人精神一振,唐子昔瞬间感觉胸口的烦闷感减轻了不少。

在箫声里,她仿佛看到不远处的高枝上,一只百灵鸟正对着缓缓升起的朝阳,发出清脆的鸣叫声。树下的空地上,一条淙淙的小溪,从茂盛的长草中蜿蜒而出,淌过生满苔藓的大青石,打着旋儿落进小水潭里,溅起无数的水花。

接着箫声一变,呼呼吹过的风,将她带到了广袤的沙漠,无边无际的黄沙在落日的余晖中,映射出一份苍凉。清脆的驼铃声忽近忽远,却始终看不到那骑着骆驼的人。风卷起满地的黄沙,带着悠扬的驼铃声,缓缓飘向远方……

突然,箫声停了!

唐子昔从恍惚中回过神,只见房顶上两人相对而立。不时吹过的风,将二人吹得衣袂飘飘,配着头顶的那轮弯月,仿佛一副画卷。

突然,画卷中的一人身躯动了动,接着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第九十一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

黑袍人喘息着笑道:“不愧是无双阁的太上长老,不愧是当年威震漠北、杀人无数的‘忠勇侯’,我今天输得心服口服。”开始还是之前那个声音,说到后来突然一变,居然变成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虽然较之寻常女子的声音,要来得粗犷、沙哑了许多,但是确实是女子声音无疑,只不过听起来似乎上了些年纪。

听到对方犹如变戏法一般的声音,林弃的脸上并没有丝毫喜色,神情反而有些悲伤,他摇头道:“对你的遭遇,我很抱歉!事情后来的发展,也是我没料到的。不论你信还是不信,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你!”

黑袍人怒哼了一声,并没有说话。

这时,洛小翎已经从最开始的胸闷恶心中缓了过来,扬声道:“林叔叔,九儿被他的蝙蝠咬了,你快杀了他,再搜解药!”说完生怕出意外似的,叮嘱道,“你别又心软把他放了!”

黑袍人闻言嘿嘿笑道:“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就是洛甯那个贱人的女儿吧?啧啧啧啧,跟她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样是那么美若天仙、我见犹怜。”她嘴上说着赞扬的话,语气却怨毒之极,目光中更是射出冰冷的光芒。

远远站着的洛小翎,显然没有听到她的话,但是被她的目光一瞟,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缩了缩脖子,悄悄后退了两步。

一向宠溺洛小翎的林弃,听到她这些怨毒的话语,却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抬眼看向对面的黑袍人,轻声道:“把解药交出来吧!”

“我如果不交呢?”

黑袍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激动起来。她一把扯掉身上的黑袍,露出一身夜行衣,以及脚上踩着的两根木桩模样的东西,桀桀怪笑道:“林侯爷已经灭了我全族,让我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现在,你是不是要将我仅剩的两条胳膊也废掉?”说完更是止不住的狂笑,笑声划破夜空传出去极远,惊得树林里早已歇息的的鸟雀,争先恐后地在月光下展翅高飞。

看着她歇斯底里的癫狂模样,林弃的目光变得极为复杂,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道:“将‘天罡残卷’跟解药交给我,然后就走吧。这个不是你能染指的!”

黑袍人深深地看了林弃一眼,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但是林弃就这样坦然地看着她,没有丝毫回避。

他静默半晌,最终还是自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模样的东西,手腕一抖扔了过去。

“多谢!”林弃伸手接住,却没有翻看的意思,而是直接塞进了怀里,“解药呢?”

黑袍人怒声道:“连相思蛊都能解,这区区蝙蝠毒,还能难道你林侯爷吗?”

林弃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跃下了房顶。

看着林弃离去的背影,黑袍人的目光有些复杂,蒙面巾后面的嘴唇几欲咬出血来,强烈克制住自己喊住他的欲望,不过最终她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洛小翎见到林弃飞身而下,急忙迎上去问道:“林叔叔,解药呢?”

林弃淡淡地道:“回去再说!”

黑袍人见林弃果真不再回头,自嘲地笑了笑,正欲转身离去之时,见到地面上正在跟倪鹏飞低声交谈的唐子昔,目光中闪过一抹怨毒,突然提起高声叫道:“唐姑娘,你的心上人在地狱受尽折磨,你却在这里跟其他男人卿卿我我,我真替他不值!”说完不管唐子昔的反应,大笑着飞身而去。

“站住,你还不能走!”

唐子昔心神巨震,高声叫道:“你说什么?”

她的话可谓是晴天霹雳,将唐大小姐惊得差点晕过去。

“想知道的话,明晚关帝庙见!哈哈哈哈!”

风中远远扔下一句话。

唐子昔呆呆地站在原地,连洛小翎过来跟她道别,都没有听清楚。

她一把抓住手中滑腻的小手,迭声问道:“他是堂堂的七皇子。有千军万马保护,有最忠心的亲卫军,更有数名大内高手贴身保护,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对不对?……”

“唐姐姐,你抓痛我了!”

洛小翎忍住眼泪,用力往回抽着手。奈何对方实在抓得太紧,她到底小了好几岁,力气也小了许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小手依旧被唐子昔紧紧抓在手里。

唐子昔却恍然不觉,脑子里浮现出他最后盔甲鲜明的模样,自语般道:“那天我看到了,他带了我求来的护身符,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对了,还有二哥,二哥也答应一定会将他平安带回来的。对!二哥不会骗我的!嗯,对,二哥不会骗我!”

说到这里,唐子昔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嘴角两个浅浅的酒窝也随之荡漾开来,甜甜地道:“他说过,会送我一朵世间最美的蔷薇花,就像,就像……”她的脸上顿时浮起了一丝娇羞,目光痴痴地看着某处,“就像那年他初见我时的模样。”

“啪啪——”

随着两声清脆的声音,唐子昔突然惨呼一声,身子倒飞了出去。

一直密切关注她的倪鹏飞,见状立刻飞身而起,抱着唐子昔一连倒退了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唐子昔似乎还没回过神,一抬头见到倪鹏飞,目光一阵疑惑,接着高兴地道:“鹏飞哥哥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要摔在地上了呢!”说完挣扎着就要起身,谁知刚一动,她便痛呼一声跌了回去。

倪鹏飞赶紧按住她,严厉地道:“你别动!你的胳膊脱臼了,我马上带你回去找大哥!”

唐子昔“哦”了一声没再挣扎,乖乖地缩在了倪鹏飞的怀里。不过片刻,她又开口道:“鹏飞哥哥,我有些困想睡一会儿!”

倪鹏飞闻言鼻头一酸,颌首道:“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唐子昔闻言点点头,真的就闭上了眼睛,没多久就响起了细微的鼾声。

倪鹏飞见她安静地睡去,目光中温柔的神色立马消失不见,双目一抬,凌厉的目光冲着对面的人射去,压抑着怒火冷冷地道:“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对面站着的,正是刚刚出手打伤唐子昔的洛九儿,他依旧一脸的冷漠,听到倪鹏飞威胁性的话也只是耷拉了一下眼皮,根本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倪鹏飞见状更是怒不可遏,右手握住腰间的剑柄就要出手。

第九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夜已深,那轮弯弯的月亮再次隐没在了云层后面,但是灰蒙蒙的光,依旧将天空映照得一片透亮。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几声乌鸦嘶哑的叫声,将这个夜晚衬托得更加诡秘莫测。

一脸冷漠的洛九儿,见到倪鹏飞的动作,毫不犹豫地将手腕一翻,三枚飞刀赫然夹在指间。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睡梦中的唐子昔似乎也感应到了,瘦弱的身子动了动,似乎想摆脱这种压抑感。

就在这时,洛小翎突然从洛九儿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面带愧色地道:“鹏飞哥哥,唐姐姐还好吗?”

倪鹏飞瞥了她一眼,想到唐子昔跟她亲热无比的模样,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冷冷地道:“放心,死不了!”

洛小翎闻言嘴一撇,有些委屈地道:“九儿没有伤害唐姐姐的意思,他只是为了救我。”说完生怕倪鹏飞不相信,小心地将两只小手伸了出来。

倪鹏飞抬眼看去,只见那双本来白皙细嫩的小手,此刻一片通红,好几处还出现了大团的乌青,显然是被人大力握住所致。

只听洛小翎带着哭腔道:“我的手被唐姐姐捏得很疼,九儿只是想叫她停手!鹏飞哥哥你别怪他!”说完抬起眼泪汪汪的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一脸愤怒的倪鹏飞。

那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虽然略显稚嫩,但是确实如黑袍人所说,美若天仙、我见犹怜。

谁知倪鹏飞压根没正眼看她,听到她这番话,心中刚刚浮起的一丝愧疚,瞬间消失无踪,怒声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丫头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整个人都几乎崩溃了。他大可以大声喝止,或者叫我阻止,为什么要出手伤人?还下手这么重!你的命就是命,我们家丫头的命,就不是命?”

洛小翎显然没太明白这其中的区别,迅速收住了眼泪,愣愣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能将唐姐姐的胳膊打脱臼,九儿不能?鹏飞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别的男人碰唐姐姐?”

倪鹏飞眉头一皱,没太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不许别人伤害唐子昔的话是没错的。而且男女授受不亲,不许别的男人碰她,也是应有之理。更何况,这丫头这次回去就要择日完婚了,自然不能出岔子。不然别说秦家那位,就是三姨都饶不了他。

想到这里,倪鹏飞颌首道:“可以这么说!不过,我是不会伤害丫头的!”

“我懂了!”洛小翎点了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脆声道,“鹏飞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唐姐姐?”

“我……”

倪鹏飞差点被她的话噎死:这是什么逻辑?自己对丫头,可从来没有半点其他的心思,一直都当作亲妹妹看待。不过,看这个小姑娘双眼放光、满脸兴奋,一副得知大秘密的贼兮兮的样子,显然认定了自己的想法,偏偏好死不死,刚刚自己又都承认了……

洛小翎见倪鹏飞默然不语,不由得意洋洋地道:“我说对了是吧?哼!我就知道!”

倪鹏飞懒得跟她啰嗦,有些无力地道:“算了,跟你说不清。”说完扫了一旁面无表情的洛九儿一眼,然后冲默然而立的林弃道,“林侯……长老,我要带丫头回城找我大哥,就先走一步了!”

林弃眼珠微动,从沉思中回过神,看到抱着唐子昔的倪鹏飞,似乎愣了愣,不过也没有多问,只是颌首道:“回去告诉你大哥,情况有变,‘天罡残卷’我会亲自带去洛阳。觊觎此物的人太多,不止是明面上出现的势力,还有很多暗地里的眼睛,你们应付不了,说不定反而会带来杀身之祸。”

倪鹏飞对他的话自然深信不疑,点头道:“好,我回去后就转告大哥。告辞!”

“去吧!”

倪鹏飞抱着熟睡的唐子昔,渐渐没入了黑暗里。他不再掩饰身法,将一身绝顶的轻功几乎发挥到了极致,一路狂奔,一路上只听见耳畔呼呼的风声,草丛里被惊起的动物发出的‘吱吱’声。

很快便消失在了几人的视野里。

洛小翎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忍不住赞了一句:“鹏飞哥哥的轻功真不错,看起来比李渔哥哥还要略胜一筹。”

她感叹完转过身,正要对林弃说点什么。却听到身侧洛九儿一声闷哼,接着朝后便倒。

洛小翎回头一看吃了一惊,慌忙伸手去拉。

洛九儿却仰天喷出一口鲜血,顿时糊了她满头满脸。她伸出去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洛九儿也‘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小九!”

林弃也吃了一惊,身形一动,瞬间便到了跟前。他一把扶起洛九儿,双掌抵住他的后背,内力一催,澎湃的内力瞬间进入洛九儿的体内。

没多久,便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道:“长老,不必为我浪费真气!”

林弃身子巍然不动,口中低喝道:“集中精神,抱元守一!”内力一催,更是不惜真气的耗损。

没多久,二人的头顶都冒出了丝丝的白色雾气,随着雾气越来越浓,二人的身影也渐渐淹没在了雾气里,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巨大的白色蚕茧。

洛小翎呆呆地站在一旁,似乎吓傻了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渐渐地,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蚕茧还是一动一动。

突然,一声断喝传来:“什么人?滚出来!”接着便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正是刚收功的闵仇,之前他吞了一粒药丸,暗自在一旁打坐恢复。刚刚收功,就感应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嘿嘿,老夫只是路过,你慌什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不过来人显然没有露面的意思,依旧待在原处窥视。

闵仇迅速锁定了对方的位置,不过却没有贸然扑过去,而是长刀一举,喝道:“既然是路过,那就赶紧走。否则别怪我手上的刀!”

苍老的声音嗤了一声,不屑地道:“你凶什么?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不是老夫的对手。”

闵仇闻言冷笑道:“是不是对手,比过才知道。”

“去去去!”苍老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没好气地道,“你这小兔崽子不知好歹,老夫刚刚才替你们打发了几波想要占便宜的人,不说声谢也就算了,还对一个老人家无理。要不是老夫今天心情好,非抽你几个大嘴巴子不可!”

“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武功的高低,可不是看年纪的。”闵仇才不相信他的话,忍不住讥讽道,“依我看,藏头露尾想要占便宜的人,是你自己吧。”一边说,一边将手悄悄伸进了腰间的镖囊。

苍老的声音顿时炸了毛,怒道:“你这不识好歹的小兔崽子,气煞老夫也!臭丫头,你别拉着我,我今天非好好教训他不可!”

还有一个人?

第九十三章 铁口神算

闵仇心中一惊,表面却不动声色,手中扣紧了飞镖就要发出。

“来的可是人称‘铁口神算’的王半仙王前辈?”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关头,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蚕茧’深处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闵仇悄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手从镖囊里抽了出来。

浓郁的雾气随之渐渐散开,露出了盘膝而坐的林弃跟洛九儿。

“老夫偏不承认!”被人一口道破身份,苍老的声音似乎极为恼怒,犹自挣扎道,“老夫就是吃多了出来遛遛弯儿。”隐约有一个轻笑的声音参杂其中,不过对方的声音极轻,显然是在压抑着笑意。

此刻的洛九儿,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他微微欠了欠身道:“多谢长老!”

林弃‘嗯’了一声,站起了身,转身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拱手道:“多谢王前辈,之前我运功到了关键之处,实在分身乏术,多亏王前辈仗义出手打发了那些宵小,晚辈感激不尽!”说完淡淡地瞟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闵仇。

闵仇似乎才反应过来,根本不敢直视林弃的目光,赶紧跟着拱手道:“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前辈看在我是个粗人的份上,不要见怪!”

“我呸!”苍老的声音突然怒了,大声骂道,“之前喝骂老夫的时候挺得意的,现在怎么怂了?是不是以为老夫岁数大了,没几天活头了,所以好欺负?还是你以为说一句自己是粗人,就没事了?”

听到对方这番喝骂之言,闵仇倒也干脆,直接将长刀‘噗’的一声插在了身旁的地上,接着举起双手左右开弓,只听见‘啪啪’之声连响,已然自己抽起了耳光。

他下手极重,很快便打得自己脸颊通红,嘴角也有血丝渗出。

“闵大叔,你干什么?”

洛小翎惊呼一声,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喝道:“住手!我命令你住手!”闵仇却充耳不闻,只是用力扇着耳光。

洛小翎着急地看着林弃,道:“林叔叔,闵大叔吐血了!”

林弃目光看向虚空处,恍若未闻。

洛小翎急得直跺脚,大声道:“只是说错几句话而已,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用得着这样不依不饶吗?”

“小丫头还挺护短。”苍老的声音幽幽地道:“得!你也别打了,不然老夫反倒还落个不是。这次算老夫倒霉。”说完自语般嘀咕了一句,“如今的年轻人,真是惹不起。老咯!”

林弃这才淡淡地开口道:“还不多谢前辈!”

闵仇迅速停手,躬身道:“多谢前辈!”说完冲洛小翎笑了笑,后者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给黑暗中的某人翻了个大白眼。

“一不留神都这么晚了!”苍老的声音忽然打了个呵欠,慵懒地道,“没事了,老夫也该回去睡觉了。都怪你,非要跟着那小子来看热闹,莫名其妙地折腾了一晚上,害得我老人家腰酸背痛的,明儿个不能出摊儿了。不行,你得赔钱!”

洛小翎觉得奇怪,这老头怎么疯疯癫癫的。

就在此时,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轻笑道:“爷爷,话可不是这么说,明明是您自个儿好奇跟过来的,现在怎么赖上我了。而且,他之前不是给了您一锭金元宝吗?”

苍老的声音怒道:“胡说!那锭元宝明明被董老儿拿去了!”

女子声音吃吃笑道:“还骗我!我全都看见了,您偷偷又拿了回来,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胡扯!”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接着便听到苍老的声音惊呼:“啊哟不好,有蛇,说不定是那个老妖怪来了,快跑!”随之一阵破空之声响起,接着便是女子的笑声:“爷爷您等等我!”又是一阵破空之声,不过较之之前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林弃提气朗声道:“恭送前辈!”

洛小翎悄悄蹭到洛九儿身边,轻声问道:“九儿你怎么样?”

洛九儿对她微微摇了摇,道:“我没事,就是长老……”略带愧疚的眼神,偷偷看向长身而立的人影。

林弃抬头看了看天,淡淡地道:“我们也走吧,如果赶得及,还能在天亮前去一趟布庄。”说完朝洛小翎伸出了手,后者乖乖地走上前牵住。

“是!”

几人没有多问,几乎同时腾空而起,朝着山下飞掠而去。

……

梁州城,锦华街,鸿运赌坊。

此时虽然已是深夜,但是赌坊内却比白天更加热闹。烟雾缭绕的屋内,到处都是呼喝声,笑骂声,以及摇骰子的‘叮叮’声音。

“怎么着?还是押大?”

“一百两,大!”

“那我押小!”

“我也押小!”

“我也是!”

……

角落的一张赌桌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坐在正中间的,是一位唇红齿白的英俊少年,旁边站着一个如铁塔般魁梧的壮汉。

今晚负责这张桌子的,正是麻脸大汉。

他一手按在骰盅上,盯着英俊少年一脸狞笑地道:“小白脸,你可得想好了,已经连开十五把小了,你确定还是要押大?”

英俊少年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瞎了吗?看不见白花花的银子怎么着?”

“银子我当然看得见!”麻脸大汉难得地没有生气,双手撑在赌桌上,将上半截身子探了出来,盯着少年白皙英俊的脸庞,笑嘻嘻地道,“只是好心提醒你一下而已。毕竟我们鸿运赌坊靠的是口碑,回头要是某些人输光了银子,出去到处宣扬一些不好的话,那就伤和气了,你说是不是?”

公子哥儿眼眸微抬,右手食指跟中指敲了敲桌沿:“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磨磨唧唧,开!”

旁边围观的人早就迫不及待了,立马大声喝道:“开!开!开!”

麻脸大汉脸色一变,迅速缩回身子,右手按在骰盅上,咬牙切齿地道:“你想死还不让你死吗?”说完猛地将骰盅一揭,旁边马上有人大声报到:“一二三,六点小!”

周围立马响起一阵欢呼声,更有人激动地大声叫道:“那后生,下一把买什么?”

麻脸大汉看着英俊少年,嘿嘿笑道:“还来吗?”

英俊少年又输掉了一锭元宝,依旧面不改色,将手往魁梧汉子面前一伸,喝道:“拿银子来!”谁知等了半晌没有回应,他忍不住回头看去。

魁梧汉子目光有些躲闪,嗫嚅着道:“小公子,咱们带的银子都输光了!”

这两位在赌坊内豪赌的人,正是小公子黎庭萱,跟她的贴身护卫巴朗。

黎庭萱有些恼怒地道:“不可能,我明明带了一万两来!”

魁梧汉子看了四周的人群一眼,有些为难地道:“真没有了!”

“怎么?没银子了?”

麻脸大汉立马来了精神,淫笑道:“要不要哥哥借给你?不放心,不收你利息!”说完还挑了挑眉,抛了个媚眼。

可惜他实在是不适合做这种动作,别说是黎庭萱,旁边围观的人都忍不住嫌弃地后退了一步。

第九十四章 一支珠钗

黎庭萱倒是很镇定,似笑非笑地道:“你会这么好?”

麻脸大汉见她口气松动,心头大喜:没想到跑了个小美人,又来了个大美人,上天果然待自己不薄。随即满脸笑容地道:“那是自然,做了我的……”

黎庭萱不待麻脸大汉说完,抢先道:“算了,你长得这么难看,银子估计也是臭的。”旁边围观的人群中,顿时有人轻笑起来,被麻脸大汉冷冷地一扫,马上一脸的严肃。

黎庭萱见状赶紧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坏了赌坊的规矩。不就是银子吗?”扭头对巴朗道,“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

巴朗的一张脸顿时皱成了苦瓜,在身上摸了半天,才不好意思地道:“只有这个。”说完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珠钗,万分不舍地递了过去。

黎庭萱一把抢了过来,再次拍在了那个硕大的‘大’字上,大喝一声:“再来!”

麻脸大汉黑着一张脸,瞟了桌上的珠钗一眼,冷笑道:“对不住了!我们这是赌坊,不是当铺。没银子就请让座儿。”马上有俩大汉走来,示意让座。

黎庭萱立马不干了,桌子一拍站了起来,一脚踩在凳子上叫道:“这钗怎么就不行了?那也是拿银子买回来的。你敢说它不值钱?大麻脸,你是不是担心本公子凭这支钗翻了本,所以怕了?要不然,你们鸿运赌坊就是个老千窝,只能进不能出。”说完下巴一仰,一股不可一世的气势,顿时压了过去。

麻脸大汉最忌讳别人说他的麻脸,一腔柔情顿时变成了满腔的愤怒,毫不犹豫地喝道:“放你娘的屁!我……”

“这位公子,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讲。我们鸿运赌坊能在梁州城经营这么多年,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可从来没有‘只能进不能出’这个说法,不信的话你可以出去打听打听。”

这时一个身穿长衫的汉子,从分开的人群中缓缓走了出来,正是鲁昌兴鲁二爷。

他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加上周围这群人,之前确实赢了不少钱,于是马上有人大声附和道:“二爷说得对,鸿运赌坊四个字就是金字招牌,不然我们也不会来这里赌钱,各位兄弟你们说是不是?”

“正是!”

众人轰然应道。

鲁昌兴对着四周拱了拱手,道:“我鲁某人,代表鸿运赌坊多谢大家的仗义执言。”

黎庭萱看着新出现的这个人,心中一动,脸上虽然依旧是一副愤怒的表情,口气倒没有之前那么冲:“二爷你这么说,我自然是相信的。我只是想请教一下二爷,为什么不收我的钗?”说完抬手一指麻脸大汉,喝道,“这个时候想必当铺早就关门了,他却让我去当铺,这不是摆明了不让我翻本吗?俗话说,有赌未为输。谁也不敢保证,本公子不会因为这支钗而翻盘。再说了,难不成我今儿个输掉的一万两银子,还不能让我有个特例?”

鲁昌兴依旧微笑道:“还请公子稍安勿躁!容我先了解一下情况。”说完一抬手,麻脸大汉立马上前,在他耳边大致说了下情况,然后将那只钗递了过去。

鲁昌兴点点头,将珠钗放在手中认真看了看,这才抬头笑道:“算你一百两!”

“什么?”黎庭萱双眼一瞪,一副震惊莫名的模样,“这支珠钗做工这么精致,还有这么大一粒珍珠,你居然说它只值一百两?我虽然敬重二爷的为人,也不得不说一句,你们莫不是想趁火打劫?”

一旁的麻脸大汉闻言大怒,身子一动就要上前,却被鲁昌兴伸手拦住,只听他笑道:“这位公子,你这话就严重了!你如果觉得价钱不满意,大可以拿回去。实在没必要乱扣帽子。这支珠钗也就是做工还不错,所以我才出一百两。而且还是我以私人名义买下,与赌坊实无关联。”说到这里他双眸微抬,一股无形的压力顿时扑面而来,“而且,如果我没记错,麻三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这是赌坊,不是当铺。’”

黎庭萱被这股压力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在只是一瞬间,不然她非受内伤不可。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她的口气也软了下来,嘟囔道:“那也不至于一百两这么少。”

鲁昌兴将那支珠钗放回桌上,轻轻推到黎庭萱面前,笑道:“就这,还是看你今晚输了这么多银子,才有这个价钱。这样的珠钗,随便去一个胡商的摊位上,十两银子就能挑两支。”

旁边有人立马高声附和道:“二爷说得没错,前几日我才在胡商那里给我家婆娘买了一支,才二两银子不到。”

黎庭萱顿时对那人怒目而视,不过对方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耸耸肩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鲁昌兴一直保持着微笑,等着对面的人下决定。突然他的耳朵微动,接着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旁边的人却不耐烦了,已经有人在吆喝着往正中间挤了。

巴朗伸开双臂,努力挡着那群赌徒,不让他们靠近小公子。

黎庭萱咬着嘴唇,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恨声道:“我们走!”

“且慢!”

黎庭萱还没反应过来,便有几个彪形大汉拦在了他们面前。她忍不住回头怒道:“怎么?我输光了,不赌了也不行?”

鲁昌兴依旧是一脸的笑意,道:“这位公子,别忘了你的珠钗!

黎庭萱愣了愣,突然伸出手一把抓起珠钗,昂首往外走去。巴朗自然紧随其后。

她刚离开,赌桌便被人群再度淹没。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再次将那张桌子围得水泄不通。

谁知,黎庭萱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鲁昌兴在身后叫道:“这位公子请留步!”她愕然回头看去,只见鲁昌兴一脸笑容地站在身后不远处,“难道你真的不想翻本吗?”

黎庭萱闻言有些气恼,脚下不停,硬梆梆地扔下一句:“我想我还是先找到当铺的门比较妥当,免得再次被人讥讽。”

鲁昌兴面色不改,笑道:“你误会了。刚刚我说的,只是我出的价钱,别人出的我还没说呢!”

黎庭萱顿时停住了脚步,皱眉道:“什么意思?”

鲁昌兴抬步朝她走去,靠近她身边的时候低声道:“我们老板要见你!”

黎庭萱闻言干脆果断地拒绝道:“对不起,我没空!”

鲁昌兴脚步一顿,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声音发出。下一刻,他的声音再次在黎庭萱的耳边响起:“有人出十万两买你的钗。”

第九十五章 引蛇出洞

黎庭萱心中一惊,接着就是狂喜,十万两啊!她自己都没想到,巴朗随手捡的一支黑黢黢的破钗,居然这么值钱。之前顾舵主告诉她,会有人出高价买她的钗,她还不太相信。

她刚要一口答应,一抬头对上巴朗的眼神,后者偷偷对她使了个眼色。

黎庭萱心中咯噔一下:怎么忘了来这里的目的,自己耗在这里一整晚,可不是为了那十万两。要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破坏了少帮主的整个计划,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别说银子,小命都难保。

“怎么?你不会真的以为这支钗,是无主之物吧?”

这时,黎庭萱的耳边传来了一个细弱蚊呐的声音。这个声音阴柔之极,像是个男子,又像是个女子。

她慌忙朝四周看去,周围依旧闹哄哄一片,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赌桌,根本没人关心这边。

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看得到她的举动,淡淡地道:“不必看了,跟着他来就行!”

鲁昌兴适时地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接着方向一变,朝一块挂着布帘的地方走去。

那里站了几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虽然看起来面目普通,毫无出彩之处。但是高高突起的太阳穴,以及精光四射的双眼,让人没办法忽略他们的存在。

黎庭萱顿时有些犹豫,对方既然已经点破了这钗的来历不光彩,那么自然也是知情之人。任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带着巴朗就这样闯进贼窝。

这些赌坊的人,表面上对你客客气气,可是谁知道他们暗地里干的什么勾当。她曾经听顾舵主提到过,很多赌坊都跟一些青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自认自己的姿色不差,虽然现在是男子装扮,但是保不齐还有特别嗜好的人。要是那人明为买钗,实为引自己上钩,那到时候就真的有戏看了。她可不认为,少帮主会为了她一个人的性命,而打乱全盘的计划,成为弃子的可能性实在太大。

可是,这次她奉命来这里,不就是想通过赌坊这条线,查出那个幕后之人的来历吗?

……

“别怕,跟他去,我就在你的身后!”

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顾舵主!她惊喜地回头看去,却只见到巴朗老实地跟在身后,垂头丧气的模样像是受到什么打击一样。

“别乱看,当心引起怀疑!”

那个声音警告道。

黎庭萱一瞥四周,果然见到有几个男子,正成合围之势不动声色地缓缓靠近她,显然是为了防止她逃跑。

她不好直接回头,于是拍了拍巴朗,关切地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不太舒服?”

巴朗瓮声瓮气地答道:“没事。”

黎庭萱此时实在没心思管他,闻言点点头道:“我们就跟去看看,拿到银子咱们就走。你再坚持一下!”

巴朗懒懒地‘嗯’了一声。

黎庭萱长吸了一口气,大步朝前走去。

鲁昌兴见她跟来,再次抬步在前面带路。

一张赌桌前,一个面色焦黄的汉子,抓起面前剩下的碎银子,嘀咕了一句:“我去别的桌子试试手气!”说完挤出了人群。

……

这是一条长长的地下通道,两旁的洞壁上插满了明晃晃的火把,偶尔有一人或者数人,行色匆匆地从通道内走过。

只不过这些人,大多是黑布蒙面,看不出模样。更有甚者,用一整块布罩在了身上,连身形都看不出来。

因此,虽然地道内灯火通明,但是总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倪鹏飞一边小心翼翼地戒备,一边暗暗默记着路线图,心中越想越觉得奇怪。

之前,他刚带着唐大小姐走到锦华街的路口,就见到大哥倪鹏程在鸾楼门口走来走去。

倪鹏程见到他归来也没有多问,只是接过熟睡的唐子昔,对倪鹏飞说有个新任务,替他去见一个人。

他知道大哥受了伤还没恢复,所以只是匆匆叮嘱其为唐大小姐接好胳膊,就跟早就静候一旁的小厮走了。

没想到,这一走就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个小厮模样的人似乎极为熟悉地形,漆黑的夜里也走得极快。不知道穿过了多少巷子,最终到了一处民居,然后在一个房间内揭开一块木板,走了进去。

直到进了地道,倪鹏飞才惊叹这里的设计精妙。

纵横交错的密道,根本看不出有多少个出口。要不是有人带着,估计他早就迷路了。之前记得路线图早就乱了,没法子,他只好沿途在洞壁上做个记号。

突然,前面带路的小厮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身让开了道路,躬身对倪鹏飞做了个‘请’的手势。

倪鹏飞不由微微一怔,忍不住开口问道:“到了吗?”

小厮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前方,然后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就走。很快便消失在了通道深处。

倪鹏飞看着眼前明灭的火把,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抬步朝前走去。

没走多远,便听到隐约的人声,在他面前也出现了一个垂直向上的木制楼梯。

“可是倪二公子到了?”

只听见一个粗犷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倪鹏飞心中一惊,没想到对方一口道破了他的身份,不过还是朗声道:“阁下可是燕左使?”

“在下正是燕长空,倪二公子还请上来说话。”

“好!”

倪鹏飞足尖一点,右手在木梯边缘稍一借力,整个人已经腾空而起,几乎是瞬间便到了木楼的顶端。他轻轻拨开面前的轻纱,见到里面的情形不由一愣。

这是一个空间不大,却极为整洁的雅室。几个服饰各异的人,正围炉而坐。

居中而坐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此人虽然穿的是粗衣麻布,但是气宇轩昂,脸上更带着一丝久居上位的威严之气。在他的左手边,是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以及一个富商模样的男子。他的右手边则是一个美貌女子,以及一个面目和善的僧人。

络腮胡男子见到倪鹏飞,微微一笑,抬手道:“请坐!”听声音,正是之前那位自称燕长空的人。

倪鹏飞收回目光,微微欠了欠身,坐在了他的对面。

燕长空见他坐定,朗声道:“人都到齐了。现在请说何兄一下现在的情况。”

第九十六章 虎符失窃案

那个富商模样的男子闻言站起身,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这才笑眯眯地道:“在座的几位还有些面生,容在下先做个自我介绍。在下何遇,乃是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在下做生意有个宗旨——凡是客人需要的,就是我有的。不论是奇珍异宝,还是珍稀药材,只要你说得出名字,我都能给你弄来。当然,前提是你要出得起价钱……”

“好了何掌柜,知道你生意广、门路多,我们有需要的东西,肯定只找你何遇何掌柜。”美貌女子轻笑着打断他,起身给他添了一杯热茶,“回头你来‘春风度’,我让红笺给你跳专场。现在就别婆婆妈妈了,直接入正题吧!”

她动作优雅,声音软糯轻柔,听起来极是舒坦。余下几人均是一脸微笑,并没有人表达出丝毫的不满。

倪鹏飞看得心中直犯嘀咕,果然美丽的女人总是能得到多一些的包容。他也曾经在家宴上跟唐大小姐打闹戏耍,结果唐大小姐安然无恙,他倒是被他老爹揍得满地找牙。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

“秋掌柜说了算!”何遇乐呵呵地笑了,果然没再接着啰嗦,而是话锋一转,“承蒙大家伙看得起,这些年也替各位江湖同道打探各方的消息。”说到这里,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制作精巧的小黑盒子,托着它一脸高深莫测地道:“这次我从黑沙国九死一生的回来,就是带回了这个。别看它黑乎乎的不起眼,里面装着的东西,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被称作秋掌柜的女子,对着他抛了个媚眼,这次倒是没有打断。

只听何遇接着道:“大家时间都很宝贵,我就长话短说。数日前,我在黑沙国交易之时,听到他们谈论起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个大案子。好奇之下,我就动用一些关系打听了一下。这一打听可不得了……”

倪鹏飞一边听,一边偷偷观察着众人。这一观察倒是让他发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现象。那个被称作秋掌柜的女子,嘴唇微动似乎在跟人说话。但他寻遍整个房间,也没发现对方是谁。而且,那位清秀的男子似乎也在打量他,见他看来,还对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这让倪鹏飞有些摸不着头脑,实在不记得自己跟他认识。结果这一愣神,就错过了一大段的消息。

“……如今李元胜元帅被软禁在他的府邸,其子则被派去了南方的烟瘴之地镇守,表面上说是防备离火教叛乱,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个离火教从来不问世事,叛的哪门子乱,摆明了就是变相夺了李家的兵权。据我打探的消息,这位权倾朝野的李元帅,之所以会落得如此下场,全都是因为丢失了虎符的关系。”

“虎符?你说是说那枚可调动虎翼军的虎符?”

秋老板轻掩樱唇,一脸的难以置信。她显然也是消息灵通者,对黑沙国的军队体制了解颇深。

李元胜掌管黑沙国最精锐、最庞大的虎翼军,深得黑沙国皇帝的信任。就算近些年,朝野谣传李元胜有功高盖主的嫌疑,但是皇帝依旧对他信任有加,甚至还将自己的爱女水华公主指给了他的孙子。

倪鹏飞听得一阵心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金吾卫居然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

照理说,那些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虎符失窃案’的重要性。不知道是他们不想传回来,还是无法传回来,抑或是中途除了岔子。不论是其中的哪一种情况,对于以大秦第一情报消息网自称的金吾卫而言,都是无法原谅的失职。

他预备回去以后好好跟上头汇报一下。金吾卫这些年,真是越来越懈怠了,全是一些唯利是图、尸位素餐之辈,别说是压‘青雀’一头了,就连这些江湖势力都不如。

“正是!”何遇点了点头,面色突然变得严峻起来,“我还打探到,黑沙国表面上与我们大秦结盟,其实已经暗地里,早已经与西南的古仓、西边的西凉、以及西北的乌桓达成了协议,意欲趁我们大秦与鞑靼在漠北交战的紧要关口,联合起来出兵突袭大秦……”说到这里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扭头看向倪鹏飞,“这位倪二公子是朝廷的人,想必对最近漠北战事的情况,知道得要比我们清楚。国难当前,还请倪二公子以天下苍生为重,告知一二。”

见众人的目光突然都转向他,倪鹏飞不由吓了一跳,不过因为之前得了倪鹏程的叮嘱,让他可以适当透露一些不太重要的情报,所以他也没打算拒绝。

他点了点头,道:“自交战伊始,这几年漠北确实牵制住了我们大秦的大部分兵力,直接导致大秦对其他几个国家的威慑力大减,这估计也是他们敢暗地里结成同盟的主要原因。从目前收到的情报来看,最近漠北战事确实很不乐观。不过,朝堂的大臣们已经在积极商讨对策,而且大秦建国百年,根基雄厚,大家倒是不必太过忧虑。虽然西凉这两年也是经常组织一些小规模的骚扰,但是他们同时也面对着大支国的虎视眈眈。对他们而言,豺狼一般的大支国才是他们的心腹大患,应该不会对大秦造成太大的威胁。至于古仓,我们也是前几天才收到的情报,他们正在暗中调动兵马。不过大家不要忘了,古仓属于苦寒之地,按照以往的惯例,只要给他们许以重利,让其退兵不是难事。而黑沙国……不瞒大家说,我们虽然已经派人打入了他们的内部,但是消息暂时还没传回来。所以,还得请何掌柜解说一二。”

倪鹏飞避重就轻地说完这番话,后背已然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刚刚说出口的这些东西,到底是不是大哥口中所说的,‘不太重要的情报’。

何遇瞟了他一眼,嘿嘿笑了两声,也没多说什么,轻咳一声接着道:“这次事件的源头,据说是几个神秘高手,深夜潜入了李元胜的府邸,盗走了装虎符的盒子。就在他们悄然撤退的时候,没想到被李元胜酗酒归来的孙子发现,双方立刻打了起来。最后,这伙神秘高手只带走了盒子,却将开锁的钥匙遗失了。与此同时,李元胜接到进宫面圣的口谕。谁知道是皇妃假传圣旨,直接将丢掉虎符的李元胜打入了天牢。虽然没过几天,就被他的门生联名上书救了出来,但是经过这次的虎符丢失事件,李元胜的威信一落千丈,再也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虎翼军元帅了。现在黑沙国掌权的,是那位皇妃。此妇人虽然颇有手腕,但是她的心思应该暂时不在我们大秦这里。巩固手中的权力,以及铲除先皇后留下的那位皇子,也就是黑沙国第一皇位继承人,才是她现在的头等大事。所以,黑沙国暂时不足为患。不过,也不可掉以轻心。还望倪二公子能将这些话带到。”

第九十七章 局中局

何遇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似乎有些疲惫。端起面前早已冷却的茶水一口喝干,这才往后一靠,静静地等着对方的反应。

一时间,房间内寂静无声,连根针落下都能听见。

倪鹏飞沉默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道:“我委实没有想到,黑沙国近来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这其中又有这么多的隐情。诚如你所说,这确实对我们有利。何掌柜请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将这番话原原本本地转告我大哥。”

燕长空看了二人一眼,插嘴道:“之前我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倪二公子是倪太师的孙儿,他的大哥则是近年来威震漠北的倪都统。”

“原来是倪都统的胞弟,失敬失敬!”

虽然之前已经知道其身份,但是如今燕长空郑重的介绍,显然有其深意,是以大家都客气地拱手为礼。

倪鹏飞慌忙站起身还礼,倒是闹了个大红脸。

燕长空哈哈一笑,道:“各位也不必太过忧虑了,现在我们有了防备,朝廷那边也有倪二公子,就算他们想暗地里搞什么动作也难。现在我们要做的头等大事,就是找到那枚失窃的虎符。”众人都不自禁地微微点头。

这时,何遇一脸得意地将那个小黑盒子,往桌子中间推了推。

秋掌柜看看那个黑盒子又看看何遇,突然惊呼一声,激动地问道:“你不会把那个盒子也拿到手了吧?何遇,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回头我就让红笺准备嫁妆。”

一旁的僧人立马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何施主实在是功德无量。小僧回去就给你立长生牌位。”

燕长空更是哈哈大笑,豪迈地道:“何兄,干得漂亮!就凭你这次的成绩,足可以横行江湖了。”

这次轮到何遇闹了个大红脸,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各位太抬举我了,我哪有那能耐,这个只是一个赝品而已。是我托能工巧匠仿制出来的。”说完从怀中取出了一把钥匙,有些心虚地解释道,“这是开盒子的钥匙。不过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众人微微一怔,还是燕长空哈哈大笑,道:“何兄不必如此过谦,就冲你能探听到这么多消息,还带回来这个盒子,就是大功一件。”

何遇只是摇头不言,一脸不甘心的模样,不甘心地重复道:“可惜只是个赝品。”

秋老板率先按捺不住,一把将黑盒子抓在了手里,翻来覆去地查看。

……

安静的地下通道内,突然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一伙拿着各式兵器的人不停地奔跑着,见到眼前的岔路,领头一人毫不犹豫地大声喝道:“你们两个去右边,你们两个左边,其他的跟我来。”

一群人只是暂时顿了顿,就再次分成三拨以更快的速度追了出去。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分散追击了,没办法,谁让这地道有那么多的岔路,堪称巨型蜘蛛网,这也难怪他们分散了一次又一次。

就在此时,从通道的上方,突然变戏法一般跳下来灰头土脸的三个人。

原来这里的上方,有一个突出的天然石缝,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这才让三人逃过了一劫。

其中一个面色焦黄的汉子,贴在地上认真听了听,然后爬起来对二人道:“他们都走远了,这里的通道极为繁复,相信他们没那么快回来。庭轩,巴朗,你们二人现在顺着原路返回,到第二个岔路口的时候左转,沿途我都留下了记号。然后沿着这个路线图走,就能到达‘芙蓉水榭’的密室,到了那里自然有人接应。”说完将手中的一张羊皮纸递了过去。

这二位,正是黎庭萱跟巴朗,至于那位面色焦黄的男子,则是之前她口中的那位顾舵主顾砚。

此刻的三人均十分狼狈,黎庭萱还好,只是胳膊受了点轻伤。巴朗可就严重了许多,背部挨了一掌,现在面色赤红,内息更是如沸水一般翻滚不息。要不是黎庭萱努力扶着他,估计连站都站不稳,好在神智还算清醒。至于顾砚,因为隔得稍远,加上反应迅速,倒是没受什么伤。

黎庭萱接过羊皮纸看了看,只见上面果然画着许多粗浅不一的线条,看其密集程度,应该是这个地下通道的部分路线图无疑。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她突然反应过来,急忙问道:“顾舵主,那你呢?”

顾砚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巴朗,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要先去找少帮主,汇报一下这里的情况。”

“少帮主?他也来了?”黎庭萱闻言有些激动,她实在是没想到,少帮主也来了梁州城,这是不是表示她有机会接近少帮主了。

“嗯!来了好几天了。”顾砚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这次是我失算了。我没想到,对方的来头居然这么大,要不是我为了预防万一,多做了一手准备,怕是就要连累黎兄弟横尸当场了。”

黎庭萱摇了摇头,凛然道:“顾舵主说的哪里话。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我今天死了,也是我自己的命数,怪不到你头上。而且,既然我当初决定了加入漕帮,为帮中尽一份力也是应尽职责,就算要为其付出性命,我也在所不辞。”

她这一番话说得极为漂亮,听得顾砚心中大为触动,不由得多说了几句:“黎兄弟这番话深得我心,我一定会一字不漏地转告给少帮主。只是,我比较忧心的是,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不能我们能控制的了。得及早做准备,不然会连累整个漕帮。就怕到时候,就算我们付出性命也解决不了问题。”

黎庭萱闻言一惊,急忙问道:“这么严重?咱们当初,不是怀疑鸿运赌坊的后台是知府府的人吗?穆姐姐也说见过那支珠钗,确实是那位失踪的姨太太之物。杜仲谦身为朝廷命官,想必比我们更害怕事情被抖出来。而且,我们漕帮的兄弟遍布五湖四海,就算他翻脸,我们也不会怕了他。”

顾砚闻言叹了口气,好几番欲言又止,不过最后想起对方刚刚那番慷慨有力的话,还是决定对她多透露一些:“少帮主之前确实怀疑,赌坊的幕后之人就是杜仲谦。但是经过我们的多方试探,才发现另有其人,杜仲谦只是被推出来的一个傻子而已。”

黎庭萱顿时张大了嘴,感觉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顾砚想了想,略微组织了下语言,这才严肃地道:“我简单跟你说吧。真正的幕后之人,根本不是杜仲谦,而且极有可能他毫不知情。真正的幕后黑手是那位吴师爷。说起这位吴师爷,来头可真不小。要不是我们一位兄弟以前见过他,嘿嘿,还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位儒雅多智的师爷会是一个细作。”

第九十八章 来者不善

“细作?”

黎庭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一脸的难以置信。她真没想到牵连居然这么大,已经直接涉及到两国了。难怪顾舵主会说,就算他们付出性命,也可能解决不了问题。这样看来,他的话还是委婉了。

“没错!”顾砚的目光隐隐带着杀气,咬牙切齿地道,“虽然我们还没查清楚他的底细,但他确实是黑沙国的人无疑。这些年潜伏在梁州城,暗地里搞风搞雨,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要不是担心坏了大事,我现在就想去杀了他。”

黎庭萱愣愣地道:“那你的意思是?”

顾砚冷哼了一声,道:“本来我们只是怀疑,现在我几乎能确定,鸿运赌坊就是黑沙国的情报点。而且他们的头头,在黑沙国的地位还不低。”

黎庭萱闻言有些疑惑,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没注意到吗?”顾砚指了指她手中紧握的那支珠钗,冷笑道,“今天出十万两要买你珠钗的那个人,分明就是个太监。不男不***阳怪气的样子,看着就恶心。”

“嗯?我真的让人觉得很恶心吗?”

地道内,突然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声音阴柔无比,似男似女。

“糟了!”

还真是说鬼就见鬼!顾砚心中警铃大响,迅速将黎庭萱二人挡在了身后,目光看向黑乎乎的通道,满脸戒备地道:“不是说不卖了吗?你还跟来做什么?”

“啧啧啧啧啧啧!买卖不成仁义在,顾舵主,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听说你们漕帮实力雄厚,什么生意都敢接。我此番前来,是很有诚意,想跟你们谈一笔生意的。”

通道深处,缓缓走出来一个身穿暗红色衣袍的俊美男子,果然面白无须,肌肤也较之普通男子要细腻许多。

虽然模样不是倾国倾城,但是气质绝佳、举止优雅。尤其是那一对桃花眼,顾盼流转之间,媚态横生。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黎庭萱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位居然是个男人。

顾砚一见果然是他,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冷声道:“你太高看我了,我在帮内只是一个小人物,可没有跟你谈生意的资格。”

俊美男子优雅地捋了捋如黑缎一般的长发,笑道:“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听说你们少帮主昨晚来了梁州城,所以,只是想托顾舵主替我给你们的少帮主带个话。”

果然来了!顾砚心中冷笑一声,脸上不动声色地问道:“什么话?”

俊美男子皱了皱眉,抬手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答道:“就说我约他明晚在三义阁一叙。”

“三义阁?”

顾砚微微一怔,实在不知道这是哪里。

好在黎庭萱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他这才扬眉道:“好,话我可以带到,至于去不去,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无妨!只需带到即可!”

俊美男子倒是很大方,潇洒地一挥手。这本来是个挺男子气慨的动作,愣是被他做得阴柔无比。

顾砚看得直皱眉头,勉强点了点头。

黎庭萱看傻了眼,她从没见到比女人还优雅的男人。没想到对方却突然冲着她邪魅地一笑,接着她感觉脸上一热,似乎被人轻轻摸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俊美男子开怀的笑声:“虽然你比我好看,但是你的皮肤不及我细滑,摸起来一点都不舒服,倒像个糙汉子!”

黎庭萱先是一愣,接着勃然大怒:“我就是乐意做糙汉子,关你什么事!”她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不仅被一个‘男人’摸了一把,还遭到了对方无情的嘲笑。心中的那一丝好感顿时消失无踪,一抬头看到对方得意洋洋的样子,一时又羞又气,差点没厥过去。

只听俊美男子轻笑道:“这是我的见面礼。”说话间手腕一动。

顾砚正要伸手去接,突然感觉脸颊一痛,接着一物从他另一边脸颊透射而出,钻进洞壁不见了。

“顾舵主,你脸上流血了!”

黎庭萱突然指着他惊呼一声,急忙在身上乱摸,想找出能止血的东西。

顾砚摸了一把脸,果然见了血,不由恼羞成怒,怒声道:“你什么意思?”抬头望去,却见通道内早已空无一人。

“顾舵主快服一粒解毒丸。这人好毒的心思,分明就是拿你的性命来要挟少帮主。”身后的黎庭萱恨声道。

“放心吧,针上没毒。只是想告诉你,祸从口出。否则的话,下次我就不敢保证了哦!”

顾砚闻言松了一口气,庆幸之余又感觉有些沮丧。没想到对方的武功如此之高。而且听他的口气,似乎对他们的来历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少帮主昨晚才到梁州城的事,连跟黎庭萱都没说真话,居然也被他探听到了,其消息的灵通程度简直可怕。

少帮主说对自己是破格录用,果然没有说错!顾砚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残剩的血迹。好在伤口只有疼痛之感,并没有其他异常。而且刚刚他也暗暗运了一下内劲,内息畅通无阻,暂时应该无忧。

顾砚收功睁开眼,见黎庭萱二人还站在原地,不由皱眉道:“你们怎么还没走?”

黎庭萱看了一眼俊美男子消失的方向,有些后怕地道:“我怕再遇见那个人。”

原来是这样。顾砚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他要是想要我们的性命,刚刚就出手了。快去吧!我也要赶快去见少帮主。就此别过。”见黎庭萱还是一动不动,他脸上的神情顿时有些严厉。

黎庭萱眼神有些躲闪,低着头嗫嚅着道:“顾舵主,我想跟你一起去见少帮主。”

顾砚想都没想就拒绝道:“不行!少帮主还没说要见你。”见她神色有些黯然,他又解释道,“他的个性你应该知道,我如果贸然带你前去,怕是反而会让他不喜,回头你就算想得到重用也没机会了。”

“哦!”

黎庭萱闻言有些泄气,没有再多说,而是扶着巴朗缓缓转身朝地道内走去。

第九十九章 黑盒子的秘密

看着她有些落寞的背影,顾砚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这个小家伙当初进帮里的时候,刚好是他负责接待的。因为生得瘦弱,性格又格外内向,所以老是被那些流着鼻涕的野小子欺负。有次刚巧被他撞见,不仅呵斥了那群小子,还动手揍了那个动手动脚的半大小子。自那以后,只要黎庭萱见到他,就是一口一个‘顾大哥’的叫。只不过后来他职位变动,就见得比较少了。前几年再看见,对方已经出落成一个英武的青年了,言语间礼数周到,对他也极为客气。这让他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有些失落。

眼见二人就要消失在拐角处,顾砚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我见到少帮主,会跟他说明你这次的功劳,要是他愿意见你,我会派人去‘芙蓉水榭’通知你。”

“好,多谢顾大哥!”

黎庭萱回过头冲他甜甜一笑,眉眼间依稀还能见到当年那个豆芽菜的模样。

顾砚也笑了,这声久违的‘顾大哥’,让他的心中浮起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眼见二人终于消失不见,顾砚再次趴在地上听了听,然后选了一条通道快步走去。拐过几个弯,又穿过几个岔道口,他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条极为狭小的通道,光线很暗,不过好在上方有隐隐的光透出来,可以勉强看清楚四周的情况。

抬头细看会发现,头顶已经不是夯土层,而是一块沉重的铁板。同样的,在右手边的洞壁上有一块同样的铁板,旁边有一个小铁锤。

顾砚没有去拿那个小铁锤,而是将手在洞壁上摸索了一阵,抓住一根极细的丝绳轻轻扯了扯。

没多久,就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人低喝道:“谁?”

顾砚慌忙道:“昨日在下托何掌柜寻一件古玩,约好今日来取。”

接着便听见上面似有人嘀嘀咕咕的声音,然后便是匆匆离去的脚步声。

顾砚松了一口气,安静地站在下面等候。

没多久,脚步声渐近,接着一个清脆的女声道:“开门,让他上来!”

“是!”

随着刺耳的‘咔咔’声,进口的铁板缓缓揭开,一根粗大的绳索垂了下来。

顾砚抓住绳索扯了扯,接着手上一紧,整个人开始缓缓上升。

这居然是一个布置完整的书房,要不是脚下刚刚合上的铁板,他都以为自己看错了。旁边几个青衣小帽的仆从,正目露警惕地盯着他。

“你就是顾砚?”

顾砚正乖乖站在原地让人搜身,闻言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翠绿色裙衫的少女,从一排书架后转了出来,正满脸好奇地看着他。

顾砚慌忙行了一礼,道:“在下正是!”

少女一步跳开,笑道:“我只是个丫鬟,你要行礼等会儿有的是机会。跟我来吧!”说完冲他点了点头,抬步在前面引路。

……

“怎么?看了这么久,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雅室内,何遇看着秋掌柜紧蹙的眉头,笑眯眯地开口道。

秋掌柜微微摇了摇头,有些泄气地将黑盒子放回桌上,叹道:“这个盒子的花纹挺好看!”

“不如拿来让在下一观?”

倪鹏飞循声望去,居然是那个一直未曾出声的青年。

何遇见是他开口,赶紧将盒子小心地推到青年的面前。

青年并没有马上拿起来,而是闭上了双眼,伸出了修长白皙的右手,食指与中指轻轻从盒子的边缘,缓缓朝四周摸去。

初始他眉头微蹙,脸上也出现了迷惑不解的神情。但是很快,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手指方向一变,又摸了回来。如此反反复复,在盒子上抚摸良久。

突然,他嘴角上扬笑了,睁开了清澈如水的双眼,笑道:“何掌柜,才几年不见,你可是越来越狡猾了。”

何遇则是嘿嘿一笑,拱手道:“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帮的少帮主,观察力果然惊人,在下佩服!”说完二人相视大笑。

余下几人则是满头雾水,不知道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秋掌柜秋水盈盈的眼眸在二人脸上一扫,嗔怪地道:“何掌柜,这么开心的事儿,不妨说出来让大家也乐一乐嘛。”

何遇微微一笑,倒是没有隐瞒的意思,指了指那个黑盒子,笑道:“你再仔细看看那个盒子。”

秋掌柜闻言樱唇微翘,委屈地道:“奴家要是能看出来,早在郑公子之前就看出来了,现在再看一次,只是徒增笑料罢了。何掌柜,你诚心让我在大家面前出丑,是也不是?”

何遇差点将口中的茶水给喷了出来,慌忙‘咕嘟’一口吞下,急道:“秋掌柜,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啊,这话要是被那位知道了,我还能活吗我?”

看着对方故意装出的惊慌失措的模样,秋掌柜顿时乐不可支。

刚刚还有些僵硬的气氛,也随着这个笑声烟消云散。

燕长空跟着哈哈一笑,大声道:“何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亏得秋掌柜之前主动说把红笺嫁给你,你居然还敢对秋掌柜有所隐瞒,依我看,你是不想再见红笺姑娘了。”

何遇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对青年微微欠了欠身,这才拿起盒子托在掌心,指着上面某处道:“其实很简单,这个盒子本身就是一个精密的机关。如果有人真的用所谓的钥匙去开,在钥匙插进钥匙孔的那一刻,盒子里的机关就会被触动,将里面的东西损毁一尽。”说完将盒子放在正中间,掏出之前那把钥匙,在众目睽睽之下插进了钥匙孔。

不过片刻,盒子内部便传来了齿轮飞转的声音,接着就是尖利的铿锵之声,仿佛有许多把刀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不过数息功夫,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紧接着便是‘啪’的一声脆响,盒盖自动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倪鹏飞看得很清楚,盒子里空空如也,只有小一堆银白色的碎块,不知道之前的金戈之声从哪里来的。

何遇指着那堆碎块解释道:“这是我之前放进去的一锭银子。”

燕长空目光一闪,敛容道:“如此说来,那几个神秘高手盗走的,不一定是虎符了。不论这个盒子落在谁手里,第一反应大多是想着用钥匙开锁。这样的话,那枚虎符也就完了。李元胜掌管虎翼军多年,一直善于谋略、工于心计,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这样的盒子里。否则的话,就不是软禁,而是杀头的大罪了。”

“燕兄所言正是!”何遇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这是几年前,李元胜写给他师兄公孙无极的信,不过一直没有送出去。机缘巧合之下,被他一个妾室当作军情密奏给偷了出来。”说完将信递了过去,“请二位过目。”

第一百章 内有别情

燕长空看了那位郑公子一眼,然后接过信,取出了里面的信笺飞快地看了一遍,然后递给了身旁被称作郑公子的青年。

郑公子微微摇了摇头,道:“我就不看了,你简要说一下即可。”

燕长空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道:“信里大致说,有一极为重要之物不慎遗失,望师兄施以援手。”

秋掌柜睁着一双眼睛,愕然道:“你的意思是说,虎符在几年前就有可能已经遗失了?这次所谓的盗窃事件,只是精心策划的结果?”

“不错!”回答她的是何遇,只见他满脸肃然之色,“那日神秘高手潜入李元胜的府邸,中途几乎没有遇上什么守卫,顺利得简直让人心惊。要不是离开的时候,碰巧李元胜的孙子深夜归来,怕是连打斗都没有。而且,在他们被发现之后,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涌出了许多人,个个武艺都不低。如果他们真想抓住那几个神秘高手,他们是绝对逃不掉的。不说别的,据说李元胜得到过景帝特许,在府中养了五十名弓箭手。当时,他只要调来府内的弓箭手,就能一个不拉的全部射杀。但是偏偏却让神秘高手全身而退……”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秋掌柜的注意力显然不一样,突然插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何遇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而是接着道:“据后来查到的消息。李元胜的孙子那晚根本没有喝酒,只是在‘燕来楼’听了一晚的曲子。直到一个送酒菜的小厮,不慎打翻了酒盏,弄脏了他的衣衫,那位李公子这才佛袖而去……什么事?”何遇突然停了下来,偏过头提高声音问道。

“回老爷,外面有一个叫闵仇的人求见!”

一个恭敬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何遇微微一怔,回头看向几人,见众人均微微摇头,他便拒绝道:“就说我身体抱恙在休息,有事留下口讯。还有,去告诉小玉,今天‘聚宝斋’不做生意。”

“是!”

待到那人脚步远去,何遇这才对众人歉意地道:“抱歉,之前忘了吩咐他们关门歇业。”

郑公子却似笑非笑地道:“怕是已经晚了。”旁边的燕长空也颌首微笑,僧人则是低头吟了一声佛号。

秋掌柜自之前就一直捻动手中的茶杯,垂首不语,此刻也只是耳朵动了动。

何遇愣了愣,紧接着他也听到了,还没来得及出声相询,就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怎么?有这么多好友在此,不欢迎林某凑个热闹吗?”

听到这个声音,倪鹏飞顿时满脸惊喜地站了起来。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正是大秦曾经的‘忠勇侯’,如今无双阁的长老,他心心念念的林弃林侯爷。

燕长空则长笑出声,道:“谁敢不欢迎鼎鼎大名的林长老,不怕被底细被查个底朝天吗?快请进!”说完自己率先站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燕兄太客气了!”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衫的身影,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环视着屋内众人,拱手道:“林某不请自来,还望诸位勿怪!”目光落在倪鹏飞身上,笑道,“原来倪二公子也在,不知道唐姑娘怎么样了?”

倪鹏飞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躬身道:“蒙林长老挂念,大哥已经带她去疗伤了,想来已无大碍。”

“那就好!”林弃点点头,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目光微转对郑公子道:“令堂近来身体可好?”

郑公子微微欠身答道:“有劳挂念,家母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常常挂念,要我记得报答林长老的救命之恩。”

林弃微微一笑,道:“她老人家太客气了,有时间一定再去拜访。”

“随时恭迎大驾!”郑公子欣然道。

听到这里,燕长空不禁有些奇怪,扭头问道:“怎么?令堂有恙在身,怎么也不通知我?”

“通知你?”郑公子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道,“你是会把脉,还是会开药。你去了添乱还差不多。再说,她老人家没事,你自己就不能主动去看看?”

燕长空挠了挠头,倒是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

林弃对一旁默然不语的僧人,躬身道:“慧静大事别来无恙!”

僧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林施主别来无恙!”

跟这些人打完招呼,林弃这才转过头对何遇道:“何掌柜此番黑沙国一行,实在惊险非常。敢独自深入虎穴,就这份胆色也非常人所能及。虽然后来弄丢了那个黑盒子,但是让李元胜一系一败涂地,失去了恩宠,达到这个效果就已经够了。”

他的话仿佛一道惊雷在房内响起,几人忍不住面面相觑,之前一派和气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紧张。

这跟之前何遇所说的事实,出入有点大,饶他们是各门各派的佼佼者,也不禁有些茫然,不知道到底哪个说的才是真的。

秋掌柜则是猛然抬头看向何遇,突然明白自己之前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林弃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众人的反应,依旧一脸淡然地道:“听说你在四处寻找幽冥花。我此番正是为此事而来。”说完手掌一翻,掌心赫然出现了一个长长的锦盒。

没有多卖关子,他直接打开了锦盒,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这就是与天蛛草、银炎果并称世间三大奇毒的幽冥花?”

燕长空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这实在是太让人震撼,没想到能让他见到这种传说中的奇花。

在场的几人均没有见过幽冥花,此刻都忘记了其他,纷纷目不转睛地盯着盒中之物。

只见锦盒内,静静躺着一株晶莹剔透的植物。根茎细长,一花一叶,花成倒垂的喇叭状,又似张开的婴儿嘴。最难得的是,它周身还隐隐流转着淡淡的萤光。

倪鹏飞因为站得最近,鼻翼微动,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顿时感觉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甚至连之前有些滞涩的筋脉,也顺畅了许多。

何遇的眼中出现了难以抑制的狂喜之色,右手早已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

谁知,就在他的手触及锦盒的那一刻,林弃突然身形微动避开了,笑道:“何掌柜甘愿身犯奇险,才能为大秦立下如此大的功劳。本来,这一朵百年幽冥送给你也无妨。只是,我还有一点小疑问,想要请何掌柜解答一下。”

“什么疑问?”

何掌柜的眼神死死盯着那个锦盒,到底不敢伸手去抢。

第一百零一章 真面目

林弃微微一笑,手掌一翻收起了锦盒。接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布包,信手扔在了桌上,刚好落在那个红泥小炉子的旁边。

几人均满脸狐疑,看看小布包,又看看神色淡然的林弃,都有些犹豫。

林弃淡淡地道:“我就是想请何掌柜解释一下,这里面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恕何某愚钝,不太明白林长老的意思。”何掌柜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勉强笑道:“这里面是什么我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知道是哪里来的呢?”

林弃神色不变,依旧淡淡地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离得最近的秋掌柜,扭动腰肢就要上前。

“且慢!”何掌柜的嘴角狠狠抽动了一下,目光中渐渐出现了凶狠之色,与之前温和大义的正义商人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只见他阴恻恻地笑道:“不知道这些林长老从何处得来?又何以认定是何某之物?”

燕长空到底与何遇相交多年,见到二人剑拔弩张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道:“何兄,你就打开看一看,那布包里到底是不是你的东西。如果不是,跟林长老解释清楚也就是了。有我在这里,不会有人陷害你的。”

何遇眼珠微动,看了燕长空一眼,道:“燕兄这份情谊,何某暂且记下了。只不过事已至此,凭林长老在江湖上的威名,又有底蕴雄厚的无双阁做依仗,现如今就算我想不承认,只怕他们也有的是手段让我承认。”

燕长空虽然对林弃敬重有加,但何遇也是他多年的至交好友,实在不忍心大家就此翻脸,上前一步就要再劝说几句。

谁知,一旁的郑公子突然伸出手拉住了他,对着林弃笑道:“在下相信林长老不会无的放矢,何掌柜有什么苦衷,说清楚也就是了。就冲你不顾自身安危,潜伏黑沙国做内应这么多年,无论如何,大家伙还是承你的情的。”

何遇此时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听到郑公子的话,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漕帮的少帮主,说出来的话总是这么动听。”

郑公子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拽紧了一旁的燕长空。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持。

秋掌柜环顾四周一眼,轻笑道:“既然各位都这么爱惜羽毛,那么就让我这个妇道人家来做这个恶人吧!”说完走上前毫不犹豫地打开了小布包。

只听她一声尖叫,眼睛猛然瞪大了好几倍,掩住樱唇,一连后退了几步,指着布包内的东西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其他几人感到有些好奇,可惜被那个小炉子挡住了视线,一时之间看不出个所以然。

燕长空更是心急,甩开郑公子的手就要上前查看,谁知郑公子手如铁钳,他甩了两下都没甩开。

正在此时,便听到何遇阴森森地道:“秋掌柜看到这些东西很惊讶吗?事已至此,你又何必惺惺作态呢,这不就是你交给你们主子的吗?”说完猛然挥出一掌,将炉子上的铜壶击出去老远,滚烫的热水顿时四散飞溅,众人纷纷闪避。

趁此机会,他将那个布包一把抓起,丢进了炉子里。熊熊燃烧的炉火,瞬间便吞噬了小小的布包。

没多久,一股难闻之极的皮毛被焚烧的臭味便漫延开来。

那种味道极难形容,像是搅动盛夏的粪池冲出来的味道,又像是乱葬岗堆积的腐尸烂肉散发出来的味道,让人闻之欲呕。

众人纷纷捂住鼻子后退,秋掌柜更是当场捧腹干呕。

燕长空惊怒交加地喝道:“何兄,你在干什么?”看着炉中瞬间被烧成黑灰的东西说不出话来。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何遇要自断后路,将最后一丝辩解清楚的机会也丢掉了。

“干什么?”

何遇突然哈哈大笑,抬起手指着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大声道:“你们只看到我每月按时传回来的各方消息,你们只看到我从一个青年熬成了中年,你们只看到我在各国权贵中游刃有余……”说到这里他凄然一笑,声音也开始变得低沉,“却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到底有没有苦衷,到底想不想再做这细作……”

燕长空闻言急了,大声道:“何兄,你要是不愿意你可以跟我说啊,我一定会为你争取的。要不然,我跟你一起也行啊。有什么话,咱们哥儿俩私底下慢慢说,没必要闹成现在这样。”

何遇摇了摇头,苦笑道:“燕兄,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是这些是你能做主的吗?”摆了摆手制止了燕长空再次出声,“不止是你在正一门的日子不好过,你们正一门在江湖上的日子也不好过。这些年,因为某人的关系,江湖上那些所谓的名门大派,早就将你们‘正一门’排除在外,明面上还是待你们如座上宾,其实暗地里早就把你们撇开了。许多关键性的消息,根本没有跟你们透露。跟你们说的,都只是一些浮于表面的情报而已。所谓的武林同盟,只是某些人玩弄权势的游戏而已,真正心怀天下的英雄豪杰有几个?那些所谓的泰山北斗,其实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想让自己的门派成为武林至尊。你们被蒙在鼓里自然是不知道,但是我何遇却知道得很清楚,他们每一个人的嘴脸都是那么的可憎、可耻、可恨!”

“何兄!”燕长空听得心神激荡,再也按捺不住地叫道,“你跟我回去见师尊,去告诉他老人家你的苦楚,去告诉他老人家你知道的一切。我会求他老人家给你做主。”

“燕兄,你不明白,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何遇凄然一笑,摆了摆手道,“记不清有多少次,就因为得到某些人的暗示,我上报了一些虚假的消息,不知道连累了多少武林同道葬生异国他乡。我这双手,已经染满了血腥。我自责过、忏悔过,但是我却没办法反抗。我不知道请求了多少次,要盟里派人协助我,干脆去杀掉李元胜。上面居然直接回信斥责我,说李元胜能制衡国师,且另有他用,让我不可自作主张。为了防备我,还将我妻儿家小送往了黔州,名为保护实为软禁。燕兄,看在咱俩以往的情分上,我再告诉你一点。如果我所料不差,虎符之案根本就是李元胜跟景帝合伙抛出来的诱饵,目的就是让我们放松警惕,然后挥兵北上,借道天方国,直取嵊州城,到时候洛阳危矣。”

“你说什么?你有证据吗?”燕长空又惊又怒,喝道,“何遇,你此话当真?此事干系重大,你要考虑慎重。”

何遇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证据,这些只是我自己的推测。”

燕长空紧追不放,问道:“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实话,反而编出那么一套瞎话来哄骗我们?”

“我编出来的?”何遇嘿嘿笑道,笑声中满含悲愤之意,“我早就将实情上报,现在这套说辞,只是按照他人的吩咐照说罢了。要我告诉你这人是谁吗?”

燕长空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臭不要脸!”一个清脆的童音突然插了进来,“你明明是为了那个叫清如的漂亮姐姐,九儿我没记错吧!”

第一百零二章 拨不开的迷雾

“谁?”何遇脸色骤变,喝道,“是谁藏头露尾?给老子滚出来!”

“嘻嘻!”之前的声音笑道,“我可不会滚,走出来倒是可以。”

林弃皱了皱眉,不是让他们几个在外面等吗?怎么跑进来了。

屏风边探出了一张清秀可人的小脸,不是牙尖嘴利的洛小翎是谁,只见她嘻嘻笑道:“白胖子,你干嘛这么激动,我踩着你尾巴了?”说完干脆整个人从屏风后蹦了出来,凑到了林弃身边。

何遇见是个小姑娘,不由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啪啪’两声脆响,他的脸上已然出现了两个巴掌印。

众人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何遇已经着了道,身法之快让人咋舌。

而在洛小翎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一脸冷漠的少年,他盯着何遇冷冷地道:“再有下次,打断你的腿。”

“臭……”

何遇不由又惊又怒,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么狼狈,但是看了一旁神色淡淡的林弃,到底没敢太放肆,生生咽下了后半句,只是怒哼一声作罢。

只听洛小翎又道:“鹏飞哥哥你也在啊,唐姐姐呢?”

倪鹏飞正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听到有人叫他,抬头一看发现是之前那位小姑娘,虽然之前有一点误会,倒也不好对人摆脸色,扯了扯嘴角道:“她很好,多谢关心。”

洛小翎闻言高兴极了,笑道:“那就好,我还担心她的胳膊呢。”

燕长空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实在按捺不住,插嘴道:“小姑娘,你说的清如是谁?”他这样问倒不是想给何遇难堪,纯粹只是出于关心跟好奇。

洛小翎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何遇,吐了吐舌头道:“白胖子太凶,我可不敢说啦。你这个人还不错,要是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偷偷告诉你一个人。”

燕长空顿时有些尴尬,看了一眼何遇,朗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相信何兄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会做出有悖侠义的事情。”

“悖不悖侠义?这些大道理我可不懂。”洛小翎瞪着眼睛一脸的迷惑,接着她眼珠一转,脆声道,“不过这位白胖子是个痴情种子,我倒是知道。对那位清如姐姐可好了,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救她。那个感人的场面,简直是,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一边说一边紧盯着何遇,生怕他突然暴起伤人。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此刻的何遇反而平静了下来,端起面前还剩小半杯的茶水,轻啜了一口。那惬意的样子,就像这一切都跟他无关似的。

洛小翎突然鼻翼抽动,皱眉道:“这屋子里怎么臭成这样?亏你们待得住,我可受不了了。林叔叔,我先出去玩一会儿。你揭完白胖子的老底再来找我。”说完捂住鼻就要往外走。

林弃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紧随其后的洛九儿,道:“别走太远!”

“知道!”洛小翎走到屏风边,突然回头冲倪鹏飞挤了挤眼睛,“鹏飞哥哥,我在布庄发现了一些东西,你要是有空的话,记得去看看。”

“布庄?”

倪鹏飞闻言一怔:这不是之前跟丫头去过的地方吗?可‘天罡残卷’已经被林弃拿走了,那个所谓的‘福伯’也不见了,那里还会有什么东西?难道布庄的伍掌柜有问题?

现在想来,要不是因为想替伍掌柜的儿子翻案,他们就不会去义庄。不去义庄,也就不会遇上林弃一行。不是遇上林弃,也不会得知‘天罡残卷’的下落,丫头也不会被那个黑袍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刺激得情绪失控。

对了,丫头!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之前走得急,根本没来得及告诉大哥详情,要是丫头醒了突然问起,大哥说不定还真的把实情给抖了出来。

他想到这里,心中开始急了起来,就再也坐不住了。环顾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众人,暗忖:这里的事有林侯爷跟燕大侠在,自己只是一个后生晚辈,左右也帮不上什么忙,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去做点能做的事。更何况,之前他就觉得那个伍掌柜一家古古怪怪的,还不如趁此机会查探一下布庄的虚。不说别的,好歹也要弄清楚那个黑袍人的来历!

倪鹏飞心中拿定了主意,抱拳道:“在下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有事派人来‘鸾楼’通报一声即可。”

燕长空此刻心乱如麻,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他也不希望有太多的人知道这些‘秘闻’。

本来倪二公子的出现,只是他为了向其他几人证明,他之前所说的有朝廷的支持不是无的放矢,这样在下一次的盟内大会上,他的计划才会被人重视,而不是如现在一般明面上敬重有加,背地里嗤之以鼻。

何遇说的那些,他其实心里清楚得很,只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而委曲求全罢了。毕竟在自身的实力不够时,任何的口舌之争都是多余的。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那么倪二公子留还是走,影响并不是很大。因此倪鹏飞的提议算是正中下怀,点头道:“倪二公子有事先去办,回头我再去鸾楼找倪少都统喝茶。”

“告辞!”

倪鹏飞说完再次冲林弃抱了抱拳,没有从返回之前的通道,而是朝着洛小翎离去的方向匆匆而去。

一脚迈出了房门,他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居然是一个建造在湖心的精致小楼。

湖中种满了荷花,虽然已经过了赏荷的季节,但是亭亭玉立的荷花却依旧开得旺盛,一大片或粉或白的荷花,盛开在青荷绿水间,观之让人心旷神怡。

最难得的是,还有一条曲折的水上长廊,从小楼开始几乎绕了大半个湖面,直通湖边的一个鲜花满园的小花园。

倪鹏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舒服透了,嘴里不由自主地道:“丫头一定会很喜欢这里。”

而此刻,他心心念念的唐子昔,正躺在一张临窗的软床上与梦寐作斗争。那满头大汗的模样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这时,窗外的大街上隐隐传来争吵声。

睡梦中的唐子昔顿时更加不安,秀气的五官越皱越紧,头也开始不安地左右摆动。

紧接着外面马蹄声急响,一人一骑刚奔到窗下,就听到利器入肉的声音。伴随着一名女子的惨呼,马儿也哀鸣一声轰然倒地。

“海棠!”

第一百零三章 救人一命

唐子昔忍不住大叫一声,猛然坐了起来。此时天色微明,太阳还没升起,屋内的光线还有些乌蒙蒙。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那对有些呆滞的眼珠偶尔无意识地转动一下,表明她是清醒的。

梦中的情形历历在目,那些她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记忆,居然再次在梦中出现了。

海棠!她怎么会忘了海棠!她怎么会忘了,那个陪伴她童年、带给她无数欢乐的小伙伴。

碧空如洗的蓝天下,一望无垠的草原上,那匹叫海棠的小红马中箭倒地的那一幕,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再次浮现在了她的眼前。真实得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可是,它中箭之后呢?她不记得了。

她想不起来后面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知道那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记忆。

“没想到你们铁剑门的人这么卑鄙!”

一个愤怒的女子声音从外面传来:“不过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我宁愿死也不会出卖我大哥!”只听见利剑出销之声,显然有人飞快地拔出了长剑,接着就听见那女子高声叫道,“如果你们还以名门正派自居,将来见到我大哥的时候,劳烦替我带一句话,就说我江初晴,没丢江家的人。”

唐子昔还没从梦中回过神,猛然听到这句决绝的话,从床上一弹而起冲到窗边,推开窗户大声喊道:“住手!”可惜她人在高高的三楼,声音又嘶哑不堪,这句话没传到下面就已经直接消散在了空气中。

眼看一个如花似乎的姑娘就要血溅当场,这时对面楼上一扇半掩的窗棂边,一个戴着面具的身影一闪而逝。

剑锋已经触及皮肤的江初晴,突然感觉手腕一麻,接着长剑‘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愕然抬头看去,只看见三楼一扇大开的窗户边,一个少女正满脸焦急之色地看着她。

唐子昔见到她转危为安,对着她大声喊了一句什么。

江初晴虽然没有听到她喊的什么,却感觉到了她的善意,对她笑了笑。再次弯腰捡起长剑,作势又要自刎。

这时,围着她的三名男子也反应了过来,其中一个下颌垂着三缕长须的中年男子,手中长剑一挑,已经将她的长剑击落在地,接着长剑方向一变,已经点了她的穴道。

江初晴怒道:“姓韩的,你什么意思?”

出手之人正是铁剑门的韩虔,他看着江初晴摇头道:“我们并没有要你性命的意思,只是想请姑娘告知,江天晓到底在哪里?”

江初晴僵着身子恨声道:“我都听见了,你们想杀了我大哥,给你们那个师弟报仇。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大哥不可能滥杀无辜,可是你们就是不信。虽然我很感激你们从那群无赖手中救了我,但是一码归一码。你们想陷害我大哥,就是不行。大不了把我的性命拿去。”

“江姑娘你误会了!”韩虔叹了一口气,正色道,“我们只是想找你大哥了解一下当日的情况,毕竟我祁师弟死的时候,只有他在场。”

江初晴怒视着几人道:“你现在说的好听,那之前他们为什么说要把我大哥碎尸万段。”

“韩兄?”

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传来,接着一个身形修长的英俊男子,以及两个提着大包小包的随从,出现在了空无一人的街角。

楼上一直盯着下面的唐子昔发现了来人,哪里还待得住,直接从楼下匆匆往下跑。

韩虔闻声扭头看去,脑海中对来人却并没有印象,客气地道:“恕在下眼拙,你是?”

“在下倪鹏程!”

来人大步走到他跟前,笑道:“那日在巷子里,多亏韩兄跟几位铁剑门的兄弟出手相助,倪某才能全身而退。一直没找到机会道谢,还望各位海涵。”说完对着其他两人也抱了抱拳。

几人客气地回礼。

韩虔脑子里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那日在梭子巷,被那群南疆人追杀的,原来是你们。”说完疑惑地道,“不知道倪公子何以跟那群南疆人结下了梁子。”

“南疆人?”倪鹏程有些不解地问道,“韩兄何以知道他们是南疆人?”

韩虔倒是没有隐瞒,解释道:“倪公子你有所不知,因为南疆气候特殊,长不了太大的树木,但是那里却盛产一种树藤,坚硬如铁,用来做箭矢再适合不过了。用这种树藤做成的箭矢,不仅射程远、杀伤力大,还不用多做加工,随取随用、极是方便。所以那里的人,基本都用的这种藤箭。”说到这里,看着倪鹏程道,“那天他们虽然全都蒙着面,但是我看得很清楚,他们所用的正是那种藤箭。”

倪鹏程闻言惊叹道:“韩兄不愧是铁剑门掌门的弟子,对遥远的南疆也了解得如此透彻。在下佩服!”

“客气!”韩虔谦虚地道,“韩某也只是比别人多走了一些地方而已。”

倪鹏程看了看几人,邀请道:“相请不如偶遇,我就住在这里,不如进去坐一坐,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请教韩兄。”侧头看了一直对他怒目而视的江初晴一眼,笑道,“这位姑娘也一起吧。”

“哼!”

江初晴可算是想起来了,这位正是那天自己被麻脸大汉追杀之时,莫名其妙出现划了自己一剑,连歉都没道就扬长而去的青年。

倪鹏程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继续对韩虔笑道:“在下是很有诚意的,还请韩兄赏脸!”

韩虔到底在江湖上行走多年,看眼前年轻人的气度也知道不是普通人,而且他也很想知道对方跟南疆那边到底有什么纠葛,所以点了点头欣然道:“如此就打扰了!”

“韩兄哪里的话!”倪鹏程顿时哈哈大笑,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去让掌柜的安排一下。”

身后的随从点点头,匆匆朝大门走去。

一行人也抬步跟在了后面,韩虔经过江初晴身边时,剑柄倒转解开了她身上的穴道,低声道:“我韩虔以人格担保,在事情查明之前,铁剑门不会对你大哥怎么样。还请江姑娘稍安勿躁,配合一下。”说完不动声色地看了两位师弟一眼。

二人立刻会意地一左一右站在了江初晴两边,紧紧将她夹在了中间。

其实韩虔的为人,江初晴还是相信的。不止是他从麻脸大汉手中救下她的恩情,韩虔‘惊雷剑’的名头她也听到过不少。之前她也是担心大哥江天晓的安危,做事才有些过激。如今得到了韩虔的亲口承诺,她的一颗心也暂时放了下来。

她很清楚,如果铁剑门真要寻江天晓的晦气,凭她是根本阻止不了的,就算她今天真的自刎在他们面前,那也只能是白死了。

加上她对再次出现的倪鹏程也非常好奇,尤其是也很好奇他们口中提到的南疆人,是以一声不吭地乖乖跟在了后面。

第一百零四章 春光外泄

唐子昔猫着腰藏在窗户后面,小心地透过窗户的缝隙观察着对面。

外面倪鹏程等人上来的动静,她都听见了。刚刚她也是打算想跑下去的,但是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心底突然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回头一看,果然看见那个戴面具的人,再次飞快地从窗前闪开。

近来她总觉得有人在窥视她,之前她推窗大喊之时,那个一闪而逝的身影,让她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虽然对方戴着面具,但是给她的感觉,却是那么的熟悉。

听着楼下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唐子昔决定先去对面查探一下,至少要知道到底是谁住在那里。

刚跑到二楼的转角口,就碰到了倪鹏程带着一行人说笑着走上来,见到她从对面的楼梯上风风火火往下跑,倪鹏程不禁皱眉道:“小昔,你这是要去干什么?药喝过了么?跟我去吃早点。”

“喝过了!”唐子昔一边飞快地往楼下跑,一边胡乱摆了摆手道,“我出去买白糖糕!”

“白糖糕?”

倪鹏程一怔,这丫头还真是喜欢吃这东西,之前非要他去买,还以为是故意耍性子。不过看她现在活蹦乱跳的样子,想必伤是好了。

倪鹏程对着她的背影道:“别跑远了,早去早回!”说完对楼下站着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两个汉子立即跟了上去。

江初晴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飞跑出去的唐子昔,问道:“这位是令妹吧,真是活泼可爱!”

倪鹏程微微一笑,道:“正是舍妹,从小被家里惯坏了,没规没矩的!让姑娘见笑了!”

“小昔!”

江初晴看着对方的背影,心中记下了这个名字。

唐子昔一口气冲到对面,推开虚掩的大门就往里冲。

旁边一个正在打扫卫生的小伙计,忙不迭叫道:“哎哎哎,我们还没开门呢!”

“我是来找人的。”唐子昔吐了吐舌头,停下了脚步转身问道,“请问你们楼上住的是谁?”

“楼上?”小伙计挠了挠头,“你说哪个楼上?”

唐子昔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头顶:“你说哪个楼上?”

小伙计仰头看了看,认真地想了想,这才掰着手指头数道:“二楼、三楼是姑娘们住的,四楼是妈妈住的,五楼是杂物间没人住。你要找妈妈,还是找姑娘?”

唐子昔被他说得有些迷糊,有些茫然地道:“我找一个戴面具的人。”

小伙计也迷糊了:这里的姑娘个个都生怕自己的容貌被遮掩,有哪位姑娘会戴又不舒服又难看的面具?

他看了一眼刚刚收拢的破烂桌椅,以及一大堆破碎的绸带,摇了摇头又想到:不过也说不准,听说姑娘们说,最近来的很多客人嗜好都很奇怪。别说面具了,还有喜欢藤条、烛台、马鞭的……

想到这里,小伙计不禁哆嗦了一下,略带狐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唐子昔一眼,看得唐大小姐非常的不自在,正要开口解释一番。

只见小伙计突然猛一拍脑袋喜道:“难道你就是那位,从洛阳远道而来的浅予姑娘?”

唐子昔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道:“我是从洛阳来的,但我……”话还没说完,小伙计就兴奋地扔掉手中的笤帚,连滚带爬地往楼上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来了来了,她来了!”唐子昔愕然地看着小伙计的背影,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个很大的大厅,光粗大的红柱子就有八根,正中间还搭了一个极大的戏台子,许多五颜六色的绸带从高高的房顶垂下来,几乎布满了整个大厅。四周翻倒的桌椅以及吃剩的酒菜,表明昨晚这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戏台子的正对面,是一个极宽的楼梯,上面铺着柔软的地毯。此刻小伙计正沿着这个楼梯往楼上跑。

刚跑到二楼,一扇门突然打开,接着一只绣花鞋从门内飞了出来,只听一个女子声音骂道:“小松你找死啊,大清早的嚎什么?”

小伙计侧身一避,绣花鞋擦着他的身子飞下了楼梯,刚好落在唐子昔的脚边。

那是一只非常精致的绣花鞋,含苞怒放的桃花上,停着两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连细小的触角都看得到,简直绣得栩栩如生。

唐子昔看了看自己脚上黑乎乎的土布鞋,心中有些黯然。就这双鞋还是之前问客栈的小丫鬟借的,她自己的鞋子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鬼使神差的,她蹲下身捡起了那只绣鞋。

这时,那个女子的声音又骂道:“磨蹭什么,还不赶紧把鞋子送来。”

唐子昔脸上一红,赶紧把鞋子藏在了身后,小心地抬头看了四周一眼,发现根本没有人,之前那个小伙计,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犹豫了半晌,她还是决定先把鞋子给人送去。小心翼翼地走到楼梯口,透过半掩的房门,可以看出这确实是一个女子的房间。

她小心地探进去半个脑袋,见到房内的情形不由一愣,接着迅速将脑袋缩了回来,因为太过惊慌失措差点撞到了门框上,一张白皙的俏脸也在瞬间变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还不快点进来!”

此时粉红的纱帐边,摆着一个巨大的椭圆形木盆,雾气缭绕中一个雪白的身影傲然而立。似乎是听到了唐子昔的脚步声,那女子又道:“去屏风那边把我的衣裳拿来。”

唐子昔迅速看了长长的走廊一眼,发现还是一个人都没有,犹豫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将一只脚迈了进去。刚触及地面,就闪电般缩了回去。

因为那个女子突然转过了身,不过被雾气遮住了脸庞,没看清长得什么模样。但那惊鸿一瞥,还是让她看到了很多其他的东西。

这位即将及笄之年的唐大小姐,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览无余的身材,不禁有些泄气。

“小松去哪里了?”这时,那女子已经赤脚走到了梳妆台前,见到门口呆立的身影也是一怔,不由皱眉道:“不是让你去买胭脂水粉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算了,快进来帮我打扮吧。”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拿衣服,贾师爷那边可等着的,要是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听声音她已经坐在了较远处,唐子昔再次壮起胆子朝门内看去,果然只见到一个披着一袭轻纱的背影。光滑、秀美的脊背上,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直垂腰际。即使她同为女子,见到这种景象也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那‘咕嘟’的一声,将她自己吓了一跳。

第一百零五章 原来是你

唐大小姐面红耳赤地别过头,意外地发现了角落的屏风,上面正搭着几件或粉或红的衣裳。她看了看那女子认真梳妆的背影,轻手轻脚地走到屏风边取下衣裳,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回来。

那女子看了递到眼前的衣裳一眼,有些不耐地道:“还不赶紧替我穿上?等着我亲自穿吗?”

唐子昔闻言也不吭声,只是手忙脚乱地翻找着衣裳。谁知她太过紧张,一不小心居然将衣裳掉在了地上。好在那女子恍然不觉,只是认真地瞄着眉。她暗自吐了吐舌头,赶紧蹲下身去捡。

此时那女子突然站起了身,扭动腰肢走到一旁的首饰盒边,悉心挑选着收拾,若隐若现的轻纱下,凹凸有致的身材一览无余,尤其是那双白皙修长的美腿,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唐大小姐刚抬头就看到这一幕,差点被那白花花的一片晃瞎了眼。她赶紧别过头,将手中揉成一团的衣裳递了过去,嗫嚅着道:“抱歉,我不会替人穿衣裳,还是你自己穿吧!”

“咦?”那女子听到她的声音,回头一看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慌忙捂住身子道,“你是何人?”

唐子昔赶紧答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说到这里眼眸微抬,偷偷瞟了她一眼,真诚地赞道,“姐姐你真美。”

那女子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认真打量了她一眼,有些忍俊不禁地道:“原来是个小丫头片子!”说完大大方方地将她手中的衣裳接了过来,笑道,“你好好一个姑娘家,来这里做什么,这儿可不适合你。”

“我是来找人的!”唐大小姐生怕她误会,赶紧解释道,“看到你的绣鞋掉在外面,才帮你顺路送进来的。”

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后,只听那女子轻笑道:“好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唐子昔拼命摇头道:“我不看。”

“嘻!”女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唐子昔想想也是,于是乖乖转过了头,这回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顿时惊得张大了嘴。

眼前的女子大约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眉如远黛、艳若桃李,生得极为娇媚,尤其是那双秋水盈盈的丹凤眼,顾盼之间媚态顿生,还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唐子昔再次认真看了对方几眼,这才有些疑惑地收回了目光,要不是对方的容貌与声音都跟记忆中大不相同,她都要怀疑自己遇上熟人了。

谁知,那女子也是轻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

唐子昔顿时愣住了,难道真的是……

只见那女子抿嘴一笑,嗓音突然一变,娇滴滴地道:“小弟弟,吃蜜饯果子么?”话没说完,自己就捂着嘴先笑了起来。

唐子昔哈一声叫,高兴地道:“果然是聂姐姐,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那日在茶摊多亏你替我解围。”说到这里她的眉头突然皱了起来,围着她转了两圈,奇道,“可是你怎么跟那日完全不一样了,不止是容貌跟声音,连身高都不一样了,上次我还有你耳朵根那么高,这次居然只到你脖子了。要不是你这双眼睛让我记忆深刻,我还不敢相认呢。”

原来,这位正是那位与吕师兄,一起出现在茶摊的聂师妹,只是不知道为何容貌大变出现在了这里。

看着唐大小姐一脸懵圈的神情,聂师妹忍不住捂住嘴吃吃笑了起来,眨了眨眼道:“臭丫头,你还好意思提那天的事儿。不知道是谁装成有钱的年轻公子哥儿,不止白吃了我好多豆腐,还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唐子昔忍不住嘿嘿笑了,她那是故意做给那个吕师兄看的,谁叫他凶巴巴的见人就咬。想到吕师兄,她憋住笑问道:“对了,你那个玉树临风的吕师兄呢?不做护花使者了?”

聂师妹微微一笑正要回答,突然警觉地竖起了食指。

这时,楼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一个女子的催促:“快点快点,浅予姑娘可不是咱们能得罪的,回头要是范管事怪罪下来,咱们这‘忘忧楼’就别想开了。”

“忘忧楼?”

唐子昔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自己居然进了忘忧楼?

糟了!

她突然脸色大变,慌忙跑到门口偷偷朝门外看去,见到一大群穿得花枝招展的妙龄女子,正在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带领下,匆匆忙忙下楼来。

她慌忙缩回头,开始焦急地在屋内左翻右找。

聂师妹看着她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又一阵风似的跑回来,不由好奇地道:“你在干什么?”

屏风?不行,一进门就全看见了,根本藏不住人。

澡盆?更不行,还没等人家来,自己就先憋死了。

床底?床脚那么高,是瞎子也一眼看见了。

怎么办?

……

唐子昔焦急地屋内乱窜,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是被对方发现了,那她就真是死定了。

正自慌乱间,她一回头看到一旁满脸好奇之色的聂师妹,不禁眼前一亮,自己怎么把这个房间的主人给忘了。

她一把抓住对方的柔荑,压低声音急道:“我真的是无心闯入这里的。聂姐姐你快帮帮我,我,我是……总之千万不能让她们发现!”

不怪她如此害怕!倪鹏程早在刚进梁州城的时候就警告过她,这里不比洛阳,更不比苏州城,他们唐家跟上官家的影响力都有限,而且鱼龙混杂,遇事不仅不能自暴身份,还要三缄其口。有几个地方是坚决不能去的,要是被其发现了她的身份,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

这‘忘忧楼’就是其中之一。

聂师妹看着她心急如焚的样子,眼珠一转似乎明白了什么,神情顿时也严肃起来。手腕一转反过来抓住了唐子昔的手,拉着她就朝角落摆着的木箱走去。她利落地打开其中两口,里面装的满满的,全是衣裳、首饰之类的女子之物。

这时,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那中年女子的催促声清晰无比:“磨磨蹭蹭的,没给你们饭吃还是怎的?咦?这门怎么开着?琴韵?琴韵!”

聂师妹脸上神色不变,迅速将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塞到一口木箱里,然后一把将傻愣的唐大小姐塞了进去,紧接着‘啪’的一声关上了木箱。

此时,凌乱的脚步声也刚巧停在了门口。

第一百零六章 明争暗斗

中年女子站在门口,一眼便见到地上散落的绣鞋,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没人收拾的吗?”身后立刻有丫鬟小厮匆匆上前,麻利地将凌乱的梳妆台跟澡盆等物收了。

她这才抬步走了进去,见到正在木箱前拿着一件衣裳往身上比划的聂师妹,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灿烂无比的笑容,殷勤地道:“琴韵姑娘,原来你还没出去啊。用过早膳了没?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聂师妹似乎这才发现了中年女子,转过身盈盈行了一礼,神色淡淡地道:“原来是钱妈妈,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儿!”钱妈妈神色不变,依旧满脸笑容地道,“这不听小松说,洛阳那边来人了嘛,正想带姑娘们前去迎接呢。你要不要一起去见一见?”

“罢了!”聂师妹将手中的衣裳扔在了木箱上,刚好遮住露出来的一缕长发,又走到一旁摘下墙上的一把琵琶,自怀中掏出一方丝帕轻轻擦拭着,“我还要准备一会儿在知府大人寿宴演奏的曲子,就不凑热闹了。”

钱妈妈连连点头,道:“对对!知府大人的寿宴要紧,那妈妈就不打扰了。”说完伸手点了几个丫鬟小厮,虎着脸道,“你们几个好好伺候琴韵姑娘,她有什么需要不用来请示我,直接去办。一会儿她去赴宴的时候也得贴身伺候着,要是回头琴韵姑娘说你们伺候得不周到,统统打断腿。”

被点到的丫鬟小厮慌忙跪下,迭声道:“是!”

钱妈妈威严地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神色平静的聂师妹一眼,这才抬步匆匆走了出去。

一个年纪略长的丫鬟,朝前走了一步躬身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奴婢们马上去办。”

这时,木箱中憋得脸颊通红的唐子昔,小心翼翼地掀开一道缝,将嘴巴靠在缝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也许她的喘息声太大,年纪略长的丫鬟的目光顿时扫了过来。

聂师妹眼角余光一瞥,不动声色地将身子朝旁边靠了靠,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口中淡淡地道:“都出去候着吧。”

“是!”

丫鬟小厮顿时纷纷走了出去,顺便贴心地带上了门。

待到屋内再次安静下来,聂师妹慌忙将琵琶放下,一把掀开木箱盖子,此时的唐大小姐的脸色已经殷红如血,眼珠也开始往上翻。

大量的新鲜空气涌进,让濒临窒息的唐大小姐瞬间活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还不时夹杂着一两声剧烈的咳嗽。

聂师妹慌忙捂住她的嘴,故意大声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嗓子有些不舒服,去泡壶茶来。”

“是!”门外立刻有人应道,接着细碎的脚步声匆匆而去。

很快脚步声去而复返,门外有人道:“姑娘,茶来了!”

“端进来吧!”

聂师妹随手将一件衣裳罩在了唐大小姐的脑袋上,对着端茶进来的丫鬟道:“放桌上就行了,出去吧!”

“是!”小丫鬟目不斜视,乖乖放下托盘走了出去。

聂师妹赶紧倒了一杯茶,走过去递给了深色痛苦的唐子昔。

唐大小姐慢慢喝完茶水,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喘息了一会儿,才指了指外面低声道:“怎么办?我出不去了?”

聂师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拉过她的手,在掌心划着字:“门外有高手,小心为上。”

唐子昔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也抓过聂师妹的手划道:“我看她们对你很恭敬,为什么还要派人监视你?”那个问号尤其大,直接划到了她的手腕。

突然,唐子昔愣住了,目露惊讶地看着聂师妹,眼中询问的意思很明显。

聂师妹轻轻拉下衣袖遮住了手腕上的疤痕,微微摇了摇头,拉过她的手划道:“以后告诉你。我先想办法带你出去。”

唐子昔微微点了点头,将手轻轻按在她的手腕处,抬头看着她,那意思是在问“还痛吗?”

聂师妹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还用力揉了两下,显然极是喜爱这个小丫头。

突然一阵喧哗声传来,像是有人在被殴打,惨呼声无比清晰地传到了二人的耳中。

“把他拖到柴房吊起来,抽五十鞭再说!”

是钱妈妈!房内的二人不由对视了一眼。唐子昔更是乖乖缩回了木箱,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妈妈饶命啊!小的没有说谎,小的真的看见浅予姑娘了。”

小松?二人脸上的神色一变,聂师妹更是霍地站了起来。

只听钱妈妈冷冷地道:“还敢胡言乱语!”接着又是一阵拳脚声,伴随着‘咚咚咚’上楼的脚步声。

只听一声惨叫,一个人重重地摔在了房门口,又被紧追而上的人死死按住。

钱妈妈此时也走到了房门口,故意大声喝道:“你说你看见了,那你说说她是什么模样?”

“那个姑娘生得美若天仙,穿的衣裳很华丽,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腰间还有一块环形的玉佩。”

过了半晌,小松的声音才略带痛苦地再次响起。

唐子昔越听越不对劲,一抬头正好对上聂师妹似笑非笑的目光,她有些难为情地扯了扯嘴角。

聂师妹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突然朝门口走去,打开了房门,皱眉道:“怎么回事?”

小松一见到她,立刻挣扎着扑了过来,抱住她的腿哭道:“琴韵姐姐,你替我跟妈妈解释,我真的没有说谎!”

聂师妹拍了拍他的头安抚道:“别怕!姐姐知道小松不会说谎,姐姐会替你做主的。”说完目光一转,看向一旁冷口冷面的钱妈妈,出声询问道,“不知道小松做错了什么事,惹得钱妈妈如此生气?”所谓关心则乱,她自己丝毫没注意到,她的语气已经很不客气。

钱妈妈眉头一皱还没说话,旁边一个穿着绿纱的女子,已经举着手中的丝帕娇声道:“琴韵,你怎么跟妈妈说话呢?不要以为知府大人喜欢你,你就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我可是听说你那位杜知府很快就要走了,到时候我看你还怎么嚣张。”说完还示威性地哼了一声。

“绿珠,怎么跟咱们的头牌说话呢?”另一个红衣女子越众而出,批评绿纱女子道,“也许知府大人会带她走,也不一定呢。之前他不就纳了咱们‘忘忧楼’的一位姐妹为妾吗?”

“姐姐不说我还真忘了。”绿珠一捏丝帕笑道,“不过姐姐你有所不知,听说那位妾室过门没多久,就被发现面目全非地死在了井里,。”

红衣女子檀口微张,大惊小怪地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第一百零七章 筋脉重塑之法

聂师妹冷冷地看着一唱一和的二人,目光中透出一丝讥讽,嘴角也渐渐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钱妈妈看到她这副表情,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出声制止道:“好了,琴韵是出了名的心善,对小松也一直爱护有加,言语间急躁些也是正常的。”说完对聂师妹正色道,“其实这事说来也不算大,浅予姑娘没来也就没来,咱们也正好多了些时间准备。不过,小孩子撒谎就是大事了,搞不好将来反而会害了他。我这也是为小松好。”

正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既然对方口气松动了下来,聂师妹也不好太过咄咄逼人,口气也随之软了下来,道:“钱妈妈的好意,琴韵替小松领了。不知可否将小松交给我,待我细细盘问后,再给钱妈妈一个满意的交代。”

钱妈妈这才换上一副笑脸,道:“既然琴韵姑娘开口了,妈妈也不好不给这个面子。”说到这里她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鲜红的烫金帖子,面露难色地道,“只不过范管事那边……”

聂师妹显然早已想好了对策,眼皮微垂道:“妈妈放心,我会去的!”立刻有个丫鬟上前,接过了那张帖子。

“好!”

钱妈妈顿时喜笑颜开,双手一拍笑道:“好了好了,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说完看也不看地上的小松一眼,自顾自走了。众女子也神色各异地看了一眼聂师妹,这才跟在钱妈妈身后朝各自的房间走去。

聂师妹看着她们的背影,心中冷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带小松去包扎一下,再带他来见我。”

小松虽然被打得有些晕头晕脑,没太听懂二人最后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是自己逃过了一劫却是知道的,顿时一骨碌爬了起来,也不说话,只是冲着聂师妹连连磕头,只磕得楼板都砰砰作响。

聂师妹赶紧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喝道:“小松你听好了,以后没有我的允许,给谁也不许磕头。”

小松顿时有些茫然,不解地问道:“琴韵姐姐,为什么不让我磕头?其他的姐姐都喜欢我给她们磕头,还给我银子呢。”说完从怀里摸出了几个铜钱,高兴地递给她看,“这是我磕头挣的,够买好几个糖人了,我等会买一个来给你吃。”说到这里他两眼放光,不由自主嘿嘿笑了起来,完全忘了自己糊了满脸的血。

聂师妹顿时好一阵无语,无力地挥了挥手转身进了房间,顺带瞪了一眼探头探脑的唐子昔。

殊不知唐大小姐也是一肚子委屈,从头到尾她都没说过自己是那个什么‘浅予’,全是那个笨头笨脑的小松自己认为的。不过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冲门外指了指,做口型问道:“我怎么出去?”

鸾楼。二楼一间雅室内。

此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照得屋内一片亮堂堂。两位男子正对坐在一张桌边谈笑风生,另外两男一女则远远地坐在角落,互不搭理。

倪鹏程显然极为开心,大笑道:“没想到韩兄对大秦的风土人情如此了解,如果不是听你说,在下还不知道有如此多奇异的风俗,还有如此多的奇人异事。你方才说的南疆的那个离火教,他们的离火心经真有重塑筋脉、洗髓易形的功效?”

韩虔捋了捋胡须,笑道:“倪兄弟此话虽然略为夸张,但也八九不离十。它确实能让无法修习武功的人,不仅能修习武功,还能轻松练成绝顶高手。不过重塑筋脉风险太大,而且还讲究个机缘。离火教创教数百年来,也就重塑过两次,一次成功,一次不知结果。”

“哦?”倪鹏程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不知是哪两次?还请韩兄解惑。”

一旁的江初晴跟韩虔的二位师弟,也不由自主凑得近了些,生怕漏掉一个字。

韩虔神色有些犹豫,但是很快变笑了起来,看着倪鹏程道:“这两次重塑的例子,说来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告诉你们也无妨。一次就是两百年前,离火教的一位圣尊因为练功出了岔子,导致武功尽失,生命危在旦夕。教内的七大长老不得已,被迫修习了那‘重塑篇’。尔后七大长老共同出手,不仅救回来圣尊的性命,还使其的修行速度较之之前快了数倍。最后修至离火心经的大圆满境界,成为创教以来第二位白日飞升的圣尊。同时一举奠定了离火教在南疆,乃至整个武林的地位。这个在他们的教义中有清晰的记载。”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看向倪鹏程,似有深意地道,“这第二次,就是十多年前,一位不知名的高手带着一个筋脉尽断的幼童,前去离火教求医。不知道最后怎么说动了那群人,让其修习了离火心经的‘重塑篇’后离去,之后就杳无音讯。所以那名幼童现在到底如何,我们不得而知。”

江初晴越听越觉得奇怪,忍不住插嘴问道:“为什么他们不出手救那名幼童,反而让外人修习他们视若珍宝的离火心经?”

她之所以有此一问,实在是江湖上各大门派,对自家门派的武功传承极是看重,非核心弟子不会传授最玄妙精深的武功。别说是外人了,就是门内弟子,在地位跟自身能力没达到时,也只能修习一些粗浅的武功。这是各家的通病,几乎没有什么意外。就是她自己,要不是得到恩师的宠爱,以她目前的修为,根本不可能修炼‘青月剑法’,很多比她入门早、功力也深厚许多的师兄师姐们,到现在都还只能修习精简过的‘青月七式’。

韩虔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颌首道:“江姑娘说的没错,当初我也是如你一般迷惑不解。为什么离火教的人情愿让外人修习‘重塑篇’,也不亲自出手救那名女童,或者干脆将二人赶出去。”

江初晴连连点头。

韩虔看着江初晴微微一笑,道:“直到我无意中结识了一位隐士高人,听到他的解释我才恍然大悟。”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转向倪鹏程,双目炯炯地道,“因为这‘重塑篇’,如果没有离火心经的独门心法作为基础,修习起来不仅极为艰难,而且有百害而无一利。”

第一百零八章 前兆

原来,离火心经分为上中下三部。须得循序渐进的修习,否则极容易走火入魔,轻则武功尽失成为一个废人,重则当场毙命。

如果单单只修习‘重塑篇’,没有相应的心法作为疏导,修习者的体内就会产生大量的煞气影响人的心智。最为诡异的是,这些煞气还会不停游走于人体的奇经八脉,吞噬体内的真气。

由于这些煞气根本没办法完全剔除,所以只有不停地修习内功,来补充被吞噬的真气,否则等这些煞气吞噬完真气,就会掌控整个身体,从而导致修习者心智大乱,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怪物。

如果不能靠自身来抵抗煞气吞噬,那就需要有人用强大的内力相助,压制这些煞气。但是武林中人都想追求更高深的武功,谁又会为了他人而甘愿自身修为停滞,甚至倒退呢?

除此之外,当然也有别的办法。那就是在被煞气控制之前,散尽自身内力成为一个废人。不过这样的话,对于一个武林人士来讲,想必比死还让人难以接受。

然而此功法的最大的弊端,却不在施救之人身上,反而在于被施救之人。此人要么是天生石脉,或者是心脉有缺陷而导致内力无法凝聚之人,否则也会承受不住这种强大到有些暴虐的重塑之力,全身爆裂而死。

……

倪鹏程犹如当头被泼了一盆凉水,之前他确实存着去求这门心法的心思,唐子昔无法修习内力之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早在多年前他就暗暗发誓,要寻到救她之法。现在看来此路不通,只有另寻他法了。

屋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韩虔的解说惊呆了。没想到世间居然有如此奇特的功法,当初创立这套功法之人,到底有着怎样的奇思妙想。

就在此时,房门外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倪鹏程目光一转,道:“进来!”

一名艳丽妇人闻声推门而入,环顾了屋内的人一眼,笑吟吟地道:“我们主人请几位前往‘云来厅’一聚,还望各位赏脸。”说完微微侧过身伸出了手。

“你们主人?”

倪鹏程有些意外,他早就听说这鸾楼的幕后老板,是一个来头极大的神秘人物,确实存了结识一番的心思。只不过来这里这么久一直诸事缠身,还没有抽出空来,没想到今日居然接到了对方的主动邀请。

韩虔则是眉头一皱,毫不客气地拒绝道:“抱歉,韩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了。”说完直接站起了身,冲倪鹏程抱拳道,“今日与倪兄弟相交,实在是韩某的福气,他日有机会再把酒言欢。就此告辞!”

倪鹏程跟着站了起来,同样抱拳道:“韩兄太客气了,能结识韩兄才是小弟的福气。”

韩虔点点头,再次抱拳道:“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

“请!”

“请!”

艳丽女子一直笑吟吟地看着几人,见韩虔要走也不挽留,只是行了一礼道:“恭送韩大侠。”

韩虔对她微微点了点头,也没说话,带着二位师弟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江初晴站在原地愣了愣,也乖乖地跟了上去。不过在门口却被艳丽女子拦下了,只听她笑道:“我家主人特别吩咐,请江姑娘务必赏脸。”

“这……”

江初晴虽然心中好奇,但是之前跟韩虔有言在先。她答应了在找到大哥以前,不会私自离开梁州城。作为交换,韩虔也会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约束同门,不会明里暗里对江天晓下手。

韩虔似乎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头也不回地朗声道:“我就住在城东的‘如归客栈’,你要是有事可来此处寻我。”

江初晴当即大声应道:“好!一言为定!”

艳丽妇人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讥讽之色,不过她低眉垂眼,倒是没有让人发现异样。

倪鹏程虽然心中诧异,为何对方会对这位江初晴另眼相看,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顾这些了。因为他派去保护唐子昔的随从,此刻正略带惶恐地站在房门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心中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让艳丽妇人跟江初晴先行一步,自己却将二人招到一旁,低声问道:“怎么了?”

其中一个高个儿的随从,有些紧张地道:“大小姐消失了。”

“什么?”倪鹏程闻言目光一冷,口气也严厉了起来,“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了?不是让你们不离左右的吗?”

随从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地道:“属下追出去的时候,大小姐已经跑进了‘忘忧楼’。因为属下之前去过关帝庙,担心被认出来,所以没敢进去只在外面等。谁知道过了半个时辰,大小姐还没出来,属下只好进去找。谁知道找遍了整个‘忘忧楼’,都没有发现大小姐的踪迹。而且,最为奇怪的是,‘忘忧楼’的人似乎知道属下会去一样,个个都异常的热情,有个叫钱妈妈的,甚至直接带着我们搜遍了整个‘忘忧楼’。”

“难道这是上天注定?”倪鹏程听完随从的话,好一阵沉默,良久才自语般喃喃地道,“她居然会找去‘忘忧楼’。”抬手挥了挥,突然兴味索然地道,“算了,不用找了,她不会有事的。”说完转身走出了房门。

两个随从则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脸的茫然无措。

忘忧楼。

钱妈妈耷拉着脑袋站在门口,之前的精明能干全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满脸的懊恼。

而此刻的房间内,一个身材清瘦的男子临窗而立,良久他才出声道:“都找遍了吗?”

“是,都找遍了!”钱妈妈慌忙打起精神,想了想加了一句,“跟主人猜测的一样,之前来了两个人,也是找那位唐姑娘的,不过被我打发走了。还有一个消息,鸾楼的那位今天回来了。”

清瘦男子淡淡地道:“嗯!去放信鸽吧。”

钱妈妈赶紧应下,接着躬身后退几步,这才转身匆匆下楼去。

清瘦男子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带着一张的面具,看不出什么模样,但是露出来的双眼,却让人感觉到一丝清冷。

他走到房间的角落,转动神龛上的烛台,随着‘咔咔’的声响,神龛朝内敞开,一条漆黑的通道赫然出现在了眼前,他抬步便走了进去,紧接着神龛再次在‘咔咔’的声响中恢复了原状。

没多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从‘忘忧楼’的侧门走了出来,朝着不远处的鸾楼走去。

第一百零九章 那一年的海棠

这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青青的草地犹如一副巨大的绿色画卷,远远地朝天边延伸。远处悠闲自在的羊群,如白云一般散落在绿色的草地上。天地一线间,让人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云在地上走,还是羊在天上飞。

一阵风吹来,连绵起伏的草地如波浪一般层层荡漾开来,空气中传来的青草香气,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醉人。

连绵起伏的山坡边,一大片白色的营帐散落在蜿蜒的河流边。有许多人穿行其间,不停地忙碌着什么。营帐群的四周,还有一些全副武装的士卒在巡视。

此时,清澈见底的小河边,一个穿着明黄色裙衫,约莫八九岁的小姑娘正蹲在河边,手拿一根草茎逗弄着水底的游鱼,不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咚!”

突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石头,刚好砸进小姑娘面前的河水中。悠闲的小鱼受惊四散,扑面而来的水花顿时溅了小姑娘满头满脸。

她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小嘴一撇,眼泪瞬间蓄满了眼眶。还没等她哭出声,一个戏谑的声音适时响起:“啊哈!我就说她爱哭鼻子吧。”

小姑娘闻声大怒,回头冲着不远处正在吃草的小羊羔斥道:“倪鹏飞!信不信我去告诉姨父你欺负我,看他不揍得你屁股开花。”

小羊羔斜着眼看了怒容满面的小姑娘一眼,‘咩咩’叫了两声,又低下头去吃鲜嫩的青草。

小姑娘哼了一声,拍了拍身上的水珠,拔腿就要往营地跑。

“别别!”羊羔后迅速探出了一颗嬉皮笑脸的脑袋,接着整个人跳出来,原来是一个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他挠了挠头故意苦着脸道,“我给你赔礼道歉还不成么,千万别告诉我爹。你也知道我爹打我那个狠劲,真能揍得我屁股开花。”见小姑娘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他眼珠一转,神秘兮兮地道,“我带了一个你最喜欢的礼物,你要是答应不告状,我就送给你。”

小姑娘听到有神秘礼物,顿时有些动心,眨了眨眼,满脸狡黠地问道:“你先说是什么?”

“啧啧!”小男孩撇了撇嘴,一脸傲气地道,“我堂堂倪家二少爷,还会哄骗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不成?你先答应再说。”

小姑娘闻言,二话不说地抬脚便走。

小男孩顿时急了,赶紧跑过去拉,谁知脚下一个趔趄直接摔了个大马趴,见小姑娘越跑越远,忍不住高声叫道:“陵哥儿,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被这丫头害死了。”

似乎是回应他的喊叫声,一阵悠扬的箫声适时地响起,顺着风飘飘荡荡地钻进了小姑娘的耳朵。

小姑娘顿时停下了脚步,略带疑惑地回过头。

只见不远处的石头后面,缓缓走出来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虽然长得不是特别英俊,甚至还不如之前的那个小男孩。但是他的身上却有一种温和、儒雅的气质,让人一见到就忍不住心生亲近。

他缓缓垂下唇边的玉箫,双目含笑地看着迎风而立的小姑娘。

草原上的微风轻轻拂过,拨动了玉箫上的流苏,吹起了小姑娘的裙角,带动得她整个人都衣袂飘飘,仿佛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

小姑娘清澈如水的大眼睛里,先是茫然,接着是惊讶,再然后就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嘴角渐渐上扬,两个浅浅的梨涡随着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最后整个人如离弦之箭,飞快地朝着少年奔去。

还趴在地上的小男孩,看着小姑娘犹如变脸的一幕,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嘟囔了一句:“见色忘友!”

少年见状,笑着伸开了胳膊,一把接住飞扑而来的小姑娘,轻声道:“丫头!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小姑娘不说话,只是拼命摇头。

少年有些无奈,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乖,抬头让我看看你。”

小姑娘有些羞涩地微微仰起脸,还没等人看清楚,又倏地埋进他的胸膛,小拳头还轻轻捶了捶。

小男孩实在看不下去了,一骨碌爬了起来,叫道:“喂!你们两个,我还在这儿呢。”

小姑娘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做了个‘闭嘴’的口型。

小男孩翻了个白眼,道:“陵哥儿,你不是说从漠北给鼻涕虫带了好东西吗?还不赶紧拿出来?”

少年笑着指了指小男孩,将小姑娘从怀里拉开,看着她温声道:“之前你不是说,很想学骑马吗?可惜一直没找到适合你的马儿,这次借着跟父皇北猎的机会,给你寻到了一匹,你看看喜不喜欢。”说完微微扬了扬右手。

紧接着,一个随从牵着一匹红色的小马,自不远处小跑而来。见到少年先恭敬地行了一礼,又对小姑娘跟小男孩行了一礼,这才弯腰将手中的缰绳递了过去。

小姑娘一见到这匹小红马就喜欢上了,围着它左转右转,明眸里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少年站在一旁,看着小姑娘欢喜无限的样子,嘴角也泛起一抹笑意,轻声提醒道:“它还没有名字呢,等着你替它取一个,嗯,特别厉害的名字。”

小姑娘闻言先是一怔,狐疑地看了看少年,见他一脸戏谑的笑意,瞬间反应过来,故意撅了撅嘴,埋怨道:“陵哥哥你怎么跟鹏飞哥哥一样,故意学人家讲话。”说完眼珠一瞟,就要找人算账,谁知看遍了四周都没发现小男孩的身影。

她刚回过头,却不小心撞上少年晶亮的眼眸,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红了脸,将身子藏在了小红马后面,大声道:“不如叫它海棠吧!”

少年见她害羞的样子,非常配合地大声笑道:“好!就叫它海棠!”

……

“就叫它海棠!”

唐子昔呢喃着从梦中醒来,摸了摸脸才发现湿润一片。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这才感觉身子摇摇晃晃,像是在骑马,又像是在轿子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接着又听到哐当一声响,仿佛落在了地上。她努力睁着眼,却只见眼前漆黑一片。

她尝试着坐起来,头却直接撞上了木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疼得她龇牙咧嘴。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是!”

一个女子声音突然传来,接着便是细碎的脚步声,关门声。

唐子昔正感觉奇怪,突然眼前一亮,头顶的木板被人打开,在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妩媚动人的俏脸。

正是聂师妹,她看着一脸茫然的唐子昔笑道:“出来吧!”

“这是哪儿?”

唐子昔眨迷惑地看了看四周,只见满屋子的衣裳,以及一个巨大的梳妆台。而她自己则正躺在一个熟悉的大木箱里。

聂师妹神秘地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外面。

唐子昔狐疑地看向她指的方向,只见一道雕花木门,并无奇特之处。要说比较不一样的就是,此刻外面似乎隐约传来说话声,听起来人还不少。

她目光转向聂师妹正要开口,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自外面传来:“不必请大夫,我歇一会儿就没事了。”

“陵哥哥!”

唐子昔这一惊非同小可,直接从木箱里站了起来,一脸的震惊与狂喜。

第一百一十章 杜蘅

明月楼。

今日的明月楼可谓是宾客云集,梁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来了,加上家眷仆从,差点挤破了明月楼的大门。

因为来的人实在是太多,明月楼的伙计不够,因此郝掌柜紧急从各大酒楼借了许多伙计来。但是就算这样,人手还是略显紧张。因此一些来参加寿宴的豪门大户,都吩咐自家的仆从帮忙,毕竟这是一城之主的寿宴,怎么也不能搞砸了。

“……愚兄听说今晚请到了‘忘忧楼’的琴韵姑娘。”

“真的吗?那实在是太好了。小弟早就想一睹琴韵姑娘的芳容……”

“不止是琴韵姑娘,听说‘解语楼’的知画姑娘跟‘言笑楼’的落音姑娘也会来。你看坐在这里的这么多人,其实大多数都是为了她们而来。”

“那小弟今天真是来对了!”

……

坐在大厅中的人,正兴奋地议论着今晚三大头牌齐聚的盛会。

三楼的栏杆处,一个一身肥肉的男子,正在低声跟身旁的老者说着什么。老者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他突然抬手制止了男子,目光转向楼下的大堂。

这时,大堂内走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身旁跟了几个满脸横肉的大汉,一进门就将一个端着托盘的伙计撞翻了,顿时菜汁汤水四溅,洒了旁边的人一身。

那人也不是善茬,当即将桌子一拍站了起来,双眼一瞪就要开骂。

就在这时,他身侧似乎有人认出了那个女子,紧跟着站了起来拉住了那人,对那女子点头哈腰笑道:“杜小姐!”说完讨好般地补充了一句,“大人还没来呢!”

来的这位正是杜仲谦的独生女儿杜蘅,数月前离家出走,没想到居然赶在父亲寿宴这天回来了。

她瞟了那人一眼,语气冷漠地道:“谁告诉你我是来找他的?”

马屁没拍成,反倒碰了一鼻子灰!那人顿时有些尴尬,讪笑着不敢再接话。

这时,有更多的人认出了杜蘅,纷纷停止了交谈看向这边,许多不认识的也在偷偷跟身边的人打听。

一个正闷头喝酒的锦衣青年见到四周都安静了下来,有些奇怪地放下手中的酒杯,顺着众人的目光朝门口看去,发现了门口的杜蘅,当即大喜过望地站了起来,高声道:“蘅妹妹你来啦!”

杜蘅瞟了青年一眼,冷笑道:“蘅妹妹是你叫的吗?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没资格跟本小姐说话!”

锦衣青年被她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垂着脑袋不吭声。

之前被杜蘅噎了的那人见状,心中反而好受了一点,默默安慰自己:通判大人的公子都挨骂了,自己的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捕头,受的这点委屈实在不算什么。

其他人见到这位杜小姐气势汹汹逮谁骂谁的风范,哪里还有人敢攀交情,纷纷低头做喝茶饮酒状,根本不敢与之对视,心中只盼着她赶紧走。

只可惜事与愿违!

杜蘅可不这么想,她来这里可不只是为了摆威风的。

她踮起脚尖,目光如电地缓缓扫过全场,被她扫到的地方如大风吹过一般,人群纷纷低下了头。

这一幕,看得三楼的老者直皱眉头,身旁的胖男子也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道:“杜小姐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跟知府大人吵了那一架之后……”

老者摆了摆手,胖男子顿时住了嘴,神色复杂地看向下面。

杜蘅突然眼前一亮,抬手指向一个朝角落藏的身影,喝道:“还想躲?”冲身边的大汉偏了偏头,“去把他给我抓来,他要是敢反抗,打断腿再抓来。其他人要是敢帮他,统统打断腿!”口气嚣张无比,整个大厅却愣是没人敢吭声。

“是!”

四个壮汉顿时如狼似虎地朝角落扑去,沿路的人纷纷闪开,甚至还有人好心地挪开了桌椅,方便他们通过。

正拼命往人群中钻的身影,听到杜蘅的话更是加大了挤的力度。谁知旁边几个人紧紧地靠在了一起,将通道堵得水泄不通,他挤了几次都没挤动,有些哀怨地看了那几人一眼,认命般地长叹了一口气,任凭几个大汉将他逮住,架着他的四肢将他举到了杜蘅跟前。

杜蘅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讽,啧啧有声地道:“跑啊!你不是挺能跑的吗?”

锦衣青年虽然被呛了几句,但是却一直偷偷关注着杜蘅,见到那个人被抓住,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对方生得什么模样,居然让他的蘅妹妹这么上心。

这一看不由大失所望,同时也暗自窃喜。

原来这只是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一副饱经风霜的沧桑模样,看起来即便没有四十,也三十好几了。

就在此时,杜蘅却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那人的胡须用力一扯。

只听见‘刺啦’一声响,那人整张脸都被扯了下来,他顿时发出一声惨呼:“你想要我的命啊!”

见到那人的真容,锦衣青年差点惊掉了下巴。

之前的沧桑大汉,居然变成了一个唇红齿白的美男子。那精致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居然比身侧的杜蘅还要美丽几分。

杜蘅确认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笑意,扬了扬手中的那张人皮面具,道:“许晨蕉,啊不对,应该叫你许捕快才对。你可别告诉我,你混进这里是想祝寿。”

原来,这人正是之前出现在关帝庙,化名徐图的小捕快许晨蕉。

他被杜蘅一口道破了身份,显然极为恼怒,喝道:“我就是来祝寿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见他一脸恼怒,杜蘅反而笑了,一把拉住他就往楼上走,“你等在这是永远见不到他的,跟我来。”

许晨蕉被一个年轻女子拉着走,显然非常不自在,一把挣脱了她的手,怒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个大姑娘,大庭广众之下跟一个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杜蘅看着被甩开的手有些发愣,奇道:“大姑娘怎么了?大姑娘就不能拉你的手了?前天晚上你还跟我共处一室呢,你又怎么说?”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看向二人的目光有些异样,锦衣青年更是如遭雷击,捂住胸口一脸痛苦状。

第一百一十一章 相见难

许晨蕉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右手指着杜蘅,嘴唇哆嗦了半天,好不容易憋出一句:“那是因为你病了,周围又没有其他人,我不得已才……”

杜蘅鼻子里嗤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我管你那么多,反正我的清白已经被你毁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许晨蕉双眼一翻,直挺挺地朝后便倒。

杜蘅大步上前一把接住,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憋住笑吩咐道:“把他抬上去。”

“是!”

还是之前那四个大汉,熟门熟路地架上许晨蕉,浩浩荡荡地朝楼上走去。

杜蘅则对目瞪口呆的人群挥了挥手,和蔼地道:“好了,戏看完了,该干嘛干嘛去。”见众人还是看着她,一个个都呆呆愣愣的样子,气势一变,恶狠狠地道,“谁敢再看,我抠了他的眼珠子!”

“叮叮叮叮!”

几乎静止的人群突然反应过来,纷纷举起酒杯冲对面的人胡乱一举,然后一仰头灌了下去,生怕动作慢了被当作典型抠了眼珠子。

杜蘅满意地点了点头,双手朝后一背,悠闲地朝楼上款款而去。

锦衣青年看着她的背影,一脸的怅然若失。之前那个捕头的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他的身边,叹了一口气,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行人到了三楼,一身肥肉的男子慌忙迎了上去,毕恭毕敬地道:“小姐!大人晚一些才到。您的房间安排在了四楼。”

杜蘅见到该男子,顿时收起了嬉笑之色,摇头道:“这次我不是来找那个人的,替我在三楼随便安排一个房间,清静一些的就好。”

郝掌柜看了旁边几人一眼,会意地应道:“好的!只不过,您常用的‘白露厅’已经有人了,只剩下‘寒露厅’,您看?”

杜蘅点点头道:“无妨,现在能有房间已经很难得了。郝掌柜费心了!”

“小姐严重了,这些都是小的的分内之事!”郝掌柜躬身道,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看着昏迷不醒的许晨蕉,试探性地问道,“这位是您的朋友吗?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看一下?”

杜蘅眼光一瞟,见到许晨蕉的身子略微抖了一下,瞬间明白了郝掌柜的意思,清了清嗓子配合地道:“还是郝掌柜想得周到,那就麻烦您把董大夫请来吧。记得叮嘱他老人家带上银针,最长的那种。”

“好!”郝掌柜点点头,转身就要去安排。

“郝掌柜留步。”许晨蕉一听慌了,赶紧睁开双眼,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不必请大夫,我歇一会儿就没事了。”

郝掌柜回过头,认真地打量着一脸笑意的许晨蕉,半晌才颌首道:“这位公子脸色白中带青,印堂也有一股黑气萦绕不去,确实不必请大夫……”

许晨蕉赶紧小鸡啄米般点头,附和道:“对对对,不必请!”

郝掌柜盯着他慢慢地说出了下面的话:“听说关帝庙那边不是很太平,这位公子兴许是不小心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许应该请王半仙过来瞧一瞧。”

听到这番似有所指的话,许晨蕉心中震惊,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笑眯眯的胖掌柜,神色渐渐变得严肃,道:“大夫不必请,半仙也不必请。郝掌柜的心意在下心领了!我自个儿的身体,自己心中有数。”

郝掌柜脸上波澜不惊,点头道:“也好,只要公子心里有数就好!”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一旁的杜蘅有些诧异地问道:“怎么小捕快你去过关帝庙?什么时候去的?怎么不叫上我?”

“与你何干?”许晨蕉显然怒气未消,说话的口气很冲,同时长袖一甩,率先朝前走去。

杜蘅却不以为意,笑着追了上去,还不停地追问道:“你给我说说,关帝庙里真的住着一条大蛇吗……”

“又是关帝庙!”

依在门边偷听的唐子昔,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心中涌起了无数的念头:之前在义庄,那个黑袍女子就提到了关帝庙。现在这个声音酷似陵哥哥的人,居然也去过关帝庙。还有,之前在昏睡的时候,似乎也听鹏程哥哥说起关帝庙。怎么所有人都在说关帝庙,那里到底有什么?

之前唐子昔听到许晨蕉的声音,不知道是她还没睡醒,还是二人的声音实在太像,她居然以为是李陵到了,激动之下就要冲出去,却被眼疾手快的聂师妹死死拉住。

下一刻,她暗自庆幸之前没有冲出去。

这个人虽然跟李陵的声音很像,但不论是语气还是语调都要轻浮许多。言语间既没有李陵与生俱来的淡然,也没有他那种深入骨子里的沉稳与谦和。

说到底,也只是声音相似罢了。

可是她终究还是怀着一线希望,小心地透过门缝见到了对方的样子,心情顿时一落千丈。那人确实生得极为出众,不过却让她产生不了丝毫亲近之感。

一时之间,心中的失落仿佛无边无际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突然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一把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瘦弱的身子慢慢往下滑,也缓缓逃离那个让她有些窒息的空间,最后蜷缩在了门边,犹如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这时,一只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唐子昔茫然地抬起头,对上聂师妹关切的眼神,勉强笑了笑。

聂师妹蹲下身,轻声问道:“你很想他吗?”

唐子昔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先是肯定地点点头,接着又拼命摇头。

“傻丫头!”聂师妹见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右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温柔地安慰道,“不用太难过。你的陵哥哥要是知道你如此想他,一定会不惧千难万险来见你的。”

听到‘陵哥哥’三个字,唐子昔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接着整个身子开始剧烈发抖,多日来压抑的情绪,顿时如洪水决堤一般喷涌而出。

她紧紧搂住聂师妹的脖子,眼眶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第一百一十二章 坚定的信念

她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

海棠!海棠是因为她而死的。而她最爱的陵哥哥,也是因为受到她的连累,才会被派去漠北与凶残的鞑靼人打仗。

那天是她的生日,李陵偷偷从皇宫溜了出来,带着她偷偷出了城,去她向往已久的落霞谷。

他们玩得很开心,那漫山遍野的蔷薇花开得异常娇艳。伴随着悠扬的箫声,她旋转在花丛中,赤着脚开心地跑、大声地笑,整个山谷都洒下了二人的欢声笑语。

也是在那天,李陵对她说,在他心中她比这盛开的蔷薇花还要美丽。从他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入宫面圣的小子昔,就已经认定,她是他此生唯一的王妃。

可是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在回程的路上,他们遭到了一伙蒙面人的袭击。李陵护着她一路奔逃,可惜对方显然有备而来,沿途不停有蒙面人加入。李陵渐渐有些不支,海棠也在一声悲鸣中怆然倒地。

在唐子昔落地的一瞬间,李陵将她一把捞起,与自己共乘一骑,还没等唐子昔反应过来,他突然掏出匕首朝着马臀狠狠扎去,马儿吃痛,长嘶一声撒开四蹄疯狂地朝前冲,一连撞飞了好几个蒙面人。

唐子昔吓得整个人伏在马背上,紧紧抓着它的鬃毛不敢松手。

一直到城门口,她遇上匆匆出城前去寻找他们的倪鹏程,这才发现李陵根本没有在马上。

倪鹏程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面派人去城内求援,一边带人匆匆朝落霞谷飞奔,同时不忘留下人看住疯了一般的唐子昔……

“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听鹏程哥哥说,他受了很重的伤,一直都在卧床休养。”唐子昔抱着双膝,有些红肿的双眼看向不知名的地方,“直到得知他随军出征的消息,我这才在城门外,再一次见到了他。”

说到这里,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中突然充满了异样的神采,道:“聂姐姐,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印象中的陵哥哥,一直都是儒雅温和的谦谦君子。可是那天见到的他,穿着盔甲骑在马上的样子,特别的英气勃勃!可惜,那天我没有亲口告诉他,要是他听到我这样说,一定会很高兴的。”

聂师妹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般道:“难怪了,之前在茶摊见到你,你就说要去什么烟霞山。难道跟你说的落霞谷有什么关系?”

唐子昔正趴在自己的胳膊上想着心事,闻言下意识地答道:“陵哥哥跟我说,他听人说烟霞山有四季不败的蔷薇花,每一朵都比落霞谷的更娇艳、更好看。如果运气好,还能遇到粉色的蔷薇。他答应我,等我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一定带我去看。”她突然抬头看向聂师妹,泪痕犹在的面容上,绽开了灿烂无比的笑容,“再有几天,我就十五岁了!”

聂师妹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摇了摇她的肩膀,道:“你不是说他在漠北打仗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妹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可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不要吓我。”

“放心!我没病,也没疯!”唐子昔似乎被她摇得有些晕,抓住她乱晃的手,皱了皱眉道,“我虽然不知道他该怎样来。但是我知道,只要是他答应过我的,就一定会做到。从无例外!”这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坚定无比。

连聂师妹都忍不住有些相信,难道那个叫李陵的,真的过几天就会出现?那她真的很想见一见,这个被夸得天上仅有、地下绝无的奇男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就在此时,唐子昔突然又开口问道:“聂姐姐,漠北很远吗?”不等对方回答,就自顾自点了点头,答道,“好像确实很远,不过不怕,陵哥哥无所不能,他一定会如期赶到的。”说完嘴角上扬笑了,那神情里有说不出的甜蜜。却被那双哭得红肿发亮的眼睛,暴露了她疲惫到极点的精神状态。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哭还没什么。但是看到她现在这样谈笑风生的模样,聂师妹的心里反而感觉特别难受,岔开话题道:“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要不你先睡一会儿,晚上宴席开始的时候我叫你,到时候介绍两个漂亮姐姐给你认识。”

“本来还不觉得,被你这样一说,好像真的又困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越来越容易犯困。”唐子昔不由自主打了个呵欠,仰起脸看着聂师妹,笑道,“聂姐姐,你有时候真的很像我姐姐。”

聂师妹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如果你不嫌弃,就叫我姐姐吧。乖,去那边躺会儿。”

唐子昔对着她嘻嘻一笑,道:“怎么会嫌弃,我可想有个姐姐了。”说完摇摇晃晃站起了身,朝着旁边的软榻走去。

躺在软榻上的唐子昔,对聂师妹笑道:“聂姐姐,你等会儿别忘了叫我,我还要看你弹琵琶呢。”见对方笑着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聂师妹看着躺在软榻上瘦小的身影,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终于,她银牙一咬下定了决心,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也不能瞒你。我真名孟舞雪,并州人士。记住了吗?”

唐子昔迷迷糊糊地应道:“记住了,你是孟姐姐,不是聂姐姐。”

孟舞雪有些好笑地替她拨开脸上的长发,纠正道:“有人在的时候,可不能叫我孟姐姐。算了,你干脆就叫姐姐吧。这样就不会出乱子了。”

“嗯,叫姐姐!”

唐子昔喃喃说完这句话,脑袋微偏,居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孟舞雪看着沉睡的唐子昔,微微叹了一口气,替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你安心的睡会儿,姐姐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睡梦中的唐子昔不安地动了一下,似醒非醒地应了一声。

日暮渐渐偏西,窗棂上的阳光渐渐退去,很快就到了夜晚。

唐子昔被外面凌乱的脚步声惊醒,隐约听到外面有人低喝:“大人吩咐抓活的!”

“抓活的?”

唐子昔一惊,第一反应是迅速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孟舞雪的身影。不知道她是没回来,还是又出去了。

她掀开锦被跳下床,刚打开门就看到几个男子跑过的身影。

听到开门声,他们纷纷回过头,见到是个小姑娘,又接着朝前跑去。

“看来不是来抓我的。”

唐子昔看了看空荡荡的走廊,想了想还是朝一侧的楼梯走去,她决定先独自去一趟关帝庙。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黑袍女子说的就是今晚关帝庙见分晓。她倒想要看看,这个关帝庙到底有什么?

她坚信她的陵哥哥,一定会在她生日的时候出现。所以现在的唐子昔,就像是穿上了铠甲的勇士,对一切魑魅魍魉都无所畏惧。

一觉过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的唐子昔,听着楼下一阵高过一阵的声浪,心中冷笑:既然你们要装神弄鬼,那本小姐奉陪好了。我堂堂唐大家小姐,可不是任人摆布的人偶。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入局

今晚的明月楼,果然热闹非凡。

虽然主要的人物还没有到场,但是偌大的厅堂已经坐满了人。

二楼稍微好一些,毕竟一楼大厅坐的多半是小辈,或者地位不高的人物。而梁州城大半的势力,或者一些德高望重的人物,其实集中在了二楼的各个包间。

在最为显眼的东西南三个角的房门口,分别亮着一盏灯笼,上面分别写着‘忘忧楼’,‘解语楼’‘言笑楼’,自然是三大头牌的房间无疑了,也印证了之前关于三大头牌齐聚明月楼的传言。不过因为正主还没现身的缘故,除了偶尔路过的丫鬟小厮,倒是没什么人从房门口路过,倒是方便了唐大小姐行动。

此时,大厅正中间临时搭建的戏台上,一个画着大花脸的人正在翻跟头。不知道翻了多少个,底下轰然响起的叫好声,差点把鬼鬼祟祟的唐大小姐吓得滚下楼梯。

大花脸还在继续翻着,底下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有许多人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奋力鼓着掌。刚迈下最后一级楼梯的唐大小姐,顿时被淹没在了人群中。

“不好!”

楼梯口的柱子旁跟着转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看着唐子昔消失的方向,顾不上再隐藏身形,大步跑下楼梯追去。

这时,后面看不见戏台的人,忍不住站上了凳子,伸长了脖子朝戏台上看去。

中年男子顿时如唐大小姐一样,被人群淹没在了其中。他虽然不停地拨开挡路的胳膊跟腿,但是人数实在是太多。他走了半天不止没追上唐子昔,反而被逼到了一根柱子旁边,完全失去了她的踪迹。

就在此时,西北方向的侧门旁人影一闪,唐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了那里,正探头探脑地朝门口走去。刚巧被环顾四周的中年男子看见,顿时心中一喜,抬步就要跟上去。

没想到,一个人影突然迎面扑了过来,嘴里还大声喊道:“啊哟,谁推我?”

中年男子身形微动,已经横跨了一大步,再次朝前追去。谁知道那人刚好朝侧面一倒,再次朝着中年男子压了下去。

四周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根本没有人发现两个大男人滚在了一起。

青年死死抱住中年男子的腰,大声嚎道:“完了完了,我的腿断了。”

中年男子看着空无一人的侧门,心中恼怒之极,扭头低喝道:“放手!”

青年仿佛根本没听见,继续大呼小叫:“我的腿真的断了,这位大哥,你就行行好背我去看大夫吧。”青年的力气极大,中年男子挣扎了几下居然没挣脱。

这时,一个端着托盘的伙计刚巧挤了过来,见到这一幕差点惊掉了下巴。

中年男子心头火起,冲着伙计一瞪眼,吓得对方端着托盘转身就跑。他接着抬起手肘朝后猛地一撞。看那架势,若是这一下撞严实了,那个青年不被撞都口吐鲜血才怪。

身后抱住他的青年却丝毫没有察觉,依旧紧紧地抱着他。然而,就在中年男子的手肘击中他的一瞬间,青年突然撒开手,整个人像是被击中一样朝后飞去,直接砸在了一个锦衣青年的脚边。

中年男子回头再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快步朝侧门而去。青年则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一脸的挑衅。

说来也巧,这位锦衣青年,正是那位通判的公子。他被突然砸到身边的庞然大物吓了一跳,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居然是个人。

青年也刚巧抬头看去,发现了同样看来的目光。

两个人顿时大眼瞪小眼。

青年捂着撞疼的部位,对着他尴尬地一笑:“兄台有礼!”

“有礼!”锦衣青年客气地回了一句,接着奇怪地道:“兄台何故行此大礼?莫非你也想认识我蘅妹妹?”

“谁想认识那个泼辣的女子。”

青年心中不禁腹诽了一句,表面上还是勉强笑道:“兄台此言差矣。这大厅里谁人不知,那位性情率直的姑娘是兄台你的禁脔。在下不认识,也不想认识,只是单纯仰慕兄台的气度,想跟你交个朋友而已。”

锦衣青年先是一愣,接着大喜,蹲下身兴致勃勃地道:“在下一见到兄台,也觉得跟你极为投缘。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在下张俊杰,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青年看着眼前这张兴奋得有些放光的脸,心中替他哀叹:就这智商,也难怪那个杜小姐不喜欢他。俗话说的好啊,这女子还是要比着看才行。跟杜小姐相比,那位唐家大小姐简直就是温柔娴静的典范。

锦衣青年张俊杰见对方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惋惜,一会儿庆幸的模样,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道:“兄台,我在跟你说话呢。”

青年突然反手一抓,将张俊杰的手一把抓住,接着内力一催就要扭断对方的手腕。

张俊杰不由惨呼一声坐倒在地,同时身子朝后仰,用力抽着被对方紧紧钳住的手腕。

青年听到惨呼在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撤掉内力,两只抓住张俊杰的手,一脸讨好地笑道:“张兄你误会了,在下只是想试试你的功夫。”

张俊杰涨红着脸用力抽回手,看着手腕上红彤彤的一圈,有些不高兴地道:“兄台你下手也未免太没轻重了,幸好你抓伤的是我,要是换了旁人,早就被捏碎了骨头。别看这里的人个个都貌不惊人的样子,但是你真要得罪了那么一两个,不是我吓唬你,你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对不住了,是在下鲁莽。”青年赶紧凑了过去,嘻嘻笑道:“不过,这大厅里上百号人,我就独独看中了兄台你,不是没有原因的。谁叫兄台你气度不凡,如此的与众不同呢!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说的就是兄台这样的。”

他这还真是在夸他,毕竟那种女子不是任何人都能消受的,看他之前见到自己一脸警觉的模样,就知道他有多喜欢那个杜小姐了。

没成想,这一记马屁歪打正着。听到青年的话,张俊杰顿时大喜,不计前嫌地道:“罢了!兄台不知我是读书人,下手重了些也是情有可原。只不过,下次万不可如此了。”说完心有余悸地将手背到了背后,生怕对方激动起来又抓住他的手腕,那种滋味他可不想再经受一次了。

青年见状有些好笑,恭维道:“多谢兄台!我一介武夫,自然不能跟大秦的栋梁相比。江山社稷,还是需要你们这些读书人啊。”一边说还一边感慨地摇头晃脑。

张俊杰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叹道:“兄台所言极是,我张俊杰虽是一介书生,但是论起胸襟报复,自认绝对不输任何人。我一定会用功读书,将来博取一个功名前程。”

青年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张兄加油,以你的才学,我相信将来你一定会高中状元的。只不过,咱们这样蹲着讲话是不是不太方便,而且这里太吵,不如找个清净的地方,再把酒言欢如何?”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会错意

张俊杰闻言抚掌大笑道:“对极对极,我知道有个好去处,绝对没有人打扰。”说到这里诡异地一笑,“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有佳人相伴呢。”

青年看着他搓着手满脸兴奋的表情,眼皮直跳,好不容易才忍住抽他的冲动:难怪那个泼辣女骂你是酒囊饭袋,就这副模样还想考状元?见你的鬼去吧!

哪有人一边义正言辞地大谈胸襟报复,一边又嗷嗷叫着去温柔乡的?最让人无语的是,这中间还一点过渡都没有。

要不是想到这个张俊杰的老爹是通判,他这个张公子的身份这次刚巧用得上,他真想一脚踹在他的脸上。

这个青年,正是乔装而来的罗尘。在阴阳道与唐子昔等人不打不相识,现在已经跟倪鹏程成为了好友。他与云姓男子云岫不同,因为师门要求入世历练的关系,加上人自己也想多结识一些人,已备将来不时之需。所以他一直广交好友,尤其是一些青年俊杰。所以,能跟倪鹏程成为好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次,他完全是误打误撞遇见了唐子昔,见到她被人跟踪,忍不住帮了她一把。

之前小公子黎庭萱在去赌坊之前,曾托人送信给罗尘,如果在日落之前还没见到她出现,就让他将官府的人引到赌坊造成动乱,以便她们脱身。

虽然他不知道这位黎姑娘神神秘秘的在搞什么鬼,但是好歹同行一场,她能将这么重要的事情拜托给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更何况这也不是多为难的事情,大不了给赌坊加几条人命官司,到时候自己跑快些也就是了。

谁知,他到了府衙才知道事情的不寻常。偌大的知府衙门,居然只有两个石狮子守门。

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今日是知府大人的寿辰,大部分人都去了明月楼,剩下的也在去明月楼的路上。

这让他在震惊之余,也有些无奈。官场溜须拍马的风气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会严重到如此地步,连自身的职责都不顾,也要跑去送礼露脸。

世道真的变了……

张俊杰可不知道青年心中所想,继续倾情推荐道:“那里的美人傲气得很,可不是什么人都接待的……”

罗尘估摸着唐大小姐已经走远了,中年男子很快就会无功而返,自己再留在这里肯定要倒霉,赶紧离开才是。

他也懒得跟张俊杰废话了,开门见山地道:“说实话,在下跟张兄的爱好有些不太一样,对美人并不是很有兴趣。”

“对美人没有兴趣?”张俊杰闻言一怔,上上下下打量着罗尘,眼中的疑惑之色越来越浓,突然他猛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噢,我知道了。”抬头环顾了四周一眼,见大家依旧看着戏台上,根本没注意蹲着的两个人。

他这才压低声音道:“放心,那里还有不少清秀的小倌儿。个个都是上等的姿色,不瞒你说……”

“停!”罗尘越听越不对劲,皱眉道,“张兄你在胡说什么?”

张俊杰善解人意地拍了拍罗尘的肩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触电般地收回了手,颌首道:“我懂我懂。”

罗尘听着他的话,差点没当场翻脸。心中已经问候了他八百遍,强忍着怒火冷冷地道:“在下可什么都没说,不知张兄懂什么了?”

“兄台你说的哪里话?”张俊杰闻言突然涨红了脸,有些受伤地道:“既然你我二人兄弟相称,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绝不会丢下兄台一人。我张俊杰可不是那种见色忘友之辈,兄台未免太小看人了。”

罗尘好一阵无语,这次是真的被这位清奇的思维打败了,赶紧解释地道:“张兄高义薄云,在下先谢过。只是此时天色尚早,咱们还是先去别的地方看看。”说完生怕他又出什么主意,气都不喘地接着道,“久闻梁州城赌风盛行,赌坊更是遍布大街小巷。不瞒张兄,在下平时对别的都不怎么感兴趣,唯独对这个‘赌’字,完全没有控制能力。”

张俊杰这才转怒为喜,赞同地道:“要不怎么说咱们是知音呢,在下平时没事也会赌两把。既然兄台你兴致这么高,这戏唱来唱去就那么几个调调,实在没什么意思。反正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带你去梁州城最大的鸿运赌坊见识见识。”

二人艰难地挤出了人群,一踏出大门,就直奔隔壁锦华街而去。

黑夜中,一条幽暗的小巷里。

唐子昔屏住呼吸,蹲在靠墙的一个大竹筐边,头上还掩饰性地盖了几个破麻袋,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街道。

眼见那个中年男子东张西望地走过,她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这个人跟了她两条街了,以为她没发觉,这真是太小看唐家大小姐了。

她虽然武功平平,但是自小五识就极为敏锐,早就发现了有人跟踪。只是迫于自身能力的不足,直到绕了两条街,才算找到了机会摆脱了他。

又等了一会,确认那个中年男子不会再折返,她这才小心翼翼地从竹筐边钻出来,朝着相反的方向快步而去。

谁知越走越不对劲。不仅巷子越来越窄,连灯火也越来越少。这跟之前那个伙计说的完全不同。

按他的说法,关帝庙在梁州城的西边。虽然那里已经没了香火,但是因为占地广,加上又在城内,所以周围还是住了不少人家。甚至有一部分无家可归的人,无惧那个传说,直接住在了庙里。

唐子昔爬到一棵矮树上,极目远眺。这一看更是觉得心灰意冷,虽然天还没有完全黑,但是迷迷蒙蒙的已经看不清东西了。而且这里似乎极为荒凉,别说人家了,连狗叫都没有一声。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再一次迷路了。

这个时候就算她想原路返回也不行了,刚刚摔了一跤,怀里仅剩的火折子也不知摔到哪里去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瑞

唐大小姐忍不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都怪自己太逞强。早知如此,她就先乖乖回去找倪家二位哥哥了,就算遇上什么事,还有个抬自己的人不是,何必非要自己单独来呢。

说到底,还是自尊心作祟。

倪家兄弟二人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心里肯定都认定李陵已经遭遇不测,所以对唐子昔的态度就多了一份小心,生怕说错一个字。

这让她极为不满,自己何时也成了一个说不得、听不得的娇滴滴的大小姐了?那样的话,跟楚安歆她们有什么区别?

‘将门虎女’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这其中她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只有她自己清楚。连她的外公上官淳,都称赞她有其父的风范,若是身为男儿身,怕是不逊色于几位哥哥。

倪家兄弟自己都没发现,那种小心谨慎的态度早就引起了唐子昔的警觉。她是粗枝大叶没错,但她的骨子里,照样有身为女儿家的细腻,甚至在某些时候,还有极为敏锐的洞察力。

别的不说,倪鹏程身为铁血营的骨干,同时也是倪家在铁血营的代表,为什么会在战事吃紧的敏感阶段,千里迢迢跑来找一个离家出走的大小姐?

也许别人会觉得,那是因为她家世显赫的缘故。但是她心里却很清楚,她的父帅有多看重铁血营,有多忌讳公器私用,根本不可能为了她而抽调铁血营的将领。倪家更不可能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而让倪鹏程离开铁血营。

所以,倪鹏程的到来只会有两个原因。

一个就是他私自带兵出来。

这个理由放在倪家老二倪鹏飞身上,唐子昔还有些相信,毕竟从小到大这位倪家二哥就不怎么靠谱,不然也不会天天跟她一起惹是生非。但是放在倪鹏程身上,就绝对不可能。他自小就被倪家送进了军营,可以说是在军营中长大,肩负着倪家的重任。相传他有个外号‘黑面神’,顾名思义,说的就是他执法严明,大公无私。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那么,只剩下第二个原因,他是接了任务而来。

铁血营虽然是唐家的直系军队,平时也听从唐将军的指挥。但是真正能对铁血营下令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当今圣上。

本来唐子昔还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倪鹏程会千里迢迢跑来梁州城。最开始她的确以为对方是专程来找她的,所以在阴阳道牺牲了那么多的士兵,还让她内疚自责到无法释怀,甚至当场口吐鲜血。当然,这也跟她当时就已经身受重伤有关系,但这件事绝对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直到最近她突然就明白了。虽然她昏迷了很久,但是偶尔清醒的瞬间,从倪鹏程等人零星的对话中,她知道了‘天罡残卷’这本书,也知道了这个东西的重要性。尤其知道这是跟‘归墟剑谱’齐名的两大奇书之一后,就更确信了,倪鹏程确实是奉旨而来,遇上唐子昔只是意外。

当然,也有可能是顺带。毕竟后来的倪鹏飞,为什么会带了那么大一包东西,就很能说明情况了……

“唉!”

突然,一声悠悠的长叹传来,吓得唐子昔一个激灵,迅速跳下树,背贴着一堵破墙站定,强装镇定地低喝道:“谁?”

然而四周静悄悄一片,除了她自己的心跳声,再无其他声响。

“刚刚明明听到有人叹气,难道是我听错了?”

唐子昔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没听错!小姑娘,挪一挪,你踩着老头子的脚了。”

一个沙哑而苍老的声音自耳边幽幽传来。

唐子昔突然跳了起来,一口气窜出去几丈远,躲在了一个柱子旁边,摸到一根棍子,这才敢探头看去。

随着“噗”的一声轻响,橘黄色的灯火亮了起来。

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正将火折子缓缓朝前递着,似乎是想看清唐子昔的模样。

唐子昔不由自主再次后退了两步,捏紧了手中的棍子,神情戒备地盯着那团小小的火光,以及火光旁边的那个黑影。

只听那个苍老的声音缓缓地道:“小姑娘不必害怕。老头子都一百多岁了,伤害不了你。”话音刚落,一张皱纹密布的脸孔,出现在了光团里。

“真是人瑞啊!”唐子昔一见顿时安心了不少,因为他看起来实在是太老了,就算稍微强一些的风也能吹倒。

不过这几个月闯荡江湖的经验告诉她,不可以放松警惕,所以她没有贸然靠近,而是试探性地问道:“老丈有礼,晚辈一时贪玩迷了路,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老者喃喃地重复着唐子昔的话,半晌才摇摇头道,“老头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唐子昔奇道:“您不是住在这里的吗?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我已经走出了梁州城?”

老者略带疑惑地问道:“梁州城?是什么地方?老头子在这里住了一百多年,从来没听过什么梁州城。”

“什么?”唐子昔闻言一惊,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算起来自己顶多走了一个时辰,怎么就走出了梁州城。

她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路程,越想越觉得不可能,有些不确定地再次问道:“难道我真的出城了?”谁知一抬头,才发现那个老头不见了。

一阵微风拂来,带着一丝温热的气息。

她有些奇怪地转过头,触目所及居然是一张橘皮似的脸庞,以及一对昏黄的眼珠。

“妈呀!”

唐子昔大叫一声,拔腿就跑。谁知脚下一绊,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柱子上,发出‘嘭’的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脆。

她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摸到额头鼓起的那个大包,恼怒地回头道:“老丈,您就不能出个声吗?人吓人会吓死人的。”说完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冷汗,不只是疼的,更多的是被吓出来的。

老者将灯火举得近了些,盯着唐子昔阴测测地笑道:“小姑娘,你这是在训斥我这个一百多岁的老头子吗?”

唐子昔鼓着眼睛愣了半晌,终究还是觉得自己理亏,躬身行了一礼,道:“对不住,是晚辈的口气不好,还请老丈勿怪。”

老者却不理她,拿着在风中微微颤动的火折子转过身,摸索着朝前走去。

唐子昔看着远去的灯火,又看看四周,突然觉得一阵阴冷,似乎四面八方都是张牙舞爪的怪物,正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吃掉她。

“老丈请留步!”看着越来越远的灯火,唐子昔终于忍不住开口唤道,“晚辈是无心之失,还请老丈念晚辈年幼无知……”

“年幼?无知?”老者再次诡异地出现在了她的跟前,将灯火凑到她的脸颊旁边,古怪地笑道,“二者有关系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有猫腻

唐子昔被突然凑到眼前的灯火再次吓了一跳,咽了口口水艰难地道:“二者没、没关系。都是晚辈自己的原因,不该对老丈无礼。”

“嘿嘿!”老者怪笑了几声,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说说,怎样才算是有礼?”

唐子昔实在是被对方吓怕了,当下老老实实地道:“尊长前,声要低,低不闻,却非宜。进必趋,退必迟,问起对,视勿移。”注1

“嗯,有点意思。”老者点点头,接着问道,“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唐子昔垂首老实答道:“是晚辈在书房无意翻到的。”

老者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而是转过身,慢吞吞地朝前走去。

唐子昔见他又要走,心里一慌,忍不住大声唤道:“老……”话未出口已经警觉,慌忙降低了声调,恭敬地道,“老丈要去哪里?”

老者没有回头,道:“你这个小姑娘不错,反正闲着没什么事,老头子就做做好事,带你去见你们要找的人。”

“我们要找的人?”

唐子昔一怔,接着就是狂喜:难道是陵哥哥?

她早觉得这个老头有些古怪,之前没有细想,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哪里有百岁老人,身法能这么快,而且会独自出现在这么荒凉的地方,明明身在梁州,还口口声声说没听过梁州城。这里的任何一个理由,他都说不过去。

不过如果是陵哥哥派来的,那就情有可原了。说不定对方之前都是在试探她,幸好她没有贸然动手。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朝思暮想的陵哥哥,唐大小姐不疑有他,立即喜滋滋地跟了上去。

还没走多远,老者突然‘噗’的一声吹灭了火折子,回头低声对唐子昔吩咐道:“小心脚下,不要出声!”接着一根木棍模样的东西就伸了过来,在她身上拍了拍。

唐子昔心领神会,伸手抓住棍子的一头,跟着老者朝前走去。

谁知,走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老者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在不停地朝前走,而且越走越快,到后来唐子昔居然要一路小跑才勉强跟得上。

这让她心里越发确认,这个不是普通的老人,这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光亮,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团光亮也愈发明显起来,居然是一堆的篝火。

有火,就意味着有人!

走在前方的老者突然弯下了腰,蹲在了草丛里。

唐子昔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慌忙跟着往草丛里一蹲,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

老者迅速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道:“别出声!”说完一把抓起唐子昔的手,蹑手蹑脚地朝前挪去。

唐子昔微微一怔,这只手光滑无比,不仅没有皱纹,其细腻程度居然丝毫不逊色于她这个大姑娘。

跟着老者跌跌撞撞又挪了一段路程,老者突然停了下来,指了指前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一个占地极广的空地,中间一堆篝火正在熊熊燃烧。在篝火的周围则坐着一群人,似乎是刚刚说完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个个神情严肃,诺大的场地,居然只有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之声。

正对着唐子昔二人的,是一个做道士打扮的红鼻老者,他抬眼缓缓扫视了四周的人一眼,沉声道:“老道知道的,都已经说了。谷老鬼还在那里等着咱们,各位是不是也该拿出点诚意了?”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吭声,所有人都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篝火,似乎那里面有极为有趣的事一般。

又等了半晌,还是没有人说话。

老道有些不耐烦,随口点了一个人的名字,道:“张泉,你小子屁话最多,你先表个态。”

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闻言怪叫一声:“木老,您老这可就冤枉我了,谁不知道我张泉是公认的好讲话,只要大家伙没意见,我第一个支持。”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当下便有人表示了不满。一个尖嗓门嘿嘿笑道:“谁放的屁,好臭好臭!”

张泉闻言顿时大怒,循声望去,发现对方是一个脸色极为苍白的汉子,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是棠廷山那边的人,只是不知道来自炼魂门,还是勾魂谷。不过这两个门派都是他惹不起的,刚刚燃气的怒火顿时就泄了。

见他目光扫来,汉子阴恻恻一笑,挺胸道:“想打架?”

“于兄说笑了。”张泉也干脆,马上陪着笑脸道,“我哪里是您的对手。”

话一出口,周围嘲笑的目光纷纷扫来。张泉到底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轻咳一声再次开口道:“今儿个木老点了我的名,就是看得起我张泉。那我就先表个态,我建议各家都出五个人,事成之后利益均沾,谁也别说谁占了便宜。不过我有言在先,我们天阴教这次来的人本来不多,加上今晚轮到我们巡逻,所以最多只能出两个人……”

“这人适合唱戏。”

正凝神看着那群人的唐子昔,突然听到耳边传来的话语,偏头看去,见那个老者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心正大说特说的张泉。

可能是感受到了唐大小姐的目光,老者突然转头对她一笑,嘴唇一动:“他们在商量打劫衙门大牢的事。”

唐子昔闻言一惊,樱唇微张就要开口,却老者抬手捂住了嘴,接着便听到他说:“你说话他们会听见的,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走吧。”说完指了指侧面。

唐子昔扭头看去,这才发现他们居然身在一个巨大的建筑群中,周围全是高高低低的房舍。虽然黑灯瞎火的,但是依稀能看出以往辉煌的模样。

老者似乎极为熟悉这里的地形,带着她左兜右转,后来直接钻进了一个只剩下半边门框的大门。

此时乌云散开,天地间已经有了微弱的光芒,刚探出头的弯月,将唐子昔的身影拉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刚巧与一个屋内的神像重合。

“这就是关二爷!”

老者的声音传来,将正在对着神像发呆的唐子昔惊醒。

她噢了一声,有些犹豫地道:“这就是关二爷?我怎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老者一边催她朝前走,一边毫不在意地答道:“很多地方都有关二爷的神像,你有这个感觉并不奇怪。快走吧,再晚了我怕他坚持不住。”

唐子昔正要分辨,这种似曾相识,绝对不是那种曾经见过的熟悉感,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就像是血液里的某种东西被唤醒了。

还没开口突然听见他后半句话,停下脚步问道:“谁坚持不住?”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画中人

就在此时,一阵尖利的唿哨声响起,在漆黑的夜空中传出去极远。

老者闻声神色一变,拔腿就往前跑。跑了几步发现不对,一回头,果然见到唐子昔还站在原地对着神像发愣。

他一跺脚,跑回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扯到了神像后面,他自己也跟着藏了进来。

刚藏好,就听到破空之声传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停在了门口。

唐子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茫然地扭头看向老者,还没开口耳边就传来对方的警告:“不想死的话最好闭嘴。”她立即乖乖闭上了嘴。

没多久,又是一阵破空之声传来,夹杂着一声秃鹰的叫声。有个男子的声音冷冷地道:“还是没有找到吗?”

“没有,不过老三亲眼看见他朝这一片来的,应该就在附近。”

一个男子声音几乎就在二人跟前响起。

唐子昔被近在咫尺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老者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哼,那小子中了毒,谅他也跑步了多远。分头搜!”最后几个字已经加上了内力,将声音远远地送了出去。

“是!”

很快,好几个方向都传来了回应声,听起来人还不少。

似乎是知道唐子昔心中的疑问,老者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轻轻划着:“炼魂门!”

唐子昔显然没听过这个门派,依旧一头雾水,好在老者极为善解人意,接着划道:“不是好人!”

这句她倒是懂了,不过不用他提醒,光听这几个人的声音,就让她有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而且自从这几个人来了之后,她老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她想了想,抓过老者的手划道:“怎么办?”

老者摇了摇头,突然又想到她看不见,只好再次抓过她的手划道:“等!”

“他们老不走。”

“稍安勿躁!”

二人你来我往,划得不亦乐乎。

门口站着的男子似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目光如电地扫了过来,一股无形的杀气顿时罩住了二人。

老者心头一震,心中暗叫一声糟糕,慌忙按住唐子昔还要划字的手,因为太过紧张,他的手都有些发抖。

唐子昔被他按的一愣,顿时停止了动作。

“老二,怎么了?”

一个干涩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门口男子口中答道:“没什么,他不在这里,我们去别的地方找吧!”说完趁人不注意,将地上的一物捡了起来,悄悄放进了怀里。

就在此时,一阵呼喝声自左侧传来,接着尖利的唿哨声响起。顿时从四面八方都有人赶了过来,匆匆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老者见所有人都被吸引了过去,低声道:“快走!”说完拉起唐子昔的手,朝着内堂匆匆跑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大殿里。

就在他们离开没多久,一个黑影悄悄从侧门摸了进来,看其身形相貌应该就是之前的那个男子无疑。他目标明确,直扑神像后面,谁知却扑了个空。

他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四周,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怀疑。

早已经跑出大殿的二人自然不知道这一幕。此刻的老者正带着唐大小姐钻地道,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朝前走着,一边还不停地叮嘱道:“切记不要碰墙上的任何东西。”

唐子昔嘴里噢了一声,本来之前还没注意,听他这样一说,反而好奇地打量着两侧的洞壁。

这一看之下,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了。因为这条地道虽然极为狭窄,但是却十分精致。

为什么说精致,因为洞壁上全是一幅幅的画。虽然只是简单的线条,却将画中的人物画得栩栩如生,由此可以看出画画之人的高超画技。

最让她感兴趣的是,沿途见到的所有的画,都画着同一个女子。虽然她穿着不同的衣裳,年纪大小也不相同,但是绝对是同一个人。因为她的脖子上,永远都有一颗水滴模样的吊坠。

唐子昔看得啧啧称奇,不由自主赞道:“画这些画的人一定很爱这个女子,不然不会将她画得如此传神。”

老者不屑地嗤了一声:“爱?不见得吧,我看是内疚还差不多。”

“内疚?”看来这老头知道些什么,唐子昔顿时来了兴趣,“您怎么知道画画的人是内疚?”

老者来回这地道很多次了,早就将这里的画看得滚瓜烂熟,当下指着身边的一幅画介绍道:“你现在看的都是右边的画,自然会觉得这个女子很美,也可以看出画画的人对她用情极深。你为什么不看看左边的?”

“左边?”他不说唐子昔还真没注意,当下将目光转向左边。

这一看果然大不相同。画中不再是那女子一人,身边多了不同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渐渐地她的活动范围不再局限于那个大宅子,而是出现了各种不同的地方,有大街、寺庙、宫殿,还有山谷等等。

看着看着,唐子昔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老觉得哪里不对。

突然,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幅画,几乎是看到这幅画的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画中的地方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画里有两男一女。画中的一个少年正将手中的一物递给跟前的少女,而那个少女似乎有些羞涩,微微低垂着头,但是那嘴角含笑的表情却暴露了心中的无限欢喜。画中还有一个少年则正倒在地上大笑。

“陵哥哥!”

看着画中神采飞扬的少年,唐子昔忍不住喃喃地道。这个场景她太熟悉了,正是当日李陵赠她海棠的那一幕,而那个趴在地上大笑的少年,正是倪家老二倪鹏飞。如果不是少了小红马,她真要以为这画中人就是自己了。

老者丝毫没发觉她的异样,指着一幅画道:“你看这里,很明显那个男子迎娶的不是之前那个女子。”

唐子昔心头巨震,慌忙小跑几步,走到老者身边,向他所指的那幅画看去。这一见,她顿时心如刀绞。

画上的人物虽然很多,但是最引人注目的,却是站在高台上一对穿着喜服的男女。那个新郎眉眼间依稀是那少年的模样。而正与他并肩而立的,则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虽然生得也极为美丽,但是怎么看都不像之前那个少女。画中的她正双手微抬,似乎正在示意下面的人平身。

“我觉得这是个女皇帝,这男的八成是看上人家的权势了。抛弃了那个青梅竹马的女子,啧啧!”

老者一边说还一边摇头,似乎也为那个少女感到不值。

唐子昔根本没有听他说的什么,而是抢过对方手中的火折子,闭着眼深呼吸了几次,这才颤抖着手去看附近的画。

这一看果然看出了猫腻。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中毒

画上的男子的脸上并没有笑容,而且也刻意与身侧的女子保持着距离。

如果说这幅画还不够明显,那么接下来的一幅画就很说明问题了。

这幅画中的那个男子,似乎正在一个密室寻找什么东西。而那个女子则站在离男子不远的地方,身上还穿着拜堂时的那套凤冠霞披,只不过脸上的神情比较悲伤。

接下来画风一变,那个男子的四肢被几条细细的铁链锁住,囚禁在了一个牢房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站在他的跟前,旁边还有一个跪倒在地的女子,似乎是在求情,看身形依稀就是之前那女子的模样。

再接下来也是好大一片的空白,但是上面残留的痕迹可以看出,应该是原本画被人刮去了。

走着走着,又出现一幅画。画的场景已经到了一处悬崖边,那个女子正神情漠然地朝前走,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一棵青松之下,则有一个略显孤单的坟茔。

唐子昔终于看完了所有的画,呆呆地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动弹,连火折子烧完了都没发现,直到手指传来灼烧感,这才打断了她的思绪,紧接着四周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从沉思中回过神,突然开口道:“你到底是谁?带我来这里应该不只是想装人瑞骗我好玩吧?”

等了半晌没有回应,唐子昔的心里顿时有些慌,从怀里摸出匕首拿在手里,颤抖着声音问道:“喂!你还在吗?”还是无人应答,她忍不住提高声音叫道,“喂!喂!你还在不在?你去哪儿了?”

“我在这!”不远处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

这个声音对此刻的唐大小姐来讲,简直就是天籁之音,只要不是她一个人就好。

她慌忙将身子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嘴里问道:“你在干什么?”

老者低声道:“我好像被蜘蛛咬了。”

“什么?蜘蛛?”唐子昔的身子顿时僵住了。

对方似乎看到了唐子昔的动作,解释道:“不用害怕,它此刻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就在这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接着一只手摸在了她的脚背上。

唐子昔尖叫一声,迅速后退两步,举起匕首喝道:“你干什么?”

她的心思飞转:如果对方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她不介意先下手为强。

心中如此想着,她将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了,寻思着对方要是稍有动作,她就毫不犹豫地刺过去。

老者似乎被她的尖叫声吓到了,没好气地道:“我总得爬起来啊,不能一辈子躺在地上吧。”老者的声音早已不复之前的苍老,而是变成了一个极为清朗的男子声音。

“噢!”唐子昔暗自吐了吐舌头,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有些汗颜,确实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没多久,熟悉的光亮再次亮了起来。一张皱巴巴的脸再次出现在了唐子昔的面前。

那人一把扯掉脸上的妆容,露出了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庞。

见到这张脸,唐子昔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指着对方惊讶地道:“是你,李李李……”

“李渔。”对方好心地替她把话接了过去,笑眯眯地道,“唐姑娘,别来无恙!”

这个装成百岁老人的男子,正是她在地下石窟遇见的那位自称迷路的李渔,只不过后来一进梁州城就消失不见了,也没找到机会好好盘问他。

唐子昔一听他的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凶巴巴地道:“原来是你!干什么骗我?百岁老人是假的,带我去找我想见的人是假的,你到底带我来这里想干什么?我可警告你,我武功很厉害的,不出三招准把你打趴下!”

“冤枉啊!”李渔顿时叫屈道,“我哪敢骗你,不怕你那些手下把我刺成马蜂窝吗?我也只是受人之托而已,你以为我想扮成一个老头,脸上乱七八糟敷一大堆,走路说话都要慢吞吞的,急也急死了。”

唐子昔想想也是,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这些画是不是你是事先准备好的?让我看是什么意思?你想告诉我什么?”

李渔被她连珠炮的问题问得有些懵,无奈地道:“唐姑娘,你仔细看看我。”说完将脸凑了过去,指了指自己道,“你觉得我是能画出这些东西的人吗?”

唐子昔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摇头道:“不像!”说完还补了一句,“倒像是江湖骗子更多一些。”

李渔顿时好一阵无语,苦笑道:“我说了,我只是受人所托而已。”话没说完突然脸色一变,迅速将头扭到一边,张嘴就喷出了一口黑血,整个身子也摇摇欲坠。

唐子昔慌忙上前扶住他,急道:“你怎么了?”

李渔对着她笑了笑,指着地上一物道:“不小心被这东西咬了。”他没有告诉她,那只蜘蛛本来是要袭击她的,被他用自己的胳膊救下了。

唐子昔定睛一看,好家伙,好大一只蜘蛛,足足有成年的拳头那么大,奇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蜘蛛?”

李渔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之前我来的时候都没有。”说完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也开始发抖。

唐子昔见状,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他,道:“这是我娘给我的,说是能解百毒。你吃一颗试试。”

“多谢!”李渔一边咳嗽一边伸出手,还没接到突然双手拼命抓住脖子,整个人也跪了下去,艰难地道:“不行,我的身子开始麻痹了。”他手上的火折子也掉在了地上,噗的一声熄灭了。

“喂!你怎么样?”唐子昔有些慌,将手在空中挥了几下。

“难受,要要窒息了。”半晌李渔才喘息着道。

唐子昔一听急了,道:“你快吃了它!”

“喂,喂我!”

唐子昔顿时有些犹豫,转念想到李渔脸色泛青的可怕模样,她把心一横:天大地大人命最大,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蹲下身小心地摸索着,首先摸到了一只颤抖的手,手上青筋暴露,显然它的主人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顺着手往上滑,接着是肩,再接着是脖子、下巴,然后就是嘴唇。因为对方牙关紧咬,她费了半天劲才将手中的药丸塞了进去。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唐子昔抱着他的脑袋,一动不敢动。

黑暗中李渔的喘息声越来越小,身子也渐渐不再抽搐。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听见李渔虚弱地道:“多谢唐姑娘!”

唐子昔关切地道:“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李渔嗯了一声,道:“好多了,伯母的药非常有效。再歇息片刻就没事了。”

没过多久,火折子再次亮了起来,李渔冲唐子昔微微一笑,从地上奋力爬了起来,大步走在前面带路。

第一百一十九章 前世今生

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唐子昔的眼皮越来越沉,很快脑袋就垂了下去,就这样睡着了。

听着她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声,她腿上的李渔突然睁开了眼睛,轻轻唤了一声:“唐姑娘?”回答他的是细微的鼾声。

李渔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了一颗夜明珠,微弱的萤光顿时将四周照得朦胧一片,虽然比不上火折子的光亮,但是勉强看清楚周围的环境还是没问题。

他将夜明珠凑到唐子昔的脸颊边,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儿她的表情,确认她是真的睡着后,这才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个死得不能再死的大蜘蛛边,抓住它的一条腿将它拖开。

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是扑面而来的阴冷之气还是让他打了个冷颤。

原来蜘蛛的腹部下面,居然有一个黑黝黝的小洞,洞口的大小刚好容这只蜘蛛通过。

一阵阵阴冷的风不断地从洞中涌出来,很快,洞边的地上就结了一层白霜。

“冷!”睡梦中的唐子昔突然梦呓道。

李渔慌忙将蜘蛛的尸体拖过来盖上,阴冷之气顿时大减,小心地回头看去,见对方只是略微动了动,接着脑袋一偏,又响起了细微的鼾声。

看着眼前的大蜘蛛,他越想越觉得奇怪:之前他进出这里很多次,都没有发现这个小洞,为什么这次突然出现了?而且这只阴蛛放着离得最近的他不咬,为什么偏偏扑向略远的唐子昔。

难道是因为她更细皮嫩肉?接着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书上说阴蛛最喜欢的就是年轻男子的新鲜血液。如果这只阴蛛,真的是从那个极阴之地来的,应该更喜欢他这个热血青年才是。

照这样看,这位唐大小姐的身上应该带着阴蛛更渴望的东西。

“是什么呢?”

李渔忍不住看了一眼靠在一旁熟睡的少女,可任凭他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这个唐姑娘,到底有什么能吸引‘阴蛛’的地方。

“难道她的身上还藏着什么宝物?”想着想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

然而,他的手就在触及她衣衫的那一刻停住了,看着对方怀里露出来的半个瓶身发愣。

原来,唐子昔之前给他拿药的时候,因为着急去救他,所以那个瓷瓶没有完全放好,而是露出了小半个瓶身。

他看了看那个瓷瓶,又看了看那张清秀无比纯真的脸庞,不由自主微微垂下了头,接着闪电般缩回了伸出去的手,只听见‘啪啪’两声脆响,他已经抽了自己两巴掌。

就在此时,他的丹田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接着整个人蜷缩着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直到挨过了这一次发作,他这才瘫在地上,喘着粗气自嘲道:“幽冥花不愧是世间三大奇毒之一,居然连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朝露夕英丹’都没办法化解,看来我这次注定要死在大秦了。”

他接近她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朝露夕英丹’。所以,就算这次唐大小姐不凑上来,他也会去找她的。只是没想到,这传说中的疗伤圣药也只是略微减轻了一下毒性,离解毒还差得远。

之前他听说这种丹药,就算贵为大秦的皇帝也不是轻易能得到的,所以后面还准备了好几种诱骗她的办法。没想到的是,他只不过是略微假装了一下,唐子昔就爽快地拿出了‘朝露夕英丹’,这点倒是让他挺意外。

至于那只阴蛛,它根本不是被李渔杀死的,而是咬了他被他毒死的。他现在基本上已经成了一个毒人,一只带着普通阴寒之气的阴蛛,根本奈何不了他,这让他在庆幸之余,也有些无可奈何。

唐子昔不知道自己之前的善举,让她逃过了一劫。更不知道自己喂给李渔的,正是珍贵无比的朝露夕英丹。不过按照她的性子,就算知道,在那种情况之下,怕是也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毕竟在她的心里,没有什么比性命更加重要。

“你来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响起。

唐子昔豁然回头,喝道:“是谁?”果然,又是同样的梦境。

同样的山洞,同样的滴水声,同样的孤零零。唯一跟以往不同的是,山洞内被不知从哪里透来的光线,照得一片明亮。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石壁上的画。

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辆宽敞的马车,车的四个角上都挂着一串小铃铛,只不过拉车的不是骏马,而是两头麒麟模样的东西。马车上没有人,因为所有人都远远地站在了一个山坡下面。原来,在马车旁边的山坡上,一条巨大的蛇正奄奄一息地卧在那里,身下是一大滩血迹,显然受伤极重,只剩下一对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站在它跟前的那个人。

第二幅画,那条巨蛇显然得到了救治,巨大的蛇身爬进了草丛中,只剩下一条蛇尾还留在外面,而已经远去的蛇头正回头看向站在马车边的男子。

第三幅画,则是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孩儿,正跪在地上将一颗巨大的珍珠,献给一个儒衫男子。

“这不是隋侯之珠的传说吗?”

唐子昔不由愣了愣,这个故事她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说的就是一条蛇被人砍伤了,然后被这个路过的男子救了,它伤好了之后又变幻成人献宝珠的故事。夫子在课堂上说起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他们做人要知恩图报的道理。但是她心心念念的却是——什么人那么狠心砍伤的大蛇?

只不过,这一切跟她有什么关系?

突然,整个山洞开始摇晃了起来,接着便有大块大块的石头往下掉,奇怪的是都砸不到她身上。

她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好好的一个山洞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石头堆。

再接着眼前的景色一变,她出现在了一个高高的悬崖上。

雾气弥漫间,隐约可见大片的山峦、原野,温热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让她感到说不出的舒坦。但是耳边不时传来的拍岸声告诉她,这下面是一条奔腾的大江。

有些恐高的她,顿时有些胆怯地朝后退去,这一动才发现根本抬不动脚。更让她感到惊惧的是,她的脚正不受控制地朝悬崖边走去。她想按住不听话的腿,却发现连胳膊也抬不动了。她吓坏了,张嘴就要大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

第一百二十章 翻脸

就在她惊惧万分的时候,她身形突然停住了。迎着猎猎的山风,半只脚都踏出了悬崖的她,就这样停住了。

她听见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开始低低地念着什么。还没等她听清,突然感觉身体一轻,整个身体腾云驾雾一般浮在了空中。

紧接着周围的景物纷纷呼啸而过:有从石缝里钻出来的苍松,有趁老鹰不在正往鹰巢里爬的蛇,还有在崖壁上追逐嬉戏的猿猴,最后印入眼帘的,则是那片碧空如洗的蓝天。

因为跳下来的地方实在太高,所以几乎是在落到水面的一瞬间,她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晕了过去。接着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不断地往下沉,周围不断浮起大团大团的气泡……

唐子昔一睁眼便见到自己身在水中,无穷无尽的江水,从鼻子、耳朵、嘴巴疯狂地灌入,她顿时吓坏了,拼命想要游上去,但是双腿却踩不到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很快她就四肢无力,眼睛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大脑的意识渐渐褪去,脑海里浮现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终于要死了吗?

“你没死,我倒是快被你压死了。看着瘦巴巴的,怎么这么沉?”

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抱怨道。

这个声音就像是黑暗里的一道闪电,瞬间将意识已经模糊的唐子昔拉了回来。她缓缓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朝前移动。

“大小姐!您既然都醒了,能不能下来自己走?”还是那个声音,不过听起来很耳熟。

唐子昔还没从梦境中回过神,嘶哑着声音问道:“我还活着?”说完还不由自主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随即而来的疼痛感让她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是做梦。

“喂!你别乱动成不成?”

唐子昔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男子的背上,不由吓了一跳,挣扎着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嘭!”

对方毫不犹豫地将她一扔,直接把她摔在了地上。

唐子昔的惊呼还没叫出口,就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地上。虽然没受伤,但是却摔了个四脚朝天,姿势相当难看。

这让她不禁又惊又怒,一骨碌爬起来,怒视着对方道:“姓李的,你干什么?”

正是李渔,他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道:“是你要我放你下来的。”

“你!”唐子昔顿时为之气结,憋了半天才怒道,“我让你放,不是让你扔。”

“噢,这样啊!”李渔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地道,“那你说清楚嘛!放心吧,下次我不会了。”

“没下次!”

唐子昔怒气冲冲地扔下一句,接着扭头就走。

谁知刚一迈步,她就停了下来,惊讶地道:“这是哪里?”

原来,二人此时所在的地方,已经不是之前那条地道,而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

墙上到处都镶嵌着闪闪发光的宝石,更有四颗差不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分别放在大厅的四个角,被宝石一反射,将整个大厅照得金光闪闪,极具奢华!

左面还一个硕大的金色龙头,不断有水流从龙嘴里吐出来,注入龙头下面的一条闪闪发光的小河中,朝着外面潺潺流去。

“你在问我嘛?”李渔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

唐子昔用余光瞟了他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道:“我在问驴!”

“厉害厉害!”李渔突然冲唐子昔拱了拱手,一脸钦佩地道,“不愧是千金大小姐,居然能跟驴对话,小生佩服!佩服!”

唐子昔本来还有些得意,不露声色就能将对方损了,接着听到他后半句,差点吐出一口血来,狠狠地跺了跺脚,气呼呼地朝前走去。

李渔低头偷笑,快步跟在后面。斗嘴归斗嘴,可不能让她出了闪失,这么有趣的姑娘,以后可没地方找了。

走着走着,唐子昔渐渐发现了不对劲。这里不像是到了地面,怎么感觉越走越深了,而且空气中有一股极为难闻的腐朽的味道。有心想回头问一句,但是想到对方之前粗暴的举动,她还是忍住了。

俗话说得好,输人不输阵!虽然已经被人家摔了个四脚朝天,但是姿态还是要摆出来,不然别人还以为自己好欺负。

“走错了!”李渔突然一把拉住她,指了指左边黑黝黝的通道,“这边才对!”

唐子昔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我偏喜欢走这边,你管得着吗?”说完也不看对方的反应,抬脚便走。

原来,此时前面出现了岔路,一条是唐子昔正要走进去的,灯光明亮的右边通道,而另一条,则是李渔所指的那条黑黝黝的通道。

李渔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扯了回来,扳正她的脑袋让其面对自己,此刻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严肃地道:“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必须跟我走左边!”

唐子昔的脖子被扳得‘咔’一声响,痛倒是不痛,就是觉得太没面子了。

虽然她好说话,在唐府也是出了名的随和,但是不代表她没有一点脾气。这才多大一会,她这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居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小子,跟玩儿似的连续欺负了两次。

是可忍孰不可忍顿!

唐大小姐可谓是瞬间就气红了脸,当下将脖子一梗大声道:“你凭什么命令我,撒手!”说完用力甩开李渔的手,拔腿就朝前跑。

李渔顿时也恼了,这丫头怎么好赖不分,这个时候耍什么大小姐脾气。

当下也顾不得隐藏武功了,双脚一错,几乎是瞬间便追上了唐子昔,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就要将她从通道中拉回来,但是接踵而至的钟声,几乎在他进入通道的一瞬间便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他的神情一滞,各种靡靡之音开始拼命往耳朵里钻,眼前也出现了许多姿态各异的美貌女子,或横卧、或侧躺、或抚琴、或吹笛……

“好厉害的幻术!”他用力晃了晃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将手中抓住的那条胳膊,连着它的主人一起,用尽全力往后一扔,听见‘嘭’的一声,接着便再无声息。

紧跟着又是一阵钟声响起,李渔的心脏跟着一阵狂跳,他再也坚持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此刻他的脸已涨成了鲜红色,一根根血管像是活过来一样,在他全身疯狂地跳动。

李渔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拳死死地抵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如野兽般的低吼。

第一百二十一章 灵魂出窍

“滋——好痛!”

唐子昔挣扎了好几次,愣是没从地上爬起来。

这一下摔得极重,而且是先撞到了那个龙头上,再弹回地面。这两下差点没把她的骨头给撞散架了。

徒劳地挣扎了半晌,她欲哭无泪地瘫在地上,望着头顶金光闪闪的天花板,一脸的生无可恋。她觉得自己遇上克星了,不然为什么每次一见到这个人她就格外倒霉。

上次这个人刚在眼前出现,跟着大个子就被打成重伤。虽然鹏程哥哥已经吩咐人去悉心救治,而且保证还她一个活蹦乱跳的大个子。倪鹏程从小到大的言出必践,让她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话。但是每每一想到它筋脉尽断、气若游丝的凄惨模样,她就说不出的内疚。她已经竭力不让自己去想,然而只要一见到体型高大的背影,她就忍不住猜想这个是不是大个子,然后跑过去看,但是每次都很失望。

因为倪鹏程告诉过她,大个子本来就是个人,只不过因为骨骼奇特,而且天生神力,故而被人拿来炼成了杀人的利器。只是不知道怎么出了岔子,居然让它保留了一丝神识,这才让陈锦棠从棠廷山诱了出来。

这一次也没好事,明明自己是要去关帝庙找那个黑袍女子,谁知道半路又冒出来这个煞星,半哄半骗将自己引到了这里。

亏得自己之前还那么信任他,以为他是陵哥哥的人。现在看来,他从一开始出现就没安好心,不仅以前辈的身份来戏弄自己,还口口声声说带自己见要找的人。

“慢着!”唐子昔的脑子里突然电光火石般一闪,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古怪,“他好像说的是‘带你去见你们要找的人’,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唐子昔突然感觉事情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那个叫李渔的跟她无仇无怨,犯得着特意在那里等着骗她来?如果排除了特意这个先决条件,那么也就是说,他本来就在那里等人,至于是在等谁,这并不是重点。换句话说,他只需要等到一个人,或者说等到一个女子。最为奇怪的是,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大家都在找的人,到底是谁?什么人能让所有人都费尽心力去找?

“难道是陵哥哥来了?以皇子的身份下令让大家都找我?”

唐子昔不由一喜,又开始胡思乱想,接着自己都忍不住呸了一声;“不害臊,陵哥哥才不会这么张扬,他是一个多么沉稳内敛的人,肯定不会闹得天下皆知。而且,生辰就快到了,也不会急在这一会儿。”

那么,到底什么才能让所有人都去找同一个目标呢?联想起最近梁州城内的情况,答案呼之欲出。

唐子昔双眼微闭,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嘴里轻轻吐出了四个字:“天罡残卷!”

“没错!”

一个清朗的声音哈哈笑道:“我要带你去见的人,正是跟天罡残卷有着莫大的关系,也是它最近十多年的主人。”

唐子昔被人打断了思绪,颇有些不快。眉头一皱正要答话,谁知刚一张开眼睛,就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脸庞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想离得远一些,谁知对方反应不如她想象的快,她竖起来得又太过突然,两个人的额头顿时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下。

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唐子昔被撞得差点当场晕了过去,好一阵恍惚,忍着眼前金星直冒的不适感,咬牙切齿地道:“又是……唔……”

她傻眼了!

李渔也傻眼了!

静谧的大厅里,金色龙头的下方,一条闪闪发光的小溪边,两个略显僵硬的身影,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最终,还是李渔先反应过来,赶紧滚到一旁,二话不说甩手就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这两巴掌抽得极狠,几乎是巴掌一过,嘴角就渗出了血丝。

见唐子昔傻傻地瞪着穹顶,似乎对他的道歉毫无反应。李渔更是愧疚,不再搜肠刮肚地寻找词汇辩解,而是扬起手掌接着抽起了耳光。

大厅内顿时响起了清脆的‘啪啪’声,在这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大厅内,听起来格外响亮。

似乎是被这清脆的声音惊醒了一般,唐子昔眼珠终于动了动,有些惊讶地看着跪在一旁,不停抽自己耳光的李渔,好奇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李渔此刻的脸颊都已经肿了起来,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嘴角、鼻端处更是血糊糊一片,发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整个人看起来凄惨无比。

唐子昔刚看了一眼,就别过头,有些不忍心地道:“知道自己错了就行,没必要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这看着也太惨了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

李渔暗淡的双眸顿时一亮,含糊不清地道:“你不怪我?”他不张嘴还好,一张嘴顿时一大口污血喷了出来,比喷泉还好使。

看着差点喷了自己一身的污血,唐子昔总算知道了他下手的狠劲,远比自己看到的还要重,这家伙对自己还真下得了手啊!

她不由又好笑又好气地道:“我可是从小习武出身,身子骨结实着呢,摔这么一两次真没多大事儿。”生怕他不信又开始抽耳光,她咬紧牙关挣扎着爬了起来,忍着背部的剧痛小心地走了两步给他看,有些得意地道,“你看,我没骗你是不是你?我的武功真的很厉害的。”说完咧开嘴笑了,只是那瞪得有些夸张的大眼睛,以及牙缝间不时倒吸的凉气,让人觉得她并不像嘴上说的那么轻松。

李渔一听就知道她会错了意,不过这更让他愧疚。之前他担心自己扛不住那钟声,心急之下没控制好手上的力道,没想到害得她受了伤,看起来还不轻的样子。

抬头看着唐子昔龇着牙强笑的模样,李渔的心突然微微一动。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滴水落进了一汪平静的湖水,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又像是一阵温暖的春风,拂过青草遍地的原野,被春风拂过的地方,一大片大一片的野花争先恐后地怒放。

“对了!”唐子昔捂着额头鼓起的大包,有些不解地问道,“你刚刚拿什么东西砸我?”

李渔眨巴了下只剩一条缝的双眼,有些愕然地指了指自己,含糊不清地道:“我砸你?”

“对啊!”唐子昔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砸得我魂都飞出去了……”说到这里她一脸神秘,冲李渔招了招手,“你猜我刚刚看见什么了。”

李渔立刻乖乖地凑了过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只听唐子昔神秘兮兮地道:“我看到了一个敲着木鱼的小和尚,他问我‘施主,剃度吗’,他居然问我‘剃度’吗,你说好笑不好笑。”说完自顾自捂着嘴笑了起来,却不小心扯到了肩膀伤撞破的地方,疼得她直抽冷气。

李渔鼓着肿胀的腮帮子,也跟着嗬嗬笑了。他突然很想看看,眼前这个灰头土脸、一脸稚气的小姑娘,长大后穿着凤冠霞披的模样。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只想做你哥

“什么?”

正举着夜明珠,专心跟着李渔在通道里摸索的唐子昔,突然停下脚步一脸惊讶地道:“你要做我哥?”

李渔嗯了一声,转过身看着萤光下的俏脸,认真地道:“我都答应把‘天罡残卷’送给你了,你叫我一声哥都不成?”

唐子昔立刻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不成!”

李渔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解地道:“做我小妹有什么不好。不仅以后你要什么有什么,现在我就能让你得到武林中人求之不得的‘天罡残卷’,这还不够好?”

“当然不好!”唐子昔撇了撇嘴,轻蔑地瞟了他一眼,“首先,我没要你送那个什么‘天罡残卷’,是你自己主动说送给我的,你爱送不送。而且这破书不是个好东西,为了它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这种不祥之物,别人把它当成宝,我偏偏就不稀罕。再说了,这东西那么贵重,我跟你非亲非故的,你无缘无故为什么要送给我?我还要怀疑你送给我是想害我呢。最重要的一点,凭什么每回我都是小妹,这次我也要做大哥!”

“噗——”

正认真聆听的李渔一时没憋住笑出了声,敢情这丫头东拉西扯了一大通,重点在这里,

“哎,小李子!”唐子昔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不满地道,“你这样笑我很没面子的,作为一个小弟,你应该要有做小弟的觉悟,不能这样嘲笑大哥。很没有礼貌知不知道?”

“不笑不笑!”李渔慌忙小鸡啄米般点头,点完才反应过来,慌忙辩解道,“我不是小李子,我也不是小弟。”

“是吗?”唐子昔将手中的夜明珠举起,凑近他的脸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那你再说一次。”

李渔见到近在咫尺的樱唇,突然又想到之前那一幕,一颗心立刻开始怦怦乱跳,眼神顿时有些躲闪,抬起眼眸又刚巧对上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俊脸顿时涨得通红,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垂下眼睑道:“我不说了。”

唐子昔又盯了他半晌,见他果然一副认命的样子,这才满意地道:“这才乖嘛,不枉费我拿出了那么大一瓶药膏,要不然你的脸到现在还跟个猪头一样。好了,算你有点良心。”

李渔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是强行被当小弟了?但对方说的确实是实情,不说之前占人家便宜的事儿,就说刚刚要不是她拿出一瓶去血化淤的药膏,他到现在还是一副丑怪的模样,哪里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而且一会儿还有需要她出力的时候,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在乎这一会儿的得失。

想到这里,他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

唐子昔见他乖巧的模样,心中不胜欢喜,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既然做了你大哥,我就会对你负责的。你之前不是说要找人吗?回头你把画像给我,我叫人帮你找。正所谓人多力量大嘛!”

李渔真的服了这个小丫头,人都还没他肩膀高,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敢情还真把自己当大哥了。转念想到这位唐姑娘的身份,他还真有些动心。如果有这位唐门千金帮忙,说不定真能让她把人给找着了,怎么着也比自己大海捞针强。

奈何他来大秦要找的人,他根本不记得生得什么模样,只记得她腰际一道月牙形状的疤痕,这让他怎么画?

……

唐子昔见他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还以为他心疼那本‘天罡残卷’,拍了拍他语重心长地道:“佛语有云‘惟道是从,惟心是宗。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梦幻了了,来去匆匆。水中之月,树上之风。作如是观,无塞不通。’那个什么‘天罡残卷’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这个做大哥的诚心劝你一句,别去凑热闹了。踏踏实实的练武读书,将来以有用之身报效国家比什么都强。”

李渔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听到她的话漫不经心地噢了一声,话刚出口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抬起了头。

他这一举动,将正要说话的唐子昔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向后一窜,戒备地道:“干嘛干嘛?”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狂喜,问道:“这首诗是谁教你的?”

“痛!”唐子昔矮着身子惨呼一声。

“对不住!”李渔慌忙松开了手,但是脸上兴奋的神情丝毫不减,说话都有些哆嗦:“唐,唐姑娘,这首诗到底谁教你的?”

“我……我不记得了。”唐子昔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李渔紧跟上前,刚伸出手又停住了,紧握双拳问道:“唐姑娘你好好想想,到底是谁教你的?”

他自己当然不知道现在的模样有多吓人。虽然脸已经消了肿,血污也擦了个七七八八,但是这通道内本来光线就不好,仅有的一棵夜明珠也只是朦胧的光。在这样的环境中,他此刻大瞪着眼,握着拳头的狰狞模样,要多吓人有多吓人。也亏得唐子昔打小就跟着唐将军出入军营,李陵出征后也在军营训练过一些日子,心理承受能力较之寻常女子要强大了许多,不然非吓晕过去不可。

唐子昔知道不回答不行了,带着哭腔道:“很小的时候我就会背了,真不记得了。”

“是不是……”

还没说完,李渔的脑子里突然轰的一声响,接着丹田处传来一阵绞痛。不知道为什么,他所中的毒毫无征兆地再一次发作了。

他赶紧扶住墙,强行运功抵御。但是这一次发作显然没那么简单,很快他就倒在了地上,全身的骨骼都在咔咔作响,配上他铁青的脸色,显得极为可怖。

唐子昔顿时吓得呆住了,看着刚刚还身形修长的青年,渐渐缩成一团!她有些想逃跑,但是面对这个新认的小弟,她实在做不出丢下他独自跑掉的事。

见到他本来英俊无比的五官渐渐扭曲,喉咙里更是发出痛苦的嘶吼,她终于把心一横,掏出最后一粒‘朝露夕英丹’,抬步就要上前。

谁知李渔突然仰头大吼了一声,接着四肢猛然弹开,然后捏紧拳头大叫一声,用尽全力朝地上砸去,将坚硬的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一时间尘土四溅。

一粒跳起来的石子刚巧砸中唐子昔额头的大包,痛得她眼泪直流,这才反应过来,现在这个满脸狰狞的人,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油嘴滑舌的小弟了,她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李渔轰出了这一拳,神智渐渐恢复,丹田处的疼痛减轻了些,身子也不再拼命抽搐。

但是经过这一番折腾,他感觉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空,额头的汗水更是如小溪般往下流,朦胧间看到唐子昔仓皇而逃的背影,强撑着唤道:“你……不能走!”

第一百二十三章 险象环生

唐子昔却充耳不闻,听到身后的动静反而跑得更快了。

但是她显然小看了这条通道的危险程度,之前是李渔走在前面,所以很多带着潜在的威胁,都被他提前清除了。

譬如,她眼前出现的这只足有脸盆大小的蝙蝠。

唐子昔差点一头撞了上去,还好她及时把手撑在洞壁上,这才收住了脚。

蝙蝠转着脑袋打量着她,脸上居然出现了拟人化的嫌弃表情,双翅一振,一股腥臭之极的味道扑面而来,差点将她熏得当场吐了出来。

见唐子昔偏过了头,蝙蝠将牙一龇就要扑过去。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正在扶在墙上做干呕的唐子昔,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循声望去,只见一只毛茸茸的手掌一把捏住了不停挣扎的蝙蝠。紧接着,一个青面獠牙的人形怪物从黑暗中钻了出来,将手中不停挣扎的蝙蝠朝自己的血盆大口送去,一口咬掉了它的脑袋,嚼得咔咔直响,在这半明半暗的通道内听起来格外的渗人。

看着前一刻还在对她龇牙的蝙蝠,转眼就成了那张大嘴里的残渣。唐子昔眼前一黑差点摔倒,但是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不得不狠狠掐自己一把,好保持清醒。不然下一个咔咔作响的就是她唐大小姐了。

不过数息功夫,整只蝙蝠就已经带皮带骨被它吃光了。接着它意犹未尽地吧嗒了下嘴,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唐子昔。

“你,你别,别过来!”

唐子昔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捂住自己的脖子,想了想不对又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哆嗦着慢慢朝后退。

眼看那个怪物离她越来越远,她猛地转过身就跑,谁知一脚踩到了圆乎乎的东西,一下重心不稳朝前扑去。

“小心!”

一个温和的声音几乎在她耳边响起,接着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

这熟悉的声音几乎让她喜极而泣,拖着哭腔唤道:“陵哥哥!”

耳边再次传来对方温和的声音:“这位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不是!不是陵哥哥!”唐子昔猛然抬起了头,印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异常的脸庞,居然是之前见过的那个叫许晨蕉的捕快。

看着唐子昔仓皇后退的身影,许晨蕉狐疑地看了看自己,不解地道:“我吓到你了吗?”

唐子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许晨蕉有心想多了解一下通道内的情况,看了看一脸凄然之色的小姑娘,终究还是没有继续发问,冲身后的数名黑衣人道:“快去帮忙。”

唐子昔这才发现通道内多了好几个火把,将整条通道照得一片明亮,加上现在多了这么多人,心中顿时安心了许多。偷偷看了一眼许晨蕉,见他正焦急地指挥着众人包围那个怪物。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之前那个吃掉蝙蝠的人形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张大网给网住了,不过看它一爪一个破洞的速度,这张网也困不住它多久。

眼见大家都加入了战团,她突然想起毒发的李渔,当时她也是被对方的模样吓着了,这才扔下他跑掉。

现在冷静下来一想:真是不应该,前一刻还口口声声当人家大哥,下一刻就扔下别人独自跑掉,看来比起陵哥哥,自己还有很大的差距啊。

想到这里,唐子昔忍不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还是先回去找他吧,希望他还活着!”

谁知刚一抬步她就踢到了一个东西,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骷髅头。

在离骷髅头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形骨架,看上面挂着的几缕布料,不难判断出这人已经死了很久了。

她真没想到在这个通道内居然还有人来过。不过转念想到李渔她就释然了,既然他能进来,那么很多年前自然别人也能进来。

“咦!这是什么?”

眼前一抹寒光闪过,唐子昔不由自主走上前蹲下了身,从土里缓缓抠出了一把长剑。

“快走!”

正观察那把剑的唐子昔,突然被人推了一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扑在了骷髅上,将完好的骨架压得粉碎。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耳边传来一声嘶吼,一股巨大的拉扯力将她从地上直接扯飞了出去,整个身子撞在了洞壁上,接着‘啪嗒’掉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抬头,嘴一张喷出了一口鲜血。

原来,此刻那个怪物已经将那群黑衣人杀了个七七八八,唯一还在坚持的只剩下许晨蕉跟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看他们打斗的位置,不难看出刚刚唐子昔正是被那个怪物扔出去的。因为那个怪物正站在那堆骨头前,见好好的一副骨架散得一地都是,它扭头对着唐大小姐发出一声嘶吼,一副要将她撕得粉碎的模样。

许晨蕉一个箭步窜到她身边,问道:“它好像被你激怒了。姑娘,你干什么了?”

唐子昔捂着胸口靠墙喘着粗气,听到他的话苦笑道:“我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突然瞥到手上的东西不由一愣。

那个怪物也看到了她手中的东西,情绪更加激动,口中嘶吼不止。几次要扑上前却被那个高大男子挡住了,这让它更为暴躁。

没多久许晨蕉胳膊上就挨了一爪,他怪叫一声:“小姑奶奶,你到底干什么了?是不是拿它东西了?”

看着手上这柄斑驳的长剑,唐子昔有些犹疑不定地道:“难道是这个?”说完将剑举了起来。

见到这把剑,怪物再次大吼一声,不顾一切朝她扑了过来,完全不管刺在身上的刀剑。

唐子昔吓了一跳,慌忙将剑远远地往旁边一抛。

果然,怪物将身子一扭,转而扑向长剑,一把抓在了手中,仰天就是一声大吼,震得整个通道内都嗡嗡作响。

唐子昔差点被震晕过去,许晨蕉跟那个高大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东倒西歪摇摇欲坠。

“不行,这样下去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许晨蕉强忍着气血的翻腾,喘息着道:“前面不远就是我们来时打的洞,江兄你先带着这位姑娘爬上去,待我一到就拉我上去。”

唐子昔脸上顿时露出恍然的神色,难怪他们没提到李渔,敢情他们是从上头直接打洞下来的,跟他们走的根本不是一条路。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有心无力

谁知高大男子却摇头道:“你带她先走,我来断后。”说完长剑一抖,就要朝怪物冲去。

许晨蕉一把拉住了他,急道:“江兄,此时不是争这个的时候。事情紧急,你先走。”

高大男子固执地摇头道:“你走,我断后!”

此时,那个怪物再次将目光缓缓转向了这边,浑身的毛发根根竖起,猩红的眼珠里全是狂暴之色。

许晨蕉越发焦急,顾不得唐子昔在旁,厉声道:“江兄,上次你已经为我蒙受了不白之冤,不仅成了朝廷的通缉犯,还遭到了铁剑门的追杀,就连初晴妹子来了都不敢现身相见。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你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也做一次英雄,不行吗?”

“通缉犯?江兄?初晴?”

唐子昔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被称作江兄的高大男子,这才发现他眉宇之间居然真的跟那位姑娘有几分相似,难道他就是江初晴的哥哥?

高大男子顿时沉默了,半晌才抬头道:“许兄弟,江某既已跟你在关二爷面前磕过头、烧过香,那就不需要分你我。你一向机智过人,比我更需要留着这有用之身。更何况,他们都在等着你。”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顿了顿才长吐了一口气道,“至于晴晴,交给你我放心!”说完双掌猛然挥出,直接将二人打得飞了出去,自己却朝着迎面扑来的怪物冲去。

“江兄!”

身子朝后疾飞的许晨蕉又惊又怒,但是高大男子的内力远超他许多,他就算想停下来又哪有那么容易,眼睁睁看着对方越来越远的身影。

终于落在了地上,他看着跟怪物斗在一起的黑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现在就算他过去也于事无补,反而会将两个人的性命都葬送在这里。

“你认识江初晴?”

一旁同样落在了实地上的唐子昔,终于忍不住好奇问出了心底的话。

“嗯?”许晨蕉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上去再说!”说完抓起墙上的一根绳索扯了扯,然后冲唐子昔道,“抱紧我,别撒手!”

唐子昔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抓住了他的腰带。

许晨蕉大喝一声,猛然一脚蹬在墙上,接着双脚交替在墙上借力,身子开始飞速往上窜。唐子昔差点被他甩了出去,慌忙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足足窜了一盏茶的时分,他才抓住洞沿攀了上去。接着他顾不上自己已经快累虚脱,赶紧将绳索放了下去,大声喊道:“江兄,快抓住绳索!”

怒吼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地洞下方,接着他感觉手上的绳索一紧,快速扯了三下,显然有人抓住了绳索。

大喜之下,他慌忙往上拉。

谁知,才拉没几下,手上突然传来一股巨力,将本就筋疲力尽的小捕快反而拉进了地洞。唐子昔见状大惊,赶紧扑过去抱住他的双腿。

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还有惨呼声隐约传来,地洞边的许晨蕉听得目眦欲裂,回头冲唐子昔喝道:“你快走,不用管我。”接着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既然你认识晴晴,见到她的时候替我转告她。她哥哥没有杀铁剑门的人,更不是通缉犯,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还有,叫她赶紧回青月剑派找她师父。”

“我不放!”唐子昔咬紧牙关死死抱住他的腿,她已经犯了一次错,不可能再丢下救命恩人独自逃跑,这次她说什么也不会放手。

许晨蕉又是欣慰又是恼怒,厉声道:“你不放只会跟着我们一起死,你要是放了还有人替我们收个尸。放……”话没说完,突然‘嗖’的一声被拉进了地洞。

唐子昔看着手上抱着的半截裤腿发呆,一时间有些欲哭无泪。

听到传来的惨呼声,她惊醒过来慌忙朝周围看,但是这一看却大失所望。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树林,但是周围密密麻麻的墓碑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坟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她想找人帮忙都不行。

地洞里开始还不时传来一两声嘶吼声、惨叫声,没多久就再无声息。

她心里清楚,二人多半是遇害了,但是却不敢离开。她总是担心,万一许晨蕉二人摆脱了那个怪物,跑回来却没人在上面接应,这样岂不是她断了他们的生路?

林子里的夜风格外冷,呜咽着一阵阵从她身边刮过,就像是要渗进她骨头里一样,没多久她就冻得瑟瑟发抖,牙齿也开始打架。

最为诡异的是,坟场里到处都漂浮着一簇一簇的鬼火,像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她。

唐子昔很害怕,想要唱首曲子来壮壮胆,但是一张嘴却发出了一个极为古怪的音调,反而把自己吓了一跳,再也不敢随便吭声,只好紧紧抱着膝盖坐在地上,静静地等着他们回来。

“祁师兄,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性命攸关的事情?”

“师妹,你就别问那么多了,跟我来就是了。”

唐子昔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看了看左右,慌忙躲在了一块墓碑后面。

人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唐子昔躲藏的墓碑旁边,她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只听那个女子道:“好了,已经够远了。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男子笑道:“师妹,你不是想要学《勾魂诀》吗?”

“勾魂诀?难道是勾魂谷的人。”唐子昔心中一凛,当初倪鹏程告诉她大个子就是来自棠廷山,她就顺便打听了一下棠廷山的门派。

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棠廷山共有三个门派,分别是炼魂门、勾魂谷、摄心堂,三个门派一脉相承却又各不相同。不过有一点是相通的,那就是这三个门派无一例外都心狠手辣。他们不仅掘人坟墓偷尸练功,要是遇上合适的活人,也会想尽办法抓回去。

这些年江湖上莫名其妙失踪了很多青年男女,据说就跟他们有关。可惜的是,棠廷山有一处极为险峻的天险——阴川,这是一条据说承载了世间怨气的河流,河底全是白骨跟尸体,河面上更是常年充斥着哭泣声。这一切都让江湖中人谈之色变,近而对棠廷山来的人也退避三舍。再加上那些被抓走的青年男女多半名声不显,或者来自小门小派,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在无形之中更加助长了棠廷山一脉的气焰。

第一百二十五章 送羊入虎口

女子显然极为惊喜,说话都有些颤抖:“师父,师父他答应了?”

男子颇为得意,道:“我出马师父还能不答应,你也真是的,早来找我不就好了?”

女子小声道:“师兄你平时那么严肃,而且一般都跟在师父左右,深受他老人家器重。而我只是一个刚入门不久的四代弟子,哪里有……”还没说完她突然尖叫了一声,“祁师兄,你干什么?”

男子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喘息着道:“师妹,我的好师妹。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就可怜可怜师兄,你就可怜可怜……”

女子拼命挣扎,叫道:“祁师兄,你再不住手我就叫人了。”

“你叫吧!”男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怪异,喘息着道,“他们全都睡得跟死猪一样,你叫破喉咙他们也听不见。”

女子被他的反常举动吓坏了,尖声道:“祁师兄,请你放尊重点。于师兄一会儿就会来找我。”

“于志扬那个小白脸。哼!早晚我会将他狠狠地踩在地上。”听到女子的话,男子似乎极为恼怒,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上一次的‘修魂裂魄大会’,要不是我在南疆未能及时赶回来,哪里轮得到他于志扬出风头。”

女子也不甘示弱,尖声道:“至少他得到了三位掌门的认可,还获得了进入极阴之地修炼的资格。而你却只会溜须拍马,背地里使一些下三滥的手段,论武功论人品你还及不上于师兄一根头发,什么在南疆没赶回来,分明就是怕输的托词……”

“你这贱人!”男子大怒,甩手就给了女子一耳光,厉声道,“亏老子还想对你温柔一点,看来不需要了。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又是一耳光甩了过去,接着便是衣服的刺啦声,似乎是有人的衣衫被撕破了。

女子的叫声开始变得凄厉,尖叫道:“杀了我吧杀了我吧!祁勇你这个禽兽,猪狗不如的畜牲!我诅咒你被万鬼噬咬……”

祁勇兴奋莫名,怪笑道:“骂吧骂吧!等会你就会爱我了。”

唐子昔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明知他们极有可能就是害了大个子的帮凶,甚至就是害了大个子的人,她也无法做到袖手旁观。因为她深知名节对于一个女儿家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她悄悄将头探了出去,正见到月光下那个叫祁勇男子再次一巴掌抽在女子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祁勇似乎极为兴奋,甩手又是一耳光,清脆的啪啪声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尤为响亮。

女子的嘴角已经溢出了血丝,脸上也肿了起来。面对眼前已经疯魔的男子,她再也说不出硬气的话,开始苦苦哀求他放了她。

祁勇怪叫一声就要扑上去,突然后脑勺砰的一响,将他整个人打懵了。接着后脑勺又挨了一棍,还有个清脆的声音呵斥道:“住手!”

祁勇满脸怒气地转过头,正好见到唐子昔举着木棍又要敲上去,他果断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木棍随手扔了,接着一把将唐子昔提了起来,任凭她的腿在空中乱蹬,青中带红的脸皮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兴奋地道:“居然是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这才是绝色啊!虽然年纪小了点,但是我喜欢。”

这次轮到唐大小姐魂飞魄散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满脸戾气的人,挨了两闷棍居然还没事。那两棍她可是用尽全身力气去打的,到现在胳膊还有些酸麻。

就在这时,地上衣衫破碎的女子突然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就朝外跑。

唐子昔一见急了,忍不住大声叫道:“喂!你不能扔下我啊!”

祁勇扭头瞥了一眼,扯了扯嘴角道:“让她去吧,以前还觉得她姿色颇佳,跟你一比简直就是丑八怪一个。来,小妹妹别怕,祁哥哥教你玩个游戏。”接着手一松轻轻将唐子昔放在了地上,看着她惊恐地一步步朝后退,他则满脸兴奋之色地步步逼近。

唐子昔心中叫苦不迭:明知道这是个武功高强的变态,自己干嘛要自投罗网。这下好了,被救的人跑了,自己成了替死鬼。

可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她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看着那张狰狞的脸,心中冰凉一片。袖子里的匕首已经悄无声息地滑到了手心,万一不行只有拼死一搏了。

就在祁勇身形一动想扑上来的时候,唐子昔手掌一翻将匕首放在了脖子边,怒视着他道:“站住!”

祁勇一怔,随即停下了脚步,道:“你威胁我?”

唐子昔站到了一根倒地的树干上,居高临下地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祁勇看了看她微微打颤的腿突然笑了,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道:“来,割下去!记得要用你最大的力气,让血像泉水那样喷出来。你这么漂亮,想必连血也是又香又甜。”说完还舔了舔嘴唇,目光中更是露出了饥渴难耐的神色。

唐子昔听得好一阵反胃,强装镇定地道:“你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敢割下去。”

祁勇做了个请的手势,鼓励道:“记住动作要快!”

唐子昔一时有些骑虎难下,割又不敢不割又下不了台,目光一转瞥到祁勇微微抬起的右足,心中瞬间有了底,大叫一声:“好,是你逼我的!”说完双眼一闭右手作势就要拉下去。

不知是她的动作太逼真,还是表情太恰当,祁勇见状果然上当,慌忙叫道:“别别。”说完后退了两步,才接着道,“放下匕首,有话好说。”

唐子昔看他真的后退了,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那个叫祁勇的还真是看得起她,她哪儿有那个胆子自杀,不过表面还是装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冷声道:“退到那个墓碑边上去。”

祁勇立即乖乖后退,眼神却不离唐子昔左右,见她月光下冷若冰霜的俏脸更是心痒难耐,忍不住叫道:“你先把匕首放下,其他的咱们慢慢谈。”

唐子昔冷冷地道:“我跟你这种人没什么可谈的。”

祁勇顿时一副受伤害的表情,语气也有些低沉:“小美人,你真的误会我了,刚刚我只是吓唬田师妹而已,根本没想过要把她怎么样。我的心里现在只有你。”

“是吗?”唐子昔不动声色地缓缓朝后退,口中却继续道,“你都把她衣服……那个了,还叫不怎么样?”

祁勇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地道:“没办法,谁叫她胳膊肘往外拐,跟炼魂门的人勾搭在一起,我也是奉了……”他突然警觉地住了嘴,一脸诡异地道,“差点上了你这小美人的当,你这么调皮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你把头送给她就好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无效的媚术

“谁?”

祁勇随手取出一条九节鞭护在胸前横跨数丈,确认安全后才扭头看去,见到来人先是一愣,接着便喜上眉梢:“今天我祁勇真是艳福不浅,来了一个小美人,又来了一个大美人。”

唐子昔见到来人也是一怔,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是神出鬼没的孟舞雪,不过此刻她已经脱掉了之前的盛装换了一身素裙,月光下看来素雅淡然,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菊。

她听到祁勇的话笑得花枝乱颤,眉眼低垂瞟了他一眼,娇声道:“我真的很美么?”

祁勇忙不迭点头,道:“美!美!太美了!”

孟舞雪掩住樱唇娇笑不止,似嗔似怒地道:“就你嘴甜,尽说大实话。”接着冲站在一旁看着她傻笑的唐大小姐道,“你这丫头让我好找,看我回去后怎么收拾你。”

唐子昔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随便溜达溜达,不小心迷了路。”

“我的大小姐!”孟舞雪夸张地叫了一声,“你这叫随便溜达?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我晚饭都没吃足足找了你一晚上,现在你居然跟我说是随便溜达。哎哟不行,气得我胸口疼。”说完轻拍酥胸,一脸气得不轻的模样。

祁勇自她现身眼神就没离开过,相比起唐子昔一马平川的青涩模样,他显然对孟舞雪这种丘陵起伏的成熟美人更感兴趣,慌忙安慰道:“小姑娘不听话,骂几句也就是了,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嘴巴微微张开,一副色迷心窍的模样。

孟舞雪横了他一眼,嗔道:“就你会说话。”目光一转发现了唐子昔手中的匕首,故作惊讶地道:“你拿着匕首干什么?难道这里有人要对你不利?”一边说还一边假模假样地四处张望。

被孟舞雪一个媚眼抛得骨头都轻了二两的祁勇,听到她的话赶紧解释道:“小美人生得这么闭月羞花,那个不开眼的孙子舍得对她不利。估计是在这坟场被吓坏了吧。”说完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将话题一转,问道,“你们是亲姐妹吗?”

唐子昔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说话。

孟舞雪故意抬手捋了捋腮边的秀发,露出白皙修长的脖子,道:“怎么?我们生得不像吗?”

“像!太像了!”祁勇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小鸡啄米般点头道,“都一样那么明艳动人。”

孟舞雪笑得更厉害了,右手指着祁勇道:“你不老实,我们的眉眼分明一点都不像。”见祁勇脸色一变,她扑哧一笑,“逗你的,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当然不像啦。”

祁勇恍然大悟一般道:“难怪……”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是眼中的杀气却减少了许多。

孟舞雪突然冲唐子昔招了招手,唤道:“妹子你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祁勇双眼微眯,神经紧绷了起来。

唐子昔闻言毫不犹豫地朝孟舞雪走去,到了跟前脆声道:“你要给我什么东西,姐姐!”

孟舞雪一把拉住她的手摸了摸,然后替她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发丝,道:“你这丫头!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娘亲死得早,临终前千叮万嘱让我替你找个好婆家。可你倒好,一天到晚跟个野猴子似的,都快十五岁的人了,哪里有个女儿家的样子。王媒婆的嘴臭,你把她赶出家门也就罢了,怎么连倪家公子也给赶出去了?”

祁勇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原来是一个不满家里安排而跑出来的大小姐,难怪会独自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听到‘倪家公子’这几个字,唐子昔的身子一颤,目露惊异地看着孟舞雪,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的祁勇,到底没有冒失地开口。

孟舞雪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帕,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祁勇的眼神更是紧紧盯着,三角眼里闪过一抹狠色,只听孟舞雪接着道,“这是倪家公子托我带来的白糖糕,不是我说你,倪家公子有什么不好?家世又好,生得也是一表人才。我找王半仙替他看过面相,将来中个状元也说不定。”

唐子昔一听到白糖糕,心中更加确信孟舞雪见过倪家哥哥,正在心中猜测是倪鹏程还是倪鹏飞,猛然听到说会中状元,她差点没憋住笑出了声,赶紧垂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孟舞雪将手帕塞到她手里,摸了摸她的头道:“听话,回去后好好睡一觉,起来什么烦恼都忘啦!我的马儿就拴在那边,去吧!”

唐子昔闻言猛然抬起了头,看着孟舞雪的眼睛,道:“姐姐!”

“你先走吧!”孟舞雪微微摇了摇头,笑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右手迅速在她手心划了几个字‘有埋伏’。

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看她们姐妹情深的祁勇,突然阴恻恻插嘴道:“小美人要走就赶紧,晚了怕是走不了。”

谁知唐子昔毫不理会,反而握住了孟舞雪的手,断然道:“我们一起走!”

孟舞雪又是感动又是无语:怎么遇到个一根筋的妹子。趁现在这个人被自己拖住,有机会就赶紧跑啊!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武功差,留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吗?

之前她以为凭自己的媚术能轻松将这人拿下,万万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对方居然还没有完全中招。好几次明明见他眼神都有些呆滞了,但是接着又恢复了清明。照此看来,对方肯定有其他什么武功正好克制自己的功法。

“我看要不还是别走了。”祁勇饶有兴致地看着二女眼神的交流,突然插嘴道,“一会儿让你亲眼看看,我怎么把你姐姐剥成一只小羊羔,看看这身材,啧啧,等会儿一定会很有意思。”说完九节鞭一抖,笑道,“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你们一起上?”

孟舞雪心中哀叹一声,一抬头脸上又带上了妩媚的笑容,娇滴滴地道:“有我陪你还不够吗?”

祁勇咕嘟一声吞了一大口口水,按捺住狂跳的心脏,道:“大美人你能自愿陪我那是最好,不过……”说完将目光转向一脸冷漠的唐子昔,舔了舔嘴唇道,“我还没试过姐妹花的滋味。”

唐子昔厌恶地朝后退了一步,冷冷地道:“不要脸!”

祁勇闻言毫不动怒,色迷迷地道:“就喜欢这样的,一个甜如蜜糖一个性如烈火,这样玩起来才有意思。大美人,你说是也不是?”

孟舞雪轻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确实很有意思,不过我有一个东西更有意思,你要看看吗?”说完目光转向树梢,将手放在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祁勇见状微微一怔,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突然脖子上一痛,他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去,手掌才刚抬起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接着他便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嚎。

孟舞雪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筒,笑吟吟看着地上翻滚惨嚎的男子,娇声道:“哎哟,你怎么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走不了一招

唐子昔看看地上已经悄无声息的男子,又看了看树梢的方向,却什么都没发现,扭过头好奇地问道:“姐姐,他怎么了?”

“这个!”孟舞雪将手中的竹管递了过去,叮嘱道:“小心点,这里面的银针剧毒无比。”

唐子昔正要接过来,听到后半句慌忙缩回了手,摇头道:“我还是不看了。免得给弄坏了。”

“怕了?”孟舞雪见她一脸畏惧之色,忍不住笑道,“不就是个小小的竹管嘛,小心一些也就是了。大晚上的,亏你一个人跑到西郊这么远,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我自然比不上姐姐。”唐子昔干笑了两声,道,“这次真是闲逛逛迷路了。”

“信你才怪!”孟舞雪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小丫头片子,你以为我是你家陵哥哥,那么容易被你忽悠。”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露出来的一个屋角,“你不知道这是关帝庙的范围,那你跑这里来干什么?我可跟你说,那倪家兄弟二人可讨厌得紧,非说我把你藏起来了。等会见到了他们,你可得替我解释清楚了。”

唐子昔闻言大喜,赶紧问道:“这里真是关帝庙?”

孟舞雪好笑地戳了戳她的脑门,道:“真是关帝庙,只不过这里已经属于边缘区域。而且看这里的环境,多半就是那个一夜之间死了十三个人的地方。你是不是听那倪家兄弟说起今晚这里有武林大会,所以巴巴的赶来瞧热闹?你早说嘛,我带你一起来不就好了?”

唐子昔根本没心情听她说这些,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道:“姐姐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黑袍的女子?”想了想补充道,“她的腿好像不太好。”

孟舞雪脸色微变,冷哼一声道:“你是说那个双腿残疾,爱故弄玄虚的老女人?”说到这里微微皱了皱眉,“你问她干什么?”

唐子昔闻言大喜,道:“对,就是她!姐姐,你认识她?”

“哼!我就是太认识她了!”孟舞雪的脸上闪过一抹杀机,冷冷地道,“要不是看在林长老的面子上,我早就杀了她。”

唐子昔闻言一怔,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姐姐你说的林长老是林弃吗?你是无双阁的人?”

孟舞雪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赞道:“不错啊,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偷偷把姐姐的来历都打听清楚了。不瞒妹子说,我正是无双阁的人。”话虽说得亲热,但是身子却微不可察地略微偏了偏,显然已经对唐子昔有了防备。

对此唐子昔却丝毫没有觉察,苦笑道:“我跟谁打听去,只是之前跟林长老有过一面之缘罢了。碰巧那次黑袍女子也在场,她说了一些关于陵哥哥的消息。还约我今晚来这里。我……”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语气开始变得哽咽,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孟舞雪知道自己误会了,慌忙岔开话题道:“也不知道这个大坏蛋死透了没。”

唐子昔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过来,看了一眼草丛中一动不动的身影,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道:“他不会真的死了吧?”

“怎么?”孟舞雪瞟了她一眼,“你还舍不得他死不成?他要是活着,咱们女子可就遭殃了。我过去看看,要是没死透我再给他一针。”说完脚步轻抬,小心翼翼地朝草丛走去。

唐子昔可没那胆子过去,再说她也也不想看到一张七窍流血的脸,叮嘱道:“姐姐你小心点!”话没说完突然惊呼道,“快退!”

孟舞雪也发现了异样,几乎同时急速后退。

草丛中的身影也在此时一跃而起,只听祁勇哈哈一声长笑:“真当老子毒发身亡了?臭丫头,区区毒针也敢在你祁大爷面前显摆。”

孟舞雪又惊又怒,道:“你没死?”

祁勇扬了扬手中的布袋,得意洋洋地道:“让你失望了!有它在,任你什么毒都奈何不了我。”布袋鼓鼓囊囊,还不停地变幻着形状,显然里面有活物。

唐子昔刚刚看到草丛中一抹白影一闪而逝,倒是没发现祁勇的异样,见到他丝毫无损地跳了起来也有些意外。

“这是蛇獴?”

“那是什么?”

二女异口同声地问道。

祁勇看了一眼唐子昔,又看了一眼孟舞雪,脸上出现了一抹奇异的笑容,道:“小美人心底不错,既然你开口了。我就让你开开眼。”说完将手放进嘴里打了个唿哨。

二女只见眼前白影一闪,一头全身雪白的小兽从布袋中钻了出来,蹲在了祁勇的肩头,黑豆似的的小眼珠正机灵地乱转,见到二女正在看它不由龇了龇牙。

“小白?”唐子昔惊喜地叫道,接着又摇了摇头,“不是小白。”

祁勇看了她一眼,道:“这是白獴,是蛇獴中最为珍贵的一种。数量极为稀少,就是我们棠廷山也不多了。”口气中颇含唏嘘之意,说完再次打了个唿哨,白獴‘嗖’的一声又钻进了布袋。

孟舞雪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微微垂着头思考着对策。

以往她只需要出动其中一样,几乎就无往不利。没料到这个人不仅不惧她的媚术,连她最后的杀手锏也不惧。其实她的武功真的,真的很一般,也就是轻功颇佳而已,但是那只是落荒而逃的时候派得上用场。

这说起来其实也跟唐大小姐有关系,要是之前她听话乖乖地先走了,孟舞雪也不至于落到黔驴技穷,非要出手的地步。

显然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

祁勇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孟舞雪,舔了舔嘴唇道:“好了,看来你的招都用完了,接下来该让你们额尝尝我的手段了。”九节鞭一抖,犹如毒蛇吐信一般向孟舞雪缠来。

孟舞雪把心一横娇叱一声,右足轻点腾空而起,站在了一块墓碑之上。祁勇紧追不放,九节鞭仿佛生了眼睛一般再次朝她的双足缠来。

“来得好!”

孟舞雪大叫一声飞身而起,同时右手一抓将九节鞭抓在了手里,接着她右臂连震,大喝道:“撒手!”谁知九节鞭上生满了倒刺,她刚一抓住就后悔了,但是却不敢放手。

祁勇高声道:“这次换我了。”内力注入到鞭身,大喝一声,“撒手吧!”

孟舞雪虎口被震得裂开,整个右手手掌更是鲜血直流,不由自主松了手,眼睁睁看着九节鞭将她的双足缠住。

这下她想跑也跑不了了!

祁勇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多厉害,敢情还真是花拳绣腿。”

一旁举着匕首伺机而动的唐子昔也惊呆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利之所趋

唐大小姐看着她鲜血淋漓的手掌,关切地问道:“姐姐,你的手。”

说不失望是假的,她知道孟舞雪不是那个祁勇的对手,心想着怎么也能撑上几招,她再在旁边抽冷子搭把手,说不定二比一还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万万没想到她败得如此之快,这才一招不到啊。

“没事,死不了!”孟舞雪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冲祁勇道:“我一个弱女子,打不过你又不丢人。倒是你,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对两个弱女子下手,这才是真的丢人,说出去别被天下英雄笑掉了大牙。”

祁勇被她逗乐了,嘿嘿笑道:“牙尖嘴利!要不是之前小家伙咬了我一口,说不定我还真的中招了。可惜你的功力太浅,对付其他人倒也罢了,可惜你遇到了本大爷。真是没想到,号称中原武林之首的无双阁,居然还有媚术这种邪门的东西。”

“少见多怪!”孟舞雪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道,“就你这点本事,也就欺负欺负我们,有本事你找那个于志扬去啊。”

于志扬这三个字果然是祁勇的痛脚,他顿时满脸怒气地道:“大爷看你长得不错,本想放你一马。这是你自找的。”说完猛然将九节鞭一拉,孟舞雪没料到他说翻脸就翻脸,顿时重心不稳朝后倒去。

一旁早就蠢蠢欲动的唐子昔,见状随手将早就藏在手心的弹丸朝地上猛然一砸,紧握的匕首手起刀落瞬间斩断了她脚上的九节鞭。同时扑上前抱住孟舞雪,就地几个翻滚到了地洞边一跃而下,一把抓住那半截绳索避免掉下去。

一时间大量的白色烟雾四起,将这一片都笼罩了起来。

祁勇只感觉手上一轻,正要上前却发现早已不见了二女的踪影。

说实话,他一直没太将唐大小姐放在心上,不仅因为她稚嫩的面容,还因为她从头到尾就显得很柔弱的模样。

这一出手顿时将他震住了,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真正动起手来居然如此利落。跟娇媚无双的那位相比,她更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出手果断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

不过他心中并不着急,料想这么短的时间她们也跑不了多远,大声道:“我看见你们了,出来吧!”

地洞内,孟舞雪冲唐子昔伸了个大拇指,听到祁勇的喊叫声,二人几乎同时翻了个白眼。

“大美人的手不是受伤了吗?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

“小美人你最老实了,你出来我保证不伤害你。你这么善良的小姑娘,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你说是不是,听话出来吧。”

祁勇找遍了附近的大小坟墓的墓碑都没有发现二人的身影,耐心已经耗尽,整个人开始变得焦躁起来:“你们再不出来我就放毒蛇了。”

唐子昔的身子不由自主一哆嗦,抓着绳索的手也有些握不住了。

孟舞雪感觉身子微微下坠,慌忙伸出没受伤的手抓住绳索,贴近唐子昔的耳朵轻声道:“别怕,他要是放毒蛇肯定会被那只白獴吃掉的。”

怎么忘了这一茬,唐子昔咬住嘴唇点了点头。

没成想祁勇的听觉极佳,耳朵微动已经发现了声音的来源,转身蹑手蹑脚朝那边走去,脸上却不动声色依旧大声道:“我真放毒蛇啦!”嘴里还模仿毒蛇发出‘滋滋’的声音。

唐子昔到底还只是个小姑娘,闻言有些不安地扭了扭身子,目光更是不停地朝头顶看,生怕上面掉下来一条蛇。

孟舞雪有些无奈,地洞本来就只够一个成年男子容身,幸好二人身材瘦弱,不然哪里能藏两个人。唐子昔不停地动来动去,导致她的后背也跟着不停地在凸出来石头上撞击,疼得她直抽冷气。

“哈,原来你们藏在这里。”

突然,祁勇兴奋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唐子昔吓了一跳,刚要跳出去跟他拼了,却被孟舞雪猛然拉住了。

这边,祁勇却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冷冷地看着他的一男一女,咽了口口水道:“原来师妹你没走啊,啊,于师弟你也来了。”

“祁师兄别来无恙。”

来的正是于志扬,他虽然比祁勇要矮上一个头,但是生得浓眉大眼,相比满脸鬼气的祁勇,他的面相要端正许多。

祁勇干笑道:“于师弟是来找师妹的吧,那你们忙,我就先走一步了。”说完抬脚就要溜。

“且慢!”

于志扬身脚下一动挡在了他的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听说祁师兄替师妹求到了《勾魂诀》,我还没替师妹谢谢你呢。”

“不敢当不敢当!”祁勇打了个哈哈,道,“师妹天资聪颖、进步神速,按理早就可以修习《勾魂诀》的武功了,我也只是顺口跟师父提了一下而已。”

于志扬紧紧地盯着他,脸上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道:“祁师兄对师妹真是照顾有加,不如我替师兄做个媒人如何?”

“于师兄!”一旁的田师妹急了。

于志扬根本不理她,接着道:“祁师兄对师妹有意思,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常言道,君子有成人之美,只要师兄喜欢,我这个做师弟的让一步又如何?”

祁勇一时摸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犹豫着道:“于师弟说笑了,我一直对师妹只有同门之谊,绝对没有其他的念想。”

“噢?”于志扬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突然拉过田师妹,双手一使劲撕开了她刚换的衣裙,露出了红色的肚兜,“那这样的田师妹呢?”

看着眼前酥胸半露的女子,祁勇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田师妹顿时又羞又怒,尖声道:“于志扬,我可是你没过门的妻子。”

“啪!”

只听见一声脆响,于志扬甩手给了她一耳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祁师兄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气。再多嘴割了你的舌头。”他的语气森然无比,让人丝毫不敢怀疑他话的真实性。

田师妹捂住肿胀的脸颊,看着眼前突然变得陌生的男子,两行清泪无声地缓缓滑下。

第一百二十九章 翻脸

祁勇反倒看得有些于心不忍,劝道:“师弟下手未免也太重了些,师妹对你可是一往情深……”

于志扬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笑眯眯地道:“如果师兄不想娶她就不娶,反正我送给你了。”说完似有深意地看着他。

祁勇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实在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嗫嚅着道:“这……不太好吧!”

于志扬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从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了过去,道:“这是我从万佛寺的藏经阁借来的《清心咒》,请师兄笑纳。”

“清心咒?”祁勇闻言激动得双手发抖,看着眼前微微泛黄的书页,一时竟不敢伸手去接,“可是无相大师的手抄本?”

“正是!”于志扬见到他的表情,心中顿时有了数,笑道,“数月前去了一趟洛阳,念着师兄现在练功到了关键时刻,正需要这《清心咒》化解心魔,就顺手借来了。”说完再次将书册往前一递。

《清心咒》可是万佛寺的镇寺三宝之一,没想到居然被这个人偷了去。地洞内唐子昔的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难怪她去万佛寺跟方丈大师辞行的时候,全寺上下一片默然,有几个小沙弥的脸上还露出了愤愤之色。当时她还以为是方丈大师送了自己菩提珠的缘故,敢情闹了半天是因为这个。

祁勇紧盯着书册,搓了搓手道:“难为师弟还念着我,不过这份礼实在是太贵重了。你也知道我们勾魂谷家底比不上你们炼魂门,我有的那些东西师弟你也瞧不上。这可让师兄如何是好?”

于志扬心中暗骂了一句装蒜,似笑非笑地道:“师兄怎么知道你的东西我瞧不上呢?”

祁勇闻言一怔,犹豫着道:“不知师弟看上了何物?师兄一定拱手相让。”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布袋里掏出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兽,“莫非师弟想要白獴?”那只白獴懒懒地躺在他的手上,看它双眼微闭似睡非睡的模样,居然还有点萌。

于志扬见到这只纯白的獴也有些意外,赞道:“师叔果然最疼师兄,连珍贵无比的白獴也给你傍身。如此这般的话,凭师兄的武功再加上这只白獴,相信世间已没多少人能留得住你了。”

祁勇显然也极为得意,哈哈大笑道:“师弟谬赞了!”说完一边解腰间的布袋一边叮嘱道,“你不必每天都喂它,只需要在夜间将布袋敞开,它就会自行出去找吃的。吃饱了它自会来找你。”

谁知于志扬却摇了摇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白獴是师叔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是他的心头肉,师兄应该好身照看才是。”

“于师兄是想要你的《勾魂诀》!”田师妹突然冷冷地插了一句。

于志扬淡淡地瞟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不过他的不反对就已经算是默认了这句话。

祁勇露出恍然之色,将白獴重新塞回布袋挂在腰间,笑道:“原来是这个,《勾魂诀》只是我们勾魂谷独特的武功心法,论威力根本及不上师弟现在修炼的《分魂大法》。不是师兄藏私,实在是这门功法不适合你,你们炼魂门走的是分魂那一路,而我们走的却是融魂这一路,如果师弟贸然改换功法,怕是会走火入魔。到时候师伯那边我也不好交代。”

于志扬的来意已经道破,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笑道:“师兄多虑了!我纯粹只是想拿来比较研究一下,并没有修炼的意思。而且,就算到时候真有什么意外,也怪不到师兄的头上,这一点还请师兄放心。”

“这样啊!”祁勇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犹豫之色,想了想道,“不如我先将‘招魂咒’传于师弟吧,这《勾魂诀》还是要先请示一下师父方可。”

“小心!”

随着田师妹一声惊呼,于志扬的动作快若闪电,右手屈指成爪对准祁勇的胸口插了下去。

祁勇反应也快,迅速后退。但还是晚了一步,于志扬指尖长长的指甲已经深陷进他的肉里,他惨呼一声,手中九节鞭急挥,奈何之前被唐大小姐斩断了一截,只能勉强击中于志扬的衣衫,根本无法近身。

眼看祁勇就要丧命在于志扬的爪下,田师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接着整个人倒飞了出去撞在一块墓碑上,人还没站起就喷出一口鲜血,已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祁勇趁此机会一掌砍在于志扬的胳膊上,逼得他迅速将手缩了回去。

于志扬举着血淋林的手,咬牙切齿地道:“贱人,居然吃里扒外!”

田师妹喘息着笑道:“你才是贱人,为了一本武功秘籍居然不惜将自己的妻子送人,我只恨自己武功太浅,没有将长剑再刺进两分。哈,哈哈!”

“哼!”于志扬手掌翻转,突然冲着自己的胸膛一掌拍去,只听见呼啸之声响起,他背后的长剑顿时脱体而出,远远地落进了草丛。

他随手掏出一粒药丸吞下,丝毫没有处理伤口的意思,对着眼前怒气满面的祁勇道:“乖乖地交出《勾魂诀》,留你全尸。否则我会让你尝尝分魂裂魄的滋味。”

“难怪你千方百计想得到《勾魂诀》。”祁勇的怒气在他这一句话里突然烟消云散,捂住不断渗血的胸口笑道:“于志扬!你居然敢修习禁术,要是被师伯知道了,怕是会第一个站出来清理门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现在也只是强弩之末而已。怎么样?魂魄离体的滋味不太好受吧,哈哈。”他突然仰天狂笑起来,那笑声畅快之极。

于志扬舔了舔指尖的鲜血,毫不在意地道:“强弩之末又如何?照样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话没落音突然长身暴起,只听见‘唰唰’两声,祁勇的胳膊上已经多了几道爪痕,这还是他一直提防着,不然就凭于志扬可怕的攻击力,挨了这一爪他的胳膊就废了。

于志扬身如鬼魅,出爪更是快若闪电。虽然祁勇的内力虽然比他深厚,但是却远远及不上他的速度,大多数时候只能勉强将身子挪开一点点,避免重要部位受伤。没多久,他的身上就已经鲜血淋漓,不少地方更是深可见骨。

田师妹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这还是她认识的于师兄吗?这还是她印象中那个老实敦厚的青年吗?到底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变得冷漠,变得让人不敢亲近了呢?

她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心中不由一阵凄苦。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声自远处传来,还有人在大声呼唤着谁的名字。

第一百三十章 杀人灭口

地洞内早就吓得噤若寒蝉的两人,也听到了远处的喧哗声。

孟舞雪还没什么,唐子昔却面露喜色,她居然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顾不上跟孟舞雪解释,她迫不及待地想爬上去。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她的腿突然被人一把抓住猛然往下一扯。还没等她叫出声,身子已经急坠直下。

孟舞雪大吃一惊,慌忙伸手去捞,然而捞了几下却只捞到一角碎布。地洞黑黝黝的不知道有多深,她犹豫了半天终究没敢往下跳。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她抓着绳索缓缓往上爬,费力地从地洞口翻了上去,学之前唐子昔的样子悄悄藏在了墓碑后面。

喧哗声越来越近,隐约听到一个人大声叫道:“那边有动静。”接着那些火把调转了方向,朝这边走来。

于志扬的手上突然加快了速度,一爪接一爪,根本不给祁勇喘息的机会,压得祁勇几乎喘不过气来。

祁勇咬紧牙关坚持着,他深知自己能不能保住这条命,就看这一刻了。

也许是忙中出错,于志扬居然露出了一个破绽。

祁勇见状大喜,手中半截九节鞭猛然朝他的下盘抽去。九节鞭去势惊人,带起的风居然带着‘呜呜’声。

此刻的于志扬人在半空中,根本避无可避。

田师妹到底心中还是对他割舍不下,脸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但接着她就惊愕地张大了嘴。

只见半空中的于志扬,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半空中的身子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翻,紧接着就听见祁勇的惨呼,已经离其双腿只有半寸的九节鞭也软软地垂了下去。

祁勇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那上面正插着一只手,看那泛着寒光的模样,居然是用铁做的手。

于志扬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将胳膊上的某处一按,那只铁手飞快地倒射了回来,随着‘咔’一声轻响,铁手稳稳地装在了他的胳膊上。

他灵活地动了动右手,冷冷地道:“不妨老实告诉你,让你死得瞑目,这‘追魂爪’就是你口中所谓的禁术附带的武功之一,滋味不错吧。”

祁勇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到底没有发出声音,身子缓缓朝后倒去。

于志扬快步上前正要俯下身,突然脸色一变,同时身形飞快倒退。

原来有一个小小的雪白身影如利剑一样朝他扑去,锋利的爪子对准他的眼睛抓去,正是那只白獴。

只听于志扬冷笑道:“小畜生找死!”手中寒光一闪,随着呜呜的哀鸣声响起,那只白獴掉进草丛不见了踪影。

于志扬并没有去追,而是俯下身在祁勇身上好一阵摸索,不知搜到了什么,顿时面露喜色地塞进了自己的怀里,扭头看向一旁默默看着他的田师妹,皱了皱眉道:“你是跟他一起死,还是跟我走?”

田师妹挣扎着站了起来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脸,看得很认真,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队率,打斗声就是从这边传来的!”

“搜!”

“是!”

“我们也过去看看。”

于志扬再也不敢耽搁,走过去抓住田师妹的手,低喝道:“跟我走!”

田师妹用力甩开他的手,在他惊愕的目光中一步步后退,道:“我不能跟你走,你走吧。”

于志扬脸上杀机顿现,恶狠狠地道:“是你逼我的。”说完右手猛然朝她胸口拍去,田师妹一直在提防着他的动作,见他挥掌击来,慌忙朝旁边一躲,这一掌只打中了她的肩头。

于志扬正要欺身上前再补上几掌,此时脚步声已经很近了,他只能胡乱拍出一掌,接着看也不看就遁进了草丛。

这时,一个举着火把的汉子正好出现在现场,看到摇摇欲坠的田师妹,大叫道:“在这里。”接着他飞快地跑了过来扶住田师妹,急道,“姑娘你怎么了?”

田师妹脸上一片灰败之色,刚一张嘴便吐出一口鲜血。

这个汉子正是戚威,见到她的反应慌忙单掌抵在她的后背,道:“你先别说话,意守丹田。”

此时不大的空地上陆续来了不少人,其中一个鹰钩鼻的男子一见到田师妹,便惊讶地道:“你不是勾魂谷的田师妹吗?”

“少堂主,这里还有一个人。好像也是勾魂谷的人。”

“祁勇?”

鹰钩鼻男子更惊讶了,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奄奄一息的田师妹,一脸的不解:“你们不是一个门派的吗?怎么打成这样?”

“祁师兄不是我杀的。”田师妹终于缓了过来,听到鹰钩鼻男子的话摇了摇头。

蹲在地上检查尸体的男子点了点头,道:“他身上的伤痕刚猛霸道,确实不像是一个弱女子所为。不过他的致命伤很奇怪,像是有人将手硬生生插进去一样。真是没想到,居然有人有此等功力。”

田师妹侧过头对身后的戚威道:“多谢侠士,我的伤不是输送内力就能治好的,不必再浪费真气。”

戚威点点头缓缓收回了手掌,他刚才真气进入她的体内,才发现她的五脏六腑都碎了,想必就算是华佗再世也束手无策。

他沉默了片刻,问道:“在下想跟姑娘打听一个人,不知姑娘可曾见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田师妹想到之前救她的那个小姑娘,点点头道:“大约半个时辰之前见过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位。”

一旁静默的青年闻言大喜,忙道:“她是不是生得很瘦弱,生气的时候就爱皱眉头,嘴角还有两个可爱的梨涡。”

田师妹叹了口气,幽幽地道:“那我见到的可能就是你要找的,不过……”

青年忙道:“不过什么?”

田师妹瞟了他一眼,语气古怪地道:“可能已经踏上奈何桥了。”见青年神色大变的样子,她心中感到一抹莫名的快意。

“谁?”戚威闻言勃然大怒,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谁敢动大小姐?”

田师妹抬手一指祁勇的尸体,道:“就是杀了祁师兄的那个人。炼魂门的于志扬。”

“你胡说!”

一个少女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怒容满面地道:“于师兄一直待人宽厚,对我们这些师弟师妹都照顾有加,不可能会杀人的。你是勾魂谷的那个女人吧,哼,肯定是因为于师兄嫌你太过放荡抛弃了你,所以你才因爱成恨,诬陷我大师兄。”

“菡雅,退下!”鹰勾鼻男子呵斥道。

少女一脸的不服气,樱唇微张就要说话,一个少年慌忙一把拉住了她,将她拖了回去。

田师妹低头看了看自己酥胸半露的模样,笑了笑没有说话,将目光转向鹰钩鼻男子,道:“如果我没认错,阁下就是摄心堂的屠师兄吧。今日师妹遭逢大难颇多失礼,还请屠师兄勿怪。”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下落不明

鹰钩鼻男子正是摄心堂的大弟子屠万钧,听到田师妹的话他笑了笑,随手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递给了身边的一个女子。

那女子走到田师妹身边,将披风披到了她的身上。

田师妹嘴唇蠕动了两下,最终只是低声道了一声谢。

屠万钧点了点头,道:“如果我没听错,你刚刚说是炼魂门的于志扬杀了祁勇,还打伤了你?”

田师妹一听到这话,顿时就红了眼,道:“正是那厮,之前听祁师兄说,他还偷偷修炼了禁术……”

“什么?”屠万钧顿时脸色大变,本来背在身后的手也紧握在了身侧,跟他一同前来的同门也面面相觑,“此话当真?那于志扬真的偷习了禁术?田师妹,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田师妹咬了咬嘴唇,点头道:“我很肯定。他自己也亲口承认了。祁师兄跟我都听得清清楚楚。”说完抬手指了指之前验尸的人,“这位师兄检查过祁师兄的尸体,应该见过他胸口以及身上的伤痕。听于志扬说,这就是禁术中附带的‘追魂爪’。”

屠万钧点点头,拉过身边的一个同门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抬头道:“此事干系重大,还请田师妹跟我回去一趟,把事情说明白。”

田师妹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恐怕要让屠师兄失望了,我很愿意去揭发于志扬的罪行,但是我去不了。”

屠万钧皱眉道:“田师妹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有责任提醒你,关于禁术之事,可不是你我能承担的,到时候出了什么事,牵连的可是棠廷山一脉。”

田师妹的脸色开始变色殷红,咳嗽着摇头道:“屠师兄误会了,我也知道这件事干系重大。我刚刚也说了,不是不愿意跟你返回师门,只是我的伤势沉重,恐怕无法支持太久,之所以把这一切都告诉你们,正是不想愧对师门。”说完身子微微一颤,一丝血迹从嘴角缓缓流下。她一直靠戚威之前给她输入的真气强自支撑,现在真气已经快要耗尽,她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屠万钧身形一动,掠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多时便皱眉道:“怎么伤得这么严重?真是于志扬打伤你的?”

不怪他如此惊讶,虽然他因为年龄的关系并没有参与‘修魂裂魄大会’的争夺,但他却是大会维持秩序的执法队,由始至终都在现场。

于志扬虽然表现出众,在同龄师兄弟中属于佼佼者。但是绝对不至于高到如此地步,就田师妹的这种内伤,他自认都做不到。而且离上一次的大会不到一年的时间,于志扬就突飞猛进到这个地步,虽然他是第一名有权力进入极阴之地,但这进步也未免太惊人了。

不过,如果真的是禁术的功效,那就不好说了,屠万钧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停。

田师妹一脸凄然之色,道:“我都是快死的人了,有必要欺骗屠师兄吗?我可以对祖师爷发誓,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如有诬陷、捏造,让我死后魂魄被囚于锁魂池内受万鬼噬咬。”

这个誓言对棠廷一脉的人来讲,是极为严重的。毕竟他们就是跟鬼魂打交道,而且那个锁魂池正是惩罚那些叛徒的所在,其可怖程度让门内弟子谈之色变。是以屠万钧听到她的话便点头道:“好,我相信你!”说完朝身边的同门示意了一下,“给她护心丹。”接着对田师妹道,“护心丹能保你一个月的性命,到时候我们回到师门,我自会去求师父赐你凝魂大法,如果你有天赋的话,活命不成问题。”

那名男弟子快步走到田师妹跟前摊开了手掌,掌心内正静静地躺着一红一黑两粒药丸。

田师妹闻言大喜,之前她觉得自己死定了,这才破罐子破摔将一些和盘托出,本意是想让于志扬得到应有的惩罚,没想到居然为自己挣到了一条活路,她毫不犹豫地将那粒红色的药丸拿过来吞下,道:“多谢屠师兄!”

那名男弟子依旧将手掌举在她的面前,不动也不说话。

田师妹脑子里稍微一动就明白了,顿时有些为难地道:“这锁魂丸就不必吃了吧。”

屠师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菡雅之前不是说了,田师妹跟于志扬有过一段关系,我这么做只是为保万无一失而已。再说了,只要田师妹所言属实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你放心,只要回到了棠廷山,我立刻给你解药。”

田师妹看着紧盯着她的这些同门,终于认命般地抓起那颗药丸,猛然拍进了嘴里。

“好!我们走!”

屠万钧满意地点了点头,扭头对一旁沉默不语的青年道:“倪兄,之前那件事就按你说的办,到时候我们棠廷山必定如约而至。先走一步,告辞!”

这位青年正是倪鹏程,他还未说话,一旁的戚威急了,叫道:“少都统!”他抬了抬手对戚威示意了一下,这才道:“屠兄有事尽管去处理,倪某到时候恭候大驾!”

“请!”

“请!”

屠万钧拱了拱手,对同门挥了挥手,率先朝树林外走去。

戚威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子越走越远,再也忍耐不住:“少都统,那个姑娘很有可能知道大小姐的下落。”

倪鹏程嗯了一声,道:“我自有分寸。”说完冲某处朗声道,“出来吧!孟姑娘。”

戚威目露惊异地看着不远处的墓碑后面缓缓站起来一个人,那巧笑倩兮的模样,居然是前不久才见过的那位姑娘。

孟舞雪从墓碑后款款而出,盈盈一礼后,柔声道:“舞雪见过倪少都统!”

倪鹏程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道:“好了,你就别来这一套了。你的媚功对我没用。说吧,你是不是见过小昔了。”

孟舞雪闻言唰地一下站直了身子,嗤了一声道:“一见面就问你的小昔,怎么不问问我?你看,我的手掌都破了,这可是为了救你的小昔才受伤的。”说完将血迹未干的手掌摊开来,月光下果然血糊糊一片,看着挺吓人。

戚威闻言大喜过望,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倪鹏程,强自按捺住说话的欲望,退到了他的身后。

倪鹏程扫了一眼她的手掌,淡淡地道:“早跟你说过,你的媚术还不到家,要慎用!否则一旦遇上真正的高手只会反受其害。还有,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第一百三十二章 模棱两可的消息

听到他貌似关切的话语,孟舞雪的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撇了撇嘴道:“之前跟你们分开后,我就来了关帝庙,正巧看到一男一女鬼鬼祟祟地从侧门走了出来,好奇之下我就跟了过来。因为那个男子的武功不错,所以我不敢跟得太近,只是远远地看着。本来见那两人拉拉扯扯我就准备走的,谁知道你家小昔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摸了根棍子就冲上去敲人家脑袋,那个女子却趁机跑了。我一见不妙,赶紧冲了上去。”说到这里她妙目对倪鹏程一扫,似有所指地道,“幸亏我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倪鹏程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接话。

孟舞雪见他一副不开窍的模样,顿时恼了,跺脚道:“她跟我说是来找一个黑袍女子,不过好像没见到。因为我身手比较好,所以就缠住了那个人,让你的小昔先跑了。你也知道,我的轻功也还不错,过了几招之后被我找到机会藏了起来,接着那个女人跟她的姘头就来了,他们不知为何就又打了起来,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倪鹏程紧盯着她的眼睛,见她脸色微变,接着又淡淡地道,“她朝哪个方向跑了?”

孟舞雪似乎极为恼怒,大声道:“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就别来问我。黑灯瞎火的,谁知道她朝哪个方向跑了。也许她一不小心掉进某个地洞里了也说不定。”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她的小心思也很简单,反正她已经告诉他了,唐子昔可能掉进了地洞里,到时候就算他知道了真相,也拿她没办法。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根本不敢让倪鹏程知道,是她眼睁睁看着唐子昔掉下去的。

女人啊,有时候的思维就是让人没办法捉摸。前面还疼这位妹子疼得要命,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但是只要一见到有人,尤其是自己的意中人对她更关心,反而会千方百计阻挠。估计这会儿孟姑娘的心里,希望唐子昔就这样消失算了。

只是不知道唐大小姐知道这些,会有什么感想。

“多谢!”倪鹏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废话,而是转过身直接下令道,“分头找!”

“是!”

一群人很快就走得干干净净,留下孟舞雪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良久之后,她才恨恨地吐出一句:“是你逼我的,爱去哪找去哪找。”一跺脚也消失在了黑夜里,只留下长草间的那一片坟茔。

……

地洞内很黑、很静。

在地洞的极深处,有一个天然的石洞,洞里摆满了大小各异的夜明珠,将整个石洞照得一片明亮。

一个毛绒绒的高大身影正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对面的一张石床,长满长毛的脸上居然带着一抹温情,正是唐大小姐心心念念的大个子,那个被陈锦棠叫做鬼奴的‘人’。只不过此他毛绒绒的脸上,除了那个残缺不全的鼻子跟一张大嘴还是跟以前一样,那对可怕的獠牙却不见了踪影,这让他的整个面部显得温和了许多,至少没有以前那么可怖了。

石床上躺着一个沉睡的少女,正是被扯下地洞的唐子昔。

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居然没受什么伤,只是划破了几处衣衫而已。

这时,一阵虎啸声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石洞边。

大个子‘唰’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洞口。一个白色的身影随之窜了进来,似乎对大个子挡住了它的去路有些不耐烦,示威性地发出了‘叽叽叽’的叫声。

石床上的唐子昔听到这个声音,迷迷糊糊地咕囔道:“小白!”

大个子扭头看了石床上的人一眼,接着默默地让开了。

白色身影顿时如闪电一般窜了进来,正是消失了许久的小白。熟悉的小眼睛,尖尖的小嘴巴,一对小爪子却紧紧抓着一株不知名银色的小草,上面还结了两颗银色的小果子。

小白一个纵身便跳到了石床上,窜到唐子昔的脑袋边,一见果然是它记忆中的那个人,一双小眼睛里全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叽叽叫了两声,见她毫无反应。接着小心翼翼地伸出小爪子摸了摸她的脸颊,嘴里再次发出了一串谁也听不懂的‘叽叽’声。

大个子随之走到了石床边,紧紧地盯着小白的动作,生怕它不小心伤到了她。

小白似乎有所觉察,回头冲大个子龇了龇牙,小爪子在空中挠了几下,见大个子似乎有些忌惮地缩了缩身子,这才将小脑袋一仰,傲娇地转了过去。

正在此时,石床上的唐子昔不知梦到了什么,突然尖叫一声坐了起来,将旁边的小白吓得整个弹飞了出去。

大个子也是一怔,正要走上前查看,却见她再度直挺挺地躺了回去。

等了半天不见她有醒过来的迹象,小白的小眼珠转了转,突然对大个子叫了两声,接着将手中的那株草朝他一递,另一只小爪子则指了指唐子昔。

大个子瞬间便明白了它的意思,犹豫着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接过了那株草,走到石床边将唐子昔扶起。

小白跟着跳了过来,指着那两颗银色的小果子叽叽叫了两声。

大个子看了一眼小白,犹豫着摘下了一棵银果,看了看怀中的唐子昔,始终不敢喂给她吃。

他显然不认识这株草,之所以答应喂给唐子昔,纯粹是因为他见到过小白救她,所以认为小白不会害她。但这株东西看着实在太奇怪了,他根本不敢拿唐子昔的生命冒险。

耐不住小白一直催促,大个子偏头看向已经急得将小身子立起来的小白,突然一把将那棵果实塞进了自己的大嘴里。

小白一见眼珠子都瞪大了,跳起来扬起小爪子对准大个子的脸上就是一爪子。

一爪子下去,大个子的脸上顿时多了几道深深的血痕。小白似乎没料到他不闪避,不由愣了愣,接着它一把扯下仅剩的那颗果子,正要朝唐子昔窜去,大个子却横在了中间,小白直接撞到他的胸口上弹了回去。

它怒了,尖声叫了起来。石洞外边也传来了一声愤怒的虎啸,接着一头浑身斑斓的野兽出现在了洞口,小白跑过去跳上野兽的背,几步窜到它的脑袋上站好,揪住它的一簇长毛,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大个子见到这头斑斓野兽丝毫不惧,身形微弓同样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这是哪儿?”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大个子的秘密

小白最先反应过来,‘嗖’的一下从虎豹兽的头顶窜了出来,箭一般朝唐子昔射去。

唐子昔被在眼前急速变大的白影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那只白獴跟她跑来了,接着听见一阵熟悉的‘叽叽’声,不由喜出望外地唤道:“小白!”

小白高兴坏了,围着唐子昔转来转去,不时还扬起小爪子指来指去,虽然唐子昔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是大致知道它在跟她分享这段时间发生的故事,于是微笑着道:“好了好了,知道你很想我,我也很想你的。对了,让你照顾大个子的,你不会自己出去玩儿了,把它给忘了吧?”

小白的小眼珠骨碌碌转个不停,抗议性地叫了两声。

唐子昔一看这模样就知道它肯定心虚,佯装生气地道:“好哇!果然被我猜中了,你真的溜出去玩儿了?”

小白一见她生气了,顿时慌了神,急得在地上蹦来蹦去,突然它一个箭步跳到默默站在一旁的大个子面前,一把揪住他腿上的一簇毛发,叽叽叽叽地叫个不停。

大个子跟它相处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它在骂他不帮它说话。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到唐子昔面前。

唐子昔略带惊讶地打量着眼前有些熟悉的高大身影,犹豫着叫道:“你是大……个子?”

大个子见她果然还认识自己,不由咧开大嘴笑了,接着想起了什么似的,走到石洞的一角掏啊掏,掏了半天终于逃出来一个巨大的包袱,他一手提了起来小心地放在了唐子昔的面前。

小白一直偏着头看着大个子的动作,见到他拿出这个大包袱,不由气愤地扬了扬手中的小爪子。接着想起了什么似的,窜到唐子昔面前,举起了从大个子手中抢回来的银色小草。

唐子昔看了看大个子,又看了看小白,指了指自己道:“这些全都是给我的?”

一大一小都重重地点了点头。

唐子昔先接过那株银色的小草塞进了怀里,接着跳下床解开了大包袱,刚一解开里面的东西就丁零当啷的滚了一地。

大部分都是古玩玉石之类的东西,这么一大包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搜来的。

翻着翻着,突然她的脸上露出了惊讶之色,因为她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小瓷瓶,她赶紧伸出手扒拉了几下,又翻出几支发簪、头饰,最后还找到了一串菩提子。

唐子昔真是太惊喜太意外了,其他的都还好,最主要的是这串菩提子。之前她还以为自己弄丢了感觉有些对不起方丈,没想到被大个子捡到了。

她拿起那串菩提子站了起来,高兴地道:“真是太好了!没想到你居然帮我把这些都找回来了,我还以为弄丢了呢。谢谢你,大个子!”说完冲大个子伸出了手。

大个子见她笑了,也咧开嘴笑了起来,但是面对那只白皙的小手,眼睛里反而闪过一抹惊慌,迟迟不敢伸出手去。

小白别提多生气了,窜过去一把抱住唐子昔的手,死活不让她再向前一步,指了指大个子,又指了指自己,小眼睛里全是不服气。

唐子昔顿时明白过来小家伙吃醋了,笑道:“知道你也有功劳,我也谢谢你。”说完抬起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瓜。

小白惬意地眯起了眼睛,显然很享受唐大小姐的抚摸。

唐子昔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冲大个子道:“对了,我不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吗?怎么会到了这里?”接着她脸色大变,“之前我遇到一个有个很可怕的,会吃人的怪物……”她比划了几下,实在不知道怎么描述那个怪物的模样,一瞥眼看到大个子,“跟大个子很像……”

大个子闻言先是一愣,接着有些受伤地垂下了头。

唐子昔一见他的反应,顿时暗骂了自己一句混蛋,忙道:“对不起,我不是说你是怪物。我是说那个怪物,它一口就咬掉了那只蝙蝠的脑袋,很吓人的……”

然而无论她怎么解释,大个子始终垂着头,显然受到了伤害。

小白一见唐子昔着急上火的模样也跟着急了眼,冲着大个子叽叽叽叫个不停,威胁的意思很明显。见大个子根本不理它,上前就要给他一爪子,却被唐子昔呵斥了一句,这才乖乖蹲在一边安静了。

唐子昔左看右看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走过去一把抱住大个子,内疚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是我的好朋友,不是怪物!对不起,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突然,一滴水滴落在了唐子昔的脸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接下来有更多的水滴落了下来,还带着一丝温热,唐子昔狐疑地抬起头:“下雨了?”

大个子慌忙别过头,轻轻推开了唐子昔,转身朝石洞外走去。

唐子昔慌忙跟了上去,叫道:“大个子,你去哪儿?”小白一见急了,一个纵身跳到了唐子昔的肩上。

大个子走得并不快,速度刚好让唐子昔跟得上,担心她看不清路摔倒,他还贴心地一直举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一直走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大个子才停了下来,将夜明珠放在一个凹槽里,接着推开了沉重的石门。

“这是哪里?”

唐子昔心中惊讶万分,眼前的一幕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这石门里居然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的石壁上是两排油灯,也不知道燃烧了多久。而在油灯下面还有两条白色的凹槽,侧耳倾听,还有哗哗的流水声自门内传来。

大个子从门边拿出两根火把,凑到油灯上点燃,递给唐子昔一根,接着拿着另一根大步走在前面。

唐子昔跟在他的身后,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这走廊里发出清脆的回声,心里莫名地有些害怕。不经意间一抬头,头顶上居然显出了一个清晰的人影,吓得她差点扔掉了手中的火把。

肩上的小白伸出小爪子不满地拍了拍她的头,刚刚唐大小姐差点把它摔了下去。

随着小白的动作,头顶人影的某处也动了动。唐子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晃了晃,果然人影也伸出一只手晃了晃,她又左走两步,右走两步,人影也跟着左右晃动。

她终于舒了一口气,敢情是自己的影子。

不过这头顶的石壁到底是什么做成的,居然能将人影照得如此清晰。

小白再次拍了拍她的头,小爪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指了指走在前面的大个子。

唐子昔抬眼一看,这才发现大个子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在这安静得有些诡异的地方,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赶紧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祭台

走了没多远就出了长廊,随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石台。说是石台其实不算准确,应该说是祭台才对。

因为它四周刻满了铭文,可能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很多地方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是丝毫不影响它对自己来历的诠释。

而在祭台的正中央,有一尊盘膝而坐的骷髅,看他双手合十的动作,唐大小姐推测,他生前极有可能是一位佛门高僧。

不过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在他的锁骨处有两条细细的链子,远远地延伸开去,不知道通向何方,想必这就是他坐化于此的原因吧。

唐子昔看得心中一阵不忍,在心里默默地开始念起了往生咒。

不过她可能忘了,这具骷髅如果是一个得道高僧,他又真的有执念,又岂是她念几遍往生咒就能化解的?而且逝者如斯,这具骷髅不知道在此地枯坐了多少岁月,要么早就消散在天地间,要么早就转世了。

大个子此时已经爬上了祭台,走到那个骷髅身边跪下磕了几个头,这才从他身侧摸出了一个匣子,从祭台上跳了下来。

唐子昔看着这个洁白的玉匣子,老觉得这上面有一股说不明的气息,犹豫着不敢去接。

大个子见她不肯接,转而看向了小白。

小白倒是很干脆,直接跳到大个子的胳膊上,伸出小爪子在玉匣子上拍了拍,嘴里叽叽叫了两声。

唐子昔迟疑地道:“你们确定要我打开?”

一大一小均点了点头。

唐子昔无奈,先冲祭台上的骷髅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这才擦了擦手接过玉匣子。一入手才发现它极轻,远不如想象中那般沉重。

她在匣子上翻来覆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可以开匣子的地方,整个匣子就仿佛是浑然天成的一般。

她有些为难地道:“我打不开。”说完将玉匣子递给了大个子。

大个子却不接,微微摇了摇头。想了想再度走过去爬上石台,取来了一把乌黑的小刀,对着玉匣子比划了一下。

唐子昔讶然道:“你要我劈开它?”

大个子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唐子昔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迟疑地接过小刀,对着玉匣子作势就要划下去,刀尖却在离匣子半寸远的地方停住了,苦笑着道:“还是不要了吧!这个玉匣子想必是这位高僧的心爱之物,咱们就这样给毁了,是不是不太好?”说完将匣子再次递给大个子,“要不,你还是还回去吧,咱们不贪别人的东西。”

大个子的眼神里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最终还是点点头接过匣子,爬上祭台刚要放下,突然身子一晃整个人滚了下来,好在他皮糙肉厚,接着一跃而起冲到唐子昔身边,戒备地环顾四周。

唐子昔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感受着来自地底的震动,惊慌地叫道:“怎么了?”话音未落,小白已经‘嗖’的一声射了出去,直扑角落的幽暗处。

‘嘶——嘶嘶——’

随着震动的消失,一阵令人难受的声音又从四面八方响起。紧接着许多绿油油的灯火出现在了幽暗处,远远看去居然密密麻麻,少说也就几千上万盏。

小白的尖叫声几乎同时响起,黑暗中不知道它在做什么,但是唐子昔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慌,慌忙高声叫道:“小白,回来!”

然而,此刻的小白叫声虽然越来越尖利,但就是不见它回来。唐子昔急了,想走过去看看,谁知身形罡动就被大个子一把拦住了。

他冲唐子昔摇了摇头,接着自己却迈开大步朝小白冲去的地方走去。

紧接着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除了小白的尖叫声,还多了大个子的怒吼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嘶嘶声。

没多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唐子昔不知道他们遇上了什么,开口唤了几声没有听到回应,把心一横也抬步朝前走去。

没走几步,突然踩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低头一看吓得她差点一个坐墩儿摔在地上。被她踩到的居然是两条纠缠在一起的扁头蛇,抬头朝四周一看,居然全是密密麻麻的蛇,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在这里。

它们有的相互纠缠在一起,有的剑拔弩张相互对峙,还有的则对着唐子昔仰头吐着信子。

唐子昔慌忙朝后退,好在蛇群并没有追赶她的意思,一见她离开了自己的地盘,纷纷调转头游走了。

她在感到庆幸的同时,也有些疑惑。仔细看着脚下的地面,这才发现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条黄色的线,以线为界,蛇群全在线在那一边。

就在此时,一阵带着腥味的气息随之涌了进来。接着大殿内四周的火把齐刷刷被点亮,整个大殿顿时光芒大盛。

唐子昔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居然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石窟,较之之前在阴阳道的花海下面见到的还要大上数倍。诺大一片石林密密麻麻地树立在眼前,或大或小的石柱顶端全是大大小小的孔洞,里面都黑黝黝的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只是偶尔闪过一双绿油油眼睛。当然,现在她不会认为这是灯火了。

她不经意间一低头,顿时恶心得差点吐了出来。巨大的石窟里除了她所在的祭台一角,其他的地方全是密麻麻的毒蛇,除了几条特别粗大的缠绕在那些石柱上,更多的则在地面上,重重叠叠地纠缠在一起蠕动。

她突然想到了大个子跟小白,这么多毒蛇,那他们两个岂不是凶多吉少。她的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惊慌,鼓起勇气大声叫道:“大个子!小白!”声音回荡在巨大的石窟内,四面八方顿时响起了大大小小的回声。

正在蠕动的蛇群突然齐齐仰头嘶嘶叫了起来,看起来就像是在附和她的叫声一样。更有一部分毒蛇对着她蠢蠢欲动,似乎是想游过来。

唐子昔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双手乱舞着叫道:“别,别过来!”突然手掌传来一阵剧痛,同时手中的火把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低头一看才发现手掌被拉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正汨汨往外冒,不少血液滴在了地上,却迅速消失不见。

不过唐大小姐并没有发现这一幕,而是看着手中的半截木棍发呆。没想到大个子随手给她的小刀居然如此锋利,这哪里是什么小刀,根本就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啊,可惜小了点,不然她挥起来随便几刀,就能斩断好多条毒蛇。

不过此刻不是嫌弃小刀大小的时候,它能如此锋利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白发巾帼

洛阳,唐府。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夫人正坐在居中的太师椅上,目露威严地盯着下面跪着的小丫鬟。见她怒气勃发的模样,两旁站着的丫鬟小厮更是噤若寒蝉。

在她的下首还端坐着一个面目温柔的中年女子,虽然发丝间已经有了些许白发,脸上也有些许皱纹,但是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反而增添了一份成熟的韵味,以及经过岁月沉淀的沉静之美。

“说!”老夫人突然一拍扶手,厉声道,“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小丫鬟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磕头如捣蒜,哭道:“老夫人息怒,婢子也是听外面的人说的。”

老夫人一双不大的眼睛里射出一缕寒芒,冷声道:“也就是说你传播谣言了?”

传播谣言在唐府可是大过,唐家能历经三朝不倒,靠的就是严厉的家风。这不信谣、不传谣就是重中之重。如今这个丫鬟居然将坊间的传言拿到府内传播,其下场可想而知。周围的丫鬟小厮齐刷刷对她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小丫鬟一听到老夫人的话,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目光里满是绝望。

老夫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下令道:“来人,给她些银子,然后……”

话没说完,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朝正厅而来。不时听到有人恭敬地道:“三少爷!”

老夫人一听脸上怒色稍霁,慌忙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一旁的小丫鬟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很快,一个大约十五六岁、风尘仆仆的少年出现在了大门口,一进门就见到居中而坐的老夫人,慌忙行礼道:“祖母!”接着对坐在其下首的妇人躬身一礼,“娘!”妇人含笑点了点头。

旁边的丫鬟小厮顿时跪了一地,齐声道:“三少爷!”

老夫人一见到他顿时一把推开扶她的丫鬟,大步走到他身边扶起他,温言道:“智儿此去漠北辛苦了,看看你又瘦了!来人,带三少爷去沐浴更衣。吩咐厨房准备午膳。”

“是!”几个丫鬟匆匆离去。

来的正是唐府的幼子,唐子昔的双胞胎哥哥唐谦智,他慌忙站起来扶住老夫人,躬身道:“孙儿不累,孙儿还有话要跟祖母和娘说!”

老夫人享受着孙儿的搀扶,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赞许地道:“好!不愧是唐家的好儿郎!既然如此,那就陪祖母坐一会儿!”

唐谦智躬身应道:“是!”说完欠身坐在了旁边。

老夫人满是爱怜地看着眼前满面风霜的小孙子,心疼地道:“你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月,想必路上也是不眠不休地赶路。”这时她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回忆之色,“漠北我当年跟你祖父去过,那个路难走啊。不止有马匪虎视眈眈,还有数不清的毒虫猛兽……”说到这里她拍了拍唐谦智的手道,“平安回来就好!”

“是孙儿不孝,让祖母担心了。”唐谦智见她神色间有惆怅之色,知道她想起了故去的祖父,忙道,“孙儿此行有铁血营护卫,路上倒是没遇上什么危险,那些马匪都是一些无胆匪类,见到我们唐家的旗帜个个都望风而逃,哪里敢跳出来与我一战。还有,我这不是瘦了,只是结实了,不信您摸摸。”说到这里伸出了胳膊用力拍了拍,一脸的骄傲之色。

老夫人被他逗乐了,轻轻拍着他的手笑道:“好好好,我孙儿不是瘦了,是结实了。”说到这里瞟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女子,“男子汉就该出去历练历练,成天关在家里能调教出什么好孩子来。”

下首的中年女子欠身应道:“母亲教训得是。”

唐谦智没想到自己的一席话,反而替母亲招来了责骂,不禁有些愧疚地吐了吐舌头。

老夫人一见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看着低眉顺眼的中年女子淡淡地道:“你不是吩咐人熬了汤吗?还不给我孙儿端来。”

中年女子正是唐将军的妇人,名唤上官雪柔,她听到老夫人的话顿时恍然大悟般道:“是!雪柔这就去!”说完站起身朝大门外走去。

唐谦智一见急了,正要开口却被老夫人抬手制止,眼睁睁看着母亲出了门口。

“怎么?祖母不能吩咐你母亲做点事?”唐谦智耳边突然传来了老夫人的声音,他慌忙回过头道,“不,不是!孙儿只是觉得,身为人子让母亲服侍有些不安。”

老夫人拍了拍他的手,不以为然地道:“我孙儿此去辛苦了,多一些有优待是应该的,就让她去吧!你不是有话要跟祖母说吗?”

唐谦智被这一提醒,忙道:“是,孙儿此去漠北接应二哥,一路上快马加鞭不敢懈怠,只用了不到八天就赶到了鹿鸣关,正好遇上护送七皇子回京的大军。跟之前收到的消息一样,领军的是左前锋玄霆,并没有见到二哥跟他的亲卫军。”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一脸的为难之色。

老夫人听到这里身形晃了晃,唐谦智慌忙扶住她:“祖母,您怎么样?”

老夫人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祖母没事,你接着说。”双手用力抓紧了扶手,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坚定,气质也变得锐利,仿佛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敢闯一般,几十年前让漠北的鞑靼统帅也赞不绝口的‘女枪王’的风采,似乎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上。

唐谦智见状,忙道:“虽然没见到二哥,但是玄霆却交给了孙儿一封书信,说是二哥率军阻拦追兵之前,让他带回来的。”说到这里他停住了,目露犹豫之色地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面色不改,斩钉截铁地道:“念!”

唐谦智点头应道:“是!”他将信纸展开,目光落到信纸上不由微微一怔,侧头看了一眼老夫人,“只有一句话!”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老夫人看着雄浑有力的两行大字,猛然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激动地大声道:“好!不愧是我唐家的儿郎!智儿!”这一声喝沉稳有力,大有金戈铁马的澎湃之感,让人无法相信这个声音是从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夫人口中发出来的。

“孙儿在!”唐谦智激动地站起身,似乎被祖母传染了,连声音都有些微微发抖。

老夫人手伸出来,唐谦智赶紧走过去扶住她,只听她大声道:“随我进一趟宫,我倒要亲眼看看,皇上到底准备怎么处置我们唐家!”说完大步朝大门口走去,旁边伺候的小丫鬟赶紧抱着龙头拐杖跟上。

第一百三十六章 唐家的应对

出了唐府的大门,一辆简朴的马车早已候在了那里,马夫见到老夫人走了出来,慌忙跪倒在地,恭敬地道:“老夫人!”

“起来吧!”老夫人看了一眼白发苍苍的马夫,感概地道,“小六子,你到我们唐府也该四十多年了吧!”

“回老夫人话!”马夫听到老夫人的询问十分激动,忙不迭答道,“小的六岁那年卖身进的唐府,迄今整整五十年。”

老夫人点点头,道:“好!”转头冲身边的唐谦智道,“吩咐下去,替小六子置一套舒适的宅子,将他的家人都从乡下接来,再给他们一些本钱,做点小生意。”

“是!孙儿记下了!”唐谦智躬身应道。

马夫的眼中泛起了泪花,突然再度跪倒在地道:“小六子身子骨还算硬朗,还想在老夫人身边多伺候几年。”

老夫人摆摆手,道:“就这么定下吧!”说完在丫鬟的搀扶下钻进了马车。

紫红色的宫墙外,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男子跪在宫门口一动不动,旁边站岗的士兵均面露忧色地看着他,却没人敢去劝。

这时,笔直的大路尽头出现了一辆马车,守宫门的士兵顿时紧张起来,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眼睛紧盯着马车。

马车在宫门外缓缓停下,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从车辕上一跃而下,接着掀开布帘,将一个老夫人从马车上搀扶了下来。

老夫人一下马车就看到跪在宫门前的身影,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显然极为不满。

唐谦智慌忙走到中年男子身边轻声道:“父帅!祖母来了!”

头发花白的男子慌忙回头看去,见到老夫人慌忙原地转了个方向,垂首道:“母亲!您怎么来了?”

“家里乱成这个样子,我这把老骨头还坐得住吗?”老夫人瞪了他一眼,喝道,“跪在这里有什么用?难道这样仁儿就能回来?这样皇上就不会降罪与我们唐家?”

这位头发花白的男子正是唐子昔的父亲,唐明儒唐将军,此刻他的脸上丝毫不见驰骋沙场的护国大将军的风采,反而带着一丝悲苦,他听到母亲的责骂苦笑道:“母亲有所不知。这次的事情跟以前不一样,仁儿下落不明,七皇子性命垂危,鞑靼人还派了特使跟大秦讨价还价。陛下震怒,淑妃娘娘让小禄子传话,叫我且先候着,等陛下气消了些就派人来通传!”

老夫人目光中神色变幻不定,显然正在思考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听到最后一句不由看了他一眼,冷声道:“那淑妃娘娘可有让你跪着?”

“那倒不曾!”唐明儒赶紧答道。

老夫人手中的拐杖重重地在地上顿了顿,喝道:“唐家的儿郎何时如此软弱了,你给我站起来!”

“是,母亲!”唐明儒不敢违逆母亲慌忙站了起来,谁知跪了太久腿已经麻了,复又跪了下去,唐谦智慌忙走上前去搀扶。

“你在这里等着,智儿陪我去见皇太后!”老夫人冷哼了一声不再看他,大步朝威严的宫门走去,唐谦智慌忙快步跟上搀住她。

老夫人身为一品诰命夫人,又得了皇上的特许可以随意出入宫门,等闲人她还真没怎么放在眼里。

守门的士兵自然不敢拦她,见她大步走来赶紧让开了路,还欠身行了一礼。

倒不是他们害怕唐家显赫的势力,身为替天子守门的士卒,他们只会效忠于天子一人,之所以对老夫人恭敬有加,完全是因为他们敬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夫人,当年以一女儿身随夫出征为大秦立下了无数的汗马功劳,保住了大秦数十年的安稳。

不止是这两位守门的士卒,只要是当年跟随他们夫妇上过战场的士兵后代,基本都极为敬重这位白发苍苍的女巾帼。

这是她的威信,也是属于她这一生的荣耀!

养心殿。

一个身穿龙袍、脸宽鼻阔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在龙椅上看着手上的一份奏折,神情渐渐变得铁青,突然他狠狠地将奏折一摔,怒道:“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似乎这样还不解气,他猛然一挥手,将桌面上的东西统统扫到了地上,刚换上的白瓷茶盏再次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伺候的宫女太监顿时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地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淑妃娘娘到!”

就在此时,太监细长洪亮的声音远远传来。

养心殿内的下人们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条小命今天算是保住了。

龙椅上的男子听到这个声音先是一怔,接着脑海里瞬间浮出一个丽人的倩影,本来因为暴怒而有些变形的脸上迅速恢复了正常。

殿门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启奏陛下,淑妃娘娘到了!”

“传!”

听到门内这个威严而又冷酷的声音,站在门外的宫装女子微微一笑,随着殿门被推开,宫装女子随之款款走了进去,欠身道:“臣妾参见皇上!”

“爱妃不必多礼!”

见到最心爱的妃子,皇上的怒气全都消失无踪,嘴角含笑道:“过来,到朕身边来!”

“是!”

淑妃低低应道,接着绕过地上的狼藉缓缓走到案桌边,旁边早有贴身宫女端着托盘走到她的身边,她从托盘里端出一个精致的白瓷碗,轻轻放在皇上的手边,柔声道:“陛下,这是臣妾亲手泡的杏仁茶,您尝尝味道如何。”

皇上非常听话地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温度刚刚好,显然泡茶者极为用心,算准了从御膳房到养心殿的距离,是以温度刚刚好,他笑道:“爱妃有心了!这些事情交给御膳房就好了,何必劳动爱妃亲自费神。”

淑妃莲步轻抬走上前站在皇上身后,一双柔荑轻轻在皇上的肩头捏着,嘴里柔声道:“陛下这话可就折煞臣妾了。陛下近日为国事烦忧,吃不好睡不好尚且不言辛苦,臣妾一个闲人不过是出了一份小小的力,又何来辛苦之说呢。而且,能为陛下准备这些都是臣妾的福分,旁人想求都求不来呢!”

皇上顿时笑了起来,抚摸着淑妃的手感叹地道:“还是爱妃最心疼朕!”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哼了一声。

淑妃听到这声轻哼神情微变,接着又面色如常地笑道:“皇后娘娘也很心疼陛下!臣妾听说,皇后娘娘近日一直在吃斋念佛为陵儿祈福,人都消瘦了不少,陛下要是有空也该劝劝皇后娘娘才是。”

第一百三十七章 每一个人都在战斗

皇上嘴角一扯,不以为然地道:“她会这么好心?要不是太医说陵儿性命暂时无忧,哼,朕非废了她不可!”

淑妃一听大惊,慌忙跪倒在哀求道:“陛下万万不可说这种话。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掌管后宫多年,一直深受后宫的爱戴。至于陵儿,他自幼得到陛下的恩宠,确实有些娇纵任性,出去历练历练也好。更何况能替父皇分忧,本就是陵儿的福气,他心里也是极为欢喜的。”

皇上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一脸哀色的美人,伸出手摸了摸她吹弹可破的脸颊,叹道:“爱妃能如此善解人意,朕心甚慰!”说到这里微微叹了一口,“只是委屈你跟陵儿了。”

淑妃摇头道:“陛下保重好龙体,就是我们母子最大的福分了。”

皇上点点头没再说话,而是轻轻将她拉起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笑道:“好了不说这些,好些日子没见爱妃了,陪朕坐坐。今日咱们不是皇帝,也不是贵妃,而是一对平凡的夫妇,拉拉家常。”

淑妃闻言低头浅笑道:“陛下说的哪里话,咱们本就是夫妻!”

皇上哈哈大笑道:“对对,本就是夫妻!”一把揽过淑妃的腰肢。

淑妃低头笑着不说话,只是将螓首轻轻靠在了皇上的肩上。

皇上抚摸着她的后背,一脸的满足,突然不知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陵儿今年也该二十一了吧,也该把婚事定下来了,朕总想把他多留几年,倒是把这事儿给耽误了。”

淑妃闻言轻轻嗯了一声,道:“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皇上轻拍着淑妃的背,叹道:“前些日子,司礼监跟朕提了提苟尚书家的那位掌上明珠,朕也暗地里派人考察过了,那丫头虽然才年方十七,但是端庄贤淑,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确实挺适合陵儿。”

淑妃闻言身子一僵,勉强笑道:“尚书大人是朝中重臣,替陛下分了不少忧。他的千金自然差不了。别的臣妾倒是不担心,就怕陵儿现在的模样委屈了人家。”

听到淑妃的话,皇上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复杂,叹道:“那再缓一缓吧。”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听说陵儿出征前,跟唐家的丫头走得挺近?”

淑妃心中一突,脸上却丝毫不敢露出马脚,笑道:“陵儿自小被臣妾送去唐家跟护国将军学习本事,跟唐家兄妹的关系确实走得比旁人要近一些。那唐家丫头又是个活泼的,唐将军也是自小当成男孩子来培养,加上年纪小,陵儿一直对她颇多照顾,两人关系好也是难免的。”

皇上闻言颌首道:“朕倒是忘了爱妃也是上官家的女儿,跟唐家的关系近一些也是应有之事。”提到唐家,他的眼睛里不由射出了一缕寒光。

淑妃见状心中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今日臣妾去给太后请安时,听太后说陛下前些日子把唐家丫头许给了秦丞相的公子。臣妾心中感到有些奇怪,那秦丞相可是出了名的挑剔,怎么会看上将门女子?”

皇上一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一脸不服气的淑妃道:“你这丫头又揶揄秦丞相,他虽然古板了点,爱妃刚入宫时那老头确实跟朕进言了几次。但是现在不都好了,你是朕的爱妃,他也是朕的重臣。爱妃啊,你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毛病得改改。”说完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眼里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心底刚刚浮起的阴霾顿时消失无踪。

淑妃一听赶紧跪了下来,垂首道:“臣妾不敢!臣妾也是将门出身,自然不比后宫其他的妃子那般温柔娴淑。好在陛下不嫌弃,反而对臣妾宠爱有加。臣妾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对秦丞相不满呢。而且臣妾心里也明白,秦丞相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好,每每想到这一点,臣妾心中什么怨气就没了!”

皇上伸出手勾起她的下巴,对上那双秋水盈盈的双眸,一脸笑意地道:“朕还不知道你?得了,也别学皇后那一套了,朕都看腻了。朕就是喜欢爱妃这股子爽朗的英气,有什么话都说出来,要是爱妃真学得跟后宫那些个妃子一个样,朕可就不高兴了。”说完站起了身,“坐了半日有些气闷,爱妃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吧!”

“是!”淑妃站起来伴在皇上身侧,前呼后拥出了养心殿。

没人注意到,殿门口侍奉的一个小太监,则急匆匆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

就在唐子昔低头研究手中小刀的时候,蛇群突然纷纷昂起了头,朝着同一个方向吐起了信子。

等她觉察到不对正要抬起头时,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冲她扑了过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股巨力将她扯得飞向了半空中,身子直飞向祭坛,嘭的一声砸在地上。

等她好不容易从祭坛上爬起来,让她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

她原先站立的地方,此刻正站着一个浑身长毛的高大身影,正是大个子。只不过他此刻浑身血迹斑斑,不少地方甚至露出了鲜红的血肉,一双蒲山大的手掌前端黑黝黝的指甲反射着寒光,猩红的眼珠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某处。

与他对峙的,则是半空中一个巨大的……蛇头。本来巨大的石洞,因为这个蛇头的出现,居然显得有些拥挤。

唐子昔顿时吓得身子一软瘫在地上,她觉得嗓子里干得厉害,想要尖叫愣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大个子却丝毫不惧,居然率先冲着蛇头发出了一声挑衅的怒吼,怒吼声回荡在石洞里,引来阵阵沉闷的回响。

唐子昔瞬间感觉头晕目眩,身子一晃差点摔了下去,慌忙扶住旁边的树干。一摸上去才发现不对劲,扭头一看,发现自己扶住的居然是那具骷髅的骨架,吓得她赶紧缩回手,接着注意力又被那边吸引了过去。

她没注意到自己手上的鲜血,将本来洁白如玉的骨架涂上了一抹血红,接着血液渐渐渗了进去,骷髅本来空空如也的眼眶里,有一抹红光一闪而逝。

此刻的蛇头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胆大包天的大个子身上,一双如水桶般大的眼珠里闪烁着妖艳的绿光。

大个子不知道经过了怎样惨烈的战斗,才及时赶回来救下了唐子昔,他知道自己耗不起,所以干脆怒吼一声,身子一跃而起,五爪猛然朝蛇头的眼睛抓去。

蛇头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只是大嘴一张,一股绿烟从它的大嘴中喷了出来,顿时将半空中的大个子淹没了。

大个子显然没想到这一招,口中怒吼练练,手中的攻击却瞬间失去了方向,接着蛇头里钻出一条细长的红色长绳,啪一声将大个子卷住吸进了嘴里。

几乎就在同时,一道白影闪电般射了过来,紧随其后钻进了那张嘴里。

第一百三十八章 灵智初开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唐子昔的惊呼才刚出口,大个子已经被吸入嘴中不见了踪影。而随后钻进嘴里的白影她也瞧得分明,正是小白。

眼见两个小伙伴再一次为救她而身陷囹圄。她已经顾不上害怕,猛然站了起来,娇叱一声朝蛇头飞扑过去。

蛇头被她弄出的动静吸引了过来,眼珠微动见到飞身而来的身影,眼里出现了迷惑的表情,瞳孔忽大忽小地变幻着,显然它正在思考着什么。

按照唐子昔的想法,她是打算一刀扎在蛇头上,然后将伤口狠狠一拉,凭借小刀的锋利怎么也能给它造成重伤,能救出大个子跟小白也说不定。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偏偏忘了估算自己与蛇头之间的距离。

在离蛇头还有数丈远的时候,唐子昔的身子就开始下坠,她拼命挥舞着手中的小刀,却只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徒劳的寒光,接着‘嘭’的一声摔在地上,差点没把骨头磕断。

来不及查看身上的伤,她一骨碌爬了起来,举着小刀冲蛇头喝道:“不妨告诉你,本姑娘可是在万佛寺学过无上佛法的人,识相的就快点把他们吐出来,否则等我开始发功,你再求饶就来不及了。”这话虽然说得霸气无比,想必只有她自己看不见,此刻她不止浑身都害怕得发抖,连勉强吼出来的话也带着颤音。

蛇头显然听懂了她的话,脑袋微偏一张嘴再次将蛇信吐了出来,直接缠上了唐子昔的腰。

唐子昔只感觉身子一紧,大惊之下挥手乱砍,谁知手中的小刀还没挨到蛇信,整个身子便腾空而起朝着蛇头张开的大嘴飞去。

蛇嘴里喷出了一股绿烟,唐子昔双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最后浮现在她脑子里的话居然是‘这个烟怎么闻起来甜甜的’。

就在她的身子被卷进蛇嘴的一瞬间,一道似有若无的梵音在洞窟内响起。

蛇头一听到这个声音瞳孔猛然收缩,怒视着祭台上闪烁着白芒的骷髅。

此刻那具骷髅虽然依旧还是盘膝而坐的姿态,但是眼眶处却冒出了两簇白色的火焰,将整具骷髅衬托得诡异无比。

祭台上的铭文在梵音中不停地闪烁着,每一个字似乎都有了生命一般蠕动起来。

随着一阵剧烈的震动,上面所有的青苔、尘土全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整座洁白如玉的祭台,虽然比之蛇头还是显得很小,但是却无法让人忽视它的存在。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就在此时,一阵清晰无比的吟诵声响彻在石洞内,声音浑厚有力,带着撼动人心的力量。蛇头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痛苦无比,猛然摆动着蛇头想要摆脱声音入耳。

只听见一阵巨大的响声,几根粗大的石柱被它扭动的身躯一撞,顿时轰然倒地,将附近的蛇群压得一片血肉模糊,其他的毒蛇纷纷夺路而逃,很快石洞内就只剩下倒塌的石柱以及大片的蛇尸。

“迦叶,你都坐化几百年了,还不肯放过我。”

石洞里突然响起了一道怨毒无比的声音,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老衲法号无垢!”

话音未落,一个慈眉善目的白眉和尚便出现在了祭台上,双目微闭,面容沉静。

石洞内的蛇头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不停变幻的瞳孔里射出了怨毒的光芒,只见它大嘴一张嗡声道:“原来是个无垢禅师。当年佛法无边的迦叶也奈何不了我,难道你认为你的佛法比迦叶还要高?”

无垢禅师缓缓睁开了眼睛,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当年迦叶祖师因为一念之仁,这才将你从溟渊救了出来。谁知你脱身后不但不知感恩,反而混入人间兴风作浪,害了数百条无辜的性命,祖师不得已才出手将你镇压于此。坐化前不惜将金身留在你身边,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早开灵智。老衲此次从迦叶寺远道而来,也不过是得了祖师的召唤而已。”

蛇妖奇道:“你说迦叶召唤你来的?”

无垢禅师颌首道:“不错!”

蛇妖顿时咯咯娇笑道:“好!既然禅师是迦叶的后辈,我镜离也不是无情无义之辈,就卖一个人情给他,你赶紧走吧,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无垢禅师摇了摇头道:“老衲不远万里前来,自然不是求镜离施主饶命的。”

蛇妖镜离冷哼一声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无垢禅师抬手指了指蛇妖身上的某处,道:“此子尘缘未尽,此番转世为人只是为了完成千年前的一桩旧缘。”

“跟我有什么关系?”蛇妖镜离不以为然地道,“这凡人身上正好有我需要的灵源,待我炼化她说不定就能脱胎换骨变成人形,等了几百年才有这么一个,你以为就凭你三言两语我就会放过她?”

无垢禅师低吟了一声佛号,微微摇头道:“她跟你也有莫大的关系,要是你真的炼化了她,她不过是再次投胎转世,而你,则会灰飞烟灭。”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蛇妖镜离怒道,“她不过是有一丝灵源的凡人而已,怎么可能会让我灰飞烟灭。”

无垢禅师叹息道:“老衲知你道行不浅,已经能看透人的前世今生,你且看看这位姑娘的前两世。”

蛇妖虽然嘴上很硬气,但是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她被镇压在这里几百年,早就开启了灵智,已经不似跟迦叶交手时候的懵懂状态,听到无垢禅师的话,她毫不犹豫地将神识探进了那位凡人的脑海……

无垢禅师静静地看着她,丝毫没有打扰的意思。

半晌过后,巨大的蛇头不见了踪影,原地只剩下一个蛇首人身的女子身躯,以及地上昏迷不醒的三个身影,正是唐子昔、大个子跟小白。

无垢禅师颌首道:“看来你都看明白了!”

蛇妖没有回答,只是神情复杂地看着唐子昔,良久后才缓缓道:“没想到是她。”随着身形的变化,她的声音也变得妩媚动听,细长的瞳仁看向无垢禅师,“迦叶当年让我在这里等三百年,说到时候自会有人前来为我解开封印。”说完蛇头转向那具洁白的骷髅,喃喃地道,“原来已经过去三百年了!”

无垢禅师颌首道:“你与她本就是一体同生,她才是你的灵,而你不过是她留下的肉身,因为机缘巧合才有了自己的神识……”

蛇妖镜离吞吐着蛇信,神情有些迫切:“那我吞了她,岂不就是合为一体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前世因

石洞内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流水声。

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僧袍的白眉僧人,双手合十道:“老衲说过,那样她只不过是再次转世投胎,而你则会灰飞烟灭。”

蛇妖镜离仔细盯了他半晌,突然桀桀怪笑道:“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信了?”说到这里她冷哼了一声,“既然我们本为一体,如果我灰飞烟灭,她就算能再次转世也会元气大伤,到时候就算她回到这具躯体,能不能在下一次的雷劫中活下来还是未知之数。”

无垢禅师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要插嘴的意思。

蛇妖镜离的身躯渐渐高涨,居高临下看着无垢禅师道:“实在是可惜!如果是迦叶来,说不定我还真信了,可现在你只是一个连金身都没有的普通老和尚,念几句佛经就想让我放弃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想得未免也太简单了。”

无垢禅师的长眉无风自动,高声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这话留着去地狱说吧!”

蛇妖镜离吐了吐信子,大脚一抬就朝无垢禅师踏去。她心中对出家人怨念颇深,是以不想一下就吞掉,而是打算慢慢地折磨死他。

“阿弥陀佛!”

无垢禅师叹息了一声,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一颗洁白圆润的珠子。

“月灵珠!你哪里来的?”

蛇妖镜离硬生生将脚停在了半空中,脸色大变地喝道:“迦叶不是说已经将它丢了吗?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无垢禅师垂眼道:“此珠一直供奉于迦叶寺内,老衲遵从迦叶祖师的遗训将它带来。”说完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某处,接着道,“每逢月圆之夜,此珠自会吸收天地灵气,助你凝练那一丝本源之灵。日后待到时机成熟,那个人自会前来与你合为一体,白日飞升。”

本来蛇妖还在静静地听着无垢禅师的话,到最后忍不住怒道:“当年迦叶已经用同样的技俩将我从溟渊骗了上来,现在你居然还想骗我。且不说这月灵珠的功效是不是真的如此神奇,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等那个人来与我合体之后,那我好不容易才凝练出来的本源之灵还不是全归了她,到时候不用她动手,我就会从这个世间消失,就连现在这半妖半人的模样也不复存在了。”她越说越生气,尚未完全收回体内的蛇尾猛然一摆,撞在石壁上发出轰然巨响,“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个个都觉得我多余,个个都认为我应该消失。凭什么我自己努力得到的东西,就要为那个人无条件付出,凭什么一切都是她的。三百年前是这样,三百年后还是这样!”说到最后她已经声嘶力竭,一双细长的眼睛里也滚落了两颗硕大的泪珠。

“阿弥陀佛!”无垢禅师被她问得有些语塞,长叹一声道,“你本就是那个人的一部分,你的还是她的又有什么区别呢?祖师念你修行不易,当年没能忍心打散你的神识,只是囚你于此,只愿你能洗涤自身常保清明,他日我迦叶寺寻到两全之策也不是不能助你一臂之力,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拘住凡人的精魂为己所用,这已经背离了大道的根本。而你……”

“你放屁!”蛇妖镜离不停吞吐着蛇信,显然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只是想保住这具躯体,等到那个人归来的时候不用再费力修炼肉身。嘿嘿,念我修行不易?说的真是好听。真要念我修行不易,当年他就应该把这个人的转世抓来让我吞掉,而不是用阵法困我于此。当年,他算准了自己时日无多,居然用寒铁链将自己的琵琶骨穿起来,跟这座石窟的阵法相连,以自身的修为来增加阵法的威力。”

无垢禅师显然不清楚这段往事,只是低声念着佛号。

镜离仰首看向虚空处,突然笑了起来:“是啊,这是他的慈悲,可这只是他对那个人的慈悲,不是对我!听明白了吗?那个一脸悲天悯人的迦叶,那个看守了我上百年的迦叶,那个你口中德高望重的迦叶祖师,根本就凡心未泯。他从头到尾就深爱那个人,真当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吗?那个时候我虽然懵懵懂懂,但是我看得懂,我看得懂他看着那个人尸体的眼神,那要怎样刻苦铭心的爱才有那样的眼神啊!啧啧,就这样的人也能飞升才是怪了,这会怕不是在地狱经受幽冥之火的惩罚吧!哈,哈哈哈!”

无垢禅师脸上神情不变,但是紧紧握住月灵珠的手表达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虽然这蛇妖说的话他大半部分都不相信,但是自己家的祖师到底有没有求得正道他大致还是知道的,至少这具白色的骷髅就是很好的明证。

如果真如这蛇妖所言,迦叶心中还有执念,那么当初他锁住自己的琵琶骨也要留在此地,真的就是为了那个人能更好的接管肉身吗……

“老和尚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祖师了吗?”

狂笑不止的蛇妖看着沉默不语的无垢禅师,再次说出了一件大秘密,“那我不妨再告诉你一点事情,你应该不知道迦叶当年为什么要去溟渊吧?”

无垢禅师双目微垂,道:“老衲不知!”

蛇妖镜离显然极为得意,哈哈笑道:“因为那个人为了报复挑起了数国的纷争,还散播了一场蔓延极广的瘟疫,导致无数凡人被牵连而丢了性命,而后那个人畏罪跳入了阴川。上天震怒,要她承受天火之罚,并永世不得超生。你知道天火之罚有多可怕吗?那可比雷劫要可怕得多,就算是真正的神仙,被那天火烧上一遍也要功力大退,别说她还只是一个尚未得道的小妖,那还不即可打回原形,甚至当场灰飞烟灭也是极有可能的。可最后关头,你们的迦叶祖师赶到溟渊并救下了她。当然,付出了什么代价我不清楚,反正最后把这具肉身带回来了,也把我带回来了,还费尽心力地助我修炼自身。就这样的迦叶,你还认为他配得上祖师这个称呼吗?”

无垢禅师静静地听着蛇妖的叙述,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是非对错,虚虚实实,老衲不敢妄言。”手掌摊开露出了里面的月灵珠,看着蛇妖道,“老衲此番前来,一为送珠,二为救人,其他的一切与老衲无关。”

蛇妖镜离见对方泯顽不灵,冷笑道:“难怪迦叶会挑中你,果然是认死理的一根筋。”蛇信一吐将月灵珠卷进了嘴里,舔了舔嘴唇道,“人你可以带走,不过不是因为我怕了你,或者怕了迦叶。你有一点说对了,以我现在的功力确实吞噬不了她,跟她还是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的关系,不过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可以。”说完身子一扭朝黑暗中走去。

“等我凝练出自己的灵源,自会前来接收这个灵体。在这之前,我不希望她再次转世投胎,否则我将踏平迦叶寺。老和尚,还请你好自为之!”

第一百四十章 最好的安排

无垢禅师目送着逐渐消失的背影,身躯突然弯了下来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功力虽然不弱,但那只是相对而言,面对修行了几百年的蛇妖还是有些力有不殆,那一脚虽然没有踏在他的身上,但是隔空的那股威压已经震伤了他的心脉。

“阿弥陀佛!没想到当年的一缕精魂已经强大到如此地步了。”

无垢禅师忍不住有些懊悔,要不是他因为别的事耽搁了十多年,想必能赶在约定的时间到这里加强阵法,现在看来一切都晚了,他长叹一声:“希望这颗月灵珠能发挥它真正的效用吧!”说完看了地上犹自昏迷不醒的唐子昔一眼,低吟了一声佛号转身离去。

“你来了?”

还是那个诡异莫测的声音,唐子昔忍不住大喝道:“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

随之一个窈窕曼妙的背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乌黑的秀发如黑缎一般垂至腰际,腰间的飘带随着她转过身的动作轻摆,增添了一股灵动之气。

唐子昔看着缓缓转过来的身影,不由自主张大了嘴——世间居然有如此清丽脱俗的佳人!

女子看着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嗔怪地道:“你这样盯着人家看,是不是有些失礼了?”

唐子昔顿时红了脸,咽了口口水有些结巴地道:“抱,抱歉!实在是你生得太美了。唐,唐突了!”

女子被她盯得垂下了螓首,嘴角含笑道:“这本是你自己以前的样子,倒也谈不上唐突。”

唐子昔愕然地指了指自己,问道:“我的样子?”她不由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感觉跟那张脸有什么一样的地方。

女子见到她的动作笑得更开心了,莲步轻移走到她身边,先是对着她微微一笑,接着纤纤玉手抚上她的脸颊,道:“等了这么久,本以为再也等不到了。”

唐子昔傻傻地站在原地,享受着美人的抚摸,嘴里不由自主问道:“你是在等我吗?”

女子抬起眼眸看向她,如秋水般清澈的眼底倒映出了一张呆愣的脸庞,倒影越来越大,最后她在唐子昔惊讶的目光中,娇艳的樱唇轻轻吻上了她的额头,接着捧起她的脸道:“对,我在等你!等了你三百年了!”

唐子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弄得有些眩晕,晃了几下才稳住身形,还没缓过神就听到女子的话,有些难以置信地道:“三百年?等我?”

“是啊,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百年了!”

两人身边的景色一变,已经到了一处悬崖边,迎着猎猎的山风,女子的神情变得有些迷茫:“我从这里跳下去已经三百年了。”

“你,你……”唐子昔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色,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难道上一次我梦境里出现的那个场景,就是当年你,你……”

话没说完,女子的眼中已经迅速泛起了雾气,很快便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了下来。

唐子昔吓了一跳赶紧停住了嘴,有些手足无措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女子摇了摇头,冲着悬崖下的迷雾轻声道:“一切因它而起,自然也该由它而终。”

唐子昔忍不住问道:“什么?”

女子回头冲着她嫣然一笑,道:“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我们的将来就拜托给你了!”她自怀中掏出一物放在唐子昔的掌心,身影在微笑中渐渐变得虚幻,一阵山风吹来,原地只剩下了一脸茫然的小姑娘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

……

天空阴沉沉的,整个洛阳城上犹如罩着一个巨大的黑幕,沉甸甸的仿佛随时可能掉下来,将一切都压得粉碎。

唐府的一处后门边,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正跪在地上哭泣,一个神情温柔的中年女子则拍着她的肩头轻声安慰着。

小丫鬟抬起泪汪汪的双眼哽咽道:“夫人,雀儿走了您怎么办?”

这个小丫鬟正是唐子昔的贴身婢女雀儿,而跟她在一起的则是唐子昔的母亲唐夫人。

唐夫人看着眼前的小丫鬟笑道:“府里那么多丫头,你还怕少了人伺候我不成?”

“雀儿不是这个意思。”小丫头赶紧擦了一把眼泪,神情诚恳地道,“只是夫人每天都去小姐的院子坐坐,婢子就是担心自己走了,以后那个小院子就荒芜了。院子里的好些花儿,都是小姐亲自种的,到时候若是死上那么一两根,小姐回来见到肯定会很难过。”

听到对方提起唐子昔,唐夫人的目光中浮起了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担忧,有思念,更多的则是庆幸。如果说之前她还一直心心念念的希望女儿早日归来,但是现在她只希望女儿跑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

看着眼前满脸泪痕的小丫头,唐夫人的脑海中浮现出二人以往嬉戏的模样:雀儿虽然名义上是昔儿的贴身丫鬟,其实二人跟亲姐妹差不多,除了不能同桌吃饭,其他的时候基本都形影不离,好几次都撞见她俩在同一个被窝里窃窃私语。如果能留下她陪着昔儿,想必今后的岁月里也不至于太过孤单。

想到这里,她扶起小丫鬟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雀儿,虽然你是买来的,但是夫人一直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你的卖身契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被昔儿拿去烧了,昔儿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应该清楚。”

雀儿一听慌忙再次跪下,抽泣道:“雀儿知道小姐的好,雀儿也知道夫人对雀儿的好,一直对夫人像对自己的娘亲一样敬爱,夫人但有吩咐雀儿万死不辞。”

唐夫人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现在情况紧急,我有话就直说了。”

雀儿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不是让她去找小姐这么简单,慌忙擦了一把眼泪鼻涕道:“雀儿明白!夫人有事尽管吩咐!”

唐夫人正色道:“现在唐府有难,你留在这里恐怕不能护你周全,而且小姐需要人照顾,你就随着云护卫前去云雾山庄,到了那里他们自会派人带你去见小姐。”说到这里她将手中的信封递给了雀儿,“到时候你将这封信交给小姐,她看到自会明白一切。”

雀儿闻言大惊,忙道:“夫人,唐府有什么难?雀儿不走,雀儿要留下来跟夫人共患难。”说到这里她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小姐临走前千叮万嘱,让雀儿照顾好夫人,雀儿不能对不起小姐,也不能对不起夫人。”

唐夫人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只是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有可能牵连到小姐。你只需要找到小姐,将这封信亲手交给她,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阴魂不散

这是一个幽深的碧潭,里面游动着许多白得有些透明的小鱼,顶上一个小洞投下来一缕光线,将整个小石洞映照得纤毫毕现。一阵若有似乎的吟唱声不知从哪里飘来,萦绕在地下世界,造成一种诡异莫测的氛围。

突然,平静无波的水面开始咕嘟咕嘟冒着水泡,接着一大股水花溅了起来,一个高大的身影随之从水中走了上来。

他结下绑在身上的大木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岸边打开来。

首先跳出来的是一个白色的身影,刚出木箱就发出一声欢快的叫声,绕着岸边撒欢,很快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接着探出头来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她看到周围熟悉的景色不禁一怔,这不是当初她掉下来的那个石洞吗?

仔细看看好像又不太对,至少这个水潭要大了许多,而且也没有遍地的石笋,取而代之的是排列整齐的八根粗大的玉柱。每根石柱上都有一尊栩栩如生的猛兽石雕,皆是仰天咆哮的造型。那根根张扬的毛发,强劲的四肢,以及满口的利齿,无不彰显出了这些猛兽的天下无匹的气势。奇怪的是,这些猛兽的眼睛部位,却是一个个黑洞,不知道是本来就没有镶嵌眼珠,还是后来被人抠掉了。

唐子昔的嘴巴张得仿佛能塞下一个鸡蛋,因为她发现这些石雕居然很像小白,只是放大了许多倍,而且隐隐有一股王者之气。

“阿嚏——”

唐大小姐突然觉得鼻子有些痒,不由仰天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嘀咕道:“这水怎么这么冷!”

出现的这三个正是唐子昔,大个子跟小白。他们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祭台之上,而祭台之下的地方全是一片汪洋,而且到处都漂浮着死蛇的尸体,看起来极为渗人!让他们更为惊慌的是,水位还在不断上升,眼看就要淹没整个祭台。

最后关头还是唐大小姐发现了骷髅身侧有一个大木箱,干脆利落地撬了,把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倒了一大半出来,然后自己跟小白钻了进去,由大个子带着大木箱子游到了这里。

“你果然来了!”

水面上突然倒映出一个男子的身影。

“谁?”

唐子昔慌忙转过身,一脸戒备地盯着刚出现的身影,待到看清来人的模样,不禁讶然道:“是你!”

来的正是李渔,他笑眯眯地看着唐子昔,一脸温柔地道:“唐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唐子昔有些不习惯对方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后退了半步不自然地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到他一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模样,唐大小姐的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之前扔下他跑掉,还以为他死定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跟踪到了这里,该不会是来找自己算账的吧。

她忍不住有些后悔当初吹牛要做他大哥了。

“对了,有东西给你!”

李渔正要开口,突然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似的,走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摸索了一阵,然后手中捧着一个匣子走了出来。

这东西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唐子昔还没开口,旁边的大个子已经‘嗷’的一声扑了过去。

李渔有些怕这个怪模怪样的大个子,一边慌忙后退一边大声叫道:“你干什么?喂,你别过来!喂喂……”

大个子可不管他说什么,眼中只有那个玉匣子,直追得李渔叽哩哇啦怪叫个不停。

唐子昔咬着嘴唇看着绕圈奔跑的身影,暗忖:之前看他明明奄奄一息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现在居然毫发无伤的出现在这里。到底是有人救了他,还是他根本就是装的?他手中拿着的那个玉匣子根本就是之前见到的那一个,难道他去过祭台?但是不对啊,那里现在已经被淹没了,根本进不去。那他又是如何拿到这个玉匣子的?这人浑身都神神秘秘的,他到底是谁?老是阴魂不散地缠着自己到底有何目的?阴魂不散?阴魂不散!

唐子昔的眼睛猛然瞪大了:难道他已经死了?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只是个鬼魂?他报仇来了!

李渔到底身子受过重创,脚步虚浮,哪里跑得过大个子,好几次都险些被一掌拍中,吓得他赶紧高喊道:“唐姑娘,快叫这鬼东西住手!我是好人!我是好——哎哟!”

他这一喊顿时泄了气,反应慢了半拍,被大个子一掌拍飞了出去,手中的玉匣子也脱了手。

大个子显然极为愤怒,不依不饶地跟上去又是一掌拍去。

就在这时,唐子昔及时出声唤道:“大个子!”

李渔看着近在咫尺的巨大手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讨好般地道:“大个子大爷,你家主人叫你呢!”说完还冲那边努了努嘴。

大个子怒吼一声,本来生生停下的手掌猛然击在他身旁的地上,顿时沙石飞溅,蹦起的石子儿打在脸上生疼。

李渔却不敢有丝毫的不满之色,反而一脸谄媚地看着大个子,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它性子上来又给自己一下子。

大个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走过去捡起玉匣子回到唐子昔身边,将匣子递了过去。

唐子昔接过玉匣子拂去上面的尘土,目光瞟向眼巴巴看过来的李渔,问道:“你是怎么偷到这东西的?”

她心中打定了主意,要是他说是自己拿的,她立马就会拉上大个子跳进水潭跑路,至于小白她倒是不担心,这小东西鬼精鬼精的,就算这家伙是鬼魂也不一定抓得住它。

李渔顿时叫起屈来,苦着脸道:“唐姑娘你这样说我就伤心了,我一堂堂男子汉,怎么可能去偷?这是一个老和尚给我的,说是让我交给你。至于他从哪儿拿的,我就不知道了。”

唐子昔皱了皱眉,他倒是撇得干净,还杜撰了一个老和尚出来,冷笑道:“早就觉得你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经常突然就冒出来,别的不说,反正好几次我倒霉都有你的影子……”

李渔笑眯眯地接过话道:“那证明我跟唐姑娘有缘!”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无耻之徒

唐子昔翻了个白眼没理他,接着道:“这些我可以不计较。后来你口口声声说带我去见我要找的人,结果骗我进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鬼地方,这些我也可以不计较。就算你摔得我骨头都差点散架了,我还是原谅了你愿意跟你做朋友,甚至连你……”说着说着她的脸突然红了,到底是女儿家,就算对方现在已经是一个鬼魂,有些话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她一抬眼看到李渔嘴角含笑的表情,之前双唇相交的一幕再次浮现在了眼前。

虽然当时她被撞得几乎是当场就晕了过去,但是昏迷的前一刻对方的唇瓣印上来的一幕却清晰无比。本来她也认为那是她的幻觉,也装作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场景反而越来越清晰,让她想忘记都不成。

每每想到自己居然被这个油嘴滑舌的男子占了便宜,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可当时那个情形又实在怪不到别人身上,这让唐大小姐纠结得不行。

偏偏此刻李渔好死不死地凑了过来,巴巴地问道:“连我什么?”

“啪——”

清晰无比的耳光声在石洞内响起,唐子昔看着自己扬起的手掌愣住了,见对面李渔也是一副被打蒙了的表情,强装镇定地道:“你再敢向前一步,我让大个子打断你的腿!”

大个子低吼一声挡在了唐子昔的前面,冲着李渔龇了龇牙。

李渔赶紧后退几步,抚着脸颊委屈地道:“有话好好说啊,干什么要打我?怎么我说的话你就是不信呢?真的是一个老和尚给我的。”

“你骗三岁小孩呢!”唐子昔听他又开始胡扯,刚压下去的怒气再次冲了上来,“这地道里除了你我,难道还有别人。”说到这里想到小捕快二人,赶紧改口道,“就算有别人,也肯定不是个老和尚。”

李渔摊了摊手,一脸无奈地道:“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那个老和尚还说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本来话说到这里也没什么,偏偏他好死不死地加了一句:“我记得她腰上有个胎记,很好认的!要不……”

唐子昔面色突变,目光如电地射了过来,将还没反应过来的李渔瞪得一愣,一脸无辜地道:“我也需要确认一下,才能肯定你到底是不是那个人。不然弄错了怎么办?”

“闭嘴!”唐子昔咬牙切齿地道。

“她腰上真的有个胎记。要不你让我看看你的腰,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要看看你腰,不不不,我不是要看你的腰,我是……”谁知越说越乱,他自己都被绕晕了,但是话已经出口已经收不回了,眼睁睁看着唐子昔的脸由白变红,再由红变青。

“放肆!”

唐子昔发出一声断喝,唐家大小姐的风范顿时显露了出来,抬手一指李渔又羞又怒地道:“他要再胡说八道,就撕烂他的嘴!”

李渔看着缓缓靠近的大个子,初始还强装镇定,扭头看向双手抱在胸前的唐子昔一脸冷笑情知不妙,拔腿就跑,拼着左右是得罪了人家姑娘,把心一横大声道:“你说你不是,那你敢不敢让我确认一下?”

“登徒子!”唐子昔气得脸都红了,哆嗦着道,“抓住他!我要亲自动手!”

大个子闻声而动,如风一般追了上去。

被追得无处躲避的李渔突然嗷一嗓子,‘咚’的一声跳进了深潭,大个子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初始唐大小姐还气愤难平,瞪着水面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巴掌抽死那个登徒子。直到过了许久都不见二人浮出水面,这才有些急了。

那个登徒子她倒是不担心,但是这潭水奇寒无比她是知道的,大个子之前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劲才将自己带了出来,现在又跳进去,真担心他身体熬不住。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二人的身影,她开始不安地在潭边走来走去,细碎的脚步声踩在碎石子上发出‘咔咔’的声响。

突然潭面翻起了一股水花,一个人头随之冒了出来,大声叫道:“不好了,大个子被卷进漩涡了。”

“什么?”

唐子昔闻言大惊,顾不上找李渔算账,毫不犹豫地跃进了深潭,溅起的水花淋了李渔满头满脸。

他愣了愣,随之深吸一口气跟着钻了下去。

不过片刻功夫,李渔却再次钻了出来,手中还拽着一个什么东西,看身形居然是刚跳下深潭不久的唐子昔。

他一把将她推上了岸,自己却无力再往上爬,只是将双手撑在岸边呼呼喘着粗气。

唐子昔浑身都湿透了,因为潭水过于寒冷,加上她的身子较之常人又弱了许多,所以她现在全身都结满了白霜,整个人还不停地打着摆子,口齿不清地道:“你,你,又骗,骗我?”

李渔的脸都冻得麻木了,僵硬地笑了笑,等稍微恢复了些力气,这才轻喝一声爬上了岸,盘膝坐在一边默默运功驱除寒气。

没多久,他的头顶便开始冒出缕缕白烟,身上的水珠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

唐子昔的内力不够,别说运功驱寒,就连调理内息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渐渐被白雾笼罩的人影,自己却感觉到身子越来越僵硬,似乎大脑也跟着被冰封了一样……

正埋头调息的李渔听到身后‘嘭’的一声响,慌忙收功朝后看去,见到直挺挺倒在地上的少女,猛一拍脑袋,一脸懊悔的神情,再也顾不上给自己运功调息,而是跑过去将她的身子扶起,双掌抵在她的后背助她驱寒,嘴里还不停地叫道:“唐姑娘,别睡!”他去过雪山,知道被冻住的人昏过去的结果有多可怕,是以一边拼命催动内力一边不停地呼唤。

一股暖流自后背缓缓进入唐子昔的体内,渐渐停止流动的血液再次流转全身,唐子昔也缓了过来,呼吸慢慢变得平和。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深潭一跃而出,箭一般朝二人扑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说翻脸就翻脸

扑来的东西速度非常快,居然在半空中带出了一串虚影。

唐子昔此时双目紧闭自然是不知道的,李渔则大惊失色,可手掌又不敢离开对方的后背,情急之下只好依旧一掌抵在其后背,一手却将娇小的身躯抱住就地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一次的攻击。

待看清扑过来的东西后,李渔更是惊得眼珠子都差点瞪掉了出来——这居然是一条鱼,一条两侧多了一对鱼鳍,犹如长着一对翅膀的飞鱼,满嘴的利齿仿佛钢刀一般寒气森森。

虽然一击不中,飞鱼却毫不气馁,方向一变再次扑了过来。

这个石洞本来就不大,加上周围有许多的玉石柱,能让奔跑的空间就越发的少。李渔无奈,只好抱着唐子昔再次一个翻滚。

“吼——”

就在李渔避无可避,准备拼着受内伤的结果跟飞鱼对上一招的时候,半空中的飞鱼身子突然飞快地倒退,接着猛然砸进了深潭,就像是有人从背后扯住了它,再用力拖回去了一样。

水花四溅中,李渔见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几乎喜极而泣,大声喊道:“快戳它眼睛!”

及时出现的高大身影,正是号称被卷进漩涡的大个子,只见他粗壮有力的胳膊死死地抓住飞鱼的尾巴,手上的指甲更是深深嵌了进去,任凭它如何翻滚挣扎就是不松手。

飞鱼显然也不是会乖乖就范的主,眼见无法挣脱顿时凶性大发,鱼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迅速弯了回去,对准大个子的脑袋猛咬了下去。

大个子正跟它的尾鳍搏斗,根本没想到它会反过来攻击自己,待到觉察过来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飞鱼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开始猛烈挣扎,大嘴也开始胡乱撕咬,岸边的泥沙被卷了进去,它身上的血液也流了进去,本来清澈的潭水顿时被弄得一塌糊涂。

“大个子快松手!”

岸边观战的李渔突然大声喊了一句。

在这种时候,大个子居然还奋力抓着飞鱼的尾巴,整个身子在半空中被抛来抛去,不时被拍在水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但是他就是咬紧牙关不松手。

“叽叽叽叽!”

小爪子里捏着一对血糊糊眼珠的小白,也在岸边焦急地叫着。刚刚正是它及时出现抠掉了飞鱼的眼珠,让大个子免受爆头的危机。

大个子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眼中只有看似凶猛,实则已是强弩之末的飞鱼。想必只有他心里清楚,为什么要这般拼命抓着它!

终于,深潭里的搏斗渐渐弱了下来,李渔这边也终于敢松手,一将唐子昔放下他就飞快地跑到深潭边,抓住飞鱼的一只鱼鳍帮助大个子将它往岸上拖。

大个子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拒绝,很显然他也看到了李渔帮助唐子昔运功驱寒的场景。

等到唐大小姐醒过来的时候,头顶那个小洞里已经出现了漫天的繁星,时辰已然到了傍晚。

她一睁眼便看到火堆旁融洽的两大一小,忍不住有些发愣。

“唐姑娘你醒了!”李渔顺着大个子欣喜的目光,发现了玉石柱边一脸迷糊的唐大小姐,开心地招了招手道:“快过来吃东西,这肉可真鲜!”

唐子昔的眼中仿佛根本没有这个人一般,将目光瞟向一旁玩着两颗珠子的小白,这家伙什么时候对珠子这么有兴趣,嘴里轻轻唤了一声:“小白!”

小白刚把珠子从嘴里吐出来,听到唐子昔的呼唤冲她叽叽叫了两声,接着干脆拿着珠子跑到深潭边去了。

李渔已经绕过火堆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唐子昔身边道:“它玩那条鱼的眼睛呢。都玩了一下午了。”

眼睛!唐子昔有些作呕,她可是亲眼看到小白把那东西放进嘴里去了的。

李渔没注意到她的神情,看着小白欢快地在水里潜下去又浮上来,道:“是啊!之前有条鱼飞了出来想偷袭咱们,被我们三个合力杀死了。”说到这里兴致勃勃地指了指手中的烤肉,“喏!这是烤的那条鱼的肉,可香可香了。给!”

唐子昔皱了皱眉没有接,有些厌恶地道:“麻烦你离我远一些。”

李渔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消化这句话,不解地问道:“我为什么要离你远一些?”

唐子昔懒得跟他废话,扶住玉石柱站了起来,抬步朝大个子走去。

谁知她刚坐下,身边有个人也跟着坐了下来,一个喜滋滋的声音道:“这次可是我先坐在这里的,不过,我不介意你离我近一些。”

唐子昔的耐性终于被耗尽,扭过头对着那张窃喜的脸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我都说了让你离我远一些,离我远一些!你是年纪大了耳背,还是理解不了我说的话?夫子没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吗?还是你娘没教你,要有自知之明?”

她说得又快又急,瞪着眼睛紧握双拳的动作也像极了街头的悍妇。这跟一个温婉贤淑的标准实在相去甚远,想必唐夫人此刻见到她这副模样,也只能摇摇头长叹一口气。

一入江湖岁月催啊!

这几个月的流浪生涯,不仅将唐夫人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一丝温婉气质消磨得无影无踪,反而滋生了不少江湖习气。换做以前的唐大小姐,就算李渔再怎么无礼,她也只是瞪他一眼然后默默走开,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指着人家鼻子一通臭骂。

这丫头从小就与家族里的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别人都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练字、做女红,她就能把毛笔当剑,把绣花针当暗器,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初始唐夫人也对她极为严苛,一见到她开始忘形就会数落她。但是架不住有个宠溺她到极点的祖母,还有个想把她培养成女将军的父帅,至于三个哥哥就更不用提了,她就算把房子点了他们估计也会顺着她。

到最后唐夫人也只好听之任之,只要她在人前规规矩矩装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也就算了,对她经常女扮男装出去惹事生非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李渔显然也有些惊呆了,他再怎么脸皮厚,被一个小姑娘指着鼻子骂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更何况唐大小姐还直接将苗头指向了他的母亲。

他面色微变,一语不发地站了起来,远远地坐在了一边,默默看着火堆不说话。

唐子昔也发现自己有些失言,心中微微有些内疚,但是却没有道歉的意思。

她心中对这位青年的成见太深了,一想到将来不知如何跟她的陵哥哥交代,她就有种想打死他的冲动。

第一百四十四章 飞鱼的秘密

天色越来越暗,很快就完全黑了,石洞内却反而越来越明亮。

火堆旁沉默不语的三人就这样坐着,没有人再开口说话,小白又不知道疯到哪里去了,早就不见了踪影。

唐子昔抱着双膝,默默地看着不停跳动的火焰,那深浅不一的的红,像极了小院子里那片茶花。

她还记得当初将它们栽进院子里的情景。

那个时候李陵刚出征,也没有秦家的婚约不时提醒她生命有多么的不自由,她还满怀着盼望与期待。

她看着它们努力地发芽、抽枝、打苞、开花,她悉心照料着它们,清晰地记得每一个不一样的瞬间带给她的欣喜与感动。可就在茶花开花的那一天,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府邸。

现在看着这片火焰,她突然十分想回去看看那片花,想看看过去了这么久,它们是否依旧娇艳如初。

思念就像是春蚕吐出的蚕丝,一根根、一层层地将她缠绕、包围,最后束缚成茧。思念更像是天空中的繁星,初看不觉得它们有多么壮观,但越细看就越会觉得原来它们是如此的繁密、璀璨。

她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将头深深地埋进了双膝间。

这位号称永远不会回去的唐大小姐开始想家了。

是啊!她想家了!

她想念祖母,想念母亲,想念父帅,想念哥哥们,想念雀儿,想念府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是马厩里那匹老是不让她骑的青骢马,也让她无比想念。

“西——”

一个有些晦涩的音节在她耳边响起,听着并不像是李渔的声音。

唐子昔缓缓抬起头环顾了四周一眼,最后将目光停在了同样一脸茫然的大个子身上,略带狐疑地道:“刚刚是你在说话?”

已经在打瞌睡的李渔被说话声惊醒,猛地跳了起来举起手中的一根木柴喝道:“谁?”

唐子昔不满地瞟了他一眼,接着将目光放在大个子身上,再次问道:“刚刚是你吗?”

大个子被唐大小姐这样盯着看似乎有些羞涩,认真想了想,接着点点头又迅速将头扭到一旁。

唐子昔的眼睛越瞪越大,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嚷道:“你会说话了?大个子,原来你会说话!哈哈,太好了!你刚刚是在叫我吗?”

大个子被她晃得有些晕,再次点点头。

唐子昔高兴坏了,鼓励他道:“你再叫一次,再叫一次,我想听!”

大个子看了看凑过来的李渔,顿时扭捏起来,任凭唐大小姐怎么鼓励,就是垂着头死活不吭声。

“啧啧!”李渔也好奇地打量着大个子,伸手扯了扯他的毛发一脸的不可思议,“没看出来啊,你还真的是个人。话说我好奇很久了,你这身毛到底怎么弄的?”

唐子昔闻言大怒,狠狠地瞪了李渔一眼,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不会说话一边呆着去!”

李渔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反唇相讥道:“又没跟你说话。”

“你……”

唐子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她真是不明白,这个人怎么那么容易挑起她的怒火。

李渔接过话头道:“我,我怎么了我?我出身低微自然不配跟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说话,还不是让我远点就远点,让我闭嘴就闭嘴。敢问大小姐,接下来您是要命令我闭嘴吗?”

唐子昔正是想让他闭嘴,没想到反倒被他先说了,喉头里的话顿时被卡在了那里,上不得下不得,气得她脑门都冒汗了。

“不……吵!”

大个子见二人又开始剑拔弩张,顿时急了。

二人这次听清了,双双将目光投到大个子身上,异口同声地道:“不吵?”

大个子被他们的反应吓了一跳,接着明白过来赶紧点了点头,指了指没吃完的鱼身艰难地道:“吃……胆。”说完充满期待地看着唐子昔。

这是什么意思?

唐子昔顾不上跟李渔斗嘴,满脑子都是‘吃胆’两个字,大个子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两个字,肯定是想告诉她什么。

“你是说,你是吃了这鱼的鱼胆才能说话的?”

这边唐子昔还在冥思苦想,那边李渔已经脱口而出。

大个子高兴坏了,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这是什么鱼这么厉害?”

“难怪你死都不肯放手!”

“要不咱们再跳下去看看还有没有”

……

唐子昔实在有些无法相信,什么时候鱼胆还有这功能?她没有打扰正热烈攀谈的二人,而是走到那个鱼身旁蹲下了身。

这条鱼生得十分奇怪,不止鱼鳍坚硬无比,而且两侧多了两个鳍,看起来就像是生了一对翅膀。鱼头部分更是奇特,居然有两个隆起的小包,摸上去还有凹凸感,就像是一对小角一般。鱼身已经被剖开,一对小小的肉爪垂在一旁……

“这真的是鱼吗?怎么看起来有点像龙啊!”李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蹲在了她的身边,看着鱼身大声道,接着又听见他轻咦了一声,“不对,这不是龙,看着更像是蠃鱼。”

唐子昔愕然道:“什么鱼?”

“蠃鱼!”李渔再次看了看那半条鱼身,点头道:“古书有记载,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虽然我没听过鸳鸯的叫声,但是想来鸟类的叫声都相差不大,之前它出现的时候确实发出了鸟一样的叫声。不过这都只是我的推测,这种上古异兽早就绝迹了,想来就算是也只是蠃鱼的变种而已。待我回宫后查阅一下,也许会有相关的记载。”

唐子昔点点头站起了身,目光转向大个子,道:“大个子,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这么晚了去哪儿?明儿个一早再走吧!”李渔也跟着站起了身,听到唐子昔的话慌忙建议道。

大个子点点头,指了指深潭的方向。

唐子昔看了幽暗的深潭一眼,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道:“那走吧!”

大个子立刻起身走到大木箱边,将它扛了过来示意唐子昔钻进去。

唐子昔看了大个子一眼,摇摇头道:“我自己下去。”说完自怀中取出最后一颗朝露夕英丹吞了下去,之前被潭水冻到僵硬的感觉她没忘,这朝露夕英丹虽然珍惜之极,但是此刻需要它保命也顾不得了,姑且当护心丹用吧。

虽然大个子没吭声,她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他身上的毛发也将伤口都遮住了,但是那股浓郁的血腥味骗不了人,她怎么可能再让他以身犯险。

李渔见她在潭边又跑又跳,忍不住开口劝道:“你真要现在出去?这潭里可是有漩涡的,水里光线不好当心被卷进去……要不还是让大个子扛着你,或者我扛着也行啊。虽然你重了点,但是我好歹也有一把子力气,扛你还是没问题的……”

“喂!你认真的?”

“之前被冻成冰块的事儿你不记得了啊?”

“唐姑娘!”

“唐大小姐?”

“野丫头!”

“咚!”

“咚!咚!”

第一百四十五章 知人善用

“我找到了!”

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内,有几个男子正四处查看,他们检查得极为仔细,不时还屈起手指在墙面、地面敲敲打打,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没多久,一个男子便发现了角落里掉落的玉佩,跑过去捡起来一看,当即兴奋地叫出了声。

“拿过来看看!”

一个络腮胡大汉发现了这边的异常,大声叫道。

那人赶紧小跑了过来双手递上,大汉接过物件,转身递给了一个背着手的英俊青年,恭敬地道:“大人!”

青年正是寻找唐大小姐到此的倪鹏程,他点点头接过来一看,果真是唐子昔的随身玉佩,顿时喜上眉梢,朗声道:“大小姐确实来过这里,大家加把劲。”

他们来的这个大厅,正是唐子昔之前跟李渔来过的那个,只是不知道他们如何找到了这里。

“好了,我没有说谎。现在你可以放我走了吧!”

一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矮小男子见状立马高声叫道,他身旁的大汉抬脚就踢了过去,喝道:“再吵割了你舌头。”

矮小男子立马不干了,奋力扭动着身子道:“当初说好的,我带你找到那位姑娘的踪迹,你就放了我。男子汉大丈夫,你不能言而无信。”

他身旁的大汉大怒,抬脚就要再踢,倪鹏程却抬了抬手道:“放了你可以,不过放你之前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既然是专干那种勾当的,知道这是什么人的陵墓么?”

哎小囡子闻言小眼睛转了转,干脆果断地道:“不知道,我也是无意中找到这里的。”

倪鹏程挥挥手,淡淡地道:“打到他老实为止。”

“别别!”矮小男子顿时慌了神,这一路他已经挨了不少莫名其妙的拳脚,如何不知这群人下手有多狠,还专挑软肋打,赶紧叫道,“我知道我知道!”

倪鹏程瞥了他一眼,抬手一指不远处的小溪流,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否则你就进这黄泉喝个饱。”

矮小男子本来还存着其他的心思,听到这话顿时老实了,本以为这伙人什么都不懂,敢情也是会家子,当即垂头丧气地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据说这极有可能是安阳王的陵墓,……”听到‘安阳王’三个字,倪鹏程双眼骤然一眯,不过却没有开口打断,只听矮小男子接着道,“本来我也没敢来这里,不料家中八十岁的老娘突然病重,不得已只好铤而走险,打算来这里碰碰运气。心里想着这么大的人物,就算被同行摸过几次,总有个遗漏的小物件儿,随便拿一件也就够给老娘看病的了……”

他话还没说完,倪鹏程已经打断道:“说重点!”

旁边的大汉立马摆好了架势,看情形要是矮小男子再东拉西扯,他就会不客气。

矮小男子赶紧道:“我听人说,当初他似乎预料到自己会失败,所以造了这样一个地下陵墓,说是陵墓其实就是一个储藏兵马粮草的储备营。要不是他的侧室勾结西凉人导致他的预谋败露,现如今的皇帝老儿还指不定是谁呢。”

倪鹏程冷哼一声道:“无知,这等事情岂是一个妇孺能决定的。”

大汉一脚就踹了过去:“老实点!”

矮小男子痛得弯下了腰,大声叫道:“官老爷!我说了这些都是听人说的,到底真相如何我也不知道啊。”

倪鹏程饶有兴致地看着男子,突然开口问道:“之前见到的那个盗洞是你打的吧。”

“怎么可能?那个盗洞不仅尺寸不标准,连方向都出现了偏差。要是我来打,偏离度绝对不超过半尺。”听到提及他的专业,矮小男子顿时来了精神,一脸不屑地道。

倪鹏程笑了,颌首道:“放了他!”

“是!”大汉立马应下,手中刀光一闪,地上已经多了一堆绳索。

矮小男子没料到他说放就放,还保持着被捆绑的姿势,半信半疑地道:“真放了我?”

倪鹏程瞥了他一眼,口中缓缓数道:“一”

“二”

“三”字还没出口,矮小男子已经跑出去数丈远。

倪鹏程看着他飞窜的身影,制止了身旁人弯弓拉弦的动作。

很快他就直接跑进那条黑黝黝的通道不见了踪影,至于旁边那条灯火通明的通道他看都没看一眼。

待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倪鹏程才大手一挥下令道:“跟着他!”接着率先迈开大步朝黑黝黝的通道内走去。

同样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内,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大个子,你确定没带错路?”

“这黑灯瞎火的,你就没有其他的照明之物?就算没有火折子,多来几颗夜明珠也行啊。你就拿着一颗能照见多远?”

“你就不能带点好走的路?”

“我撞一下倒是没什么,到时候把唐姑娘撞出个好歹来,我可不管的啊!”

李渔一路絮絮叨叨,不是嫌弃路太湿滑不好走,就是嫌弃通道太窄挤得慌,现在刚拐进这道通道,又开始埋怨灯火不够亮。

大个子本来一直默默在前面带路没有理他,直到最后这句话出来,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紧跟其后的李渔来不及收住脚,顿时一头撞到了他的背上,差点将背上的人甩了出去。他嘴巴一张正要说话,大个子已经转过身将手中的夜明珠递了过来。

李渔愣了愣,接着反应过来道:“你给我做什么?我哪来的手拿?”

他还真的没有手拿,因为倔强任性的唐大小姐不出意外地在深潭中冻昏了过去,是他们二人合力才好不容易拽出来的。本来一路都是大个子背着,一直到不久前,李渔以不熟悉路为由,让大个子走在前面防备未知的危险,同时把人接了过来背着。

大个子认真地看着李渔,直把他看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叫道:“我说大个子兄弟,你能不能别这样看着我,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长相,这样盯着人看多渗人。我这人心直口快,就是实话实说,绝对没有歧视你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大个子突然抬手,吓得李渔一个趔趄,叫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别生气。别过来!喂,唐姑娘还在我背上呢,别伤着……唔唔唔!”

看着腮帮子鼓得高高的李渔,大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另一颗夜明珠,大步走在了前面。

李渔唔唔叫了几声没回应,只好含着那颗夜明珠跟在了后面。好在它够亮,就算只露出小半颗在外面,照亮路还是绰绰有余,就是嘴角不时掉落的涎水有点麻烦,擦又擦不到,不擦又难受得慌。

唐子昔其实早就醒了,只不过有些难为情加上确实身子比较虚弱,就一直没吭声。此刻听到李渔被大个子整治得只能‘唔唔’地叫,忍不住咧开嘴笑了,没想到大个子也有调皮的一面。

第一百四十六章 盗墓贼

李渔听到背后传来的轻笑声,眼中浮现出一抹柔情。不管唐大小姐承不承认,他心中已经认定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不论是那几句刻进脑海的佛经,抑或是是那种冥冥中的亲近之感,都告诉他这个聪明秀丽的少女就是他心心念念要找的小丫头。而且之前意外邂逅的无垢大师,更是给了他明确的方向。

他知道这次他找对了。

李渔自幼随义父李肃游历天下,看遍了名山大川,也拜遍了路经的大小寺庙。虽然义父并没有跟他多说,他却总是觉得看似洒脱的义父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抑或是在寻找什么人。直到途经迦叶寺,博学多才的义父跟那里的主持无垢大师辩论三天三夜之后,突然决定在那里出家为僧,剃度之前也问过他的意思,却被他婉拒。

他是不会出家的,因为他眷恋红尘,眷念红尘中的那个曾将他从万箭丛中救下的人。他很想找到当年那个小姑娘,亲口问问她为什么会出手救下一个差点伤了她性命的小男孩。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遇上义父,还只是一个在山野间跟狼群生活的小男孩。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独自生活在山林间,每天要跟一群凶猛的野兽抢夺食物。他只记得当他将一个穿着淡绿衣衫的小人扑到后,那双惊恐无比却又清澈如水的眼眸。

“吧嗒!”

李渔口中的夜明珠终于被他和着唾液吐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接着顺着有些陡斜的坡道缓缓滚了下去,直到停在极远的一个转角处。

“咦!这里不是之前才走过吗?”

背上突然传来了唐子昔的声音。

“我说怎么老是走不出去,敢情一直在原地打转啊。我说大个子兄弟,你真的认识路吗?”

李渔也觉得此地有些眼熟,经唐子昔一提醒果然发现了不对劲。

大个子也停住了,站在原地有些发愣。显然他以前也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一时不知道如何解决。

唐子昔一骨碌从李渔背上跳了下来,干脆利落地掏出乌黑小刀在墙角刻了个图形,接着站起身道:“咱们一直沿着右手边走,走一段路就做个记号,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走不出去。”说完看都不看李渔一眼抬脚便走,大个子生怕她出意外,赶紧跟在了她的身边。

李渔反而有些懵,这姑娘做事都没一点过度的?等他反应过来唐子昔二人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了,慌忙快步跟上。

又走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三人看着墙角的图形有些发愣,他们居然又回到了原点。

“怎么办?咱们是不是出不去了?这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知道啊。这可如何是好?”

李渔这次真抓瞎了,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可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将来连个吊唁的人都没有。

唐子昔也有些焦急,此刻的她归心似箭一心想回家,没想到遇上了传说中的‘鬼打墙’,在这幽深的地下世界里,说不害怕是假的,不过倒也没有因此乱了阵脚,定了定神道:“你别吵!让我想想!”

李渔闭上了嘴,看向一脸镇定的唐子昔。大个子也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在二人殷切的注视中,唐大小姐缓缓闭上了眼睛,同时微微侧过头似乎是在倾听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三人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成了三个雕塑,就在李渔快睡着的时候,唐大小姐突然动了,一边走一边用刀柄轻轻在墙上敲击着。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敲,直到墙壁传来空洞的‘嘭嘭’声,她的脸上才露出了喜色,扭头对大个子道:“砸开!”

大个子二话不说,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就开始猛捶,没捶几下墙体就开始出现了裂纹。

李渔看得有些牙酸,这位还真是一个猛士,仅凭血肉之躯就打烂了这么厚的石墙。没等他感叹完,整个石墙就哗啦啦碎了一地,里面跟着露出的东西让他不自禁后退了几步,靠着墙壁有些哆嗦地道:“怎么这么多的尸体!”

唐子昔也惊呆了,眼前的景象瞬间就让她的心脏揪紧了,这是怎样一副惨烈的场景啊。

这里显然是一个草草挖出的洞穴,所以并不是很深,里面横七竖八地躺了差不多十来具尸骨,将整个洞穴塞得满满当当。因为墙体的碎裂,一部分尸骨的手脚顿时垂在了墙体外面,看起来就像是一堆杂乱的柴火。

是谁将这些人的尸体藏在了这里?

大个子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唐子昔没有喊停,他就接着砸,没多久就砸开了数丈远的石壁,直到再也砸不动了才停下来。

唐子昔顺着他砸落的石壁缓缓地走着,双拳也越握越紧,这一段石壁的背后居然全是藏的尸体。

有些已经成了骷髅,随着石壁的碎裂而倒了下来,掉在地上碎成了无数节;有些则成了干尸,虽然还保持着完整的人形,但是也仅仅是人形而已,根本看不出他们生前的模样。

走着走着,一个独自占据一个空格的小小骨架引起了唐子昔的注意,看骨架的形状这个人应该还是个幼童,她蹲下身看着那只小小的骷髅手掌,一股浓浓的悲伤几乎瞬间击中了她,滴滴晶莹的泪珠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

“他不是个孩子,应该是个侏儒,如果我没猜错,极有可能是个做盗墓贼的侏儒。”就在唐子昔独自垂泪的时候,身侧响起了李渔的声音,“他虽然身材似幼童,但是你仔细看看,他的骨骼是不是格外的粗大,尤其是他的两只手臂,是不是比他的腿骨要粗壮了许多,这是盗墓贼中负责开路的。”

唐子昔睁着泪眼朦胧的双眼看向李渔,不解地道:“你是说这些人是……”

李渔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没错,这些应该都是盗墓贼。”

“这么多都是?”

唐子昔有些难以置信,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的骨架,顿时觉得一阵恶寒,慌忙站起来离得远远的。

李渔反而大步向前,从石堆里拽出一把形状奇特的小铲放在眼前看了看,冷笑道:“我果然没猜错!”扭头对着一脸惊愕的唐子昔道,“没什么值得同情的,他们要来此地发财,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看着将近百来具尸体,他的双目渐渐变得血红,突然挥起手中的小铲子,对着那些尸体一阵乱砍乱劈。

第一百四十七章 看不懂的李渔

古往今来,无论死者生前的行为如何,让其入土为安一直都是人们的共识。较大的宗族更是派了专人看守祖宗坟墓,以确保其死后的安宁。

诗中有云:“死者不远葬,坟墓多绕村。既安生与死,不苦形与神。”因为那些坟茔,不仅寄托着亲人的思念,也是凝聚一个宗族的情感的一种重要手段。耕地尚且诫侵连冢土,所以对于挖人祖坟的行为,不被当场抓住则已,一旦被人发现基本上都是先毒打一顿,而后扭送官府发落,偏僻闭塞一些的地方甚至直接动用私刑处置。大秦的律法也对盗墓的行径做出了明文的规定,轻则罚处劳役,重则处以极刑。

唐子昔其实一直不太相信世间真的有专门发死人财的人,今日所见实在是颠覆了她的认知。所以对于李渔这些过激的行为,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

眼看着好好的骨架被劈成了一堆堆的碎骨,大同小异的骷髅头骨碌碌滚了一地,有一个甚至直接滚到了她的脚边,两个空洞的眼眶就那样直直地盯着她,仿佛在控诉她的不作为。

唐姑娘到底还是觉得于心不忍,叫道:“常言道死者为大,就算他们曾经是盗墓贼,但是他们也有亲人、朋友,现在人都已经死了,就让他们安息吧。”

“让他们安息?”李渔猛然回过头,死死盯着唐子昔,恶狠狠地道:“他们来这里盗墓之前可曾想过死者为大?可曾想过这里安息的也是人家的亲人?让他们完好无损地留在这里,简直是亵渎了埋葬在这里的人。”

唐子昔指了指那些破损的石壁,道:“看他们被塞在石壁中的模样,就该知道他们并没有成功,所以其实陵墓的主人并没有什么损失,但是他们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现在人都已经死了。你不必如此凶狠吧。”

“我凶狠?”李渔突然发出一阵怪笑,指着那一堆堆白骨怒道,“他们挖人祖坟,就不凶狠了?凭什么人都死了还要被糟践?想发死人财,嘿嘿,这些人就是榜样!”

唐子昔皱了皱眉,道:“我不是说他们做得对,只是觉得他们既然已经付出代价了,就不要毁坏他们的尸骨了吧。”

李渔突然凑到她眼前,通红的双眼紧紧盯着她,阴森森地道:“只是砸烂尸骨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让我知道他们的名字,恨不得将他们的祖坟全都刨了。让他们也尝尝这种滋味。”

唐子昔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她招谁惹谁了,凭什么被他训斥,当下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道:“那你跟他们又有何区别?不同样是遭人唾骂的盗墓贼。他们尚且可以说是为了生计,你呢?泄私愤?嘿嘿,当真是好了不起的理由。”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冷笑一声,“难不成他们也刨你家祖坟了?”

李渔闻言身形一颤,整个人也迅速冷静了下来,看着手上沾满了碎骨的小铲子,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手一挥远远地扔了出去,兴味索然地道:“算了,既然他们人都死了,就随他们去吧。”

唐子昔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听到他答应不再砸那些尸骨顿时放下心来,赶紧话锋一转道:“对极,我们还是继续找出路吧!”说完小心地绕过地上的骨头,再次朝前走去。

“走这边!”

就在唐子昔要拐弯的时候,跟在身后的李渔突然出声。

唐子昔不解地道:“这里是个死路啊,之前不是走过了?”

李渔充耳不闻,直接转身朝那边走去,唐子昔见他还是铁青着脸,暗暗吐了吐舌头乖乖跟在了后面。

果然,没走多远就没路了。

唐子昔都已经做好了掉头的准备,谁知李渔突然猛然一脚踹在石壁上,谁知踹了几脚墙壁都纹丝不动,他有些尴尬地招呼大个子道:“你来!”

大个子看向唐子昔,犹豫着没有动。

李渔顿时心领神会将目光转向了唐子昔,道:“唐姑娘你看,这里的石壁是不是较之附近的颜色要深了许多,而且石料的光滑度也不太一样。看起来实在有些古怪。咱们不妨砸开看看,里面或许还藏着什么东西。”

唐子昔虽然对他忽高忽低的情绪有些不满,但是涉及自身出路的问题,还是走上前看了看,果然如他所说,那块石壁的颜色跟附近的不太一样,而且触手也粗糙了许多,于是点点头答应了:“大个子!”

大个子见她点头了,二话不说走到李渔踹过的地方,同样猛地抬脚一踹,清脆的破裂之声随之响起。

这墙壁果然有问题!

唐子昔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目不转睛盯着石壁的李渔,心中已然多了一份小心。虽然跟他相处了这么久,他对唐大小姐也算是照顾有加,但是跟他越是接触,她就越觉得他深不可测,总感觉他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

这种感觉就像是跟一只刺猬做朋友,虽然对方看似对你推心置腹,但是在你靠近的时候总是会提着小心,担心它会突然蜷缩起来,用满身的尖刺对着你,甚至扎伤你。

一见这石壁果然能踹动,大个子也来了兴趣,一脚接一脚地狠踹,没多久石墙再次整个碎裂开来,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唐子昔赶紧闭上了眼睛,生怕又看见尸骨遍地的场景。

片刻后却听见李渔惊讶的声音:“这是什么地方?”

唐子昔勉强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透过缝隙看去,发现这里居然是一间极为简陋的墓室,除了正中停着的一具孤零零的石棺外别无他物。

李渔跟大个子早就钻了进去,每人举着一颗夜明珠四处敲敲打打,显然是从唐大小姐之前的动作中得到了启发。

不过二人敲了半天都没有发现一丝异样,李渔有些失望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再次观察了一遍整个石室,突然冲大个子道:“要不打开石棺试试?”

“不行!”唐子昔赶紧走了进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咱们擅闯人家的地方已经是失礼了,绝对不能打开石棺,”说完走到石棺正前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嘴里还念念有词,“对不住了,我们不是有意打扰您安息的,实在是被困在这里找不到出路了。一找到路我们马上就离开,绝对不会拿您的东西。还望见谅。”接着冲二人道,“你们两个也过来磕几个头。算是跟人家打个招呼。”

大个子闻言乖乖走了过来,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李渔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不以为然地道:“这个墓室一看就不是主墓室,应该是个耳室。按常理来讲一般都放着一些陪葬品,但是这里却空无一物,要么就是被人搬走了,要么本来就是建来混淆视听的。所以,这个石棺极有可能只是个摆设,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是个空棺。”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守墓者

唐子昔不满地瞟了他一眼,反唇相讥道:“知道李公子你博学多才,什么都懂。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会被困在这里?”

李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笑道:“唐姑娘谬赞了,在下也只是按常理推测。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说完走到唐子昔身边跪下,对着石棺磕了几个头。

不过他磕头只是微微欠了欠身,并没有实实在在地磕下去。唐子昔看得直皱眉头,不过也没有勉强,站起身道:“好了,咱们再四处看看吧,也许有其他的什么机关。”说完开始在四周仔细地寻找着。

没多久,正在认真倾听着石壁响动的唐大小姐突然听到李渔一声欢呼:“这里明显有人动过,还留着一道缝隙,大个子兄弟过来帮忙推一推。”

唐子昔回头看去,只见李渔正站在石棺的旁边奋力推着,不过石棺的分量显然是货真价实的,他憋得脸通红也没撼动石棺分毫。

她走到李渔身边,蹙眉道:“哪里有缝隙?”

“喏!”李渔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指着石棺的棺盖道,“这个棺盖并没有封死,应该被人打开过。”

唐子昔正要说话,一阵刺耳的‘咔咔’声传来,顿时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原来大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李渔的身侧,一抬手直接将石棺的棺盖推出去一大半。

唐子昔还没来得及斥责大个子,一股腐烂的气息随之涌了出来罩了她满头满脸。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李渔一见棺盖被推开,警觉地一把将唐大小姐拉开来,以防棺中有什么机关暗器,然而三人缩在一旁良久,石棺都没有任何异常。他胆子倒也大,也不见他屏住呼吸抑或是做什么准备,直接走到石棺边将头探了进去。

唐子昔正要出声提醒,李渔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接着整个身子开始乱抓乱蹬,就像是石棺里有什么东西要把他拖进去一样。

她顾不上思考其他,慌忙跑过去抓住李渔的一条胳膊拼命往后拉。然而石棺内的力气极大,很快李渔大半个身子都被拖了进去,只剩下那只胳膊还留在外面。

大个子也反应过来了,赶紧跑了过来准备帮忙拉。谁知他的手还没搭上那只胳膊,李渔突然从石棺中冒出了头,同时大叫一声:“哈,吓到了吧!”

唐子昔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一脸兴奋的李渔,突然扬起手甩了他一巴掌,怒道:“你有病是不是?”

李渔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半晌才嗫嚅着道:“我看你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想逗你开心一下。”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唐大小姐差点没气厥过去,真想打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草。她突然觉得万分疲惫,挥了挥手道:“石棺里有什么?”

李渔被她再次扬起的手吓得身子一缩,见她没有再打他的意思,赶紧讨好般地道:“空的,是个空的。棺底有机关,我刚刚打开发现一条秘道。”见唐子昔面无表情的模样,试探着道,“要不要下去看看?”

唐子昔闻言一怔,没想到被他说中了,还真是个空棺。也不回话直接迈开脚步走了过去,李渔赶紧闪到一旁让开了位置。

石棺内果然有条秘道,蜿蜒而下的台阶通往更深的地底,看上去深不可测。唐子昔随手掏出一颗夜明珠丢了下去,只见骨碌碌的声音,不久后便传来‘咚’一声轻响。

李渔惊讶地道:“下面有水。”

唐子昔点点头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一声惨呼从下方传来,虽然声音极其微弱,但是她敢肯定自己没有听错。她抬起头看向李渔跟大个子,二人显然也听到了,同样瞪着眼看着彼此。

这里还有人?

“盗墓者?”唐子昔跟李渔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二人对望一眼,均发现了对方脸上的担忧之色。唐子昔是担心那些人对自己不利,而李渔则担心墓中的东西被人拿走。

“你们留在这,我先下去!”

李渔丢下一句迅速钻进了秘道。

唐子昔愣了愣,接着对大个子道:“你留在这,我也去看看!”说完同样钻了进去。大个子可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也跟着钻了进去。

三人的动作极快,很快便站到了夜明珠掉落的地方。这里看样子更像是一个坑,坑里已经积了不少水,直接没过了他们的腿,唐大小姐因为个子比较娇小,所以她差不多半个身子都泡在了水里。他们下来的地方正好是一个斜向上的通道,所以在之前的墓室里并没有任何水渍出现。

此刻在他们的头顶处还另有一条向上的通道,一丝微弱的光线从通道内透出来,可以看出这些台阶很久没有来过人了,上面积满了厚厚的尘土。

李渔扭头看向唐子昔正要开口,却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捂住了嘴,接着一阵谈话声传了过来。

“一共来了多少人?”

“除了刚刚这一个,还有十三人。”

“好,你去通知红隼准备。这次我一个都不会放出去,让他们全部留在这里陪主人。”

李渔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脸严肃的唐子昔满心满眼都是钦佩,没想到对方的听力这么好,之前他可是一丝端倪都没有发现。

唐子昔冲二人打了个手势,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台阶,为了不发出声响,她几乎是四肢匍匐在台阶上,一寸一寸地往上挪。

李渔跟大个子也有样学样,跟着她慢慢地往上爬。

而此刻石室里的两个人根本没发觉下面的异样,一个是一个体格瘦小的黑袍老者,虽然满脸的皱纹但是看起来精神矍铄,比他跟前毕恭毕敬的中年男子都要有气势。

他看着呆立不动的中年男子皱眉道:“怎么还不走?”

中年男子有些犹豫地道:“属下好像见到少主人了。”

老者闻言一怔,接着挥了挥手道:“你派人出去打探一下,如果真的是少主人将他带出去,切记护他周全。还有,不要让他发现我们。”

中年男子躬身道:“是!”

“且慢!”老者突然出声喊住了中年男子,拿起一旁的长刀道,“还是我去吧,你去红隼那里帮忙。”说完走出了石室。

“是!”

中年男子走到墙角打开一口描金木箱,从里面拿出一物揣进了怀里,跟着也走出了石室。

第一百四十九章 少主人

唐子昔将耳朵凑到石壁上认真听了半晌,直到确认人都离开之后,才示意大个子上前。

片刻后,唐子昔站在空无一人的石室里发愣。这哪里是墓室,分明是一个小型的藏宝库。

整个房间内,除了几排摆满了各种兵器的架子,其他的地方全是摆得整整齐齐的楠木箱子,有几口已经被人打开来,露出了里面的珠宝金锭,被墙上的夜明珠一照,炫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我的天!”

刚跟大个子合力将推开的石板恢复原状的李渔,一转身看到这琳琅满目的财宝也傻了眼,不由自主走到一口箱子旁边,捧起一大堆珠宝喃喃地道:“那幅图是真的,是真的!从耳室的石棺下去可以直通藏宝室,那个东西,对,那个东西。”他迫不及待地在珠宝堆中翻找着什么,翻完一个箱子又一个箱子,渐渐忘记了四周的一切。

唐子昔没有心思去管他,因为此刻她被角落的一管玉箫吸引了注意力,在这满屋的金银财宝中,这一管纯白的玉箫并不是那么引人注意。唐大小姐之所以一眼便发现了它,纯粹是因为这跟玉箫跟李陵从不离身的那根几乎一模一样。

她不由自主走了过去,伸手将玉箫取了下来凑在眼前细细端详。

“这是我花了很多心思才找到的,喜欢吗?”

一个突兀的声音传来,将神思飘忽的唐大小姐吓了一跳,慌忙将玉箫藏在身后,这才抬头朝声音来处看去。

一个身穿一袭墨绿色的衣衫,带着面具的青年男子正静静地站在石室的门口,一双深邃的眸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脸窘迫的唐子昔。

此刻的唐大小姐恨不得地上有道缝让她钻进去,就算她低着头但还是可以清楚地看见红晕从脸颊一直晕染到了耳根。

这也难怪,任谁不问自取擅自拿了人家东西,接着被主人当场逮住都会是这个模样。

唐子昔的手下意识地攥住了衣角,鼓起勇气抬起头道:“那,那个……”话没说完又停下了,因为她突然发现对方的眼神似曾相识,给她一种既熟悉又理所当然的感觉。

面具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深邃的眸子里渐渐浮现出了一抹笑意,他就知道小昔会认出他的。

正埋头翻翻找找的李渔突然发出一声欢呼,举起一方玉石道:“哈,找到了。唐姑娘你看,蟠龙印真的在这里。”

他这一起身才发现石室里多了一个人,顿时收敛起笑容迅速将那方玉石塞进怀里,满脸戒备地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莫非……”说完不自禁地捂紧了胸口,生怕东西别人抢走。

面具男子的眼里根本没有这个人,只是看着若有所思的唐子昔温声道:“这里的东西,你喜欢什么都可以拿走。”

唐子昔闻言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倏地抬头看向他,如果说之前的那句话还不够明显,那这个语气她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犹豫着开口道:“你是璟……”

面具男子见状轻轻摇了摇头,目光看向一旁的李渔。

李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中升起一股不安的感觉,突然一个箭步拦在唐子昔身前,张开双臂道:“这里的东西都是墓主的,要也是大家平分,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后来的做主了?”

面具男子目光如电,冷冷地扫了一眼李渔,道:“让开!”

李渔被他的眼神一扫不自禁打了个哆嗦,这人的眼神好冷,不过他可不会就此服软,脖子一梗道:“我偏偏不让,你能奈我何?”

面具男子的右手突然抬起似乎是想动手,李渔赶紧做出了个防御的姿势,谁知他只是抬手捋了捋垂下的长发,语气也恢复到波澜不惊的语调:“你应该庆幸自己是小昔的朋友。”

这话一出口,李渔顿时就生气了,胸膛一挺正要说话,却被人从背后拉了一把,只听唐子昔出声道:“只有你一个人吗?”

面具男子微微点头道:“是!只有我一个人。”

唐子昔犹如兜头被人泼了一盆凉水,黯然道:“他没来?”

面具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没有!”

李渔有些听不懂二人之间的哑谜,不过有一点他倒是确认了,看来这个人真的认识唐姑娘,而且关系不一般。

面具男子朝唐子昔伸出了手,道:“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唐子昔立刻乖乖走了过去,将小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面具男子牵着她转身就走,根本没有理会一旁失魂落魄的李渔。唐子昔似乎也忘记了他,跟在面具男子的身边走出了石室。

李渔站在石室内,看着满屋的金银财宝突然一阵烦闷,将之前顺手塞进怀里的珠宝一股脑掏了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赌气般道:“大个子,咱们也走!”谁知他一抬头只看见大个子刚刚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跟着面具男子走出石室的唐子昔,穿过几条七弯八拐的通道后抵达了一个大厅。

厅内此刻灯火通明,大约数十人正静静地站在大厅门口,一看见他们出现齐齐弯下了腰。

唐子昔看着眼前躬身行礼的人似乎愣了一下。好在面具男子知道她想问什么,开口解释道:“他们都是守护这座陵墓的人,绝对忠心可靠,这位是奚老。”

一个穿着黑袍的瘦小老者立刻上前,躬身道:“见过少夫人!”

他身后的人立刻跪下齐声道:“见过少夫人!”

“不,不是。您叫我小昔就好。”唐子昔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用力想抽出手掌没成功,忍不住掐了面具男子一把,小声道,“别让他们乱叫!”

面具男子也很听话,立即出声道:“她不是少夫人,你们叫她小姐吧。以后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谨遵少夫人吩咐!”众人齐声道。

面具男子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低声道:“还不叫他们起身,难不成想他们一直跪着?”

唐子昔好一阵无语,可是人家恭敬有礼倒也不好说什么,勉强回礼道:“起来吧!”

“谢少夫人!”

唐子昔没办法训斥这群忠心耿耿的人,只好用力拧了一把面具男子的胳膊。

面具男子知道这事不跟她解释清楚是过不去了,当下挥了挥手道:“好了,人也见过了,都去忙自己的吧。”

“是!”

众人立刻匆匆而去,显然都是有任务,只有那个叫奚老的留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章 花招不好使

“璟哥哥,你干什么一直戴着面具?”

眼见人都走光了,唐子昔这才回头端详他脸上的面具,还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好奇地道:“这鼻孔眼做得也太小了,戴着一定很难受吧!这里现在又没有外人,摘了吧。”

面具男子正是苏璟,听到唐子昔的话面具后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温言道:“这几年戴着也习惯了,你知道是我不就成了,戴不戴面具又有什么打紧。”

唐子昔歪着头想了想,勉强认可了这句话,看了看四周突然撇撇嘴道:“我饿了!”

苏璟淡淡一笑,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包袱,打开来一看,里面全是各种精致的小点心,最上面一大块白白糯糯的,居然是白糖糕。

唐子昔当即欢呼一声,一把将小包袱抢了过来,抓起那块白糖糕‘啊呜’就是一大口,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你有我不知道的事吗?”苏璟戳了戳她的脑门,笑道:“你这丫头真是太任性了,得狠狠地揍一顿才行,放着家里的山珍海味不吃,偏偏要跑出来吃这些粗食。”

唐子昔横了他一眼,咽下嘴里的糕点不服气地道:“管它是什么,能填饱肚子就成。”说完又是一大口咬下去,看她一口接一口往嘴里猛塞的模样,显然是饿极了。

苏璟看着看着,忍不住有些心酸。他完全能够明白,小丫头是吃了多少苦才体会出这句看似理所当然的话。

还记得那一年,他带着刚满五岁的小子昔逛庙会。她随手将吃了一口的酥饼扔掉了,接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一把抓起那个酥饼塞进了嘴里,鼓着嘴飞快地咀嚼吞咽。几乎就在他将酥饼塞进嘴里的同时,三四个小孩子跟着窜了出来,同时朝他嘴里抓去,可惜晚了一步,只有一个小孩子抓到了一小片酥皮。

小子昔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显然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小孩子会吃她扔掉的东西,而且还是她认为非常难吃的。

她扭头看向同样默默看着那几个小孩子的苏璟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抢那个又脏又难吃的酥饼?”

苏璟透过川流不息的人群,看着跪在街边一脸菜色的几个人,道:“因为他们很饿。”

小子昔显然没有听懂,疑惑地道:“为什么会很饿?他们没有吃饭吗?”

苏璟一时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不是每个人都跟她一样,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美食,穿不完的漂亮衣服,只好叹口气道:“是的,他们没有饭吃。所以只要是毒不死人的东西,对他们来说都是美味佳肴。”

小子昔忽闪着清澈如水的大眼睛,显然还是没有明白这句话里包含的凄苦与无奈……

不出意外的,唐大小姐噎住了。

她先是瞪着眼睛,伸长了脖子拼命吞咽,显然都是徒劳,接着开始乱蹦乱跳,空荡荡的大厅里顿时响起了极有节奏‘哒哒’声。

苏璟回过神,见到跟个马猴一样乱蹦乱跳的唐子昔忍不住笑了起来,走上前对着她的后背轻轻拍出一掌。

“噗!”

一大团白白黄黄的东西从唐子昔的嘴里飞了出来,啪嗒一声黏在了墙壁上。

她看着苏璟似笑非笑的眼睛,有些尴尬地道:“纯属意外!”说完嘿嘿一笑,又拿起一块糕点往嘴里送。

苏璟一把抢过糕点,皱眉道:“好了,吃这么多就够了。”

唐子昔怪叫一声扑了过来,嚷嚷道:“我还没吃饱,还给我。”

苏璟将糕点举得高高的,好言相劝道:“等下带你去吃好吃的,这些东西没营养,垫垫肚子也就是了。”

“不行!我现在就要吃!”

唐大小姐才顾不得那么多,之前一直吃那些又干又硬的饼,早就吃腻了,现在有了这些又香又软的糕点,那还不拼了命。

苏璟懒得跟她废话,手一挥将小包袱跟所剩无几的糕点一股脑扔了出去,拉住要跟着扑过去的唐大小姐道:“听话!”

唐子昔怔怔地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糕点,突然将小嘴一撇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苏璟丝毫不为所动,冲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奚老道:“把那两个人带过来。”

“是!”奚老躬身退了几步,这才转身朝门口走去。

苏璟拍了拍唐子昔的脑袋,道:“好了别装了,等下有人要来了,把这个戴上。”

唐子昔立刻止住了哭声,捞起苏璟的袖子擦了擦眼泪鼻涕,将他递过来的面具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吸了吸鼻子嘟囔道:“我才不要戴,这个看起来好丑。”

苏璟淡淡地道:“如果你想被别人知道,你就是那个违抗圣旨的唐家大小姐,你就别戴了吧。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缉捕你归案的皇榜可是已经下送到了各个州府。梁州城虽然位置偏僻消息要慢一些,但是那位杜知府可是金吾卫的人。剩下的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唐子昔不待他说完,已经迅速将面具戴在了脸上,捏着嗓子道:“这样可还认得出?”

苏璟点了点头道:“认得出!”唐子昔顿时有些泄气,好在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站在我身边别出声可能会好一些。”话语未落,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传了进来。

“你带我们去哪儿?你家主子可是吩咐过让你们对我们客气点的,你别想着动用私刑啊。”

是他!唐子昔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一脸惊奇地看着走进来的几个人,他们居然还活着。

当先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虽然披散着头发,但是唐大小姐还是一眼就认出正是那位江天晓,也就是江初晴的哥哥。紧跟着走来的自然就是那个声音酷似李陵的许晨蕉了,只不过他此刻的神情有些憔悴,衣衫也破了好几处。

苏璟一把拉住蠢蠢欲动的唐子昔将她拖到身后,上前半步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奚老带着几个下属隐进了黑暗里。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能好好说话

许晨蕉似乎这才看见站在台阶上的二人,拱手笑道:“苏兄,我们又见面了。”

苏璟点了点头道:“让二位久等了,请坐!”待到二人坐定,两个一身黑衣的女子走了出来,在二人手边轻轻放下茶盏,他才接着道,“这里条件有限,没有好的茶水可以招待二位,还望海涵。”

许晨蕉正在默默观察着大厅内的环境,闻言立马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笑道:“苏兄说的哪里话,在这里能有一口茶喝已经很是难得,不瞒你说,我可是好些天没喝到一口热水了。”说完一口喝干了茶水,接着身子朝后一仰满脸惬意地道,“这椅子真不错,比那又冷又硬的石头强多了。”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一直沉默不语的江天晓突然出声道,“我是个粗人,直来直去惯了,不会学你们读书人那样绕弯子。你让人把我们带到这里,怕不会是为了请我们喝一口茶。”

苏璟缓步走下台阶,一边走一边意味深长地道:“如果我就是为了请二位饮茶呢。”

江天晓嘴角扯了扯,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江某怕是要失陪了,在下可不是你那些下人,没工夫陪你磨叽。”

“江兄!”许晨蕉一听要糟,就江天晓这个臭脾气,不把人惹毛才怪,赶紧打圆场道,“我这兄弟就是个急性子,加上伤势一直反复,人未免就更焦躁了些,还望苏兄莫怪。”说完瞪了一眼又要开口的江天晓。

苏璟看着二人笑道:“江天晓,颍州人士,曾是金吾卫的密探,因为酒后误杀某大臣之子而被金吾卫除名,而后不知所踪……”

江天晓闻言只是冷笑并不接话,只听苏璟又道:“……后来虽然查明,那人是罪有应得,金吾卫欲重召其回去效力,却被其以‘不与尸位素餐之辈同流合污’为由拒绝。谁能想到,数年后却出现在偏远的梁州,还成了府衙的一名护卫。”

听到这里江天晓怒哼一声道:“既然底细都被你调查清楚了,我也没什么好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江某皱一下眉头便是孬种。”

苏璟笑了笑,自顾自接着道:“江湖上盛传其义薄云天,为人更是重情重义。不说别的,为了当初的一句诺言就能忍辱负重这么多年,说实话我也是极为佩服的。这样的好汉子,我倾心相交还来不及的,又怎么会怪他呢。”

江天晓瞥了他一眼,道:“不敢当!江某只是从不行一些鬼魅伎俩,专在背后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点倒是与阁下略有不同。”

苏璟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唐子昔率先忍不住了,怒而上前道:“你胡说八道!”好在她没有被气昏头,说话之前变了声调,听起来声音尖细古怪,二人本就与她不熟,一时倒也没听出端倪。

江天晓瞟了一眼叉着腰的小个子,淡淡地道:“是不是胡说,问问你的主子不就知道了?”

“你!”

唐大小姐顿时为之气结,亏她之前因为他是江初晴的哥哥还对他颇有亲近之意,没想到他的嘴居然这么损,一来就对她的璟哥哥冷嘲热讽不说,现在居然还拿话呛她。

俗话说得好,是可忍孰不可忍。

唐大小姐学他的样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就算少主人再怎么不好,至少比某些连亲妹子都不管的人要好得多。重情重义?亲妹子被一群大男人逼得当街抹脖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重情重义了?依我看……”

“你住口!”

江天晓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猛然一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站了起来,双目死死地盯着唐子昔喝道:“这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若敢胡乱捏造,信不信我一掌打得你五脏俱裂!”

唐子昔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得一哆嗦,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退完又觉得太没面子,咬牙将小胸脯一挺就要再撂几句狠的。

就在此时,她的身旁忽然掠起一股风,一个身影飞快地掠了出去,只听见‘嘭嘭’两声闷响,接着身影掠了回来,再次挡在了她的身前,看着从墙壁上滑落的高大男子冷冷地道:“你若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就要你一条腿!”那斩钉截铁的语气,绝对不会有人怀疑他话的真实度。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身边的许晨蕉还没反应过来,江天晓的身子就已经倒飞了出去,等他想要挥掌去救,苏璟早就回到了原处。

江天晓在许晨蕉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捂住胸口看着一身杀气的苏璟,突然咧开嘴笑了。

他笑得很开心,仿佛见到了世间最好笑的事情一般,喘息着道:“原来,你也有弱点!”

苏璟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突然,他脸色一变张嘴便喷出一口鲜血,而后萎靡倒地。

许晨蕉大惊失色,急得在身乱摸,可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摸出来。

自觉闯了祸的唐大小姐藏在苏璟的身后,神情忐忑地从他的肩上偷偷看过去,见到江天晓口吐鲜血的凄惨模样忍不住捏紧了小拳头。

苏璟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朝黑暗中的某处看了一眼,接着瘦小的奚老便走了出来,将一个小瓷瓶递给了手忙脚乱的许晨蕉,瓷瓶上写着三个字‘雪蝉丸’。

许晨蕉正忙着给江天晓运功疗伤,见到小瓷瓶不由大喜过望,道:“多谢!”说完感觉不对劲,抬头一见到笑眯眯的奚老,神情顿时僵住了。

江天晓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直咳得撕心裂肺,仿佛时刻都会断气一般。

许晨蕉顾不得问奚老,把心一横倒出了两粒药丸,一粒塞进了自己嘴里,一粒喂给了江天晓。一边迅速炼化药力,一边观察江天晓的反应,见他呼吸渐渐平稳,这才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汗珠叹道:“你们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动不动就打,能解决问题么?”

唐子昔的头立马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显然极为认同他这句话。

不过两个当事人显然都没觉得自己有错,一个纹丝不动,一个喘息不停。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为谁效力

许晨蕉越想越生气,突然将袖子一甩,兴味索然地道:“既然大家都撕破了脸,我看也没必要再假装和气,累得慌!”

他扭头冲一旁的奚老道,“这‘雪蝉丸’虽然珍贵无比,但是是你们无故打伤人在先,所以说起来还是我们吃亏了。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事就这么算了。”接着又转向苏璟道:“我们杀了你的手下,你杀了我们抵命,这无可厚非。但是堂堂男子汉,还请光明正大的来,偷袭算什么本事。”

“偷袭?”苏璟似笑非笑地看着貌似理直气壮的许晨蕉,道:“你觉得对付你们这两个小角色,还需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奚老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目光炯炯地盯着二人。之前就是他出手抓住了二人,所以二人心中清楚得很,就算他俩加起来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偷袭’二字纯粹是为了恶心对方故意讲的。

看人家现在这反应,显然并不打算给他们机会单打独斗,这样一来他们一点胜算都没有。

许晨蕉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手下高手众多,你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但是那又有什么分别,反正你是不会杀我们的。”

苏璟顿时来了兴趣:“理由!”他有一件事确实要交给充满这个正义感的小捕快去做,所以对他倒是多了一份耐心。

许晨蕉看了一眼在他背后探头探脑的唐子昔,道:“理由有二,一是因为她,如果我没猜错,她在你心中的地位极其重要,你会为了保护她而出手伤人,但是绝对不会杀我们,理由同上。刚刚的‘雪蝉丸’就是最好的证据。二是因为你,你的身份让你不会轻易杀掉我们。关于你的真实身份,虽然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也差不了多少。”

唐子昔愕然地张大了嘴,这还跟她有关?

苏璟的眼中浮起一抹玩味的神色,饶有兴致地道:“那你说说看,我是何身份?”

许晨蕉回头看了一眼江天晓,把心一横道:“这个其实不难推测。这里既然是传说中安阳王的陵墓,那么这些人,应该就是当年保护安阳王撤退的亲卫,作为他们少主人的你,就算不是那条漏网之鱼想必也差不了太远。”说完偏头看了一眼奚老的反应,谁知他脸上波澜不惊,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苏璟沉声道:“继续!”

许晨蕉有些牙疼般地龇牙道:“你费尽心思把我们留下来,表面看来似乎毫不在意我们杀了你的手下。但是这些肯在陵墓中数十年如一日悉心守护的人,自然不会是普通的亲卫,你怎么可能不在乎他们的生死。如果我没猜错,你与我虚以委蛇无非是想从我手中得到杜仲谦跟西凉国勾结的证据。我这次奉命来梁州虽然受的是密诏,但是我心中很清楚,根本防不住你们这些居心叵测的人,一定会走漏风声。我不妨把话跟你挑明了,杜仲谦我是一定要带回去的,他的罪证我也早已八百里加急送回了洛阳,此刻怕是已经快到了,你想做什么也晚了。姓杜的死定了!”

苏璟颌首道:“有点道理!如果我真是你说的那个人,自然会护他周全。”

许晨蕉又将矛头指向江天晓,道:“你就更离谱!好好的逞什么能,就算你要试他的深浅,至少也先提前跟我打个招呼,打起来我也好搭把手。现在好了,你受了这么重的内伤,想跟你联手突围都不成了,现在还不是只能任由人家宰割。还要我出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人家不要杀我们,我一个锄奸惩恶的捕快,何时干过这样下作的事情?”

江天晓此时已缓了过来,怒道:“这个小矮子居然敢拿晴晴开涮,我就是忍不了。”说完似乎还是气愤难平,顺带瞪了她一眼。

唐子昔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小矮子说的就是自己,别的她也就忍了,居然骂她小矮子,她这暴脾气又上来了,捏着嗓子叫道:“谁拿她开涮了,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你没脑子的吗?那些铁剑门的人找不到你,自然就盯上她了。摊上你这么个哥哥,她真是倒霉。”

许晨蕉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倒是信了几分,道:“我早就说了,不要跟初晴妹子说你在梁州,你偏偏不听。”

见江天晓一副神色黯然的模样,他还是没忍心接着埋怨,话锋一转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这次来的领头人物是第六代弟子中的翘楚韩虔,之前我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此人为人仗义颇有侠义之风,而且为人公正绝对不会徇私,虽然的那个是他的堂弟,倒也不至于会滥杀无辜,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大不了一起死便是了!”江天晓突然冒出一句话,“晴晴有她师父去救,救不了也会替她报仇。这辈子算我欠她的,下辈子我还她就是了。”

“好!”苏璟突然大喝一声,赞道,“不愧是皇后的人,自然有一番气派。”

这话一出,整个大厅内都安静了,每一个人都被这个消息震得外焦里嫩。

江天晓更是闻之色变,霍然抬头看向苏璟,那目光里的杀气犹如实质一般,让正巧与之对上的唐子昔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许晨蕉扭头看向身侧的人,叫道:“江兄!”他在期待对方的否定,然后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江天晓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突然仰天发出一阵狂笑,道:“不枉费我在梁州苦守数年,你果然是娘娘的心腹大患。当年娘娘一时心软未能将你们母子斩草除根,真是失策!”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决然之色,对目含殷切的许晨蕉道,“这些年我藏在杜仲谦身边,你以为真的是为了当初在总捕头面前许下的诺言,誓要将金吾卫的蛀虫从上到下清洗干净?”

许晨蕉看着突然变得陌生的结拜兄弟,喃喃地道:“难道不是吗?当初是你亲口跟我说,痛心作为陛下左膀右臂的金吾卫,上下沆瀣一气,沦为某些人清除异己、伺机敛财的工具。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是什么人我很清楚,所以从来不曾怀疑过你话语的真实性……”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江天晓的肩膀,急切地道,“是不是有人胁迫你?是不是有人拿初晴妹子的性命胁迫你?”

他知道在这个尘世间,只有这个唯一的亲妹子是江天晓的软肋,除了这个理由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能让一个充满热血和抱负的青年沦为后宫争权夺利的帮凶。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交易

但是江天晓的反应并没有如他想的一般,而是摇头道:“没有人胁迫我,皇后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说完对唐子昔拱手道,“江某之前因为牵挂舍妹所以情绪激动,言语间对姑娘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

唐子昔正在认真听他们兄弟二人对话,江天晓突然态度大变对她道歉倒弄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忙不迭还礼道:“没事没事!”说完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的话也不太好听,同样请你见谅。”

她偷偷打量着江天晓,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前后的差别这么大,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她忍不住有些恶意地揣测——莫不是鬼上身了?转念又为自己的恶意揣测有些难为情,人家分明是担心妹妹才妥协,到自己这里怎么就成了鬼上身了。

只听江天晓又道:“江某在江湖上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是却也恩怨分明,你既然能说出舍妹被铁剑门的人逼得当街抹,抹脖子的事,自然清楚详情,还望告知一二。江天晓感激不尽。”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唐子昔,神情极为迫切,显然极为关心这位妹子。一旁的许晨蕉也暂时放下了争执,同样目光紧盯着她。

果然是为了江初晴!唐子昔的脸上顿时露出恍然之色。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她当下一五一十的说了,连江初晴的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尤其是那句“我宁愿死也不会出卖我大哥”,简直拿捏住了其的精髓,把那种决然而带着凄美的神情都表现出来了。

苏璟在一旁忍不住嘴角含笑,这丫头还是跟以前一样调皮,真希望她这份心境永远不会被破坏。

不过他不会告诉她,当时出现在窗棂后打落江初晴长剑的人正是他。

听完唐子昔深情并茂的讲述,不止是江天晓,连许晨蕉都忍不住眼角带泪,两个前一刻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汉子,现在为了同一个女子而再度同仇敌忾,不约而同地恨声道:“铁剑门!”

唐子昔一听这苗头不对,心中暗忖:自己这样一说,好像是在给铁剑门拉仇恨,这不是让他们往死里结仇吗?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别干这种损阴德的事比较好。而且仔细想想,那些人口口声声说是这位先杀了他们的师弟,但是江家姑娘也说了,是那个姓韩的从一群无赖手中救了她,而且后来他们还和和气气地跟鹏程哥哥一起上了楼,看起来又不像是仇人的样子……

她心中有了计较,赶紧补充道:“不过,我听江家姐姐说,是那位姓韩的从一群无赖手中救了她,而且那位姓韩的也说了,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只是想从她口中得到江家大哥的下落。”

许晨蕉闻言点头道:“想必那位就是韩虔韩兄弟了,果然有大派弟子的风范。”

江天晓却并不领情,冷哼一声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想拿晴晴当人质?”

许晨蕉张口就要反驳,嘴唇蠕动了几下到底没有出声,因为他说的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性,毕竟在没有亲眼见到江初晴之前,一切都只是他们的猜测而已。

“好了!你们的私事说完,现在该我说了。”

一直静默不语的苏璟终于淡淡地出声了。

几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看向那个戴着面具的身影。

苏璟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也没有废话,而是直截了当地道:“我需要你们两个替我做一件事,作为回报,我也会答应你们一个条件。当然,你们可以选择拒绝。”说完他的目光淡淡地看向一旁的奚老。

奚老心领神会地上前一步,刚好站在一个离二人不近不远的位置,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又保证他们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内。

许晨蕉一看这阵势就明白了,这哪里是交易,分明就是胁迫。还真是现世报,他刚说完胁迫,马上自己就被胁迫了,只好苦笑道:“阁下有事就直说吧,形势比人强,能答应的我自然不会含糊,但是不能答应的,就算杀了我也不会答应。”

苏璟点点头,目光转向江天晓。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江天晓已经没了之前的桀骜,神情反而有一丝萎靡。他感受到苏璟的目光,有气无力地道:“只要不是要我背叛娘娘,干什么我都没所谓。”

苏璟点点头表示满意,拍了拍手掌。立刻有两名女子闻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每人的手上都端着一个托盘,上面均用一块黑布盖着,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苏璟淡淡地道:“二位尽管放心,这事不犯你们的忌讳,与其他人都无关,只是苏某的私事而已。这里面有两份地图,上面分别画着两处可能的地方。”两名女子将托盘上的黑布揭下,露出了里面的两个锦盒。

许、江二人对望了一眼,并没有贸然伸手去拿,许晨蕉谨慎地问道:“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苏璟淡淡一笑,道:“二位不必如此紧张,我说了不会犯你们的忌讳,只是需要二位替我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许晨蕉眉头一皱,已经觉察到了此事的不简单。

苏璟看着二人,一字一句地道:“天蛛果!”

“什么?”

不止是他们二人,连一旁的唐子昔也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世间真的有天蛛果?”这不是别的东西,是天蛛果啊,传说中吃了能起死回生,甚至白日飞升也有可能的灵果啊。

苏璟对几人的反应丝毫不感到意外,嗯了一声道:“机缘巧合之下,恰巧让我知道了生长天蛛果的几处地方,本来有四处,来这里之前我找了两处,当然是无功而返,剩下的还有两处就拜托二位了。之前也不是没找过别人,但是还是觉得二位最合适。”面对众人询问的目光,他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叮嘱道,“这两处地方虽然极为凶险,但是二位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会派奚老带几个高手陪你们同去。”

许晨蕉忍不住道:“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派你的人去,何必找我们两个外人?”

苏璟摇了摇头,难得耐心地解释道:“因为那里极为特殊,环境的凶险反倒还是其次,能进到最里层并不是武功高就可以。他们这些人确实很忠心,但是这份忠也让他们的心灵产生了缝隙,去那里必然死路一条。而且这里也离不开他们,奚老他们将你们送到外围就要迅速返回,其他的都要靠你们自己。”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充分的理由

苏璟这番话看似极有道理,实则破绽百出,不过他并不在乎,因为他最大的依仗并不是这番言辞,顿了顿又道:“那两处地方我已经探明,除了数量不少的天蛛果以外,还有许多天才地宝。在那里人参、灵芝之类都是极为普通之物。就拿人参来说,年份最低的都是数百年。”为了加强话语的说服力,苏璟自怀中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株根须繁茂的人参,看上去没有上千年,也有七八百年了。

唐子昔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居然比她以前见过的都要大,怕真的是根千年人参了。都说千年人参都是有灵性的,不知道会不会变成小孩子或者小动物跑掉。

一想到这根东西会变成一个活物,她的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根人参,要不是知道他们在说极为重要的事情,她都要动手抢过来了。

另外二人显然也极为心动,这人参不比别的,那可是能在关键时刻救命的东西。

许晨蕉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看着人参的的目光闪闪发亮。说实话,在他心里其实并不相信世间有天蛛果这种逆天的东西,毕竟天蛛草都已经够难得了,一旦被发现都是疯抢,那些人简直毫无理性可言,根本没机会结出果子。如果真的有天蛛果,别说他们了,估计整个武林都会轰动。

见二人均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苏璟心中已经有了数,将盒子递给了奚老,示意他拿过去,这才接着道:“不论二位答不答应,这一根都算是见面礼。”

许晨蕉看着锦盒没有伸手去接,神情有些犹疑地道:“真的可以不答应?”

苏璟淡淡一笑,道:“君子一言!”

“好!”许晨蕉不再废话,直接将锦盒拿了过来,在唐大小姐的惊呼声中粗暴地扯下一截塞给了江天晓,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道,“你先吃上一截试试,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效。”

江天晓拿着一截人参有些愣神,神情迟疑地道:“真的要吃?”

“当然!”许晨蕉点点头肯定地道,“这一根必然是真的,料想堂堂小王爷也不至于拿假人参糊弄我们,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说到这里突然转头冲苏璟意味深长地一笑,“我说的对吗?”

苏璟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道:“吃一截试试也好。”

唐子昔根本没注意到许晨蕉口中的‘小王爷’这个称呼,只是盯着那截人参心疼得心都在滴血,真是暴殄天物啊,这么珍贵的千年人参,居然被这两个粗人当萝卜一样啃。

江天晓本就抱着必死之心,反正左右都是一死,吃上一截又何妨。当即二话不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截人参塞进了嘴里,胡乱咀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

没多久他苍白的脸色就开始变得红润,本来有些萎靡的精神也在迅速好转,到最后他长吐了一口气道:“果然是千年人参。”这话说得中气十足,显然内伤已经不足为患。

苏璟并没有丝毫意外之色,开口道:“这只是我在外围随便挖到的一株,如果想要更多的话,则需要你们自己去找了。如果二位答应的话,我只需要两枚天蛛果,其他的我一概不要。”

唐子昔一听就急了,这么多好东西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随便要一两株也好啊。她可是惦记着祖母的身子,就想着给她老人家带回去一株,赶紧一边给苏璟使眼色一边小声道:“要一株,就要一株!”

就在这时,许晨蕉开始发问了:“既然你已经探明那里有天蛛果,又有如此多的名贵药材,为什么不干脆自己去?”

这话听得唐子昔暗暗点头,虽然这两个人算是救过她一命,但是涉及到天地灵果,她心中也还是有私心的,自然希望与她更亲近的璟哥哥亲自去,当然她也想过自己跟着跑一趟,但是想想自己那可怜的武功多半是人家的累赘,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苏璟似乎早就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笑道:“不愧是金牌捕快,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办,否则也不会将此时交与你们。”说完他从怀里取出两个信封交给了奚老,道,“这里有两封信,你们先看一下。”

奚老走到二人跟前,将手中的信封分别递了过去。

许、江二人对视了一眼,还是将信封分别接了过来。看完手中的信笺,二人均沉默不语。

江天晓的脸色很难看,但是却没有一口回绝,只是看着手中的信笺发呆。许晨蕉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不过与之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是一副无奈的神色。

唐子昔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看清纸上的字,然而都是徒劳。她不由转过脑袋,将询问的目光看向负手而立的苏璟。现在她的脑袋里装满了问号,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但是他们又没谈完,把她急得不停地挠苏璟的掌心。

她在这边抓耳挠腮急得不行,苏璟却直接将她的目光无视,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对面二人道:“不需要二位现在就答复,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之后我们‘明月楼’见。”

“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说不吗?”许晨蕉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苏璟抬了抬手道:“但说无妨!”

许晨蕉轻咳了一声,有些扭捏地问道:“为什么偏偏挑中我们?你就不怕我们有负所托吗?”

他自认武功并不是最厉害的,江湖上比他高的人比比皆是。而且对方挑选人的条件如此苛刻,他真是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得到了人家的赏识,而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去做。

苏璟闻言微微一笑,看着二人缓缓吐出一句歌谣:“著青裙,入天门。揖金母,拜木公。”

此话一出,二人同时猛然抬起了头,目光均死死地盯着苏璟。

许晨蕉看向苏璟的目光犹如看着鬼魅一般,一张俊脸上全写着不可思议。

江天晓更是忍不住失声叫道:“是你?”说完又立刻摇头道,“不对,年纪对不上。”此时他的面部扭曲得可怕,双拳不停地握紧又松开,显然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第一百五十五章 真正的依仗

唐子昔看着二人如此失态,有些好奇地插嘴问道:“你说什么是谁?”然而并没有人理她。

许晨蕉此时也终于缓了过来,艰难地开口问道:“你是如何知道这首歌谣的?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很干涩,就像是从很久没喝水的喉咙里挤出来的,还带着微微的发颤。

之前他几乎笃定这位就是安阳王那位逃脱的儿子,也就是他口中的小王爷,因为无论是之前搜集到的讯息,还是来到这里后的所见所闻,似乎都在告诉他,这个人的身份与安阳王有莫大的关系。

但现在看来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这首歌谣对于他们二人,包括江初晴来说都意义非凡。可以这样说,他们几人能活下来,还能各自拜得名师学得一身武功,在江湖上闯出一些名声,全是当初对他们吟出这首歌谣之人的杰作。

而且在他们手持那个人的信物顺利进入各自的师门之后,门内地位最为尊崇的人都明里暗里套他们的话,想要探知他们跟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是他们与那人也只有一面之缘,又哪里说得出什么具体的信息来。

不过有一点他们很肯定,那就是——这个人一定是一个能人异士,一个令青月剑派、崃山一脉以及烈阳门都甘受驱策的奇人!

这些年不止是他们的师门,他们自己也明里暗里不断在寻访,但都是无功而返。当年见到那人的那处悬崖,他们更是每年都会雷打不动的去一次,就是希望再见到那个人。

现在陡然听到这首歌谣再现,他们心中的震惊自然可想而知。

“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们知道。”苏璟的语气不复之前的平和淡定,而是变得冷漠异常,同时一股无形的威压朝二人所在之处压了过来,“送客!”

奚老恰到好处地上前一步,微微弯下腰向二人伸出了手。

苏璟的这一套组合拳将二人打得晕头转向,脑子里无数个念头纠缠交错,心中更是犹如千万只蚂蚁在爬。

可是他们不敢再造次,如果只是因为前面的原因,他们倒是不介意拼一下。但涉及到那个人,他们根本连抗争的心思都生不起来,看向苏璟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显然是把他当成了那个人的使者。

许、江二人看着那个穿着青衫的身影,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躬身行了一礼道:“告辞!”

待到脚步声终于完全消失,唐子昔再也按耐不住,一把抓住苏璟的胳膊急切地问道:“璟哥哥,你还有没有千年人参?”

苏璟一怔,还以为她要问天蛛果或者那个异人的事情,没想到她第一个问出口的居然是这个问题,顿时哑然失笑道:“当然有,你小小年纪吃这个做什么?当心吃得你流鼻血。”

唐子昔闻言撅起了嘴,不满地道:“我当然是不用吃,可我家有人要吃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祖母年纪越来越大了,身子骨不比往年了……”说到这里横了他一眼,“你当她老人家还是那个提着长枪追得三位哥哥满院子跑的老太太么?”

苏璟听她说得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唐子昔白了他一眼,接着抱怨道:“府里的都是一些次品,最大的也才百来年份。父帅又不肯问陛下讨要,上次皇后娘娘倒是赐下了一株好的,可他转头就送给了郑伯伯。”一瞥眼见到苏璟似笑非笑的眼神,顿时有些尴尬地补充道,“我不是说不能送给郑伯伯,他老人家身子这些年也是愈发的差了,百里爷爷都说他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了。可是府里还有几株百年份的啊,咱们多送几株也就是了,还有石斛、黄芪、灵芝什么的,咱们都可以送过去……”

面对苏璟意味深长的目光,她越说越小声,到后来自己都心虚到不行,鼻尖上更是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但还是强撑着说完最后一句:“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见苏璟还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唐大小姐急了,猛一跺脚气急败坏地道,“好了好了,不稀罕你的,我自己去采去,你把那什么地图给我一份。我就不信了,凭我堂堂唐大小姐的盖世武功会采不到区区几株人参。到时候采回来给祖母一株,也给郑伯伯一株,这总可以了吧!你不要再瞪着我了,翻脸了我跟你讲。”

苏璟终于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回荡在静谧的大厅内,随着长长的通道传出去极远。

刚将许、江二人送出去再次往回走的奚老听到这个笑声,满是皱纹的脸上展开了一丝舒心的笑容。他可是很久没听到少主这样开怀大笑了,这个小姑娘还真是个有办法的人呢!

他没有再次回到大厅去打扰他们,而是方向一变朝另一条通道走去:那些擅闯陵墓的人此刻想必已经被红隼他们抓住了吧!是时候让他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了。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中射出一丝寒意,脚下越来越快,很快便消失在通道深处。

此时大厅内已经换了一副场景,唐大小姐惬意地瘫在居中的太师椅上,品着冒着热气的茶水,而苏璟则一副小厮的模样在一旁静静伺候,手中还捧着一大堆信笺。

唐子昔大剌剌地拿过一封信笺,并没有马上去看,而是随后扔在了一旁,摆出一副秋后算账的样子,沉声道:“说吧,你到底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截取我的信笺的?”

苏璟低眉顺眼地道:“陵哥儿离京后不久。”

“好哇!”唐子昔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指着苏璟道,“我说为什么陵哥哥怎么不回我的信了,敢情大部分都被你截了。说吧,这事怎么算?”

苏璟端起茶水啜了一口,毫不在意地道:“还能怎么算?我好歹给送过去几封,没全部截了就算是好的。再说我就算全部截了你又能耐我何?你是打得过我还是怎么的?”

“你!”

唐子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愣是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苏璟一见她这副气鼓鼓的斗鸡模样就忍不住想笑,心情大好的他顿时玩心大起,故意哼了一声不满地道:“我怎么了?我千里迢迢把这些拿来给你,你不是应该感谢我吗?丫头,你是不是太没良心了一点。”说完还将头仰了起来,一副‘他也生气了’的模样。

要是奚老那帮人在这儿见到苏璟这副模样,估计眼珠子都会掉出来,这还是那个在大家面前老成持重、寡言少语的少主吗!

第一百五十六章 欲说还休

唐子昔恨得牙痒痒,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可是苏璟说的没错,她又打不过人家,还不是只有认栽算了,于是气哼哼地道:“是啊是啊,我感谢你,我多谢你!”

“嗯,这还差不多!”苏璟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谁知他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就蹦了过来,唐子昔的脸在他眼前急速放大。

手疾眼快的少女伸手就去扯他的面具,一边跳还一边叫嚣,“给我把面具摘下来!”

苏璟哪会让她得手,微微一侧身就避开了她的小手,接着大手一伸精准无比地抓住了唐大小姐的领子,一把将她拧了起来,哈哈大笑道:“丫头,你又输了!”

唐子昔气得哇哇直叫,双腿在半空乱蹬,不服气地嚷道:“这次不算,我只是吃亏矮了一点点,刚刚我都够到了。”

这理由确实不错!

苏璟敲了敲她的脑袋瓜,笑道:“好了不闹了,有正事跟你说。”

“不想听。”唐子昔扭过头,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

苏璟将她提得近了一些,一脸神秘地道:“跟陵哥儿有关,你也不听吗?”

“陵哥哥?”唐子昔顿时像被点了穴一样,整个人迅速安静了下来,道,“你不是说他没来吗?难道之前是骗我的?”一想到李陵来了,她充满希翼的目光开始朝四周乱瞟,却并无其他人的身影,神色间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失望。

苏璟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没来由地微微一痛,就像是心脏深处被人用针轻轻扎了一下,虽然不是那种剧烈的疼痛,但是却让他本来明朗的心情开始变得黯然。

刚回过头的唐子昔发现了他的异样,关切地问道:“璟哥哥,你怎么了?”

苏璟哼了一声,故意酸溜溜地道:“你对李陵那家伙可比对我好多了。每次见到我都张牙舞爪的跟个小疯子一样,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乖乖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本来就是淑女呢。你什么时候对我能像对那家伙一样,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唐子昔闻言翻了个白眼,满脸嫌弃地道:“你怎么不自己检讨一下?陵哥哥可没有每次都把我提起来,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我倒是想做淑女的样子给你看看,可你给过我机会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好意思怪我,哼!”

苏璟咂巴了下嘴,将她放了下来,道:“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计较。”不待唐子昔发怒,他变戏法一般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那家伙给你的,据说可以驱灾辟邪!”那是一条款式很简单的项链,除了坠着的那一颗雕着花纹的木珠之外别无他物。

唐子昔欢呼一声扑了过去,一把将那东西抢了过去,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嘴里甜丝丝地道:“我就知道陵哥哥一定会记得我的生辰。”说完喜滋滋地将那颗珠子挂在了脖子上,偏着头问道,“好看吗?”

此刻的唐子昔笑靥如花,一双如泉水般清澈的大眼睛更是闪闪发光,就像里面住进去了两颗小小的太阳。而她眉眼间那微微的羞涩更是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娇艳无比,让人忍不住想亲一下。

苏璟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地将头凑了过去。

唐子昔感受到身边的异样,一抬头对上苏璟怪异的目光愣住了,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目光渐渐从欣喜变为疑惑,再从疑惑变为不解,最后她恍然大悟一般再度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了苏璟的脖子,充满感激地道:“璟哥哥,谢谢你!”

苏璟低低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而是微微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片刻的幸福。

唐子昔很快就松开他的脖子,看着他认真地问道:“对了。之前忘记问你了,为什么那个小捕快要叫你小王爷?那个江天晓也说什么斩草除根?还有,安阳王是谁?这里真是他的陵墓?奚老他们真的是守墓人吗?为什么要守墓?他们没有家人吗?”

脖子间的温暖迅速远离,苏璟缓缓睁开了眼睛,接着被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愣神,不过他本也没打算瞒她,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道:“你问题还真多,我如果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还会喜欢我吗?”

虽然他嘴上说的轻松,但是紧紧盯着唐子昔的目光却暴露了他此刻紧张的心情。正如江天晓之前所说,眼前这位少女确实是他最大的弱点。对于他来讲,世人在他眼里皆是草芥,唯视她一人如珠如宝。

唐子昔偏着脑袋认真想了想,在苏璟紧张而期待的目光中吸了吸鼻子,毫不在意地笑道:“管他是不是真的呢,反正你就是我的璟哥哥嘛。”

这句话可谓是瞬间便击中了苏璟的心灵最深处,那种感觉就像是被闪电劈中了一样,让他的防线几乎全线崩溃,差一点就要不管不顾地将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对眼前这个少女,他真的不想再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可是他没有把握,如果她真的知道了他做的那些事情,是对他恨之入骨,还是原谅?

他不敢赌!

在这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念头,好几次就要冲口而出,都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在这个世间除了小昔,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准确的来讲,他不知道他自己还有什么。如果小昔也恨他了,那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小昔阻拦,如果她求他,那他还能硬下心肠去完成那个大计划吗?这样一来,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那些惨死的下属,那些冤死的亲人,又由谁来替他们讨回公道?

苏璟藏在背后的手微微颤抖着,喉咙也有些发紧,眼前之人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一样:“璟哥哥,你怎么了?干嘛不讲话?”

唐子昔一脸诧异地看着身子突然僵硬的苏璟,伸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大声道:“傻啦?先别傻啊,你还没跟我说陵哥哥在哪儿呢?他让你带这个来,就没交代什么别的话吗?”

听到李陵的名字,苏璟猛然清醒了过来,看着唐子昔冒着小星星的眼神,有些不忍心告诉她真相,但是如果不告诉她,以后她知道了一定会怪他。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万事皆有因

他犹豫半晌,小心地斟酌着语气道:“他病了!”

“病了?”唐子昔虽然隐隐猜到了是这个原因,但是一直没有开口问。

在她看来,如果陵哥哥真的在乎她,不管什么情况都会兑现他的承诺,而不是让别人带一件礼物就行了。之前之所以没有问,是她心中还存着那么一丝希望,他其实早就已经来了。只是悄悄藏在某处想给她一个惊喜,这也是她之前东张西望的原因。可是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尽量放缓语气道:“他生的什么病?很严重么?”

虽然她自认为表现得很好,定然不会让旁人看出端倪。但是苏璟是谁啊,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叹了口气道:“别胡乱猜测了,这不是借口,他真的病得非常严重。不然我也不会来梁州,更不会打天蛛果的主意。”

唐子昔愕然地张大了嘴,想不到天蛛果居然是给李陵吃的。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秦家的原因,陵哥哥才生气不见她。她也猜到对方会用生病或者事情忙这些借口。没想到他真的病了,还严重到要吃天蛛果的地步。

她的脑海里瞬间便想到了一段让她印象很深刻的话:欲求长生,何处可寻邪?曰求道,曰服丹,曰吞灵草。天柱折而仙路绝,仙路绝而丹道衰;是故,欲求长生,唯灵草矣。灵草者,福地灵脉之所系,日月精华之所溉,肉白骨,活死人;凝七魄,聚三魂;得久视,窥仙门。非有大机缘者,莫可得也。下面还列举了几样灵草的名称,什么紫阳花、七霞草、血髓草等等,天蛛果就在其中。

她不知道其中的记载,到底是真是假。但那本书她是在万佛寺的藏经阁看到的,就摆在无相大师亲手抄写的《清心咒》的旁边,看似是极其珍贵的孤本。所以其中的记载即便有所夸大,但这天蛛果的神奇,恐怕也只有奇难杂症,才能够用得到吧。

他——到底怎么了?

苏璟那低沉且带着磁性的声音继续响起:“小昔,陵哥儿真的非常爱你。”

他还只说第一句,唐子昔就泪崩了,这些天所有的猜忌,所有的怨气,所有的不满统统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自责,仰起脸看苏璟哽咽着道:“他到底生的什么病?”

苏璟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长叹了一口气道:“本不想告诉你,但是你早晚也会知道。与其让你从旁人口中得到一些不详不实的消息,还不如我亲自告诉你。”他扶住唐子昔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道,“丫头,你答应我,听到下面的话一定要冷静,不要哭更不要冲动。”

见唐子昔茫然地点了点头,这才接着道:“他中了一种很厉害的毒掌,不但全身僵硬、无知无觉,筋脉中还有一股极寒极阴之气四处游走。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现在每天除了给他喂食太医准备的汤药,还有大内高手轮番以内力护住他的心脉,暂时应该无忧。而且我已经拿到了棠廷山的镇派之宝聚阴盆,有此宝相助,定然能……”

唐子昔突然一把推开他,双目通红地大声叫道:“我不信,你一定是骗我的!陵哥哥此次出征,统领的是大秦最精锐的铁血营,是我父帅一手训练出来的铁血营。他们的战斗力我很清楚,就算敌方多出三倍兵力也绝对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而且接到的军令也只是守住故城。故城背靠天险,城防坚固,易守难攻,只要补给充足,根本不会有破城之虞。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玄霆哥哥、屠叔叔他们贴身保护,你跟二哥不也在他的身边吗?所以他不可能被偷袭,更不可能伤得这般严重。所以,你是骗我的,故意吓唬我的对不对?”说完她主动上前抓住苏璟的胳膊,一脸希翼地看着他,想从他的口中得到认可。

苏璟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看着明明泪流不止,却还对他陪着笑脸的少女,心中简直如同千万把小刀在切割一般。面具后的脸颊上一行热泪无声无息地滑落,缓缓流到他的嘴角,苦涩无比。

他硬起心肠道:“我没有骗你,七皇子真的中了毒掌,现在就躺在流音殿内。”

“流音殿!”唐子昔喃喃地重复着三个字。

苏璟知道她心中的疑惑,解释道:“这是后来建成的,离天乾殿不远。本来是准备给七皇子大婚之日用的,只是没想到他……”说到这里他惊觉失言,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可唐子昔此刻满脑子都是李陵形似枯槁的模样,根本没注意他的话。

苏璟刚松了一口气,谁知唐子昔突然反应过来,追问道:“他到底中的什么毒掌?”此刻她心里想到的是那个被称作‘董一针’的神医,已经在开始盘算怎样把人‘请’到洛阳。

苏璟对她此时心中所想倒是毫不知情,还以为她只是关心李陵的病情,当即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这个你不问我也会说的。坐下说。”说完牵着她的手走到台阶边坐下。

坐定之后,苏璟缓缓开口道:“这个涉及到数年前江湖上的一桩大变。你在江湖上也闯荡了一些日子,可曾听说过‘玄阴掌’这门武功?”

唐子昔闻言一怔,这个‘玄阴掌’她确实在哪里听到过,可是到底是哪里,听谁说的,她却想不起来。

苏璟看她一脸茫然的样子,点点头接着道:“我还是从头说起吧!你自小就冰雪聪明,能从中发现对七皇子的病情有帮助的讯息也说不定。”

唐子昔闻言点了点头,将身子朝苏璟这边挪了挪。

苏璟看了她一眼,双手交错握着,目光看向虚空处开始了他的叙述:“现在江湖上的势力大致可以划分为一阁两派三门。不是说这六家的武功最厉害,而是因为这六家是门人弟子最庞大的几个门派。这一阁就是无双阁,他们从不参与江湖纷争,对于朝廷与江湖之间也一直抱着中立的态度,这也是他们能在数次大清洗中保存住实力的主要原因。而将无双阁派在最前面的原因,一是他们无以比拟的消息网,只要是你问得出的,就没有他们解答不了的,在某些地方,他们比‘青雀’的嗅觉都要敏锐得多;二是他们的神秘,你根本没法知道到底谁是无双阁的人。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他们的人。”

说到这里他看了神情专注的少女一眼,多加了一句解释,“你不久前认识的那位小姑娘洛小翎,就是无双阁阁主洛甯的女儿。”

第一百五十八章 江湖秘闻

“洛小翎?”

唐子昔愣了一下,接着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明眸皓齿的身影。那个在义庄门口拉着她的手一直叫姐姐的小姑娘,居然是无双阁阁主的女儿。

不过苏璟并没有在这个上面多加描述,而是话锋一转道:“一阁之后,就是两派。这两派分别是大支山的青月剑派,以及沐川源头的落花剑派。有传闻说这两个剑派数百年前本是一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青月剑派的开山祖师青月道长离开了落花剑派,另行成立了青月剑派,并且迅速壮大,到现在俨然成了唯一能跟落花剑派抗衡的大剑派。最后是三门,分别是毗邻南疆的正一门,南禺山的铁剑门,以及漆吴山的烈阳门。”简单地介绍完这些势力后,苏璟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羊皮纸,递给了唐子昔道,“这一份是早些年我无意中得到的,上面分别记载了三处灵器所在之地。”

“灵器?”唐子昔接过羊皮纸并没有马上去看,而是皱眉道,“这跟我们说的事有什么关系?”

苏璟淡淡一笑,道:“关系大了去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灵器,那数百年前的江湖就不会有那场浩劫,我刚刚说的这几个门派也不会脱颖而出,那玄阴掌就更不可能会出现。你再仔细看看这张地图,会发现什么?”

唐子昔疑惑地将羊皮纸凑到眼前,认真地看着他口中提到的这些地方。看了半晌有些丧气地抬头道:“我看不出来。”

苏璟提示道:“你把我刚刚提到的这些地方连起来看试试。”

唐子昔再度低下头看了半晌,记住了这些地方的大致方位,之后闭上了眼睛,在脑海中用虚无的线条将这些地方连了起来,不过片刻功夫,她就睁开眼睛叫道:“北斗七星!”

苏璟赞赏地拍了拍她的肩,道:“没错,就是北斗七星!”说完指着那张羊皮纸的某处道,“这里就是当初归墟剑派所在之处。”接着手指缓缓指向了与之遥遥相对的另一处地方,“而这里,就是昔日天罡教的总坛所在。”

唐子昔豁然抬头看向他,这次不用他提醒她也看出来了,这些门派隐隐成合围之势,将这两处地方围了起来。

苏璟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看懂了,点头道:“没错,这两处正是那两件灵器出土的地方。世事无常,这天罡教跟归墟剑派因这两件灵器壮大崛起,也因这两件灵器惨遭灭门。取而代之的,就是你现在看到的势力划分。”

“那这一处红色圆圈的地方又是哪里?”唐子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接着指着一处地方问道。

苏璟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反问道:“丫头,你相信这世间有神仙吗?”

唐子昔闻言抿嘴想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知道这世间有没有,我只知道现在我很希望有,这样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话中之意已经很明显。

苏璟显然听懂了,叹了一口气道:“别太担心,陵哥儿吉人自有天相。也许现在已经恢复神智了也说不定。”

唐子昔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苏璟一见她的神情就知道对方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不过也没有多加解释,而是接着道:“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世间是有神仙的,不过我想给他们一个更精确的称呼——修仙者。”

“是吗?”唐子昔对他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不过接下来苏璟的话则让她迅速改变了想法。

只听苏璟道:“江湖传闻,玄阴掌是正一门的一位弟子从本门心法中演变出来的,其实不然,这名弟子只是无意之中得到了一位鬼修的残缺功法而已。”

“鬼修?”唐子昔闻言有些茫然,显然不太明白苏璟说的什么。

“对,因为修仙者也分类的。”苏璟耐心地解释道,“我们常说的神仙不止有人道,还有妖道,鬼道等等。他们虽然来处不同,但是无一例外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那就是长生。之前那位正一门的弟子,得到的就是鬼道的修行功法。”

唐子昔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陵哥哥就是被这鬼道功法所伤?”

苏璟颌首道:“没错!所以必须以天蛛灵果来化解,以那一丝天地灵气驱散他体内的阴邪之气。而棠廷山的聚阴盆,有引邪聚阴的作用。在找到天蛛灵果之前,只能以此盆来吸取七皇子体内日益繁盛的阴邪之气,否则大内高手纵然功力再深,早晚也有力竭的一天。”

唐子昔这才知道那聚阴盆居然有如此功效,不过转念间她就发现了问题所在,问道:“那聚阴盆的功效如果真的如此神奇,想必危险程度也极高,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让陵哥哥体内的阴邪之气反而得到助长,到时候就真的……”

苏璟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凶险之处,颌首道:“所以需要一个心智极坚,而且其的武功刚好能克制阴邪之气的人。”说到这里他扭头看向唐子昔道,“你觉得我的武功怎么样?”

唐子昔老实地答道:“反正我打不过。”

苏璟失笑道:“自然不是跟你比。这些日子你也见过不少高手,你认为我在你见过的人当中排第几?”

唐子昔闻言顿时陷入了沉思,把见过的人都在脑海中梳理了一边,这才答道:“除了你的话,还有崃山一脉的罗尘,以及跟他一起的云姓男子,这两人的武功不错,应该比鹏程哥哥都要高。接下来是无双阁的那位长老,我听鹏飞哥哥叫他‘忠勇侯’,既然你说无双阁是排名第一的大派,那他们长老的武功应该低不了。”

苏璟启发她道:“除了这些,还有没有你虽然没见过他出手,但是却隐隐觉得很厉害的?”

唐子昔被问得一愣,蹙眉道:“还有谁?难道你说洛小翎?”她可是记得之前苏璟说洛小翎是无双阁阁主的女儿,说不定其深藏不露也身怀绝世武功呢。

苏璟敲了敲她的脑袋瓜,道:“难道你忘了之前跟你一起的那个青年?”

唐子昔先是疑惑地喃喃道:“跟我一起的青年?”

苏璟提醒道:“你忘了之前将你护在身后,还要对我出手的那个愣小子。”

唐子昔恍然大悟一般道:“你说李渔?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会比你还要厉害?”无怪她如此看低李公子,实在是他留给唐大小姐的印象太差了,估计除了嘴碎再加点神经质之外没有别的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李渔的真实身份

苏璟轻咳了一声道:“什么李渔,飞煦才对,正是我之前提到的天罡教的人。亏你跟他一起待了这么久,连真实姓名都不告诉你。”

唐子昔却并不在意,不以为然地道:“管他叫什么,左右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谁爱关心他应该叫什么,不应该叫什么。而且,我跟他又不是很熟。”

苏璟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接着道:“我如果告诉你,他有可能比我还要厉害呢?”

唐子昔撇了撇嘴道:“那有怎样?他厉害是他的事,跟咱们又没关系。”

苏璟却摇摇头道:“就是跟咱们有莫大的关系,不然的话你认为我怎么会让他留在你身边这么久?”

唐子昔一时没反应过来,道:“你让他留在我身边作什么?”话没说完突然失声叫道,“你是说让他用那个聚阴盆给陵哥哥疗伤?”她此时满脑子都是李陵的病情,所有自动忽略了苏璟话中包含的其他信息。

苏璟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嘉许,赞道:“不愧是唐大小姐,简直一语中的。你说的没错,他正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天罡教虽然没落了,但是不代表他们的武功就不厉害。事实恰好相反,他们的镇教神功《轮回诀》在江湖上仍然是数一数二的功法,只可惜随着那场浩劫,不止这种功法消失了,连天罡教的人也都销声匿迹了。要不是我无意中得知这位李公子的真实身份,要想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来操控聚阴盆还真是煞费脑筋。”说到这里他有些歉疚地看着唐子昔道,“其实我早就来了梁州城,因为个人原因没有尽早与你相见,才害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小昔,对不起!”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甚至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想必这一声抱歉中所包含的东西,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绝对不止是为了这件事而已。

唐子昔摇了摇头,体贴地道:“没事!这些道理我都懂,你不现身自然有你不现身的道理。再说你也是为了陵哥哥,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呢?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是天罡教的人的?”

这一点苏璟倒没有瞒她,道:“就在你们刚进入梁州城之后不久。那次我本来是要出去办点事,刚好见到鹏程正在追一个黑衣人,我担心他有闪失,所有悄悄跟在了后面。那黑衣人武功路数很是奇特,虽然高出鹏程许多却没有伤他之意,只是将他引出了城。我因为怕被发现,所以离得比较远。等我再看到鹏程的时候,发现他一脸不解地抱着昏迷不醒的你,那个黑衣人则不知去向。”

唐子昔不知道在她昏迷的过程中,居然还发生了这种事,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不知道从何问起,干脆专心听苏璟的叙述。

苏璟接着道:“目送鹏程匆匆离开后,我正要从藏身之处出来,突然就见到那位李渔李公子跟之前的黑衣人从一处长草中冒了出来。最开始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我没太听清楚。但是二人不知道为了什么突然争论了起来,声音也大了些,我也就隐约听到了几句。”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认真聆听的唐子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听到那个黑衣人叫他‘飞煦’,还说什么谨遵教主之言,奉劝他可一不可再。李公子似乎极为生气,大声喝斥她不要多管闲事。这话似乎触怒了那位,就听她大声道,‘你肩负光复天罡教的重任,岂可为了儿女私情肆意妄为’。我听到这里就有些好奇,想要凑近一些,没想到刚一动惊动了那位李公子,随手就是一枚暗器射了过来。”

唐子昔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李渔居然这么厉害,苏璟的武功她是清楚的,没想到居然会被他发现,赶紧问道:“有没有打伤你?”

苏璟瞥了她一眼,不满地道:“你真以为你璟哥哥打不过他?区区一枚暗器而已。”

“哦!”唐子昔这才放心下来,突然站起身道:“他应该没走多远,咱们去把他找回来。”

苏璟一把按住蠢蠢欲动的唐子昔,道:“不急!此事我另有安排,你先看看这最后一处。”说完将目光看向那处红色圆圈标注的地方。

唐子昔只好耐着性子再度坐了袭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这个地方是哪里?”

苏璟见她一副敷衍的模样,哑然失笑道:“就是咱们现在所在之处。”

唐子昔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接着反应过来扭过头看向苏璟,问道:“你是说这里?还是说梁州城?”

“自然是这安阳王陵!专心一点。”苏璟赏了她一个栗子,这才接着道,“传说这最后一件灵器,被当年的安阳王所得,传说安阳王在城破逃离的时候将它也带走了,所以他最后的安寝之地就成了最大的可疑之处……”无意间一转头对上唐子昔疑惑的眼神,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那个小捕快说的是真的吧?”

唐子昔仔细打量他一番,颌首道:“确实有点像一位小王爷,就算他说你是皇子我都信。”

苏璟没来由的心中一突,突然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淡淡地道:“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早年要不是义父义母好心相救,怕是早就暴尸荒野了。”说完他突然站了起来,“算了,这些还是等会再跟你说吧,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先去看看奚老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哦!”

唐子昔没有多问,跟着乖乖站了起来。

此时,一条漆黑狭窄的通道内。

李渔正猫着腰朝前摸索着,突然心中升起一丝警觉,回头一看刚好对上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吓得他手一抖,差点将用来照明的夜明珠给扔了。

那双绿油油的眼睛见他停了下来,也远远地停了下来,不出声也不动。

李渔小声地喝道:“你是何人?为何跟着我?”

然而那双绿眼睛根本不为所动,依旧远远地看着他。

李渔跟它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见它并没有主动攻击的意思,试探着朝后挪了一步,谁知对方见他一动,也随之朝前走了一步。

就这样,你一步我一步,李渔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速度朝后慢慢挪,同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亦步亦趋的绿眼睛。

突然,他的腿上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他的腿上不知何时爬满了虫子,一个个拼命蠕动着朝他的鞋里、裤腿里钻。

第一百六十章 千虫洞

苏璟带着唐子昔刚走出大厅,一个人就飞快地从拐弯处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惊慌地大声叫道:“少主不好了,那个人闯入了主墓室……”话没说完眼前就已经空空如也,他扭头看着飞驰而去的背影愣了愣,接着反应过来慌忙跟了上去。

唐子昔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子就已经悬在了半空中,风驰电掣一般朝另一个方向飞掠而去,迎面扑来的风吹得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几次尝试着睁眼都失败了,反而被吹得眼泪直流,干脆闭上了眼睛任由苏璟带着她飞奔。

没多久苏璟就停了下来,唐子昔只听见几个人齐声道:“少主!”睁开眼睛一看,所处之地居然是一个湖泊中心的石台之上,此刻他们的跟前正站着几个神色恭敬的人,见到唐子昔又齐声叫道:“少夫人!”

苏璟抬了抬手,皱眉道:“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做少妇打扮的美貌女子闻言上前一步,躬身道:“属下依照少主的吩咐将那人送出去,谁知道在穿过忘忧林的时候他突然说内急,然后趁我们不注意跳下了三途川。我们紧跟着跳了下去想把他抓回来,没想到他水性极佳,在水中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反而被他逃进了一条水下通道。属下等人立刻跟了上去,谁知道那水下通道密如蛛网,没跟多久就跟丢了。然后我们想回来跟您禀报,谁知道刚浮出水面就被黑泽抓住了,这才发现我们无意中闯入了主墓室。还请少主恕罪!”

她身后的几人立刻跟着躬身道:“请少主恕罪!”

苏璟沉默着没有答话,几人摸不准他的心思不敢起身,只好保持着躬身的姿势。

就在这时,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站了出来,嗡声道:“少主!属下等人一直奉命守卫这里,并未见到什么男子闯入,倒是发现了绿央他们肆意乱闯。”

“你胡说!”少妇身边的中年汉子怒了,上前一步道,“少主,正如绿央所说,属下等人确实是误打误撞才闯入主墓室,并非黑泽所说的肆意乱闯。”说完狠狠地瞪了黑泽一眼。

黑泽冷笑一声,毫不示弱地道:“你知道少主一向宽厚,不忍心处罚你们。但是你别忘了,老夫人早有吩咐,非守卫之人不得擅入,否则以叛逃罪论处。”说到这里他的嘴角浮起一抹讥讽之色,看了一旁面色平静的少妇一眼,“魏源,你如此替她辩解,以为我不知道你怀的什么心思吗?”

被称作魏源的男子闻言脸涨得通红,指着黑泽厉声道:“你放屁!”说完就要去抽兵刃。

黑泽动作也不慢,早就举起了手中的铜锤蓄势以待。

“放肆!”

针锋相对的二人顿时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们旁边的人也赶紧跟着跪下,齐声叫道:“少主息怒!”

苏璟如寒星般的眼眸缓缓从众人身上扫过,那目光犹如实质一般,每一个被扫到的人都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他冷冷地道:“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少主吗?”

“属下不敢!”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几人几乎将头碰到了地上,两个肇事者更是将头磕得砰砰直响,哪里敢再说半个字。

唐子昔也被苏璟这一声断喝吓了一跳,眼看着几人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但是面对苏璟的怒火,她也不敢说什么,只好东张西望装作看风景的样子。这一看倒让她发现一个奇怪的东西。

过了许久,苏璟才再次开口道:“何灿,那人现在应该在什么位置?”

一个满脸精明之色的男子闻言一骨碌爬了起来,躬身道:“如果属下推测没错,他应该是闯入了千虫洞。”说完小心地看了一眼苏璟,又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唐子昔,见其并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才接着道,“家父临终前曾经交代,当初因为人手不够顾及不暇,为了防备盗墓贼跟不怀好意者,除了这条通道,其他的地方都丢下了搜罗来的毒虫毒物作为天然屏障。经过这些年的悉心饲养,它们应该比当初更为凶猛嗜血,他以血肉之躯想要通过重重阻碍,怕是不那么容易。”

苏璟闻言缓缓点了点头,知道他所言非虚,眼中顿时露出了沉思之色,心中暗忖:那个自称李渔的人,虽然没有跟他真正交过手,但是他的武功应该比自己低不了多少,支撑一段时间应该没问题。但是时间长了怕是有点麻烦。虽然之前也有挫其锋芒的意思,但是绝对不是要他的性命,毕竟七皇子还需要他出手相救。

想到这里,苏璟开口问道:“可有解救之法?”

葛青先是愣了一下,估计是没料到苏璟还要救那个人,不过他知道有些事不他能关心的,赶紧答道:“奚老手中应该还有一些玄黄木。”

……

李渔被腿上密密麻麻的虫子吓了一条,低头一看才发现他正站在一排小洞穴的附近,密密麻麻的虫子正争前恐后地从里面涌出来。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危险与否,拔腿就朝前面飞奔,一路上噼啪之声不断,显然是那些拦路的虫子被他踩成了残渣。

一直跑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直到噼啪之声再也听不见了,他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来不及擦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他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咚的一声栽到了地上,额头刚好磕到一块石头上,尖锐的疼痛感反而带给了他一丝清醒。

李渔慌忙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丸一骨碌全倒进了嘴里,胡乱咀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

接着他将被虫子咬得千疮百孔的裤子脱了下来,看着腿上犹自蠕动不停的虫子好一阵龇牙咧嘴。小心地伸手拽了拽,没想到不仅没把虫子拽出来,虫子反而因为他的动作钻得更欢了。

李渔眼睁睁地看着虫子飞快地钻进了他的肉里,感受着它的蠕动以及有些麻木的疼痛感,把心一横摸出了一把黑色的小刀。

如果唐大小姐在这里,一定认得出这正是大个子之前递给她的那一把,只是不知道怎么到了李渔的手里。

他将小刀对准虫子钻进去的地方,毫不犹豫地割了下去。小刀锋利无比,几乎是刀到肉开,根本不用他费多大的力气,一条长而且深的口子就出现在了眼前,一时间血流如注。

李渔也被这小刀的锋利程度吓了一跳,龇着牙将拼命往肉里钻的虫子一把拽了出来,狠狠地砸向地面,接着抓起一旁的石头,‘啪’的一下砸在犹自蠕动不停的虫子身上,腥臭的汁液顿时溅了他一手。

第一百六十一章 阴蛛再现

等到他把所有的虫子都清理干净,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他那张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的脸上,不知何时溅满了暗褐色的汁液。初始那股令人闻之欲呕的腥臭味,此刻他已经闻不到了,抬起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粉胡乱地洒在伤口上。

这药粉十分神奇,几乎是药到血止。但他腿上的伤口实在是太多,直到洒完一整瓶药粉,才勉强将两条腿的伤口都糊满。接着他将身上的衣衫脱了下来,唰唰唰撕成了长长的细条,裹粽子似的将两条有些麻痹的腿裹了起来。

虽然他已经事先吃了一大把解毒药丸,但是虫子的数量实在太多,而且好多钻进肉里的虫子将毒液直接扎进了他的筋脉,让他处理起来极为费劲。

好不容易把一切都处理妥当,正打算运功调息的李渔突然感到一阵心悸,猛然将头转向左侧大声喝道:“什么人?”话音未落,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还真是阴魂不散!”李渔冷笑一声,挣扎着站了起来,靠着洞壁喘息道,“你之前一直不出手,就是等现在是吧。不过很可惜,我李某人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在动手之前,我有必要提醒你,之前我中了幽冥花之毒,所以我的肉和血都有毒,你要是不怕死的话就过来吧!”

“嘶——”

就在这时,他的右侧突然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声响,李渔慌忙扭头看去。

只见一只银灰色的蜘蛛缓缓从阴影处爬了出来,居然是一只阴蛛,体型较之之前跟唐子昔在壁画前见到的那只足足要大上一圈,此刻它那对冒着寒光的眼珠正死死地盯着对面。

那双绿眼睛也缓缓爬了出来,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居然也是一只蜘蛛,全身五彩斑斓一看就剧毒无比,巨大的口器不停地蠕动着。

李渔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以他的身手如果殊死一搏的话,无论跟来的是什么东西他都有把握挣得一线生机。没想到千算万算,漏算了还有一只,一时间不禁有些慌神。

就在他走神的一瞬间,阴蛛先发制人率先扑了过来。对面那只也毫不示弱,八条腿一蹬也猛扑了过来。

李渔暗叫一声糟糕,情急之中一个翻滚扑到了地上,接着手掌在洞壁上一拍,借力飞了出去。谁知这洞壁实在太窄,李渔几乎瞬间就撞到了另一边的洞壁上,接着余势未尽又弹了回来,刚巧落在一个巨大的口器之下。

此时再想逃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无奈地将手中的小刀一举,心想着能挣扎一下是一下。谁知预料中的撕裂感并没有传来,头顶反而传来‘铛’一声闷响。

李渔慌忙抬头一看,正好见到阴蛛朝五彩蜘蛛再次扑过去的一幕,紧接着两只蜘蛛就打在了一起,你来我往厮杀得异常凶狠。

大好时机岂可轻易放过!为了不引起两只蜘蛛的注意,李渔不敢堂而皇之地站起身逃跑,而是将整个身子都匍匐在了地上,双臂交替用力,飞快地朝前爬去。

他可不会天真的以为阴蛛是来救他的,多半是两只蜘蛛都想拿他当美餐,都嫌对方碍事,这才打了起来。他心里很清楚,这两只蜘蛛分出胜负的那一刻,就是他小命不保之时。

想到这里,他不由加快了动作。谁知没爬几步,他的右手就按到了一个尖锐的东西,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但是身后不停传来的‘铛铛’声让他根本不敢有丝毫松懈,只好咬紧牙关拼命朝前爬。

然而幸运之神并不是时时都眷顾于他,眼看就要拐进另一条通道的李渔,突然脚上一紧,接着整个身子倒飞了回去。还没等他看清楚眼前的情形,一大团白色的东西就迎面罩来,将他黏在洞壁上再也动弹不得。

阴蛛见猎物没法逃跑了,这才掉头再次朝五彩蜘蛛扑去。

已经断掉两条腿的五彩蜘蛛见对手再度扑来,发出一声尖厉的叫声,接着一大口黑色粘稠的汁液朝阴蛛射来。

阴蛛哪会让它得手,一个轻巧的跳跃就避开了那口毒液。

李渔看着脚边滋滋冒着烟雾的液体连呼万幸,要是这口毒液喷到他的脚上,就不是冒烟这般简单了,整只脚都要废掉,到时候就真成了一个瘸子了。

一想到瘸子,他就想起最开始在唐子昔面前装瘸子的模样,那个时候他不知道眼前的少女就是他要找的救命恩人,只是当成一个比较有趣的伙伴而已。

沉浸在往事中的李渔没有注意到,缓缓升起的烟雾犹如灵蛇一般钻进了他的鼻腔。在烟雾进入鼻腔的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是随之而来的晕眩感让他禁不住闭上了眼睛。

意识有些飘忽的他,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张明媚的脸庞,那笑靥如花的模样不是唐大小姐是谁。

李渔对着眼前的虚影喃喃地道:“唐姑娘,你现在还好吗?那个戴着面具的年轻人,应该就是你口中念念不忘的‘陵哥哥’吧。你终于找到他了,我也替你高兴。我知道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当你在万箭丛中将我救下之时,我就在心里发誓,如果我李渔大难不死,就一定会回来找你。不一定要与你长相厮守,只是安静地守护在你身边也是很好的……”

此时的双蛛大战已经接近尾声,五彩蜘蛛拼尽全力对着阴蛛喷出了最后一口毒液,却力有不足,只是喷到了眼前的地面上,之后任凭它如何努力,都无法再喷出一滴。眼见败局已定,五彩蜘蛛扭头就想逃跑。

阴蛛看准时机猛然跳起,然后狠狠地咬在了它的腰上。五彩蜘蛛拼命挣扎,但是它的要害被制住了,哪里会是阴蛛的对手,只挣扎了两下就再也不动弹了。

李渔被卡擦卡擦的咀嚼声惊醒了过来,睁开眼一看,却见到还剩小半个身躯的五彩蜘蛛,以及旁边正大快朵颐的阴蛛,为了避免自己成为它的下一份食物,他开始拼命挣扎。

谁知那蛛丝不仅粘稠无比,而且韧性极强,他不动还好,这一动反而被缠得更紧了。眼睁睁看着阴蛛吃完最后一节腿,将那对冒着寒气的眼珠转向了他。

第一百六十二章 黑沼惊变

一片全是黑色雕像的黑石林里,一行人正步履匆匆地穿梭其间。

没多久领头的汉子停了下来,折返身走到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面前,躬身道:“少主,再过去就是黑沼了。”

这位男子正是苏璟,他看着前方越来越浓的雾气,皱眉道:“这里一直都有这些雾吗?”

汉子显然是清楚情况的,闻言点头道:“是,一直都有,只不过今日的雾气略微浓稠了一些。属下已经先派人去查探了一番,如往日一样,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嗯!”苏璟点了点头,低头对身侧的唐子昔道,“你就留在此处,我自会将那位李公子带回来。”

唐子昔闻言摇了摇头,道:“我也要去!”她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个阴森森的地方,那些雕像个个都满目狰狞,看起来瘆得慌!

苏璟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不过却叮嘱道:“这片区域极为危险,切记不可离开我身边。”

唐子昔立刻乖巧地点了点头,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苏璟的胳膊。其实不必他特意叮嘱,在这个到处都透着古怪的地方,唐大小姐也不敢离开他左右。

一行人再次朝前方掠去,没走多远果然见到两名男子正静候在沼泽边,二人见到苏璟先是躬身行了一礼,然后给每人分发了两块薄薄的木片,唐子昔也领到了两块。

接着他们将两块木片熟练地绑在了脚底,原地踩了两下确认其牢固程度。其他人也依样画葫芦绑好了木片。

苏璟也很快绑好了木片,见唐子昔站在一旁一脸嫌弃的模样,皱眉道:“怎么了?”

唐子昔嘟囔道:“好好的绑这个东西做什么,走路都不方便,跟个鸭子似的。”她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瞟向一旁某处。

苏璟不解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见到绿央摇摇摆摆朝沼泽走去的模样,果真如一只鸭子,不由失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胡说八道。过来,我帮你。”

唐子昔慌忙摆了摆手道:“我自己来!”

刚弯下腰,唐子昔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唐大小姐十分不喜欢这个叫绿央少妇,尤其那对老是在苏璟身上打转的桃花眼,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

这倒不是因为她嫉妒这位的美貌,事实恰恰相反,唐大小姐对美人一直都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一见到生得漂亮的姑娘就想上去搭讪,如果能成为朋友自然是好,不能成为朋友跟美人说几句话也是让她极为高兴的事。在江湖上流浪的这几个月,她一直女扮男装,因为生得俊俏加上出手阔绰,所以歌舞坊内那些被她甜言蜜语哄得意乱情迷的美人纷纷表示要跟她一起走,好几次要不是她见机不妙提前溜了,估计会被那些被嫉妒逼疯的男子直接给打死。可唐大小姐还是乐此不疲,走一路就祸害一路,也不知道是那些女子的幸运,还是她们的不幸。

见大家都准备停当,苏璟简短地道:“走!”说完身形一动如离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没入浓稠的雾气中不见了踪影。

唐子昔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踩到了软软的黑泥上,黑色的淤泥迅速没过了她的脚背,吓得她尖叫道:“璟哥哥!”

那个‘哥’字还没出口,她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苏璟低沉的声音随即在耳边响起:“我在!”接着她再度落在了淤泥上,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将她的手握住,“身体前倾,脚上不可用力。”说完内力一催,带着唐子昔风驰电掣一般朝前飞掠而去。

初始唐子昔还有些害怕,因为那种踩不到实地的感觉让她恐慌。但是没多久她就渐渐喜欢上了这种仿佛踏浪而行一般的感觉,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任由苏璟带着她飞奔。

一行人差不多滑行了半柱香的时辰,之前领头的汉子才指着前方影影绰绰的地方朗声道:“少主,前方就是千虫洞。”

苏璟点了点头,低下头叮嘱道:“一会儿切记不可离开我左右。”

唐子昔点点头正要应声,突然脚下传来一股吸力,整个人顿时不受控制地陷进了淤泥里。

苏璟见状大惊,口中低喝一声,用尽全力将唐子昔往上一拉,接着一掌拍出,将半空中的唐子昔拍向了离得最近的绿央,口中喝道:“先带她出去。”

绿央因为一直关注着这边,所以一见苏璟的动作就知道他的意图,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她就已经迅速朝这边滑行,接着整个人高高跃起,在半空中接住了横飞过来的唐子昔,借着那股力道远远地落在淤泥上,不待站稳就接着朝旁边滑行。

听到身后传来的打斗声,惊魂未定的唐大小姐忍不住扭头看去,只见一个浑身黑糊糊的物体正紧紧缠在苏璟的腿上、腰上,几个汉子正飞快地滑过去。

苏璟突然喝道:“都别过来!”说完突然加快了滑行的速度,身后一道长长的波纹紧随其后,接着他大喝一声,整个人旋转着腾空而起,缠在他身上的物体也露出了真容,居然是一条足有碗口粗的大蛇,一露出淤泥,狰狞的蛇头就呼啸着朝苏璟的头部咬去。

唐子昔吓得心脏都快要停止了,大声叫道:“小心!”

苏璟冷哼一声,手中寒光一闪,巨大的蛇头顿时与蛇身分了家,带着漫天飞洒的污血坠入了淤泥里。

刚松了一口气的唐子昔突然脸色大变,叫道:“小心!”

原来大蛇坠落的地方,突然同时窜出数条大蛇,纷纷朝着半空中的苏璟扑去。

唐子昔大急,扭头叫道:“带我过去。”

绿央拒绝道:“少主吩咐我先带你出去。”说完内力一催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已经接近黑沼边缘的二人突然双双下坠,绿央可没有苏璟那般深厚的内力,奋力挣扎了几下,不但没有挣脱,反而下陷得更快了。

可她快,有人更快!

唐大小姐连挣扎都没有,嗖的一声就没进了淤泥里,中间没有丝毫停顿。又腥又臭的淤泥顿时疯狂地朝她的嘴巴、鼻子、耳朵里钻,几乎是掉落的瞬间她就晕了过去。

带着蛇群在淤泥上飞奔的苏璟见到这边的情形,心中大急,随手挥出一剑就朝这边飞掠而来。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刚赶到二女掉落的地方,弯腰去捞的一瞬间,一条更粗更大的蛇突然猝不及防地从淤泥中射了出来,直扑苏璟面门。

“少主小心!”几个汉子见少主遇险,顾不上缠斗的大蛇,纷纷朝这边飞掠而来。

苏璟却丝毫不管迎面而来的血盆大口,只是微微一侧头避开了最重要的脖子,任由大蛇狠狠地咬在他的肩上,手上动作不停,将一个糊满了黑色淤泥的身躯捞了上来,接着奋力一扔,自己却被疯狂的大蛇拖进了淤泥里。

第一百六十三章 厉害的小白

空无一人的石室内,突然传来一阵‘吱吱’的叫声,接着石室角落的土夯层鼓动了几下从内被推开,一个小小的脑袋随之从里面钻了出来。

居然是消失了大半天的小白。

它机灵的小眼睛骨碌碌转了转,似乎对此地没人感到有些奇怪,接着它的小鼻子在空中抽动了几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管玉箫上。

它‘嗖’的一声从小洞里钻了出来,围着玉箫转了两圈,似乎确认了什么似的将小脑袋点了点,接着朝门口一窜,很快不见了踪影。

狭窄的地道内。

被蛛丝裹成了大粽子的李渔,看着一步步逼近的阴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阴蛛大哥,你现在应该吃饱了,就别吃我了吧。留着下顿吃也行啊,一次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阴蛛依旧缓缓朝这边爬来,冒着寒气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猎物,似乎在琢磨从哪个部位下口比较妥当。

李渔被看得毛骨悚然,咽了一口口水,接着劝道:“凡事都有商量嘛!你别看我现在被裹成这样没办法动弹,其实我很厉害的。如果你放了我,我保证替你找许多的食物来,够你吃上好久的,或者干脆我养你也行。到时候带你吃遍天下美味,那可比你刚吃的那玩意儿好吃多了。与其吃了我获得一时的饱腹感,还不如做长久的打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也不管对面的大家伙听得懂听不懂,只是喋喋不休地说着,生怕自己一停下就再也没办法开口了。

可怜的李公子实在是被逼得没了办法,如果能做一个正常人,谁愿意做傻子?也不知道那五彩蜘蛛到底是什么品种,喷出的毒液居然让他提不起丝毫的内力,纵有一身武功也毫无用处,只好跟个神经病一样对着眼前的蜘蛛自说自话。

其实他的心中还抱着万一的希望——万一那阴蛛能听懂呢。毕竟这种本该生活在极阴之地的阴蛛,可是鼎鼎大名的十大奇物之一。而且当初唐大小姐跟小白心灵相通的一幕是他亲眼所见,如今已经束手无策的李公子,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就在此时,阴蛛终于失去了耐心,头部微微一抬,一股阴寒之气冲着李渔兜头罩来。他只感觉身子一僵,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下一对眼珠惊恐地乱转。

阴蛛偏头看了看终于安静下来的猎物,似乎对自己的杰作极为满意,长腿一卷将李渔挂在了身下,带着他悠悠哉哉地往地道深处爬去。

李渔虽然身子被冰封住了,但大脑还是清醒的。瞪着眼睛看着悬在周围的茧子,大大小小的少说也有十来个,仔细一看,里面居然全是脸色煞白的男子,看样子早已死去多时了。他一想到自己很快也会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心中就感觉一片悲凉。

就在此时,前方突然传来急促的‘嘶嘶’声,阴蛛听到这样声音突然加快了速度,这下李渔可就遭了罪。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根钟锤,‘哐当哐当’不断地撞在阴蛛坚硬如铁的身上,只撞得他眼前金星直冒,胃里更是翻涌不息,要不是身子僵硬难以动弹,他估计会当场吐出来。

好几次他都感觉自己被撞得眼前一黑,愣是用强大的意志力保持着清醒,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如果他晕了过去,估计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表面上看,这只阴蛛是把他当成了储备食物带回去,但是万一它临时改变注意将他就地嚼食了呢?又或者洞穴里还有其他的阴蛛等着他这个美味大餐呢?如果保持清醒,兴许还能挣得一线生机,要是晕了就真的是死定了。

可越是前进他越是感到心惊,不仅空气越来越潮湿,连温度也越来越低,两边的洞壁上甚至都结上了一层白霜。

空气中的‘嘶嘶’的声更清晰了,李渔知道阴蛛的洞穴快到了。连一只阴蛛都已经如此难对付,进了阴蛛穴就更别想逃了,他似乎已经看见自己被群蛛分而食之的场景。

就在此时,快速前进中的阴蛛突然停了下来。

李渔正觉得奇怪,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吱吱’声,紧接着一道白色的身影飞快地从他身边窜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道白影又再次窜了回来,在他身边不远处停下了。

正是追踪至此的小白,它黑豆似的小眼珠上下打量着造型奇特的李渔,脸上出现了一抹拟人化的疑惑表情。但是很快它就确认了眼前之人的身份,高兴地吱吱叫了两声。

李渔居然听懂了它的意思,知道它是在问唐子昔怎么没跟他在一起。他瞪着眼睛费了半天劲也没发出声音,只好赶紧眨了眨眼表示他还活着。

小白显然没看懂他的意思,小爪子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似乎是在比划着什么东西。

李渔此时真是有口难言,只好尽力瞪大了眼睛,还不时眨巴两下。

这边一人一兽进行着匪夷所思的交流,阴蛛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一根蛛丝朝小白喷了过去。

李渔只感觉眼前一花,小白已经窜到了别处,对落在地上的晶莹蛛丝看了看,突然转头对着阴蛛龇了龇牙。

阴蛛懂不懂它的意思暂且不说,李渔是看懂了,这是在警告阴蛛不要自寻死路,它现在没工夫跟它玩。

不过小白的大度显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阴蛛再次喷出一根更粗更长的蛛丝。

小白对迎面而来蛛丝丝毫不以为意,任由其缠在自己的身上。阴蛛喷吐不断,小白很快就被裹成了大白。

就在阴蛛以为猎物到手,晃动着身躯想要爬过去的时候,小白突然动了,小爪子破茧而出,接着灵活地一挠直接将蛛丝挠成了数节落在了地上,接着挑衅地冲阴蛛挥了挥爪子。

阴蛛发出尖锐的‘嘶嘶’声,纵身扑了过去。小白毫不示弱,如箭一般迎了上去。

李渔被挡住了视线看不清二兽打斗的情形,但是很显然是小白占着上风,因为地上不时落下被扯得稀烂的蛛丝。。

如他所料,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李渔刚一转动眼珠,就跟凑到眼前的小黑眼睛对到了一起,因为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慌忙眨了眨眼,然后将目光瞟向自己身上。

小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小眼珠看向某处,突然身形一动窜了出去。

李渔急了,怎么这就走了,他还挂在这里呢,心里开始大骂小白的不仗义。

小白好像知道他在心里骂它似的,忽然又窜了回来,冲李渔龇了龇牙,接着小爪子掰开李渔的嘴,将一个温热的东西粗暴地塞了进去。

李渔根本没机会拒绝,那个温热的东西就已经滑进了腹中,他急道:“你给我吃的什么东西?”话刚出口他就反应过来,随即惊喜地叫道,“我能说话了?哈哈!我能说话了。”说完一骨碌爬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搂小白。

小白机灵地朝旁边一窜,避过了他的热情,冲他扬了扬小爪子,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显身手

李渔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接着就嘿嘿地笑了。不管怎么说,他总归是逃过了一劫。所以他现在怎么看小白怎么顺眼,当下笑眯眯地问道:“小白兄弟,你怎么会找到我的?该不会是特意来救我的吧。”说到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嘴道,“你给我吃的什么东西?怎地如此神奇?”

小白嫌弃地瞟了一脸谄媚的李渔一眼,下巴朝某处扬了扬。

李渔循着它的指示看去,一眼便见到肠穿肚烂阴蛛,身下花花绿绿的东西撒了一地。

“你可别告诉我,我刚刚吞进去的是这东西的内脏。”话没说完,李渔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腰一弯,再也控制不住地呕吐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李公子从小到大什么都不怕,就怕吃内脏。如果给他一个选择,是砍自己一刀,还是吃一坨内脏,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砍自己一刀。

一直呕到嘴里发苦,连黄色的胆汁都吐了出来,李公子才停了下来。谁知一抬头看见那堆东西,又‘哇哇’地吐了起来。

等到这一阵过去,他差不多也就瘫软在了地上,无力地靠着又硬又冷的洞壁喘息,有些自嘲地笑道:“这回总算知道害喜是什么感觉了。”

让他感觉奇怪的是,他的胃抽搐得如此厉害,甚至连隔夜饭都吐出来了,那个温热的东西居然纹丝不动,就像是黏在了他身体里一样。

不过此刻他也懒得理会了,爱待着就待着吧。他可是不想再吐了,否则照这样下去,连小命都会送掉。没死在世间十大奇物之一的阴蛛手里,居然被自己活活吐死了,这传出去还不笑掉江湖人士的大牙!

早就远远跳开的小白,见李渔一副生无可恋的凄惨模样,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嘴里吱吱叫了两声,接着不再理会他,自顾自飞快地朝前飞窜而去。

“你去哪?”

李渔见小白突然跑掉一下子慌了神,顾不上身体还很虚弱,赶紧咬牙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

倒不是李公子对小白恋恋不舍,实在是他现在太过虚弱,可以说是毫无抵抗力。虽说吃了小白从阴蛛肚子里掏出来的东西恢复了不少,但他到底被那股阴寒之气冰封了太久,不仅血液还没通畅,肌肉也处于僵硬的状态。再加上那五彩蜘蛛的毒性抑制了他的内力,现在他也就是能勉强活动。如今别说是阴蛛了,就算是一个三岁小孩,也能轻易地将他打倒。

其实这还真是李渔咎由自取,本来按照之前的计划,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主墓室,谁知道他非要带着唐子昔。带着一个累赘也就算了,还故弄玄虚地带着她东绕西绕,结果把他自己也给绕迷了路,还好死不死地遇到了守陵墓的那些人,不仅唐子昔跟着人走了,他自己还被那些人盯上了。

那些人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说是奉少主之命带他出去,实则就是防止他逃跑。而且那些人个个都身手不凡,他根本没办法摆脱她们。没得已只好赌一把,抓住了最后一个能逃掉的机会跳进了一条地下河,也就是之前绿央所说的三途川。因为他知道在三途川的某处河岸边,有一个几乎没有人知道的机关,那里有一条通道可以直达主墓室。这也是当初修建陵墓之人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铁板已经生锈了,根本没办法打开。就在他跟铁板较劲的时候,绿央等人又阴魂不散地追了上来,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再度跳下了河,却意外发现了一条水下通道,这才误打误撞闯进了这千虫洞。

此时小白的身影早就不见了,好在这条通道没有岔路,又累又饿的李渔干脆停了下来,在怀中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出一块饼子,张嘴就是一口,只听见‘咔’一声响,早已冻得梆硬的饼子差点没把他的牙给磕掉了。

李渔无奈地看着手中的饼子,摸了摸磕得有些酸痛的牙,口齿不清地嘟囔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随手就要将饼子扔掉,手伸到半途又缩了回来,他身上可就剩下这一个了,硬点就硬点吧。

就在李渔思考着是将饼子烤着吃,还是就这样凑活着吃的时候,前方突然隐隐约约传来了尖厉的‘吱吱’声。

“小白!”李渔一听慌忙将饼子塞进了怀里,抬脚就朝前面跑去。

跑着跑着,他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顿时重心不稳整个人朝前栽了下去。若是平时他一个翻身就跳起来了,可是此刻的李公子哼哧哼哧半天,才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上看绊倒他的是什么东西,接着又朝前跑。

小白的叫声越发清晰,还夹杂着凌乱的‘嘶嘶’声。

李渔的脚不由自主慢慢停了下来,暗忖:“这声音如此之多,看来前方就是阴蛛的巢穴。这可就糟糕了。一只我都打不过,现在多了这么多,这一去不就是送死吗?虽说小白是唐姑娘的好朋友,之前还救了自己一命,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我自保都成了问题,去了不是给它添乱吗?而且小白身手了得,对付区区几只阴蛛应该不成问题。还是不要去了。”李渔越想越觉得有理,到最后他已经完全说服了自己,掉转头朝来路走去。

走着走着他又停了下来,自语道:“我这一走,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辈?若是将来见到唐姑娘,她问我为何扔下小白独自逃跑,我该如何回答?”想到这里,他回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听着小白越来越急促的叫声,目光越来越坚定,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般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毅然道,“也罢!好男儿立于天地间,自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没过多久,匆匆赶到战场的李渔,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目之所及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天然溶洞,不仅头顶密密麻麻全是倒垂的石钟乳,就连地上也到处都竖满了石钟乳,白中带黄的石钟乳反射着不知从那里透进来的光,让整个溶洞显得极为亮堂。

而此刻溶洞的一角,一大群阴蛛正围着一个略高的大石头,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而此刻被围在中间那个一脸不屑的小家伙,不是小白是谁。

小白站在那块大石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缓缓逼过来的阴蛛群,脸上居然露出了拟人化的嘲讽表情。

也难怪它如此傲气,因为就在离得稍远一些的地方,堆了一大堆阴蛛的尸体,个个都被开膛破肚,死得极为凄惨。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还有许多阴蛛正围着这些尸体大快朵颐,那种进食特有的‘咔咔’声,让李渔不由自主到退了一步,将身子藏进了一处缝隙里,只露出半拉脑袋观察着溶洞内的情形。

这一动倒让他发现一个奇怪的东西,小白身后不远处,一个被石钟乳挡住的地方,居然有一块凸出来的石台,上面生了一株通体血红的植物。由于他离得比较远,所以并没有认出是什么植物,但是空气中传来的那股若有似无的清香,让他闻之不由精神一振,更让他惊喜的是,似乎连血脉都畅通了许多。

第一百六十五章 血髓草

李渔看着那株通体血红的植物,目光中浮现出一抹若有所思之色,总觉得这东西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到底是哪里见过,他一时之间实在是想不起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绝对是好东西。

看看微微摇曳的血色植物,再看看地面的战团,他的心思开始活泛起来:不如趁着它们一片混乱之时,偷偷将那株东西采了,也不枉自己跟来一趟。

李公子是务实之人,想到就会做。于是他的目光开始在溶洞内四处打量,希望能找到一条既能避开阴蛛又能到达石台的安全通道。

就在李渔琢磨着,怎样才能绕过阴蛛群接近那株血红色的植物时,那边的战场也起了变化。

小白终于没耐心跟那群阴蛛耗下去,尖叫一声,如一道白色闪电扑进了阴蛛群,被其闯入的地方顿时大乱。

虽然大部分阴蛛都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地朝小白扑来,但小白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基本上那些阴蛛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开膛破肚躺在了地上,一大堆花花绿绿的东西随之流了出来,引起旁边阴蛛的疯抢。再加上还有少数慌不择路地想逃跑,这就更造成了混乱。

可以说,小白以一己之力单挑了整个蛛群!

刚趁乱溜到石台下方的李渔被小白的神勇惊呆了,他只知道小白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如果说之前的那只阴蛛他没看见是怎么被杀死的话,那眼前多出来的这些尸体可是他亲眼所见。他只看见一道白影闪过,本来张牙舞爪的阴蛛就抽搐着倒了下去。

他再次看向小白的眼神里,不由多了一份敬畏。这哪里是软萌的小可爱,分明就是一个杀神。

小白快速在阴蛛群里转了一圈,接着再次跃上了那块巨石,小爪子一扬,里面紧握着的东西就掉了下来,叮叮当当落在了巨石上。

李渔这才发现那巨石上居然有个天然的凹槽,里面装了好多颗白色珠子模样的东西,个个都有拇指大小,上面纤尘不染,还散发着淡淡的白色晕光。

联想到小白给那些阴蛛开膛剖腹的场景,他不由想到:难道这些都是从阴蛛身体里掏出来的?它之所以大开杀戒,难道就是为了这些珠子?

小白朝李渔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突然高高跃起攀上了石台,小爪子朝那株血红色植物抓去。

谁知就在它触及的一瞬间,一道凌厉的寒光毫无征兆地迎面而来。小白顾不得去摘血色植物,后腿猛然一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随着它飞窜的动作,一簇毛绒绒的东西从它身上飘落,李渔看得清楚,那居然是小白的一丛毛发。

小白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一回头见到那熟悉的毛发,眼中先是一阵迷茫,接着小眼睛一瞪显然已经认了出来,浑身毛发瞬间炸开,身子微微弓起,喉咙里更是发出‘咕咕’的声音。那是它已经动怒的征兆。

紧接着一个硕大的狰狞兽头缓缓从血红色植物后面露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盯着那个白色的小不点,居然是一只阴蛛王。

一旁观战的李渔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天地灵草果然不是那么好得的,幸好自己没有鲁莽行事。

跟那只阴蛛王比起来,小白愈发显得小了。这看起来就是实力悬殊的一场战斗,还没打就胜负已分。

李渔不由微微摇了摇头,心中已经萌生退意。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任谁都生不起反抗的心思。灵草固然好,但是也要有命享用才行。还不如留得有用之身,将来再徐徐图之。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本应该待在极阴之地的阴蛛会聚集在这里,敢情都是为了这株东西。

看着被阴蛛王牢牢护在身边的血红植物,他的脑海中终于浮现出了与之相对的记忆。如果他记得没错,这一株应该就是传说中能洗髓易经的血髓草。

只不过,这种灵草的药性实在太过猛烈,脆弱的人类躯体根本没办法承受。所以大多数医书中对它只是一笔带过,并未多做解释,更多的则提都未曾提及。要不是李渔博览群书,还真有可能将这重要的东西错过了。

对别人而言也许这是无用之物,但是对现在的李渔而言却是救命的东西。

他自从中了幽冥花之毒,几乎拜访过所有有名气的大夫,均束手无策。他甚至冒死潜入大秦的皇宫,找到了最负盛名的孙御医,同样失望而归。不过他这冒死一行,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孙御医告诉了他,除了那虚无缥缈的天蛛果,还有一样可以解他的毒,那就是血髓草。

血髓草虽然药性猛烈了些,但是只要配以合适的药材,也是能治病的。只不过这分量的把握就要十分的精准,否则一个不好就有可能导致病人爆体而亡。这也是那些大夫就算知道血髓草,也没有告诉李渔的原因。而孙御医作为神医百里奚的同门师兄弟,对这方面的把握自然有他的傲气。别人不敢,不代表他不敢。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比百里奚更骄傲!

李渔看着近在迟尺的血髓草,目光犹疑不定。

等死的日子实在不好过,那幽冥花毒的发作时间一次比一次近,已经从最初的半个月发作一次,变成了七天发作一次。照这样下去,不用等到一年,他就会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怪物,到时候就算找到了天蛛果,也救不了他了。虽然他已经做好了一旦控制不住自己就自尽的打算,但如今生机就摆在眼前,不搏一搏的话他实在有些不甘心。大不了也就是藏身于此,可早死几个月,跟晚死几个月对他来讲本也没什么区别。

李渔看着那株血髓草,目光渐渐变得坚定,掏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毫不犹豫地一掌拍进了嘴里,咕嘟一声吞了下去。

这药丸入口即化,顿时一股热烘烘的暖流自丹田处升起,犹如暴怒的野兽一般四处乱窜。他顿时不受控制地跪在了地上,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紧紧扣住地面的手更是青筋直暴,喉咙里发出犹如野兽般的低吼。

如果此刻唐大小姐见到李渔的模样估计会被吓一跳,他脸上鼓动着一根一根的筋脉,每一根都如同有生命一般疯狂的跳动,本来英俊的一张脸,因为这些筋脉显得有些狰狞。

他突然他仰头一声长啸,对准眼前的石壁猛然挥出一拳,顿时碎石四溅,好好的一块石壁愣是被他一拳活活给打散了。

小白听到这边的动静,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容貌大变的李渔,小眼睛里闪过一抹疑惑之色。

谁知就在它回头的一瞬间,那只阴蛛王看准时机一跃而起,巨大的口器咔咔直响,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第一百六十六章 飞蛇

半空中的阴蛛王犹如一只巨大的磨盘,将小白严严实实地罩在了身下。看起来根本不用多余的招数,压也能将其压扁了。

小白也感觉到了头顶的异样,不退反进,早就蓄势待发的后腿猛一用力,小小的身子如离弦之箭直冲而去,锋利的小爪子高高扬起直取阴蛛王的双眼,看样子它打算故技重施,像对付那条飞鱼一样,先把对手的眼睛抓瞎。

它的思路本没有错,但是阴蛛王之所以是阴蛛王,肯定有其不凡的地方。它一见到小白的动作就知道它想干什么,脑袋微微一偏就躲过了小白凌厉的一击,任凭爪子抓在它的身上,根本没伤到它分毫,只是在与其爪子相交的地方蹦出了几丝火星,接着它粗大有力的前肢如一根生满尖刺的狼牙棒,狠狠地朝小白横砸而去。

半空中的小白根本没办法躲避,眼看就要被砸个脑浆迸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面色赤红的李渔一抬头,刚好见到小白陷入危机的一幕。不及细想,随手抓起一把碎石,天女散花一般朝阴蛛王射去。他也跟着高高跃起,握掌成拳对准其头部狠狠砸去。

碎石带着尖厉的破空之声,分别对准了阴蛛王的双眼、前肢以及最脆弱的腰腹部。

阴蛛王不敢小觑这股力量,只好放弃了继续攻击小白,转而将前肢猛然回撤格挡。只听见‘铮铮铮’数声急响,飞来的碎石纷纷被撞飞,虽然依旧没有伤到阴蛛王分毫,不过却成功地把它激怒了。

它那对带着死亡气息的眼珠,转向了已经跃到跟前的李渔,口器猛然大张,顿时无数带着异味的东西从里面喷射而出,李渔躲闪不及,顿时被喷了个满头满脸,接着胸口一痛已经挨了一记,整个人倒飞了出去撞在一根石钟乳上,将其撞得四散裂开。

他勉强睁开被糊了一层粘液的眼睛,这才发现身上挂满了许多类似未消化完的肉块之类的东西,当他看到地上一个被溶解了一大半的人头之后,突然感到一阵反胃,一张嘴就喷了。不过这次喷出来的不再是污秽之物,而是血。原来就在他被那些秽物喷中的同时,阴蛛王的前肢已经随之而上击中他的胸口,此时他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

再次朝阴蛛王扑去的小白,见李渔再次站了起来,吱吱叫了两声表达了慰问。这次它显然学乖了,并没有冒冒失失的正面攻击,而是绕着阴蛛王不停地打转,看准机会就给它来上一下。虽说阴蛛王的躯体坚硬如铁,但是小白的爪子也不可小觑。尽管还是拿它最强壮的八条腿没有办法,但是它的腹部跟腰部可没有那么坚硬的外壳。没多久阴蛛王的腹部就多了好几道伤痕,更是激得它怒吼练练。

已经打出了技巧的小白,如同一道白色闪电游走在阴蛛王的身边,看起来分出胜负还早。

李渔看看二兽激斗的身影,又看看石台上的血髓草,目光中闪过一丝犹疑之色。直到阴蛛王的怒吼声再次传来,他才下定决心般一咬牙,转身朝石台飞快去攀爬而去。不管怎么说,这血髓草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等他爬上石台,这才发现这后面居然有一个洞,目光中顿时露出恍然之色,难怪之前阴蛛王藏在这里一点都看不出来。

离得近了,血髓草那股独有的清香更是浓烈,李渔凑上去深深地吸了一口,只觉得神清气爽,连胸口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

他左右看了看,并没发现什么趁手的工具,只好用手小心地挖着血髓草,尽量避开了根系部位。为了不破坏血髓草的灵性,他打算连土带回去。

就在他专心挖着血髓草的时候,不远处的洞口缓缓探出了一个尖尖的小脑袋,见到徒手挖灵草的李渔似乎愣了一下,接着眼睛凶光毕露,猛地冲了出来。

李渔虽然埋头挖着灵草,但却时刻保持着警觉的状态,洞口的异动怎么可能不知道,当下右手一挥,早就藏在手心的小刀带着一缕寒芒朝飞来之物斩去。

那物吃了一惊,接着双翅一振飞向了高空,口里发出尖厉的嘶鸣。

此时李渔也看清了来物的模样,居然是一条长着翅膀的绿色小蛇,头呈扁平的三角形,一看就是一条剧毒蛇。

就在李渔奇怪它为何只守不攻,还不断发出嘶鸣的时候,石洞也传来了同样的嘶鸣,听起来数量还不少。

他暗叫一声糟糕,顾不上再挖血髓草,随手抓起一把泥土掷了过去,趁飞蛇躲闪之时,凌空一番跳下了石台,冲着还在跟阴蛛王周旋的白影大叫道:“快跑!”

一口气跑回溶洞口的李渔回头看去,一眼就见到被数条绿色飞蛇包围的二兽,心中焦急万分。可此时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进去。

这可不是对付那只阴蛛王,其庞大的体型即是优势也是羁绊,,这溶洞内狭窄之处不少,他尚有信心凭着灵活的身手周旋一二;但是对于这种无缝不入、又迅疾如风的飞蛇,他可是连一个回合都不敢尝试。

此刻的李渔算是经历了他这十多年来最为激烈的一次挣扎。不仅是小白的救命之恩,还有跟它合力对抗阴蛛王建立的生死情谊,这二者无论哪一条都让他做不出弃之而逃的事。到底是救?还是逃?

因为受到阴蛛王实在的那一击,他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身体里那股被药丸激发的力量正在渐渐消失,如果此时不去的话,再过一会儿他又会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到时候相救都救不了。

就在此时,最先从石洞中飞出来的飞蛇发现了藏在石缝里的李渔,当即嘶鸣一声,绕着二兽的飞蛇群中也跟着飞出来了两条,三条飞蛇成品字形朝李渔飞射而来。

李渔苦笑道:“得!这下想走也走不了了!”他可不认为凭自己的速度可以逃过飞蛇的追捕。干脆从石缝中走了出来,握紧了手中的小刀,目光中浮现出一丝决然之色。他此时没有多的想法,只是想着多宰一条是一条。

飞蛇的速度极快,几乎是瞬息而至。

李渔瞄准最中间那条略小飞蛇,手中的小刀脱手而出。

不过,他可能对力量有什么误解,以为身形小就是最弱的,可万万没想到,这条最小的飞蛇反而比其他两条更难对付。他的小刀连对方的身躯都没沾到就擦身而过。

好在他准备了后手,手腕轻轻一抖,已经飞出去的小刀又飞了回来,再次朝那条最小的飞蛇而去。小飞蛇再次身躯一动就避开了小刀。谁知小刀再次一个回旋,这次没有再攻击最小的这条,而是转向了旁边略大的那条,直接斩落了飞蛇的一角肉翅。

不过李渔也没好到哪里去,几乎在小刀得手的同时,他就被另外两条飞蛇同时咬中,顿时一阵如雷击一般的感觉流遍全身。

“我命休矣!”李渔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这几个字,接着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本来因为药理作用而变得强壮的四肢,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一般消了下去,脸上也渐渐恢复了本来的容貌,只不过因为耗损过巨而显得异常苍白。

“什么人伤我蛇儿?”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传来,将意识渐渐模糊的李渔惊醒,他勉强抬起了头,只见高高的石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一身雪白的清丽身影,嘴唇勉强蠕动了两下,就人事不醒地倒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好奇的小药童

等到李渔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溶洞之内。

头顶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两侧则是直耸入云霄的悬崖峭壁。而他正躺在一艘小船之上,顺着幽深的河道缓缓朝前飘荡。

他看着那片天空,眼中露出了茫然之色:他记得自己被飞蛇咬中,接着就昏了过去。昏迷之前,明明是在溶洞之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一阵细微的鼾声自身侧传来。

李渔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子,却没料到刚抬起头就眼前一黑再次倒了回去,脑袋重重地磕在木板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在他的身边,有一个大约七八岁小药童,趴在船舷上睡得正香。李渔这边的动静只是让他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换了个姿势接着睡,似乎根本没有影响到他的样子。

倒是站在船头的身影闻声回过了头,见到龇牙咧嘴的李渔,又看看睡得香甜的小药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将腰间的水囊递给了他。

因为逆着光,所以李渔只看见一个黑影走了过来,接着便是凑到眼前的水囊,正感觉口干舌燥的他连道谢都来不及说,赶紧伸手去接。没料想费了半天劲却只是微微抬了下手指,他顿时有些难为情地看向那个黑影。

黑影见他不接,有些不耐烦地将水囊扔在了他的身边,身子刚好微微一侧。李渔这才发现对方是居然是一个女子,只是蒙着轻纱看不出模样。

李渔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将目光转向自己的手,那是在告诉对方自己动不了。

女子见状却根本没有喂他的意思,而是走到小药童身边,轻轻踢了踢他的脚。

小药童不耐烦地扭了扭身子,正要翻个身继续睡,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再装睡丢你下去!”

李渔正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小药童已经如被针扎似的一骨碌爬了起来,慌慌张张就去摸身边那堆乱七八糟的书籍,嘴里更是不停地道:“醒了醒了,我醒了!这就接着看。”

李渔一脸惊异地看着刚刚还睡意朦胧的小药童,突然神采奕奕地对着手中的医书念念有词,仿佛刚刚那个睡得鼾声四起的人不是他一般。

一个人表演了半天的小药童,突然感觉周围的气氛不对,眼角余光一瞥,见到依旧站在身边的双腿,顿时苦着脸道:“我真的没有偷懒,都已经找了数十本医书了,真的没有一本提到如何解幽冥花之毒。”

幽冥花之毒!李渔心中一惊。

只听那女子冷冷地道:“他醒了!”

小药童哦了一声,突然反应过来,扭头朝李渔看去,见到他骨碌碌乱转的双眼,顿时把书一扔,扑过来抓住李渔的手腕。

李渔只感觉一股细微的真气开始游走他的奇经八脉,还没等他开口询问,那只手又收了回去。

小药童扭头对着女子高兴地道:“姑娘,他暂时应该性命无忧了。”

女子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而是转身走到了船头。

李渔嘶哑着开口问道:“是你们救了我?”

小药童正将一大堆瓶瓶罐罐,从一旁的小藤箱里取出来,听到李渔的话随口答道:“是啊,你被我家养的蛇儿咬了。”话没说完突然又窜了过来,一脸凶狠地道,“是不是你伤了小五?”

“小五?”李渔闻言一愣,努力回想了一下,还是不知道他说的小五是谁,于是摇头道,“我没有。”

小药童紧紧盯着他的脸,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见李渔一副坦然的模样,勉强点头道:“料你也没这本事。”一瞥眼见到他干裂的嘴唇,拿起一旁的水囊递给他道,“这里面是我家姑娘调配的百草汁,除了能解毒之外还很好喝!”

李渔看了那个立站船头的背影一眼,有些尴尬地道:“抱歉,我好像动不了。”

小药童顿时恍然大悟一般,双手齐动,很快从李渔身上拔下数根长长的银针,接着把水囊塞到他手里道:“自己喝吧!”

李渔没有贸然起身,而是先试探性地抬了抬手,结果很轻易就将水囊举到了眼前,接着他又小心地抬了抬腿,也没有什么问题,这才一用力直起了身,喜道:“多谢!”赶紧将水囊凑到唇边,一股清凉且带着淡淡草香的汁液顿时流进了他的口腔,让他为之精神一振。

尝到了甜头的李渔,如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吮吸起来,咕嘟咕嘟的吞咽声在这寂静的河道内显得格外大声。

很快,满满一壶百草汁就被他喝得一干二净,他有些意犹未尽地将水囊抖了抖,却再无一滴汁液流出来,这才恋恋不舍地将水囊还给了小药童,见他笑眯眯的样子,有些尴尬地道:“这百草汁太好喝了!我一不小心就喝光了。”

“没关系没关系!”小药童显然极为高兴,又取出一个水囊道,“你要是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

李渔慌忙摆手道:“不用了,我已经喝饱了。”他刚刚才喝光了人家满满一水囊,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怎么还能再喝。

小药童想了想,将水囊挂回了腰间,道:“也对,反正此去还有一段路程,省着点喝也好。”说完他再次拿起一旁的医书,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对了,你怎么会中幽冥花之毒的?”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兀,李渔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这涉及到他的身世以及一个天大的秘密。

小药童一瞥眼见到他为难的表情,顿时善解人意地道:“既然有难言之隐就别说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感兴趣。”

李渔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赶紧岔开话题道:“对了,小壮士之前说还有一段路程,不知道是要去哪里?”

小药童随口答道:“当然是出去啊。”

李渔顿时心领神会,好在他本也没指望从对方口中问出实话来,毕竟他自己也有所隐瞒,转而问道:“不知小壮士救我之时,可曾见到一只很可爱的白色的小家伙?”

小药童放下手中的书本,偏头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你倒在那个洞里,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李渔顿时大失所望,心中开始担心起小白来,也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打赢阴蛛王,不死心地又问道:“那阴蛛王呢?还有那么多的阴蛛呢?也没有吗?”

小药童看着一脸失望之色的李渔,不解地道:“什么阴蛛王?”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同的境遇

李渔被小药童问住了,瞪着眼睛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怎么跟对方描述阴蛛这种东西。毕竟按照他的了解,这种只会生活在极阴之地的东西应该十分罕见才对,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如此之多,而且还出现了阴蛛王这种王者的存在。

不过随即他就想到了那簇年份十足的血髓草,心中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

小药童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这话算是白问了,挥了挥手道:“反正我去的时候就看见你,其他的什么都没看见。”

“多谢!”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但李渔还是有些失望。他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一问罢了,若是人家硬是要刻意隐瞒,他也无可奈何。毕竟当时他已经昏了过去,并没有见到后来的情形,当然是人家说怎样就是怎样了。现在他只希望小白平安无事,到时候也许能从小白那里发现一些线索。

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目光渐渐变得深邃:极阴之地,看来要亲自跑一趟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药童突然打了个呵欠,咕囔道:“有些饿了。”说完又去翻身边的藤箱,这次倒是没有倒腾那些瓶瓶罐罐,而是直接提出了一个小竹篮,小心地掀开罩在上面的白布,看着一篮子的吃食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

不过他没有伸手去拿,而是扭头对着船头的身影道:“开饭了!”

李渔也看向那个一直静立不动的身影,要不是之前见过她走动,他估计会以为那是一个雕像。

小药童等了片刻,并没有听到回答,撇了撇嘴自顾自拿起一个馒头啃着。

李渔本来不觉得有多饿,比这更饿的时候他也经历过,但是见到小药童吃得香甜,肚子不由自主发出‘咕’的一声。

小药童愕然地抬起头,诧异地四处打量,似乎是在寻找声音的来源处,最后将目光放在了李渔身上,狐疑地看着他。

李渔顿时有些尴尬,赶紧别过头去。谁知就在此时,他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发出‘咕’的一声轻响。

小药童顿时明了,憋住笑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馒头,递给李渔道:“馒头太多我吃不完,一起吃吧!”

“不用,我不饿!”李渔不接,为了掩饰尴尬,他将目光投向了小药童刚刚看的书上,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道:“这是什么书?能借我看看吗?”

小药童警觉地将书往怀里一收,满脸戒备地道:“当然不能,这些可都是我师父毕生的心血,怎可轻易示人。”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如果你拜我师父为师那又另当别论。”说完将馒头送到嘴边,张嘴又咬了一大口。

李渔闻言一怔,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的师父是谁?”

小药童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狡黠,将脑袋凑得近了些,双目炯炯地看着李渔道:“你当真想拜我师父为师?不过我可先提醒你,我们这一派门规极严,除了其他门派都有的规矩外,还不能吃荤、不能饮酒、不能不听师兄的话。这些你要是能做到的话,我就告诉你我师父是谁。”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李渔,居然是一副极为希望他答应的模样。

李渔心中顿时起了疑心,现在哪个门派收徒不是千挑万选,除了资质以外,连人品、心性都会仔细筛查。一些名门大派甚至连家庭情况都不放过,除了担心朝廷的人混进去之外,更多的则担心是外族的细作。现在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小童,张口就要他加入他们的门派,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是在江湖上打滚数年的李渔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迫切,不得不怀疑起他的居心来。

人往往就是这样,越容易得到的东西,越会产生疑虑,不是怀疑这样东西是镜花水月,就是怀疑其背后别有居心,这样虽然能杜绝一些不明的危险隐患,但是也会让自己错失一些良机。

李渔当即摇了摇头道:“在下十分感谢小壮士的好意,但是在下受恩师大恩,实在不便改投他派,还请见谅!”

“这样啊!”小药童顿时大失所望,有些惋惜地道,“你要是没有师父就好了,不然你还真的挺适合。”说完晃了晃头不再说话,而是专心吃起了馒头。

李渔也一时无话,干脆靠着船舷闭目养神。

三个人或站或坐或躺,任由小船随着河道静静地飘荡。

……

此时,依旧笼罩在浓浓雾气中的黑沼泽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雾气边缘一个黑色岩石模样的东西突然微微动了一下,正是被苏璟最后抛上岸边的人影。只不过此刻她身上的淤泥已经干了一大半,像一层硬壳一般糊在身上,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块黑色的岩石。

随着她挣扎的动作,身上的硬壳纷纷掉落下来,等到她终于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这么大一片地方,居然只剩下她一个人。

正是之前跟唐子昔一同掉进沼泽的绿央,她努力眨了眨眼,再次看向眼前的黑沼泽,忍不住叫道:“少主!”回答她的,只有微微翻涌的雾气,以及沼泽上偶尔翻起的气泡。

与此同时,在离她很远的地下,一个如壁虎般攀在石壁上的男子,仿佛听到了她的叫声一般,霍然转头朝某个地方看去,接着他脸上喜色一闪,猛然一脚踏在石壁上,整个人跟着腾空跃起,堪堪抓住早就看中的那块凸出来的石头,接着伸出手一把抓住旁边的一簇红色植物。

就在此时,一个带着腥味的黑影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直取男子面门,居然是一头浑身赤红的蝎子。

男子身在半空中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被其击中。谁知他突然将手一松,整个人顿时不受控制地朝下坠去,也避开了致命的一击。

红蝎子跟着方向一变,再次朝他扑了过来。

而在他们的下方,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犹如一只张着大嘴的巨兽,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男子显然早有准备,半空中身体一个旋转再次回到了石壁上。

原来他早就将脚牢牢地勾在了石壁上的凹槽处,就是等红蝎子飞来的这一瞬间。不过这样也极为凶险,要是脚下稍有差池,就会粉身碎骨。

他看着掉下深渊的红蝎子,冷笑道:“孽畜,凭你也想伤我!”接着他手脚齐动,很快便离开了这处凶险之地,回到了之前跳下来的高台之上,一翻身跃了上去,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怕你不成

男子沉默地朝前走着,不多时前方隐隐出现了光线,还有人声传来,他脸上喜色一闪,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这名男子正是被卷入黑沼泽的苏璟,他再次摸了摸怀里的东西,脸上的喜色顿时藏都藏不住。

他实在是没想到这次居然因祸得福,让他找到了血髓草这种逆天的东西,这样的话就算暂时找不到天蛛果,有孙御医的妙手,再加上这株血髓草,七皇子也该无大碍了。虽然效果可能要差了一些,但至少时间上宽裕了许多。

他越想越觉得高兴,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这时,在光线的来源处,有两个人正隔着一条不见底的深渊对峙着。而在他们的头顶处,也就是深渊的正上方,有一道极窄的裂缝,光线正是从那上面透进来的。

左边明显要宽敞许多,一个满头乱发的男子,正坐在一个石头做的椅子上,对着对岸喊着话:“老夫劝你还是自己乖乖跳下来比较好,不然等老夫的小家伙们爬上来,你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他话音刚落,本来空无一人的对岸,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从岩壁上探了出来,居然是唐子昔。

她现在所在之处只是崖壁上的一道裂缝,好在她身材娇小,藏在里面也觉得拥挤,听到乱发男子的话,不甘示弱地道:“有本事你上来,老吓唬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乱发男子闻言冷笑道:“老夫可是为了你好。若是你乖乖过来让我一个人吃掉,兴许还能让你多挨几天,要是那些小家伙爬上来了,不超过一柱香的时间,你就从这个世上彻彻底底的消失了。”说完嘴巴一嘬打了个呼哨,没多久深渊里就传来扑棱翅膀的声音。

唐子昔身子一缩迅速藏进了石缝里,嗡声道:“信你才怪,我干嘛要过去让你吃掉,我就不下来。”

乱发男子看着从深渊下面飞上来的黑压压一大群蝙蝠,桀桀怪笑道:“好,这可是你说的。”嘴巴一动正要下令。

“等一下!”唐子昔看着这群满嘴尖牙的家伙,头皮都有些发麻,慌忙叫道,“有话好好说。”

乱发男子见她果然害怕了,再次打了一个唿哨,蝙蝠群又迅速飞走了,他看着对岸笑道:“怕了?老夫还以为你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唐子昔将整个身子都缩进了石缝里,大声道:“谁怕了,我只是想说你言而无信,说好的等到天黑。现在天都还亮着,你居然就想吃了我,这可跟你之前答应的话不相符。”

乱发男子不屑地嗤了一声,道:“你看看这天色,离天黑还远吗?如果你相好的真的担心你,就不会这么晚还不回来。依我看,他多半是找到了出路自己先跑了。毕竟带着你这个累赘多不方便。”

“你胡说八道!”唐子昔顿时怒了,倏地站了起来,顾不上被撞痛的脑袋,满脸通红地道,“璟哥哥一定不会扔下我的,你等着,他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候要是知道你放那些东西咬我,肯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此时的唐大小姐已经没了往日明**人的俏丽模样,不止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还有一些莫名的花花绿绿的东西,糊得鼻子眼睛都有些找不到了。就她现在这副模样,不去上台唱戏还真是可惜了。

她说完随手将一株紫红色的植物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接着道:“你也就能拿这些蝙蝠吓唬我,有本事靠自己啊。”

这个乱发男子看起来在这里生活很久了,不仅能跟一些动物交流,居然还能控制它们来攻击她。如果苏璟知道他有这个本事,肯定不会放心将唐大小姐一个人留在这里。说来也是他大意了,一个四肢都已经残废的人,能独自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生活数年,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诡异的事。

不过,就算苏璟知道也没办法,如果带着唐大小姐,他估计连那个高台都下不去。倒不是因为那里特别高,而是因为那里到处都充满着未知的危险,不知道哪里就会钻出一只毒虫来,就算侥幸躲过了那些突如其来的攻击,也不敢保证不会失足掉下万丈深渊。这也是他的无奈之处。

好在唐大小姐也不笨,一见情况不对,迅速带着为数不多的食物,从宽敞的空地爬上了这道石缝。这样一来不仅受攻击的范围缩小了许多,她还能随时将身子缩进去,反过来借用地利的优势对付那些突然出现的蛇虫鼠蚁。

乱发男子啧啧两声,摇了摇头道:“果然是愚蠢又盲目的小姑娘啊,不知人心险恶。”

唐子昔本不想打击他,但是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反唇相讥道:“你是不是曾经被人抛弃过,不然怎么把人想的这么坏?我说过,璟哥哥一定不会丢下我的。”她把一定两个字咬得特别重,说完还横了对方一眼,对他诋毁苏璟感到非常不满。

乱发男子闻言一怔,显然没料到对方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间不由愣住了。

唐子昔一见他的反应就后悔了,这个人沦落至此,一定是经历了什么重大的变故,她这样讲岂不是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别到时候引得他大发雷霆,不顾一切的命令那些蝙蝠攻击她泄愤,那可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想到这里,她顿时觉得有些后悔,赶紧安慰道:“每个人的境遇虽然不同,但是谁也免不了会遇到一两个败类,你也不必太过伤心,那些恶人会有报应的。”

“老夫还不需要一个小丫头来安慰。”乱发男子突然怪笑了起来,“不用等到将来,他们应该早就已经死了,没有我带路,那些机关岂是那么好闯的。”说到这里,他乱发后的双眼中射出一抹怨毒之色,“许鹤,就算你挑断我的手脚筋又如何?就算你把我扔下黑龙沼又如何?老子照样活得好好的,等老子出去,定要叫你和那个贱人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嘿嘿嘿嘿。”

唐子昔被他笑得有些头皮发麻,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你刚刚说许鹤?我好像见过这个名字。”

乱发男子霍然抬头,目光紧盯着唐子昔,咬牙切齿地道:“你在哪里见过?难道你是那个畜生的后人?快说,若有半句虚言,我当场取你性命。”说完张大嘴猛然一吸,一粒碎石子顿时飞进了他的嘴里。

唐子昔才不怕他的碎石,之前也不是没试过,哪一粒不是还没到她跟前就落下去了,于是翻了个白眼,毫无惧色地道:“你那么激动做什么。我只是说见过这个名字,又没说认识。这许鹤是谁我都不知道,是男是女我更不知道,怎么就成了他的后人了。”

“好,我姑且相信你!”乱发男子想想也对,点头道,“那你老实说来,到底是在何处见到的?”

唐子昔想了想,道:“之前在一条很黑的通道里,我的同伴不小心打碎了旁边的石壁,然后发现里面有许多白骨。其中一具白骨的身边有一把铲子模样的东西,我记得上面写了许鹤两个字,但是到底……”

她话还没说完,乱发男子就已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整个石洞都嗡嗡作响,笑着笑着他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可就这样他的笑声依旧不停,配上他怪异的外表,整个人状如疯魔。

唐子昔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得呆住了,看着不停拿头撞椅背的乱发男子忍不住开始紧张起来。本来她只是突然想到那些李渔口中的盗墓者,加上那把铲子留给她的印象实在太深,所以就试探了一下,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这下她基本可以确认,眼前这个人跟藏在石壁中的那些白骨是同一群人了。

只是让她感到不解的是,到底是谁将那些尸体封进石壁的呢?

第一百七十章 脱困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远远传来。

“璟哥哥!”

唐子昔一见来人顿时喜不自胜,本来有些不安的心也随之平静下来。

乱发男子看着归来的苏璟,嘿嘿笑道:“老夫还以为你不敢回来了。”

苏璟没有理他,而是对探头探脑的唐大小姐笑道:“下来吧,我找到出去的路了。”说完张开了双臂。

“真的?”唐子昔闻言大喜,“那我们岂不是马上可以出去了?”说完灵活地从石缝中爬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往下一跳。

苏璟稳稳地一把接住,将她放在地上道:“不过那里不太好走,你得多吃点东西才够力气。对了,留给你的东西还有吗?”

“有!”唐子昔喜滋滋地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布包,打开给他看,“还有好几块糕点呢,我留着给你的!”说完朝苏璟一递。

苏璟摇了摇头,道:“你全吃了吧,我摘到些野果已经吃饱了。”

“哦!”唐子昔不疑有他,闻言拿起糕点就往嘴里送,吃了一整天的酸浆草早就吃得她酸水直冒,现在听到可以出去了,自然再无顾虑。

苏璟静静地看着她狼吞虎咽,不时替她轻轻捋捋背,防止她噎着。

“好一个郎情妾意的场面,看得老夫都有些相信你的话是真的了。”对岸的乱发男子怪笑道,“不过,你以为找到出路就可以出去了吗?”

苏璟缓缓转过身,看着对岸满脸怨毒之色的男子,淡淡地道:“你以为我临走之前,会留下你的性命吗?”

“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乱发男子不怒反笑,道,“老夫还真想试试,看到底是你死还是我亡。”

唐子昔一听他们要打,赶紧低声提醒道:“他会跟动物说话,之前就指挥那些蝙蝠攻击我,要不是我够机灵、反应快,说不定还真就中招了。”

苏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将唐子昔扯到身后,道:“你行动不便,我可以让你十招。十招后取你性命。”

唐子昔一听急了,扯了扯苏璟的衣角,小声道:“他不是好人,别让他。”

“小姑娘说得对,不要让。”乱发男子耳朵极尖,笑道,“不用十招,五招内老夫就能废了你。”

苏璟点点头,右足一踏飞身而起,瞬间便到了对岸,与乱发男子相对而立。

乱发男子紧盯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子,由衷地赞道:“身手果然不错,难怪如此自信。”‘信’字一落音,整个人连带着石椅突然朝苏璟猛冲了过来,两颊更是高高鼓起,一上来就是拼命的架势。

苏璟看着越飞越近的乱发男子,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把对岸的唐子昔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可是她又不敢出声叫,生怕影响到他。

乱发男子没想到他如此托大,居然真的打算接他十招,心中一怒,嘴巴一张数粒碎石对准苏璟的面门喷了过来。

“来得好!”

就在碎石及身的一瞬间,苏璟整个人直直地朝后翻了下去,几乎与地面平行,接着原地一转,已经转到了乱发男子的背后。

乱发男子吃了一惊,内力一催,连人带椅横飞了数丈,看着不远处好整以暇的身影道:“果然有两下子,难怪敢夸下海口。接下来可没那么容易了。”说完大喝一声,石椅开始飞快地旋转,口中更是念念有词,

对岸的唐子昔正觉得奇怪,怎么才一招就不打了,接着听到乱发男子犹如念咒一般的声音,突然醒悟过来,赶紧叫道:“小心,他在召唤蝙蝠群。”

话音未落,一大群蝙蝠已经从深渊下冲了出来,铺天盖地地朝苏璟扑去,很快就将他淹没了。

唐子昔见状大急,忍不住大叫道:“你不守信用,明明是单打独斗,你居然叫帮手。”

“哈哈哈哈哈!”乱发男子发出一阵长笑,叫道,“你也没说不许叫啊。只能怪你们太年轻了。”

唐子昔看着已经被蝙蝠群遮住的身影,心中的愤懑难以自禁,忍不住骂道:“你这个小人,难怪会被自己的兄弟出卖,你活该!”

谁知乱发男子丝毫不以为意,道:“自古成王败寇,着了他们的道是我活该,现在你们着了我的道,那也是你们活该。”

“你!”唐子昔顿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自己长了翅膀飞过去帮忙。她倒是没想过,以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就算真过去了到底是帮忙还是添乱。

就在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黑压压的蝙蝠群中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跟这种人有什么好争的。”

唐子昔听到这个声音顿时大喜,道:“璟哥哥!”

紧接着苏璟就从蝙蝠群中冲天而起,一只脚勾在洞壁上,于半空中看着契而不舍追来的蝙蝠群冷笑一声,手一扬,大一把明晃晃的银针飞了出去。

只听见噗噗声连响,很快,地面上就落满了蝙蝠的尸体,余下的蝙蝠吱吱叫着四散飞走。

看着这峰回路转的一幕,唐子昔的眼神都亮晶晶的,没想到苏璟的武功居然这么厉害,这下她更相信之前他说会带她出去的话了。

苏璟从半空中落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对面满脸惊异的乱发男子,道:“出招吧!”

乱发男子咬牙道:“好,那就手底下见真章。”这次他不再故弄玄虚,而是带着石椅以一个奇怪的步伐再次冲了过来。

苏璟点头道:“这才像样。”说完身形一动迎了上去。

这次没有多余的声响,唐子昔只见两团越转越快的身影,以及偶尔传来的‘啪啪’声。她看得眼睛都酸了,也没看清到底谁占了上风,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谁知就在她低头的一瞬间,一阵巨响传来,接着烟尘四起。等到烟尘散去,空地上只剩下一个负手而立的身影。

唐子昔顿时高兴地道:“赢了,我们赢了!”

苏璟看着不远处被撞出一个大洞的地方,冷冷地道:“我本无意取你性命,但是你居然盗墓盗到这里,那就容不得你。所有敢来盗墓的人,都该死!”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传来:“原来你是李俨的后人,难怪了。老子既然做这一行,就没想过会有好下场。死在你手里倒也不怨。”

苏璟的耳朵微动,接着飞身跃起,紧接着破空之声传来,数枚寒光闪闪的东西从他之前所站之处飞过,居然是他射杀蝙蝠的飞针。

“卑鄙!”

唐子昔看得一清二楚,那些飞针正是从那个乱发男子那边飞出来的,正要开口讥讽几句,突然神色一变道,“璟哥哥快跑,那边要塌了。”

苏璟目光一转,果然见到一旁的石壁开始出现大片的裂缝,他右足一点,瞬间飞回了对岸。

几乎是他的前脚刚离开,那一块地方就开始崩塌,大块大块的石头开始滚落,乱发男子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就再无声息。

好在一切都只是在对岸,二人所在的地方并未受到影响。

待到这阵动静过去,二人惊奇地发现眼前居然出现了一大片火红的天空,在这片天空下面,温暖的夕阳正缓缓落进遥远的山峦。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古怪的老头

片刻之后,两人就并肩站在了洞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头顶就是蔚蓝的天空,丝丝如柳絮般的云彩镶嵌其间,犹如舞者身上飘舞的绸带;脚下则是深不见底的峡谷,雾气弥漫间,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云端。而在他们眼前,则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不时还有一只雄鹰振动着宽大的羽翼从他们面前掠过。

唐子昔目露异彩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有种莫名的情绪,很想哭又很想笑。

她知道这一次,自己是真的从那个沉闷又可怕的地方出来了,终于能再次看到蓝蓝的天、白白的云、青青的山。

她缓缓展开双臂,感受着迎面拂来的凉风,喃喃地道:“这里真美,对不对?”

等了半晌,没有听见身边之人的回答。她回头一看,已不见了苏璟的身影。

正自疑惑间,头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她刚要探出头,就听到苏璟爽朗的笑声:“小昔,想不想飞?”

“想!”唐子昔不假思索地应道。虽然她不知道,在这绝壁之上苏璟有什么办法让她如鸟儿一般飞翔,但是她就是觉得他一定有办法。

随着一声嘹亮的鹰啼,一个巨大的身影几乎与神思飘忽的唐大小姐擦身而过,带起的狂风差点将她扯出洞外。

唐子昔慌忙抓紧身旁的石头,这才避免了粉身碎骨的命运。刚直起身,就听见苏璟略带恼怒的声音远远传来:“敬酒不吃吃罚酒!小昔,等等我。”

“知道!”

唐子昔看着渐渐远去的雄鹰,以及背上那个小黑点,开始担忧起来。

雄鹰可不比烈马,它们心性高傲极难驯服。她曾听人说过,每一头雄鹰的躯体内,都有一个桀骜不屈的灵魂。再加上这一头如此之大,驯服的困难程度更是成倍的增加。要是稍有差池……

唐子昔晃了晃头不敢想下去,只是踮起脚尖担忧地看着那一片峥嵘险峻的山峦。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一个在天空翱翔的身影再次飞了回来。距离越来越近,身影也越来越清晰,正是之前那头雄鹰。

唐子昔赶紧将身子缩进了旁边的石头后面,只小心地露出半个脑袋。她可没有忘记之前差点掉下去的一幕。

雄鹰这次没有很快离去,而是不停地在附近盘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唐子昔也觉得奇怪,怎么不见苏璟的身影。正担忧间,雄鹰的背上突然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衣衫有些凌乱,束发也散了,却不是苏璟是谁。

他冲唐子昔招手道:“过来。”

唐子昔看了一眼雄鹰长而锋利的喙,摇了摇头有些畏惧地道:“我不敢!”

“不用怕,她现在很乖。”苏璟轻轻拍了拍雄鹰的头,让它飞得近了些,大声鼓励道,“你只管用力往前跳,我会接住你。”

唐子昔虽然心中还是有些害怕,但是从小到大对苏璟的信任让她终于战胜了恐惧,抿着嘴小心地走到洞的边缘,低头看了一眼脚下雾气缭绕的地方,再次抬头看向苏璟的眼神里带着了一丝可怜巴巴。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她那副模样已经说明了她心中还是很害怕。

苏璟有些无奈,想了想道:“那你按照我说的做,先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你敢!”

唐子昔刚闭上眼睛,正等着他的下一个指示,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吓得她差点跌了出去,慌忙再次抱住身旁的石头,正疑惑苏璟为何突然如此激动,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破空之声,紧接着一个怨毒的声音响起:“都去死吧!”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一阵强大的撞击力就自背后传来,猝不及防之下,唐大小姐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整个人也被撞得飞了出去,如落叶一般坠了下去。

“混账!”

神思模糊间,她先听见苏璟的怒喝,接着就是一阵似曾相识的狂笑呼啸而过,显然是有人跟着跌出了洞口。她迷迷糊糊地想到:原来那个人没死。不过现在知道似乎有些晚了。

苏璟一声急过一声的呼唤,让她勉强睁开了双眼,正好看见巨大的雄鹰正俯冲直下,背上那个迎风而立的身影见到她醒来,赶紧大声道:“小昔别怕。我来救你!”

她扯扯嘴角努力笑了笑,终于人事不醒地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唐子昔悠悠醒来,刚一动就觉得后背奇痛无比,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别乱动!”

一个人影从附近的树上跳了下来,走到她身边沉声道:“你被那贼子撞伤了,现在天色太晚来不及赶回城里找大夫,所以先在这里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进城。”

“哦!”唐子昔老老实实地躺好,看着天空中一闪一闪的繁星,突然想到那只大鹰,好奇地道,“那只鹰呢?”

“飞了!”苏璟走到火堆前,扒了扒快要熄灭的柴火,用一根木棍在里面翻了翻,不多时翻出几个黑疙瘩模样的东西。

唐子昔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苏璟一边吹着上面的灰烬,一边答道:“这是我在漠北跟当地人学会的一种方法,将地瓜埋进灰堆里,然后在上面燃一堆火,这样烤出来的地瓜比放在火堆边烤熟的更香。”

唐子昔的脑子中瞬间想到了那种香甜绵软的吃食,口水都快掉下来了,忍不住催促道:“好了吗?可以吃了吗?”

苏璟很快剥好皮,将地瓜放在嘴边吹了吹才送到她手上,道:“还有点烫,不过可以吃了。”

唐子昔连道谢都来不及,张口就咬了下去,烫得她直呵气,但是却不舍得吐出来,只好不停吞吐着来快速降温。

苏璟见她猴急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好香好香,老道很久没闻到这么香的味道了。年轻人,分老道一个如何?”

就在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唐子昔一惊,停止了咀嚼,有些惊恐地看向身边的苏璟。

苏璟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惊慌,扭头对着某处道:“区区一个地瓜而已,只要前辈喜欢,尽数拿去又如何。”

“那老道就不客气了!”

也不见附近有什么动静,一个瘦小的身影已经坐在了火堆旁,伸手就去抓那几个黑疙瘩。十指齐动快速剥好了皮,学唐子昔的样子张嘴就是一大口,虽然被烫得哇哇怪叫,还是很快就吃完了一个,接着又伸手去拿。

他一边吧唧吧唧吃着,一边赞不绝口:“年轻人果然好手艺,不去摆摊烤地瓜真是屈才了。”

苏璟静静地看着他狼吞虎咽,语气平静地道:“那苏某真是要多谢前辈的夸奖了。到时候摆了摊,还请前辈多多照拂。”

“好说!”

穿着破烂道袍的老头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突然回头冲唐子昔嘿嘿一笑,直把她笑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明白这老头因何发笑。

苏璟则不动声色地将手摸向了腰间。

地一百七十二章 误会生

“小姑娘,这地瓜你还吃吗?”

唐子昔闻言不禁愣住了,没成想老头居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不过看着他满脸期待的神情不似作伪,还是默默地将手中吃了一半的地瓜递了过去。

老头生怕她反悔似的一把抢了过来,直接塞进了嘴里。

直到吃完这最后一个地瓜,他才满足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太少了点,为了一句承诺,老道都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过东西了,年轻人还有吃的吗?”

苏璟回头看了一眼火堆,点头道:“有,不过需要劳烦前辈多等一会。”

“很好,反正也不是很急,那老道就多待一会儿。”老头顿时大喜,瘦如鸡爪的手拍向苏璟的肩,“别老前辈前辈的,你就当老道是你朋友,来,过来陪老道说会话。”

苏璟却身形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老道拍过来的手。

老头惊异地看着悬在半空中的手,奇道:“这步伐有点意思,哪里学的?”

苏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你以为你不说,老道就试不出来了?”老头哼了一声,突然挥掌朝苏璟袭来。

苏璟脚下一动,再次轻松地避开了。

“这次不算,再来!”老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怪异之色,不服气地道:“这次老道不会客气了,年轻人要小心了!”

苏璟微微欠身道:“请前辈指教!”

老头看着眼前这个家伙,牙疼般地咧了咧嘴,身影突然从原地消失。

苏璟并没有贸然行动,而是静静站在原地,仔细倾听着风中传来的讯息。

一旁观战的唐子昔张了张嘴,到底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老道来了!”

苏璟听声辩位,双肩一抖再次避开了探上肩头的手掌,接着身形一动,开始绕着空地左闪右突地走了起来。

唐大小姐并没有看见老头的身影,只看见苏璟忽东忽西地快速走动,只看得她眼花缭乱,不知道他一个人走得什么劲。

她看不见,可是苏璟却看得很清楚,那古怪的老头一直如附骨之俎紧紧跟着他的步伐移动,若不是这套步伐太过玄妙,老头又有心想试一试他的武功,他早就被老头拍中了。

不远处的火堆被二人带起的风吹得不断摇晃,无数火星跟着飞了起来,犹如红色萤火虫在漫天飞舞。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子昔渐渐有些困了,虽然呵欠连天,但还是努力睁着眼睛,生怕一闭眼就错过了重要的瞬间。

“不打了,没劲!”

老头突然气呼呼地叫了一声,接着风一般回到了火堆前,拿着一根木棍在火堆里泄愤似的戳了几下。

苏璟跟着掠了回来,淡淡地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老头双眼一翻,不满地道:“抓不住就是抓不住!老道没什么不敢承认的。虽然老道自认暂时拿你这套步伐没办法。但是真要打起来,你也不一定能逃得掉。”

苏璟欠身道:“前辈所言甚是!”

老头被他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气哼哼地道:“年纪轻轻怎么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老道看着累得慌。还是这个小姑娘顺眼多了。”说完扭头看向满脸警惕的唐子昔,笑眯眯地道,“小姑娘,你想不想看变戏法?”

唐子昔正要答应,看了一眼默不出声的苏璟,还是摇了摇头。

老头也不以为意,自顾自道:“记着千万别眨眼啊,老道给你看个好东西。”

唐大小姐虽然嘴上说不看,但是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头的动作,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飞快地跌成一只小鹰的形状,然后对着它吹了一口气。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那只小鹰居然双翅一振,飞入夜空不见了踪影。

唐子昔目露惊异地看着老头,很想问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厉害吧!”老头得意地晃了晃头,接着道:“这不算什么,只是十年前的把戏而已,现在老道有更厉害的,看好了!”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手上突然多了一辆精巧的小马车,马车两旁还有一对精致的翅膀。他看了一眼唐子昔,手一扬,马车居然在空中奔跑了起来。

唐子昔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在空中欢快奔跑的马车,一脸的难以置信。

苏璟瞟了一眼空中的马车,突然出声道:“飞鹰走马!”

这次轮到老头吃惊了,他扭头不远处的苏璟,道:“老道敢打赌,这世上见过这东西的人绝对不超过五个,但是这几个人都是老道的至交好友。他们个个眼睛比天还高,谅你也没这个本事结交到他们,就算真有一些交情,也不至于把这个也跟你说。你年纪轻轻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苏璟依旧淡淡地道:“听人说的!”

老头一听这话,可谓是恨得牙痒痒,可是抓又抓不着,只能一个人抓耳挠腮地生闷气。

唐子昔在一旁看得有趣,心思一动,笑道:“晚辈也听人说过。武林中有一个奇人,不好武学,更不爱名利,唯独喜爱做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做好了也不卖,见到合眼缘的就直接送给对方。直到十年前,这位前辈怜悯漠北的百姓常年受战火所累,因而闭门三年给他们制作了一种名为‘飞牛’的东西。凭着这个‘飞牛’,那些百姓不知躲过了多少次的战乱。直到现在,漠北的百姓提及这个奇人,还是感恩戴德。据晚辈所知,不少人家里还给他立了长生牌位。”

老头越听越心惊,听到最后干脆一个箭步窜到唐子昔身边,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道:“此话当真?”

唐子昔被突然逼近的脸吓了一跳,强装镇定地道:“骗您做什么,这事儿铁血营里谁不知道。”

“铁血营?”

老头砸吧着嘴重复着这几个字,突然神色一变,一把抓住唐子昔的手腕,厉声道:“你到底是谁?是不是又是那个老贼派来欺骗老道的?快说!”一边说还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

唐子昔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在埋怨这老头喜怒无常的同时,大小姐脾气也上来了,不仅不解释,反而怒道:“你不信我,干嘛问我。”

老头眉头一皱正待答话,突然耳朵微动,迅速回身一掌。

只听见‘啪’的一声响,老头退了半步,而袭击他的人则足足退了七步。

老头看着对面依旧挺拔而立的人,由衷地赞道:“好!居然能接我一掌而不倒,虽然老道尚未尽全力,但就凭这个,我可以饶你不死。”

苏璟看着他,冷冷地道:“这话苏某原句奉还!”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物降一物

“有意思!有意思!”

老头先是一怔,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周边的树叶都哗哗作响。

苏璟看着狂笑的老头一言不发,唐子昔却有些坐不住了,她感觉背上被撞伤的地方居然被对方的笑声震得隐隐作痛,心中不由暗暗惊叹,这老者好深厚的内力。

老头的笑声良久方歇,接着猛然转头看向苏璟道:“好小子!没想到那老贼居然能网罗到如此人物,再接我一掌试试!”

唐子昔闻言吃了一惊,顾不上背部的疼痛,忙道:“璟哥哥别跟他打,你快走,不用管我。”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位前辈是高人,想必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姑娘的。”

苏璟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对着老道欠身道:“苏某领教前辈的高招!”

老头看似在仰天长笑,其实却在暗中观察对方的反应,见这个年轻人虽然年纪不大,却沉稳无比,颇有大家风范,心中在感叹那老贼好手段的同时也有些惜才,扯了扯嘴角道:“还是不打了,免得有人说老道欺负晚辈,只要你们把自己的来历一五一十的说清楚,老道自不会为难。”

唐子昔一听不用打了,顿时喜上眉梢,生怕对方反悔似的赶紧确认道:“是不是我说了,您真的不会为难我们?”

苏璟看了她一眼,有心想提醒,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什么。唐大小姐的脾气他实在是太了解了,有些话只能私底下跟她说,要是对她疾言厉色,不仅不能达到目的,反而会激起她的逆反心理,这样反而会坏事。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唐大小姐江湖经验太浅,不识人心险恶。根本不曾想过,这位刚刚还抓得她手腕青紫的老头,凭什么就相信他不会又突然变脸。在唐大小姐的心目中,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是郑重说出口的话就必定是真的。

“那是自然!”老头下巴一扬,傲然道,“老道与你们无冤无仇,只要你们言明与他的关系,让老道不至于太丢面子,放过你们又如何?”

唐子昔有些不解地问道:“您口中的老贼到底是何人?”

这次轮到老头不淡定了,按照他的了解,那个老贼虽然卑鄙无耻,但是却极有手段,他的那些手下是断断不敢如此称呼他的,难道这两个年轻人真的不是他的人?

想到这里,老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们难道不是宋延君那个老贼派来的?”

唐子昔摇头道:“晚辈都不知道您说的宋……前辈是何许人。”不过有一句话她没说,刚刚老头提到的那个名字,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不过确实是不认识,所以她的表情也很坦然。

老头想了想,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苏璟,再次问道:“你们当真不是宋老贼派来的?”

苏璟淡淡地道:“在下并不认识此人。”

这下老头是真迷糊了,喃喃自语道:“难道老道又弄错了?也是,那老贼卑鄙无耻,又胆小如鼠,想来也没有这么有胆色的手下。”

“师兄,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一口一个老贼,也不怕惹人笑话。”

这时,一个悦耳的声音远远传来。

老头听到这个声音脸上喜色一闪,赶紧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又摸头发又扯衣服,虽然他已经在很努力地打整自己,但是奈何他之前的形象实在太糟糕,所以打整了半天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依旧是一个面相猥琐、举止更猥琐的老头,倒是把一旁的唐子昔看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对方何以听到这个声音就如此失态。

很快,三个做道姑打扮的美貌女子就站在了空地上,居中一人看起来虽然年纪要大一些,岁月也在她的脸上增添了不少的痕迹,但是依旧极美,较之身后的两个妙龄小道姑都要美上三分,素净宽大的道袍不仅没有掩盖住她的美丽,反而给她添上了一份出尘的气质。

她看着手足无措的老头,微微一笑道:“师兄,多年不见!你我都老了。”

老头哎了一声,迅速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局促地道:“我老了,师妹你还是那么如……如花似玉。”说完赶紧别过头,根本不敢正眼看对方,一副怀春少女的羞怯模样。

唐子昔看得有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道姑的目光看向唐子昔,以及早就回到她身边的苏璟,道:“这两位是你的弟子吗?”

老头慌忙摆手道:“不是,我也是刚遇到的。”

道姑点点头,认真看了一眼唐子昔,突然问道:“上官雪柔是你什么人?”

唐子昔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看向道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震惊,强行按捺住有些惊慌的心情,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道姑还未答话,老头突然生气了,瞪了唐子昔一眼,道:“问你就好好回话。”

唐子昔撇了撇嘴,头扭向了一边,一副‘我就不说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态度。

老头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抬手就要去抓她的胳膊。

一直紧盯着他的苏璟见状身形一动,迅速挡在了前面,看着老头淡淡地道:“前辈自重!”

“你当真以为老道拿你没办法?来来来,再比过。”

老头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面子,气得哇哇直叫,袖子一挽拉开了架势。

苏璟毫不示弱,利落地抽出了长剑,剑尖直指老头的面门。

“师兄,你且到一边,待我先问清楚。”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道姑的声音及时响起。老头闻言毫不迟疑地收起架势走到一旁,那低眉顺眼的模样看得唐大小姐直皱眉头。

道姑缓步走了过来,看着依旧挡在唐子昔身前的苏璟,笑道:“施主不必如此紧张,贫尼只是想确认一下这位女施主的身份,并无歹意。”

苏璟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如果在那个老头抓伤唐子昔之前,她这样说,也许苏璟就让开了。但是刚刚经过他的检查,才发现唐子昔被那老头捏过的手腕,已经紫了一大片,这让他心中如何不恼怒,连带着对眼前貌似慈眉善目的道姑也提防上了。

道姑微微蹙起了眉,她身后的小道姑见状手中长剑一指,斥道:“你聋了吗?我师父叫你让开!”

“本能!”道姑抬了抬手,“退下!”

苏璟冷冷地扫了小道姑一眼,淡淡地道:“有什么事,跟在下确认也是一样。”

道姑看着苏璟,颌首道:“也好!”说完手中佛尘一挥,毫无征兆地朝着苏璟的胸口击来。

苏璟反应也不慢,手腕一抖,长剑就朝佛尘削去。

谁知,拂尘在空中方向一变,转而击向他的面门,苏璟虽然反应迅速,佛尘也没真正的击中他。但是到底双方内力悬殊,还是有一缕佛尘从他的面具上划过。

随着‘咔’的一声响,苏璟脸上的面具裂成两半掉在了地上。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同门之谊

随着面具的掉落,一张狰狞可怖的脸庞随之露了出来。

其恐怖程度,吓得两个小道姑接连后退了好几步,之前出声喝斥的那个小道姑更是吓得尖叫出声,被道姑回头瞪了一眼,这才没有将下面的话叫出口。

老头神色复杂地看着苏璟,心中也在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遭遇,才将眼前的的青年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道姑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结果,她本意只是想看看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没想到见到的居然是这样一张脸。

她看着眼前神情冷漠的青年,并没有多说什么,单掌竖在胸前施了一礼,道:“得罪!”以她的身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算是极大的面子了。

苏璟却仿佛根本没看见一般,寒气森森的目光缓缓从几人身上扫过,每一个被扫到的人都感觉到了一股透骨的凉意。不是那种来自实力悬殊者的警告,而是一种苦心守护的秘密被人破坏的愤怒。

不知是出于内疚还是害怕,几人并没有对这种极为无礼的举动表示出丝毫的不满。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火焰还不时发出爆裂时的噼啪声。

此时,被挡在身后的唐子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奇地道:“璟哥哥,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苏璟满身的杀气顿时消失无踪,语气平静地道:“一点意外,没事!”说完取出一方黑巾重新戴在了脸上,随着他的动作,气氛似乎也缓和了下来。

道姑与老头对望了一眼,眼神交流间似乎已经做出了某个决定。

唐子昔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道:“他们人多势众,打起来咱们太吃亏,还是我跟她说吧。”

苏璟点点头,一语不发地站在了她的身侧。

唐大小姐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这位道长,恕晚辈无礼,敢问一句,您与那位上官雪柔是什么关系?”

道姑闻言将目光收了回来,犹豫了一下方道:“贫尼与她算是分属同门。”

“同门?”唐子昔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蹙眉道,“晚辈从来不曾听说她有什么同门。”

道姑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越看越觉得她的神态动作像极了那个人,尤其是皱眉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心中既然已经确定,当下再无怀疑,颌首道:“说起来这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贫尼也就你这般大,你年纪太小,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三十多年前?”

唐子昔开始默默计算着年纪,照这位道姑所言,那她现在岂不是已经四十多岁了。可之前那个老头见到她的神情分明又是见到心上人的表现,难道……

她越想越不对劲,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古怪,尤其是不时偷瞟一眼老头的动作实在太明显,道姑是何许人也,自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心中叹了一声,道:“如果贫尼没有猜错,你应该叫子昔吧!”

唐子昔闻言心中巨震,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说完又觉得不妥,赶紧补充道,“晚辈不是这样意思,晚辈的意思是,嗯,就是……”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囫囵话来,心中不由恼自己太过沉不住气,一下就让对方套出出了的话。

她有些不安地扭头看了一眼苏璟,可没忘记之前他千叮万嘱,让她不要泄露身份,以防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苏璟静静地站着,目光不知道看向哪里,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失言。

道姑看着满脸懊恼的少女,颌首道:“贫尼自然是知道,令堂近年身子可好?心疾可还发作?”

听到对方这样一问,唐大小姐哪里还敢胡思乱想,慌忙还礼道:“多谢前辈,娘亲身子很好,心疾倒是偶有发作,不过经过大夫的悉心诊治,这两年已经好很多了。”

道姑点点头,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道:“都怪贫尼当年太过优柔寡断,不然师妹她也不至于饱受心疾折磨这么多年。”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道,“这是一位故友拖贫尼带给令堂的‘紫阳丹’,现在既然见到了你,那就请你代为转交吧。”

唐子昔看着那个锦盒,并没有贸然去接,犹豫着道:“晚辈虽然孤陋寡闻,但是也曾听闻这‘紫阳丹’乃是治疗心疾的灵药。这些年,家父一直派人四处寻找,但是苦于缺少一味最重要的紫阳花,而一直未曾配成。”

“不错!”道姑点了点头,道,“这一瓶乃是那位故友深入险地数次,历时数年才配制而成。”

唐子昔的脸上浮现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微微欠了欠身道:“晚辈先替娘亲谢过前辈及您那位故友的好意,但如此贵重的东西晚辈委实不敢擅作主张。娘亲也常教导晚辈‘无功不受禄’,不如待晚辈回去以后禀明娘亲,再做决定如何?”

她本来想一口回绝,但是想到唐夫人每次心疾发作时的痛苦模样,到底还是没有把话说得太死。

道姑看了看一脸肃然的少女,并没有强求,而是将锦盒交给了老头,道:“那就只好劳烦师兄跑一趟了。”

老头忙不迭接过锦盒,郑重地放进了怀里,颌首道:“师妹放心,定不负所托!”

道姑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目光再次转向唐子昔道:“听你讲话时呼吸有滞涩之感,且胸腔部位有异响,如果贫尼没有猜错,你的伤想必是在背部吧。”

唐子昔心中一凛,点头道:“前辈果然慧眼如炬,晚辈正是伤在背部。”

道姑颌首道:“贫尼略懂岐黄之术,虽然不能让你立即痊愈,但是正常行走应该没问题。妙华!”说完伸出了手,立刻有一个小道姑递上了一个小布包。

唐子昔正要道谢,苏璟突然再次挡在了前面,冷冷地道:“不必了,晚辈自会找最好的大夫替她疗伤。”

道姑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道:“这位施主是不相信贫尼的为人,还是不放心贫尼的医术。”

苏璟淡淡地道:“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

“放肆!”老头再次跳了出来,指着苏璟的鼻子骂道:“小兔崽子,跟谁学的狗脾气。老道自认脾气已经够臭了,你这个小兔崽子比老道的脾气还臭。你师父是谁?说出来老道去跟他理论理论。”要不是之前那一幕给他的震撼太大,此时他就直接动手了,教训一个不知礼数的晚辈还需要理由不成。

苏璟瞟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打不过他!”

“什么?”老头气乐了,窜到他跟前叫道,“你师父是谁?这世上除了那几个老怪物,老道还就没怕过谁。”

“哈哈!百里老儿,你怕的人里可有老夫?”

未闻其人先闻其声,紧接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山包上,身上暗红色披风在风中不断翻飞,看起来威风凛凛。

唐子昔一见来人就瞪大了眼睛,居然是他!

原来,这位老头口中的宋老贼,正是经常去唐府找唐将军喝酒的宋大人。

老头一见来人气就不打一处来,叫道:“宋延君,你这卑鄙无耻的老贼,居然还敢来见我?”

“如何不敢?”被称作宋延君的人哈哈一笑,朗声道,“输给那些小辈出尽洋相之人,又不是老夫。”

“哇——”

老头差点没当场喷出一口鲜血来,指着宋延君叫道:“你这老匹夫,有种下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宋延君显然并不在乎他的威胁,提气大声道:“第三、第四小队听令!”

“在!”

无数声音忽然从四周的树林里冒了出来。

宋延君抬手一指场上数人,冷冷地道:“统统拿下!”

“是!”

“老贼你敢!”

第一百七十五章 身陷重围

“慢!”

宋延君突然抬手制止了手下的动作,看着火堆旁背靠大树的少女,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试探着道:“小昔?”

不怪他如此不确定,实在是现在唐大小姐的形象与往日相差太大,要不是宋延君是从小看着她长大,还真是认不出这个小乞丐一般的人,居然会是唐家大小姐。

唐子昔听到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心下再无怀疑,忍着剧痛挣扎着起身行礼道:“小昔见过宋伯伯!”从起身到行礼,放在平时只是极为简单的一个动作,但是对于此刻的唐子昔来说却艰难无比,勉强说完就已经冒出了一脑门的虚汗。要不是苏璟在一旁默默以内力相助,她刚站起来的时候就倒下了。那个乱发男子临死的那一撞非同小可,几乎直接撞断了她的骨头。

宋延君从山包上一跃而下,迅速掠到她身边,伸手虚扶道:“贤侄女不必多礼,你受伤了?”

唐子昔闻言心中好一阵酸楚,嘴上却只是道:“多谢宋伯伯关心!只是一点皮外伤,小昔坚持得主。”

“好!”宋延君点点头,“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先行离开比较妥当。”话没说完,一声呼啸突然远远传来,接着一阵烟火在半空中炸开,他脸色突变,回头道:“把我的马牵来!”

不多时,一名男子牵着一匹高头大马走了过来。

宋延君看了看唐子昔,又看了看紧紧护着她的男子,将缰绳递了过去,道:“劳烦这位小兄弟带着她先行一步。”

唐子昔看着神情突然变得严峻的老者,问道:“宋伯伯,怎么了?”

宋延君看着她好一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压低声音简短地道:“眼下老夫没时间跟你多解释,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待到安全之后到一个叫古溪的地方,有人在那里等你。”说完又拿出一把弓弩递了过去,“这个拿着傍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道,“记着,如果万一被人找到,千万别说自己是唐家的人。”说完转身看着剩下的几人,朗声道,“其他无关者可以自行离开,百里老儿你留下。”

老头眼一瞪,就要开口拒绝,谁知宋延君突然嘴唇蠕动了几下,接着将手中一样东西抛了过去,道:“条件老夫已经开出来了,如果这样你都不答应,老夫只好先将你拿下。”话音未落,周围的甲士已经齐刷刷举起了手中的弓弩,对准了神色变幻不定的老头。

就在此时,另一个方向又传来一声呼啸,同样的烟火在半空中炸开,似乎是在呼应方才那一声一般。

宋延君一回头发现唐子昔二人还在原地,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是!”

苏璟从他的动作中隐隐知道了什么,当下不再多言,抱起唐子昔飞身上了马背。道姑三人也紧跟着离开了,连多余的话都没有。老头看着道姑的背影,好一阵怅然若失。

宋延君这才回头,开始指挥着那些手下列队。

唐子昔从马背上回过头,看着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身为将门千金的她,如何不知这些相互呼应的烟火是什么意思。很显然他们已经被包围了,虽然她不知道宋大人究竟是为何而来,但是从他简短的话语中她也隐约猜到了一些。

不能说是唐家的人,难道是家中出事了?唐大小姐开始担忧起来。

这马极为神骏,虽然驮了两个人,依旧健步如飞,而且在崎岖的山路上,丝毫没有颠簸之感。

二人骑着马跑出了一段距离,随着铮铮的声响,一阵乱箭飞了出来,接着有人大叫:“别让他们跑了!”

苏璟狠狠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猛然加快了速度,箭矢顿时纷纷落在了他们身后。

骏马的速度很快,但是前面阻拦的人也越来越多,到后来不仅苏璟需要不停地格挡箭矢,甚至偶尔还要飞身下马与人打斗,连唐子昔也要忍着背部的剧痛出手。好在宋延君送给她的那把弓弩构造特殊,虽然射程短了一些,但是后座力没那么强,她倒也勉强能使。

就这样且战且走,很快就到了山脚边,眼看就要踏上官道,苏璟突然勒住了马。

原来,就在前方不远处,突然亮起了一大片火把,在明晃晃的火把下面,是一大群盔甲鲜明的男子,看样子早已恭候多时。

骏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在原地打转,苏璟跳下马,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一大群敌人,举起了半路得到的一把朴刀。

没有多余的客套,喊杀声突然响起,对面的人马朝这边猛扑了过来。

苏璟也没有客气,用尽全力横刀一劈,冲在最前面的数人顿时惨叫着飞了出去。

后面的人却丝毫不惧,依旧前仆后继地往前冲。

苏璟看着这群悍不畏死的人,冷笑一声不退反进,迎着冲了过去,很快两帮人就冲到了一起。

此时,在离战团大约数百米的地方,一个少女正跌跌撞撞地朝前跑着,不时回头看向喊杀声震天的地方,眼中已有盈盈的泪光。

原来,在跑出没多远,苏璟就发现了不对劲。不论他们如何变换方向,那些人总是能准确地找到他们,而且拦住去路。这不得不让他思索,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最后,他终于决定冒险一试,让唐大小姐待在一个灌木丛后,而他独自骑着马跑了出去。

果然,那些人只认马不认人,大多数的追击者都被苏璟带走了,唐子昔藏在灌木丛中反而无人发觉。

待到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唐大小姐也悄悄站起了身,准备去之前约好的山坳处汇合。

“小姑娘,走得这么急,准备去哪里?”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自前方响起,接着一个长发男子从树后走了出来。

唐子昔吃了一惊,面上却强装镇定地道:“你是何人?为何拦住我的去路?”

长发男子嘿嘿一笑,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唐明儒将军的掌上明珠唐子昔唐姑娘,我没说错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明所以

唐子昔眼前容貌俊美的长发男子,心中居然升起了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她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弓弩,喝道:“你究竟是何人?”

长发男子优雅地捋了一下头发,又伸手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莞尔一笑道:“在下孔阳,此番前来只是跟唐姑娘打听一个人,并无其他。”

“不知道。”唐子昔哪有心思跟他废话,干脆利落地回绝了,接着大声道,“速速让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长发男子看着对准自己的弓弩丝毫不见慌乱,而是似笑非笑地道:“看来唐姑娘对在下有些误解。在下只是真的问完就走……”

话没说完,破空之声响起,唐大小姐已经没有耐心跟他耗下去,见他一直不让路,只好扣动了扳机,同时叫道:“是你自找的,可别怪我!”

长发男子孔阳神秘地一笑,突然原地消失不见了踪影。

唐子昔大惊,目光慌忙朝四周搜寻。

“不知跟唐姑娘同行的那位李公子现在何处?”

一个妩媚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唐子昔抬手就是一箭射了过去,这才回过身去,却并没有发现长发男子的身影。

正奇怪间,只觉得身上一麻,接着就全身僵硬无法动弹了,她这才知道对方的身手实在高出她太多,顿时有些慌乱地道:“我早就没跟他一起了,鬼知道他在何处。”

长发男子孔阳从一棵树后转了出来,手中把玩着一支发钗,笑道:“那唐姑娘可知他去了哪里?”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唐子昔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几天前就分开了。”

听到她如此说,孔阳也有些不确定了,不过转念一想,道:“那他可曾提到过什么地方?或者要见什么人?”说完瞟了她一眼,补充道,“我劝唐姑娘最好想清楚再回答,你的那位璟哥哥可还在山坳处等你。”

唐子昔没料到他居然连这个也知道,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有些畏惧地看了这个男子一眼,犹豫着道:“我好像听他提到过,要去洛阳找什么人。”说完看着孔阳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直犯嘀咕:果然自己跟这个李渔犯冲,沾上他的准没好事。

可怜远在数十里之外的李渔,突然仰天打了个喷嚏,眼泪鼻涕都飞了出来。

一旁的小药童停下手中的动作,担忧地看着他道:“李公子,可是山中阴冷,感染了风寒?”

李渔揉了揉鼻子,不以为然地道:“无妨,只是鼻子突然有些痒。”他直起身看着这片山谷,谁能想到,在这三国交界的地方,居然藏着如此大一片药草园,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几乎应有尽有。而他们二人今天的任务,则是将这一片已经泛紫的川芎全部挖出来。

李渔看着还剩小半个角落的川芎,深吸了一口气道:“咱们快挖吧,天一亮还要赶着下山,希望不会误了时辰。”说完扬起药锄继续挖了起来。

小药童点点头,蹲下身继续整理挖出来的药草。

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清丽的女子身影正默默看着这边,见二人一直专心致志地挖着药草,转身就离开了。

她的身形很快,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御风而行,只是足尖偶尔在路过的灌木上轻轻点一下,很快就到了崖边。

看着山崖下影影绰绰的山峰、树林,以及那星星点点的灯火,突然纵身一跃。一道白色的身影犹如轻羽一般从空中飘落,伴随着一声鹤鸣,一只白鹤突然从远处飞了出来,刚好接住落下的身影。

女子站在白鹤身上,轻轻拍了拍它的头,白鹤顿时方向一变,朝着远处的城墙飞去。

身处密林之中的唐子昔,突然听见头顶一声清脆的鹤鸣,抬头一看,就见一只美丽的白鹤正从头顶掠过。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隐约看见上面似乎还有一个人。接着她就有些自嘲地笑了,现在自己连自保都成问题,还有闲心关心这些。

之前那个自称孔阳的妖孽男子,也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来得突然走的更突然。只是问了她那个李渔的下落,然后就离开了。临走前还把那支发钗给了她,让她转交给苏璟。

唐子昔看着手中的这支发钗,款式十分的简单,虽然打造得十分精致,但是任她怎么看都不像是贵重之物。要不是顶端那颗珍珠看起来还不错,她真会以为那人是在戏弄她。

她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嘀咕道:“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怎么了,一个个都古里古怪的。看着像好人的,偏偏又在坑你。看着像坏人的,偏偏又没把你怎么样。”她这样说,自然是想到了宋延君送马的事情,如果现在她还没发现问题,真的就枉为唐家儿女了。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宋伯伯会害她?

唐大小姐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突然胸口一痛,似乎是被人用剑抵住了,她慌忙举起手闭眼叫道:“好汉饶命,我是好人!”没办法,那只弓弩已经被那个叫孔阳的拿走了,说是要带回去研究一下。她现在手无寸铁,除了一根捡来探路的木棍别无他物。

谁知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出声,她忍不住偷偷睁开了一条缝,这一看不由哑然失笑。原来她自己走偏了,已经偏离了小路来到一处灌木丛里,而此时戳在她胸口的,则是一根木刺。

她小心地将木刺挪开,正要回身退回小路,突然听到一阵呻吟,顿时吓得她不敢动弹。

过了一会儿,只听一个微弱的声音叫道:“救,救我!我的腿断了。”

唐子昔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不远处的荆棘丛中躺着一个黑影,正犹豫是离开还是救人的时候,只听对方又道:“姑娘放心,我也不是坏人。我叫陈谨,是古溪村的村民,本来是想进山打几只山鸡,没想到路太滑,这才失足摔了下来。”

唐子昔看了看四周,果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背篓,斜坡上还有滚落的痕迹,看来对方并没有撒谎,想了想道:“我怎么救你上来?”

那男子道:“我看过了,那一面有许多树藤,你将它们搓成长绳放下来,我自己就能抓住绳索爬上来。”

“好!”既然决定了救人,唐子昔也很果断,走到他所指的方向,果然发现了一大片树藤,接着又按照男子的指示找到了他丢失的柴刀。

不久之后,唐子昔瘫坐在地累得一身是汗,看着眼前同样筋疲力尽的男子,道:“好了,你已经爬上来了,那我走了!”说完爬了起来就要离开。

“等等!”

第一百七十七章 歪打正着

就在唐子昔准备离开的时候,自称陈谨的男子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唐子昔闻言后退了两步,捏紧手中的木棍,盯着对方道:“怎么?”她已经想好了,若是对方敢恩将仇报,意图不轨,她不介意再将他踹下去。

见到对方戒备的神情,陈谨就知道她误会了,慌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想提醒姑娘,那边的树林里有一头黑熊。虽然它的后腿受了伤,但是还是很危险。姑娘如果实在要过去,还是绕一下比较好。”

唐子昔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人家,拱手道:“多谢提醒。”说完方向一变,准备听对方的意见,绕一个大圈子去山坳。

她一边走一边不时地回头看,生怕那个人追上来。倒不是她觉得对方就一定是坏人,而是经过这么多事,唐大小姐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是这次因为听信李渔的话,去找他口中那个等她的人,不仅什么都没见到,还差点把小命给丢了,估计唐大小姐这辈子都不敢轻易相信他人了。

走出了一段距离,唐子昔发现那人果然没有跟上来,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靠在树边略微休息了一会儿,捋了捋腮边被汗水黏住的发丝,打算找个高一点的地方辨认一下方向,以免多走冤枉路。

就在此时,一声马嘶突然传来,接着就是呼啦啦草丛、树枝被拨开的声音,一路朝她这边而来,很快便到了附近。

首先闪进眼帘的是一匹马,接着一个年轻人抱着一根粗大的树藤荡了过来,再后面就是一头高大健壮的黑熊,张着血盆大口不时发出一声怒吼。

见此情形,唐子昔立刻闪到一棵大树后。

一人一马很快到了眼前,似乎没料到这里会有人,年轻人吃了一惊,手一松掉了下来,见到猎物掉落,黑熊突然在奔跑中跃起,张开血盆大口就朝他扑去。

年轻人却丝毫不见慌乱,一把揪住另外一根藤蔓,脚在树上一蹬荡了开去,不忘回头冲她大喊:“这熊疯了,快跑啊!”声音清脆悦耳,宛如莺啼极为动听。

黑熊一口咬空,肥壮的身子重重地砸在地上跌了个四脚朝天,它显然恼怒之极,仰天一声大吼,突然转过头,冲刚探出半个脑袋的唐子昔扑去。

唐子昔吃了一惊,赶紧一矮身,敏捷地就地打了一个滚,黑熊扑了个空,前掌堪堪从她的衣角扫过,一大块布料被撕裂开去,刺啦的裂帛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脆,听得她暗暗心惊,在惊叹这熊力气的同时,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黑熊轻盈地落在地上,很快转过了身,毫不犹豫地继续朝她扑来。

唐子昔顾不上背部撕裂般的剧痛,紧接着又是一滚躲开了黑熊的第二次攻击。她看着再次蠢蠢欲动的黑熊,心中焦急万分,暗忖:这样下去,自己就算不被黑熊一巴掌拍扁,也会被活活累瘫,到时候不用黑熊动手,自己就口吐白沫死翘翘了。

情急之下,她发现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坡,心中瞬间有了主意。

在黑熊扑过来的一瞬间,她一咬牙,学着年轻人的样子高高跃起抓住一根树藤荡了开去。黑熊再次扑了个空,待到想要回身去抓,却冲劲太大一时没收住,滚地葫芦一般骨碌碌滚下了小山坡,肥壮的身躯压倒了一大片的花草树木,现场顿时一片狼藉。

而唐子昔则趁黑熊爬起来之前,以闪电般的速度爬上一棵早已经瞄准的大树,静静地伏在茂密的枝叶间不动弹了。

黑熊爬上山坡,没有见到猎物,张开血盆大口一阵咆哮,巨大的熊掌四处乱挥乱打,肥壮的熊身也在大树间撞来撞去。

唐子昔看着越来越近的黑熊,心中苦不堪言:这黑熊到底受了什么刺激?要是被它缠上,自己可没有办法脱身。

眼看就快到唐子昔藏身的大树,忽然远远地传来一声吼叫,愤怒的黑熊闻声停下了身形,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迅速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唐子昔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松开了紧握的木棍,心有余悸地自语道:“还好本姑娘聪明机智,爬上了树!刚刚那人什么来头,差点被他害死!”直到听不见黑熊的吼叫声了,她才抱着树干狼狈地滑了下来。

直到重新站在地上,她才发现身上无处不疼,尤其是背部撞伤的地方,更是疼得她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

“身手不错嘛!”

不远的大树上,突然探出了一个沾满了干草枯叶的脑袋,接着他拨开树枝攀着树藤慢吞吞地从树上爬了下来,看着唐子昔眼睛都快笑没了,道:“看来小可的担心多余了!”

唐子昔这才看清那个年轻人的模样: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长衫,头发也是乱糟糟,脸上更是花花绿绿不知道涂了什么,看起来极为古怪,唯一的亮点是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见到他这一身比自己还落魄的模样,唐子昔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本来想找他算账的心思也淡了,此时距离跟苏璟分开已经差不多一个时辰了,想必他已经在山坳等得着急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继续赶路。

谁知,刚一转身突然感觉眼前一黑,身子顿时软软地倒了下去。

“姑娘!”

年轻人见状吃了一惊,显然没料到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少女,怎么突然就晕倒了。赶紧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堪堪接住了倒下去的唐大小姐,避免了她栽下山坡的遭遇。

“莹莹?”

一名男子拄着拐棍从树后闪了出来,居然是之前摔断腿的陈谨,他看着年轻人皱眉道:“你怎么跑来了?”

被称作莹莹的年轻人见到他咧开嘴笑了,一口白牙在夜色中极为亮眼,她对男子嘻嘻笑道:“陈大哥你果真在这里,我来帮你们抓熊啊。”说完还狡黠地眨了眨眼,一副开心至极的模样。

陈谨看了看她身后,并未发现随行的人,顿时有些无奈地道:“你这样偷偷跑出来,也不怕遇上危险,回头若是被族长知道了……”

莹莹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放心吧,爷爷早就睡了,这会儿估计都鼾声如雷了,怎么可能知道,你就是爱瞎操心。而且我是跟云大哥他们一起来的,就算明儿爷爷知道了,看在云大哥的面子上也不会责怪,顶多责骂两句。”说完冲肘弯里的少女努了努嘴,道,“还是先想想怎么处置这位姑娘吧。好歹她也算救了我一命,咱们总不能扔下她不管吧。”

陈谨闻言神情一凛,道:“云兄他们也来了?”

莹莹点点头道:“你一走就是一天一夜,那个小丫头又一直高烧不退,大夫说若是再不把热毒拔出来,她活不过今晚。所以云大哥说要亲自来取熊胆。听刚刚那个声音,想必他们已经得手了。”

“那咱们也快走吧!”

“好!”

“我的玉花骢呢?”

……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古溪村

“等等,不太对劲!”

拄着拐杖在前面探路陈谨,突然停了下来。

走在后面护着马上之人的年轻人闻言停住了脚步,问道:“怎么了?”正是那个叫莹莹的女子。

陈谨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那边好像有人。”说完小心翼翼地走到一旁的大树边,透过灌木丛中的缝隙朝前看去。

片刻后,莹莹也跟着走了过去,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陈谨指了指前方某处,道:“那边的山坳处,好像有两个人正在找什么东西。”

莹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好奇地问道:“他们在找什么?”

陈谨正要说话,一阵争吵声突然传来,他迅速蹲下身,顺便将身边的莹莹拉了下去。

“当初说好的一万两银子,凭什么变成了五千两。”

“你还有脸跟老子讨价还价,要不是你露出了马脚,让那老贼有了防备,老子的兄弟怎么会死了那么多。”

“我的人也死了不少,我都没说什么。而且我敢保证,从头到尾没留下任何痕迹,分明是你们自己那边走漏了风声,现在想赖到我身上。”

“放屁!要不是你,倾锋那小子怎么死盯着老子不放,还敢说不是你?”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死盯着你,谁知道是不是因为你惹到了他。好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东西你已经到手了,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赶紧离开这里才是正经。”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你想黑吃黑?”

“黑吃黑怎么了?你还能咬我不成?”

“好!姓卢的,是你逼我的!你当真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没人知道?要是那个人知道是你将那个女人扔进了井里,你猜结果会怎么样?”

“你在威胁我?”

“嘿嘿,不敢!在下只是好心提醒一下卢帮主,怕你贵人多忘事。”

“算我说错话,之前多有得罪,小弟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你说的对,赶紧离开这里才是正经,只不过现在我身上真的没带那么多银票,剩下的等我回城后给你。”

“这还差不多,不过我的耐心不是很好,还希望卢帮主啊——”

一声凄厉的惨呼突然传来,将正在凝神细听的二人吓了一跳,对望了一眼,默契地将身子藏进了阴影里。

似乎是闻到了血腥味,马儿有些不安地打了个响鼻,远处的人朝这边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接着又是一刀扎了下去,利刃入肉的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极为瘆人。

莹莹轻轻拍着马儿的头,安抚着它惊慌的情绪。

那人又往地上的身影上狠狠扎了好几刀,确定对方已经彻底断气,这才捡起一样东西飞奔而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陈谨看了看远处匍匐不动的尸体,道:“咱们过去看看。”

“我不去!”莹莹似乎有些害怕,有些畏惧地道,“那个人都已经死了,陈谨,咱们还是快回村去吧。”

陈谨摇头道:“如果我没听错,死的这个人应该是老蔡,这次怕是有大麻烦了。”

莹莹闻言一怔,奇道:“哪个老蔡?”

陈谨看了她一眼,道:“就是朝廷每年派来收精铁的那个人。”

莹莹哦了一声,又道:“那他口中的卢帮主又是谁?”

“青龙帮现任帮主卢湛。”陈谨回答完她的话,催促道,“这些回去后再说吧,我刚刚看到老蔡好像扔了什么东西到草丛里,咱们快过去看看,不然等会来人了就麻烦了。”

“好!”

……

等到唐子昔悠悠醒来,已经到了次日的傍晚。

清凉的微风从半掩的木门中吹了进来,把一整天的烦闷与燥热都带了去。窗棂的缝隙间,一抹橘黄色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钻了进来,衬托得整个房间温馨无比。

她微微侧过头,发现不远处的方桌上放了不少东西,正中间的青花瓷大茶壶尤为醒目。

刚醒来的唐大小姐见到茶壶顿觉口渴无比,她挣扎着掀开锦被坐了起来,谁知脚刚踏到地上,便双膝一软,整个人朝前栽了下去。

眼看就要撞倒桌角之上,她却无力躲避,心中哀叹一声,只能努力微微侧着头以免被戳到脸上。

这时,门被人猛然推开,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托住了她的肩膀。

侥幸逃过一劫,避免了毁容危机的唐大小姐,颇为感激地抬头,想要给来人道谢。谁知,入眼便见到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庞,一时间整个人不由呆住了。

来人将她扶到床上躺好,这才躬身行礼道:“属下云沐泽,见过大小姐!”他的语气有些颤抖,还带着一丝哽咽,显然心情极为激动。

回过神来唐子昔也有些泪光闪闪,伸手虚扶了一下,道:“云护卫快请起,现在不是在府内,不必多礼!”

“是!”云沐泽闻言站了起来,走到方桌边倒了一碗茶,双手奉到唐子昔面前道,“大小姐请喝茶!”

唐子昔点点头接过茶碗,仰起头一饮而尽,这才开口问道:“云护卫为何来了这里,老夫人好吗?父帅和娘亲他们还好吗?还有大哥、二哥、三哥,他们呢?”

云沐泽双手接过茶碗,躬身道:“属下是奉夫人之命,护送雀儿姑娘来找您。属下二人离开的时候,府内一切安好,请大小姐放心。”

唐子昔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心情也轻松了,笑道:“你不是说雀儿也来了吗?那丫头人呢?该不是怕我责罚于她,藏起来不敢见我吧?”一边说一边探头朝外望去。

云沐泽闻言慌忙跪了下来,道:“大小姐恕罪!”

唐子昔皱眉道:“怎么了?”

云沐泽不敢抬头,垂首道:“都怪属下护卫不利,导致雀儿姑娘在路上不慎感染了风寒,在经过一片密林的时候又被毒蚊咬伤,之后一直高烧不退……”

“什么?”唐子昔闻言吃了一惊,挣扎着就要起身,“她现在何处?我去看看她!”

云沐泽见状忙道:“请大小姐放心,现在村里的大夫正在给她诊治,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大小姐您重伤未愈,大夫说不宜走动!”

唐子昔扶住身旁的床柱,断然道:“不必多言,带路!”

“是!”

第一百七十九章 雀儿的消息

这是一个不算大的村子,百来户人家。大山环绕,青葱翠绿。

远山上一挂银亮的瀑布飞驰而下,顺着山势一路流淌,从村子中间横穿而过,将村子分成了东西两部分。

此刻已是傍晚,所以有很多妇人都蹲在小溪边,一边拉着家常一边做着手中的活计。有浆洗衣物的、有洗米洗菜的、还有替半大的光屁股孩童洗刷满身泥浆的。

在这群嘻嘻哈哈的妇人中间,唯一的一名青年男子就成了特别的存在,尤其是他还一瘸一拐地牵着一匹马,手中的大毛刷子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再加上他故意龇牙咧嘴的模样,惹得妇人们笑声不停。

一个穿着青布衣衫的妇人,一边用力捶打着手中衣物,一边大声笑道:“陈谨,又得罪咱们莹莹了?”

正往马身上浇水的男子闻言停了下来,笑道:“婶子你说的哪里话。能替莹莹洗马,那是我的福分,别人想求都求不到呢。”

旁边正在择菜的妇人顿时笑了,大声道:“这倒是,谁叫莹莹是咱们村最优秀的好姑娘呢。你别怪婶子多事,已经有好几个村子的后生跟我打听莹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把莹莹娶过门儿?”

她的嗓门极大,是以周围的妇人全听见了,当下便有人附和道:“对对,也有人跟我打听了。”

浆洗衣物的婶子将手中的棒槌一挥,大气地道:“美得他们,咱们莹莹那么聪明能干,哪能让外人娶了去。陈谨,这回婶子支持你。回头我就去找古奶奶。”

陈谨一听顿时慌了神,对着这群女人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哭丧着脸道:“各位婶子可别打趣小子了,回头要是给莹莹知道,非扒了我的皮不可。”他嘴上虽然说得可怜,但是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明眼人一见就知道这位婶子的话正合他的心意。

正赤裸着小身子听凭摆布的小男孩闻言不干了,冲着那位婶子严肃地道:“伯娘,莹莹姐姐答应过我,等我长大嫁给我的。”说完还冲陈谨哼了一声,显然将他当成了情敌。

这话一出,惹得周围的妇人哄堂大笑,正给他搓泥的妇人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连道:“好好好,那你以后就得好好跟先生读书识字,你莹莹姐姐可不喜欢成天在泥里打滚的野猴子。”

小男孩闻言握了握小拳头,严肃地点了点头。这副认真的模样更是逗得一群大人乐开了花。

“姑娘,你醒了?”

笑得正开心的陈谨无意间一抬头,发现了远远走来的二人,当先一人正是昨晚救了自己的那位姑娘,于是赶紧出声唤道。

唐子昔正低声跟身边的云沐泽叮嘱着什么,闻声抬起头,这才发现这一大群妇人以及那个正微笑着看着自己的男子。

她扭头左右看了看,这才指着自己的鼻尖道:“你在叫我?”

“当然!”陈谨将大刷子递给旁边的妇人,一瘸一拐地的迎了上去,笑道,“在下陈谨,昨晚多亏姑娘仗义出手将我拉了上来,要不然我非死在那个地方不可。说起来还没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呢。请先受在下一拜。”

“原来是你!”唐子昔顿时恍然,慌忙还礼道,“不必客气,我也只是略施援手而已。你的腿怎么样了?”说到这里环顾了四周一眼,奇怪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劳姑娘问候,在下的腿经过大夫诊治已无大碍,修养一些时日就好了。”陈谨笑着拱了拱手,道,“这就是我说的古溪村,在下正是这里的村民。”

唐子昔看了一眼身旁的云沐泽,见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这才开口道:“这么说,是你带我来这里的?”说到这里皱眉道,“我怎么记得是一个奇怪的年轻人。”

陈谨自然知道她口中的年轻人是谁,笑道:“救你的人并非在下,正是那个奇怪的年轻人。至于她到底是谁,容在下先卖个关子。”说完看了一旁神情肃然的云沐泽一眼,见他俨然一副护卫的做派,奇道,“云兄,你们认识?”

云沐泽看了唐子昔一眼,这才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是我们家大小姐。实不相瞒,此次在下正是奉了夫人之命,前来寻找大小姐。现在大小姐既已找到,我们也该离开了,多谢陈兄这些日子的照顾,日后自当厚报。”

陈谨虽然心中早就已经猜到,闻言还是吃了一惊,他之前确实没看出来眼前这位姑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现在再看,这才发现眼前这位面容清秀的小姑娘,确实有一种不同于别人的气质,于是笑道:“那真是要恭喜云兄了,只不过此时天色已晚,而且这位姑娘还有伤在身,不如多休养几日再行上路如何?”

“多谢阁下的好意,休养就不必了!”唐子昔心中急于见到雀儿,也没多余的客套,话锋一转问道,“那位跟他一起来的小丫头现在何处?我想去看看她。”云沐泽带她去之前雀儿安身的房间,到了那里才发现已经人去房空,二人出来寻找,这才遇上了陈谨。

陈谨闻言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之色。

唐子昔见到他的表情,一股不祥之感浮上心头,正要开口相询,云沐泽却一步上前一把抓住陈谨的胳膊,连声问道:“雀儿怎么了?是不是熊胆无效?或者还缺什么药材?你说,我马上去采。”唐子昔奇怪地看了一眼满脸焦急的云沐泽,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

云沐泽情急之下没控制好力度,陈谨被他抓得好一阵龇牙咧嘴,到底还是坦言相告道:“这事说来蹊跷,昨日云兄及时将熊胆取回保住了她的性命,大夫也说她已无大碍。谁知晌午时分病情突然反复,雀儿姑娘突然开始发起狂来,不止将大夫打伤,还将自己的头也撞破了。要不是莹莹正好去看她,后果不堪设想。现在莹莹已经带人将她紧急送往梁州城了,城里有位董神医对这类病症极有研究。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时辰,想来她们也该回来了。”

“雀儿!”

这话犹如晴天一个霹雳,唐子昔满腔的欢喜顿时化为乌有,她的身子晃了晃,差点又要栽下去。幸好身旁二人眼疾手快,齐齐伸手拉住了她。

云沐泽也心急如焚,道:“大小姐不必担心,属下这就赶去梁州城。”说完冲陈谨点了点头,算是谢过他的好意,“劳烦陈兄替我照顾一下大小姐。”

第一百八十章 贾先生

“云兄你放心地去吧。”

陈谨见二人焦急的神情,也跟着慌了起来,赶紧扶住唐子昔,道:“在下一定会照顾好她的。”说完打了个唿哨,溪边的骏马闻声跑了过来,靠着陈谨摩摩擦擦,极为亲热。

他轻轻拍了拍马背,扭头道:“这匹玉花骢脚力极快,云兄可骑它前去,而且它是莹莹所养,定能带你找到……”正说话间,突然眼前一花,一道人影已经纵身跃上了马背,双腿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这个身手矫健的人,居然是刚刚还病殃殃的唐大小姐。

陈谨不由惊愕地张大了嘴,他话都还没说完呢,这位姑娘还真是个急性子,正要回头跟身侧之人说点什么。

谁知还没张嘴,又是一道人影闪过,云沐泽展开身形追了上去,嘴里大叫道:“大小姐您不能去,您的伤还没好!”

陈谨看着渐渐消失在视野的一主一仆,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语道:“这两人还真是主仆,连性子都一般急躁。”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过来,拉了拉陈谨的衣角,问道:“陈谨,那个姐姐是谁,怎么跟云大哥在一起?”说完将手中的菜团子递了一个过来,“给,我娘刚做好的!”

陈谨扭头一看顿时笑了,来人正是刚刚在溪边跟他争莹莹的小鬼,正好他也有些饿了,也不客气,接过菜团子就是一口,边吃边含糊不清地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你小子怎么还光着屁股,也不怕着凉。被春妞看见又说你耍流氓了。”

孩童不屑地嗤了一声,道:“那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成天不是告状就是哭。我可是要做大英雄的人,自然不拘小节。”

陈谨被他逗乐了,笑道:“不错啊,有长进。这个不拘小节用得非常好,看来贾先生教得不错。对了,你怎么还不去上课?该不是又逃学了吧?”

孩童睨了他一眼,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我仇秋像是会逃学的人吗?我可是先生的得意弟子,今儿个上午先生还夸我来着。”话没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想去上学,可先生病了能有什么办法。”

“又病了?”

“嗯,上午就说了,让我们晚上不用去上课,自行温习。”

陈谨闻言也有些默然,这位贾先生什么都好,就是身子骨太弱,每个月就要进城去找董大夫看病,还说他的病非董神医不能救。

想到这里,他拍了拍孩童的头,叹道:“我这次进山采到了一些野山参,回头你给先生送去。”

仇秋顿时化愁为喜,拍掌笑道:“就知道陈谨你最好了。”说到这里看了陈谨一眼,终究还是没忍住,得意地道,“其实莹莹姐姐早就告诉我了,你这次采到了一根很大的野山参。”

“你小子,居然跟你莹莹姐姐合起伙来算计我!”陈谨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在他屁股上用力拍了一巴掌,佯装生气地道,“没还不快走!”说完抬脚便走。

“你再打我屁股,翻脸了啊!”孩童怪叫一声追了上去。

随着二人的离去,从一棵大树后边转出来一个身穿儒衫的中年男子,他看着远去的二人,喃喃地道:“那个小姑娘说的果然不错,唐家的那位小姐真的来了梁州!只不过现在城内危机四伏,她这样跑去岂不是送死。虽然她还没有与公子拜堂成亲,但是陛下已经赐婚,她也算半个秦家的人,丞相待我恩重如山,此事我岂能袖手旁观。”说完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村落,眼中闪过一抹决然之色,身形一动不见了踪影。

陈谨站在一个小院子外面,看着正在菜地里啄食的大公鸡,轻轻叩了叩虚掩的大门,试探着叫了一声:“请问贾先生在吗?”

门内悄无声息。

陈谨不死心地又道:“听闻先生病了,陈谨特来探望!”

门内还是毫无响动。

“先生,我是仇秋,给您送野山参来了!”

小家伙忍不住了,一把推开了大门,抬步就往里走。陈谨一把没拉住,赶紧跟着走了进去。

片刻后,二人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一直走出了院子,仇秋都没有抬头,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一张信纸。

陈谨看得有些于心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小秋,你也别太难过。常言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贾先生本就不是咱们村子的人,而且当初来的时候他就说了,总有一天他会离开。你就当是这个时间提前了一点点,看开点吧!”

仇秋抬袖抹了一把眼泪,下定决心一般抬起头道:“先生应该还没走远,陈谨你去找古爷爷,我先去把他追回来。”他性子果断说做就做,将信纸往陈谨手中一塞拔腿就跑。

陈谨腿伤还没痊愈,一时间还真有些追不上他,见他果真朝村外跑去,不由急道:“小秋快回来,咱们一起去找族长商议一下!天快黑了,你一个人这样跑出去太危险了。”

仇秋却恍若未闻,反而跑得更快了。

陈谨知道这孩子一根筋,认准了的事绝对不会轻易回头,无奈之下只好一瘸一拐地朝另一个方向小跑而去。

谁知刚一转弯就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差点把人撞翻在地,对方不满地道:“陈谨哥,你火急火燎的干什么去?也不看着点路。”

陈谨一见来人顿时大喜,顾不上道歉,忙道:“琳琳,见到你太好了。快去告诉你爷爷,小秋一个人跑出去了,说是要把贾先生追回来。天都快黑了,他这样跑出去会出事的。”

“什么?他一个人去的?这小鬼真不让人省心。”

琳琳闻言吃了一惊,转身就回了院子,边走边道,“你等着,我马上进去叫爷爷!”

没多久,几个牵着马的后生走了出来,对陈谨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一跃上马疾驰而去。

紧接着方才叫做琳琳的少女,扶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出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贾先生的秘密

陈谨慌忙上前行了一礼,道:“族长!”

这位老者正是古溪村的族长古天正,他看着陈谨神情严肃地道:“琳儿说贾先生走了?”

“正是!”陈谨忙把事情的经过简短地说了一遍,完了以后还补充道:“这是贾先生临走前留下的字条。”说完将手中的信纸递了过去。

老者对着信纸沉默良久方道:“也罢!咱们这里是留不住他的,随他去吧!”说完蹒跚着进了房间。

陈谨见他就这样走了顿时有些着急,不顾琳琳在一旁对他使眼色,大声道:“贾先生字条上并没有说为什么要离开,是不是咱们哪里做得不好,惹先生生气了?他就这样走了,以后孩子们的功课怎么办?”

古天正的身形顿住了,也没有回头,只是缓缓道:“明日你去城里一趟,再请一个回来就是了。”

“可……”

陈谨话没说完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只听琳琳脆声道:“爷爷放心,明日我会陪陈谨哥一同前往,定会请一个好先生回来。”接着一把拉住陈谨就往外走。

琳琳拉着他一直走到一棵大树边,才松开了他的胳膊,道:“好了,咱们在这里等陈照哥他们回来吧!”说完自顾自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陈谨跟着坐了下来,一边揉着腿一边埋怨道:“你干什么不让我说话?贾先生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城里那些酸秀才哪里比得上。”

琳琳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自己没读过书,还嫌弃别人是酸秀才,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见陈谨有些尴尬的神色,话锋一转道,“老实告诉你吧,贾先生前些日子来找过爷爷,所以爷爷早就知道了。而且咱们不久就要搬走,请先生什么的其实也无所谓了。”

“搬走?”陈谨闻言霍地站了起来,吃惊地道,“咱们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这事之前可谓一点征兆都没有,也难怪他如此激动。

琳琳慌忙嘘了一声,看了四周一眼,道:“小点声!坐下!”见陈谨乖乖坐下,这才接着道,“这个事还没公开,你别大呼小叫引起大家的恐慌。之前贾先生来找爷爷的时候,我去送茶水,听到了那么一两句。”说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贾先生说西凉人要打过来了,让咱们尽快搬走。”

听到是这个消息,陈谨提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不以为然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消息。西凉人隔三差五就要来一趟,哪一次不是被打得落花流水,顶多是抢走一些粮食牲畜罢了。”

琳琳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地道:“这次不同。恐怕梁州城保不住了。”

陈谨见她不像是说笑,心中也跟着慌了起来,忙问道:“怎么个不同法?”

琳琳再次看了看四周,这才低声道:“我听贾先生跟爷爷说,这次西凉人绝对不是想抢些粮食牲畜那么简单,而是想要实打实地攻打梁州城,而且到时候黑沙国也会一起出兵。”

“黑沙国也出兵?”陈谨闻言吃惊不小,他们古溪村正处在黑沙国与大秦的交界处,黑沙国不出兵则已,一旦出兵,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们,“不是说黑沙国与咱们大秦世代友好吗?怎么会突然……”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贾先生就是这么跟爷爷说的。”琳琳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叹了口气道,“更让人担忧的是,不知道为什么,知府大人也突然不见了。听说此刻梁州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也不知道姐姐她们此去求医会不会有危险。贾先生还说,咱们这里盛产精铁,一旦两国交战,肯定会有很多势力来抢,让爷爷赶紧找地方搬走,否则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

陈谨闻言好一阵都作声不得,半晌才道:“那族长也没吩咐大家准备啊,好像都不知情。”

琳琳嗯了一声,道:“其实爷爷前几天就安排人去找合适的地方了,之所以没跟大家说,也是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你这段时间因为负责照顾云大哥跟雀儿姑娘,怕打扰到你,所以才没跟你说。你别往心里去。”

陈谨闻言心里格外不是个滋味,这话说得虽然好听,但是他就是有一种被孤立的感觉,不过想到自己的身份,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勉强笑了笑道:“没关系,我明白的。”顿了顿又道,“对了琳琳。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族长那么信任贾先生,他到底是什么人?”

琳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叫贾无闻,是爷爷一位至交的后人,因为家道中落加上被仇家追杀,这才来投奔爷爷。”

“贾……贾无闻?”陈谨大吃一惊,失声道,“他是贾无闻?”

“怎么了?”琳琳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会这么大,“我听爷爷这么叫他的,确实是这个名字没错。”

“是就糟了!我们快去找族长!”陈谨站了起来,抬步就朝方才的院子快步走去。

琳琳慌忙跟着站了起来,小跑着追了上去:“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陈谨脚下不停,一边走一边道:“你还记得上次我去卖野山参,回来晚了几天的事吗?”

“记得!”琳琳点头道,“那次姐姐还罚你洗了三天的马,说你肯定是只顾着在城里享乐,这才回来晚了。”

陈谨被她说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那是你姐姐故意挑刺,我哪里是在享乐了,明明是被困在城里出不来。”

琳琳的脸上露出恍然之色,道:“原来你上次说的话都是真的,那跟贾先生又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陈谨冷哼了一声,道,“你知道为什么上次会全城戒严搜查?”见琳琳摇了摇头一脸茫然的表情,道,“据说知府大人的师爷,原来是黑沙国的奸细。这些年潜伏在梁州城,不知道干了多少坏事。”

琳琳闻言皱眉道:“陈谨哥,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尤其是这种道听途说的消息。说给我听倒没事,若是被别人听了去,保不齐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你放心,我这话就今天第一次跟你说,之前没有跟任何人提起。”陈谨显然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叹道,“正是因为我们古溪村地理位置尴尬,恰好处在两国交界处,虽然东边是大秦的国土,但是西边却处于黑沙国管辖。虽然咱们是一个村子,但是实际上却是两国人混杂居住,所以我才没跟大家说。”

“你知道就好!”琳琳点头道:“对了,你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

陈谨正要回答,突然神情一变,拉着琳琳迅速藏到了树后。

琳琳被他拉得一个趔趄,整个人扑进了他怀里,直起身埋怨道:“你干什么?”

陈谨一把捂住她的嘴,指了指远处的树林,低声道:“好像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其实不用他说,琳琳也听到了,确实有人正朝这边而来,还夹杂着马嘶声,听起来人数还不少,她紧蹙眉头道:“难道是黑沙国的人来了?”

话没说完,就听到一人大声喊道:“贾无闻,你给我出来!”

二人忍不住面面相觑,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边才说到贾无闻,找他的人就来了。

“你以为藏着不出声,我就找不到你了吗?来人,给我进村搜!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

接着便是马蹄声响,大队人马朝村子里奔了过来。

许多村民被惊动了,纷纷从房门口的缝隙偷偷朝外看,有些孩子更是被这阵仗吓得哇哇大哭,接着又被大人捂住嘴,发出沉闷的唔唔声。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少将军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银灰色的暮霭渐渐笼罩了大地。

琳琳探出头看了一眼,见到密密麻麻的人头,以及寒光闪闪的兵器,顿时焦急万分:“现在怎么办?”

陈谨默然片刻,道:“这里交给我,你去通知族长。”

琳琳性格坚毅,知道此刻不是矫情的时候,点头道:“你自己小心!”说完一咬牙悄悄往回跑去。

陈谨见她消失在了夜色中,一闪身跳了出去,拦在路中间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夜闯我们古溪村?”

当先冲来的是一个面容英俊的少年,看着突然出现在路中间的陈谨,勒住马喝道:“闲杂人等让开!”

“真是可笑!”陈谨将脖子一梗,毫不畏惧地道,“你们无缘无故就要闯进来,还带了这么多人。谁知道你们是真的要找人,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我就一句话,要么下马,要么请回!”

“找死!”

英俊少年闻言大怒,猛然一夹马腹,朝陈谨冲了过来。

陈谨冷冷地看着眼前冲过来的一骑,目光中闪过一抹寒光,他可不认为这些人是来找贾无闻的,尤其还带着盔甲鲜明的军队。

马上的少年见他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心中也冒起了火,本来只是想吓唬一下对方,现在他不介意给对方吃点苦头。

眼见敌人越来越近,陈谨依旧没有要让路的意思,就那样直挺挺地站在路中间。少年见状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然而就在骏马及身的一瞬间,陈谨突然就地一个翻滚,同时右手紧握的木棍猛然抽在马腿上。他的力气极大,这一棍直接打断了骏马的前腿,随着骨骼碎裂的咔擦声,骏马长嘶一声身躯朝前栽了下去。

马上的少年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甩飞了出去。

“少将军!”

后面的士兵见状大惊,纷纷冲过来想要接住他。然而事出突然,加上根本没有人把一个乡下佬放在眼里,是以现在都有些来不及。

少年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进了一个大草堆里。

几个参将模样的人纷纷赶了过去,将骂骂咧咧的少年从草堆里拽了出来。

少年一边呸呸有声,一边骂道:“给我把不知死活的乡下佬带过来。”

很快,陈谨就被五花大绑压了过来,旁边的士兵抬脚一踹,他直接被踹得跪了下去,借着被两个人死死按住了肩膀不让他站起来。

少年走上前,抬手就是一耳光,喝道:“贾无闻在哪里?”

陈谨吐出一口血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根本不答话。他看得很清楚,这些人的装束跟大秦全不相同,已经确认是黑沙国的军队无疑了。他们既然找到了这里,自然不会是游山玩水的。所以之前琳琳说的黑沙国跟西凉合兵攻打梁州的事情是真的。此刻他只希望琳琳能尽快带大家离开。

少年见他一脸倨傲,心中怒意更胜,刚刚摔那一下虽然不甚疼痛,但是在那么多手下面前也是大大地失了面子,反正他们此次来这里就没打算留活口。

想到这里,他刷地抽出腰间的佩剑,抵在他的胸口上喝道:“本将军再问你一次,贾无闻在哪里?”

陈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言!”他与黑沙国有不共戴天之仇,别人可以对他们卑躬屈膝,但是他绝对不会。

少年大怒,正要一剑刺他个透心凉,突然手腕一痛,接着长剑掉落在地。旁边一名满脸胡子的大汉见状怒喝道:“什么人暗箭伤人!”

“你们不是要找贾某人吗?又何必滥杀无辜呢?”

一个身穿儒衫的中年男子从一棵树上跃了下来,看着少年笑道:“宇文公子,好久不见!”

“贾无闻!你居然敢来见我!”

少年一见到这人,顿时咬牙切齿地道:“我大哥在哪里?”

中年男子面无惧色地穿过手持武器的兵卒,缓缓走到他面前,笑道:“宇文公子这话问得有些奇怪,大公子既然是质子,自然是在洛阳了。”

“你放屁!”少年手一抬,剑尖指向贾无闻怒道,“我收到密报,你早已将我大哥秘密带了出来,现在留在洛阳的不过是一个替身罢了。既然你已救出我大哥,为何不送往石城?我大哥现在到底在何处?”

贾无闻挑了挑眉,道:“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你!”

宇文公子被他气得满脸通红,握着剑柄的手都有些颤抖。但是现在只有贾无闻知道宇文大公子的下落,若是贸然动手反而不妥。一时间,这位心系兄长的宇文小公子愣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贾无闻背着双手,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这里是大秦的地盘,宇文公子你带着军队闯入似乎有些不妥吧。要是让梁州的守将知道了,凭你们这些人,想全身而退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少年闻言怒极反笑,道:“你居然有脸跟我说这是大秦的地盘,当初你投靠我们黑沙国,出卖大秦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是大秦的子民。各位,你们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吗?”

“没见过!”

他身后的士兵顿时配合地哄堂大笑。

贾无闻也不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少年,一副同情之极的模样。

少年被他看得越发生气,长剑一挥,大声道:“全体听令!给我屠了这个村子,鸡犬不留!”

“你敢!”

被死死按住的陈谨猛然抬起了头,怒视着少年道,“你这样滥杀无辜,就不怕遭天谴吗?”

……

梁州城,锦华街。

此刻府衙的一间密室内坐了几个人,居中一人大约四十多岁,面容清癯,留着一缕长须,正是传言失踪了的杜仲谦。

他正入神地看着手中的一支羽箭,良久之后方放下羽箭道:“没错,这支正是金吾卫特制的羽箭,昌兴,你是从何得来?”

坐在下首的一名男子立刻躬身道:“回大人,这支羽箭是属下在赌坊后门的巷子里捡到的。”

说话的这位居然是鸿运赌坊的二爷鲁昌兴,此刻他神情严肃庄重,丝毫不见在赌坊时的圆滑之色。

“哼!”坐一名脸上一枚刀疤的男子不屑地道,“就算他们真的来了又如何,咱们尽心为朝廷办事,又没犯什么错,怕他们做什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鲁昌兴闻言摇头道,“虽然同是金吾卫的一员,但是这些年来,我们这些留在梁州的人,已经渐渐失去了指挥使大人的信任。别的不说,就说上次那个自称是方兆麟的人,虽然上头说是想引出江湖上的觊觎势力然后一网打尽,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才没有透露风声。但是你我心里清楚,这摆明了就是不信任我们。要不是知府大人与倪少都统还有些交情,你认为此刻我们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吗?而且这次我们不止折了青龙帮,还惹上了无双阁的人。青龙帮倒没什么,左右不过是一个小帮派,再弄一个也就是了。但是无双阁可不好惹,别说是我们,连指挥使大人怕是也要忌惮三分。”

杜仲谦抬手制止了正要开口反驳的刀疤男子,道:“昌兴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凡事还是小心一些的好。对了,可有查出那个黑袍女子是谁?”

一名青年立刻起身道:“回大人的话,已经确认是当年被铁血营剿灭的那个达斡尔族的公主。”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古溪之危

“达斡尔族?”杜仲谦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并没有深究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道,“倪少都统回来没有?”

“还没有!”一名面容白净的中年男子欠身道,“不过那位倪二公子却并未离开,还在鸾楼住着。”

“好!”杜仲谦点点头,道,“派人把这个消息告诉倪二公子。今天就到此为止,大家都尽早回去吧,现在局势不同,还是小心为上。”

“大人!”刀疤男子突然站了起来,道,“那个捕快又回来了。”

杜仲谦闻言一怔,皱眉道:“许晨蕉?他不是离开梁州了吗?又回来做什么?难道那个替身出了岔子?”

刀疤男子闻言忙道:“这点大人尽管放心,应该不是为了此事。这两天他跟另外一个男子,每日都坐在明月楼的大堂内,似乎在等什么人。属下已经派人密切监视,一有消息会立即向大人回报。”

杜仲谦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颌首道:“做得好!今天已经太晚了,若无其他的事,大家都回去吧。”

几人站起身行了一礼,纷纷离开了密室。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杜仲谦才从怀中掏出一个人皮面具往脸上一贴,由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变成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整个身子也随之躬了下来,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他拿起一旁的笤帚紧跟着也离开了。

……

此时,古溪村边的树林里,几个身影悄悄潜了进来。

正是唐子昔二人以及那个叫仇秋的小男孩。

仇秋看着被赶到空地上的一大群男女老少,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身形一动就要冲上前去。

唐子昔赶紧抓着他的胳膊低声道:“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之前他们刚跑出村子不久,就发现了大队人马气势汹汹地朝古溪村而来,正要赶回来报讯却被对方发现。情急之下只好躲进了树林,没想到遇到了同样藏在林子里的仇秋。多亏了仇秋熟悉地形,带着他们抄近路赶回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少年瞟了一眼儒衫男子,冷冷地道:“你当真不顾这些人的死活?还是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他们?”

这时,一个穿着碎花衣衫的小姑娘,一眼见到了人群中的儒衫男子,当即兴奋地叫道:“先生!先生!”扭头对身侧的女子道,“娘,你看,是先生!”

她身侧的女子闻言摸了摸她的头,强笑道:“娘看见了!”看向儒衫男子的眼神中却带着恨意,懵懂的小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却知道,正是这位先生给村子里带来了这场灾难,这叫她心中如何不恨。

儒衫男子贾无闻见到小姑娘,冲她淡淡地笑了笑,道:“你不会杀他们的!”

少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当然!”贾无闻扭头冲他笑了笑,道,“大公子温良谦恭,待人更是宽厚仁达,由他带大的小公子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恐怕本将军要让你失望了。”少年突然诡异地一笑,“既然你执意不肯说,那我只好用一些手段了。”说完手微微上扬,那些士兵的刀剑顿时纷纷架在了村民的脖子上,只待他的手挥下。

少年显然没发觉,此刻出现在空地上的村民只有老弱妇孺,并无一个男丁。从小在此长大的仇秋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惊喜之余,目光开始在周围的阴影处搜索。

唐子昔发现了他的异样,低声问道:“怎么了?”

仇秋抬起手指了指对面某处。

唐子昔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却并没发现有何不妥,正要转移目光,那处黑影突然动了动,一道寒光一闪而逝。

她心中一惊,难道有人?接着她开始有目的性地寻找,这一看果然发现了端倪。许多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居然都有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

贾无闻见到少年丝毫不为所动,脸色微微一变,道:“这只是你我之间的事,何必牵扯这些无辜的人。”

少年冷哼一声,道:“本将军没耐心跟你废话,再问你最后一次,说还是不说?”

贾无闻一脸为难之色,看着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村民,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谓然长叹道:“大公子,贾某只好对不住你了!”嘴唇一动正要说出大公子的下落。

就在这时,破空之声响起,围在少年身旁的护卫瞬间倒下去数人,皆是一箭穿心当场毙命。

四周的士兵纷纷大声呼喝着将少年护在了中间。

少年亦是脸色大变,大声道:“什么人藏头露尾!”

没有人回答。

不远处的贾无闻突然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横飞了出去,撞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而在他原先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道黑衣蒙面的身影,看着又惊又怒的少年沉声道:“看在宇文护的面子上,老夫今日不杀你。”

听到这个声音,唐子昔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黑衣蒙面的身影。

少年显然被对方的身手吓住了,惊魂未定地道:“你是什么人?”

此时贾无闻已经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上擦拭嘴角的血迹,走到蒙面人身前躬身道:“主子!”他的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淡定从容,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惶恐,显然对此人极为害怕。

蒙面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手一扬,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

贾无闻被抽得满嘴是血,却愣是不敢躲避一下,只是垂着头一语不发。

少年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位刚出现的老者到底是什么人。

蒙面人看着一脸愧疚的贾无闻,冷冷地道:“知不知道老夫为何打你?”

“属下知道!”贾无闻忙道,“属下办事不力,自知罪该万死!”

蒙面人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目光扫向旧呆在原地的少年,冷冷地道:“还不滚?”

少年也不笨,刚刚那番箭雨就已经发现了四周影影绰绰的身影,不知道有多少人。而且敌在暗我在明,根本防不胜防。加上这个蒙面人诡异莫测的身法,他并不认为自己能抵挡得了。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已经确认贾无闻将宇文大公子带出了洛阳,只要他不放弃,总会见到的,没必要枉送性命。

想到这里他手一挥,大声道:“我们走!”

第一百八十四章 陷阱

这群人来得快,去得更快,抬着那些尸首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蹲在草堆后的唐子昔,看着那个蒙面人的背影,越看越觉得对方就是心中猜测的那个人,只不过没想到那个人会武功,而且还如此之高。

云护卫悄悄凑上前,轻声道:“现在怎么办?”仇秋也扭头看向唐子昔。

唐子昔想了想,摇头道:“再等等!”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人来这里,绝对不只是赶走那些人那么简单。经过之前的种种遭遇,她也沉稳了许多,轻易不会再犯险。

就在此时,本来背朝他们的蒙面人突然转过身,看着几人藏身之处,沉声道:“既然已经来了,还不现身相见。”

几人吃惊不小,心中均想,难道被对方发现了?

“莫非要老夫亲自过来请?”

仇秋最先沉不住气,身形一动就要走出去,被眼疾手快的唐子昔一把拉住了。

与此同时,几人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长笑,接着一个矮小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只见他须发皆白,面带微笑,正是古溪村的族长古天正。

他看着蒙面人笑道:“师弟,别来无恙!几年不见,你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

“是吗?”蒙面人冷哼一声,紧紧地盯着他道,“我此番前来的目的,想必你心里清楚。把东西交出来,我马上就走。”

古天正呵呵一笑,摇了摇头道:“师弟是不是被小人误导了,这个村子除了一些破铜烂铁外,并无其他的东西。不知师弟想要什么,你大可吩咐一声,我这个做师兄的自当竭尽全力为你找来。”

蒙面人闻言冷笑一声,接着手一挥,大群的黑衣人从阴暗处走了出来,个个手上都拿着竹筒,齐刷刷地对准了那群村民:“古师兄,你真当我董某人是瞎子、聋子?如果这里只有那些破铜烂铁,你会放弃掌门之位在这里苦守数年?”说到这里他抬手指了指那些竹筒,道,“这些东西都是当年你亲自研制出来的,想必不会陌生。所以,我这个做师弟的有责任提醒你一句,有些话最好想清楚了再说,毕竟这些无辜村民的死活可就全赖师兄你一人。”

他看了看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村民,道:“你们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已经给了你们活的机会,现在只看你们的族长肯不肯要了。”说完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等着对方的反应。

这些刚刚脱离虎口的村民,还没来得及喘气,又落入了狼口,看向族长的眼神里纷纷带上了哀求之色,那个小姑娘想要开口,却被她的娘亲死死捂住了嘴。

古天正见到竹筒也是神情微变,本来以为对方顶多带一些弓弩刀剑,实在没想到对方会带这个东西来,这样一来的话,他不得不改变一下计划。

这种竹筒的威力别人不知道,但他却最清楚不过。当初研制它的时候,只是为了进山采药之时做傍身之用。这种竹筒看似平淡无奇,但是里面却有一个精密的机关,只要扣动机括,盛在其中的铁珠就会喷射而出,而且射程高达五丈,现在那群人离得如此之近,别说是那些村民了,就是他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开。

“怎么样?想清楚了吗?师兄你知道的,我的耐心一向不是很好……”

“此话当真?”古天正下定决心一般,突然抬起头道:“是不是我给了你,你马上就走?而且保证不伤害这里的任何一人?”

蒙面人心中一喜,马上点头道:“那是当然!如果你将血髓草交给我,我保证马上就走,而且永远不再来叨扰。”

伏在草堆后大气也不敢出的唐子昔闻言一怔,心中暗忖:难道他们口中的所说的血髓草,是传说中能洗髓易经的灵草。

“你让他们放下竹筒,并且后退十丈。”

“好!”

见那群黑衣人果然退后,古天正方从怀中取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道:“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面。”

蒙面人见到那个长方形的盒子,眼中喜色一闪,却强行按捺住抢夺的冲动道:“不是我这个做师弟的不相信师兄,而是事关重大,还请师兄打开一观。”

古天正点点头,打开了那个长方形的盒子,一株通体血红的植物赫然躺在其中,随着盒盖的打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随之飘了出来,令人闻之精神一振。

蒙面人见状大喜,心中不再怀疑,身形一动就要过去抢夺。

“站住!”

谁知就在此时,古天正变戏法一般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竹筒,对准了那个盒子,淡淡地道:“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把它毁掉。不放告诉你,这里面可不是铁弹,而是我苦心配置出来的毒液,只要沾上那么一点点……”他没有说下去,但是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蒙面人显然不敢冒险,慌忙停下脚步,道:“师兄,有话好好说。”

古天正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自从那年练功时被人偷袭,我就武功全失,现在基本跟废人无异。这血髓草是我历经千辛万苦才得到,本来是想凑齐了药材,炼制成血髓丹来恢复功力。但是我在此居住多年,已经喜欢上了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心中也渐渐没有了报仇的心思,所以恢不恢复功力对我来说也无所谓。所以血髓草给你也没什么打紧。只是,我凭什么相信你拿了东西就会遵守诺言?”

蒙面人看着那株血髓草,眼中的火热藏都藏不住,也不介意他话中的讽刺之意,道:“这很简单,我可以对祖师爷发誓!”说完右手举起,大拇指与小拇指相扣,单膝跪地冲着某个方向道,“弟子董伯仁,今日对着祖师爷发誓,如若古师兄将血髓草相赠,我就立刻带着人马撤退,绝不伤害这里的任何一人。若有违誓,愿受万毒缠身之苦。”接着站起了身,冲古天正道,“师兄可还满意?”

古天正点点头道:“我知道师弟你要这血髓草也是想救你那位夫人,本来给你也无妨,只不过……”

“不过什么?”蒙面人眉头一皱,不满地道,“莫非你想反悔?”

古天正叹了一口气道:“只不过有人也要这株血髓草,而且我还答应了,所以这一株暂时不能给师弟你了。待我找到另一株,一定第一时间派人给师弟送去。”

“你敢戏弄我!”

蒙面人大怒,朝着古天正猛扑过去。

然而就在离其不足三丈远的时候,古天正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接着将长盒往旁边一抛。

蒙面人想都没想就舍弃了古天正,转而朝长盒子扑去,刚好在盒子落地前将其捞在了手里。

就在这时,咔咔声四起,蒙面人所处的地面突然大幅度塌陷,整个人顿时不受控制地掉落下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久仰久仰

“小心!”

这变化实在太突然,贾无闻根本来不及相救,蒙面人就已经掉进了大坑里。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飞掠而至,居高临下地对着那个蒙面人掉落的大坑猛然拍出一掌,刚窜出地面还没来得及喘气的蒙面人根本避无可避,只能勉强抬掌应付。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蒙面人被这浑厚无比的掌力打得横飞了出去,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被点了穴,接着就被明晃晃的钢刀架住了,再也动弹不得。

贾无闻见状大惊,正要冲过去相救,突然感觉脚腕处一紧,似乎是有人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用力往后拖。他来不及回头,猛吸一口气然后双足一用力想要挣脱束缚。谁知,对方却突然松开了手,他顿时有些重心不稳朝前一栽。眼看就要与大地亲密接触,他忙伸手在地面一拍,身子借力弹起。还没等他直起身,就感觉身子一麻,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这时,周围的林子里冲出来许多的黑衣人,一手拿着盾牌一手举着钢刀,将先前出现的那群人反过来围在了中间。

局势急转直下,刚刚还是宰割者的蒙面人一伙,瞬间就变成了任人宰割的那一方。

一个披着一件黑色披风,负手而立的青年男子缓缓走了出来。

古天正看着眼前这位及时出现的青年,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见所有人都已经被制住,青年才转过身,看到笑容满面的古天正,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上前行了一礼道:“古先生!”

“岫儿不必多礼!”古天正显然极为喜爱眼前之人,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伸手虚扶了一下,道,“你师父呢?”

青年再次欠身道:“有劳先生挂念,家师临时有事脱不开身,特意吩咐弟子前来听候古先生的差遣。”

古天正的脸上浮现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捋着胡须笑道:“这百里老儿,都一把岁数的人了还跟老夫来这一套。什么临时有事,依老夫看,那老家伙就是自己不好意思来,特意让你来取那东西吧。岫儿,你是个好孩子,可别学你师父那酸儒脾气。”

青年微微一笑,道:“师父常跟弟子说,古先生宅心仁厚,为人更是忠厚仁义,而且极重承诺,嘱咐弟子要多跟古先生学习。”

古天正闻言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青年,道:“你这师父真是成精了,不过区区一株药草,难道老夫还会赖账不成。”说完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掏出一个长盒子,与蒙面人紧紧抓在手里的几乎一模一样,“这就是那株血髓草,虽然年份不太足,但是应该足够你师父炼丹之用。”

青年见到那个盒子脸上喜色一闪,快步上前双手接过长盒子,对着古天正深深鞠了一躬,道:“弟子替师父谢过先生,有了这株血髓草,那个人就有救了。”

“快回去吧。”古天正摆了摆手道:“那董伯仁既然能找到这里,想必那些人很快也会收到风声,老夫也要带着他们搬家了。”

“是!”青年也干脆,把盒子收进了怀里,拱手道,“那弟子就先行离开,顺便替先生挡一下那些居心叵测之人。”

古天正摇了摇头道:“不必,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把唐姑娘顺便带下山即可。”

“唐姑娘?”青年闻言有些意外,不解地道,“哪个唐姑娘?”

古天正并不答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大草堆,笑道:“出来吧!”

在青年惊愕的目光中,一个小小的脑袋从草堆后探了出来,见到他看来的目光,咧开嘴嘿嘿一笑冲他做了个鬼脸。

青年不解地看向古天正,疑惑地道:“这孩子就是?”

古天正摇摇头,对着做鬼脸的小脑袋一瞪眼,道:“小秋,不可胡闹!”

这个小小的脑袋正是仇秋,他嘻嘻笑着从草堆后面跳了出来,道:“古爷爷,小秋没胡闹。”见古天正一副严肃的模样,根本没有与他说笑的意思,不由暗中吐了吐舌头,没敢再嬉皮笑脸,接着反手一拉,将一个少女从草堆里拽了出来,紧接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跟着走了出来。

唐子昔被仇秋拉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慌忙稳住身形,瞪了仇秋一眼,上前两步对着古天正行了一礼,道:“族长!”接着又转身对青年行了一礼,“云公子!”

“唐……姑娘?”

这位及时赶到的青年,正是那位名叫云岫的云姓男子,在此地见到唐子昔显然让他吃惊不小,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古天正,又看了看唐子昔,皱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子昔被他问住了,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勉强笑笑道:“误打误撞!误打误撞!”

云岫却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注视着她道:“我不是问你!”

唐子昔一怔,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难道这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别人吗?

就在此时,她身边的云护卫上前半步,开口叫道:“大哥!”

云岫点点头,道:“你不是去了唐将军府上做护卫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护卫道:“本来我是奉了夫人之命,带着夫人的亲笔书信跟雀儿姑娘回了云雾山庄,庄主看过信后,吩咐我护送雀儿姑娘来梁州找大小姐……”他说到这里停住了,好一番欲言又止,看了一眼神情冷峻的云岫,到底没有说出后半句。

他知道这位大哥对山庄的怨念颇深,没有必要的话还是少提及山庄的事为妙。

“大小姐?”

云岫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闻言眉头紧紧皱起,再次打量了一眼唐子昔,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惊讶地道,“她就是唐将军的掌上明珠,那位逃婚出走的唐家大小姐?”

唐子昔听到他这番话不禁有些牙疼,有心想争辩几句,却不知从何开口。对方说的没错,当初她确实是因为逃婚才出走的。不过,也许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出走的原因绝对不是逃婚那么简单。

云护卫小心地看了一眼唐子昔,见她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低声应道:“正是!”

“久仰久仰!”

云岫的嘴角顿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这位唐大小姐的光辉事迹他最近可是听人说过不少,只是没想到就是之前在阴阳道见过的那位唐姑娘。

他越想越觉得有趣,看向唐子昔的目光也不禁带上了别样的情绪。

唐子昔看得心中大怒,但是表面却不好表露出来,只是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来讲,逃婚终归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尤其逃婚的对象还是有着显赫背景的翩翩公子。

她有些自嘲地想:也许世人只会认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有什么隐疾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进城

次日,天色微明。

梁州城的城门缓缓打开,一队士兵整齐地走了出来,持着长枪立在了城门两侧。

此时,城门内外皆排城了长龙,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更想出来。本来人声鼎沸的城门口,因为这些士兵的出现瞬间鸦雀无声。

一个盔甲鲜明的将领神情威严地走了出来,举起了手中的一张画像,冲着那些士兵大声道:“都给我看仔细了,若是有人徇私放走了钦犯,以同罪论处!”

“是!”士兵齐声应道。

将领满意地点点,目露威严地看了看两边的长长的队伍,这才转身离开了。

要进城的大部分都是挑着瓜果蔬菜的农夫,想赶着去菜场占一个好位置,趁着新鲜卖个好价钱,或者将那些水灵灵的蔬果按时送到各个酒楼茶肆。除此之外,也有面带菜色赶着进城抓药的病人,以及拿着扁担、铁钎之类的工具,趁着农闲进城干活赚点工钱养活老小的庄稼汉。

要出城的就更千奇百怪,有坐着轿子要去白云寺上香的,有骑着马出城去游玩的,还有商贾带着满载着货物的马车赶去下一个城镇的,总之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急着去要去的方向,是以不停地互相催促,不是挑着担的嫌拉着车的慢了,就是轻装骑马的嫌商贾的货物太多,一时间城门口热闹非常。

每个士兵都各司其职,有的负责盘查这些进出城的人携带的东西,有的则负责仔细对比着画像,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钦犯就从自己手里溜走了。刚刚将领说过了,若是谁放走了钦犯,以同罪论处,是以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就在这时,先是左边进城的人群里发生了一阵骚动,然后便有争吵声、起哄声、喝骂声传来,不明真相的人群纷纷好奇地看向那边,接着慢慢聚拢了过去。

不论年纪大小,也不分职业贵贱,人类爱凑热闹的天性都是一样的。这一阵小小的骚乱,很快就聚集了差不多一大半排队的人群,直将整个城门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里两个满脸菜色的汉子见状对望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朝城门口走了过去。谁知,正要通过城门的时候,一个满脸横肉的小队长带着几个人走了过来,冲着二人喝道:“你们干什么?滚回去排队!”

二人立即唯唯诺诺地点头,迅速闪身回到了原位,对望了一眼,脸上皆露出了苦笑。

小队长分开人群挤了进去,冲围在那里的人大声喝道:“谁敢闹事,通通抓起来!”说完冲一旁有些不知所持的小兵喝道,“你干什么吃的?要是让那钦犯跑掉了,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见到这位出现了,人群很快就散了,依旧排成了两个长长的队伍,只是略带好奇地目光还是不停地投向这边。

这个小兵最多也就十五六岁,被顶头上司这一顿训斥,吓得脸都白了,乖乖垂着头,哪里敢说出半句分辩的话来。

见对方被自己吓得战战兢兢,小队长有些满意地哼了一声,扭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几个人,皱眉道:“还不去排队?不想进城了?”

一个挎着菜篮的少女闻言上前一步,咬着嘴唇满脸通红地道:“官爷,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百姓,不是什么钦犯。搜我的篮子可以,但是搜身是不是太过分了?”

“就是!人家可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

“搜搜篮子也就算了。”

“我一个糙老爷们倒也没事,但是搜人家姑娘的身子,嘿嘿……”

几人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些人还不怀好意地掩嘴偷笑。

小队长双眼一瞪,唰地抽出腰间的佩刀,指着那个声音最大的汉子道:“谁再吵,我就把他抓回去!”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只有那个汉子被刀指着显然不服气,胸膛一挺就要上前再争辩几句,被身旁的人一把拉住了。俗话说,穷不与富比,民不与官斗。尤其是对方还明显占着理,这要是被抓进大牢里,喊冤都没人理。

小队长手中的刀指着刚刚说话的几个人,道:“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站一边去。”说完冲战战兢兢的小兵道,“继续搜查!”

小兵赶紧上前,冲着排在队伍后面的人道:“下一个!”

眼见那几个人被小队长带走了,排在队伍后面的两个满脸菜色的汉子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可能是被吓着了,小兵的检查也没那么细致,很快两个汉子就过了关,顺理地进入了梁州城。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很远,才钻进了一条巷子,个子稍高一些的汉子低声道:“就在前面,跟我来。”

矮个汉子点点头,紧紧跟在了后面。

一直走到一个普通的民居前,高个汉子才伸出手,轻轻在门上叩了三长两短的敲门声。

很快,屋内便传来动静。

不多时,一张警惕的脸从微微打开的门缝里露了出来。

高个汉子闪身上前,低声道:“德叔!”

那人见到高个汉子眼前一亮,迅速闪身让开了路,招手示意二人快点进去,紧接着关紧了大门。

两人跟着进了屋,一直走到最里间,德叔转了转墙上的烛台,接着便听到咔咔的声响,本来完好无损的墙面顿时反转过来,露出了一条黑漆漆的通道。

德叔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吹亮,率先走了进去,两人也紧随其后。

经过一条长长的通道,德叔又带着二人一连转了好几个弯,才在一扇木门前停下,伸手敲了敲。

门内很快便有了动静,接着便听到一个女子声音低喝道:“什么人?”

德叔没有回话,而是将目光看向那个高个汉子。

高个汉子微微一笑,上前应道:“是我,云岫。”

里面的人惊呼一声,有些慌张地道:“你等等!”

矮个汉子有些疑惑地看着木门,不明白她慌什么?

这两个乔装成苦汉子的,正是云岫跟唐子昔。

这事说来也巧,虽然云岫的师父确实提到过,让他去找古天正拿血髓草的话,但是一来他被其他的事绊住了,二来他并不认为古天正真的能找到血髓草,是以他心里其实并没有去古溪村的打算。而是一直在同仁堂附近监视那个被称为董一针的董伯仁。

倒不是他真的怀疑对方什么,而是那次受了倪鹏程的邀请去救唐子昔的时候,无意中让他发现对方的行针手法极像师父曾经提到过的四象针法。而按照他师父百里奚的说法,这种针法正是出自师门的独门秘笈《医经》,所以他怀疑董神医就是多年前从师门偷走秘笈之人,这才是他守在同仁堂附近的真正原因。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他发现了趁夜色鬼鬼祟祟出城的董伯仁,阴差阳错救下了古溪村的村民,也顺便救了唐大小姐。

两人没等多久,木门就打开了,一个容貌极为秀丽的女子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好奇地打量着二人。

“黎姑娘!”云岫微微一笑,伸手在脸上一抹去掉了伪装,露出了真容。

秀丽女子一见果然是他,顿时笑了起来,回头道:“真是云公子!”

“进来吧!”

二人跟着秀丽女子走进了房间,接着又穿过一道珠帘门。

一个背朝着他们的青年正在欣赏墙上的一幅山水画,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笑道:“云兄!”接着发现了跟在后面的矮个汉子,有些疑惑地道,“这位是?”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同党

这是一间布置得极为素净的房间,里面除了简单的桌椅摆设之外,还有一副巨大的屏风,以及一长排书架,上面个整齐地放满了各类书籍。

云岫一走进房间,就觉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看着面色有些不自然的二人,冲青年使了个眼色,意味深长地笑了。

青年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对矮个汉子笑道:“这位仁兄之前好像没见过,不知是哪路的英雄?云兄还不快点介绍一下。”

秀丽女子也转过头,好奇地打量着矮个汉子。

云岫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开口问道:“那两姐弟呢?”

青年摊了摊手,道:“你问我,我问谁去?”瞟了一眼面色不善的云岫,赶紧补充道,“你问问黎姑娘,她也许知道。”说完冲那秀丽女子连使眼色,生怕惹恼了云岫而让他出说出一些让自己尴尬的话来。毕竟在这两位来之前,他正跟这位黎姑娘为某些事而闹得不怎么愉快。

秀丽女子对二人动辄就要翻脸的日常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当即点头笑道:“云大哥有所不知,半日前有人来找云慧姐姐,我好像听到他们说有人见到了那位龙姑娘,所以云慧姐姐就急匆匆地出门去了,云义说不放心就跟去了。”

“原来如此!”云岫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给二人介绍道,“这是唐子昔唐姑娘,之前你们也见过的。”说完扭头对矮个汉子道,“这位是黎庭萱黎姑娘,那位是罗尘。”

“唐姑娘?”

二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对于见到唐子昔,罗尘显然是真的很高兴,有些激动地伸出手上前几步,走到跟前却又缩了回去改为抱拳,笑道:“在下罗尘,唐姑娘还记得我吗?”

想比罗尘的急切,黎庭萱显然淡然得多,只是点了点头道:“唐姑娘!”旁人直道她是女儿家所以有些矜持,其实是因为这位黎庭萱姑娘,心里一直记恨当日戚威震伤她,又让她颜面扫地的事,所以对这位唐大小姐自然也就喜欢不起来,若不是因为有其他人在场,她会不会理会唐大小姐都说不定。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她偷袭唐子昔在先,戚威也不会对她下手那么重。但是这位黎姑娘偏偏就只记得自己被戚威追着打,却忘了她偷袭唐子昔,差点害得她命毙当场的那一幕。

所以说,有些女子的心思真的很奇怪。别人对她好的时候她看不见,她对别人不好的时候她也记不住;但是别人只要有一点点让她不如意,她就能记恨一辈子。

怪乎?怪哉!

伪装成矮个汉子唐子昔扯掉脸上的伪装露出了真容,对着二人还了一礼笑道:“罗公子,黎姑娘,你们好!当日匆匆一别,没想到还能再见。”

“所以说我们有缘,哈哈!”罗尘笑着点了点头,“时辰这么早,唐姑娘还没用早点吧?”

唐子昔微笑着摇了摇头,道:“还没。”

“那正好!”罗尘神秘地一笑,“这附近有一家早点特别出名,唐姑娘你一定要尝尝,简直百吃不腻。”

“不就是豆花么?”云岫瞟了一眼罗尘,不以为然地道,“要去你们自己去,唐姑娘,我带你去吃别的。”

罗尘一听急了,大声道:“喂,姓云的,别拆台行不行?豆花有什么不好?清淡又美味,还能美容养颜。唐姑娘你听我的,去喝上一碗,保管你会喜欢。”

唐子昔被他突然拔高的嗓门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云岫冷哼一声,道:“豆花有什么好?寡淡无味不说,还吃不饱。只有你才会喜欢吃那个。唐姑娘,你别听那家伙瞎吹。”

“噢!”唐子昔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罗尘跳到云岫面前,指着他鼻子道:“你这小子故意的是吧,怎么不说是你自己不懂欣赏?”

云岫微微别过头,道:“我不懂欣赏?你懂欣赏那你以前怎么从来不吃,还不是因为黎……”

他说着说着突然住了嘴,瞟了一眼瞪大眼睛盯着他的罗尘,耸了耸肩道:“算了,懒得跟你争。”说完冲唐子昔道,“我们走!咱们去明月楼吃早点,顺便打听一下雀儿姑娘的消息。”

唐子昔正有些犹豫,这种情况下拒绝了谁都不好,听到云岫的后半句顿时下了决心,冲罗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要不咱们还是去明月楼吧。”见罗尘神色一变又要开口,忙道,“大不了买几碗豆花带过去。”

罗尘想了想,勉强点头道:“也好!”说完有意无意地看了一旁的黎庭萱。

云岫见到他这副没出息的表情,嫌弃地皱了皱眉,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重新将伪装戴上,道:“唐姑娘你也戴上吧,现在城里不太安宁,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唐子昔点点头,也取出伪装戴上了。

几人刚走出大门不久,一队巡逻的官差就匆匆跑过,见到站在路边的几人顿时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队长模样的官差喝问道:“你们几个,有没有见到两个受伤的男子经过?”

罗尘赶紧抱拳道:“回官爷的话,我们只是路过,并没见到有其他人经过。”

“是吗?”

那个官差队长上上下下打量着几人,目光中全是怀疑的神色。接着他眼前一亮,已经看见了藏在罗尘身后的黎庭萱。

此刻几人均是男装打扮,所以唯一穿着女装的黎庭萱就更为惹眼,加上她容貌本就极美,是以瞬间就吸引住了官差队长,看向她的目光渐渐变得火热。

黎庭萱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直往罗尘身后藏。但是无论她怎么藏,总是避不开那个官差队长的目光。而且那人还渐渐靠了过来,一双手也开始蠢蠢欲动。

她脾气本就急躁,不然当初也不会动手射杀唐子昔。现在被这双色迷迷的眼睛盯着不放,哪里还憋得住脾气,没多久就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去拔剑,谁知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出来之前为了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大家都没有带兵器。

官差队长见到她的动作,警惕地朝后一跃,接着唰地抽出了腰间的单刀,喝道:“干什么?”他身后的官差纷纷拔出了单刀,将几人团团围住。

俗话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罗尘一见情况不妙,忙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走上前塞进那个官差队长手里,笑道:“官爷说笑了,我们真的只是路过。”

白花花的银子一入手,官差队长的脸色顿时缓和了下来,掂了掂手上的银锭,貌似漫不经心地道:“真的只是路过?”

罗尘一听这口气就知道对方嫌少,忙又掏出一锭银子塞了过去,陪着笑道:“真的只是路过!”

官差队长这才满意地收起银锭,道:“你们三个可以走了!”瞟了一眼要跟着离开的黎庭萱,喝道,“慢着!”

罗尘忙道:“怎么了官爷?”

官差队长抬手一指黎庭萱,道:“她肯定不是路过,说不定就是嫌犯的同党,给我抓起来。”

“是!”他身后的官差顿时朝黎庭萱围了过去。

“官爷,你们搞错了,她跟我们是一起的,都是路人。”

“官爷,有话好说,我这里还有一些银子,全给你。”

黎庭萱可是在漕帮摸爬滚打十多年的人,自然不惧这些只会欺软怕硬的官差,加上这时她的暴脾气也上来了,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罗尘,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抓我明着来好了。就你们这些软脚虾,本姑娘还真没放在眼里。”她左右看了看,随手抓起墙边的一把钉耙。

官差队长闻言怒极反笑,大声下令道:“全部抓起来!”说完手一挥,那些官差顿时如狼似虎地朝几人扑了过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鸿门宴

一眨眼的功夫,那一小队官差就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

云岫跟罗尘对望一眼,均无奈地笑了笑。

刚刚正是二人同时出手,点了这些人的穴道,要不然闹将起来,准会惹上一身的麻烦。倒不是他们真的就怕了这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官差,而是没必要跟这些小喽啰纠缠。

总算他们运气好,加上动作快,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经过。

黎庭萱似乎并不解气,走到那个官差队长身边,狠狠地踢了两脚。

罗尘一把拉住还要继续踢的少女,苦笑道:“我的姑奶奶,还不赶紧走,真想被关进大牢啊。”

“便宜他了!”

黎庭萱对着地上的身躯呸了一声,这才跟罗尘匆匆追上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云岫二人。

待到几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一个留着两撇鼠须的小老头从一扇门后探出了脑袋,嘀咕道:“这俩小子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就这样走了,真当衙门的那些人都是吃干饭的。算了,看在百里老儿的份上,老夫就帮你们收拾一下这个烂摊子。”说完从怀里抽出一根长长的银针,走到那些昏迷不醒的官差面前。

如今的梁州城果然有些古怪。

大街上不仅随处可见匆匆小跑而过的官差,不时还有一两个目露凶光的大汉,带着一帮地痞招摇过市。路上的行人见到他们纷纷闪到一旁,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上了麻烦。

是以就造成了一个很奇特的现象,走在路中间的都是官差以及那些小混混,而其他的行人、百姓则紧靠着路两旁走。路边本来形形色色的各种摊位也不见了,只有偏僻的角落还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小摊。

这一幕看得正在街角买豆花的几人直皱眉头,唐子昔忍不住小声问道:“这些人什么来路?”

罗尘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昨日还好好的。”

一旁的黎庭萱也道:“我们回去的时候还很平静,虽然也有许多巡逻的官差,但是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云岫突然道:“难道跟城门口正在搜捕的钦犯有关?”

“什么钦犯?”罗尘好奇地凑了过去,“难道是你们进城的时候遇到麻烦了?”

云岫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卖豆花的大婶突然大声道:“客官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我柳大婶的豆花那是出了名的鲜嫩爽滑,每日都是现做现卖。不信您喝一碗试试,要是觉得不好喝,我分文不收。”大婶一边说一边冲几人拼命使眼色。

唐子昔的反应明显慢了一拍,愕然道:“什么?”

云岫伸手将她一拉,接过话头朗声道:“既然如此,姑且先来一碗尝尝!”

话音未落,一个粗大的嗓门嚷嚷道:“这话可是你说的,要是觉得不好喝老子可不会给钱。”

云岫拉着唐子昔迅速闪到一边,几个流里流气的汉子顿时围了过来,一人端起一碗豆花就往嘴里倒。

几人看着几个大汉喝完一碗又一碗,足足喝完三碗后才将嘴巴一抹,大声道:“也不怎么样?害得老子差点反胃。算了,老子还赶着去办事,就不跟你计较了,我们走!”说完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黎庭萱甩开罗尘的手,咬牙道:“这群败类,要不是你拉着我,我非得……”

“算了姑娘!”卖豆花的柳大婶摇了摇头,一边给几人舀豆花一边低声道,“昨晚有人在‘芙蓉水榭’闹事,那个姓贾的师爷恰好也在,混乱之中被人捅了一刀,虽然没伤到要害但是却极为恼怒,已经下令全城搜捕那个行刺之人。这些人全是准备去抓人邀功的。”

“我们的人怎么样?”黎庭萱一听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低声道,“有没有通知少帮主?”

柳大婶嗯了一声,道:“少帮主昨晚就知道了。放心,我们的人都没事。”一边将豆花递了过来一边大声道,“客官您要不要加点糖霜?”在黎庭萱伸手接过之时,不动声色地在她的手心塞了一个纸条,接着对走过来的几位官差道,“官爷,来碗豆花吗?”

几人喝完豆花就迅速离开了,直到走出去很远,黎庭萱才展开了手中的纸条,才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接着递给了罗尘,道:“你看!”

罗尘有些为难地道:“这是你们帮内的事,我看似乎不太好吧!”

黎庭萱横了他一眼,道:“我们帮内的事,你知道得还少吗?再说这也不是什么机密,让你看你就看吧!”

听到她这样说,罗尘才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不禁轻咦了一声,道:“你们少帮主邀请我今晚赴宴?可我并不认识他,为何会邀请我?”

黎庭萱的脸瞬间就红了,含糊其辞地道:“或许是少帮主听说你是崃山二老的弟子,想要结交一番吧。”

“这就更怪了!”罗尘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道,“那个郑天凌如何知道我的身份?我不记得跟他有过接触啊?”说到这里他狐疑地看了一眼黎庭萱,“该不会是鸿门宴吧?”

“你去就去,不去拉倒!”

他话还没说完,黎庭萱突然气冲冲地道:“谁稀罕跟你们这些名门弟子结交不成?”说完还嫌不解气,又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罗尘被她突然冒出来的怒火弄得有些懵,愕然道:“我也没说什么,你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

“哼!”黎庭萱别过头不理他,高耸的胸脯不停地起伏,看起来确实气得不轻。

一旁的云岫走过来拍了拍罗尘的肩膀道,忍住笑道:“反正咱们也没什么事,既然漕帮的少帮主盛情相邀,你就去吧,不然黎姑娘面子上不好看。”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一点不假。这位罗公子没看明白黎庭萱的心思,云岫作为旁观者如何不知。这件事很明显,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上次在阴阳道他们跟倪鹏程等人打斗之时,他就发现这位黎庭萱姑娘对罗尘芳心暗许,只不过罗尘自己不知道罢了。所以,这场宴会绝对不是平白无故。按照他的推测,那位黎姑娘之前肯定跟漕帮的少帮主郑天凌强烈推荐过罗尘,说不定还替他大吹特吹了一番,这才勾起了这位郑少帮主的兴趣,存了想要结交罗尘的心思。

而黎庭萱的心思也不难猜,她之前在漕帮十几年一直都是男装打扮,突然变回女装肯定会惹来怀疑。估计是想借此机会在大家面前跟罗尘一起露个脸,这样既解释了她为何突然变成了女子,又坐实一些她想要坐实的事情。只不过到底是姑娘家不好意思明说,被罗尘一说是‘鸿门宴’马上就恼羞成怒翻了脸。因为她确实怀着自己的小心思,说‘鸿门宴’也能说得通。

可怜罗尘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还在一脸懵圈的嘀咕:“莫非真要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暗算

“你说呢?”

云岫睨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常说男子汉大丈夫,当无惧生死。现在居然怕赴宴?传说去也不怕笑掉人家的大牙。”

“你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谁知罗尘却不领情,双眼一翻,道,“若对方只是普通的江湖朋友,别说吃饭了,就是把酒言欢又何妨?但是现在那位,可是天下第一帮的少帮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二位师尊当初让我下山历练的本意。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居然跟漕帮的人扯上了关系……”

“扯上关系又如何?”云岫奇道,“你又不是要加入漕帮,只不过是一起吃顿饭而已。难道二位前辈曾经明确地跟你说过,不让你跟漕帮的人结交?再说了,黎姑娘不也是漕帮的人吗?”

罗尘想了想,道:“那倒没有说!只不过漕帮跟朝廷有着扯不断的关系,二位师尊一向不太喜欢朝廷的人,如果我……”说着说着他突然感觉不对劲,一扭头见到黎庭萱快要喷火的目光,赶紧住了嘴,只丢给云岫一个‘你别再搞事’的眼神。

云岫暗暗叹了一口气,心中对这位兄弟万分同情:一个死心眼儿,一个暴脾气,以后这两人真要在一起了,可有他受的。不过暂时还是别逼得太紧为妙,想到这里他只好打圆场道:“晚上我陪你一起去,这样总可以了吧。”扭头冲黎庭萱笑道,“黎姑娘,这样可以吗?”

黎庭萱虽然表面气冲冲的,但是心中也实在担心罗尘真的不去。毕竟她的大话都已经吹出去了,要是罗尘不去的话她还真没办法下台,此时见云岫发话了,勉强笑了笑道:“云大哥是百里神医的高徒,能去的话我们自然欢迎之至。少帮主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云岫笑着点了点头,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指了指前方某处道:“明月楼就在前面,咱们去坐一坐如何?”

“好!”

黎庭萱跟着云岫二人走进了明月楼的大门,自始至终都没再看罗尘一眼。

罗尘有些头疼地抓了抓脑袋,还是跟了上去。

谁知,他刚走到门口,一个人就一阵风似的跑来。那人的速度极快,要不是他及时收住了脚,两人就撞上了。可对方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只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

罗尘与他的眼神对上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心中暗忖,这人杀气好重。

后面紧跟着跑来的店小二,一边追一边骂道:“想来这里吃霸王餐,活得不耐烦了?”

那人猛然回头看向店小二,吓得店小二差点摔个大马趴,也将后面骂人的话咽了回去,犹自嘴硬道:“吃饭给钱天经地义,这事就算闹到官府我也不怕!”

那人从怀中随手掏出一张金叶扔了过去,接着一闪身不见了。

店小二一个虎扑接住了金叶,喜滋滋地左看右看,完全忘了刚刚的事,一扭头见到站在门口的罗尘,马上堆起笑脸道:“客官几位?”

罗尘指了指不远处已经落座的云岫三人,道:“我跟他们一起的。”

“好嘞!您里边儿请!”店小二提高声音叫道,“四位!”

罗尘走到桌边坐下,黎庭萱余气未消地哼了一声,还故意将凳子往旁边挪了挪。

他顿时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道:“小二哥,这里平时人不是挺多的吗?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店小二一边麻利地上着各种吃食,一边道:“客官您有所不知,今儿个咱们明月楼的二楼被人包下了,一会儿王府的范管事要在这里宴请北边儿来的贵客。不过您放心,一楼大堂还是可以对外营业的。”

“北边儿来的贵客?”云岫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接过话头道,“不知什么人这么大来头,居然劳动范管事亲自出面接待。”

店小二嘿嘿一笑,道:“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几位客官慢慢吃。”说完端着托盘匆匆离开了,看起来确实很忙。

云岫冷笑了一声,道:“这个范管事在梁州的威风果然不小。”虽然店小二没明说,但是仅凭范管事一句话,梁州城的人都不敢来这里吃饭,由此可见一斑。

黎庭萱看了一眼隔得远远的几桌客人,压低声音道:“云大哥所言正是,这位范管事虽然平时深居简出,极少与人结交。但是黑白两道都惧他三分,而且梁州城的大小事都瞒不过他的双眼。听说在梁州城,他说的话比知府大人说的话都好使。”

罗尘好奇地凑过来,插嘴道:“这个范管事到底什么来头?”

“关你什么事!”黎庭萱瞪了他一眼,扭过头不理,却对云岫接着道,“前几日我们收到风声,说是那位王府的主人回来了,只是一直还没露过面……”

罗尘碰了一鼻子灰怏怏地坐了回去,随手拿起一张蒸饼咬了一口,大声赞道:“这饼不错!”一扭头发现一直闷头不语的唐子昔,关切地问道,“唐姑娘,你怎么不吃东西?不舒服吗?”

云岫闻言也朝唐子昔望去,只见她一张脸苍白异常,虽然勉力保持着坐定的姿势,但是却摇摇欲坠随时都能倒下去的样子。

他不由暗骂了自己一句糊涂,刚在古溪村见到她之时,他就发现她似乎受了伤,本想着回城之后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替她诊断一下,没想到刚离开村子不久就接到城内传来的消息,说朝廷发布的抓捕唐家余孽的通缉令已经到了梁州,他只顾着替唐子昔掩饰身份容貌,却把这事给忘了。

想到这里云岫再也坐不住了,突然站了起来,道:“我们回去!”

“才刚坐下就要走?”罗尘刚吃完一个蒸饼,又拿起一个春卷往嘴里送,闻言有些不情愿,“我还没吃饱呢!”

云岫瞪了他一眼,提高声音道:“小二,算账!”说完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伸手去扶唐子昔。

谁知他刚一碰到唐子昔,对方就软软地倒了下去,还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不然非摔得头破血流不可,这大堂的地板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石砖。

罗尘这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走过去帮忙扶着另一边,道:“她怎么了?”

黎庭萱也顾不上跟罗尘斗气,紧跟了上来,道:“云大哥,怎么了?”

云岫低声道:“刚刚我替她把了下脉,发现她内息紊乱,应该是遭了暗算。不过我暂时看不出是什么原因,先回去再说。”说完回头看了一眼那几桌客人。

罗尘不由自主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低声道:“是不是那几桌客人有问题?”

“每一个人都有可疑。”云岫嗯了一声道,“我怀疑下手之人就在我们身边,总之从现在起加倍小心。”

罗尘点头道:“明白!”

“啊——”

第一百九十章 神秘的百兽山

二人霍然回头,目光均看向刚刚惊呼出声的女子。

黎庭萱被二人的目光看得有些慌,忙指着唐子昔道:“她脖子流血了。”

云岫闻言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唐子昔的脖子上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伤口,若不是渗出了血迹还真看不出来。

看着这个形状奇特的伤口,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二人急道:“走!”顾不上男女有别,一把抱起唐子昔朝前飞奔,他的身法极快,刚赶过来算账的店小二只感觉眼前一花,人就不见了。

罗尘也展开身形紧随其后,同时警惕地四处打量,担心那个下手暗算之人突然冒出来再伤着谁。

黎庭萱跟着二人飞快地奔跑,但是她的内功实在弱了太多,没多久就支持不住了,与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眼见二人几乎瞬间便到了街角,忍不住焦急地叫道:“你们等等我。”不知是风太大,还是她声音太小,云岫二人根本没听见似的,很快就转过街角不见了踪影。

她心里一急,忙提气继续往前追,谁知刚迈出步子就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了下去,吓得她惊呼一声,然而就在她的俏脸与大地接触的一瞬间,她的身子突然停住了,一只手从背后将她的衣裙拉住了。

这边罗尘跑着跑着,忽然发现黎庭萱没跟上来,冲云岫喊了一句:“你先走,我去找黎姑娘。”说完朝来路跑去。

刚转过街角,就见到一大群穿着墨绿色服饰的俊男美女,正抬着一顶墨绿色的软轿缓缓朝明月楼的大门走去,却丝毫不见黎庭萱的踪影。

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给他的感觉极不舒服,所以没有贸然跑出去,而是迅速收住脚藏在了墙后,准备静观其变。

“果然是百兽山的人!希望不是他来了。”

一个略带担忧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罗尘回头一看,却见云岫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他不由奇道,“唐姑娘呢?”

云岫摆了摆手道:“放心,她现在很安全。”

罗尘点了点头,继续将目光投向了那群人。

眼见那群人进了明月楼的大门,云岫突然冲罗尘道:“咱们跟过去看看。”说完率先朝前走去,罗尘嘴巴张了张想阻止,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他其实也很好奇这百兽山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会给他那种奇怪的感觉。不是那种强者带来的威压,而是一种让人极不舒服的邪气,甚至他还嗅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古怪而熟悉的气味。

而且就算到时候真的跟对方起了冲突,以他们二人的武功,要脱身并不是难事。一个是崃山一脉的嫡传弟子,一个是神医百里奚的高徒,这个组合放眼整个江湖,能留得住他们的人简直屈指可数。

刚将那群人送上二楼的店小二一转身,见到去而复返的二人,讶然道:“二位客官,这是拉了东西,还是?”

罗尘上前一步,笑眯眯地道:“小二哥,不知我们之前的桌子收了没?”

店小二愕然地摇了摇头,道:“还没来得及收,不知客官有什么吩咐?”

罗尘笑道:“你们酒楼的早点实在太美味,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吃完再走。有的吃别浪费嘛!”说完探头朝之前的桌子那边看了一眼,果然还是他们走之前的样子。

店小二忙点头道:“当然可以!二位请自便,小的还有事,就不能伺候了。”

罗尘挥了挥手,大气地道:“你去忙你的。”

二人依旧在原位落座,之前他们选的位置就很巧妙,不仅位置偏僻不易被人注意,而且视野宽阔,既能看到大街上的情形,而且能将二楼的情况也尽收眼底。

过了没多久,一个精巴干瘦的老头带着几个小厮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双目在大堂内一扫,见到那几桌依旧在吃喝的客人,鼻子里不禁轻哼了一声。

那几桌客人中有人认出了这个干瘦老头,低声对同伴说了句什么,另外一人回头看了一眼老头,也没心思吃东西了,两人匆匆结账走了。剩下的两桌虽然不认识这个老头,但是那种不可一世的气质显然让他们也感到了压力,不久也跟着起身走了,只剩下角落一桌的两个男子,依旧慢条斯理地喝着粥,吃着小咸菜。

干瘦老头又大声咳嗽了一声,谁知那两人还是头也不抬,只是专心地对付着眼前的食物,似乎眼前是珍馐佳肴一般。

就在此时,胖乎乎的郝掌柜收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一见到门口的干瘦老头慌忙迎了上去,毕恭毕敬地道:“范管事!”

范管事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依旧稳如泰山的两个男子,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把闲杂人等赶出去!”

郝掌柜见状顿时有些为难,看了一眼佯装不知的二人,只好陪着小心道:“这都是熟客,每天都按时来的。您放心,他们很快就走,保证不会惊扰到十王爷。”

范管事知道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回头客,听到是熟客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叮嘱道:“让他们赶紧吃完赶紧走。还有,吩咐厨房多加一桌。”说完指了指身后的小厮,“知道你们忙不过来,我特意带了几个家仆来帮忙。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只要不失了礼,丢了王爷的脸。”

郝掌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好的好的,请您放心。保证不会误了您的事儿。”

范管事点点头,神情傲气地背着手走了出去。

郝掌柜苦笑了一下,招呼那几个小厮去后厨帮忙,正要转身去招呼那一桌‘熟客’。

谁知一回头却发现那两人不见了,只有一锭孤零零的银子搁在桌上。

此时的云岫跟罗尘早已经趁掌柜的跟小厮说话的功夫,悄悄摸到了二楼,随便找个房间钻了进去。

无巧不巧,他们钻进去的正是唐子昔当初遇到孟舞雪的那个房间。一进门见到的抖是女儿家的物品,什么梳妆台、浴盆、、绣鞋、纱帐等等应有尽有,尤其是床上还扔了一件粉红色的肚兜,把两个老爷们儿闹了个大红脸。

二人慌忙原路退了出去,脚刚踏出门口突然又闪电般缩了回去,还轻轻掩上了房门。

紧接着酒楼门口传来一个阴柔娇媚的声音:“十王爷果然快人快语,在下回去后一定会如实跟禀告!”接着那个声音轻咦了一声,道,“怎么有只小豹子。”

“别动!”

“哎呀!”

紧接着便是乒乒乓乓的桌椅倒地声、呼喝声,还夹杂了阵阵惊呼。

云岫二人对望了一眼,均感到有些奇怪。不过没有贸然打开门出去,反而同时屏住了呼吸,因为隔壁房间里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秀儿,回来!”

听到这一声‘秀儿’,罗尘差点笑出了声,被云岫狠狠地瞪了一眼,这才勉强忍住。只不过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忍得实在辛苦,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一张俊脸更是憋得通红。

秀儿!岫儿!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与想的不一样

此时,明月楼的大堂已经乱做了一团。

几个护卫模样的人纷纷抽出了刀,神情紧张地护住了一个华服公子。而站在华服公子旁边的,则是一个穿着暗红色衣袍的男子,一双笑吟吟的桃花眼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在大堂内乱窜的小豹子。

随着那声呼唤,小豹子忽然方向一变,朝二楼某个方向窜了过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楼梯口。

摔得鼻青脸肿的店小二,这才哼哼唧唧地从翻到的桌椅间爬了出来,捂着腰挪到华服公子跟前,躬身道:“这位客官,您还是去别家吧,咱们明月楼已经被人包下了。”

“放肆!”

这时范管事匆匆赶到,对着店小二就是一通呵斥,“这位就是十王爷!”

十王爷店小二不认识,但是这位范管事他却是认识的,听到这话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抖若筛糠:“王,王爷恕罪,小的不知王爷驾到,罪,罪该万死!”

华服公子正是当今皇上的十弟,德阳王李柷,见到店小二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不满地瞪了一眼范管事,伸手虚扶道:“不知者无罪,起来吧!”

“是,是!”

店小二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只不过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如此大来头的人物,虽然对方看起来宽厚温和,但是还是忍不住紧张得双腿发抖。

李柷温和地道:“不必害怕,叫掌柜的来见我!”

“是,小的马上去!”店小二这才醒悟过来,慌忙转身去叫掌柜的。

谁知他太紧张一转身撞到了桌角上,疼得他脸都抽筋了,却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接着匆匆朝后厨跑去。

这一幕看得那个桃花眼男子忍俊不禁,笑道:“这个店小二,怕是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了。”

李柷闻言扭头看向他笑道:“让国师见笑了!”

二人正说笑间,胖乎乎的郝掌柜匆匆从后厨跑了过来,见到范管事身旁的两位男子,直接上前朝华服公子行了一礼,有些战战兢兢地道:“参见王爷!小的是这明月楼的掌柜郝富贵。先前来的客人已经安排在二楼等候了,王爷您看?”

他也有些想不通,为什么那位客人如此大胆,居然大剌剌在二楼等候,而不是下来迎接。要知道这位可是当今的十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不过那位坚持让他如此说,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如此禀告,只希望这位十王爷如传言所说那般宽厚仁爱,不会降罪与他。

李柷果然没有动怒,只是微微点头道:“带路!”

“是!”郝掌柜暗暗松了一口气,慌忙躬身在前面带路。

听到脚步声渐渐接近,藏在门口的云岫跟罗尘互相打了个手势,悄悄退到了墙角。以他们二人的武功,自然听出来这些人个个都是高手,虽然他们武艺高强,但是在探得真相之前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在经过微掩的房门之时,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屋内的动静,那个桃花眼男子不由自主朝放门口多看了几眼。

郝掌柜见状忙道:“这两个房间都是为那些歌姬准备的休息之所,您们的房间在前面的贵宾厅。”

桃花眼男子点点头没有多问,只是在几人没注意的时候,将手中的某样东西透过门缝扔了进去。

又走了一段距离,就见到好几个穿着墨绿衣衫的俊男美女站在门口,见到几人伸出手拦住,嘴里喝道:“什么人?”

“不得无礼!”

郝掌柜正有些为难,幸好房内及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王爷驾到,老夫身体不便有失远迎,还忘恕罪!”

李柷闻言哈哈一笑,道:“钟老先生客气了。”说完抬脚走了进去。

身旁的范管事慌忙跟了上去,却被那几个人拦在了门口,他顿时有些恼怒地道:“拦着我做什么?”

其中一个男子冷冷地道:“抱歉,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范管事双眼一瞪就要翻脸,就在这时李柷回头道:“你们在门口等本王!”

“是!”范管事怏怏地应了一声,与护卫们一同守在了门外。

李柷与桃花眼男子二人进得门来,只见房内的软榻之上正坐着一个满面红光的老者,对方见到李柷只是拱了拱手道:“请恕老夫身子不便无法行礼,王爷请上坐!”

李柷点点头走到居中的位置坐了下来,伸手招呼桃花眼男子道:“计兄弟请坐!”

桃花眼男子笑着坐在了他的另外一边,与那位老者遥遥相对。

李柷为二人介绍道:“这位是百兽山的钟子癸钟老先生,这位是计无咎计先生。”

桃花眼男子计无咎冲着老者拱手笑道:“钟老先生!”

钟子癸点点头,并没有心思跟他客套,而是扭头冲李柷道:“王爷托人传来书信,说是在梁州城附近发现了金毛狻的踪迹,不知是真是假。”

李柷闻言微微一笑,伸出手拍了拍。

门外静候的一个护卫迅速走了进来,双手奉上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李柷笑道:“孰真孰假,钟老先生一看便知。”

钟子癸点点头接过了木盒,从中取出了一撮毛发仔细观察,神情从漫不经心渐渐变得认真,接着眼睛慢慢瞪大,拿着毛发的手也有些微微发抖。

李柷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慢慢品着茶并没有说什么。

计无咎则一脸好奇地看着对面的人,不知这区区一撮毛发何以让对方如此失态。

良久之后,钟子癸才激动地确认道:“果真是金毛狻不假!”伸手抚摸着怀中的小兽,满是疼爱地道,“秀儿秀儿,以后你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了。”小兽似乎极为享受,轻轻哼了一声。

他扭头冲李柷道:“不知王爷从何处得到这一撮毛发?”

李柷笑了笑道:“请钟老先生放心,发现那东西的地方离这里不远,稍后本王会安排人带先生前去。现在先喝点茶畅谈一番如何。”

钟子癸抓起身侧的两根拐杖,急不可耐地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老夫是为此物而来,不是为闲谈而来。”

他这话算是极为无礼了,不过李柷脾气极好,是以并没有生气,只是抬了抬手道:“钟老先生稍安勿躁。不是本王不带你去,实在是因为那里不仅地形特殊,而且还有许多毒虫猛兽。当初为了得到这一撮毛发,本王还损失了几个忠心的护卫。所以依本王之见,还是先多做一些准备为妥。”

没想到钟子癸却冷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一些毒虫猛兽,老夫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放心吧,区区一些毒物老夫还真没放在眼里。王爷你只管派人带路即可!”说完将拐杖往地上一拄,整个人离地而起。

坐在对面的计无咎这才发现他双腿空荡荡的,难怪说身子不便。

李柷有些无奈,只好道:“既然钟老先生如此说,那本王就依你所言。范管事!”

“属下在!”

范管事慌忙走了进来,躬身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李柷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抛了过去,道:“拿本王的令牌去挑选一些武艺高强的护卫,陪着钟老先生去一趟阴阳道。”

“是!”

“慢着!”

就在范管事接过令牌正要躬身退下的时候,一旁的钟子癸突然出声道:“那些酒囊饭袋带着也是累赘,王爷只需要找一个带路的人即可。”

第一百九十二章 十王爷的来意

“这……”

范管事顿时有些为难地看向李柷,这事他可做不了主。

李柷闻言也是脸色微变,按照他之前的安排,是打算趁着百兽山的这些人跟金毛狻缠斗的时候,他们分几个人偷偷去石窟将那个人留下的东西取出来。之前他也带大队人马去过好几次,均被那金毛狻挡在了洞口,东西没取到不说还损失惨重。

好在范管事有一好友是百兽山的弟子,曾提到师门有一对异兽,参照他的描述范管事推断出他师门的那对异兽正是这金毛狻,这才禀告李柷后派人将书信送往百兽山。果然不出他所料,百兽山的人一见书信立刻飞鸽传书说人很快就到,这让主仆二人在高兴之余也多了一份小心,暗地里准备了不少后招。不过没想到对方来的居然是百兽山的长老钟子癸,而且一来就直接要单独前往,这让他们都有些傻眼。

自从收到书信就大喜过望的钟子癸不知道的是,那里不止一头金毛狻,而是好几头。而且随便一头都不是他们山里已经半驯化的金毛狻可以比的。

倒不是李柷刻意隐瞒想要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纯粹是担心对方若是同样忌惮那金毛狻,岂不是白请了。但是这些话又不能跟对方明说,所以在有些时候难免会有些缩手缩脚。

这一次往严重了说,就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时间对于李柷来说就是生命,他已经耽搁不起了,否则就算最终拿到了那样东西,恐怕唐将军一家也已经……

短短时间,李柷的脑海中已经闪过无数个念头,眉头也越皱越紧。

“王爷!王爷!”

李柷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发现几人均目露惊异地看着他。

他看向神色已经明显不耐的钟子癸,下定决心般道:“既然如此,本王就与钟老先生同去。”他的小算盘打得很简单,若是他去的话自然不免会带上一些护卫,对方碍于他的身份也不会多说什么,到时候要做些其他的事也容易许多。

“王爷万万不可!”范管事闻言吓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王爷您乃万金之躯,实在不宜涉险。若是有什么闪失,莫说是王府的几十口人,恐怕梁州城的百姓都会遭殃。还望王爷三思!”

李柷闻言一怔,他倒是没想这么多,不过范管事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若是堂堂一个王爷出了事,到时候株连的可就广了。

范管事显然早有打算,接着道:“就由属下带他们走一趟吧。”

李柷沉吟片刻方颌首道:“也好!不知钟老先生意下如何?”

钟子癸点头道:“由范管事带路自然最好,想必也能省去不少麻烦。”他口中所指的麻烦自然是城门口盘查的那些官差。

目送二人离开了房间,李柷才长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说话。

计无咎也不打扰,只是自斟自饮静静地等候。

“国师!”李柷忽然开口唤道。

计无咎放下手中的酒杯,拱手道:“王爷有何吩咐?”

李柷摇头道:“吩咐谈不上,只是前些时日跟国师谈及两国结盟之事,不知国师传信回去后,贵国是什么意见?”

“已有回信!”计无咎自怀中取出一封红漆密封的信笺,走到李柷面前,双手递了过去,“请王爷过目!”

李柷接过密函拆开,从中取出信笺看了一遍,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道:“如此甚好,本王回去后自当禀明皇兄,准备迎接贵国的使团。”他越想越感觉畅快,又道,“国师此次促成两国的邦交,实在功不可没,本王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说完举起了手中的茶杯。

计无咎起身举起酒杯躬身道:“王爷严重了,这些只是在下的分内之事而已。况且两国能达成友好盟约,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敝国也不希望见到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的场景。”

“说得好!”李柷哈哈大笑着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颇有感触地道,“一旦打起仗来,最苦的都是黎民百姓。如果能以区区黄白之物化解这些灾祸,真是无上功德。国师,本王再敬你一杯。”说完举起茶杯再次一饮而尽,那股豪迈的尽头,不知道的真以为他喝的是酒。

计无咎跟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除此之外,皇妃还有一件小事希望王爷能帮忙。”

李柷此时双眼微微泛红,脸上也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凄然之色,闻言颌首道:“不知皇妃有什么事需要本王效力?”

“也不是什么大事。”计无咎笑了笑道,“日前皇宫内出现了几名刺客,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那些刺客也只是刚露头就被侍卫给抓住了。”

李柷奇道:“那不是挺好?”

“问题真是出在抓住这几个刺客之后。”谁知计无咎却摇头道,“那些刺客后来招供,说是受了慕容皝的指使。消息传到陛下耳朵里,引得陛下震怒,下令让那慕容皝回宫复命。谁知就在回宫的途中,他突然打伤了几个侍卫逃走了。一直到与贵国的交界处才再次发现了他的踪迹,然而就在我们要抓住他之时,他却逃入了贵国的境内……”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冲李柷深深地弯下了腰,“所以,敝国希望能借助王爷的力量,将那慕容皝捉拿归案。”

李柷显然有些不清楚状况,闻言疑惑地道:“不知这慕容皝是什么来头,何以如此大胆派人入宫行刺?”

计无咎道:“王爷有所不知,这慕容皝乃是敝国先皇后留下的一名皇子。这位皇子自小就极为顽劣,先皇后在世时还能勉强管得住。但是自先皇后病逝之后,这位皇子就愈发无法无天,这些陛下看在先皇后的面子上都纵容着他。谁知有一天他突然闯进皇宫,口口声声说是陛下跟皇妃害死了他的母妃……您也知道,这样的话若是传了出去那还得了。是以陛下就把他软禁了起来,想让他静思己过。结果,没多久就发生了行刺的事情……”

离他们房间不远处,趴在墙上偷听的云岫跟罗尘忍不住面面相觑,没想到黑沙国也不太平,皇室里居然内讧成这样,难怪会答应求和。不过这计无咎口口声声说那皇子顽劣,他们却是不大信的。倒不是因为这二人对皇室那些弯弯绕绕有多了解,他们纯粹是以貌取人,一听到这个国师阴柔娇媚的声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进而觉得宠信国师的那位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

“慕容皝,这个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罗尘忍不住低声嘀咕。

他的声音极低,云岫没太听清楚,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什么?”话没说完突然脸色一变,整个人朝一旁急闪。

云岫刚闪开,他所站之处出现了一只浑身赤红的蝎子,正扬着蝎尾对二人示威。

罗尘见状脸色一寒,手一扬一枚银针已经激射而去,将那只耀武扬威的红蝎子钉在了地板上变成了一只死红蝎子,接着慌忙掠到云岫身边,关切地道:“你怎么样?”

云岫摇了摇头没有答话,此刻他的脸上已经开始泛青,正是中毒的征兆,紧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服下,闭目调息片刻方开口道:“没什么大碍!好在我闪得快,只是被尾刺碰了一下。这东西的毒性真是厉害,连我都险些着了道。这个国师不简单,我们走!”

罗尘点点头,二人无声无息地朝门口摸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三月之约

刚打开门,二人就见到一个容貌俊美的长发男子正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云岫眉头一皱道:“阁下是?”他虽然隐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果然长发男子自我介绍道:“在下计无咎,乃是黑沙国的国师。”

云岫拱了拱手道:“原来是国师,幸会!”

罗尘跟着拱了拱手,心中暗暗惊叹:原来这计无咎生得这般美,就这千娇百媚的模样,要是对方不说,谁相信他是男儿身。

“俗话说相请不如偶遇。”计无咎笑道:“二位贵客既然来了,何不一同饮宴一番。”

云岫闻言婉拒道:“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便久留。阁下的美意心领了。”

“哦?是吗?”计无咎忽然笑了,一双桃花眼弯出了一个极美的弧度,道,“真的不能多留一会儿吗?”

他的容貌本就极美,这一笑简直摄人心魄,一旁一只目不转睛看着他的罗尘瞬间有些失神,喃喃地道:“也不是不……”突然后腰处一痛,他的神智瞬间清醒过来,赶紧住了嘴。

计无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在下与二位一见如故,是真心想交你们这个朋友!”

云岫摇头道:“我们真的还有事要办,告辞!”说完冲罗尘使了个颜色,二人转身就朝外走去。

罗尘心中则直呼庆幸,刚刚要不是云岫及时扎了他一针,他已经着了对方的道儿。

如果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对方对他使用了迷魂术,那他崃山弟子的身份可就白瞎了。他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堂堂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居然差点被一个男人迷住了,这要是说出去谁信?

“难怪那黑沙国的皇帝会这么宠信这位国师。”想到这里,罗尘有些恶趣味地笑了。

云岫似有所察地回头瞟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笑得如此奸诈。

二人均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生怕那位国师突然出手,好在一切都有惊无险,一直走到了楼梯口那个国师都没有任何动作。

然而就在二人迈下楼梯的一瞬间,计无咎突然在背后唤道:“二位真的不考虑一下?”

云岫头也不回地道:“不用了!”走了几步发现不对劲,回头一看却不见了罗尘。

正觉得奇怪,突然听到罗尘的声音自上方传来:“这串珠链你从哪里来的?”

原来,计无咎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串珠链拿在手中把玩着。无巧不巧,罗尘刚好又好奇地回过了头,一眼认出他手中的珠链正是黎庭萱脖子上戴的那一串,当即毫不犹豫地掠了回去。

计无咎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道:“在下在贵国待的时间并不久,不过也听过当今世上医术最高的,当属当朝太医之首孙辛夷孙太医,以及无声谷的百里奚百里神医。”说到这里他目光看向缓步走来的云岫,一脸高深莫测地道,“不知这两位奇人二位可认识?”

罗尘听到对方要找的居然是百里神医,不由自主将目光看向走到身侧的云岫,充满期待地道:“云兄!”对方在这个时候提及百里神医,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加上又拿出了黎庭萱的珠链,其目的已经不言而喻。

云岫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对计无咎道:“百里神医正是在下的恩师,阁下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不必拐弯抹角。”

“好!”计无咎显然十分高兴,双手一拍笑道,“公子果然爽快!那在下也就不卖关子了。”说到这里取出一物抛了过来,道,“不知公子可有医治之法?”

云岫接过来一看,居然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白兔。

只听计无咎接着道:“在下寻访了不少名医,均对这种病症束手无策。在回国之前能有幸认识百里神医的高徒,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云岫先是将白兔的全身细细摸了一遍,闭目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又从怀中抽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扎了下去,而后取出银针细细地观察,如此反复。

他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眉头也紧紧锁起。

罗尘见状默不作声地上前一步,隐隐挡在了他的前面。

计无咎只做没见,依旧含笑看着他。

一时间整个楼道内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几人细微的呼吸声。

良久之后,云岫方将白兔抛回,道:“抱歉,这种毒我解不了!”

计无咎神色不变,笑道:“果然名师出高徒,这样就知道这只白兔是中了毒。”

云岫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过奖!”

计无咎微微一笑,说出了他真正的来意:“不知令师可有法子解?”

云岫心中冷笑一声,道:“家师云游四海,连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方。所以恐怕帮不了阁下排忧解难了。”

计无咎笑道:“公子误会了,在下并没有现在就让令师出手的意思。只是想邀请云公子与令师三个月之后,于都梁一会。”

罗尘闻言忍不住插嘴道:“为什么是三个月之后?都梁又是哪里?”

云岫心中也正有此疑问,闻言点头道:“不错,为何是三个月之后?”

计无咎笑了笑,道:“都梁是敝国南边一个城镇。至于三个月之期……想必二位刚刚也听到了,我们黑沙国正在追捕一个人犯。实不相瞒,那位人犯除了派人刺杀之外,还下了毒。而且这种毒的毒性实在太过古怪,只要有人沾染上了中毒之人的血液也会被感染,所以现在如果能抓住他要到解药自然是最好,如果抓不住,自然就需要公子与令师大驾光临了。按照敝国太医的估计,这个人顶多还能坚持半年。”

“好!我答应你!”云岫突然开口答应道,“如果三个月之后还需要在下出力,只需要传信给明月楼的老板,他自然会派人通知我。”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告辞!”

“请!”

罗尘见二人瞬间便达成了协议,不由有些急了,忙道:“不知这串珠链的主人现在何处?”

计无咎此时已经转身离开,闻言朗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近在眼前?”罗尘喃喃地重复道,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向云岫。

云岫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飞快地掠回之前二人待的房间,直接推开了那个巨大的衣柜。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正安静地躺在里面,胸脯微微起伏显然只是被人点了昏睡穴。

紧跟过来的罗尘探头一看,顿时惊讶地道:“黎姑娘!云兄你如何的?”

云岫却没心思解释,直接道:“回头再跟你解释,先带她走。”

罗尘也知道此时不是讨论这些时候,当即将黎庭萱一把抱起,二人很快便出了明月楼的大门。

一直走到一个紧闭的宅院门前,云岫才停了下来,上前叩了叩大门。

门很快就开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了出来,见到云岫顿时喜道:“云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接着见到背着黎庭萱的罗尘,警惕地道,“这位是?”

云岫不耐地挥了挥手道:“快带我去见你家主人。”

“是!”

小厮不敢再问,带着二人左转右绕许久,才在一个幽静的院子前停下,有些畏惧地道,“小的就不进去了,主人就在里面!”

云岫点点头率先朝里走去,走到门前连门都没有敲就直接走了进去。

罗尘愣了愣,也紧跟着走了进去。

里面一个坐在床前的女子警觉地回头,见到云岫赶紧站起了身,语气恭敬地道:“师父!”居然是那个曾经在明月楼跟小捕快许晨蕉上演过一场闹剧的杜蘅,不过此刻的杜大小姐乖巧无比,丝毫不见当日蛮横泼辣的模样。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南疆蛊毒

云岫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少女,道:“她情况怎么样?”

“中间醒过一次,但是很快又昏过去了。”听到云岫问起,杜蘅忙道,“不过她的呼吸跟脉搏一直都很正常,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正常?不应该啊!”云岫闻言皱了皱眉,道,“没有发烧?”

杜蘅摇头道:“弟子听从师父的吩咐,一直守在她身边。她的体温一直很正常,并没有发热的迹象。”

云岫走上前翻了翻少女的眼皮,接着将手指轻轻搭上了她的手腕,神情忽然变得凝重无比。

一旁的杜蘅顿时有些手足无措,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妥?”见云岫久久没有出声,忍不住再次叫道:“师父?”她生怕因为自己守护不力,而惹得云岫生气,毕竟对方还没答应正式收她为弟子,是以说话做事才多了一份小心跟拘束。

就在她忐忑不安之时,感觉衣袖被人轻轻一扯,回头一看,却是那位跟云岫一同进来的青年正对她使着眼色。

她立刻会意地闭上了嘴,与那位青年一同静静等候。

直到一盏茶时分之后,云岫才收回手指道:“取银针来。”说完站起身去拿放在桌上的油灯。

“是!”杜蘅闻言匆匆而去。

待到脚步声远去,罗尘才开口问道:“唐姑娘中的毒很厉害?”

“不止是厉害那么简单!”云岫长叹了一口气,道,“之前我也跟你一样以为她只是中了毒,但是现在看起来情况更为复杂。”

罗尘忙道:“怎么个复杂法?”

云岫回头看着他,神情严肃地道:“她中了蛊!”

“什么?”罗尘大吃一惊,接着慌忙捂住嘴,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女,“你确定?”

云岫瞪了他一眼,又朝外看了看,这才接着道:“如果我没猜错,她脖子上的伤口并不是什么暗器所伤,而是被一种极小的虫子钻进去造成的。因为那种虫子本身就自带剧毒,是以一开始我都被误导了。现在看来重点并不是毒,而是那只虫。”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抹厉色,目露杀机地道,“好缜密的心思,好恶毒的人!”

一想到体内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东西,罗尘就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道:“什么人要对唐姑娘下这么毒的手?”

“我也不知道。”云岫神情有些低落,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双目紧闭的少女,“好在这个人暂时没有取她性命的意思,所以就给我留出了时间。”

罗尘脸上喜色一闪,道:“云兄你能救她?”

“有七成的把握。”云岫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问道:“罗兄,知道南疆的离火教么?”

“离火教?”罗尘闻言一怔,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云兄你不是不知道我江湖资历还浅,连江湖的那些门道都还没摸清楚,哪里会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门派。”

云岫拉开了自己的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一道宛如蚯蚓般的伤痕,道:“这个就是我当年在南疆留下的,当时就是被一种类似飞蚁的虫子钻进了我的胳膊,要不是我命大……所以唐姑娘现在所受的痛楚,我最是清楚不过。”

罗尘有些不相信地道:“云兄你这么好的武功也会受伤?”

云岫横了他一眼,不满地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就不能受伤了。你别在这里拍我马屁,想我救黎姑娘直说。”说完瞟了一眼正在太师椅上熟睡的黎庭萱,神情古怪地道,“你不会真的喜欢上这姑娘了吧?”

“怎么可能?”罗尘毫不犹豫地一口否认道,“我现在只想着尽早完成历练,然后回崃山继续修行。这些儿女私情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云岫嗯了一声,颌首道:“那就好!恕我直言,这位黎姑娘非你良配!”顿了顿又道,“放心吧,她只是被人点了昏睡穴,过几个时辰自然会苏醒。”

罗尘舒了一口气,道:“那唐姑娘呢?”

云岫的神情再次变得凝重,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这个也要看她自己的造化,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完这里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惜师父不在,否则他老人家一定有办法。”

“师父!”

就在这时,杜蘅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将手中的小布袋递了过去,“您要的银针!”

云岫接过小布袋,道:“你带罗兄弟跟那位姑娘到厢房休息,半个时辰之后吩咐人打一盆热水送来。”

“是!”杜蘅乖乖应下,抬脚就朝外走去,走了几步发现罗尘没跟上来,招呼道,“罗大哥,请随我来!”

罗尘哦了一声,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见云岫已经点燃了油灯开始在给银针消毒,知道此刻不能打扰,这才将太师椅上的女子背起来跟着杜蘅走了出去。

云岫走到床边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女,道:“唐姑娘,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这种蛊毒的厉害你是亲身体会的,想必比我更清楚。现在我要先施针替你拔毒,然后再以内力将那条虫子逼出体外。但是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你愿意的话,请你动一下手指。”

床上的少女似乎毫无知觉,但是他这番话说完不久,她右手食指微微动了一下。

云岫见状又道:“还有一点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蛊毒的本体已经接近你的心脉,所以行针的过程凶险非常。你如果感觉到了疼痛或者其他什么难以忍受的感觉,千万不要乱动。否则稍有差池,你我二人都会有生命危险。你明白吗?”

唐子昔的手指又微微动了动。

云岫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我来了!”

……

罗尘将黎庭萱放在床上,再细心地替她盖好棉被,这才随杜蘅走出房间,看着跑前跑后忙得满头大汗的少女,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位姑娘,请恕在下多嘴问一句,你真的是云兄的徒弟?”

没了云岫在侧,杜蘅显然没那么拘束,闻言嘻嘻一笑,反问道:“罗大哥难道没听我师父提起过,他有这么一位优秀的徒弟?”

罗尘奇怪地道:“这么说,那家伙真是你师父?”

“那不然呢?师父还能有假?”杜蘅嘿嘿一笑,吸了吸鼻子道,“反正我不管,这辈子我认定他做我师父了。”

罗尘一听这话差点笑出了声,敢情还是一厢情愿,不过也没打算拆穿她,转而问道:“你们是如何认识的?我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从来没听他提过有个这么优秀的徒儿。”

“估计是时机未到吧!”对于罗尘认可了自己是一名优秀的徒儿,杜蘅显然极为高兴,双目亮晶晶地道:“罗大哥你有所不知,当初我跟我朋友被人暗算,我朋友为了救我中了一掌。对方的掌力很厉害,当时我都以为他要死了。幸好我师父刚好路过,只随便扎了两针就把他给救回来了。从那时候起,我就立志要拜我师父为师。等我将他这一身本事都学会,以后就再也不怕受伤了。”说完一把抓住罗尘的胳膊,“你说我师父什么时候开始教我医术?罗大哥,我一见你就觉得你是个好人,到时候你一定要帮我多说几句好话。”

“一定一定!”

罗尘心中忍不住好笑:这姑娘也是够率真,这就要跟人一辈子了,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难怪云岫这家伙之前一直装严肃,敢情是多了个貌若天仙的好徒儿。

他越想越觉得好笑,抬头看着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的少女,突然玩心大起,笑容一敛正色道:“我认为你这样不妥!”

第一百九十五章 蛊虫出

“有何不妥?”杜蘅果然中计,忙问道,“是不是刚刚我师父跟你说不想收我这个徒弟?”

罗尘似模似样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师父倒没跟我说过这话,只不过……”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还戒备地朝四周瞄了一眼,只有一个老仆在角落扫着落叶。

杜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了专心打扫落叶的老仆,不以为然地道:“放心,他又聋又哑听不见咱们说话。”不过还是将脑袋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只不过什么?”

罗尘忍住笑,同样压低声音道:“只不过我跟他是兄弟,你叫他师父,却叫我罗大哥,这样岂不是乱了辈分?”

“乱什么辈分?”杜蘅闻言怔了怔,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接着抬头见到罗尘憋得满脸通红的模样,顿时柳眉一竖,“你戏弄我!”

罗尘双手一摊,一脸无辜地道:“我说的可有半句虚假?”

“那倒没有!”杜蘅想想也对。

罗尘笑道:“那不结了?还不叫罗叔叔?”

“美得你!”杜蘅嗤了一声,道:“我叫他师父是因为我想学他的本事,不礼数周到点,人家凭什么传授给我真本事?至于你……”她睨了一眼罗尘,一脸瞧他不起的模样,“你又没什么是我想要学的,我干嘛要叫你罗叔叔?而且看你面白无须的青涩模样,也比我大不了几岁,我叫你叔叔你敢答应吗?”

罗尘眨了眨眼笑道:“要不你叫来试试?”

“你……哼!”杜蘅神情一滞,接着头一扭,道,“算了,看在你是我师父朋友的份上不跟你计较。我现在要去烧水,你是跟我一起去,还是回去照顾那个漂亮姐姐?”说完斜眼瞟了瞟罗尘,一副‘你要是不跟我去,我就打死你的蛮横模样’。

这才是当日在明月楼那个不可一世的杜小姐嘛!

罗尘笑道:“自然是去帮乖侄女烧水了!”

“不要脸,谁是你乖侄女!跟我来!”

“得嘞,乖侄女。对了,厨房在哪边?”

“跟我来就是了,这么多废话。”

“对了,你之前说受伤的那位朋友现在可好?”

“我师父出手有好不了的?你对你朋友也太没信心了吧。”

“我就是表示一下关心,你还当真了。”

“那不然呢?”

……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渐渐去得远了。

在角落扫落叶的老仆待二人走远,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提着笤帚无声无息地摸到了房门口,警觉地朝四周看了一眼,这才小心地将耳朵贴在门上。

然而房内静悄悄的一片,并无任何动静传出。

老仆觉得奇怪,双眼贴在门缝上朝里看去。

“你在干什么?”

就在此时,一个疑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老仆回头一看,正是之前那个带路的小厮。他的脸上顿时堆起笑容,指了指里面又指了指手中的笤帚。

小厮走过来看着他,皱眉道:“不是告诉过你,只管打扫庭院就好了吗?主人不喜欢别人进她的房间,否则她要是发起脾气来,咱们都没好日子过。”说完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奇道,“主人不在里面?”

老仆咿咿呀呀比划了半天,最后才指了指那条小径。

“你说主人跟一个男子去厨房了?”小厮满脸的疑惑,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你没骗我?”

老仆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露出一脸谦卑的笑容。

小厮嘀咕道:“不是才用过早点么?莫非主人又饿了?”抬头见到老仆一脸讨好的模样,哼了一声道,“记住了,不要乱闯。否则惹恼了主人要赶你出去,我可不会帮你求情。好了,我要去厨房找主人,你赶紧把这里打扫干净。”说完扭头就走。

老仆等他走远后再次摸到了房门口,正要将双眼贴近门缝,突然一声痛楚的闷哼从里传来,接着便是桌椅倒地的声音,一个男子声音惊慌地道:“唐姑娘,你怎么样?”正是云岫。

此刻他刚扎完一遍针,正将银针再次放在油灯上消毒,闻声回头见到唐子昔的模样吓了一跳,一脚踢翻了一旁的凳子掠到床前,抬手点了她几处穴道。

无怪乎他如此失态,实在是唐子昔现在的模样太过吓人:双目紧闭、牙关紧咬,一身白色里衣早就被汗水浸湿贴在了身上,胸脯剧烈地起伏,浑身的筋脉更是疯了一样跳动个不停,仿佛里面有东西想要破体而出。

云岫没料到会是这种反应,一时有些呆住了。

就在此时,唐子昔的双目突然睁开,嘴一张就是一口鲜血喷出,云岫躲闪不及被喷了个正着。不仅是胸前的衣衫,连他的脸上都溅上了许多,场面看起来异常的惨烈。

滚烫的鲜血溅在脸上,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正要再次扎针,突然见到唐子昔满脸痛楚的模样,这一针无论如何也扎不下去。

关心则乱,加上这一套针法他练得并不熟练,所以这次行针可以说是步步凶险,要不是实在没了别的办法他根本不会尝试。但是现在情势危急,若是再耽搁下去,别说是解毒了,恐怕唐子昔这条小命都要葬送在他的手里。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又该如何跟那位交代……

就在他犹豫的功夫,唐子昔整个身躯一抖,血迹从嘴角渗了出来,接着又是噗的一声喷到了他的身上。

云岫突然抬手清脆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了出来,如此反复,直到心绪渐渐平静,才对着对面的少女道:“唐姑娘,你中的毒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要用另外一种针法将蛊虫逼出来。但是这种针法我也是第一次用在人身上,所以会有什么反应我也不知道。本来等找到我师父,由他老人家亲自行针是最好的。但是现在那条蛊虫已经有苏醒的迹象,如果再耽搁下去,一旦让它钻进你的心脉,到时候就算找到我师父也回天乏术。所以,咱们只能赌一把。”说到再次长吸了一口气道,“你放心,如果有任何意外,我云岫会一力承担。”说完不再犹豫,手中的银针对准穴位扎了下去。

这一针下去,唐子昔突然身形一僵,再也稳不住身形整个人朝后便倒。

好在云岫早有准备,左腿早就伸在了她的身子后面挡住,是以唐子昔并没有倒下去。接着他双手运针如风,很快便在她的头上、身上插满了银针。接着迅速将她的身子反了过来,猛然一掌拍在了她的后背。

“噗——”

唐子昔嘴一张,一大口黑血喷了出来。

云岫扭头见到黑血中蠕动的金色小虫,不由大喜,手上却不停,运指如风点了唐子昔身上的好几处穴道,这才将所有银针拔出,把她缓缓地放平。

守在床前的云岫,目不转睛地看着呼吸渐渐平稳的少女,脸上终于绽开了一个舒心的笑容,心中暗忖:好在有惊无险,不然真是要以死谢罪了。

他跳下床走到那滩黑血面前蹲下身,用银针将那条金色小虫挑到了一个洒满药粉的小盒子里,这才盘膝坐在一旁调息。

就在他闭目入定后不久,门外传来一声轻响,他猛然睁开双眼喝道:“什么人?”接着身形一动到了门口将房门打开,外面空荡荡并没有人,只有那个叫忠伯的老仆在角落扫着落叶。

他不由自语道:“难道我听错了?”正要关上房门,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手腕一翻已有一枚银针在手,接着手一扬,银针朝老仆激射而去。

眼看银针就要射中老仆,他却突然直起腰捶了捶,那枚银针顿时射到了旁边的树干上。

云岫看着若无其事弯下腰继续扫地的老仆,眼中闪过一抹杀机。

第一百九十六章 女人好可怕

“师父,热水准备好了。”

就在此时,小径深处走来了一个女子,小心翼翼地端着满满一大盆热水,见到云岫高兴地叫道。

正是杜蘅。

云岫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银针收了回去,走过去接过水盆道:“辛苦了!”

“不辛苦!”杜蘅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笑道,“能替师父做点事,是徒儿的荣幸!师父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暂时没有了,你去忙你的吧!”

云岫不经意地一瞟,发现那个老仆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心中冷笑一声转身走进了房间。

“师父,我帮您搭把手!”杜蘅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来,此时正是表现的好机会,她可不想错过。

然而她站在床边半晌都没插上手,见云岫慢慢擦净那清秀少女脸上的污迹,又开始替她抚平凌乱的秀发,温柔细心的模样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这位姑娘是什么人?”

云岫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一个很重要的人!”

杜蘅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道:“是我师娘吗?”

“不许胡说!”云岫霍然回头,双目紧盯着她,语气严厉地道,“你听清楚,这种话我永远都不想再听见。”

杜蘅被他的反应吓住了,没想到这位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师父居然会这么激动,赶紧道:“师父息怒,是弟子失言,弟子以后不敢了!”

云岫这才将如利刃般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语气平静地道:“我不是你的师父,自问也没资格做你的师父。以后不要再叫了。”

“可是……”

杜蘅一听委屈得眼圈都红了,万万没想到一句无心之言,居然害得自己要被逐出师门,樱唇微张正要开口解释,云岫却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道:“我姓云,如果你不不介意,就叫我云大哥吧。好了,我还要运功帮她调息,没别的事你就出去吧!”说完走到床沿坐下,将唐子昔扶了起来,双掌抵在她的后背,以自身内力助她修复受损的筋脉。

杜蘅呆呆地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眼前这位男子转眼间就从师父变成了云大哥,这种心理落差让她实在难以接受。有心想要再争取一下,可看着对方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自尊心极强的杜小姐就硬生生将那些哀求之言都压了回去,最终一语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云岫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睁开双眼看到杜蘅离去的背影,不禁微微叹了一口气。

杜蘅刚出门口就见到端着青瓷碗走过来的罗尘,不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便走。

罗尘被瞪得莫名其妙,一错身掠到她前面挡住去路,奇道:“杜姑娘,好端端的你瞪我做什么?姑娘家要温柔一点。”

“我偏不喜欢温柔。”杜蘅将下巴一扬,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道:“就喜欢瞪人,不服气打我啊!”完全是一副市井妇人拉开架势预备大吵一架的泼辣模样。

罗尘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下,赶紧护住手中的青瓷碗,一脸戒备地道:“杜姑娘,我可没得罪你。”

殊不知,他跟她对着干还好,这样一副嫌弃的模样反倒戳中了杜蘅的痛处,她当即嘴一撇哭了起来。

罗尘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急道:“哎,你别哭,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罗大哥帮你出气!”

杜蘅本来就觉得委屈,这会被他一问干脆不管不顾放开了哭,一串串泪珠滚滚而下,很快便浸湿了她的前襟。

这下罗尘可慌了神,本以为这样说她能转移一下注意力,没想到惹得对方哭得更凶了。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有心想再安慰几句,却舌头打结愣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见到对方无意中靠过来的螓首,甚至吓得后退了半步。

罗尘这位崃山一脉的天才弟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最见不得别人受苦,这是他的优点可也是他的死穴。这两年他的武功寸步未进,就是被这种心性所影响。当初崃山二老让他下山历练,就是希望经过世俗的洗礼,能让他看破七情六欲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从而领悟出《两仪决》的真正精要。

可罗尘显然没有做到。之前他因为一时心软救了黎庭萱,所以到现在都摆脱不了她的纠缠。所以这次云岫跟唐子昔见到他之时,他正被黎庭萱逼问得差点想咬舌自尽。这也是云岫一进门觉得二人之间气氛古怪的原因。

其实事情的原因很简单,换作其他男子估计是求之不得,但是罗尘一心追求大道,胸中从无半点男女之情,是以黎大姑娘的一番表白不仅没有打动他,反而将他吓得够呛。而且黎庭萱这次死咬住他不放,非要他给一个明确的答复,甚至是一个承诺。可怜的罗尘哪里受得了这种凶猛攻势,防线节节溃败。要是云岫他们晚到一步,估计他就要屈服了。

到现在罗尘想到那一幕都忍不住有些哆嗦,从中也得出了那句影响他一声的箴言:女人好可怕!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抱住了胸,一脸后怕之极的模样。

杜蘅正哭得伤心,见他突然将自己抱住,抽噎着问道:“你干什么?”

罗尘赶紧摇头道:“没事。我要进去送参汤了。”说完逃也似的冲进了房间。

杜蘅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直跺脚,恨声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不要我做徒弟,我还不稀罕呢。”说完将眼泪一抹,气冲冲地走出了小院子,不多时便传来她喝骂的声音,“小禄子!你死到哪里去了?再不滚出来,信不信本小姐抽你。”

房间内刚收功站起身的云岫听得直皱眉头,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桌上的参汤吸引住了,看着站在一旁发呆的罗尘,笑道:“还是罗兄想得周到,知道我元气大伤急需参汤补气。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端起了碗作势欲喝。

“你喝吧!”罗尘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道:“不过你谢错人了,这参汤不是我熬的,我只不过是帮忙端来而已。”

“哦?”云岫一边喝着参汤一边随口问道,“不知何人如此贴心?”

罗尘朝门外努了努嘴,道:“还能是谁,你那位好徒儿呗。”

“噗——咳咳咳!”

云岫差点被他这句话给呛死,那半碗参汤再也喝不下去,皱眉道:“你也来讽刺我是不是?我自己都学艺未精,哪有资格做别人的师父。之前我因为心中有牵挂,所以没跟你解释。不妨老实告诉你,她不是我徒儿,只不过我见她孤苦无依,又天资聪颖,想推荐她拜在我师叔的门下。”

“你师叔?”罗尘闻言惊讶不已,奇道,“你还有位师叔?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云岫横了他一眼,不满地道:“你又没问过,难不成怪我咯?”说完走到一边的太师椅上盘膝而坐,准备恢复一下耗损的功力。

罗尘嘿嘿一笑,凑过来坐在云岫旁边,盯着他好奇地道:“先别急着打坐,你先跟我说说,你这位师叔什么来头?跟你师父比,谁比较厉害?”

云岫闻言侧头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她天分极高,虽然入门比我师父要晚,但是单论医术而言,恐怕比我师父还要高出不少。”

“比百里神医还要厉害?那不是成大罗神仙了?”罗尘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道:“你这位师叔多大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小师叔的踪迹

“不要亵渎神灵!”

云岫被他夸张的表情逗笑了,想了想道:“细算起来,那位师叔今年也该二十五六了。”

“二十五六?”罗尘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一脸震惊地看着云岫,道,“你不是在逗我吧,那岂不是比你还小?我说云兄,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师叔,你叫得出口吗你?”

“有什么叫不出口的?”云岫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道:“且不说她是师祖的关门弟子,辈分本就比我高,医术造诣更是我拍马也追不上,而且处事冷静果断,所以连心性修为也高出我许多,再加上她那一身丝毫不逊色于医术的武功……如果说最开始我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服气,但是经过这些年,现在我对这位师叔可是心服口服。所以这一声师叔叫的是心甘情愿。”

罗尘听得一愣一愣的,道:“你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至少在我心目中你还是很厉害的。这么说,你这位小师叔还是个天才了。”

“那当然。”云岫闻言面有得色,道,“学医之道本就不容易,而且大部分人一旦选择治病救人,势必会将武功丢下,这就意味着自保能力会相对薄弱。虽然大部分江湖人士为了自身着想,并不会伤害行医救人的大夫,大多数时候还会给予大夫特别的保护跟照顾。但是并不是人人都有这种觉悟,或者说人人都认为自己有这种需要。所有不免有一些心怀不轨之人,专门挑大夫下手。”

罗尘摇头道:“你这话我不赞同,试问只要是江湖中人,哪一个敢担保自己不会受伤,如果没了大夫救他,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他死的。你说不够重视我还信,但是你要说专门针对大夫这话,我无论如何是不信的!”

“罗兄你有所不知!”云岫叹了一口气道,“最近这几年,一连出现好几起名医失踪的案件,只不过消息一直被压着所以没有流传出来。就连我一位师兄也不知所踪,这两年我跟师父东奔西走,就是在明察暗访寻找我这位师兄。最近才打听到,师兄曾去过莫城跟都梁……”

“难怪了!”罗尘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之前那个国师说三个月后邀请你去都梁,你一口就答应了。”

云岫嗯了一声,道:“我们这一派本就人才凋零,如今师兄下落不明,我自然要担负起光大门派的重任。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发现那位杜姑娘于学医一道极有天分,更为难得的是又有那份决心,所以我才想让她拜在师叔门下。”

罗尘点头道:“原来如此!”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我之前误会你了,还以为你……嘿嘿。”

云岫此时心绪早就飘到了别处,并没有注意他后半句话,叹息道:“只可惜师叔的行踪比我师父还要飘忽不定,要找到她还真是不太容易。”说到这里扭头看了一眼面无血色的少女,“不然的话,由她来给唐姑娘医治最合适不过。”

罗尘也跟着叹道:“这个我懂,你跟那位七皇子李陵是八拜之交,这位唐姑娘既然是他的心上人,自然也就是你的弟妹,确实要尽心尽力。这么说,她体内的毒素并没有完全清除?”

“嗯!”云岫点点头,苦笑道,“只怪我学艺不精,之前出了一点状况,要不是我冒险以‘四象针法’补救,说不定唐姑娘就……”他不停地摇头叹息,显然对此事耿耿于怀。

罗尘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种变故,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忙道:“你不是曾经说过,因为秘笈被人盗走,所以那套‘四象针法’你所学也不全。现在贸然在她身上尝试,会不会……”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因为此刻的云岫脸色实在不怎么好,他完全能感受到对方此刻的心境,是以赶紧停住不说,只是略带担忧地看向床上的少女。

此刻的唐大小姐虽然脸上的青气已经褪去,但是脸色却惨白得可怕,呼吸也极为粗重,眉头紧蹙,似乎睡梦中也极为难受。

云岫也看向床上的唐子昔,苦笑道:“托我的‘福’。现在唐姑娘部分筋脉受损极为严重,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却极为虚弱。刚刚我想打通她堵塞的筋脉,却感觉到了一股极为古怪的阻力,就像是有一股真气在阻挡我的进入。所以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只是护住了她的心脉。”

罗尘一听急了,道:“那现在该怎么办?能联系上你师父吗?”

云岫摇头道:“师父去了莫城,那里路途遥远,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

罗尘脱口而出道:“难道让她死在这里?”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有些内疚地看向云岫。

“这倒不一定!”云岫却丝毫不以为意,摆了摆手道,“最近我打听到离梁州城约二十里处有个四季如春的山谷,据说里面遍植各种珍稀药草,只不过谷口常年被迷雾笼罩,寻常人一进到迷雾里就会迷失方向,如果遇上那些流动的剧毒瘴气还会有性命之忧。如果能在那里找到七霞草,唐姑娘受损的筋脉就能迅速恢复。”说到这里他的神情也轻松起来,“而且,还有人曾见到一位骑着白鹤的女子出入,我想去碰碰运气,因为我觉得那位说不定就是我师叔。”

罗尘奇道:“你怎么知道骑白鹤的就是你师叔?”

云岫笑了笑道:“本来我也不确定,直到我前几日在城外救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在迷雾中迷了路,在找出路的途中又遇上了瘴气,再次醒来就已经在迷雾之外了。正是他告诉我,在晕过去的那一瞬间似乎见到一位骑着白鹤的女子出现。加上我在替他把脉之后,发现他除了身体虚弱一些,并无其他任何问题,所以我猜想救他的人就是我师叔。”

“那还等什么?”罗尘不待他说完就站了起来,满脸喜色地道,“我知道那个地方,离这里确实不远,咱们速去速回还能赶在日落之前回来。”

云岫犹豫半晌,终于点头道:“这样好是好,只不过……”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唐子昔,心中实在有些放不心不下,“那唐姑娘怎么办?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吧。”

罗尘也想起被他丢在隔壁房间的黎庭萱,突然就泄了气,道:“要不还是你去吧,反正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是你的累赘。干脆我就留在这里照顾她们两个,顺便等你回来。”

云岫点头道:“也好!那一切就拜托你了,不论找不找得到七霞草,我都会在天黑之前赶回来。你万事小心。”

“知道!”罗尘点头道,“你也万事小心!”

第一百九十八章 鬼山之行(1)

离梁州城约二十里外的地方,大秦与西凉国、黑沙国的三国交界处,有一座常年被浓雾笼罩的大山。

除了这些浓雾,这座山表面看起来跟其他的山体并无不同,看上去甚至比附近的山峰还要小上一些,正是周围乡民谈之色变的‘鬼山’。

其实早些年它并不是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做烟霞山。山中遍布奇花异草以及各种珍贵的中草药,可以说,只要你想得到的都应有尽有。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座宝山都是附近乡民采药的不二之选。而且山里的这些好东西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论怎么采,好像永远都那么多。这就让其的名气越来越大,引得许多外地商人蜂拥而至。

本来一些都很宁静,乡民的生活也越来越好。直到有一天,一个进山采药的山民迷了路,足足三天三夜才回到家。谁知一回到家才发现家中全变了样,只剩下几根霉烂的房梁以及旁边的一座坟茔。村民见到他似乎极为惊奇,一番打听后才知道,他失踪后不久他的妻子就扔下他瞎眼的老母改了嫁。可怜那失去了儿子的老夫人因为悲伤过度,不久后也去世了,还是乡民凑钱才将她草草安葬。在乡民七嘴八舌的交谈中,他才发觉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

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山民打听到妻子改嫁的那户人家,将妻子跟那个男人杀了,自己掉头再次进了烟霞山,从此再也没有出来。

自那之后,再有山民进山去挖药材,就开始遇上了各种各样的状况,而且顶多只能在山脚打转,怎么也爬不上去。

再之后,山中开始出现了瘴气……

云岫站在浓雾弥漫的大山前,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这座诡异莫测的山峰。

他不知道这个传说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但是其危险程度却是显而易见,他甚至已经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光是乡民口中那飘忽不定的瘴气就难以让人应付,更别说其中隐藏的其他未知的危险。

他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了两粒解毒的药丸服下,又取出一方特制的绸布,仔细地戴在了口鼻之处,看着深不可测的浓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大步走了进去。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浓雾中的一瞬间,一个青年刚好从附近的山林间走了出来,见到云岫的背影奇道:“这个人背影好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话没说完突然惊呼一声,“啊哟不好,他进了鬼山。不行,得回去找人帮忙。”说完扭头又钻回了树林,那副急匆匆的样子,倒像是被什么猛兽追赶一般。

一踏进浓雾的范围,他就感觉脑袋一阵晕眩,同时胸中涌上了一股烦闷之感。幸好他内功精湛加上提前服了药丸,这才强行运功将那种感觉压了下去。

抬头一看周围的环境,他不由轻咦出声。

原来此处是一个芳草茵茵的山谷,漫山遍野都是不知名的小花,许多五彩斑斓的蝴蝶穿梭其间,耳畔不时还传来鸟儿婉转的歌声。他几乎是一见到这个山谷就喜欢上了,不为别的,因为这个山谷像极了当初跟恩师百里奚所住的那个无声谷。离开无声谷这么久,再度见到相似的地方难免有一丝亲近之感。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山谷的东面看去,果然有一座精致的竹楼掩映在花草树木之间,袅袅的炊烟自竹楼上方升起,看来那里面住着人家。

看着眼前几乎与无声谷一模一样的地方,云岫惊异不已,东张西望一番后不由自语道:“难道师叔就住在竹楼里?”除了别人,他还真想不到还有谁会在这样的地方建一栋竹楼。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师叔,他整个人都振奋起来,满心都是唐姑娘即将得救的欣喜。他的脚步越来越轻快,很快就穿过了山谷,站在了那栋精致的竹楼外,看着同样熟悉的篱笆墙,忍不住高声唤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他话音方落,二楼的一扇窗户打开,一个扎着冲天小辫的小脑袋伸了出来,见到他奇道:“你是何人?何以在我家门外大呼小叫?”

“不是师叔?”

云岫一怔,不过旋即想到,能住在这里的想必也不是一般人,说不定是什么奇人异士,于是他接着又叫道:“我是进山采药的山民,不小心迷了路,想讨一碗水喝。”

小孩子闻言将脑袋缩了回去,良久没有再探出头来。就在云岫等得有些不耐烦,准备自行推开篱笆走进去的时候,正对院门的那扇竹门打开了,一个荆钗布裙的秀丽妇人走了出来,对云岫笑道:“听小儿说你迷了路,如若不嫌弃请进来喝杯茶歇息一下,等会外子就回来了,到时候让他带你出去。”那个小孩儿的脑袋从其身后探了出来,看着云岫满眼都是好奇。

见到出来的是个妇人,云岫有些犹豫,不过听到她后面的话,想了想道:“也好!那在下就打扰了!”

妇人笑道:“没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公子请进来吧!”

云岫推开篱笆门走了进去,随妇人进了竹楼。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只有简单一些竹制家具,不过收拾得很干净。让他唯一觉得奇怪的是,屋内的地面似乎凹凸不平,在角落处还有一根巨大的根须状物体。之前那个小孩儿正坐在那根根须上,玩着一个小木偶。

这里虽然看起来一切都很平常,优美的山谷、寻常的小院、贤惠的夫人、天真的孩童,但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不过云岫艺高人胆大,倒也没打算就此退缩,接过妇人递过来的茶盏放在桌上,问道:“多谢!不知嫂嫂如何称呼?”

妇人回头笑了笑道:“外子姓龙。”

云岫拱手道:“原来是龙夫人!在下云岫。给你添麻烦了。”

妇人笑了笑,道:“我还要去做饭,云公子请自便。”

云岫忙道:“你忙,我坐一会儿就走。”说完坐了下来,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看那个小孩儿玩木偶。

小孩儿玩得很认真,不断地把木偶人的肢节拆掉,然后又一个一个地装回去,如此反复,玩得不亦乐乎。

云岫看得直咧嘴,忍不住问道:“你这个木偶是自己做的吗?你这样拆不会坏掉吗?”

“坏了再做一个。”小孩儿头也不抬地答道,接着咔的一声掰掉了木偶的头颅。

云岫看得心里一突,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脑袋,还好都在。虽然小孩儿玩的只是一个木偶人,但是他却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心慌,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于是干脆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欣赏风景。

小孩儿‘喀喀喀’地将木偶人的头颅四肢全部拆掉,只剩一个光秃秃的身躯,突然抬头看向云岫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第一百九十九章 鬼山之行(2)

没多久,一股奇异的香味就从厨房飘了出来。

云岫早点本就没吃几口,加上赶了半天的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会儿被这香味儿一勾,肚子顿时打雷般地叫了起来。

他偷偷回头瞄了一眼小孩儿,希望他没听见这让人尴尬的声音。

谁知这一回头却吓了一跳,小孩儿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见他朝自己看来冲他咧嘴一笑,一口整齐白皙的牙齿闪闪发光,没头没脑地道:“我娘做饭很好吃的,尤其是她做的肉汤,每次我都要喝三大碗。”说完还舔了舔嘴唇,一副馋急了的模样。

云岫点点头,深以为然地道:“闻起来都已经如此诱人,想必吃起来更是美味。”

小孩儿听到他的话再次咧开嘴笑了,突然扭头冲厨房叫道:“娘,饭做好了没有?云哥哥饿了。”

“别……”云岫刚说出一个字,小孩儿已经喊完了话,回头冲他嘿嘿直笑,把他闹了个大红脸。

“快好了,你去看看你爹回来了没有。”

妇人的声音远远传来,不知道是不是被烟火熏着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哦!”

小孩儿乖乖爬了起来,跑到窗户边探出头去看了半晌,扭头叫道:“爹还没回来!”

“那你先拿些点心给客人吃!”

“哦!”

云岫一听顿时慌了神,自己是来找药草的,哪能在人家家里蹭吃蹭喝,忙道:“不用了,我还不是很饿。”

小孩儿根本不理他,自顾自咚咚咚跑上了楼,没多久又咚咚咚跑了下来,将怀中抱着的一个小木盒子递给云岫,道:“云哥哥,给你吃点心!”

云岫实在有些难为情,婉拒道:“真不用,我一点都不饿!”

“刚刚我明明听到它叫了。”小孩儿盯着他的肚子奇道,“你吃吧。我知道肚子饿是很难受的。”说完不由分说将木盒子塞给了他,又跑到角落玩起了木偶。

云岫抱着小木盒子哭笑不得,不过也确实饿得不行。之前估算有些错误,多花了差不多一倍的时间,而且走得匆忙并没有带干粮。接下来还要去爬山寻找药草,回去也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没有足够的体力可不成。

想到这里他高声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龙夫人。”

“不过是一些自制的粗糙点心,云公子不嫌弃就好!”

云岫打开木盒,里面果然放了小半盒的糕点,五颜六色看起来极为诱人,他拿起一块糕点对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孩儿道:“要不咱们一起吃?”

小孩儿咽了口口水,摇头道:“这些我都吃腻了,云哥哥你吃吧。”

云岫将手中的糕点放进了木盒,笑道:“你不吃我也不吃!”说完将木盒放在了身侧的茶几上,一副打定主意的样子。

就在此时,小孩儿突然扔掉木雕站了起来。

“我就说一……”云岫正要笑着再邀请,小孩儿突然加速冲了过来,将那块糕点一把抓起直接往云岫嘴里塞。

云岫猝不及防之下被糕点糊了一脸,顿时又惊又怒,瞪着一脸期待的小孩儿道:“你……干什么?”

小孩儿舔了舔嘴唇,催促道:“你快吃啊,你吃了我就可以吃了。”

“什么?”云岫闻言一愣,显然没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见对方迟迟没有动,小孩儿又抓起一块糕点朝他的嘴巴塞来。

云岫慌忙站了起来,道:“不用了,天色也不早了,我该走了。”说完提高声音道,“龙夫人,多谢你的招待,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告辞了。”

小孩儿看着掉在地上的糕点,眼中凶光一闪,怪叫一声朝他扑来,张开嘴巴对准他的胳膊就咬。

云岫吓了一跳,闪到一边皱眉道:“你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因为童年的遭遇,云岫一直不太喜欢小孩子,要不是现在正在人家的家里,而且看他之前还算有乖巧,他早就一脚踢过去了,哪里还会让他有机会再扑过来。

“云公子干嘛急着走,外子就快回来了,一起吃顿饭再走吧。”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

云岫来不及回头,身形朝窗户猛冲过去。

可是他快,有人更快。只见一道身影一闪而过,将那扇窗户啪地一声关上了,居然是那个小孩儿。

之前那个妇人正拿着一把汤勺,站在那里冲他嘿嘿直笑。

这一切实在有些太突然,而且也太过诡异,饶是云岫胆大还是免不了有点慌乱,道:“饭就不吃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便久留。”

妇人上前一步,道:“不知云公子有何要事?说出来也许小妇人能帮你想想办法。”

“在下急着去采七霞草救人,实在没时间耽搁了。”云岫口中一边答话一边悄悄朝门口移动。

妇人听到‘七霞草’眼睛眨了眨,瞟了一眼同样若有所思的小孩儿,道:“莫非云公子的朋友被邪祟附身?”

云岫答道:“倒也算不上什么邪祟,只是一些阴毒的蛊术。加上在下功力不够,损伤了对方的筋脉,这才想来烟霞山碰一碰运气。”

妇人听到这里点头道:“不错!七霞草主要功效便是驱邪护体、凝神炼魂,寻常人只需服上一株便可百邪不侵,是世人都想得到的灵草,用来对付区区蛊毒自然不在话下。不过据小妇人所知,它对于修复受损筋脉却没什么效用……”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好奇地问道,“不知云公子什么朋友遭逢大难,值得你以身犯险来这烟霞山?”

云岫此时已经退到了门口,只需要再踏出一步便可逃离这诡异的所在,心中也稍微定了下来,笑道:“这就不劳阁下关心了,多谢龙夫人的茶水,在下先行告辞!”他早就暗中提气蓄势待发,话刚落音整个人顿时腾空而起朝外面飞掠而去。

他生怕对方追上来,是以全速飞掠,直到一口气遁出去很远才扭头朝后看去,这一看顿时惊呆了。

他自认这一番逃遁,就算没有逃出去千丈远,百丈肯定是有的。但是现在回头一看,怎么好像还在竹楼附近,连之前被他一脚踹开的木门都还在轻轻摇晃。

“这是怎么回事?”云岫惊异不已,突然脑袋中嗡的一声响,紧接着一种跟刚踏进此地一模一样的眩晕感袭来,整个身体突然变得僵硬,很快连眼睛都不能眨,到最后整个人犹如一座石雕站在原地,只剩下眼珠还可以勉强转动。

如果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中招了,那就真是辜负了百里神医的教导。

他记得师父百里奚有一次喝醉酒后曾经说过,这世间并不是只有人类而已,许多山精妖怪就隐藏在一些看似平凡的普通人身体里,与人类一起劳作、生活。因为寿命要比人类长很多,所有它们经常会改头换面。大部分的山精妖怪都是无害的,除了不会跟人类一样生老病死,也会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它们比人类还要重情重义。有许多经历过人世间情爱的山精妖怪,因为舍不得这一世深爱的恋人或者兄弟姊妹,会选择在对方投胎转世的附近等候,等着他(她)长大,再跟他(她)相识、相知或者相恋,最后再一起慢慢变老。这也是为什么总有人会给你似曾相识之感,就像是认识了很久一般。当然,也有一部分山精妖怪不喜欢与人类生活在一起,而是选择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潜心修炼,期待有一日能得道飞升……

当初云岫听到这些话还不信,认为这些只是师父百里神医酒后的胡言乱语。在他看来,这些犹如天方夜谭一般的故事只能拿去哄哄小孩子,顶多忽悠一些无知的怀春少女。

可是现在面对眼前看到的一切,他也有些动摇了。因为就在他刚刚思绪飞转的同时,那栋竹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暴击

文档没了,心凉了半截,我要重新写,十二点前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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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章 龙血之精

随着一阵诡异的波纹,那栋竹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

大树通体殷红如血,树干粗大笔直,完全不见任何枝桠。要他说,这反而更像是一根红色的大柱子,只是不知道云端的那头是什么模样?

让他感到惊讶的是,那棵大树仿佛能探知自己的心意一般,他刚一想到这里,目光就穿透层层云雾到达了大树的顶端。而更让他惊喜的是,枝头居然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实,每一颗足有拳头般大小,通体晶莹透亮,隐约还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看上去极为诱人。

他站在巨大的树冠上,身边是红的枝干、红的树叶、红的果实,树冠之外则是一望无垠的白云。一边是红到极致的魅惑之美,另一边则是白到纯粹的圣洁之美,这两种色彩的碰撞带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置身烈火熊熊的地狱,又仿佛身处仙气缭绕的仙界。头顶不时飘过一片洁白的云朵,那种湿润而柔软的触觉,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是还在母体中的婴儿。

云岫心中惊异万分,不由暗忖:这怕不是到了传说中的天庭了吧?之前的竹楼又哪里去了?

刚一想到地上的事情,他感觉眼前一花,又回到了之前所站立的地方,依旧对着笔直粗大的树干。

他眼珠微微动了动,突然狂喜不已,原来就在大树的旁边不远处,生长了一株通体闪着七彩光芒的植物。之前他被这棵大树的宏伟震撼,所以才没留意到。

“这一株一定就是七霞草了。”云岫看着这株七彩植物,心中暗忖,“可惜现在不能动,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将其采到。”想到这里,他开始运功猛冲穴道,希望能以深厚的内力来冲破这种莫名的桎梏。

谁知就在他催动内力的同时,眼前又是一阵波纹晃过,景色也跟着为之一变。由艳阳高照变为了阴云密布,本来碧空如洗的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罩住,让人感觉极为压抑。更让他感到心悸的是,无数条银蛇在乌云间快速游动,它们不停地交错吞噬,很快便汇集成一条通体银光闪闪的巨大银蛇。

他还没反应过来,天空便是一道光亮划过,将天地间照得亮如白昼。那条巨大的银蛇带着呼啸声从空中击落,堪堪击在巨大的树干上,冒起了一股青烟。这股青烟过后,原先通体殷红的树干便出现了一个焦黑的斑点。

紧随其后的,是仿佛能惊醒天地的雷声,震得心都不禁为止颤抖。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这条巨蛇方一消散,天空又汇聚成另一条巨蛇,再次对准同样的地方呼啸而下。随着越来越多的电弧落下,焦黑的斑点很快便成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而雷声也没有停歇,两者在骤然而至的大雨中交替出现。

大树在雷电中颤抖不止,犹如有生命一般发出阵阵哀鸣。不知道过了多久,巨大的树身终于被雷电击得冒出了火星,很快就蔓延到了整个树体。大树在烈火中居然迅速枯萎,树上那些诱人的果子纷纷掉落……

这时,景色又为之一变,已经是次日清晨。

原先大树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棵光秃秃的焦黑躯干矗立在原地,那株七霞草自然也没了踪影。

云岫看着眼前这近乎惨烈的一幕,心中痛惜万分。他虽然还不知道这一棵是什么树,但是要长成这样一棵参天大树至少也需要数百年,居然就这样在一场雷电中变为了焦炭,让人唏嘘不已:“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罚?”话一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能说话了。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很轻易地就抬到了眼前,这一下可真让他高兴坏了,没有经历过全身无法动弹的人,根本没办法感受到他的狂喜。

“你说的没错,这就是天罚!”

树干的后面转出来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正是那位龙夫人。她目露悲色地抚摸着焦黑的树干,俏丽的脸上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云岫还没从恢复自如的狂喜中回过神,突然再见到这位龙夫人有些愣神,呆呆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妇人抬头冲他凄惨一笑,道:“先夫就是这千年龙血树,本来已经功德圆满不日就将飞升。谁知突然天降横祸,一场雷电之后一切都成了梦幻泡影。先夫不甘心千年道行毁于一旦,所以放弃了轮回转世,而是用最后残存的精魂将我制造了出来,希望我能替他申诉冤屈,讨一个公道。”这时,小孩儿从她身后钻了出来,冲云岫龇了龇牙。

一见到这个小孩儿,云岫没来由一阵心慌,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指着小孩儿问道:“既然你是那棵千年龙血树的残魂,那他呢?不会是第二个残魂吧?”

妇人慈爱地拍了拍小孩儿的头,道:“小儿就是生长在先夫身边的那株七霞草,在那场惊天的雷电中先夫分出部分功力护住了他,所以他一心想着替先夫重塑元神,以报其维护之恩。这些年来,小妇人的身边多亏有了他。”

云岫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道:“可是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不需要给我说这么多。”

妇人突然古怪地笑了笑,道:“当然跟你有关系,先夫能不能重塑元神再次追求大道,就落在你的身上。”

“我?”云岫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龙夫人,你没搞错吧?在下只是一名凡夫俗子,可没那本事与天斗,更没本事重塑那个什么元神。我看你是找错人了。”

谁知妇人却摇了摇头,道:“小妇人早些年曾得到高人指点,高人说会有一名男子来这里寻找七霞草。到时候只需要跟着他,就能找到那位能出手相助的人。”说到这里,她举起手中一物道,“你无需多做什么,只要你告诉小妇人这根头发的主人在哪里,送你一株七霞草又如何?”说完朝小孩儿伸出了手。

小孩儿却撅起了嘴,一脸的不情愿。

妇人却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答应你,就这一次。”说完掏出了一把匕首。

云岫看得双眉一挑,实在不懂这古怪的母子又在搞什么鬼。

小孩儿看了看云岫,又看了看妇人,最终还是接过匕首,冲着自己的手就是一刀。

妇人俯下身捡起一小节手指,道:“你把这个带回去让你那位朋友服下,自然就可以解你朋友的危机。”

云岫看着那小半截手指,半晌没说出话来,不过让他觉得奇怪的是,手指的断口处居然没有流血,而是浮起了一层白色的浆状物质。他不由看了小孩儿一眼,早就觉得这小孩儿不简单,莫非他真是那棵七霞草成精?这未免也太扯淡了。

妇人见他半晌不出声,有些不耐地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根发丝是何人所有了。”

云岫真是被她绕懵了,什么发丝不发丝的,他身上难道还有别人的头发不成。想到这里他皱眉道:“能在我身上的自然就是我自己的了。”

妇人脸色一变,本来温和的面容突然变得有些狰狞,尖声道:“你欺负小妇人不懂凡间的规矩不成?这根发丝细而柔软,明显就是女子所有。云公子,小妇人一直对你以礼相待,也将先夫的遭遇一一告知,何以你就是见死不救,如此的铁石心肠。既然如此,你就好自为之把!”说完冷哼一声,牵着小孩儿转到树后不见了踪影。

第两百零一章 贵人搭救

云岫看着二人消失在了树后,心中禁不住有些腻味。

从头到尾,他没有半句要探听对方隐私的意思,一直都是对方主动告知。如今听对方的口气,反而像是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一般。

他忍不住嘀咕道:“真是莫名其妙!”不过倒也没太将对方最后那句威胁之言放在心上,他既然走这么久的路来到这里,自然不会空手而归。左右看了看,选了一方向大步而去。

就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树林后不久,那对母子再次从树后转了出来,看着云岫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抹阴冷的笑容。

……

罗尘站在房门口,焦急地来回踱着步:那位白衣女子进去差不多一个时辰了,何以到现在还没有出来?莫非唐姑娘真的救不了了?可是云兄走之前明明说过,她体内的蛊毒已解,只是筋脉受损所以身子很虚弱而已。

他是百分之百信任自己的兄弟,对他说的话也没有丝毫的怀疑。可是这位突然出现自称姓刁的白衣女子只扎了一针,一直昏迷不醒的唐子昔就醒了过来,就凭这一点他就知道对方的医术远在云岫之上。

不知道她对唐子昔说了什么,前一刻明明还满怀戒备的唐大小姐,突然就改口叫她‘刁姐姐’,一副亲热之急的模样。

罗尘见她们二人果然认识,不禁对自己之前贸然出手的行为感到有些难为情。谁知他还没说什么,那位刁姑娘就说受人所托特意来给替唐子昔疗伤,让他出去等。

虽然他乖乖走到了门外,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心中还有一丝莫名的不安。

就在此时,院墙外马蹄声急响,一个焦急的声音隐约传来:“快去告诉赵守将,西凉国的军队已经在百里之外了。”

“杨兄弟?你受伤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我还坚持得住,你快去通知大家!”

“好!你自己小心!”

马蹄声渐渐远去。

“对了,一定有人监视!”

罗尘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这个刁姑娘何以如此精确地找到自己几人的落脚地?而且一进门就找唐姑娘,连问都没有问。如果这位姑娘真的是受人所托来疗伤的,那岂不是说他们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这也太让人心惊了。换句话说,那个监视之人想要对自己几人下手的话,还真是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罗尘不自禁打了一个冷战,抬头看了一眼那片连绵的屋脊:一定要想办法把他揪出来。这种小命捏在别人手里的滋味可不好受。

坐在不远处石阶上的黎庭萱,终于被他晃得有些不耐烦,蹙眉道:“罗大哥,你能不能坐下来歇息一会儿。你这样走来走去,晃得我头都晕了。”

罗尘闻言停下脚步,扭头道:“庭萱,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那位姑娘来的时候,是怎么说来着?”

黎庭萱被他这声称呼叫得芳心一喜,也顾不上头晕不头晕的了,点头道:“记得!她说受人所托来替唐姑娘疗伤,还说时间紧急刻不容缓,让我们不要阻挠误了时辰。”

罗尘摇头道:“不是这句,是她说唐姑娘所中之毒的事!”

“这个啊!”黎庭萱侧头想了想道,“我记得她说,唐姑娘所中的不是普通的蛊毒,而是极为歹毒的傀蛊。这种蛊毒的阴毒之处在于,在蛊虫进入身体的一瞬间,它就会在经过的地方产卵。就算有医术超群之辈将蛊虫驱出体外,也只是清除了这一个隐患而已。只要有合适的机会,那些虫卵就有可能再次在体内复发。而且到时候就不是一两条蛊虫,而是成千上百条同时在身体里蠕动,疯狂吸食着宿主的血肉以……”

“好了好了,别说了。”罗尘一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道,“你说得也太恶心了,听得我头皮都麻了。”

黎庭萱的兴致被打断,显然不是很高兴,嘟嘴道:“问是你是要问的,我只是好心重复那位姑娘的话而已。再说了,我也只是略微夸张了一点点而已。”

“这还叫一点点?”罗兄咧了咧嘴,见到黎庭萱一瞪眼就要发作的模样,忙道,“人家可没说过那些虫卵都能存活,而且也只说了有可能复发。照你这么说,这养蛊也太容易了。”

黎庭萱吸了吸鼻子,不服气地道:“反正你也不能说我错,按照她之前的说法,所有的蛊虫同时苏醒并不是没有可能,我只是替她做了最坏的打算而已。”

“是倒是,可是这样的话唐姑娘未免也太倒霉了点,而且……”罗尘下巴一扬就要反唇相讥,但是看了杏眼圆睁的黎庭萱一眼,还是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道,“算了,一切等那位姑娘出来再说吧!”说完一屁股坐在了她旁边的台阶上,静静等候着。

黎庭萱轻哼了一声,露出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

……

在烟雾缭绕的树林深处,云岫停了下来,准备坐在一旁横倒在地上的树干上歇息一会儿。

就在这时,他左边的长草中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一头斑斓猛虎从中走了出来,见到东张西望的云岫似乎有些意外,张口发出一阵吼叫。

云岫大吃一惊,手腕一翻几枚暗器已经暗藏手心,接着手一扬暗器激射而出。

“云兄快住手!”就在暗器击中猛虎的一瞬间,只听嗖嗖几声响,斜地里飞出几枚石子轻松地将那几枚暗器打飞了,紧接着一个青年从一旁飞掠而至,站在了猛虎的旁边,“这位是我的朋友,我们是来救你的!”

“何方妖物,居然会讲我们世俗的语言?”

这一切落在云岫的眼中,见到的却是一个满嘴獠牙的巨人,他手上握着一根粗大的木棒,正怒喝着朝他击来。

他毫不犹豫地一掌朝对方拍去,口中大叫:“休想骗我!”

青年慌忙闪身跳开,见到云岫状如疯魔的模样,忍不住焦急万分,对身侧被云岫认作猛虎的小药童道:“云兄一定是被这瘴气所迷,这才失了心智。你我从两边包抄,切记不要伤他性命。”

“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来的正是李渔跟那个小药童。之前李渔从药谷中出来,正巧见到云岫走进迷雾的一幕,他自知没有办法对付那些瘴气,这才掉头去找小药童来帮忙。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对这看似平淡无奇的小药童可以说是佩服万分,对方不仅对各种药材如数家珍,而且对于一些他认为的疑难杂症,很轻松地就说出了医治之法。如果说这些没有经过检验的方法,还并不能彰显小药童的能力,那他体内所中的幽冥花之毒,在小药童的调理下正在逐步减轻,就足以证明其高超的医术了。

这让他忍不住想起对方之前提出的‘拜师’之言。只不过当初他拒绝得太过干脆果断,现在一时之间实在有些不知道如何开口。

“小心!”

第两百零二章 木偶人

几乎是在小药童惊呼出声的同时,李渔已经觉察到身后的异动,迅速一跃而起落在了树杈之上。

然而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简单。他还没在树杈上站稳,另外一道劲风便无声无息地拍中了他的后背。将他整个人拍得横飞了出去,一连撞断了好几根树枝才重重地摔在地上。好在地上全是厚厚的落叶,倒也没摔成什么样。只是那一掌的力道浑厚之极,虽然他借力打力消除了大半,还是让他内息翻涌不止,好一阵头晕目眩。

他费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正好看见小药童拿着一把药锄跟两个蒙面人游斗的场面。

小药童武功平平,只有轻功还勉强凑合,以一敌二也只是勉强让自己不受伤。不过看他左支右绌的样子,看来也支持不了多久。

他见李渔爬了起来,喜道:“你没事就好了,快来搭把手,我实在撑不住了!”他这一张嘴顿时泄了劲,身法慢了一些,衣衫被对方的长剑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好在对方没有乘胜追击,不然只要再来一下,他就被开膛破肚了。

李渔见他确实有些力不从心,顾不上再调息,冲过来加入了战团。然而他越打越心惊,这两个人的武功都不比他低,尤其是那出神入化的剑法,连他也自愧不如,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他不是来这里跟人打斗的,当即格开攻来的长剑朝后一跃,朗声道:“在下李渔,与青月剑派的古掌门、太乙剑派的清风道长都颇有交情,不知二位是哪门哪派的英雄?可别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哈哈!”

当今江湖上剑法最为精妙的,当属青月剑派的《青月剑法》,太乙剑派的《天极剑》,以及落花剑派的《落英十三剑》。只不过落花剑派极少有弟子在江湖上出现,是以李渔只报出了前两个剑派的名字,希望能多少套些交情。

然而蒙面人对他的话充耳未闻,只是沉默地进攻,并没有丝毫要回答他的意思。

李渔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脸皮够厚,见别人不理他也不以为意,反而嘻嘻笑道:“看来二位不是这两派的弟子?”之前他是没有防备有两个人埋伏,这才中了招。这下他有了防备,可不会轻易让对方再偷袭得手,身法全力展开与小药童配合默契,反而将那两个人困在了方寸之地。

“不知二位可识得,多年前以一柄长剑威震江湖的慕容嫣慕容女侠?”

“那谈宜谈真人呢?”

“如此看来二位是自学成才,那二位的悟性可真是登峰造极了,在下佩服佩服!”

“云公子呢?”

小药童得了李渔的帮助压力骤减,也有闲心东张西望了,这一看才发现云岫不见了,当即出声提醒道:“恐防有诈!”

“既然二位一直不肯直言相告,那在下只好不客气了!”李渔这才发现不见了云岫,当即收起玩笑的心思,不打算跟二人游斗了。

只不过他刚刚被打了一掌,虽然他及时借力飞了出去卸了大部分劲道,但到底还是受了轻伤。那两个蒙面人虽然暂时被困住,但是功力还在,短时间内根本别想让他们束手就擒。

而且他此次来这里的目的也并不单纯,其一自然是好奇云岫来这里做什么,如果需要的话不介意顺便救他一救;其二他也想来此地寻找一样东西。带着小药童的原因,自然是他也担心自己对付不了这无处不在的瘴气。此时早已经脱离了瘴气活动的区域,他自然不怕单独行动了。所以当下需要做的,自然还是得先想办法支开旁人才行。

想到这里,他扭头对小药童道:“我缠住他们二人,你先去找云公子。看他的样子显然中毒已深,非你出手相救不可!”

“不去!”小药童哼了一声,一口回绝道,“那个什么云公子狗咬吕洞宾,人家是看你的面子,才巴巴地赶来救他。他居然用暗器打我,我凭什么要去救他?而且这两个鬼气森森的人,我们两个上都只勉强打一个平手,要是我走了留下你一个人被他们打死了怎么办?事先申明啊,我可不是舍不得你死,只是若你死了,那我之前的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李渔闻言真是哭笑不得,这孩子也太记仇了,不过谁叫他有本事呢,只好半哄半劝道:“你不是跟我说你将来要做侠医吗?要想做一名侠医,可不能与那些凡夫俗子一般斤斤计较,要有大胸怀、大气魄。如果云兄是有心伤你倒也罢了,但是他只是误吸瘴气,我看情有可原!”

小药童想了想,道:“你说得也对,姑姑也常说我太小心眼,我要改掉这个坏脾气。行了,我去找他。”说完抽身便走,没走几步又回头担忧地道,“你确定你一个人能行?”

李渔朗声笑道:“你放心去吧,除非他们也不想活了,否则的话还真没那么容易打死我。”说完手中的剑法一变,铺天盖地的剑网顿时声势浩大地朝那二人攻去。

他二人这般旁若无人地对话,那两个蒙面人似乎根本没听见一般,只是沉默地攻击。

小药童见他果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当即放下心来,道:“那好,我去了。你自己小心!”

“好!”

李渔一直在暗中观察那两个蒙面人的反应,见打了这么久,这两个人来来回回只使那几招,心中顿时有了底。

他其实早就发现这两个人虽然剑法精妙无比,但是手脚僵硬,要不然好几次他根本躲不过。而且他们剑法虽然精妙,但是完全不会变通,更像是两个木偶人。

见小药童的身影消失在了树林里,他招数一变转守为攻,顿时将两个蒙面人打得节节后退。其中一个更是直接撞到了旁边的树干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李渔大喜,对剩下的一个一阵猛攻,找准机会一剑刺中了对方的胸口,然后纵身一跃准备闪身逃进树林。

谁知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

那个被他刺中的蒙面人忽然再次攻了过来,他身在半空避无可避,只好双足在对方长剑一踏,同时借力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地。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响动,他来不及回头只好匆匆朝旁边一闪,堪堪躲过了前方差点透胸而入的长剑。仓促间回头一看,只见之前倒地的那个蒙面人,像一根木棍一样猛然弹起,猝不及防之下他差点被对方的长剑刺中。好在他应变能力迅速,当即以脚为轴,上半身一个回旋,躲过了这一击。

他这才感觉自己有些大意了,对方再怎么不会变通,可是实力摆在那里,由不得他轻视。他端正了心态,开始一板一眼地二人对招。如他所说,如果这两个人顶多也就是能跟他打个平手,若是想伤他性命可真没那么容易。

又交手了十几招后,他终于找到了蒙面人的特别之处。原来,在这两个人的后脖颈上,都有一个鼓起的小圆包。最开始他以为是什么旧伤之类,但是两个人受伤的位置跟形状都一模一样就太奇怪了。打了这么久,他确实有些烦了,当心把心一横决定赌一把。

他故意卖了个破绽,引得两把长剑同时朝他胸口刺来,他却猛然朝右一闪,长剑果然如影随形地攻来。就在此时,他看准时机再次以脚为轴,原地一个大旋转绕到了两人的背后,双掌猛然砍在二人脖颈处的圆包上。

只听见咔咔两声响,两把堪堪触及他衣衫的长剑同时停了下来。

李渔嘿嘿笑了一声,用手将背上的两柄长剑拨开,接着飞身跃起落在了不远处,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烟霞山的某处洞**,一个稚嫩的声音气急败坏地道:“敢毁我的人偶!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第两百零三章 脱身难

说话的人正是之前那个扎着冲天小辫的小孩儿。

他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状,眼中满是怨毒之色,一咬牙从怀中又取出了四个小木偶,咬破手指就要滴血上去。

“且慢!”

荆钗布裙的妇人从一旁走了过来,拦住他道:“不要浪费精元了!我已经算到那个人的大致方位,只需再给我……”“

“休得多言!”小孩儿一把推开她的手,表情狰狞地道:“此仇不报非君子,这人毁我木偶人,我非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完将血一一滴在四个木偶人的头顶。

他的鲜血不像常人那般是红色,而是一种黏稠的乳白色浆状物质,一滴入木偶人头顶的凹槽处便迅速渗了进去。

几乎是在浆状物滴进去的同时,本来毫无生命气息的木偶忽然表面白光一闪,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迅速拔高,很快便与常人一般大小,个个形容枯槁、面无血色。

小孩儿将四把长剑扔给四个木偶人,厉声喝道:“去把那几个闯入者都带回来,别弄死了,本座要活的!”话音方落,四个木偶人就风一样不见了踪影。

一口气派出了四个木偶人,显然让他心情变得极好,满心都是将那几人抓回来剥皮拆骨的快感,眼看着木偶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这才转头对龙夫人道:“你方才说什么?找到谁了?”

妇人樱唇微张,好一阵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叹道:“这木偶人炼制极为不易,要找到匹配他们属性的精魂更是难上加难,你也是足足花了上百年的时间才勉强凑足六个,是为了将来恢复真身所用。而且为了这几个木偶人,咱们已经被那双眼睛盯上了,只要她有心追查,要找到咱们的藏身之所并不是难事。只不过是区区几个凡人,你又何必为了他们而误了大事呢?”

“你说得没错!”小孩儿忽然冷笑了一声,“如今连区区几个凡人都欺负到本座的头上了,要是不杀鸡儆猴,那几个老妖怪还真以为本座拿他们没办法了。”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妇人,神情凝重地道,“月儿,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今天的事传到那几个老家伙耳朵里,他们就会知道我功力大损的事情,你说到时候你我会有什么后果?”

被唤作月儿的妇人听得浑身一颤,一脸惊惧地道:“他们会在第一时间赶来,将你我抓去抽魂炼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错!所以我更加不能留下那些闯入者的性命。就算他们没毁坏我的木偶人,我也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

小孩儿闻言点点头,见她害怕得浑身发抖的娇弱模样忍不住心生怜惜,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道:“月儿!你放心,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尽力护你周全。三百年前我做得到,三百年后我也做得到!”他的语气虽然温柔无比,却带着一丝不可抗拒的威严与霸气。只不过这些话从一个孩童的口中说出来,总有那么一丝怪异之感。

月儿却并不这么觉得,反而被感动得眼泪汪汪,也忘记了害怕,含泪点头道:“龙哥,我相信你!三百年前要不是你,月儿早就在那场雷劫中灰飞烟灭了。能多活这三百年,能多陪你三百年,月儿已经很满足了。就算要月儿立即死去,月儿也毫无怨言。”

“瞎说!”小孩儿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着,温柔地道,“你是我最爱的月儿,要陪我永生永世的月儿,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龙哥!”

月儿只叫得一声便情难自禁,一把将他紧紧搂进了怀里,双肩抖动不停,显然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小孩儿静静地靠在她的胸脯上,呢喃道:“月儿,你之前不是说已经有那人的下落了吗?等找到那人练成最后那个木偶人,我就会离开这里去七绝之地闭关修炼,你就乖乖留在此地等我回来。这里的瘴气除了那个人没人破得了,所以你大可放心。等我恢复真身回来,一定给你一场天上地下最声势浩大的婚礼。到时候我还要邀请那几个老妖怪来参加,我倒要看看,这天下到底是谁做主!”

月儿的整颗心都快要被这些动听的话儿融化,满脸都是娇羞的嫣红,眼前已经浮现出自己身穿大红嫁衣的幸福模样。

她抚摸着他稀疏枯黄的头发,满是甜蜜地道:“嗯,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我早晚都是你的人。”

“月儿!”

“龙哥!”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相互依偎着,享受着片刻的温情。

与此同时,在一处烟雾弥漫的山谷里,却画风迥异。两个狼狈不堪的人正被三个面容僵硬的灰衣人团团围住。

站着的那个,正是已经从两个木偶人手中逃掉了的李渔,他对躺在地上大声呻吟的小药童道:“棠兄弟,这一回咱俩估计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你别吓我,我胆子小!”小药童捂着受伤的左腿,哭丧着脸道:“李兄,你到底从哪里招惹来这些难缠的家伙?打又打不死,跑又跑不掉。天啊!我棠宁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答应跟你一起出来。我充什么英雄啊我,我就是一个只会捣药配药的小药童而已。”他说着说着,咧开嘴就开始干嚎。

李渔闻言也有些无奈,苦笑着道:“天知道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你说……”小药童突然坐直了身子,看着那几个灰衣人一眼,满脸神秘地道,“他们会不会是什么妖怪变的?”说到这里将脑袋凑得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我听人说,这烟霞山里可是有山精妖怪的,而且很多还会幻化成人形。你堪堪这几个家伙,浑身死气、面容呆滞,搞不好就是什么东西变的。对付人我倒是不怎么怕,可是对付这种东西……”说到这里他轻咳了一声,满眼期待地道,“李兄,一切靠你了。”说完再次抱着腿哼哼着倒了下去,一副受了重伤的悲惨模样。

听他这样一说,李渔心中也有些打鼓,之前遇见的那两个木偶人就已经让他起了疑心,现在出现的这四个人虽然身形外貌都大不相同,却给了他同样死气沉沉的感觉,他自语道:“难道是有人操控的傀儡?”

“什么?”小药童显然没太听清,不解地道,“你说什么傀儡?”

李渔瞟了一眼仿佛雕塑一般静立的三个灰衣人,思索片刻后低声道:“等下我朝林子东边跑,你朝西边跑,看他们怎么追。如果逃脱了,我们就在之前的那棵青枫树下汇合。”

小药童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还跑?”说到这里慌忙捂住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几张僵尸脸,将他们恍若未闻的模样,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拜托你就安分点吧,在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之前,可别瞎折腾。你忘了之前他们怎么打得我们毫无还手之力的?要不是我聪明赶紧躺下来装成重伤垂死的模样,他们会只是站在那里监视我们不动手?我不管,反正我是不跑了,要跑你跑!”说完将身子放平,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一副听天由命的光棍模样。

李渔知道他真正想说的,是他根本不敢一个人跑。

之前李渔刚逃进林子不久,就遇上了站在林子里东张西望的小药童。他这才恍然记起,这小药童根本就是个路痴!还是非常严重的那种。

严重到什么地步呢?之前李渔跟小药童在百草谷里挖药草的时候,这位在谷里住了几年的小药童尚且经常带错路,更别说这山高林密的陌生地界。是以小药童虽然早李渔离开,还是被李渔轻易地追上了,还是以迷路这种最尴尬的方式。

想到这里,李渔顿时好一阵无语,不过却并没有打算放弃计划,思忖半晌后道:“那我一个人跑,看能不能引开他们。等我引开他们之后,你就朝那个方向一直跑就能看到青枫树了。然后你就在那里等我,我摆脱了他们就马上来寻你。”说完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小药童偏头睨了他一眼,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李渔点头道:“准备,我要动了。”说完将长剑干净利落地往剑鞘一插,风驰电掣一般朝一边飞掠而去。

他身形方动,两团灰影就紧随其后追了上去,速度并不比他慢多少。

第两百零四章 棠式五宝

“喂!我还没准备好呢!”

小药童一骨碌爬了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到底是哪个方向你说清楚,是偏左一点还是偏右一点?那棵青枫树离这里到底有多远?”话没说完感觉背后一凉,慌忙再次躺倒在地。

一把寒气森森的长剑顿时停在了半空中。

小药童暗道一声好险,眼睁睁看着其他两个灰衣人朝李渔离开的方向追去,却依旧留下一个站在原地看守着他。

他冲那个垂目而立的灰衣人做了个鬼脸,心中暗道:“真当我棠宁是吃干饭的不成?打不过你们三个,对付你一个还是可以的。嘿嘿,今儿个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棠式五宝’。”说完鬼鬼祟祟地从腰间扯下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偷偷将系住袋口的麻绳扯开,然后抓出一物藏进了怀里,接着捡起一块石头朝相反的方向猛掷了出去,就在灰衣人扭头的一瞬间,他抓住机会爬起来就跑。

小药童的轻功确实不错,只眨眼的功夫就窜出去数丈远,只不过在身如鬼魅的灰衣人面前还是不太够看。

他只回头看得一眼,便怪叫一声,心中大骂自己愚蠢。他怎么就忘了这灰衣人是死心眼,脑筋根本不会转弯,认准了他就不会被别的事物影响。这在之前的打斗中已经被充分证明了,不然他跟李渔二人也不会如此狼狈,落在现在这个地步。

原来,灰衣人根本没有上当,而且迅速追了上来,几乎瞬间便追到了他的身后,抬手便朝他肩膀抓去。

谁知,就在灰衣人的手触及他肩膀的一瞬间,一物突然从小药童的怀中钻了出来,闪电般朝灰衣人扑去。

居然是一条剧毒的银环蛇!

灰衣人却丝毫畏惧,任由银环蛇咬在他的脖颈处,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眼中只有仓惶逃窜的少年。

小药童一边跑一边不断地解下腰间的布袋,不时扔出一只蝎子、一只蜘蛛、一只蜈蚣,最后扔出来的是一只浑身金黄的蟾蜍,刚好凑齐了五毒。也不知他身为一名药童,收集这些东西做什么。

不过就算他出尽了法宝,也只是让灰衣人的身形慢了少许,依旧阴魂不散地紧紧跟着他。反倒是他自己,一副欲哭无泪的悲痛模样: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就损失了好不容易才收集齐的‘棠式五宝’,这怎能不让他心痛万分。尤其是那只金蟾,那可是他打算解李渔体内幽冥花之毒的一味关键药引,是他冒险进入烟霞山好几次才抓到的。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小药童还没踏进密林就再次被灰衣人追上了。

他只回头看了一眼,便哀嚎一声,干脆停下不跑了,喘气如牛地盯着步步紧逼的灰衣人。

这个时候的小药童可谓是后悔万分,早知如此他就依旧装死好了,也许对方还会以为他死了,而放弃了看守转而去追别人了呢。可是此时后悔也已经晚了,同样的伎俩可一不可再,再用重伤装死的法子就行不通了。

看着闪电般刺来的长剑,他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谁知他等了半晌,预料之中的刺痛感并没有传来,而且诡异的是,周围静悄悄的居然连呼吸声没有。

小药童偷偷将眼睛睁开了一道缝,接着脸上喜色一闪将眼睛唰地睁开,惊喜地左右看了看,欢呼道:“算命先生说的没错。我棠宁果然福大命大,连妖怪都不敢杀我!哈哈!”

原来,那个灰衣人早就不知所踪,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空地上。

小药童赶紧趁机朝林子里窜去,谁知他高兴得太早,还刚迈步便感觉脚下一紧,一条藤条如蛇一般缠上了他的脚脖子,轻易地将他拖得腾空飞了起来。

他只感觉身子如腾云驾雾一般,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重重地撞到了一棵树上,然后又弹开。

这一下委实撞得不轻,他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浑身上下更是无处不疼,吓得大叫道:“救命啊!妖怪杀人了!”

“闭嘴!”

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随着‘啪啪’两声脆响,他的脸上便挨了两耳光。

小药童被这两巴掌抽得有些懵了,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这才看清大树后的不远处,正站着一个扎着冲天小辫的小孩儿,这个小孩儿生得唇红齿白,稚嫩的笑脸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见对方只是个童子顿时放下心来,捂着脸颊委屈地道:“小弟弟,我又没得罪你,你干什么打我?”

小孩儿嘻嘻一笑道:“可不是我动手打你的,不过你乱讲话,活该挨揍!”

“我乱讲什么了?”小药童看着眼前明显比他小上小几岁的小孩儿,不服气地嚷道,“这里明明只有你我二人,不是你打得我还有谁?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要不是看你年纪比我小,我就……哼哼!”

刚刚还被灰衣人追得如同丧家犬一般的小药童,在这个小童子面前忽然就底气足了起来,一副大哥的做派,东张西望一番后奇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之前那个灰衣人呢?”

小孩儿把小胳膊往后一背,老气横秋地道:“就算是我打的吧,你经常偷偷溜进我烟霞山偷东西,这笔账还没跟你算呢。先把上次偷的那一株九叶雪岩草交出来再说!”

小药童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慌忙护住腰间的一个布袋,犹自强辩道:“谁说这山是你家的?又没写你的名字,我说是我的也行啊!”说完还大声嗤了一声以壮声势。

小孩儿皱了皱眉正要说话,突然耳朵微动将头扭向一边,似在倾听的模样。

小药童则趁机将那个布袋一把扯了下来,迅速塞进了自己的怀里,他刚藏好布袋小孩儿便回过了头,他赶紧装作抬头望天的悠闲模样。

“好吧!念在你这几年救治过不少烟霞山生灵的份上,这株九叶雪岩草就送给你了。不过你得马上离开,而且以后也不许再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鬼才稀罕来这!”小药童哼了一声,大声道,“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再来了。”说完小声嘟囔道,“要是哪天我忽然改变主意又想来了,你也拦不住。”他自认这话说得很小声,却没料到对方的听觉比他想象中敏锐得多。

“你说什么?”

刚打算转身离开的小孩儿眉头一皱,目光如电地射了过来:“我知道你不怕这瘴气。但是你别忘了,这烟霞山到底是我的地盘,要是我不想让你进来,就算你再挖多少条地道都没有用。再被我抓住可不是驱逐那么简单,到时候谁求情都没用。”说到这里提高了声音道,“你们都听见了,是他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说完下巴一抬,无数藤条涌了过来,将小药童捆得结结实实。

小药童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吊在了半空中,冲树下似笑非笑的小孩儿惊恐地道:“你到底是人还是……”话没说完脑袋便被一根粗大的藤条拍了一下,脑袋一垂晕了过去。

小孩儿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少年,扭头冲着某处笑道:“月儿,我们回去吧,那两个不怕死的凡人已经被抓回去了!”

“好!”

一身荆钗布裙的妇人月儿从树上跃了下来,拉起小孩儿的手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雾气中。

就在他们二人离去后不久,一道犹如被烟雾笼罩的身影出现在了树下,看着被吊在半空中那只巨大的绿色‘蚕茧’,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被妇人带着已经飞出去很远的小孩儿,似乎是听到了这声叹息一般,忽然回头看了一眼。他身侧的妇人觉察到了他的异样,低声问道:“怎么了?”

小孩儿摇了摇头道:“希望是我听错了。刚刚我似乎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了。”

“她苏醒了?”

第两百零五章 邽山三妖

妇人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看了看目露忧色的小孩儿,咬牙道:“我回去看看。”

小孩儿一把拽住要飞回去看个究竟的妇人,语气坚决地道:“也许是我听错了,走!”

妇人按捺住有些慌乱的心跳,道:“好!”说完再次拉起小孩儿的手朝前飞掠而去,速度较之之前快了数倍不止。

很快,二人便到了一个毫不起眼小土包前,就在他们的脚刚踏上去的一瞬间,一阵波纹晃过,二人的身影居然就这样消失不见了。原地只留下了那个不起眼的小土包。

而此刻二人的眼前却是另一副场景:一望无际的黑色岩石、黑色灰土,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了黑。而在这一片黑色的尽头,却是一座冒着火星的山峰,正源源不断地朝外喷着滚烫的岩浆。

这居然是一座小型的活火山!

小孩儿眯着眼看着这座火山,脸上浮现出向往的神情,喃喃地道:“等我聚齐了七个木偶人,就可以借助这火山之力练成北斗七星阵,有了这个阵我就有六成的把握恢复真身,到时候定要报这祸水东引之仇!”说到最后他已经满脸狰狞,目光中全是铺天盖地的杀意。

站在他身侧的妇人不自禁哆嗦了一下,小声道:“这北斗七星阵虽然威力巨大,但也凶险无比。虽然你有七个木偶人替你承受反噬之苦,但是如果没有隋侯之珠,恐怕不容易瞒过天眼,到时候若是再降下天罚……”说到这里她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小孩儿,试探着道,“要不,咱们还是等找到隋侯之珠再说吧!”

“你说得没错!”小孩儿闻言点了点头,叹息道,“只不过这隋侯之珠已经消失了近千年,虽然有几次世间有它出现过的痕迹,但都一闪而逝,让我根本抓不住踪迹。如今我的精元已经不足以支撑下一个百年,就算没有十足的把握,也只能冒险一试。”他的语气低沉无比,显然并没有之前表现出来的那般信心十足。

月儿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身子依偎了过来。

小孩儿揽住她的腰肢,道:“如果我真的失败了,你也不需要再想法子替我重塑肉身,尽管安心修练。你跟我不同,我只是一颗普通的龙血树,因为机缘巧合才成了精,而你则是天地灵草幻化成灵,本就比我占优势……”话没说完嘴突然被月儿捂住了,只听她幽幽地道,“你我之间分这些做什么,月儿的本体虽然是灵草,但一直在你的庇护下才得以安心修练,三百年前更是全赖你才得以留下性命。无论你怎么说,月儿是你的,这条命也是你的!若是你有什么意外,月儿自会努力修炼,定要想尽一切法子为你再塑肉身。”

小孩儿感动莫名,紧紧搂着她的腰肢道:“月儿,你这又是何苦?”

月儿摇摇头,含泪道:“龙哥,没有你,月儿就算活千年、万年,又有什么乐趣?”

“啧啧啧,好一副郎情妾意的感人画面!”

就在此时,一个娇媚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

“谁?”妇人顿时惊慌地四处张望。

“果然姿色过人,难怪!难怪!”

小孩儿按住有些不安的妇人,沉声喝道:“什么人,给本座滚出来!”

之前的娇媚声音顿时变得委屈无比,哀声道:“龙哥哥,你这么凶做什么?好歹咱俩以前也算有过一段儿,怎么现在有了新人,就对旧人如此的冷酷无情!”

“龙老鬼,你以为将烟霞山封住,我就不知道你本体被毁的事了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跟着响起,“这个结界有点意思,居然有点介子空间的影子。”

“让我来!”

一个粗豪的声音插了进来,随着一声断喝,一个沉闷的撞击声传来。

空中一阵波纹晃过,对方力气之大连整个空间都有些震荡,然而这只是开始,对方持续不断地撞击着,一次比一次力气大,整个空间都开始晃动了起来。

妇人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大哥,你别这么粗暴,吓着这位漂亮妹妹了!”

“三妹说得没错!照你这样撞法,要是把空间撞塌了,里面的东西也毁了。我还不信龙老鬼弄这个空间就是为了谈情说爱的,里面一定有好东西。”

这下小孩儿终于响起这三人是谁了,嘴角浮起一抹冷笑,道:“本座还以为是谁,敢情是邽山的三只怪物来了。几位不好好待在灵气充沛的邽山,何以有如此雅兴来我这贫瘠的烟霞山转转。”

之前阴恻恻的声音嘿嘿一笑,道:“龙老鬼,你这话就太谦虚了。要论起灵气充沛,又有哪里比得上你这烟霞山。虽然被你用阵法压制了,但是谁叫我们三妹对你一往情深,每隔几十年就要来找你,久而久之也就不小心让她发觉了你苦心隐藏的秘密。现在你再说什么贫瘠的话就显得有些虚伪了。对了三妹,你不是说这里还有一株已经幻化成人形的七霞草吗?不知在何处?要是有了它,你突破瓶颈可就有希望了。”

听到这里,妇人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脸色也唰地一下变得雪白。

小孩儿冷哼了一声,道:“几位还真是旁若无人,本座念旧情才对你们客客气气,没想到如此不知进退,那就别怪本座不客气了。”他一边说一边偷偷对妇人使了个眼色,接着在她的手心塞了一个东西。

妇人却只是摇头,固执地靠在他的身边。

那个女子咯咯一笑,娇声道:“龙哥哥要怎么对妾身不客气法?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对妾身还是这般冷漠无情!让妾身心里好痛。”

“好了!”

那个粗豪的声音突然大声道,“你们让开点!”话音方落,一个尖锐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妇人功力较弱,顿时痛楚地弯下了腰,小孩儿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双眼睛顿时变得血红。

紧接着,整个天空出现了密如蛛网的裂痕。

“不好,他们带了法器!要赶快出去阻止他们!”

小孩儿强忍着不适,一把将摇摇欲坠的妇人抓起,口中吐出一串晦涩的咒语,二人的身形急速朝来路撤退,很快便再次战在了土包边。

正将一把钢叉模样的东西对准某处猛扎的大汉看着他嘿嘿笑了,手上却不停,依旧狠狠地扎着。

小孩儿盯着站在不远处的二人,脸上浮现出怒色,道:“你们自在邽山修练就好,干什么要来我烟霞山捣乱?”

其中一个穿着暴露的妖艳女子闻言咯咯娇笑道:“妾身想你了,来看看你不行吗?”

“不要脸!”

妖艳女子闻言顿时脸色一变,目光转向那个荆钗布裙的妇人,道:“你骂谁?”

第两百零六章 火山的秘密

妇人毫不畏惧地迎向她的目光,道:“谁觉得自己像,自然就是谁!”

妖艳女子顿时大怒,身形一动就要朝妇人扑来,却被她身侧那个面容白皙的青年拉住了,只听那青年笑道:“龙老鬼,咱们也是老熟人了。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次我们三兄妹来烟霞山,除了想要这个七霞草之灵,还有你这结界里的宝物。若是你肯乖乖地交出来,我保证马上就走,从此不再踏足烟霞山半步。”

小孩儿闻言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的崩裂声,原来那个所谓的介子空间,在那个大汉持续不断的攻击下已经摇摇欲坠,若是照这样下去,崩塌只是迟早的事。

他顾不上跟青年讨价还价,而是赶紧冲那个大汉大声道:“快住手!这里面根本没藏什么宝物,只有一座活火山而已。要是打破了结界,那座火山的威力会将方圆百里都变成地狱。到时候咱们谁都跑不了!”

大汉扭头冲他嘿嘿一笑,接着吐气开声,更用力地扎了下去,看得一旁的月儿心惊肉跳,在场除了那个小孩儿之外,最清楚内情的恐怕就是她了。

这座活火山喷出来的可不是普通的岩浆,而是蕴含着赤焰晶石的赤焰岩浆。这赤焰晶石说出来名气就大了许多,它里面饱含丰富的火灵力,不仅是炼制法器、阵法等物品的必备之物,更是修练火属性功法的大辅助,若是能在突破瓶颈的时候用上这么一颗,可以将几率提升两成之多。因而无论是在人界还是妖界,这赤焰晶石都是大家疯抢之物。

这也是为什么这棵龙血树之精会有如此大的信心能练成北斗七星大阵,多半还是寄希望在火山之中的赤焰晶石之上,这也就能解释他为什么舍得花费如此大的本钱将其藏起来,任谁得到了这样一座宝山,都不会轻易示人。

小孩儿见对方根本不听劝,只好叹道:“既然你们自己要找死,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说完取出一件斗篷模样的东西,将自己跟月儿都罩在了里面,还不停地低声跟身边的人嘱咐着什么。

“这里又没有别人,演戏给谁看?”青年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满地道,“龙老鬼,我可是对你坦诚相待,你为何就是不肯同样坦诚呢?若这里面真的只是区区一座活火山,会让你巴巴地用上珍贵的介子空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就在此时,一声幽幽的叹息再次传来。

小孩儿霍然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然而他们却只是瞪着他,丝毫没有听见叹息声的样子,他心中顿时有了数,道:“我知道以你们的身手自然是不惧这凡间之火,但是若是你们真的将这方圆百里变成人间地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青年剑眉一挑,道:“你吓唬我?自从那个人消失之后,这世间能伤我们的人不过五指之数,而且天门开启之日将近,那几个所谓的守护者不是是闭关修炼,就是到处寻访灵草仙丹,哪有功夫管我们这些‘妖物’的事。”

小孩儿突然古怪地笑了,道:“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由你!”说到这里指了指身后的小土包,“东西就在里面,你们若真想要就自己取,本座就不奉陪了。”说完拉起妇人的手朝一旁的小径走去。

大汉却不管他说什么,只管捞起钢叉猛戳。

那个青年见他果断地扭头就走,反而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这个龙血精的脾气别人不知道,他却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那绝对是一个有好处就不撒手的主,如今却大方地将里面的东西拱手相让,虽说有对方识相的因素在里面,但是要说这其中绝对没有问题,他是不相信的。

他看着二人的背影心中暗忖:莫非真的只放了一座活火山?可是他藏着一座火山到底有什么用呢?

“不许走!”

一声娇叱突然自青年身边传出,原来是那个妖艳女子终于忍不住,飞身过去拦在了二人面前,怒视着小孩儿道:“你要走可以,把她留下。”

小孩儿看着眼前死缠不休的女子,心中没来由一阵烦躁,喝道:“让开!”

妖艳女子将高耸的胸脯一挺,傲然道:“我偏不让!”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小孩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手掌一翻,一把小剑顿时浮现在了手心,接着他口中念了一句咒语,小剑在空气中迅速变大在他头顶旋转不停,接着他朝妖艳女子一指,大喝一声,“去!”小剑顿时朝女子飞射而去。

妖艳女子见到迎面劈来的长剑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勃然大怒,张嘴怪叫了一声,身躯一阵扭动在原地迅速拔高变大,接着五指张开露出了长而尖利的指甲,冲着长剑扑了上去。

长剑犹如有灵性一般,见到女子扑来居然拐了个弯,从她侧面绕了过去,就在众人以为它就此遁走的时候,它却带着呼啸声从背后袭来。

妖艳女子冷哼了一声,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手臂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朝后一扭,接着生满了毛发的爪子朝其狠狠地抓了下去。长剑似乎吃了一惊,正要扭头飞走,谁知女子的背后忽然生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将长剑一卷,直接将颤抖不停的长剑卷得倒飞了回来,接着被女子捞在了手中。

她看着手中不停挣扎的长剑,冷笑着道:“你这小东西,真以为收拾不了你了。前几次那是看在你主人的面子上才没对你下重手,现在既然你主人不念旧情,那就怪不得我了。”说完猛然朝腹部捶了一拳,接着腮帮子一鼓,对准剑身就要喷出一口浊气。

长剑惊慌不已,开始拼命挣扎,隐约还发出了尖利的叫声,仿佛在求救一般。

“慢着!”

小孩儿终于开口制止了。

妖艳女子看着他,艳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讥讽之色,道:“怎么?堂堂万妖之尊要开口求我这个小妖了么?”

“你错了!”谁知小孩儿却摇头道:“本座只是想告诉你,这把小剑虽然威力不大,但却是那位得道之前所有,若是被你的先天浊气所污,本座只不过是少了一件可有可无的身外之物,而你却与那个人结下了不能化解的仇怨。那位在那人心目中的位置,想必不用本座多说了吧?”

“事已至此,你居然还想用那个人来压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妖艳女子丝毫不为所动,说到这里她再次冷笑一声道,“就算真的是那位所有,那又如何?当年他既然舍弃那人飞升,就代表与这个空间的一切斩断了联系,你认为她还会为他留下的一把破剑而大动干戈?”

小孩儿古怪地笑了笑,道:“你别忘了,再怎么说那个人也是这方世界的主宰,她的事根本不是你我能讨论的,就算只是一把破剑,那也是那位留下的,她心里到底怎么想,我们都不知道。”

妖艳女子瞟了他一眼,道:“你说得不错,当初她确实是这方世界的主宰。但是千年前她渡劫失败,连本体都被劈成了两节,就此隐匿无踪……”小孩儿只是看着她,一副同情之极的模样,这个表情看得妖艳女子大怒,大声道,“而且她都已经消失了近千年,这世间早就变了天。莫非她以为这还是她的天下不成?”

第两百零七章 不信邪

“三妹说得没错!”

一直没有出声的青年缓步走了过来,微笑道:“当年她为了追随那个凡人的脚步,没到时间就擅自开启天门,反被降下天罚,只剩下两节残躯苟延残喘而已。虽然传闻后来被人接好了,但是数千年的道行却毁于一旦。就算她还存在于这世间,经过这场大变,顶多不过是一个不足为惧的小妖而已,说不定还比不过你我。我们又何惧之有?”说到这里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小孩儿,接着道,“我知道你当年是她的手下,而且很讨她喜欢。但是你别忘了,她消失之后是你龙禅带着大家瓜分了她留下的那些东西。如果她万一回来报复,我们固然是逃不掉,难道你就能置身事外吗?”

小孩儿闻言脸色大变,大声辩解道:“你含血喷人,明明是你们趁人之危破坏了她留下的结界闯入邽山,不仅将那些宝物、灵器瓜分一空,还霸占了邽山千年之久。我只不过是寡不敌众被你们擒住,也想替主人多保留一点东西,跟你们根本不同……”

就在此时,一声悠悠的长叹再次传来,叹息中有说不清的惋惜之意。

小孩儿顿时满脸惊恐,大声道:“主人您别听他们胡说,属下对您一直都忠心耿耿,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想着替您报仇。三百年前,属下也是为了替您找到转世才斗胆窥探天机,没想到被人暗算误开了天门,这才让本体被毁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您看,这把小剑我一直都收藏完好,根本不敢有丝毫的损伤……”

青年见到小孩儿犹如失心疯一般对着天空大喊大叫,不由奇怪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妖艳女子,见对方也是一脸茫然,不由皱眉道:“龙禅,你不用在这里演戏了,今天你必须把这个女子跟宝物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念旧情。”

小孩儿只是喃喃地解释着这些年发生的一些,对青年的话根本就置若罔闻,说到最后还掉下了两行眼泪,那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配上他孩童的身材,像极了一个担心被父母责罚的顽童。

“咔嚓!”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崩裂声,那个摇摇欲坠的空间在大汉卖力的破坏下,终于支持不住四散裂开来,冲天的火光顿时冒了出来,滚烫鲜红的岩浆犹如烟花一般朝空中喷洒。随之而来的,还有让人难以忍受的炙热。

大汉站得最近,连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化成了一阵青烟消散在空气中。青年跟妖艳女子看得大惊失色,如果这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事情有变就白活了这么多年。顾不上再胁迫小孩儿,双双飞身而起想逃离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

谁知二人才飞上数十丈高就怎么也飞不上去了,他一连换了好几个方向都是如此,这一片地域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给挡住了。两人不死心地掏出兵器对准面前的无形屏障猛攻,然而兵器才刚触及那层屏障便见到两道白光闪过。

小孩儿只听见身旁不远处传来两声沉闷的声响,只抽搐了两下就再无声息。他虽然这几个妖怪死定了,但是没想到死得这么干脆利落,想到他们之前夸下的那些海口,他的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不过随之而来传来的一声冷哼,让他瞬间变了脸色,随即想到自己之前也曾经妄论过那个人的事,额头上顿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小小的身躯也开始微微发抖。

……

“唐姑娘你去哪里?”

正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打盹的罗尘,突然被开门声惊醒了,一睁眼就见到只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就往外跑的唐子昔,赶紧站起来追了出去。

没想到唐子昔的身形极快,一冲出庭院就毫不犹豫地跃上了屋脊,他跟着跃了上去,然而对方的身法简直快到不可思议,在高高低低的屋脊上也如履平地。他拼尽全力都没能追上,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身影在他的视线中迅速变小,很快便消失在了远方。

罗尘呆呆地站在屋脊上看着消失在天边的白点,好一阵失魂落魄,道:“唐姑娘的身手原来这么好!”

而此刻奔跑如风的唐子昔,脸上却是一副木然的神情,眼神也空洞无比,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是朝着烟霞山的方向飞奔。

直到那座火山突然凭空出现,在天地间喷射出耀眼的红色岩浆,她的眼珠才转了转,仿佛想起了什么让她痛苦的事情一般,脸上浮现出一抹悲伤的神色。

就在此时,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正好击在她面前的土地上,带起的余波将她整个人震得倒飞了出去,虽然她勉强支撑着没有倒地,但是嘴角却渗出了一丝鲜红。

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那漫天挥洒的岩浆,突然樱唇微张,大声叫道:“不——”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带着无尽的痛楚之意,仿佛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消失了,或者说离开了。

远远的烟霞山上,一抹如烟如雾的身影似乎发现了这边的异样,随手一挥,一道白色的匹练飞了出来,很快便到了唐子昔的跟前,一把卷起摇摇欲坠的少女朝山上飞去。

烟雾中的女子身影见到一脸悲痛的唐子昔,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她稚嫩绝美的脸颊,轻声道:“很让人伤心对不对?可是他还是走了啊,扔下我们走了。”

唐子昔的手突然一把抓住女子的手,神情激动地道:“你明明可以阻止的,我知道你明明可以阻止的。只要你说一句,他肯定会为你留下来,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为什么?”

“傻丫头!”女子突然揽住她颤抖的娇小身躯,语气温和地道,“明知道追求大道是他的夙愿,明知道这是他排除万难才得到唯一的机会,难道我会忍心阻止吗?这生生世世,我们看着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磨难,才有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你让我如何忍心?”

唐子昔的手慢慢放了下来,抬头看向繁星满天的夜空,缓缓闭上了眼睛,没多久两行清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道:“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吗?永永远远的离开吗?”

“当然不是!”女子依偎在唐子昔的身边,轻声道,“这些年我们各自努力,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与他一样得道飞升,跟他再见一面吗?千年之期很快就到,只要我们拿回隋侯之珠再合二为一,就能在天门开启之时飞升。”

唐子昔喃喃地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女子轻笑道:“当然可以,三百年前只是我们估算错误,加上准备不足,这才功亏一篑。这一次我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只要隋侯之珠一回来……”

听到‘隋侯之珠’四个字,唐子昔的神情一滞,怀中忽然闪过一道微弱的黄光,倏地钻进了她的鼻腔,她的气质也为之一变,面容虽然还是原来的面容,但是神情却大变,从忧伤柔弱的少女变成了一副冷漠坚毅的模样。

她突然转头面向烟雾中的女子,道:“镜意!你在溟渊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烟雾中的女子摇头道:“你跟我还分什么彼此,我早就说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唐子昔点头道:“这一次我沉睡了太久,意念还很薄弱,还不能完全掌控这个转世的躯体。你且一个人先撑着,待我再次归来之日,就是我们合体之时。”

镜意欣喜地道:“好,我等你!”

唐子昔拍了拍她的手道:“那我先回去了,这里的灵气已经严重外泄,很快便会有大批的不轨之徒前来,你解决了这个叛徒,也要赶紧离开!”

“我知道!”镜意点了点头,道,“你这副身躯太脆弱,稍后我会将一些东西陆续送到你身边。”

唐子昔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在岩浆雨中瑟瑟发抖的身影,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接着脚一顿朝山下飞奔而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第两百零八章 烟霞之山,钟灵之地

小孩儿龙禅看着不断掉在脚边的黑色石块,心中一片冰凉。

他本以为那个人会出手阻拦那个大汉的行为,最不济也会出手护住那个空间。这里面那座活火山本就是那位当年给她留下的,他不信她会忍心让其被旁人带走。

但是现在看来,一切都是他想错了。他早该想到,就算当年她再怎么爱他,在他将她抛弃之后,又怎么会守护他的东西呢。她再怎么善良,再怎么温柔如水,在经过那样刻骨铭心的打击后,还会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龙禅努力睁着双眼,想透过那重重的岩雨再看一眼那道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倩影,可是那升腾起的烟雾遮挡了他的视线,他只能勉强看见一道若有似无的白色幻影悬停在半空中。

看着看着,他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接着他默默地将身边恢复了灵草本体的月儿装进了随身的布袋,再将身上已经千疮百孔的披风脱了下来,任由那些带着赤焰之火的晶石砸在他的身上,随之而来的烧灼感,让他没来由地有一种解脱的畅快感。

这小孩儿本是一颗生长在崖边的龙血树,因为那个人常年在它的树荫之下修炼、打坐,这才沾染到那一丝天地灵气开了窍幻化成人形。那个人见其乖巧可爱,就将其收为了奉茶童子,给他取了龙禅这个名字,并将自己修炼的功法传给了他。

初始他也很努力,心无杂念,只是一心想追随那个人的步伐。

直到有一天,一个清丽脱俗的佳人无意间闯入他们生活的崖边。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忽然就不想再做一个稚童了,而是想成为一个如那个人一般温润如玉的公子。他很努力很努力地修炼,想尽办法让自己长大,为此他偷偷离开了二人躲在了一处深渊潜心修炼,其中所受的苦、所造的罪,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终于,他长大了,长成了犹如那个人一般的翩翩公子。他欣喜地回到崖边,却只见到依偎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转身离开,还是上前问候。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女子似有感应地转过了头,见到玉树临风的他先是一愣,接着莞尔一笑,道:“童儿,你回来啦!”她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让他再也迈不动脚步。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离不开了。就算只是做一个奉茶童子,他也愿意守护在她的身边。于是他也笑了,朗声道:“对,我回来了!”

龙禅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那个人传给他功法之时告诫他的话:童儿,既然你能感悟开窍那便是你的造化,世间万物都有它的规律,你要做的就是潜心修炼。切记不可急功近利,更别妄想走捷径,凡事有利必有弊,在你得到的时候,也许失去的更多。

“童儿知错了!”他喃喃地道。

半空中的那道身影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既没有出声喝骂,也没有半分怜惜,目光中的森森寒意连在火焰之中的龙禅也感受到了。

他忽然仰起头,看着空中的身影大声道:“我知道自己罪该万死。临死之前,我只希望主人能收下这株七霞草,有了它主人就能尽快修复灵体,在天门开启之日来临之时也就多了一份把握。”

半空中的身影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根本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龙禅等了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应,他就知道那个人连他也恨上了,身躯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他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精元的流失,知道自己时候不多了,如果不能在消失之前让那个人收下这七霞草,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想到这里他将牙一咬,大声道:“我知道你恨我,连话都不想跟我说。可是空青当初托我给你带了几句话,你也不想听了吗?”

话音未落,漫天的岩浆顿时停了下来,仿佛静止了一般,或停在半空中,或封在了火山之口。

紧接着,一道淡淡的身影浮现,她的周围依旧有一层薄薄的烟雾笼罩,只能勉强看清她身穿一袭白色的纱裙,无法看清面容。

龙禅一见她却只觉得脑海中轰然一响,瞬间忘记了一切,眼中只有那道魂牵梦绕的身影。

女子看着已经不成人形的小孩儿,眼中闪过一丝怜惜,出声问道:“他说什么了?”

龙禅慌忙收回目光,垂首道:“主人负气出走之后,他站在崖边七天七夜没有动过,我隐约听到他说,‘求而不得未必是遗憾。’”

“就这样?”

他偷眼看了看半空中的倩影,虽然对方掩饰得很好,但是相伴了几百年的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她的心已经乱了。听到对方问起,他赶紧接着道:“当然不止如此。他还说,在他眼里是人是妖根本没有分别。他从来没有看轻你的意思,一直都是你自己想不开……”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那道身影飘到小孩儿跟前,淡淡地道:“说吧,他到底还说了什么我不爱听的话。”

“是!”龙禅慌忙道,“他说,‘她最大的敌人,从来都是她自己’。”

“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薄雾中的女子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声音居然带上了一丝颤抖。龙禅只是低着头根本不敢出声打扰,渐渐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一切都太晚了。”

龙禅抬起头嘴唇蠕动了两下,到底还是开口道:“现在还不算晚。”

女子似乎极为疲倦,道:“有话就快说吧,不必吞吞吐吐。”

“是!”龙禅慌忙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再将那个布袋解下双手递上,道,“这是我从那把小剑的剑柄中取出来的,上面说天门开启之日,主人只需要借助北斗七星大阵的力量,再配合隋侯之珠就能瞒过天眼得道飞升。”

“隋侯之珠!”女子突然笑了,冷声道,“龙禅,这么多年不见你,真是越发的聪明了。这隋侯之珠本就是我的内丹,若是用它能瞒过天眼,你以为千年前我会遭此大劫吗?”

龙禅大骇,慌忙道:“主人息怒,童儿并不知这流传千年的灵物居然是主人的内丹,若是知道的话绝对不敢打它的主意。”

女子忽然一挥手,扔出一颗晶莹剔透的丹药,道:“吃了它!”

“是!”龙禅捡起那颗丹药,没有丝毫犹豫地一把扔进了嘴里。

女子看着他的动作,道:“虽然当初你带着那群废物闯入邽山是死罪,但是念在你保护了这座赤焰山跟这把天离剑,我就饶你不死。”

龙禅大喜,慌忙跪下磕头道:“多谢主人不杀之恩!”

“不用高兴得太早!”女子忽然话语一冷,道,“这些年你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三百年前,正值我修炼的紧要关头,眼看就能与肉身合体恢复到昔日的功力。若不是你擅自窥探天机惹得天眼提前开启,我又怎么会被逼……幸亏得贵人搭救我的灵体才得以保存。所以,你所遭受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别妄想得到我半点感激。”

龙禅愣住了,他从来都不知道,三百年前那场天罚的背后还有这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居然牵连到了她,一想到因为自己的失误差点造成了她的陨落,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迸出了仇恨的目光,抵在地上的双拳不自觉地握紧,握得越来越用力,直接导致了胳膊上、身上的伤痕崩裂,撕裂般的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一些。

女子忽然开口道:“算了,你也是被人所骗,所以也怪不了你。”

龙禅嘶声道:“是!”

女子忽然话锋一转,道:“这株七霞草你自己留着吧,她跟了你这些年也不容易。我在尘世间的转世就不必你操心了,我自会派人去守护。这里灵气已经外泄不适合再待下去,你且去邽山自行修炼,有需要的时候我自会去寻你。”说完长袖一拂,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原地,随着她一起消失的,还有那座蕴含赤焰晶石的火山以及那把名为天离的小剑。

龙禅在心里默默道了一句‘保重’,接着抓起地上的布袋跟羊皮纸,头也不回地往山下冲去。

随着他奔跑的脚步,他的身形越来越高,步伐也越来越大,到最后变成了一个面如冠玉的俊美青年,一头飘逸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虽然这一次他失去了许多,但此刻他的脸上居然带着淡淡的笑意。

于他来说,知她安好,便已足够!

女子的身影重新浮现在了半空中,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叹息道:“这一粒金元丹就当作是对你的一点补偿吧!”

此时天色微明,天边已经渐渐露出了淡淡的霞光。霞光中,笼罩着烟霞山的浓雾渐渐散去,这座钟灵毓秀的山峰终于露出了山体本来的绿色,在霞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翠。

第两百零九章 西凉来袭

在离梁州城约一百里外的某处溪边,密密麻麻地竖了许多的营帐,不断有全副盔甲的士兵在其间走来走去,看起来守卫十分森严。

不远处的山坡上,静静地伏着几道身影,紧盯着山下的这些人的动作久久没有动弹。不知过了多久,居中一个大汉做了个手势,几人悄悄从山坡上滑了下来,接着从树后牵出几匹马,马的四蹄都被裹上了厚厚的麻布,是以走路悄无声息,几人跃上马狂奔而去。

此时的梁州城内已经大乱,大街上全是奔走哭喊的人群,大家推着独木车、背着包袱,拖儿带女纷纷朝东城门涌去,一到城门就不断拍打撞击着城门,直撞得厚重的城门哐哐作响。

虽说城门一直都有守卫,但是这些被派来守城门的兵卒大多都是本地人,就算不是本地人大多也是在此地安的家。触目所见都是熟悉的乡亲,甚至是亲友,又哪里举得起手中的长枪。

很快,城门口就被惊慌的人群挤满了,触目所及皆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苦口婆心的士兵被人群挤得犹如面饼一般贴在了城门上,任凭他们喊得声嘶力竭,却又有几个人理会。

高高的城楼上,一个负手而立的身影默默地看着一片混乱的东城门,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面具后那双冰冷的眼眸中露出了丝丝寒意。

站在他身侧的中年男子见到这番混乱的景象慌忙上前半步,不安地躬身道:“苏大人!要属下吩咐人将这些擅逃者抓回来吗?”

这位被叫做苏大人的青年正是苏璟,此刻他已经换了一身绛红色的官服,看起来别有一番威仪。听到中年男子的话,回头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这满城的百姓,你抓得完吗?”

中年男子顿时有些慌神,他有些摸不清这位苏大人的脾气,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顺口答道:“把北门跟南门的军队都调过来,应该勉强可以!”

苏璟看着城门口那一张张充满了求生欲的脸庞,微微摇了摇头道:“百姓会弃城而逃,原因在我们而不在他们。杜大人,你应该好好想想,为什么他们会对朝廷的军队如此没有信心。”

“属下知罪!”杜仲谦闻言脸一红,没有再提将那些百姓抓回来的话。

城门口涌来的人越来越多,人一多就容易出事,所以没过多久,喧闹的城门口就传来几声惨呼,还夹杂着孩童尖利的哭喊声。

紧接着城楼上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苏璟二人的目光同时转向入口处。

“大人不好了。城门口踩死了几个百姓,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往外挤,士兵们根本拦不住。”

果然,一个身材魁梧的小将匆匆跑上城墙,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

“放肆!”杜仲谦听到身侧之人一声冷哼,心中不由一紧,冲着莽撞的小将呵斥道,“谁让你擅自上来的,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自去领二十军棍再来说话。”

小将闻言身形一滞,粗犷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懊悔之色,不过并没有多言,而是扭头就走。

“且慢!”就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苏璟忽然开口了,只听他淡淡地道:“打开城门,让他们走!”

将小将闻言惊喜地回过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大官,激动地道:“大人此话当真?”

这位看似莽撞的小将名为辛夷,年方十九,本是一个普通的队率,因为守将无故失踪,副将杨祎重伤,所以奉命暂代守将之职。他看似莽撞无理,实则粗中有细,在这种关键性的问题上不可谓不谨慎。要知道一旦打开城门放走这些百姓,那可就意味着这座城池已经被放弃了。没有百姓相助,单凭他们这些士卒,根本别想拦住那些如狼似虎的西凉军队。按照不久前回报的军情,西凉大军已经在百里之外,兵临城下只是须臾之间的事。梁州城身为大秦的西大门,其重要性可想而知。所以这弃城而逃的罪名可不是谁都背得起的,就算是堂堂知府大人也没这个能耐。

杜仲谦闻言吓了一跳,这位苏大人的脾气可不怎么好,虽然跟了他多年,但是他阴晴不定的脾气还是时不时让他有些胆战心惊,如今一个小小的将领居然敢质疑他的决定,要是惹怒了他,倒霉的可不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将一人。他好不容易才逃过了一劫,可不想阴沟里翻了船。于是慌忙呵斥道:“混账!这位是堂堂的都统大人,深得圣上恩宠,岂是你能妄自揣测的。还不滚下去领军棍?”

他这话说得极为漂亮,既点名了苏璟的身份,又表明这弃城是对方一人的主意,与他杜仲谦毫不相干。

苏璟闻言有些意外地看了杜仲谦一眼,心中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小将闻言也身子一紧,不过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昂首道:“别说是二十军棍,就算是要属下这条命又如何?属下只是想知道,这位大人方才说的话能不能作数。”

此时杜仲谦想宰了这小将的心都有了,虽然苏璟的脾气让人难以捉摸,但是他这次能大难不死还继续坐这知府的位子,可是全赖对方出手。之前的靠山已经靠不住了,脚踏几条船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他杜仲谦目前唯一的出路就是抱紧苏璟的粗大腿,否则可不就是押解进京这么简单,诛九族都是有可能的。之前那个叫许晨蕉的小捕快搜集到的那些所谓勾结西凉的证据,如今可是全在眼前这位苏大人的手里。

想到这里,杜仲谦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苏璟,想开口却又不敢开口。经过这场大难,原本杀戮果断的杜大人,也变得有些畏首畏尾,生怕再踏错一步。

然而苏璟并没有动怒,只是冷冷地瞟了年轻的小将一眼,颌首道:“念在你爱护百姓的份上,本官饶你死罪!不过稍后西凉人来的时候,必须亲手上交十颗人头给我。”说完长袖一拂,转身走到了城墙前,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将闻言上前一步还待确认一下,杜仲谦赶紧冲他使了个眼色,他咬了咬牙道:“属下听令!”这才转身匆匆下了城楼。

没多久,远远地传来他粗大的嗓门:“大人有令!开启城门!”

“是!”

随着沉闷的吱呀声,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了,堵在城门口的百姓顿时疯了一般朝城门外涌去。

魁梧的小将看着城墙上迎风而立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感激。不论这位来历神秘的大人物能不能抗下这份责任,至少此刻他的担当还是折服了这位桀骜不驯的小将。

对这些冲锋陷阵的底层士卒来说,有一个有担当的将领是多么重要!

虽然这些年朝廷发了许多的军饷给梁州城,但是他们这些普通士卒的日子却越过越苦。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是知道不断有人托关系来了梁州,也不断有人托关系离开了梁州。人还是那么多人,做事的却越来越少了。这也是他年方十九,就能坐上小将位置的原因之一。

现在的梁州城可以说是岌岌可危,城内大部分的兵将在杜知府与贾师爷的斗智斗勇中损失大半,更多的则沉迷享乐敛财早就失去了战斗力,目前城内能作战的也就剩下不足五千人而已。而这次西凉国派出的可是足足五万大军,要想守住城还真不是一件光凭勇气就能解决的事。都说梁州是西南重城,可谁又知道这个号称铁桶一般的重城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虚壳。

辛夷看着惊慌逃离的百姓,心中五味杂陈,连老百姓都知道这次梁州城危在旦夕,上面的那些达官贵人有知不知道?他此刻别无所求,只求朝廷那些大官能迅速想出应对之策,助梁州度过这次破城的危机

第两百一十章 揭开面具的人(1)

就在百姓朝城外蜂拥的时候,城外离官道不远的山路上,一骑却带着满面风尘朝梁州城的方向狂奔。

就在他要踏出这片山林踏上官道的时候,密林中忽然传出一短一长两声唿哨,紧接着一群山贼模样的人从各自的藏身之处跳了出来,拖着刀枪将那孤单的一骑围了起来。

马背上的军士一把勒住马缰,冲着拦在前面的人群斥道:“胆敢阻截朝廷命官,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众山贼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要让路的样子。

军士懒得跟他们废话,手腕一抖就要纵马冲过去。

就在此时,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女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仰头看着眼前盛气凌人的军士咯咯娇笑道:“这位大哥是不是要进城,可否带我一起去?”

“混账!”骑手显然极为恼怒,手中的马鞭冲那少女一指,喝道,“我有重要情报要送去梁州,你们还不快把路让开,若有什么差池,就凭你们几个小毛贼怕是担当不起。”

“别这么小气嘛!”少女晃了晃头,学他的口气道,“不过还真是巧了,我也有要事需要赶去梁州,不如大家结伴而行如何?”

军士正待说什么,突然感觉手腕一痛,抬眼看去只见手腕处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小点,而且周围迅速泛黑,他大吃一惊道:“是谁暗箭伤人!”

眼见一击得手,少女咯咯一笑翻身跃上了马背,坐在军士身后笑道:“别这么紧张,我只是用银针在你手上轻轻扎了一下,一点都不痛。只要你带我顺利进了城,我自然会把解药给你。”说完双腿猛然一夹,骏马长嘶一声撒蹄狂奔。

军士没反应过来,差点摔下马背,好在他应变及时这才免去了出洋相,不过心中对自己被人肆意摆布还是极为恼怒,只是沉默地策马狂奔,丝毫不顾后面的人是不是会摔下来。

没多久,一个面色阴沉的英俊少年从林中走了出来,看着远去的二沉默不语。

他身旁一个涂了大花脸的汉子有些担忧地道:“公子,咱们真的让燕姑娘一个人去?”

少年闻言叹了口气道:“还能有什么办法?皇妃有令,我们虎翼军不得踏入大秦国境一步,一切行动听从国师的调遣。眼下国师尚在梁州,如果我还想让大哥安然无恙,行事就要小心一些。燕姐姐武功高强,而且聪明机智,有她前去我还比较放心。”

原来这一群人,正是之前闯入古溪村的那群黑沙国军人,领头的这位正是那个被称为宇文公子的少年。他没有从那个贾无闻的口中问出大哥的下落,自然不甘就此离去,是以一直潜伏在梁州城的附近,时刻准备伺机而动。

“公子,难道咱们就这样等着吗?”另一个汉子闻言不忿地道,“也不知道陛下被那个女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把我们虎翼军的军权交给了那个不男不女的妖怪。现在好了,本来唾手可得的城池现在拱手相让,属下实在是不甘心。”

宇文公子闻言好一阵沉默,良久方道:“崔副将,各位将士,我知道你们大家都不甘心。我宇文拙又何尝甘心?自从‘虎符失窃案’之后,咱们虎翼军在陛下的心目中已经失去了往昔的恩宠。要不是李老将军主动告老请辞,以一己之力承担了所有的罪名,怕是连父帅也会受到牵连……好了,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先回去再说。”说完手一挥,带着一群‘山贼’再次没入了山林间。

而这边共乘一骑的二人已经离梁州城不远了,站在土坡上,已经能远远地看见高大的城墙,以及下面那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军士一把勒住了马缰,看着眼前的情形有些犹豫。

少女从他身后探出头,吃惊地道:“难道梁州城破了?”

军士闻言二话不说,马鞭一甩高声喝道:“驾!”骏马风一般朝土坡下冲去。

他没有从人流正面的东城门进城,而是绕了一个大圈从南城门长驱直入。没错,就是长驱直入。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应该值守的士卒居然一个人影都不见,而且连整个南城区都是静悄悄一片,仿佛空城一般。

军士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如果真如那个少女所说梁州已经城破,那他带来的信息也就没有了任何的价值。

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空寂的长街上,街道两旁的全是洞开的大门、破碎的招牌。似乎在告诉二人这里之前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混乱。

然而没走出多远,随着破空之声,一支羽箭横空飞来,将军士头上的帽子直接射飞了出去。

紧接着,一小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一条巷子里跑了出来,将二人团团围住了,领头的武将看着二人喝道:“进城还不下马,你们是什么人?”

军士慌忙跃下马,取出令牌道:“在下乃是金吾卫宋延君宋副指挥使麾下第三小队的队长铁雄,有要事求见知府大人。”

武将盯着他狐疑地看了一会,见对方一脸坦然的样子不似作伪,这才抬手接过令牌,仔细验证一番后点头道:“确实是金吾卫的令牌不假。大人正在城楼,请随我来!”说完冲那些士卒道,“你们继续巡视。”

就在少女要跟上去的时候,忽然心有感应似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却空荡荡的并没有任何人的影子,只有一面破烂的招牌随风飘荡。

她秀眉微蹙,沉吟片刻后道:“铁大哥,我有些疲累,想先去歇息。你见完了大人再来与我汇合如何?”

自称铁雄的军士闻言看了她一眼,接着有些为难地看向武将。

武将一看二人并驾齐驱的模样,心中已经有数,心中在感叹金吾卫日子真好过的同时,也不仅为自己的清苦生活唏嘘不已,见二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自己,当下卖了个顺水人情,抬手指向一条巷子道:“穿过这条巷子右转再左转,就有一家酒楼,那里的人还没有离开,姑娘可以自行前去。”

“多谢!”少女莞尔一笑,冲着武将拱了拱手表示谢意,牵着马朝巷子走去。

武将回头冲铁雄咧嘴笑道:“铁兄弟好福气!”铁雄一听就知道误会了二人的关系,不过也没打算多做解释,而是不置可否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回答。

少女朝巷子走了一段路,听到二人的脚步声远去,忽然方向一变,朝一个门板都被撞破的店铺走去。

就在她要踏进店铺的一瞬间,耳畔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有人跟踪,一直朝前走,千万别回头!出了巷子顺着箭头的方向走。”

少女心中一凛,侧耳细听,果然听到身后不远处有轻微的呼吸声。她顿时不动声色地在地上一抓,装作捡东西的样子,接着方向一变,继续朝武将之前所指的方向走去。

才一出巷子,她就见到不远处的柱子上潦草地画了一个箭头,当下心中一喜,不动声色地朝前走着,才走没多远,果然又见到同样的箭头。

就这样一直走,直到箭头彻底消失,少女一抬头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了一个面馆的前面。只不过现在面馆内只有寥寥几人,而且每个都有气无力的样子。肩搭白巾的店小二,见到她出现在门口也指是懒懒地抬头看了一眼,根本没有上前招呼的意思。

她皱了皱眉,道:“请问,还有吃的吗?”

店小二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打了个呵欠道:“厨房还有一碗素面,本来是留给我自己吃的,看在你是个姑娘的份上,你要吃的话我给你端来。”

说实话,少女也确实有些饿了,闻言点头道:“也好!”说完将马拴在一旁的柱子上,自顾自走了进去,找了张桌子坐下。

坐下没多久,店小二就端着一大碗面走了过来,将面放在桌上道:“客官您慢用!”然而就在少女抬头致谢的一瞬间,店小二忽然冲她使了个眼色。

少女先是一愣接着微微点了点头,大声道:“多谢小二哥!”然后身子微微一侧挡住了大碗,这才不动声色地从碗底摸出了一个小纸条,迅速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同仁堂后巷’五个潦草的大字,对方显然写得极为匆忙,要不是少女对这字体熟悉无比,一时间还真没办法看懂。

她迅速吃了几口面,扔下一块碎银子道:“小二哥,算账!”说完起身朝外走去,如果她没记错,方才进店之前似乎瞟到了一眼那个什么同仁堂的招牌。

随着她的离开,面馆角落处一人也悄悄起了身转入了后堂。

第两百一十一章 揭开面具的人(2)

角落离开的那人回到后堂,走到一间紧闭的房门前低声道:“大公子!她已经朝后巷去了!”

“小拙没跟来吧?”

门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那人摇头道:“没有,属下只见到燕护卫一人。”

门内之人忽然冷笑了一声,道:“好!难得有人愿意替咱们当诱饵。传令下去,吩咐大家不要轻举妄动,我倒要看看这计无咎怎么应付。”

那人脸上神色一变,嘴唇蠕动了两下想要说什么,到最后只是躬身应道:“是!”说完匆匆从侧门离去。

燕姑娘才一走出面馆,就见到远远的‘鸿运赌坊’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她朝拴在一旁埋头吃草料的骏马看了一眼,并没有解下缰绳,而是独自走了过去,反正走过去也没几步路。

在经过赌坊大门的时候,燕姑娘用眼角的余光朝赌坊内瞟了一眼,却只见到漆黑一片,并没有任何人在的样子。她心下狐疑,不过脚下不停,很快便从附近的一条小巷子穿了过去,来到了赌坊的后巷。

才刚靠近后巷,一股奇怪的味道便随风飘了过来,虽然用大量的香料味道盖住了,但是燕姑娘还是嗅到了一丝隐约的血腥味,不由皱了皱眉头,同时一把匕首滑到了手心。

然而,一直到她走到巷尾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股奇怪的味道也越来越淡。她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抬步朝来路走去。才刚踏出没几步就隐约听到女子的尖叫声,她眼中精光一闪,目光迅速锁定不远处的紧闭的院门。

谁知就在此时,她脚下忽然一空,本来平整的地面凭空出现了一个大洞,整个人顿时不受控制地朝下坠去。

燕姑娘大吃一惊,匕首猛然朝土层一插,接着借力往上猛窜。好在她反应迅速,居然就这样让她逃了出来。谁知还没等她站稳,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一股香甜的气味便钻进了她的鼻腔,她暗道一声糟糕,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脑袋一偏晕了过去,刚窜出地面的身子再次朝下坠去。

不知过了多久,燕姑娘才幽幽醒来,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睛抬眼一看,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张软床之上。接着又朝四周打量了一番,惊讶地发现这居然是一个布置得极为雅致的卧房。屋内所陈设的家具虽不是上等,但是却异常的干净整洁,显然这间卧房的主人是一个极爱整洁之人。

就在她的目光移向角落那个大衣橱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慌忙闭上眼睛装作依旧熟睡的样子。

只听见‘吱呀’一声轻响,已经有人轻轻推开了房门,接着那人走到床边,似乎是在打量床上躺着的少女,接着那人的呼吸声近了些,显然凑到了她的脸庞边。

燕姑娘锦被下的手握紧了,正准备跳出去给对方一拳的时候,便听到来人笑道:“别装了,还不老实招来,你偷偷跑到梁州想干什么?”

燕姑娘一听对方的声音顿时心中一喜,睁开眼睛紧盯着来人质问道:“大哥,既然你知道是我,为何还派人暗算?”

来人生了一对秋水盈盈的桃花眼,正是黑沙国的国师,那位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的计无咎,他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少女叹道:“采薇,你实在太过大意,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若不是我及时出手,你怕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燕采薇心中一惊,瞬间想到之前耳畔那个提醒她的声音,恍然大悟地道:“是你派人通知我有人跟踪?”

计无咎看了她一眼,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拍了拍扶手往后一靠,看着她似笑非笑地道:“莫非你以为是你那位小徒弟?”

“你别跟我这样说话,听得我起鸡皮疙瘩。”

燕采薇脸上一红,从床上跳了下来,端起桌上一壶凉茶咕嘟咕嘟猛灌了一气,这才擦了擦嘴角道:“对了,小拙说他哥哥在城内,你在此地也待了一些日子了,可曾见到?”

计无咎笑吟吟地道:“你大哥我这么神通广大,自然是见到了。”

燕采薇忙道:“那他在哪里?是否安好?”一抬头对上计无咎探究的目光,顿时脸一红道,“你可别想歪了,我可不是关心那位大公子,只是小拙担心他哥哥,我拗不过他,这才来的。”

计无咎身子动了动,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懒懒地道:“他现在好得很,有吃有喝,还有人伺候。你还是多关心下自己吧,好好一个姑娘,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黑不溜秋的鬼样子。”不待燕采薇翻脸,指了指一旁的水盆道,“去洗把脸再来跟我说话,我一见到你这脏兮兮的样子就心口疼。”

“你!”燕采薇差点被他这句话给噎死,不过她也知道这位素来爱干净,强忍住怒气走到水盆边乖乖地洗起了脸。

“你是征得义母同意了来的,还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她刚弯下身子,就听到身后传来计无咎的声音,于是一边迅速洗着脸一边答道:“要不是义母同意,我能跑出来吗?你以为我是你,做事都是一意孤行。当初非要进宫,我们拦都拦不住。现在好了,你倒是春风得意了,义母想见你一面却比登天还难。这次要不是我答应她回去的时候把你也带回去,她才不让我出来呢。你也真是的,都多久没回去看过她老人家了?我可告诉你啊……”

她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感觉情况不对,回头一看却见到那张太师椅上空空如也,之前坐在上面的男子早就不见了踪影,她愣了愣,接着嗤了一声道:“官儿是越做越大,可心眼还是针尖那么小,说几句就生气!”话没说完脸上忽然被一块东西盖住了,紧接着便听到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就你能耐,还不赶紧擦干净了跟我出去。”正是计无咎。

燕采薇撇了撇嘴,胡乱擦了几下,跟着那个长发飘逸的男子走出了房间。刚一走出房间她就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不大的空地上居然竖了数十个木架,每一个木架上面都绑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其中居然还有一个女子。旁边还有几个精赤着上身的光头大汉,正用手中的皮鞭狠狠地抽向那些不能动弹的人。那几个人显然都已经精疲力尽,连惨呼都发不出了,只偶尔发出几声不‘呃呃’的怪声。

燕采薇看得好一阵不忍,扭头问道:“他们都是什么人?”

计无咎示意了一下,几个光头大汉迅速退到了一旁,他走到一个木架前,道:“你仔细看看这位是谁。”

燕采薇看了那个血糊糊的人一眼,一时有些不敢上前,但是心中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恐惧,上前几步走到计无咎身边,仔细端详了一会那人的脸庞,犹豫地道:“这不是当初卖给咱们血灵芝的那位董大夫吗?”

计无咎点点头,又指了指另一个人道:“这个呢?”

燕采薇只看的一眼忽然脸色大变,失声叫道:“贾大哥!”说完回头怒道,“你干什么把他抓起来,还折磨成这个样子。”说到这里轻咦了一声,“不对啊,小拙说前几日才在古溪村见到了贾大哥,当时他还好好的。”说完狐疑地看了计无咎一眼,道,“莫非你在那里也安插了人?”

计无咎缓步上前,淡淡地道:“你好好看看,他是你贾大哥吗?”

燕采薇听到他的话,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位浑身血迹的男子,半晌后皱眉道:“他与贾大哥长得一模一样,不是他是谁?”

计无咎闻言冷笑一声,回头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一名光头大汉端来一盆水,劈头朝那名男子浇了下去,顿时一声凄厉的惨呼自那个不成人形的男子口中传出。

男子的意识显然有些昏迷,只是含糊不清地道:“我是不会出卖恩公的,你杀了我吧!”

燕采薇听到他的声音眉头皱了起来,虽然她与那位贾大哥多年未见,但是对方的声音她还是记得的,绝对不是眼前这人。

她不由心中暗忖:莫非世上真有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可是从未听他提及自己有个孪生兄弟啊。想到这里,她朝计无咎横了一眼,道:“别卖关子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计无咎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进了房间,再次坐到了那张太师椅上,微微闭上了眼睛,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燕采薇跟着进了房间,并顺手关上了门,静静站在一旁没有出声。她跟计无咎从小一块长大,知道他不是做事鲁莽之人,特意带她去看这位‘贾大哥’跟那位董大夫,自然有他的道理。而且看他的神情,显然是遇上了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是以并没有出声打扰。

良久之后,计无咎才开口道:“采薇,你跟在宇文府当差多年,可曾知道他是如何得到安北将军这个头衔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揭开面具的人(3)

燕采薇侧头想了想道:“这个我倒是听小拙提过。好像是因为平息了与大秦战乱的缘故,不过具体的细节并不是很清楚。”

计无咎嗯了一声,道:“当年,咱们黑沙国与大秦年年战火不断,国库日益空虚,百姓民不聊生,与我们毗邻的西凉也虎视眈眈,一心想着坐收渔人之利。那时候,宇文大人只是朝中一名普通的文官,却主动请缨与大秦谈判,孤身深入大秦的军营与对方主帅谈了三天三夜。不知道他跟对方说了什么,大秦居然就此退兵,而且与我国结成了友好盟约。陛下大喜之下金口一开,封了个安北将军的官职给他。虽然没有兵权,但是他以文官出身能得到将军的称号也是威极一时。”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一丝凝重的表情,沉声道,“宇文大人胆色过人,有勇有谋。虽然现在世道不同了,但宇文大人永远都是我孔阳这一生最敬重的人!”

燕采薇听到他自称‘孔阳’,心中突然一紧,目光转向目露悲色的男子道:“大哥,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

计无咎抬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道:“你放心,我只是在你的面前才放肆了一些。倒让你这小丫头看了笑话。”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语言,片刻后又接着道,“只可惜,智勇双全的宇文大人,却生了一个没用的儿子。身为黑沙国的子民,陛下钦点的未来驸马爷,居然对他国的达官贵人卑躬屈膝,甚至还下贱到去……”虽然他的嘴唇气得直哆嗦,还是强忍住说下去的欲望,怒哼一声道,“真是丢尽了我们黑沙国的脸,要不是看在宇文大人的面子上,我真想一掌劈了他。”

燕采薇听得满头雾水,试探着问道:“如果我没理解错,你说的是宇文颉宇文大公子?小拙的哥哥?”

计无咎瞟了他一眼,道:“你认为在大秦当质子的还有别人吗?”见对方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接着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些年我一直派人在暗地保护这位未来驸马爷。本来前两年也还好,这位驸马爷每日除了读书写字,就是参加各种聚会与那些官员、文人拉关系。没想到自从有一次进宫的时候见到了一名女子,居然就跟其对上了眼。”

燕采薇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莫非他喜欢上了大秦的公主?”

“公主?”

计无咎怒极反笑,道:“如果是一位公主倒还好了,你道对方是什么人?那是大秦皇帝的一位妃嫔。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黑沙国的驸马爷居然跟一名失宠的妃嫔厮混在了一起。”他气得嘿嘿笑个不停,一旁的燕采薇也听得有些牙疼,“大秦的皇帝又不是傻子、聋子,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肮脏事岂能不知,只是一直装不知道罢了。可笑咱们的宇文大公子还以为对方对他是真心实意,直到那名妃嫔有了身孕,他居然跑到大秦皇帝的面前要对方将人赐给他。对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根本没有二话,直接将宇文颉打断手脚赶出了洛阳。我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已经被我安排保护他的人秘密带到了梁州。回禀皇妃之后,她答应让我亲自来了结此事。谁知……”说到这里他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将一旁静静聆听的燕采薇吓了一跳。

她看着双目变得血红的计无咎,有些担忧地道:“大哥,虽然我在府中待了许久,但是据我所知,大公子为人稳重、待人宽厚,这中间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她这话还真不是替那位不争气的宇文颉开脱,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要是传了出去不止宇文家族蒙羞这么简单,极有可能会受到牵连,这位大公子自然死不足惜,可那位小公子却是她的小徒弟,若是就这样被牵连实在太不值得了。

计无咎哼了一声,道:“我好像没告诉你,那位董大夫就是当初我派去保护他的人之一,也是他们偷偷将宇文大公子带到了梁州城。只不过事情没解决不敢回国,这才龟缩在这里。”

燕采薇闻言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大秦的皇帝都没杀他,咱们回去也当作不知道就好了。这位大公子就让他留在这里好了,管他作甚。”说实话,她现在对那宇文颉一点好感都没有,若不是因为宇文拙,她真是巴不得他就此死在这里拉倒。

“若是那位大公子能就此安度一生倒也罢了。”计无咎却不屑地道,“谁知他死心不改,居然想回去救他那位相好,还不惜暗地里挑起两国的纷争,想要坐收渔人之利。只有你的贾大哥一直拦着,坚持要先回国请示再下决断。这样固然是暂时稳住了他们,也给他自己召来了杀身之祸。那位大公子表面装作听取建议的样子,暗地里却跟董彦博合谋设下了一个圈套,杀了贾无闻。”

“啊!”燕采薇忍不住惊呼出声,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忙道,“那贾大哥他……”

计无咎摆了摆手道:“只不过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你贾大哥身体构造异于常人,他的心脏比常人要偏右一些,这才死里逃生捡了一条命。”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道,“他们也算是煞费苦心,早就找到一个跟他生得相似的人,代替真正的贾无闻留在梁州城,以此想迷惑我。只可惜……嘿嘿!”

燕采薇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心中暗忖:敢情之前的那个贾无闻是假的,那就难怪了。照这样说来,这位宇文颉还真是罪有应得,只是可惜了小拙,每日都在担心他大哥吃了苦受了罪。

“走吧!”就在燕采薇位宇文拙叹息的时候,计无咎忽然站起了身。

燕采薇愕然道:“去哪?”

计无咎一边朝外走一边道:“你不是说受你小徒弟所托,想看看宇文大公子现在的情形吗?我带你去!”

燕采薇闻言有些犹豫,她现在还真不想看到那位伪君子,不过一想到宇文拙恳求她时的模样,还是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这次计无咎没有带她走正门,而是扭了扭角落的一个烛台,整面墙壁顿时反转,露出了一扇石门。

燕采薇跟着计无咎走出了房间,惊讶地发现四周居然全是悬崖峭壁,他们之前所待的房子只是一个坐落在半山腰的一个小寺庙。又跟着计无咎穿过了一条山洞,眼前豁然开朗,极目远眺,只见山下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房舍,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横穿而过。

她扭头朝身侧的计无咎看去,还没开口相询就听到计无咎道:“你见到的就是梁州城。”说到这里他抬手指了指某处道,“你要见的人现在就在那里。走吧!”说完朝山下掠去。

燕采薇身形也不慢,紧随其后。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二人就到了一个小山坡上。

计无咎指了指下方那一片断垣残壁道:“这里就是关帝庙了,早些年被大火烧了所以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不过,我们要去的是那边的三义阁。你小心一些,进去之后千万不要随便乱动里面的东西。那里机关重重,上次连我都差点吃了暗亏。”

刚准备窜出去的燕采薇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惊讶地道:“你在说笑吧?这世上还有能暗算到计国师的人吗?”

计无咎横了她一眼道:“我没跟你说笑。上次虽然有我大意的因素在里面,但是他们的那些机关确实精妙无比,若是真的深陷其中,我都没把握全身而退。”说到这里沉吟了一下,自语般道,“莫非是百里孤鸿出手了?”

燕采薇不解地道:“百里孤鸿是谁?”

计无咎摇摇头道:“这个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我们先去三义阁。”说完冲她一招手,带着她小心翼翼地在树木间穿梭,很快便到了院墙附近的一棵大树旁边。

他压低声音道,“我先进去,如果一盏茶的时候我还没回来,你再进来。”说完也不管对方的反应,纵身一跃跳进了院墙。

燕采薇正要唤他,忽然想起他的叮嘱,赶紧捂上了嘴缩到了树后。她在心里默默估算着时间,一盏茶的时间刚到她就身形一动从树后摸了出来,学着计无咎的样子纵身一跃。

谁知,一物忽然从天而降,带着呼啸声朝她砸来,她慌忙一脚踏在墙壁上,借力翻身一跃。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声响,那物已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居然是一块大石头。

紧接着院墙内传来打斗的声音,以及兵器偶尔相交的锵锵声。

她心中一凛,慌忙跃上大树将身子藏进了树冠间。她刚将身子藏好,就见院墙内几个身影飞身而出。她瞧得仔细,当先一人正是计无咎,而在他身后紧追不放的则是两个形容枯槁,手持哭丧棒的灰衣老者。

在经过她藏身之处的时候,计无咎有意无意地冲她使了个眼色。接着带着那两个老者朝远处飞掠而去。

燕采薇心领神会,待到几人远去,再次悄悄从树上跳了下来,走到院墙旁边纵身一跃。

第两百一十三章 贾无闻的心结

燕采薇一进入院墙就迅速藏到了一根廊柱后面,确定四周没人后,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很快,她的目光就被一个在角落忙活的雪白小兽吸引。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那只小兽忽然转过了头。

只见它浑身雪白,湿润的小鼻子不停地抽动,一对小黑眼珠更是骨碌碌地乱转,看起来机灵无比。

燕采薇虽然看起来果断老练,但到底还只是一个年方十九的少女,所以一见这可爱的小家伙就喜欢上了,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嘴里轻声唤道:“过来!”

小兽歪着脑袋打量了她一番,忽然身形一动窜进了花丛不见了。

燕采薇一见急了,喊道:“你别跑啊!”话没落音便惊觉过来,慌忙一把捂住了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显然有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

她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想了想还是从藏身的廊柱后跑了出来,跳到了荷花池边的假山上,闪身钻进了早就瞄准的窟窿。好在她身材娇小,藏在里面也不觉得拥挤,反而让她惊喜地发现了一个通向外面的小孔。

不出片刻,几个身影便出现在了月门处,其中一个穿着一身长衫的汉子沉声道:“四处看看!”

“是!”

余下几人分散开来,在不大的庭院内仔细搜索着。他们搜得很仔细,连草丛花枝都拨开检查。

藏在窟窿中的燕采薇见状不禁暗暗叫苦,当时藏进来的时候不觉得,现在一看对方这个阵仗。她还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要是被他们发现了,要抓住她岂不是比瓮中捉鳖还容易?

其中一个汉子已经快搜到假山的位置了,他显然早就知道假山这里有个窟窿,所以搜完了那片花丛,一转身径直朝假山而来。

眼见已经逃不掉了,燕采薇反而冷静了下来。心中暗暗思索着,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趁对方还没有防备,打倒一个是一个,然后迅速钻出假山夺路而逃。

她盯着汉子走来的步伐,手中扣紧了一枚金钱镖,心中默默计算着攻击的最佳距离。

汉子与她本就离得不远,所以很快便走到了假山旁边。

燕采薇瞄准他的胸口,内力一催就要发出金钱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白影一闪,那个汉子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捂着双眼在地上翻滚。

燕采薇定睛一看,顿时大喜过望。原来那只本来消失的雪白小兽忽然又钻了出来,一击得手之后,接着又朝扑过来的汉子迎了上去。它的身形快若闪电,很快那些汉子个个都挂了彩。小兽这才停了下来,黑豆似的小眼珠朝她的藏身之处看了一眼,再次窜进花丛不见了。

“这小东西简直成精了!”燕采薇被它的眼神一瞟,居然有一种惭愧的感觉。当下不再迟疑,赶紧从窟窿里往外钻。

谁知刚把脑袋钻出假山,便感觉眼前一花,一个人突然凭空出现,手掌朝她脑袋一拍将她塞了回去,同时低声道:“好好待着别出来!”

金钱镖几乎再次脱手的燕采薇,听到这个声音硬生生收回了内劲,摸了摸被拍得生疼的脑门依言钻了回去,透过那个小孔朝外看。如果她没听错,刚刚那个声音正是真正的贾无闻。

果然,之前那个穿着长衫的男子,一见突然出现的贾无闻便变了脸色,喝道:“抓住他!死活不论!”

“且慢!”贾无闻退后两步,高声道:“鲁兄,宇文颉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居然让你对他如此的死心塌地?如果是为了钱财,我可以给你双倍。如果是为了权力,我可以替你向国师求情,只要你随我回去向陛下禀明一切。”

原来,这个穿着长衫的汉子正是鸿运赌坊的二当家鲁昌兴,他听到贾无闻的话冷笑道:“鲁某虽然不才,却也不是贪恋权势之辈。大公子于我有恩,我鲁昌兴是知恩图报之人,自当为大公子死心塌地。”

贾无闻眉头一皱,对方话里的讥讽之意太明显,他又如何听不出,再次开口道:“你不妨考虑一下,我这次来可是很有诚意的。如果不是为了方才我说的这些,你可以说出你的要求。”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赶紧补充道,“上次忘了告诉你,我们已经查明,她现在人在都梁,国师已经派人去保护她了。”

鲁昌兴显然知道他说的人是谁,脸色一变冲那群汉子道:“还不动手?”

贾无闻显然没死心,一边躲避那些大汉的进攻一边高声道:“鲁昌兴,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忠于陛下的,只不过一时被宇文颉蒙蔽才会助纣为虐。只要你跟我回去,把一切跟陛下如实相告,我保证她安然无恙。”

“我看你保证不了!”

远远的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接着便是骨碌碌车轮滚动的声音。

“谁来了?”燕采薇好奇地将目光投向了月门。

只见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推着一个木头轮椅走了出来。

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生着一张普通的国字脸,下颌生满了浓密的胡须。本来是一副老成持重的相貌,却硬生生被那双倒吊的三角眼给破坏了,而且他的眼神极为阴狠,看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大公子!”

在一旁观战的鲁昌兴慌忙迎了上去,毕恭毕敬地道。

燕采薇闻言却大吃一惊,目光不断地在轮椅上的人身上打量,心中暗忖:这就是那位痴情种子宇文颉?怎么跟小拙生得不太像?

来人正是宇文颉,他看着鲁昌兴微微点了点头,道:“你不必听他胡言乱语,文秀此时正在来梁州的途中。”

鲁昌兴闻言躬身应道:“是!”说完冲那个妇人一挥手,妇人微微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他则代替妇人站在了轮椅后面。

宇文颉看着场中有些手忙脚乱的男子,冷冷地道:“我还真是小看你了,那样居然都死不了。还回来摆了我一道,早知道我就该把你这叛徒分尸。”

贾无闻听到这话,知道自己不说话不行了,语气淡淡地道:“大公子对属下的大恩大德,属下从不敢忘,自会永记于心。”

宇文颉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道:“难道你以为本公子这残躯,就拿你没办法了吗?还是你以为你的国师大人,有闲暇回来接应你?”说完手一扬,四周的墙头顿时探出了许多人,每一个都手持弓箭,对准了场中不断跳跃躲避的男子。

燕采薇一见这阵仗就知道中计了,她来之前明明没见到人,刚才却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如果说对方不是早就埋伏好的,打死她都不信。不过此刻她更担心的,却是计无咎。听宇文颉话中所言,似乎安排了更厉害的招数对付他。

贾无闻闻言也吃了一惊,怒道:“你把国师怎么样了?”他这一慌顿时慢了一步,胳膊上顿时被拉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滋滋地往外冒。

宇文颉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道:“有闲心担心别人,还是先担心下你自己吧!不如你猜猜,这次我是会将你五马分尸,还是碎尸万段?”

贾无闻却丝毫不惧,大声道:“贾某落到你手上,自知小命不保。不过在我死之前,还希望大公子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这个时候你还敢跟我谈条件?”宇文颉怒极反笑,道:“也罢,姑且说来听听!”

贾无闻看了一眼远处那个冒出的屋檐一角,道:“希望大公子能放了素素,她是无辜的。”

宇文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贾无闻道:“本公子自认已经够痴情的了,没想到你比我还要深情几分。不过可惜……”

贾无闻闻言一惊,只听见噗一声闷响,他的腹部再次被一柄短刀刺中了,可是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反而急切地问道:“可惜什么?”

宇文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道:“可惜她已经跟她相公离开了。早就不在这里了。”

贾无闻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们去了哪里?”

“这个本公子就不知道了。”宇文颉笑道,“可能去了地府,也可能去了极乐世界。”

“你!”

贾无闻这才知道对方在戏耍他,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当即不再言语。

轮椅上的宇文颉见贾无闻气得脸色铁青,反而笑道:“我猜你此刻一定在想,怎么才能抓住我,然后要挟我交出那位小娘子。本来告诉你也无妨,不过在这之前……”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忽然转向假山的方向,笑道,“能不能先请那位藏起来的朋友现身一见。”

燕采薇见他目光朝自己的藏身之处扫来,不由吓了一大跳。正要把心一横钻出去,却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长笑,紧接着便听到一个男子清朗的声音:“宇文公子别来无恙,不知可还记得区区在下?”

宇文颉见到来人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道:“是你!”

第两百一十四章 玉石俱焚

“可不就是我!”

一男一女两道身影轻飘飘地落在了假山旁边,男的丰神俊朗,女的娇艳如花。

贾无闻见到来人大喜,唤道:“罗公子,黎姑娘!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

来人正是罗尘,他冲贾无闻嘻嘻一笑道:“贾兄相邀,罗某岂能不来。你拜托的事云兄已经带人去办了,你尽管放心。”说到这里冲站在身侧的女子示意了一下,对方有些不情愿地将一个小布包递给了他,“而且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件礼物。”

罗尘将布包打开,露出里面的一只珠钗,他举起珠钗晃了晃,笑道:“那日听你提及,曾遗失了一支珠钗。刚好庭萱说她手里有一支,我特意带来给你看看。”

黎庭萱闻言横了他一眼,不过却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站在罗尘的身侧。她本就生得极美,这下不开口讲话,当真是一位气质出尘的绝色美人。

宇文颉见到她这副似嗔似怒的神情顿时心中一动,脑子里浮起了别样的心思。

“原来是她!”站在宇文颉身后的鲁昌兴本来就觉得这位女子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下见到对方拿出了珠钗,顿时恍然大悟,瞬间就想起了那日赌坊内的那位豪客,只不过当时她女扮男装,而且举止粗俗霸气,身边跟着的又是一个身材极为魁梧的大汉,所以他一时之间才没想起来。

想到这里,鲁昌兴微微弯下腰,在宇文颉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宇文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如果依照鲁昌兴方才所言,这位黎姑娘的背景对他来说可是大大的有利。看向黎庭萱的眼神多了一份诡异之色,嘴里低声吐出三个字:“黎秋阳!”

黎庭萱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身侧的罗尘,眼神里充满了柔情。

贾无闻百忙之中回头匆匆一瞥,见到那支珠钗顿时大喜,道:“不错,正是这支!多谢罗兄,我答应你的东西稍后会双手奉上。”

“不急不急!”罗尘笑眯眯地将珠钗收起塞进了怀里,看着明显有些吃力的男子道,“需要帮忙么?”

贾无闻嘿嘿一笑道:“放心吧,剩下的几个小喽啰贾某应付得了。”没有了后顾之忧的他顿时精神大振,腰间长剑出鞘,冒着森森寒气的长剑顿时如疾风骤雨一般朝那几个大汉攻去。

那几个大汉中武功最高的已经被罗尘一掌给拍晕了,剩下的也就勉强与贾无闻打个平手,这下对方用上了兵刃,形势顿时急转直下,没多久手中的兵刃便纷纷脱手。好在贾无闻不想再造杀孽,因而没有痛下杀手,只是顺势点了他们的穴道。

解决完这几人,贾无闻冲罗尘点了点头,转身面向宇文颉,道:“看在宇文大人的面子上,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眼前手下一个个被打倒,宇文颉却丝毫不见慌乱,反而鼓掌笑道:“好!不愧是能死而复生的人,有胆色!不过可惜……”说到这里手一扬,墙头的那些弓箭手顿时绷紧了弓弦,紧盯着他扬起的右手,只听他阴恻恻地道,“你们今天全部要死在这里。”

罗尘抱着胳膊站在原地,完全没有身陷囵圄觉悟,反而冲宇文颉咧嘴笑了笑。

贾无闻却摇头,道:“我贾无闻当初只是一名食不果腹的孤儿,要不是宇文大人相救早就死在了那个冬夜。所以,无论你信与不信,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只要你诚心改过,我以人头担保,国师一定会对你网开一面。”

宇文颉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道:“你算什么东西,有资格教训本公子?”

贾无闻摇头道:“我不是什么东西,自知也没资格教训大公子。只不过是一些肺腑之言罢了。”说到这里从怀中摸出一管烟花,接着道,“这是你唯一的退路。”

“哦?”宇文颉看向他手中的信号烟花,冷笑道,“若是我偏偏不想要这个退路呢?”说话间手狠狠往下一劈,顿时漫天箭雨朝着场中的三人飞射而来。

贾无闻苦笑道:“那就只好得罪了。”说完一抬手,放出了一枚烟花弹,紧跟着纵身一跃跳进了荷花池。

与此同时,早就得到暗示的罗尘抓住黎庭萱飞身而起,躲在了假山后面。

只听见噗噗的声响,虽然大多的箭矢都射到了地上,但是刀剑无眼,还是有一部分射到了那些被点了穴的大汉身上,可怜那些大汉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箭矢插进自己的身体。

荷花池中渐渐冒出了大串的水泡,还有一丝丝血水浮了起来,显然藏在水下的贾无闻也好不到哪里去。

假山后面的罗尘就显得轻松多了,只是随意格挡了几下,那些箭矢就完全飞不进来。他身后的黎庭萱还有闲心四处打量,很快便发现了藏在假山山腹里的少女,见对方有些不好意思冲她笑了笑,也对她笑了笑。

几轮箭雨过后,地上只留下了几具插满箭矢的尸体。

鲁昌兴看得于心不忍,有心想要上前去帮忙,但没有宇文颉的命令又不敢擅自决定,眼睁睁看着那些手下中箭而亡。

宇文颉静静地看着那些死不瞑目的大汉,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似乎死的不是他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而是几只阿猫阿狗而已。

就在此时,四周忽然响起了衣甲摩擦的声音,墙头上的那些弓箭手纷纷扭头看去,只见到一大群穿着盔甲的士卒整齐有序地朝这边跑来,当即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那群士卒。

只可惜,这一次可没那么顺利。

旁边的屋脊之上跃下来三个人,与闻讯飞身而起的罗尘同时出手,很快便将那些弓箭手一一制住。

“围起来,一个都不许跑掉!”

远远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是!”

场中的局势顿时反转了过来,前一刻还胜券在握的宇文颉,转眼间就被几把长剑同时指住。

宇文颉淡淡一笑,看着对面的几人道:“真是难得,居然连倪家的公子也来了。看来我这个废人的面子还真是够大。”说到这里目光一转,发现了藏在几人身后的一位少女,以及她腰间的那块晶莹剔透的环形玉佩,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不久前收到的消息,于是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一位想必就是秦霜月那位逃婚的未婚妻,唐明儒将军的掌上明珠唐子昔唐姑娘吧。久仰久仰!”

忽然出现的三人,其中二人正是倪鹏程,以及死皮赖脸跟着来凑热闹的唐子昔唐大小姐。

唐子昔从倪鹏程身后探出头,看向轮椅上那个中年男子,毫不客气地回敬道:“你应该就是黑沙国宇文护宇文大人那位不成器的大公子,宇文拙的哥哥宇文颉吧。客气客气!”

宇文颉闻言脸色一变,道:“牙尖嘴利,我看你待会儿怎么哭。”

倪鹏程将还要反唇相讥的唐子昔往身后一拉,岔开话题道:“宇文颉,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宇文颉瞟了一眼倪鹏程,道:“诡计被识穿,‘奸人’自当伏法,难道还有别的下场?我只恨当初一时心软,否则的话他岂能活着从漠北回来。”说到这里抬手一指刚从荷花池爬起来的贾无闻道,“你把这个人交给我,我将你的人还给你。”

倪鹏程毫不犹豫地拒绝道:“贾先生是计国师带来的人,恕我没办法做主。”

宇文颉闻言双眉一挑,道:“计无咎算什么东西?我宇文家权势滔天的时候,他还只是个端茶递水的下人……”

贾无闻忽然开口道:“国师已经特许宇文拙宇文公子进城与你见最后一面,此刻应该快到了。”说到这里他冷冷地看向面露阴狠之色的宇文颉,补充道,“想必大公子也十分思念自己的弟弟吧。”

“小拙!”

宇文颉闻言顿时脸色大变,倒吊的三角眼里射出怨毒的目光,缓缓扫过场中的诸人,道:“好!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话好说。既然你们如此狠毒,逼得我走投无路……”说话间忽然猛地一拍轮椅的扶手,顿时咻咻声连响,数枚五颜六色的弹丸飞射而出,“那就统统给我陪葬吧!哈哈哈哈!”

“快闪!这是雷火弹!”

正要挥剑斩落这些弹丸的众人,听到这个提醒的声音,慌忙朝围墙外飞掠而出。好在他们个个都武功都不弱,总算赶在雷火弹爆裂之前离开了那个庭院。

只听见身后传来接连不断的轰然巨响,远远站在屋脊上的众人,眼睁睁看着好好一座幽静的庭院转眼间就变成了一片废墟,随之引起的熊熊大火,很快便蔓延到了周围的房舍,冲天的火光将众人的脸庞映照得通红一片。

双脚刚踏上实地的唐子昔,一把抓住倪鹏程的胳膊,虽然小脸吓得煞白,还是哆嗦地问道:“鹏,鹏程哥哥,雀儿!雀儿!”她的目光隐隐带着泪,显然心中担忧之极。

第两百一十五章 有口难言

倪鹏程看着眼前的大火,目光中也浮现出担忧的神色,嘴里却安慰道:“放心吧!小飞一定早就将雀儿救了出来,也许现在正在客栈等咱们呢。”

虽然他如此说,其实心中也有些没底。他没想到那个宇文颉居然如此果决,连命都不要的跟大家同归于尽。他准备的一些后招一个都没派上用场,虽然之前与计无咎约定的是尽量带活着的宇文颉回去,但是现在是他自己引爆了雷火弹,可不是他倪鹏程不守约定。此刻他只希望倪鹏飞等人早已经得手离开,否则这么大的一场爆炸,还真是让人担心。

唐子昔乖巧地嗯了一声,拭去了眼角悄然滑落的泪珠,似乎是有些惧怕眼前的大火,不由自主朝倪鹏程靠得更近了一些,看着不停跳动的火焰发呆。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居然不在之前那个房间,而是躺在一处荒坡之上。四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声,显然有野兽正在争抢食物。更让她几欲作呕的是,居然让她看到一头豺狼叼着一条血淋林的胳膊跑过,那苍白细腻的手掌上还戴着一枚祖母绿的戒指,一看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妇人之手。这极具视觉冲击性的一幕,怕是要成为跟随她一生的阴影了。

当罗尘带着倪鹏程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跌跌撞撞地在齐膝深的草丛中奔跑着,只消他们晚到一步,她就成了那群野兽的腹中餐。

当初出来闯荡江湖的勇气,无惧一切困难的傲气,终于在这次的打击中消失殆尽。此刻的她思乡之情愈切,若不是倪鹏程突然出现,并告诉她有了雀儿的消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留在梁州城了。

对于这个地方,她简直伤透了。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心里变化,倪鹏程贴心地拍了拍她的背,扭头对罗尘道:“罗兄弟,云兄约了你在哪里碰头?”

罗尘指向远处,道:“我们之前约好,日落时分在那棵桂花树下碰面。”

倪鹏程看了一眼他指的方向,点头道:“好,现在我们分头行动,日落时分我们都在那里碰面。告辞!”说完带着唐子昔转身而去,一直寸步不离他身边的男子也紧随其后。

罗尘见几人远去,冲有些失魂落魄的贾无闻,道:“贾兄,待我与云兄碰头之后,会亲自将素素姑娘送到古溪村。如果你这边的事情完结了,来古溪村着我们。”说完将那个小布包递了过去。

“有劳罗兄弟!”贾无闻默默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本油皮纸包着的书册道:“这是你要的《医经》,你检查一下。”

“不必了,我信得过贾兄。”罗尘接过那本书册淡淡一笑,冲贾无闻拱手道,“请!”

“请!”

贾无闻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忽然转过身冲那群士卒大声道:“传令下去,给我仔细搜索此地。无论是什么人统统抓起来,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

“是!”

整齐划一地回答震得火焰似乎都晃了晃。

似乎是被身后的呼喝声吸引了,已经走出去很远的唐子昔忽然回过了头,看着依旧燃烧的大火喃喃地道:“关帝庙这次是真的没了。”

“什么?”正埋头赶路的倪鹏程显然没听清。

唐子昔摇头道:“没什么。”抬头看向身侧这位年纪轻轻鬓角就已经有了白发的青年,忽然开口问道,“漠北的生活很苦吧?”

倪鹏程闻言身形一顿,扭过头看着她笑道:“苦倒是不觉得苦,就是风沙很大。一不小心就把你玉树临风的鹏程哥哥给吹皱了,回去后得好好用香胰子洗洗。”说完指了指眼角的鱼尾纹,咧嘴笑了。

唐子昔也跟着笑了,只是笑着笑着忽然就掉下了眼泪。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慌得倪鹏程赶紧抬起袖子替她擦拭,道:“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唐子昔摇摇头,轻轻推开他的手,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笑道:“只是忽然想起小时候一起在外公家玩闹的日子。那时候鹏程哥哥你老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从不正眼看我们,也不跟我们玩。不是拿着一本书卷坐得远远的,就是扛着一把好长好长的木头剑舞来舞去。那个时候我们背地里都叫你老头子。”

倪鹏程听到她说起这事,也忍不住笑了,道:“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不是不想跟你们玩,只是身为倪家的长子嫡孙,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自然没有小飞那么逍遥自在。”

唐子昔点头道:“我知道,大姨跟我说过。倪太师对你期望很大,一直把你当做接班人培养,将来要担负起整个家族的兴衰职责,所以从小就跟我们不一样。”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看着倪鹏程认真地道,“鹏程哥哥,你一直都是我们这些弟弟妹妹的好榜样,也是小昔最敬重的人之一。”

“小昔,你怎么了?”倪鹏程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打断道:“要鹏程哥哥做什么你直说,无论做得到做不到,我都一定帮你。”

唐子昔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断,接着道:“有件事我想听你亲口回答我。我只问这一次,以后我也不会再问。”

倪鹏程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收敛起笑容,正色道:“你想必也知道我的身份。如果是能告诉你的,只要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说完一挥手,那名一直寸步不离的男子顿时悄然退去。

“好!”唐子昔也难得地一脸严肃,她紧盯着倪鹏程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倪鹏程愣住了,他还以为唐子昔会问他关于他私自带兵来梁州城的事,又或者是七皇子的事,这两件无论哪一件他都想好了托辞,万万没想到她一开口问的居然是这个问题。

他自认没有露出任何马脚,而且唐家最新的消息他也是不久前才收到的,连倪鹏飞都没敢告诉。因为他知道倪鹏飞跟唐子昔关系极好,肯定会忍不住告诉她。

虽然他也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但是至少在找到雀儿之前,在把唐子昔交到苏璟手里之前,他不想让她知道。

原因很简单,这个消息实在太过残忍,也太过血腥。他有私心,不想做这个在她心上扎刀的人。虽然这辈子他没办法一直守护她,或者成为她不会忘记的人,但是也不希望自己成为那个让她怨恨一生的人。

所以,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把这个残忍的消息告诉她,他绝对不希望是自己。

可事情偏偏就不如人愿,他最担心的终于还是来了。

唐子昔见他垂着头良久没有说话,冰雪聪明的她瞬间就懂了,开口打破沉默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倪鹏程大吃一惊,连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地道:“你,你都知道了?”

唐子昔嗯了一声,道,“当初鹏飞哥哥来梁州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他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虽然他还是和往常一样跟我嘻嘻哈哈,但是每次趁我不注意就偷偷叹气。所以我断定他一定有事情瞒着我。最开始我以为是陵哥哥的事,可是自从见到璟哥哥之后,我就知道不是。”

听到这里倪鹏程忍不住插嘴道:“为何见到苏璟你就知道不是?”

“原因很简单。”唐子昔的目光看向远处的山峦,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璟哥哥告诉我,他正在寻找天蛛果给陵哥哥治病。最开始我也很惊慌很害怕,可是后来我想到陵哥哥现在身在皇宫,身边有皇上、有淑妃娘娘,他们是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可是为什么鹏飞哥哥跟璟哥哥都会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说到这里她扭过头,看向神色微变的倪鹏程,接着道,“如果不是想让我快点回去,那就是想隐瞒别的事。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陵哥哥身受重伤更让我担心呢?鹏程哥哥你说呢?”

倪鹏程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顾左右而言他道:“你跟七皇子自小青梅竹马,他在你心目中的位置自然无可替代。”

唐子昔摇头道:“在我心目中比这更重要的,自然是我的亲人。”

倪鹏程闻言顿时说不出话来,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只好沉默不语。

“你知道为什么雀儿会来梁州吗?”

听到唐子昔的话,倪鹏程只好硬着头皮道:“自然是夫人心疼你,担心你一个人在外没人照顾,这才特意将雀儿派来照顾你。”

唐子昔闻言忽然笑了,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雀儿,所以才会这样说。雀儿虽然看起来乖巧听话,其实骨子里倔得很,只要她认准的事情是绝对不会轻易改变的。”

倪鹏程一脸的不解,道:“可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又怎么会不听夫人的话?”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唐子昔知道他误会了她话中的意思,解释道:“雀儿是我的贴身丫鬟,其实跟我的妹妹差不多。前几年我娘还说要认她做干女儿,是她自己死活不肯。”

说完目光转向倪鹏程,见他点头表示明白,这才接着道,“我走之前千叮万嘱,让她好好替我照顾我娘,好好照顾那个小院子。等到父帅的气消了,秦家的事解决了,我自然会回去。我的脾气她很清楚,所以我相信如果不是特别的原因,她绝对不会擅自离开洛阳来找我。”

倪鹏程没想到还有这种关系,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看着唐子昔期盼的眼神,艰难地道:“是,你家最近是出了一点事。”

唐子昔的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哼了一声道:“是不是秦家去皇上那里告状了?”

“不,比这更严重!”

第两百一十六章 终究还是做了恶人

倪鹏程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据实相告。

事关唐子昔的性命,他不敢有丝毫侥幸的心理。此时的局势对于唐家这位掌上明珠来说,实在不是很好,让她多知道一些真相未必是坏事。

唐子昔似乎早就料到了什么一般,怒道:“亏我以前还以为秦丞相是一位胸襟宽广的人,没想到居然如此睚眦必报。不过是区区一桩婚事,毁了就毁了,又有什么大不了。洛阳城莫非还少了想跟秦家结亲的人?”

“你误会了。”倪鹏程忽然开口打断她道,“这事跟秦家无关,虽然秦丞相确实是打算去请皇上做主,不过晚了一步。”

“不是秦家?”

唐子昔闻言有些发愣,喃喃地道:“难道我还得罪了其他人?苟尚书?不至于吧,我就揍了他儿子一顿,有这么大仇吗?”

她心思单纯,一旦确认唐府出了事,第一反应就是想到自己闯下的祸。虽然心中也觉得这些缘由有些荒唐,但是却不会去想别的可能。因为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情,对自小被保护得很好的唐家大小姐来说,还是太过遥远。

倪鹏程看着苦苦思索的少女,小心地措辞道:“我离开洛阳之前,听闻有不少官员弹劾唐将军,究其原因似乎关系到这次漠北的战事……”

“这跟漠北又有什么关系?”唐子昔抬头不解地道,“这次父帅旧疾发作并没有出征,皇上只是钦点了二哥为副帅。难道是二哥那边出了事?”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些心慌,之前一直关心受伤的李陵,却忘了身为副帅的唐谦礼,这让她感到愤怒的同时更是愧疚万分。

倪鹏程摇头道:“具体的情形我不太清楚,只是知道是漠北那边出了事。这事还都从故城失守开始……”

他果然没有丝毫隐瞒,将他所知道的一切悉数告诉了唐子昔。从漠北战事本来的形势大好,到故城遭到敌军偷袭。由于事情太过突然,早已出城歼敌的主力军队根本来不及相救,导致守军死伤惨重,身先士卒的七皇子更是受重伤,性命危在旦夕;再到有人向皇上告密。

依告密之人所言,这次漠北之战之所以惨败,全是因为这次的副帅,唐家的二公子唐谦礼勾结敌军,与其里应外合,这才让大秦一败涂地。唐谦礼固然罪当论斩,但唐家也难辞其咎。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战败之责,而是通敌叛国之罪!

他说得很简洁,几乎是三言两语就交代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唐子昔听完整个人呆住了,仿佛雕像一般久久没有动弹。漠北惨败的事她早就从苏璟口中得知,李陵受重伤的事她也清楚,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跟唐谦礼扯上了关系,还严重到牵连了唐家的地步。

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有人能撼动唐家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如果不是唐将军坚持不受,早就被封为大秦第一个异姓王爷。唐子昔虽然对其中的原因并不了解,但是皇上对唐家的爱护却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不仅封唐明儒为护国大将军,还将永宁公主指给了唐明儒的次子唐谦礼,并将最疼爱的七皇子送到了唐府。

如今,唐家居然会一场战事的失利而受到牵连,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别人不清楚,身为唐家儿女的唐子昔又如何不知。在倪鹏程担忧的目光中,她忽然抬起了头,异常冷静地道:“皇上相信谁?”

不愧是唐家的儿女,一下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倪鹏程不由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无论别人怎么说,只要皇上相信唐家的清白,那唐家就是清白的。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吟片刻后方道:“朝中还是有许多大臣支持唐将军的,所以皇上也不是很确定。”

唐子昔瞥了他一眼,道:“许多?不见得吧。”看着倪鹏程有些尴尬的神色,她倒也没有咄咄逼人,而是话锋一转,道,“你的消息什么时候收到的?现在什么情况?”

倪鹏程看了她一眼,老实答道:“五日前接到的消息,皇上已经把唐家上下打入了天牢静候发落。不过淑妃娘娘已经在想办法尽力相救,你不必太过担忧。”

“五日前,岂不是刚好是我跟云大哥回城的那一天。”唐子昔没有理会他后面的话,而是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猛然抬头看向倪鹏程,问道:“难道那天官府在搜捕的人是我?”

倪鹏程默然。

唐子昔古怪地一笑,道:“难怪云大哥还特意跟我乔装了一番,当时我还以为是他有什么不方便,原来是因为我。”说到这里目光看向倪鹏程,道,“云大哥是你们特意派去找我的吧?”

此时她全明白了,为什么在古溪村云岫会那么巧出现救了她,又那么好心带她回城。原来是因为她已经成了朝廷的钦犯。只是这个真相来得有些晚,也有些让她难以接受。

这次倪鹏程没有回避,而是点头道:“我是有拜托云兄寻找你的下落。”

唐子昔轻吐一口气,道:“好!你带我去找璟哥哥,我有一些事想当面问他。”

倪鹏程有些被她的冷静吓着了,不确定地道:“不是说好先去跟小飞他们汇合?”

唐子昔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就朝前走,步伐坚定,背影沉稳,此刻的她忽然没有了之前的柔弱、犹疑,而是多了一份将门之女的英气与果决。

倪鹏程看着她瘦弱单薄的背影,心中满是歉疚。方才他告诉她的只是最开始收到的消息,就在昨日,淑妃娘娘已经将最新的消息通过金吾卫的特殊渠道传给了他——昔日无限风光的唐家,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招手唤过之前的男子,低声对他嘱咐了几句,这才快步跟上急行的唐子昔,道:“我带着你快一些。”

唐子昔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而是伸出了手。

倪鹏程抓住她的胳膊,带着她一路飞掠而去。

不停倒退的树木、房舍像是元宵节上的走马灯,在眼前飞快地掠过。风,毫无征兆地刮了起来。卷起满地的落叶在空中飞舞、盘旋。刚落到行人的头上、衣衫上,又被下一阵风卷起飘向远方,根本没办法停留。

路上遇到许多全副盔甲的士卒,见到二人在城内飞奔却根本没有盘查的意思,甚至还有人远远地冲二人行礼。

倪鹏程带着她一直到了宁江江畔一处气派的府邸前方停了下来,冲守在门口的士卒道:“烦请通传一声,倪鹏程求见十王爷!”

守门的士卒闻言迅速让开了通道,其中一个满脸胡须的士卒躬身道:“王爷早有吩咐,倪少都统前来无需通传,请!”

倪鹏程点点头,拉着唐子昔朝门口走去。

满脸胡须的士卒看了一眼神情木然的少女,正要伸手阻拦,却被身旁的士卒拉了一把。

倪鹏程觉察到了二人的动作,冷冷地瞥了一眼。

拉人的士卒慌忙堆起笑脸,道:“王爷在凉亭!”满脸胡须的士卒也跟着堆起了笑容。

待到二人进门远去,满脸胡须的士卒才不满地道:“你拉我干什么?”

拉人的士卒小心地看了一眼消失在庭院内的二人,低声道:“你觉不觉得这个姑娘很像?”

“像什么?”满脸胡须的士卒显然没明白。

拉他的士卒冲不远处张贴的一张通缉令抬了抬下巴。

满脸胡须的士卒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反应过来,惊呼道:“她是唐……”

“嘘!”拉他的士卒显然是认识倪鹏程的,慌忙推了他一把,低喝道,“想死啊,这位可不是好惹的主。咱们就当没看见就是了。”

满脸胡须的大汉扭头冲二人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极为认可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不会牵连到咱们王爷吧?”

拉人的士卒耸了耸肩道:“谁知道呢?反正咱们当差的做好本分就是了,抓捕钦犯的事还是交给那些官差吧。”

满脸胡须的士卒极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再次站直了背,一副尽忠职守的模样。

倪鹏程的身形忽然顿了顿,微微皱起了眉。

唐子昔扭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倪鹏程摇了摇头道:“没事!”心中却冷哼一声,暗暗将那两个多嘴的士卒记下了,扭头对唐子昔道,“你在此地等我一会。”

唐子昔点点头,乖乖留了原地。

倪鹏程快步朝前走去,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来到一处繁花锦簇的园子里。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本王刚跟跟大家说起你,你就到了。鹏程,你可真不够意思,到了梁州也不先来看本王,就不怕本王治你的罪吗?”

一个爽朗的声音自花园里传来,伴随着一阵附和的笑声。

倪鹏程闻言微微一笑,大步朝前走去。

方一踏进月门,就见到不远处的凉亭中坐了几个人,居中一人头戴紫金冠,身穿金丝镶边长袍,正是德阳王李柷,他看着站在门口的倪鹏程,笑道:“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倪鹏程微微一笑,行了个礼道:“微臣铁血营左翼军少都统倪鹏程,参见十王爷!”

李柷眉头微蹙道:“起来吧!”

坐在旁边相陪的几人感觉到了十王爷情绪的变化,不由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目光无声地空气中碰撞、交流,似乎是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一个戴着面具的青年没有东张西望,而是端起面前的酒杯缓缓送进了嘴里。

第两百一十七章 军令状

“谢王爷!”倪鹏程却并没有起身,而是继续道,“微臣有重要军情禀报。”

听到‘军情’二字,李柷的神情严肃起来,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微微抬了抬手,四周侍奉的下人立即躬身退下了,只留下坐在桌旁的几人。

他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倪鹏程道:“倪少都统,过来回话!”

“是!”倪鹏程大步走到了凉亭前,停在台阶下道,“半日前,黑沙国的计国师来找微臣,让微臣将一封密函转呈给王爷。”说完从怀中取出了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双手呈上。

李柷接过信函并没有马上打开,而是皱眉道:“计国师为何不亲自来找本王?莫非那事还没办妥?”

倪鹏程点头道:“正是。计国师还说多谢王爷的鼎力相助,待他将那事处理完毕,会亲自前来向王爷请罪。”

李柷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问,而是撕开了手中的信函。

坐在桌旁的几位武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有些不清楚状况的样子。只有戴着面具的青年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毫不关心,只是默默地喝着酒,只是在众人没有觉察的时候,与倪鹏程对视了一眼,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半晌后,李柷终于看完了信函,重新折好放进了怀里,面带喜色地道:“鹏程,你这次做得很好,如果黑沙国的虎翼军真能在七日之内赶到,那梁州就有救了。”

他这话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桌边坐着的几位武将先是一怔,接着议论纷纷。他们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刚好够李柷听得清楚。

“黑沙国也出兵?”

“难道之前传闻他们与大秦结成同盟的消息是真的?”

“恐防有诈啊!”

“是极,黑沙国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

李柷瞟了几位武将一眼,开口道:“几位都是本王的左膀右臂,有话不妨直说。”

见他如此说,立刻有一位英气勃勃的少年站了起来,朗声道:“王爷,黑沙国反复无常不足为信。还请王爷三思。”

李柷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少年毫不犹豫地道:“末将以为,与其把希望放在他们身上,还不如去保宁城调兵。虽然时日花得多了一些,但是胜在稳妥。而且保宁城兵强马壮,若有他们前来相助,梁州之危可解。”

李柷闻言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怒气,目光转向其他几人,冷冷地道:“你们也是一样的看法?”

其余几人只是嚅嚅喏喏,根本不敢接话。

少年见状大声道:“王爷不必问了,我们几个都是一样的看法。黑沙国狼子野心,难保他们这次不是想表面取得王爷的信任,暗地里却打着与西凉里应外合的主意。”

李柷的目光直视着对面这位因为太过激动而脸色通红的少年,缓缓道:“若是本王一意孤行呢?”

“王爷万万不可!”少年一听急了,不顾身旁之人对他连连使眼色,毫不客气地大声道,“末将知道王爷与那什么国师私交甚好,但是他们之前撕毁盟约,意图与西凉合谋共侵我大秦是不争的事实。虽然末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又跟我们大秦结了盟,但是前车之鉴在前,不论他们出于什么理由,末将以为都不足为信。请王爷三思!”

“放肆!”李柷突然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碗碟盘盏都跳了几跳。

“王爷息怒!”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忙不迭跪了下来齐声请罪,几位之前参与议论的武将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李柷冷冷地道:“辛副将,难道本王在你眼里就如此糊涂?”

“末将不敢!”被称作辛副将的少年闻言抬起了头,丝毫不惧地朗声道,“只是听闻王爷胸襟宽广,从不会因为下属的不同意见而治罪,这才斗胆直言。”

倪鹏程听到这少年的话,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不过这少年的话却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讯息。他将目光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面具男子。然而对方根本没有看他,低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出乎辛副将预料之外的是,他口中胸襟宽广的十王爷并没有宽宏大量的意思,冷笑了一声,喝道:“来人!给本王押下去砍了!”

“是!”

几名护卫立即从角落钻了出来,扭住辛副将的胳膊就往外走。

辛副将倒也硬气,脸上丝毫不见惧色,只是在经过几位同僚身边的时候冷哼了一声,任由护卫带着他离开。

戴着面具的青年终于抬起了眼皮,看了一眼少年的背影,又将目光转向倪鹏程,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倪鹏程瞬间便明白了对方传递的信息,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听到李柷的命令,跪在地上的几位武将则有些意外地对视了一眼。

这几位显然对一向温和的十王爷忽然发这么大的脾气有些不解。要知道,十王爷的礼贤下士可是出了名的。莫说只是言语上的冲撞,就算是真的不小心得罪了他,只要对方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他从来不会与之计较,甚至还会悉心听取对方的意见。

果然,就在几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在众人视线中的时候,李柷忽然再次出声道:“且慢!”

辛副将再次被护卫押了回来,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李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缓步走到他的跟前,开口道:“你很不服气?”

辛副将闷声道:“末将不敢!”话虽如此,可是他那充满失望的语气出卖了他。

李柷嘴角微微一扯,难得耐心地道:“本王欣赏有能力的人。你这次能连升数级,有很多人已经表示了不满。可杨副将一直跟本王举荐你,说你不止勇猛过人而且悍不畏死。既然你如此担忧梁州城的安危,那本王就交一个任务给你!”

“末将万死不辞!”辛副将低垂的头猛然抬了起来,激动得身子都有些颤抖。

正所谓好男儿当为国出征,以马革裹尸还葬。辛副将作为一名热血男儿,卯足了劲要与敌人一决死战,又如何愿意寸功未立就此死去。只不过之前那一幕,让他以为李柷只是一位虚有其表的糊涂王爷,一腔愤懑无处释放,这才有些心灰意冷。现在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又如何肯就此放过。

李柷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次西凉大军的前锋是方慈,也是一位勇猛的小将,你带一千精兵将他抓来。事成之后,本王恕你冲撞之罪。”

辛副将闻言毫不犹豫地大声道:“末将领命!”

待到辛副将持令离开,李柷方坐回桌前,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众人挥了挥手道:“都起来吧。”

“谢王爷!”众人立刻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在原位坐下。

这戏剧性的一幕把几人弄得有些懵,不知道李柷唱的是一出什么戏。

李柷此时显然心情不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冲戴着面具的青年笑道:“苏大人果然慧眼识人,此子若能好好培养,将来又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鹏程,不是本王说你,在识人这一点上你就不如苏大人了。”说到这里感觉有点不对,扫了一眼桌边的几人,并没有发现倪鹏程的身影。一扭头见到台阶下依旧没有起身的青年,皱眉道,“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喝酒。”

“微臣有一事相求,还请十王爷准允。”倪鹏程垂首道。

李柷看了一眼苏璟,放下手中的酒杯,沉声道:“讲!”

倪鹏程抬起头缓缓道:“微臣希望十王爷放过一个人,唐家之女唐子昔。”

他这话一出,不止李柷愣住了,连他身边坐着的几位将领模样的人也愣住了,纷纷将惊异的目光投向倪鹏程。

倪鹏程却面色平静,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柷,似乎他方才说的只是一件轻描淡写的小事一般。

李柷良久没有说话,端起了酒杯一连痛饮了三杯,方沉声道:“倪少都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微臣知道!”倪鹏程毫不犹豫地道,“唐子昔乃是罪臣之女,是陛下下旨捉拿的钦犯。

李柷的面上浮现出怒气,道:“那你还敢跟本王提?”

倪鹏程毫不回避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地道:“所以微臣斗胆,想请王爷替微臣向陛下求个情,微臣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小昔的命。”

李柷紧紧地盯着他,语气冰冷地道:“你认为你的命比得上逆贼之女的命?”

倪鹏程丝毫没有退缩,反而抬起了头迎向对方的目光,道:“如今西凉大军来犯,梁州城危在旦夕,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微臣愿意立下军令状,誓取敌军主帅人头以解梁州之危。事成之后要杀要剐任由王爷处置!”

“好!”李柷再次猛一拍桌子,在碗碟盘盏的叮当声中大声道,“本王准了!不过本王只能给你三日期限,若三日之内见不到北宫泰的人头。本王不止要你人头落地,还要你倪家交出的两成兵权。”

倪鹏程身形一震,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不过话已至此他已经没有了退路,道:“微臣遵命!”

李柷拍了拍手,立刻有一名侍卫模样的人走上前,送上了文房四宝。

盏茶时分后,神色如常的倪鹏程走出了园子,冲正站在一棵大树下发呆的唐子昔笑道:“小昔,王爷让你进去。”

第两百一十八章 权衡利弊的决定

唐子昔没有多问,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进了园子。

方一进园子,她一眼便见到了端坐在凉亭边戴着面具的男子,本来愁眉不展的小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轻松之色,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似乎在无声地说着什么。

自从山中一别,唐子昔就再没见过苏璟。虽然倪鹏程告诉过她,苏璟已经安全突围,但是在没亲眼确认之前,她的心中多少还是存着一丝疑惑。此刻见他果然安然无恙,她在放下心头大石的同时,也多了一份安心。

原因无他,此次唐家遭逢大难,身为唐明儒义子的苏璟自然是她最佳合作的人选。虽然因为皇上近卫的身份,苏璟这些年与唐家走动得很少,表面看起来甚至有些生分,但是在唐子昔的心目中,对他的信任跟依赖却从不曾减少。

至于倪鹏程,倒不是说他不会尽力,只是他的背后到底有一个庞大倪家压着,就算他有心相助怕是也会遭受到无穷的阻力。

唐子昔也从没想过,要去求显然背景跟力量都更强大的倪鹏程帮忙。这其中固然有其善解人意的心思存在,但是也可以说,是她不想用满腔希望换来别人的敷衍塞责。这是唐家儿女的傲气,也是唐子昔最后的坚守!

苏璟显然也一直关注着这边,见到唐子昔的身影出现,深邃的眼眸微微一亮,眼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眼神中浮现出一抹暖意。

唐子昔莲步轻移款款走到凉亭的台阶边,屈膝行了一礼道:“见过十王爷!”

李柷一见迎面走来的少女,温和地道:“不必多礼,过来坐!”

“谢王爷!”唐子昔再次行了一礼方才起身,不过却没有依言过去,而是依旧站在台阶边。

李柷也没有强求,看着她笑道:“方才倪少都统说,你想回洛阳求见皇上?”

“是!”唐子昔垂首道,“还希望十王爷成全!”

其实按照唐子昔的想法,根本不想来见李柷。虽然这位十王爷宅心仁厚,与唐子昔也算是幼年的玩伴,但是现在形势不同了,她早已不是护国大将军之女,而李柷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十王爷。这份隔膜不是想去掉就能去掉的。而且现在出城盘查极为严密,虽然那些人被西凉国来犯的事绊住了,但是能抓住钦犯还是大功一件。所以,若是她拿不到李柷的手谕,怕是才刚到城门口就被抓住了。通缉令可不是闹着玩的,她心中清楚得很,作为一个罪臣之女,要是落在了其他人的手里,可不是被囚禁那么简单。所以,就算心中再不情愿,她还是乖乖地跟着倪鹏程来了王府。

李柷颌首道:“你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只不过现在西凉大军来犯,倪少都统要助本王共抗敌军,苏大人也是本王离不开的左膀右臂,而此去洛阳路途遥远,无人一路护送怕是不安全。”他这话倒也不假,一位女子孤身上路不仅有诸多不便,而是危险也会倍增。

唐子昔闻言垂首道:“罪臣之女没那么多顾虑,只求王爷赐快马一匹即可,民女自会感激不尽。”虽然她已经在极力控制,但是微微发颤的语调中,还是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凄楚。

倪鹏程的神色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握住酒杯的手却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泛白,显然也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坐在旁边的苏璟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李柷闻言眉头紧紧皱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显然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方道:“本来此法不是不行。只不过本王答应了倪少都统要保你平安,如果万一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本王岂不是失信于人。”

唐子昔低垂着头没有吭声,果然李柷接着又道:“这样吧,三日后本王要派人回京回报军情,到时候你跟报信之人一同回去吧。如今城中不太安全,这几日你就留在本王府内好身歇息吧。来人!”

“是!”唐子昔看着自己的脚尖,眼前渐渐浮起了一层雾气。

坐在李柷左右两侧的青年闻言不由自主对望了一眼,倪鹏程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李柷的意思实在太过明显,这是摆明了倪鹏程不带北宫泰的人头回来,是不会放唐子昔走的。

其实在想出这个对策之前,他就已经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只不过他别无选择,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能在那么多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中保住唐子昔的性命。唐子昔以为唐府上下只是被打入了天牢,却不知道唐家早就被定了罪,只待最后的判决而已。而且那张通缉令也不是简单地说抓住她押解回京,而是死活不论。

倪鹏程看着那个瘦弱孤单的背影随着侍女渐渐走出了园子,忽然抓起桌上的酒壶直往嘴里灌,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了满满一壶酒。当他再次朝另外一壶酒伸出手去的时候,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按住了他。

苏璟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目光中满含警告之意。他忽然一个激灵,赶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眼前满桌的佳肴发呆。

李柷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话锋一转道:“几位爱卿,对于之前本王提到的对策有何看法?”

几位武将你看看我我看看我,没人敢轻易接话。今日的李柷与往日不太一样,他们摸不准他的真实意图,是以不敢随意发言。

李柷显然觉察到了这帮人的犹豫,笑道:“诸位爱卿不妨直言,本王绝不责怪!”扫了一眼惴惴不安的众人,神色忽然冷了下来,“本王已经听不到真心话了吗?”

一位大胡子武将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大着胆子开口道:“末将有一事不明。”

“讲!”

大胡子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咬牙道:“保宁城与梁州城所距不过数百里之遥,如果快马兼程,十日之内必能赶到,为何,为何……”

李柷看了他一眼,替他补充道:“方将军是想问,为什么本王没有答应方才辛副将的提议,反而从黑沙国借兵的事?”

大胡子武将道:“正是!”

李柷看了一眼面具男子,后者会意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放在了桌上,他指着那封信函道:“这是本王今日凌晨收到的,你们都看看。”

大胡子武将率先拿起信函,取出了里面的信笺,看完之后又传给身旁的人。

很快,几位武将都看完了信函,久久没有人出声。

李柷一边慢慢喝着酒,一边看着几人愁眉不展的模样,心中居然有一丝莫名的快意。

最终还是大胡子武将打破了沉默,拱手道:“不知这消息是何人传来?能否尽信?”

李柷拍了拍手,没多久,一名侍卫带着一个军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那位军士一脸茫然,显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见到头戴紫金冠的李柷也只是略微愣了愣神,接着目光转向李柷身边的面具男子。这许多人之中,苏璟是他唯一认识的人,可惜苏璟根本没看他,只是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李柷看着东张西望的军士,沉声道:“你就是铁雄?”

“回大人话,小的正是!”铁雄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位衣饰华丽、面容温和的青年,但是对方举手投足间高贵的气质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语气里不由多了几分小心。

李柷点点头道:“宋延君为何派你前来?他还交待了什么?”

“这……”

铁雄一听顿时有些犹豫,事关机密他不敢擅自做主,虽然眼前之人贵气逼人,但到底身份不明,他的目光不由瞄向静默不语的苏璟。

李柷见他眼珠乱转,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但说无妨,本王担保宋延君不会怪你泄露军情。”

此话一出,铁雄先是愣了愣,接着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知道眼前之人是谁了,顿时有些激动地大声道:“金吾卫宋延君宋副指挥使麾下第三小队队长铁雄参见十王爷!”

“你认识本王?”李柷见他如此激动,反而有些狐疑地打量他一番,见他面色微微泛红,嘴唇更是因为太过激动而有些微微颤抖,这副表情不似作伪,这才压下心头的疑虑,道:“保宁城的情况是你探得的?”

“回王爷的话!”铁雄强行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道,“正是。”

李柷颌首道:“详细说来!”

“是!”铁雄毫不犹豫地道,“一个月前,小的奉命前去保宁城协助官差押解一个人犯进京。谁知道半路遇上了劫匪,不止人犯被劫走,我们还死伤了不少兄弟。小的一怒之下就带人追了上去。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谁知追到古河镇附近,那群劫匪突然消失不见了。小的怀疑古河镇内有猫腻,寻找几日后便带着人离开了镇子,暗地里却独自潜了回去。果然不出所料,不出两日那群人忽然冒了出来。”说到这里他捏了捏拳头,显然心中极为激动,“原来,那个人犯根本不是什么江洋大盗,而是黑沙国的皇子慕容皝。”

第两百一十九章 当局者迷

“慕容皝!”

“黑沙国的皇子?”

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那个大胡子武将更是霍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道:“此话当真?你见到的真的是慕容皝?”

这几人都是李柷的心腹爱将,自然都知道计无咎让李柷帮忙捉拿慕容皝的事,只是不知道他就是黑沙国的皇子,是以都有些失态。

“小的确定!”铁雄点点头道,“小的偷听他们几人谈话,说是慕容皝被奸人所害,不得已才逃出了黑沙国。这次是打算穿过大秦边境去见西凉的国君。”

“见西凉的国君做什么?”大胡子武将眉头紧锁,忽然想到了什么,追问道,“难道他想与西凉结盟共侵我们大秦?”

铁雄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我才听了几句就被他们发现了。”

大胡子武将狐疑地看着他,道:“只是几句对话你就敢确认对方的身份?难道你曾经见过慕容皝?”

“我没见过!”铁雄摇了摇头,道,“不过宋副指挥使见过。”见几人一脸不解的表情,解释道,“那几人里面有一个人武功奇高,我就是被他发现的。幸亏我见机不妙跳进了暗河,不过饶是如此,我的肩上还是中了他一掌。若不是宋副指挥使带人及时赶到,怕是也免不了一死。”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显然对那个人忌惮颇深。

大胡子武将还是不肯放过他,再次追问道:“这与保宁城借兵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本王回答你!”一直保持沉默的李柷忽然开口道。

大胡子武将慌忙躬了躬身。

李柷的目光看向远方,似乎想透过重重的山峦看到那处城池的所在,口中缓缓地道:“因为,那位皇子现在就关押在保宁城的大牢之内。”

大胡子武将闻言恍然大悟道:“难怪黑沙国会与我们结盟……”说到这里他忽然跪了下来,大声道,“末将之前误会了王爷,请王爷处罚!”

余下几位武将对视了一眼,也跟着跪了下来,齐声道:“请王爷处罚!”

李柷看着几位心腹爱将,满意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道:“凡事谋定而后动,本王又岂是莽撞之人。处罚就免了,稍后与西凉对敌之时大家奋勇杀敌也就是了。都起来吧!”

众武将齐声道:“谢王爷!末将等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柷颌首道:“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各自下去准备吧!明日一早出发!”说完冲正要跟着转身离去的铁雄道,“你留下!”

“末将等告退!”

李柷看着有些局促不安的军士道:“你以前认识我?”

铁雄摇了摇头道:“小的今日是第一次见到王爷。不过小的的父亲早些年有幸见过王爷一面。”说到这里他从脖子上拽下一块玉佩呈上,“这是小的父亲留下的,请王爷过目。”

李柷接过玉佩翻看了一下,玉色混杂且带着一丝混浊,并非什么好玉,于是有些不解地道:“这块玉佩有何特别之处?”

铁雄道:“小的父亲名为铁翼,曾是秦州大牢的一名狱卒。这块玉佩便是当年李家诬陷父亲受贿的物证。”

“铁翼……”

李柷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再看了看眼前浓眉大眼的青年,忽然灵光一闪,一桩数年前的旧案浮上心头,道:“就是当年那位被‘灵珠案’株连的铁翼?他现在怎么样了?”

“正是!”铁雄闻言眼神有些黯淡,道:“家父已经在三年前过世了。”

李柷默然,道:“那真是太可惜了。令尊胆识过人,为人正直,只是做一名小小的牢头确实屈才了。本王曾许诺回京之后替他谋个一官半职,没成想被其他的事一耽搁就给忘了。说起来,是本王亏欠了你们铁家。”

“王爷千万别这样说!”铁雄急得又摇头又摆手,郑重地道,“父亲一直说,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只是做了他认为该做的事。而且当年若非王爷出手相救,不止秦州大牢内的狱卒们都会含冤而死,就连一些无辜的百姓也会受牵连。是您救了我们,您是我们秦州的大恩人。”说到这里他忽然跪了下来,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上一片殷弘,显然磕得很实在。

李柷没有阻止,而是微微颌首道:“这都是陛下英明,否则的话本王也无能为力。”说到这里他挥了挥手道,“好了,你退下吧!回去转告宋延君,好好看住慕容皝,若有任何差池,本王决不轻饶!”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一丝肃杀之意。

铁雄赶紧躬身道:“是!小的告退!”说完转身退了出去。

凉亭中终于只剩下了三个神色各异的青年,各自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整个园子里再无其他的声响,只有几人轻微的呼吸声。在这一刻,凉亭内没有王爷,也没有少都统,更没有苏大人,有的只是三个情如兄弟的青年。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来了。犹如一个调皮的孩子,一会儿拨动着柳条,一会儿又摇晃着花枝。最终拂过凉亭边那棵高大的桂花树,将一丝淡淡的清香送到了三人的鼻端,随着花香一起飘来的,还有细小、洁白的桂花花瓣。

李柷看着眼前飘落的花瓣雨,喃喃地道:“秋天到了!”

倪鹏程跟着叹道:“是啊,秋天到了!”

李柷转过头看向倪鹏程道:“鹏程,你不会怪我吧!”

倪鹏程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周围并没有说话,而是举起了手中的酒杯,那意思不言而喻。

李柷先是一愣,接着微微一笑举起了酒杯。

二人将目光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苏璟。

觉察到二人的目光,苏璟微微抬起了眼眸,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那双冰冷深邃的眼眸似乎藏着深渊。

他没有要跟二人碰杯的意思,直接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站起身一语不发地离开了。

李柷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伸出去的手顿时有些僵硬,不过并没有摆出王爷的架子出声喝止,而是同样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剩下倪鹏程一人举着酒杯,神色间颇有些尴尬,看着决然离去的苏璟,以及沉默的李柷,独自慢慢饮下杯中酒,道:“王爷,我去营中查看一下便出发了。”

李柷微微点了点头,道:“也好!北宫泰乃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不仅身边高手如云,他本身的武功也不容小觑,你此去一定要多加小心。”说到这里顿了顿,补充道,“若是没什么把握的话,不妨叫上苏大人一起。”

“多谢王爷提醒,微臣记下了!”倪鹏程起身欠了欠身,这才转身离开了。

李柷一人坐在满桌几乎未动的佳肴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连花瓣落在酒中也未察觉,照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此时,他脸上的淡定从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双眉间抹不开的忧虑。不知道是为梁州城的安危担忧,还是被其他的事牵住了心神。直到一双纤纤素手轻轻握住他执壶的手,他方抬起微醺的双眼看向来人,片刻后方笑道:“浅予,你来了!”

来的是一位正值妙龄的美貌女子,此时她秀气的琼鼻下,那张娇艳欲滴的樱唇微微张开,柔声道:“王爷,您不能再喝了!”她的声音极为轻柔,带着一丝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听起来让人格外舒坦,似乎连烦乱浮躁的心都跟着平静了下来。

李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宠溺的笑意,道:“你不让本王喝,本王便不喝了。”

浅予对着他嫣然一笑,道:“妾身扶王爷进去休息。”

“好!”

此刻的李柷十分乖巧,微微闭上眼任由女子搀扶着他起身,慢慢朝内院走去。

与此同时,已经快步追上苏璟的倪鹏程却满脸怒气,挡在他前面目露不善地道:“为何你不早点告诉我?”

苏璟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就算我告诉你,你有办法阻止吗?”

倪鹏程顿时有些语塞,憋了半天方道:“虽然我没有办法阻止,但是至少能提前有个准备。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受制于人。”

“准备?”苏璟难得地笑出了声,道:“敢情倪少都统还真把自己当作重臣了。”

倪鹏程顿时涨红了脸,道:“我知道自己干了蠢事,但是你也不必如此刻薄。我愿意豁出性命去救小昔,就算赔上倪家的兵权也在所不惜。你呢?除了跟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你还会做什么?”

他话音未落,苏璟忽然笑了起来,冷声道:“你以为加上倪家的势力,把握便会多一分吗?莫非你不知道,这样不仅救不了她,反而会害了她。倪家把你早早送去军营还真是干了件蠢事。”他措辞毫不客气,直接连倪太师也骂上了。因为当初将倪鹏程送去军营的决定,正是倪老太师亲自下的。

倪鹏程闻言一怔,顾不上计较对方言辞间的嘲讽之意,忙道:“此话怎讲?我是在救她,又怎么会害了她?”

苏璟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着急的表情确实不似作伪,点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接着身形一动,朝一条巷子飞掠而去。

倪鹏程见状慌忙提气跟上。

第两百二十章 免死金牌

二人一前一后很快便出了城,苏璟却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直到来到一处宽阔的空地之上。

他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才满意地点点头道:“这里视野宽阔,就在这儿说吧。”

倪鹏程随之在他身侧停下,双脚方一站定便急道:“究竟怎么回事?”

苏璟这次没有废话,翻手就抛出了一块令牌。

倪鹏程伸手一把接住,拿在手里一看,惊讶地道:“免死金牌?你哪里来的?”这可是能在关键时刻保命的东西,他可不信单凭苏璟就能得到这免死金牌,就算他再蒙圣眷也不行。

大秦自开国以来,总共才赐下不到十枚,而且大多都捏在那些开国功臣的后代手里。就算是贵为三朝元老的倪太师都没有,更别说苏璟只是区区一个近身侍卫。

苏璟淡淡地道:“淑妃娘娘给的!”

“淑妃娘娘!”倪鹏程惊愕地张大了嘴。

这就是倪鹏程有所不知了,其实除了那几位开国功臣以外,当今圣上早些年也曾赐下两枚,一枚自然是赐给了助其夺得皇位的唐明儒,而另一枚则赐给了深得其宠爱的淑妃娘娘上官云柔。

苏璟背着手走到不远处的悬崖前,看着山下连绵不断的群山,淡淡地道:“准确来讲,是七皇子从淑妃娘娘手中求来的。”

倪鹏程快步走到他身边,惊喜地道:“难道七皇子已经醒了?那小昔,小昔……”他的语气微微有些颤抖,显然心中极为激动。

人生大起大落来得就是这么突然,前一刻还在忧虑不安的倪鹏程,忽然就感觉有了主心骨。无怪乎一向稳重的他如此失态,在他看来,如果李陵能在这个时候醒来,凭皇上对他的宠爱,保住唐子昔的性命绝对没有问题。与此同时,他倪家的两成兵权也算是变相的保住了。虽然之前他当着李柷的面说得硬气,但是到底还是心存愧疚,能不牵扯到家族利益自然是再好不过,说到底他还只是倪家的子嗣,而并非掌权者。所以,李陵醒转与否,直接牵扯到了所有人的利益。

然而,苏璟接下来的这句话犹如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让倪鹏程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他还没醒!这是他在漠北的时候亲手交给我的!”

山顶的风似乎格外的大,吹得他的衣衫不停地翻飞,一如他乱如麻的心情。

许久之后,倪鹏程方艰难地开口道:“这么说,七皇子早就知道了?”

“谁知道呢?”苏璟忽然幽幽地叹道:“不过,这免死金牌能不用还是尽量不用。你我毕竟都是臣子,谁又能真正摸得透帝王之心。所以说,荣宠过盛未必是好事!”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神情苦涩的倪鹏程一眼,接着道,“你之前还敢用倪家的兵权作为交换,苏某真是对倪少都统的胆色钦佩之至。”

倪鹏程的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了,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帝王之心’四个字。

他越想越心惊,忙道:“都怪我一时情急,没有思虑周全。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补救?还请苏兄指教!”此时的倪鹏少都统已经完全乱了方寸,看向苏璟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惊惶。

苏璟淡淡地道:“你倒也不必太过担忧,现在唐家没了,你们倪家跟上官家就是皇上要依仗的重臣。这两年战事频繁,他还需要你们替他打仗,所以短时间内不会去对付你们。”

倪鹏程想了想也对,这才略微放下心来,道:“多亏你提醒,否则若是真的害了倪家上下,我真是万死都难赎罪了。”

苏璟却摆了摆手道:“这你就错了。我能想得到,倪太师自然也想得到,怕是早就有了应对之策。你又何必杞人忧天。我说出来只是想提醒你,以后行事多一份小心也就是了。”

倪鹏程深以为然地道:“苏兄所言正是,以后倪某行事自当多一份小心,似今日这般莽撞之事不会再犯。”

苏璟点点头,目光转向那片已经开始泛红的枫树林,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秋天到了!”

他这话一语双关,倪鹏程忽然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脸上浮现出悲色,满嘴苦涩地道:“希望我们还来得及赶回洛阳!”

苏璟转过身看着他的双眼道:“倪兄,你真的愿意为了她赔上自己的前程,甚至是性命吗?”

倪鹏程苦笑道:“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多此一问。而且我们之前不已经商量好了吗?等到正式开战一片混乱的时候,十王爷会配合我们伺机将小昔救出来,然后由你带着她离开。”

“之前的计划已经不行了。”苏璟却摇头道:“十王爷已经被人秘密监视住了,没办法配合我们的行动。所以这次我们只能靠自己。”

倪鹏程闻言一怔,接着恍然大悟道:“难怪今天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难道是皇上?”

苏璟点了点头,道:“而且,我也感觉被人监视了。”

倪鹏程双眉紧紧皱起,道:“难道也是?”

苏璟摇头道:“应该不是。虽然我没有跟他正面交过手,但是我敢肯定他跟监视十王爷的人不是一路的。所以,我怀疑暗地里还有另外一股势力,只是我还没摸清他们的意图,暂时不好应对。对了,我无意中得到了一样东西。”说完从怀中取出了一方卷轴模样的东西。

倪鹏程接过来展开一看,道:“不过是一副普通的山水画,既非名胜也非名家之作,有何奇异之处?”

苏璟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拿反了!”

“哦!”

倪鹏程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慌忙将手中的卷轴倒转过来,再次抬眼看去。这次终于让他看出了一点眉目,隐约觉得画中的群山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抬起头正要发问,忽然发现方才还在身边的苏璟不见了。

他慌忙转身四处寻找,终于在远处一方凸出去的岩石上看见了衣袂飘飘的苏璟。虽然早就知道苏璟武功高强,不然也不会被皇上收为近身侍卫。但是对方的武功到底高到什么地步他却一直没什么底。方才苏璟无声无息地从他身边离开,他居然毫无察觉,这要是对方想要对他不利,岂不是犹如探囊取物。

想到这里,倪鹏程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在他知道对方对他并没有其他的心思,不过心中却坚定了要提高武功的想法。

眼见对方并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倪鹏程只好走了过去。

待他走近,苏璟忽然开口道:“你看!”

倪鹏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远的悬崖边,一行人正艰难地攀爬着。山路本就狭窄,光是行走在上面就已经十分艰难,偏生这群人不仅扛着麻袋,手中还牵着同样驮满麻袋的骡马,这就让危险系数倍增,稍有不慎就会滚下深谷。

他不由奇道:“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苏璟没有回答,而是话锋一转问道:“你知道现在保宁城的守将是谁吗?”

倪鹏程嗯了一声道:“知道!现在守将是彭頔,彭太傅的长孙。”

“正是!”苏璟点了点头,接着又道,“那你又知不知道彭頔的夫人是谁?”

“这……”倪鹏程顿时有些为难,这涉及到人家的家事,加上又牵涉到女眷,确实不太方便他们两个大男人讨论。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只听苏璟淡淡地道:“唐宛如,唐明儒将军唯一尚在人世的堂妹,唐子昔的姑姑。”

他这话一出,倪鹏程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只不过这个理由不仅有些牵强,还有些荒唐。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试探着道:“彭太傅乃是两朝帝师,而且他为人方正,极为看重忠义之名。彭頔是他亲自教出来,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吧?”

“嗯!”苏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只是看着远方发呆。

倪鹏程却按捺不住心头的疑惑,接着问道:“莫非问题出在彭夫人的身上?”

“如果我所料不差,彭太傅应该已经到保宁了。”苏璟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

“什么?”倪鹏程差点惊掉了下巴,难以置信地道,“彭太傅今年怕是也九十高龄了,居然会千里迢迢……难道彭頔真的打算救唐将军一家?彭太傅则是来阻止的?”

苏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何时说过彭頔要救唐将军了?”

倪鹏程顿时有些尴尬,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跟苏璟单独在一起就有些心浮气躁,似乎连脑子也不够用了。于是轻咳一声道:“难不成彭太傅是来游山玩水的?”

苏璟没有卖关子,答道:“彭太傅此次到保宁只是随行人员之一。真正来的人是公主殿下。”

倪鹏程愣了愣,道:“公主才不到十岁,皇后娘娘怎么会放心让她出宫?”

苏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倪兄你今日是怎么了?难道你忘了永宁公主?”

倪鹏程顿时语塞,嘴唇蠕动了两下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低头轻咳了两声。

第两百二十一章 棋逢对手

苏璟看着一脸窘迫的倪鹏程,提示道:“永宁公主是唐二公子的夫人,你说她千里迢迢来与梁州最近的保宁城做什么?”

“莫非……”倪鹏程有些不确定地道,“是为了小昔?”

“没错!”苏璟赞同地道:“当年,永宁公主的生母是为了救皇上而死,皇上对她也一直心怀愧疚。有她在保宁,我们的把握就多了一分。我已经派人去跟公主联系了,这两日就会有消息,到时候再做打算。”说完翻手将免死金牌收进了怀里,轻轻拍了拍道,“至于这东西,能不用还是尽量不用的好。”

就在二人低声交谈的时候,远远的山道上忽然出现了混乱。

原来,有一匹骡马脚下一滑摔进了深谷,牵着骡马的马夫根本来不及反应,在惨呼声中被带了下去。与之相隔不远的几人顿时吓得呆住了,哪里还敢朝前一步。

二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没多久,一个扛着好几个麻袋的男子从队伍中走了出来,一直走到队伍的最前方,直接抓起地上掉落的麻袋扛在肩上。冲身后的人大声呼喝了一句什么,大步朝前走去。后面的人先是犹豫了一下,接着陆续扛起麻袋跟在了后面,只是将骡马留在了原地。越往上山路越是陡,就算骡马擅走山路也极为危险,为了减少损失,是以一行人干脆以人力取代了骡马。

苏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行人,忽然开口道:“你猜他们要去哪里?”

倪鹏程看了一下队伍前进的方向,道:“按照这方向估计是要进山吧。”

苏璟点头道:“想不想知道他们带的什么进山?进山去做什么?”

倪鹏程瞟了一眼艰难前进的队伍,摇头道:“我只想知道怎么样才能尽快救出小昔,然后带她离开这里。”

苏璟闻言身形一顿,回过头认真地看了满脸焦虑之色的倪鹏程一眼,忽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诚地道:“我替她谢谢你!能有你这样的表兄,是她的福气!”

倪鹏程咂巴了下话中的意思,隐约感到一丝不妥,不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听到苏璟接着道:“你尽管放心,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只需要屈尊配合我就行。”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转向那支小小的队伍,忽然笑道,“而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跟着他们找到慕容皝。只有这样才能跟计无咎平等的谈判。”

“慕容皝在这里?”正认真倾听的倪鹏程闻言瞪大了眼睛,讶然道:“可你们之前不是说他被关在保宁城的大牢吗?还说保宁城不能派援兵就是因为要看守。”

苏璟看着一脸不解的倪少都统笑道:“倪兄熟读兵书,可知何为‘金蝉脱壳’?何为‘将计就计’?”

倪鹏程闻言微微一怔,接着想到铁雄的话,试探着道:“莫非铁雄所说的那个武功奇高的人,将慕容皝救了出来?而苏兄你,又将他们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

“倪兄果然思维敏捷!”苏璟颌首道:“否则的话那宋延君为何会带着金吾卫来了梁州。只不过他们万万没想到,苏某早就准备好了笼子等着他们罢了。”

倪鹏程闻言恍然大悟道:“难怪王爷会特意叮嘱铁雄,要宋延君好身看守,当时我还觉得奇怪,原来是这样。”说到这里目光同样转向那支小小的队伍,“那道他们是黑沙国的人?”

苏璟摇头道:“他们中的大部分只是普通的脚夫,不过里面有我安插的人。”说到这里有些遗憾地道,“可惜我的鹞鹰还没回来,否则的话也不必冒这个险。此时,想必现在那位智计无双的计国师也收到消息了,所以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较量。”他的目光看着对面某处,道,“一线天真是绝佳的埋伏之所。”

“糟了!”倪鹏程忽然大叫一声,引得苏璟侧目而视,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之前王爷吩咐我带人配合贾无闻捉拿宇文颉,我只顾着防止里面的人逃跑,没注意到那计无咎根本不在三义阁。”

苏璟闻言目光一闪,道:“莫非他也在故布疑阵?这位国师果然不简单。不过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他知道用宇文颉引开我们的注意力,难道我就不懂釜底抽薪吗?”

他的话听得倪鹏程一头雾水,正要开口想问,却见苏璟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烟火放了出去。

只听得嗖的一声,烟花的爆裂声引得那支队伍中的一位男子回头看来,却因为此处群山环绕,加上阳光刺眼,别说是远在山顶的二人,连半空中炸裂的烟火都看不清。

不过他们没看见,有人却看见了。

烟花讯号方放出去,某处百花盛开的山谷里,一个正在盘膝打坐的黑衣女子闻声微微抬起了眼眸,接着站起身走到一旁的茅屋前,微微欠身道:“刁姑娘,主人发讯号了。”

“好!你去吧!”茅屋之内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告辞!”

黑衣女子没有多话,直接抓起一旁的长剑走出了小小的院子。方一出院门,她的身法便开始突然加快,犹如一道淡淡的虚影在百花丛中飞掠而过,身法之快实乃世所罕见。

在她离开没多久,茅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走了出来,只不过面上蒙着面纱看不清模样,但是光是她出尘的气质就足以让人心醉神迷了。

她一双清澈的妙目在附近搜寻着,很快便发现了在药田间晃动的小脑袋,于是出声唤道:“宁儿!”

“哎——”

一个清脆的声音随之响起,紧接着一个提着药锄的小药童从药草间抬起了头,见到茅屋前清丽脱俗的白衣女子,欣喜地朝这边跑来。

白衣女子忽地皱眉道:“小心一点!”

小药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暗道一声糟糕,知道自己闯祸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弯下腰将刚刚不小心踩倒的药材给扶正了,这才顺着沟壑一路小跑,到了近前将腰间的药篓往前一递,道:“姐,所有成熟的宁神草都在这里了。”

白衣女子微微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瓷瓶递了过去,道:“苏公子那边有消息了,方才秦姑娘已经前去接应。你赶紧将这雪岩丹跟这宁神草,一同给苏公子送去。”

小药童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道:“我去?”

白衣女子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说呢?”

“哦!”小药童怏怏地应了一声,接过瓷瓶好奇地道,“这雪岩丹真的能帮苏公子恢复容貌?”

白衣女子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而且我还缺了方子里的一味主药,姑且一试罢了!”说到这里幽幽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师父他老人家不在这里,否则的话我的把握便要多上几分。”

“什么药?不能用别的药草代替么?”小药童将瓷瓶凑在鼻端嗅了嗅,似乎没嗅出什么味道来,接着就动手去把瓶塞,手背却被打了一下,他慌忙把手缩了回去,嘻嘻笑道:“我就随便看看。”

白衣女子横了他一眼,道:“去了之后记得叮嘱苏公子,他体内所中的阴蛛毒已经跟火蟾毒交缠在一起,我暂时没有办法解,所以每一步都要加倍小心。他服下雪岩丹之后,如果感觉不对立刻来找我。去吧!”

小药童应道:“宁儿记下了!”说完转身就走。

他脚步轻快,腰间的药瘘一晃一晃的,显然对于见苏公子这件事是极为乐意的。

“等等!”

谁知才走没几步,白衣女子忽然开口唤住了他,在小药童疑惑的目光中道:“还有记得告诉苏公子,之前他拜托我救的那位唐姑娘,她所中的蛊毒已解。只不过她的体内似乎还有一股不明的力量,好在那股力量对她无害,你叫苏公子不必担心。”

小药童再次应道:“宁儿记下了!”说完目光看向白衣女子,见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这才再次转身离去。

可就在他踏出院门的时候,身后再次传来白衣女子的声音:“还有,记得告诉苏公子,宁神草不可多服,否则对身体有害无益……”

小药童一脸无奈地转过身,嘟囔道:“姐,要不还是你自己去吧。你唠唠叨叨这么多,我记不住啦!”

白衣女子看着他撅起了嘴,一脸不满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催促道:“就这些,你快去吧!”

小药童狐疑地道:“真的没有了?”

白衣女子眉头一蹙,作势扬起了手。

小药童见状拔腿就跑,跑出去很远才大声喊道:“我一定记得让苏公子来看你啊!”说完也不看白衣女子的反应,大笑着跑远了。

白衣女子看着小药童蹦蹦跳跳的身影,又好气又好笑,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宇间浮上了一抹浅浅的笑意。眼看着小药童跑出了山谷,她这才转身进了茅屋。

方一进茅屋,便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敢问姑娘,在下可还有救?”

原来,在茅屋的一角还躺着一个人,只不过角落的光线比较暗,不太能看清对方的容貌。

正要朝一旁的房门走去的白衣女子闻言停下了脚步,看着挣扎着起身的身影道:“李公子稍等,我去取烛台。”说完快步走进了房门。

没多久,她端着一方烛台走了出来,在角落旁边的矮桌之上放下。

随着烛台的靠近,角落的身影也清晰起来,只见一名面容清秀的青年斜倚在墙上,正捂着嘴轻咳不止,赫然是李渔。

白衣女子蹲下身,素手轻轻搭在了对方的手腕之上,片刻之后方开口道:“出掌之人功力极深,几乎是一掌便封住了你的筋脉。不过好在你反应不慢,及时以内力护住了心脉。加上你之前及时将体内的血液放出了不少,算是减缓了阴毒发作的时间,否则的话我也无能为力。你先吃了它。”说完手掌摊开,露出一颗绿色的药丸。

第两百二十二章 早有后招

李渔喘息着点了点头,虚弱地道:“多谢!”接过药丸吞了下去。

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费了他大半的力气,方一吞下药丸,他便将头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似是在闭目调息。

眼见他的呼吸渐渐平缓,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白衣女子这才放心下来,低头翻起了手中的医书。

“刁姑娘!”过了没一会儿,李渔忽然出声道。

白衣女子没有抬头,目光依旧看着手中的书本,随口答道:“稍等,这针法我还需要多看两遍。”

“不是此事。”经过这一会儿的调息,李渔的精神显然好了许多,他直起了身道:“在下有极为要紧的事必须进城一趟,不知姑娘可有办法帮我短时间内抑制住伤势?”

白衣女子闻言抬起头,皱眉道:“你现在需要静养,不宜走动。”

李渔扯了扯嘴角笑道:“多谢姑娘的好意,只不过这事干系重大,在下必须要去这一趟。还望姑娘成全。”

“不能找别人代替吗?”本着医者父母心,白衣女子还是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李渔微微摇头道:“别的事或许可以,这事真不行。姑娘请放心,在下不会枉送自己的性命,否则的话岂不是堕了姑娘的神医之名。”

“神医么?”白衣女子呢喃了一句,目光中浮现出一丝忧色,沉吟片刻后道,“法子倒是有,不过此法对身体伤害极大,而且你伤势沉重,稍有差池,很有可能你就会武功全失。你确定要试?”

李渔闻言顿时沉默了。

高强的武功对于每一个身处江湖漩涡的人来讲,都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否则的话,当初区区一本‘天罡残卷’也不会引来如此多的牛鬼蛇神。无论这些人学武是为了行侠仗义,还是为了报仇雪恨,抑或是金钱权势,无一例外的都是有所求。一旦有所求,就有了弱点,也可以称之为心魔。这个心魔就是对于失去武功的恐惧。因为对于这些人来讲,失去武功远比死还要来得可怕。如果是被人杀死倒也干净,左右不过是碗口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是若是武功全失人却活着,就意味着自己从一头尖牙利爪的猛兽变成了一头任人宰割的绵羊,就算留在世上也是活受罪。很多人不惧死亡,却惧怕活着受尽折磨。因为随之而来的惊惧、恐慌、绝望等情绪的不断吞噬,会活生生将一个正常人逼疯。

所以,如果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步,不惧怕死亡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能够坚持活着才是真正的强者!

李渔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白衣女子也没有出声打扰。过了半盏茶的时分,方听见他笑道:“我确定!”

白衣女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劝,而是点头道:“身体是你自己的,如果你自己都不爱惜,我也无能为力。”说完站起了身走回了房间,片刻后拿着一个瓷瓶走了出来,递给李渔道,“里面是我以阴蛛的内丹跟血髓草配制而成的‘阴髓丹’,本来是为了……,现在既然你急需就先给你吧。”

李渔闻言心思一动,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在阴蛛巢穴中,他昏迷过去最后那一刻听到的那个声音,眼神不由自主朝眼前低头忙活的白衣女子看去,心中暗忖:难道她就是当初抢到了血髓草的人?可是棠宁为什么说他们赶到的时候什么也没看见?按理说棠宁不会骗我,但是眼前的阴髓丹骗不了人。莫非其他的地方还有血髓草?或者说,他们姐弟对我们有所隐瞒?可是按照义父的飞鸽传书所说,岐黄山的掌门与义父乃是八拜之交,照理说他的弟子不会害我才对……

白衣女子对他这些心理活动浑然不觉,只是认真地将银针放在火焰上炙烤消毒。

看着对方专注的神情,李渔忽然自嘲地笑了笑,思绪也随之一变:李渔啊李渔,你何时也开始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刁姑娘不告诉你,定然有她的苦衷。现在人家正在费尽心思救你,甚至不惜拿出了珍贵的丹药。而你却诸多猜忌,那你与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了。

“啪啪啪啪——”

清脆的抽打声突然响起,

白衣女子诧异地抬起了头,看着脸颊微微泛红的李渔奇道:“怎么了?”

李渔扯了扯嘴角,笑道:“有蚊子!”说完又抽了自己一耳光。

白衣女子看了他一眼没有拆穿,而是轻轻在他面前蹲下身,神色凝重地道:“接下来我会用银针先封住你的穴道,接下来我会以内力助你体内的‘阴髓丹’迅速化开,借用‘阴髓丹’的爆发之力将你被阻塞的筋脉冲开。如果成功的话,不止你的武功修为会上一个新台阶,之前所受的伤也会立时痊愈。但是如果失败的话,你全身的血液会慢慢开始沸腾,同时在体内横冲直撞,直至冲体而出,也就是你们常说的血管爆裂。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你送了性命,但是这一身的武功就保不住了。我有责任提醒你的是,无论成功与否,你都会减少至少十年的寿命。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一口气说完这番话,然后目光炯炯地看着李渔,在最后开始之前,她还是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如此,多谢姑娘!”李渔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白衣女子的目光中终于露出一丝钦佩之色,能在明知百害而无一利的情况下还选择这个法子的,不是天生疯魔,就是有大勇气之人,李渔很显然是后者。

与此同时,山谷边缘的林子里,出现了两个面容枯槁,手持哭丧棒的灰衣老者,他们看着不远处的茅屋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地朝茅屋摸去。

房间内的二人却浑然不知,一个专心扎针,一个全力配合。

几乎没有任何阻力,两位灰衣老者就走到了茅屋的门口,不约而同地双双朝门口扑去。

谁知刚靠近门口,两侧忽然飞出几条绿影,闪电般朝二人扑去。

“螣蛇!”

“快撤!”

二人一眼便认出了飞出来的绿影,赫然是几条通体绿油油的飞蛇,顾不上再破门而入,而是急速后退。

两个灰衣老者来得快去得更快,几乎转眼间就跑出了数十丈。可惜那几条生着肉翅的飞蛇并不比他们慢,很快便追上了二人,吐着信子朝二人飞射而去。

很快门外便传来二人惊慌失措的喊叫声,显然惊恐之极。

这边白衣女子却丝毫不受影响,淡定地扎完了针,对李渔叮嘱道:“接下来的过程凶险无比,阴髓丹虽然功效神奇,但是副作用也很明显,爆裂之时更是痛苦万分。切记意守丹田,不要受外界干扰,否则一个没控制好,不止是你会当场筋脉爆裂而死,连我也会受到反噬。”

“姑娘放心,在下知道轻重。定然不会连累姑娘!”李渔显然也听到了屋外的响动,但是见白衣女子一脸的镇定,心知对方定然早有安排,当下郑重地点了点头,再次闭上了眼睛,眼观鼻鼻观心,意守丹田。

白衣女子取出一粒丹药服下,闭目片刻后忽然睁开双眼,眼神已经变得冷静异常。她深吸一口气,跟着双手齐动不停地拍打在李渔的身上,随着有节奏的拍打声响起,李渔的脸色越来越红,头顶开始冒出阵阵白雾,似乎是在遭受烈焰的炙烤。

而此时的门外,被吓得魂不附体的二位老者,好不容易摆脱了飞蛇的围攻,连滚带爬逃出了山谷。但是他们却不敢停下来,更不敢回头,依旧没命地朝前跑。

一个正坐在树杈上啃桃儿的女子,见到二人仓皇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一口将最后一口桃肉咬下,随手将桃核一抛,抓住树枝轻轻一荡,追着二老而去。

正一路狂奔的二老突然停了下来,左边的老者看着不远处静立的男子,喝道:“阁下是何人?为何挡住我们的去路?”他的声音极为难听,就像是金属被小刀切割一般,让人听了极不舒服。

男子看着二人微微一笑,道:“如果在下没认错,二位施展的是棠廷一脉的‘鬼烟步’,不知道具体是哪一脉的前辈?”

右边的老者闻言双眼一眯,抬手制止了左边老者,打量了一番眼前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开口道:“我们是哪一脉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阁下是哪门哪派,何以无故拦住我们的去路?”

男子淡淡一笑,突然比了一个奇怪的手势,然后静静地看着二人。

两位老者脸色齐齐一变,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均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之意。右边的老者道:“原来是无极宫的人,老夫正是炼魂门的姬长寿,他是老夫的师弟姬长命。”

“原来是两位姬前辈!久仰久仰!”青年拱了拱手道,“晚辈林弃,现在是无双阁的长老。”

“无双阁?”二老对望了一眼,显然都没听过无双阁的名字,还是右边的老者开口道,“老夫久仰无极宫主的大名,可惜福分浅薄无缘得见。今日得见无极宫的弟子真是倍感荣幸,不知林长老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兄弟效劳的,只管吩咐。”

“吩咐谈不上!”林弃却微微摇了摇头,道,“晚辈只是希望二位前辈将《清心咒》交给我,好让晚辈对方丈大师有个交代。”

第两百二十三章 医者父母心

只听右边那位老者道:“既然是无极仙宫的弟子开口了,老夫无论如何也会给这个面子。只是事有凑巧,不久前那本《清心咒》刚被人拿走了。”

林弃看着二人,神色渐渐变得冷峻,淡淡地道:“是吗?莫非天下还有人能从二位长老手中夺走东西?就算能夺走……”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二人手中的哭丧棒,似笑非笑地接着道,“想必也活不了多久。”

“说出来不怕公子笑话!”右边老者苦笑了一下,道:“那人武功之高实乃世所罕见,我们兄弟合力都没能走过十招。还一人被他打了一掌,要不然也不会被那计无咎从容逃掉。”说完将胸前的衣服拉开,露出了胸膛上一个青紫色的掌印。似乎为了印证他说的话,左边那位老者也拉开了衣衫,露出胸口上几乎一模一样的掌印。

“玄阴掌!”林弃只看一眼,便叫出了掌法的名字。

右边的老者点头道:“不错!正是玄阴掌。好在我们修炼的便是至阴至寒的武功,否则的话现在怕已经是两具死尸了。”这话其实不必他自己说,光是看他们两张死人脸就知道了。

林弃似乎相信了他们的话,点头道:“玄阴掌在江湖上已经绝迹近十年,如今忽然再出现,必然有所缘由。不知二位是在何时何地受的伤?可有看清对方的相貌?”

右边的老者道:“两日前,我们兄弟二人在三义阁附近的树林里遇到的他。说来惭愧,他全身裹着一件黑袍,而且身法实在太快,我们不止没看清他的样子,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这样……”林弃沉吟了片刻,抬头看向二人,道,“既然如此,二位留下《勾魂诀》就离开吧!”

这次老者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扔了过去,道:“劳烦公子替我们带个话,叛徒于志扬已经被我们处决了,对于其弟子祁勇的死,回去之后自会给他一个交代。”

林弃点点头道:“好!”

两位老者拱了拱手,一闪身进了树林不见了。

“林长老,真的就这样放他们走?”

之前的女子轻盈地从一棵大树上跳了下来,走到了林弃身边。

林弃淡淡地嗯了一声。

女子有些不满地道:“可是你答应过倪公子,会替他拿到聚阴盆的操控之法。现在好不容易遇到棠廷山的人了,你又不开口问。”

原来,这位女子正是孟舞雪,只是此刻她一身劲装打扮,虽然少了一份妩媚,却多了一份飒爽的英气。此事的满脸都是责备之意,显然对林弃放走了两位老者很有意见。

林弃瞥了她一眼,道:“何时我做事需要向你交代了?”

孟舞雪闻言脸一红,垂下了头道:“是,属下知错了!”

虽然林弃在无双阁中是太上长老的身份,但是为人一直温和谦逊,上至阁主下至厨娘,没有一个不喜欢他。但若是他一旦发起脾气来,就是一位阁主都会避让几分的主。孟舞雪只是无双阁的一位普通的手下,眼见林弃敛了笑容,当下不敢再造次。

“算了,这也怪不得你。”林弃看了一眼眼前正值妙龄的女子,微微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道:“你这几年一直在外面奔波,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回头我跟阁主说说,也该让你歇息一段时日了。”

孟舞雪忽然眼圈一红,差点当场落下泪来,哽咽道:“属下不怕辛苦,能为阁主、为长老效命是雪儿的福气!长老不要让属下回去。”

林弃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你年纪到了,我们也该为你的终身大事着想了。”

孟舞雪闻言吃了一惊,慌忙跪下道:“长老开恩,属下还不想嫁人,求您千万不要跟阁主说。”

林弃皱了皱眉道:“胡说!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莫非你想一辈子这样东奔西跑?”

孟舞雪不说话,只是跪在地上哀求道:“求长老开恩!”

林弃见她执意不肯,只好叹道:“这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决定吧!起来吧!”说完奇怪地看了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孟舞雪一眼,忽然问道,“雪儿,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孟舞雪被他一句话吓得差点又跪了下去,忙道:“长老明鉴,属下心中只有阁中的事,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林弃看她脸色煞白,确实是吓得不轻,道:“阁主没你们想的那么可怕。而且这是你的权力,我自当努力为你争取。”

孟舞雪不说话,只是一脸哀求地看着林弃。

林弃顿时一脸无奈,道:“好吧!何时你改变了主意再来找我吧!”说完话锋一转,道,“这几日可有人骚扰过刁姑娘?”

见到对方问起了正事,孟舞雪忙道:“倒是来过几波,不过大部分被属下打发了。除了两个人。一个是一名大约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他戴着一张鬼脸面具,似乎发现了属下。他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位受伤的黑衣女子,看样子是前来求医的。而且刁姑娘似乎跟那位青年极为熟识,亲自将他们迎了进去。我听刁姑娘称呼他为‘苏公子’。”

“戴着面具,苏公子?”林弃在脑海中迅速搜索着相关的信息,很快便颌首道,“你见到的那人应该是苏璟,也只有这位大内第一高手才能轻易地发现你。”

孟舞雪恍然道:“原来他就是苏璟,难怪眼神那么冷。传闻他去了一趟南疆毁了容貌,回来以后就一直戴着面具,也不知是真是假。”

林弃皱眉道:“捕风捉影的事不要乱说,要是真的感兴趣,便派你去一趟南疆如何?”

“属下知错了!”孟舞雪停止了揣测,忙道:“属下只是无意中听琴韵姐姐提到过。以后再也不敢了。”

林弃瞥了她一眼,道:“琴韵的事我回头自会找她,你先说第二个是谁。”

“是!”孟舞雪赶紧道,“第二个是也是一位男子,不过他看起来就剩下一口气了,我也就没拦着他。这个人长老您也认识。”见林弃侧目望来,忙接着道,“就是您吩咐我多加关注的那位李渔李公子。”

林弃闻言一怔,不确定地道:“他受伤了?谁能伤得了他?”

孟舞雪摇头道:“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不过看他脸色灰败,脚步虚浮,应该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林弃低头沉吟了片刻,道:“我要去拜访一下刁姑娘,你就在此地守着,如果有人来就发讯号。”

孟舞雪垂首应下,忽然想起了一事,冲着他的背影道:“属下听见那两个老头跑出来的时候,似乎喊着什么‘螣蛇’,想来能让这两个老头都害怕的物事,定然不简单,长老要多加小心。”

林弃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孟舞雪见状撇了撇嘴,左右看了看,再次跃上一棵茂密的大树,靠在树杈之上养起了神。

方才两位老者仓皇逃离的场景是她亲眼所见,自然知道螣蛇的速度有多快。这也是她只是远远地守着茅屋的原因。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发现只要有生人靠近,那些螣蛇就会突然冒出来发起攻击,正可谓防不胜防。而她除了轻功还行,其他的武功实在不怎么样。这也是方才林弃说去拜访刁姑娘,她没有要跟着去的主要原因。

很快,林弃就走到了茅屋不远处,此时房门紧闭,里面似乎也悄无声息。

他没有贸然上前,而是朗声道:“无双阁林弃,求见刁姑娘!”

无人应答。

林弃再次提气道:“无双阁林弃,求见刁姑娘!”

还是无人应答。

又过了好一会儿,屋内才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林公子请进!”

虽然对方看不见,林弃还是欠了欠身道:“多谢姑娘!”说完大步朝门口走去。

果然,他方一靠近房门,数道绿影就窜了出来。好在他早有准备,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就巧妙地从绿影之间的空隙钻了过去。

他反应快,绿影的速度也不慢。几乎是掠过他身侧的同时,突然齐齐调转了头,再次朝他扑了过去。而且这几道绿影并不是乱攻击,而是有进有退,其中似乎暗藏兵法。

林弃赞了一声:“来得好!”他知道对方此举是有意试探他的武功,当下展开身法与绿影游斗了起来。

不大的空地上,只见一道月白色身影忽进忽退、忽上忽下,其间还参杂着几道绿影。

随着短促的哨声响起,正要再次朝林弃扑去的绿影忽然停了下来,接着身形一闪再次隐匿在了阴影里。

林弃也停了下来,脸不红气不喘,显然应对轻松。

“无双阁的林长老果然名不虚传!请进!”

果然,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林弃闻言淡淡一笑,轻轻推开了房门。

只见不大的堂屋内,一名白衣女子正背对门口而立,听到开门声缓缓转过身,看着站在门口的男子道:“刁璃未能起身远迎,还望林公子见谅。”

林弃欠身道:“刁姑娘严重了!是林某冒昧才对!”

刁璃微微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林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林弃笑道:“林某此次前来,是想求姑娘帮忙救一个人。”

刁璃蹙眉道:“刁璃虽然见识浅薄,但也久闻林长老的大名。如果连林长老都救不了的人,刁璃学艺未精,恐怕也无能为力。”

“姑娘此言差矣!”林弃闻言淡淡一笑,道,“在下早就听闻姑娘医术天下无双,便是尊师公羊先生都称赞有加。而林某此次前来,正是得了公羊先生指点。”

刁璃闻言一怔,脸上的面纱无风自动,紧紧捏住衣角问道:“你见过我师父?他老人家现在在哪里?可还安好?”她显然极为激动,虽然竭力控制着情绪,但是还是没能掩饰住声音中的那一丝颤抖。

林弃也觉察到了,垂下眼睑避免与之对视,道:“大约一个月前,林某有幸在南疆见过公羊先生一面。他老人家还有一句话托我带给姑娘。”

刁璃不由自主上前几步,急道:“师父有什么吩咐?”

林弃正色道:“公羊先生说,‘世上虽多大奸大恶之徒,但是医者父母心,咱们行医治病者但求问心无愧,不问是非对错。’”

第两百二十四章 轮回诀

“但求问心无愧,不问是非对错。”

刁璃喃喃地重复这句话,攥住裙角的手越来越用力,似乎在进行着剧烈的思想斗争,双目中渐渐显出混乱的神色。

林弃见状眉头一皱正要上前。

谁知刁璃的身形晃了两晃,突然一张嘴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白色面纱被喷出的鲜血染得一片殷红。

她抬手制止林弃过来相扶的举动,自怀中取出一枚丹药服下,闭目调息片刻后道:“多谢林公子特意前来相告!师父他老人家有没有说过何时归来?”此时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那种茫然混乱的神色,而是变得一片清明,显然已经解开了心结。

林弃见状不由暗自钦佩,想了想道:“这倒没有,不过在下好像听公羊先生说稍后要去见一位故人。不知姑娘可知令师有何故人在南疆?”

“故人?”刁璃闻言一怔,目光中露出疑惑之色。

林弃一见她的神色就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接着道:“不过公羊先生说了,姑娘你天资聪颖,医术其实已经不在他之下,只要不再为往事所扰,医术便可再上一层楼。到时候发扬岐黄一脉的重任就落在你的肩上了。”

刁璃闻言忽然跪倒在地,双目看着虚空处,坚定地道:“师父的苦心璃儿已知晓,璃儿不会再虚度光阴,自当潜心研习医术,誓将我们岐黄一脉发扬光大!”说完站起了身,对林弃道,“林公子远道而来辛苦了,还请入内室饮一杯清茶!”

林弃朝四周看了看,面露迟疑地道:“姑娘既然独居,林某就不进去了。而且林某此番前来的任务已经完成,就不多叨饶了。”

刁璃看着他就要转身离去,忽地开口道:“林公子不要那‘紫阳丹’了?”

林弃霍地转过身,一脸惊喜地道:“莫非姑娘真的炼成了?”说完顿觉失言,脸上浮起一抹尴尬之色,解释道,“请姑娘见谅,林某也是不得已才……”

“无妨!”刁璃却不以为意,微微一笑道,“其实早在那位姑娘第一次来求我炼制‘紫阳丹’之时,我便知道了。”说到这里似笑非笑地看了林弃一眼,见对方一脸迷茫,补充道,“这世间能凑得齐紫阳丹丹方上的药材,而且能准确地找到我隐居之所的,除了你们无双阁,我实在想不出别人。”

林弃闻言尴尬地笑了笑,欠身道:“在下应该亲自登门拜访……”

“可以了。”刁璃随意挥了挥手,似乎对他的婆妈有些不耐,一边转身朝内堂走去,一边道,“正好我也有事需要你帮忙。”

林弃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居然也有被人嫌弃啰嗦的时候。眼见刁璃的身影消失在了房门口,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一进房门,就见到正躺在床上的男子,虽然被人稍微清理过了,但是残留在他身上血渍还是让人触目惊心。

林弃见状不由愣住了,虽然经过孟舞雪的提醒,他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没想到真正见到李渔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李渔的底细他是知道的,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青年公子,正是十数年前江湖上声势最为浩大的天罡教教主的儿子。

虽然由于种种原因,天罡教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了。但是他们隐藏的势力却不容小觑,尤其是他们的镇教神功《轮回诀》,更是武林中人人都想得到的宝典。有传言说,将《轮回诀》修炼至大圆满境界便可窥探仙界之门。

传言虽多有夸大,却也未必是空穴来风,至少出身无极仙宫的林弃就知道,百年前天罡教确实有一位教主有过通天彻地之能。若不是他欲念太重,妄想吞并天下武林,也不会被各大门派联合起来群起而攻之,最后落得个葬身阴川的下场,昔日无限辉煌的天罡教也随着那位教主的死沦为了一片废墟。不过饶是如此,天罡教也未曾被灭尽,而是在数十年后再度崛起,声势也更为浩大。虽然再次被灭掉了,但是现在武林人士谈及天罡教还是颇多忌讳,因为保不齐哪一天,那个神出鬼没的教派又会再一次冒出来。

而眼前这位天罡教教主之子,若是说他没有修习《轮回诀》,林弃多半是不相信的。单论武功修为而言,他自认还不足以应付修炼过《轮回诀》的李渔。可比武争斗,比的并不止是简单的对招拆招,还有随机应变的能力,以及对武功灵活运用的能力。所以,若是真正的打起来,林弃倒也不一定会输。毕竟无极仙宫的名头也不是白来的。

但是看床上这位奄奄一息的青年,确实是只剩下一口气的样子,这让林弃心中不由多了一丝怀疑,莫非这《轮回诀》只是以讹传讹?或者说,他没有修习过《轮回诀》?毕竟有传言说,数年前那场浩劫,正是因为天罡教遗失了镇教神功《轮回诀》所引起的。

“他中了玄阴掌。”就在林弃思绪飞转的时候,刁璃忽然开口了,“命虽然是保住了,但是他的五脏六腑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我已经为他行过了针,但是由于我功力不足,没把握一次打通他的全部筋脉,而‘阴髓丹’爆裂之时的能量非同小可,他的伤势又太过沉重,我不敢妄试,好在林公子来了……”说到这里她抬目朝林弃看来,那意思不言而喻。

林弃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点头道:“在下与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就算姑娘不说,在下也会助姑娘一臂之力。”说完抬步走了过去。

……

宁江江畔,王府。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炙热的骄阳已经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通红的晚霞。晚霞倒映在江面上,随着微微荡起的波纹晃动,就像是少女明媚的笑脸。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纷纷快步朝家里赶,直到见到自家房顶上的那一抹炊烟,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静谧的小院内,一个身着淡黄色裙衫的少女,正抱着双膝靠在一棵树上发呆。霞光笼罩着她娇小的身躯,就像是慈爱的母亲抱着心爱的孩子。一阵晚风拂过,带起了她乌黑的发丝,将她大半个脸颊都遮住了。随着清凉的晚风一起来的,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烟火气。

少女拨开眼前的发丝,微微抬起了头,看着袅袅升起的炊烟喃喃地道:“都回家吃饭了么?”看着那些炊烟,她不由痴了。

忽地,她垂下了眼眸,两滴晶莹的泪水随之滴落。

“姑娘,吃饭了!”

一个弱弱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少女抬袖拭了拭眼泪,道:“放那儿吧!”

“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很快便去得远了。

少女回头看了一眼放在石桌上的餐盘,忽然笑了笑,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自嘲地道:“看来李柷不是想要我的命!”

这位少女正是被李柷安置在王府内的唐子昔,她自进了这个院子之后,就一直坐在这棵大树下面没有动过。

虽然一整天滴米未进的她,此刻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但却没有任何食欲,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倪鹏程跟李柷的话,尤其是“通敌叛国”这四个字,更是犹如一把利剑扎在她的心上。

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一口咬定身为驸马爷的二哥唐谦礼通敌叛国。就连她认为睿智的十王爷李柷也是如此。这让她在失望的同时,心中也疑云重生。唐谦礼是什么样的人,身为亲妹子的她最清楚。所以无论别人怎么说,她都不会相信唐谦礼会是通敌叛国之人。如果唐谦礼没有通敌叛国,那么唐家就是被冤枉的,如果唐家是被冤枉的,作为唯一还没有入狱的唐子昔就唐家唯一的希望。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查明真相,还二哥、还唐家一个清白。

想到这里,唐子昔的目光开始变得坚定,忽然站起了身,大步朝着院外走去。

“对不起,您不能离开这个院子!”

还只刚走到小院门口,两个侍卫模样的人便冒了出来。

“让开!”唐子昔根本不理他们,只是闷头朝前闯。

“锵锵——”

两把长刀横在了她的胸前。

“对不起,您不能离开这个院子!”

唐子昔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道:“王爷只是请我在此歇息,并未说过不让我出去。你们擅自将我困在这院子之内,就不怕我见了王爷告你们状吗?”

二人脸上神色不变,只是重复道:“对不起,您不能离开这个院子!”

“若我偏要出去呢?”唐子昔柳眉一竖,不顾横在前面的刀刃,直接冲了过去。

两名侍卫也不敢真的伤了她,慌忙收回了刀,快步追上唐子昔,再次拦在了她的跟前,道:“请姑娘不要让我们兄弟为难!”

唐子昔咬紧嘴唇一语不发,从他们侧面绕了过去。

二人再次拦在了跟前。

如此你走一步,我便紧跟一步。终于把唐子昔惹出了真火,突然一抬脚朝其中一名侍卫狠狠踹去。

那名侍卫一动不动,任由她一脚踹在小腹上。

这一脚唐子昔用尽了全力,直踹得虎背熊腰的侍卫身形晃了两晃,脸上也出现一抹痛楚之色,显然这一脚他也不好受。

随着嘭的一声闷响,唐子昔反而愣住了,她没料到对方根本没打算闪避,而是生受了这一脚。

她默了默,看着眼前二人道:“好,既然你们不让我出去,就等着替我收尸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嘭的一声关紧了院门。

两名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之前李柷下的命令,只是说好生款待,看紧不让她出这个院门,可没说过她要是在屋内寻死该怎么办。可这要是真的由一个大活人变成了一具尸体,他们两个作为看护的人也跑不了。

二人再也没办法淡定,其中一人急道:“你在此守着,我去禀告一下王爷!”

第两百二十五章 挟持

偏厅之内,十王爷李柷正斜倚在软榻之上,与怀中的美人耳鬓厮磨。美人不时发出一声娇笑,引得一旁侍候的婢女面红耳赤。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卧于软榻之上的二人却浑然不觉,直到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粗大的嗓门传了来:“王爷不好了,那位姑娘说要自……”

来的正是之前那名侍卫,他一见到屋内的情形就知道闯祸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头死死埋在地上,哪里敢再说半个字。

醉眼朦胧的李柷却好似根本没听见,复又低头在美人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引得那位美人娇笑不止。

侍卫头上的汗不知不觉冒了出来。

美人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侍卫,娇生道:“王爷,那人跪了许久了。”

“嗯?”

李柷抬起迷蒙的醉眼朝堂下看来,似乎被侍卫身上的铠甲晃着了眼睛,伸手挡在眼前,皱眉道,“何事?”

侍卫忙道:“禀王爷,那位姑娘说要自尽。属下不知如何应对,特来禀告。”

“姑娘?”李柷晃了晃头似乎没太听清,扶着桌沿站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问道,“什么姑娘?抬起头来说话。”

侍卫微微抬了抬头,道:“就是之前王爷吩咐安置在‘兰园’的那位唐姑娘。”

“兰园?小昔!”李柷猛然站直了身子,脸上醉态全无,似乎瞬间便清醒了过来,惺忪的双眼也变得锐利无比,“你方才说她怎么了?”

侍卫被李柷的反应吓了一跳,小心地道:“她,她说要自尽!”

“混账!”李柷突然动了怒,甩开美人扶过来的手,大步朝门口走去,在经过侍卫跟前的时候,突然一脚踹了过去,“要是她有什么闪失,本王要你的脑袋!”说完怒哼一声匆匆而去,看其方向显然是去那个‘兰园’。

侍卫一骨碌爬了起来,跟在王爷的身后匆匆离去。前一刻他还在担心自己鲁莽了,现在只是心中只道庆幸。

而之前被甩开的美人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脸无辜地看着身上被溅满了汤汁的裙衫,妙目中浮现出一丝委屈。

很快,李柷二人就来到了‘兰园’门口。

“王爷!”之前留守的侍卫见到李柷慌忙行礼。

李柷走上前推了推院门没推开,皱眉道:“谁让你们锁着她的?”

两名侍卫顿时有些为难,见到李柷冷冷的眼神,还是留守的那名侍卫道:“回王爷,这院门是那姑娘自己锁上的,并非属下二人。”

李柷怒哼了一声:“谅你们也没那么大的胆子!”说完提高声音道,“唐姑娘,我是李柷,请打开院门!”

就在此时,屋内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似乎是有什么重物落地了。

李柷大吃一惊,顾不上其他猛然一脚踹开了院门,一边往里跑一边叫道:“小昔,你别做傻事!”

谁知,他刚跑到放门口便停住了,一把寒气森森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个沙哑的女子声音道:“别乱动,否则我不介意杀个王爷。”

李柷一挥手,刚靠近门口的侍卫赶紧停了下来,举着腰刀虎视眈眈地盯着露出半个身子的身影。

他看着眼前的蒙面女子,语气平静地道:“本王府内高手如云,你逃不掉的!”

蒙面女子嗤了一声道:“就凭那些酒囊饭袋!”说完匕首向前几分,紧贴他的脖子,“你送我出去。”

李柷看了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少女一眼,不放心地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蒙面女子冷冷地道:“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有空关心别人?放心吧,她死不了。不过你若是再慢吞吞的拖延时间,我就不敢保证了。”左手一翻,一枚铁蒺藜赫然出现在掌心。

李柷忙道:“住手!我带你出去!”说完开始慢慢后退。

待退出了门口,蒙面女子一错身站在了他的身后,再次将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此时不大的小院,已经被闻讯而来的侍卫团团围住,还有不少弓箭手站在高处瞄准了蒙面女子。

一位精巴干瘦的老头越众而出,正是范青阳范管事,他冲蒙面女子喝道:“快放了王爷,否则老夫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是吗?”蒙面女子匕首微微一动,李柷的脖子上顿时渗出了血。

她看着范青阳淡淡地道:“若是本姑娘偏偏就不信这个邪呢。”

范青阳眼角一跳,怒道:“你敢再动一下试试。”

蒙面女子轻哼了一声,目光中露出一丝不屑,手腕微动。

“慢!”李柷感受到脖子上的凉意,慌忙出声道。

他看了依旧没有后退的范管事一眼,怒道:“范青阳,你是想要本王的命吗?”

范青阳忙躬身道:“属下不敢!”

李柷怒喝道:“还不赶紧让开!”

“是!”

见范管事都让开了路,那些侍卫也纷纷退到了两旁,留下一条可供二人经过的通道。只有那些高处的弓箭手依旧对准了蒙面女子。

蒙面女子朝那些弓箭手抬了抬下巴。

范青阳脸上怒色一闪正要拒绝,却被李柷狠狠地瞪了一眼,这才不甘心地一挥手。那些弓箭手随之收起了弓箭。

蒙面女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很好!”话未落音忽然一点李柷的穴道,接着双手一扬,数枚黄色弹丸自掌中飞射而出,目标正是那群侍卫以及那些弓箭手。

范青阳见状不由大惊,喊道:“快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本来那些侍卫为了救王爷就离得很近,之前虽然被喝退了几步,但是这个小院本就不大,又能退到哪里去。而且那蒙面女子眼光很毒,挑的的地方皆是最为密集的几处所在。

随着沉闷的爆裂声响起,弹丸所到之处皆腾起浓郁的黄色烟雾。

“保护王爷!”

“不好,烟有毒!”

可是此时再提醒已经晚了,被笼罩在浓雾中的人一时之间又如何逃得掉,现场顿时大乱。紧接着惨呼声四起,似是有什么东西混在烟雾中对侍卫群发起了攻击。本来井然有序的侍卫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毒烟的攻击加上那不时突然出现的长剑威胁,那些侍卫为求自保,个个都不顾一切地挥刀乱劈乱砍,混乱之间又哪里分得清是敌是友。很多侍卫没倒在毒烟之下,也没倒下敌人的长剑之下,反而倒在了袍泽的腰刀之下。

不知过了多久,黄色烟雾终于渐渐散去。

本来干净整洁的小院里已经变得一片狼藉,除了那棵大树依旧完好,其他的一应物事皆损毁一空。十多具千疮百孔的侍卫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小院内。每一具尸体都怒目圆睁,似乎在表达着心中的不甘。

清凉的晚风徐徐拂过,在带来清凉的同时,似乎也将小院内的血腥味也带走了。只留下满地的尸体、血渍,还在无声地诉说着之前发生的事。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远远近近的灯火依次亮了起来,似乎在为那些还未回家的人照亮着前行的道路。

但无论灯火再怎么多,再怎么亮,总有一些地方是照不到。那些地方似乎永远都隐匿在黑暗之中,从不见天日。譬如那潮湿阴冷的牢房,譬如那一条条肮脏而漆黑的暗巷。

而在这些暗巷当中,又以一条被称之臭虫巷的地方最脏、最黑。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一条是城内百姓倾倒排泄物之所,而能在排泄物中生存的,除了卑贱的臭虫还有什么?

然而这条旁人避之不及的臭虫巷,却是一些乞儿的家。这些乞儿白天出门乞讨,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就会纷纷从城内各处回到这条霉烂而又潮湿的暗巷。因为在这条暗巷的深处,尚有一些保存完好的房舍可供他们遮风挡雨。对于这些饱受欺凌的乞儿来说,能活着、能有片瓦遮头就好,哪里还顾得上这里是不是干净整洁,是不是舒适温暖。

此时,本来安静的暗巷内,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似乎是受了伤,跑得有些跌跌撞撞,想来是担心有人跟踪,是以他一边奋力朝前跑一边不时警惕地朝身后看。

突然,巷子旁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乱蓬蓬的小脑袋钻了出来,低声道:“快进来!”

高大的身影一怔,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人,正要开口相询,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让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把心一横钻进了那扇门。

没多久,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便到了巷口,一个粗大的嗓门随之响起。

“仔细地搜!若是他敢反抗,格杀勿论!”

“是!”

很快,便有士卒朝暗巷走来了,似乎是被冲天的臭气熏着了,又纷纷后退。

一个满脸胡子的武将走了过来,喝道:“为何不进去搜?”

“回吴参将的话,这里到处都是秽物之物,那人应该不会藏在这里面吧!”一个大胆的士卒小心地回道。

吴参将环视了四周一眼,见众人皆有退缩之意,怒哼一声道:“我看你们是安生日子过久了,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身份,若是让他逃了,一样军法处置!”挥鞭一指之前说话的士卒,“给我马上进去搜!”

“是!”

众人不敢抗命,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暗巷,不时踩到一坨软绵绵的东西,让这几个士卒叫苦不迭,可是却没人敢回头,只是埋头朝前走。

这条巷子本就不长,很快他们就走到了巷子的尽头,来到唯一还算完好的大门外。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人敢率先去推大门。

最后,还是之前那个大胆的士卒开口道:“既然都到了这里,咱们还是进去搜一搜吧。否则回头参将问起来,咱们没办法交代。如今时局不同了,若是再惹怒了他,我怕他真的砍了咱们的脑袋。几位兄台且看如何?”

另一个士卒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张兄说得极是,咱们是为了百姓、为了一展抱负才从军的,可不能因小失大,若是真被这个糊涂参将给砍了,那就太亏了。”

余下几人皆点头称是。

第两百二十六章 机缘巧合

被称作张兄的士卒正是那日在‘明月楼’被杜蘅伤了心的通判之子张俊杰。

本来立志考取功名的他,因为这场变故改变了意志,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偷偷撕了榜投了军。想凭借自身的能力挣一份功名,到时候不仅可有光宗耀祖,说不定还能得到杜蘅的另眼相看。只不过自入伍一来,每日就是枯燥的训练,早就把这位公子哥儿憋坏了。今日好不容易有了立功的机会,自然也想表现一番。

张俊杰轻咳一声,道:“那你们跟在我后面!咱们一起进去搜!”见众人点头跟在了后面,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同样沾满了秽物的大门。

随着刺耳的‘吱呀’声响起,大门缓缓被推开露出了里面的真容。

虽然天色尚未完全黑透,但是里面已经看不清了。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建筑,看起来犹如一个个狰狞的猛兽欲择人而噬,一阵阵扑鼻而来的恶臭更是让众人不由自主捂住了鼻子。

张俊杰皱了皱眉,强忍住掉头而逃的欲望,抽出腰刀横在胸前,咬牙迈了进去。余下几人见他都进去了,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门内比门外还要黑上几分,门外好歹还有远处的灯火尚可借得一丝光亮,可门内的光线全部被一棵大树遮住了,光根本透不进去。就像是传说中的阿鼻地狱,漆黑得不见一丝光亮。

有人取出了火折子轻轻一吹,一簇小小的火焰随之升起,照亮了眼前的方寸之地。

“啊——”

拿着火折子那人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吓了众人一跳。

一人不满地道:“朱兄,好歹你也是捕头之子,就不能镇定一点。你看看人家张兄。”

被称作朱兄的人看着众人不满的目光,结结巴巴地道:“死,死尸!”

其他人听到是死尸,忍不住倒退了几步。

倒是另外一人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道:“尸体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还会跳起来咬你?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就是胆子小。”说完走到朱兄身边,朝对方所指之处看去。

“铛!”

蹲在尸体前的那人手中的腰刀落了地,只见他满脸惊恐,双手紧紧捂住脖子,眼睛瞪着黑暗中的某处似乎是想开口说什么,可惜他一个都没说出来便一头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几位才入伍不久的士卒都吓呆了,看着前一刻还活生生的同伴,转眼就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这放在谁身上都没办法接受,更何况这几个本来就是梁州城养尊处优的那些公子哥儿。一时间都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一声凄厉的猫叫突兀地在几人头顶响起。

几人齐齐打了个冷颤,张俊杰惊醒过来,猛然推了跟前之人一把,吼道:“快跑!”不知是因为惧怕还是因为嗓门太高,他这一声已经变了调,声音尖细而古怪,但是此刻没人笑他,争先恐后地朝门外跑。

最先夺门而出的士卒突然整个人腾空飞了出去,刚好落在一堆秽物之上,满头满脸都糊满了黄白之物。余下几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是同样被绊倒,就是被摔倒的同伴绊倒。一时间,不大的大门旁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好在几人求生欲望极为强烈,顾不上身上沾满了污秽,忙不迭爬起来拼命往外跑,这一次倒很很顺利,很快便跑出了暗巷。

只留下在那支火折子,依旧在黑暗中闪耀着明灭的光芒。

过了一会儿,一扇门轻轻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身躯从门后小心地探出了脑袋,见果然空无一人的样子,这才冲身后招了招手,接着钻出房门迅速跑到巷口,小心地探头探脑。

一个高大的身影随之从大门内闪了出来,看身形正是之前逃进暗巷的身影。

小乞丐带着他在巷子间左钻右转,好一阵才停下来,指着不远处露出来的屋檐道:“那里就是王府的后门。你确定要进去?”

高大的身影感激地拱手道:“多谢小兄弟相救,又冒险替我带路,江天晓感激不尽。”

小乞丐一怔,脱口而出道:“你就是江天晓?”

江天晓心中一凛,手不由自主按在了剑柄上,口中却平静地道:“小兄弟莫非认识我?”

小乞丐吸了吸鼻子,道:“不认识!只是前些日子城里到处贴的都是抓你的告示,我要饭的时候听那些人说的。”

“原来是这样。”江天晓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伸手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道,“梁州现在很危险,就不要留在这里了。这个拿去买些衣物干粮,然后带着你的弟弟妹妹离开吧。”

小乞丐没有接银子,而是看着他满脸严肃地道:“我出手帮你,并不是为了你这一锭银子。若是你如此小看我,那咱们这朋友不做也罢。”说完扭头就走。

江天晓顿时一脸无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孩子虽然才十来岁,却总给他一种看透世态的奇怪感觉,只好开口道:“小兄弟视钱财如粪土江某佩服!是我错了,我在这里给你赔罪如何?”

小乞丐这才惊喜地回过头,快步走了回来,道:“这才像话嘛!”说完一伸手。

江天晓见状一愣,迟疑地道:“这是?”

“你不是要把银子给我吗?拿来啊!”小乞丐狡黠地一笑,脏兮兮的小手晃了晃。

江天晓取出银子放在他手心,奇道:“小兄弟果然非寻常人。”

小乞丐笑了笑,掂了掂手中的银锭,道:“你都当我是朋友了,那说法自然也就不一样了。朋友之赠,我自然可以坦然接受。不过,我也不会白拿你的银子,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说完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了过去,“这是那日我在路上捡到的,想来江大哥应该认得。”

“我认得?”江天晓狐疑地接了过来,凑到眼前仔细一看,再次抬头脸上已经是一副狂喜之色,急道:“这东西的主人现在何处?小兄弟可否带江某去见一见她?”

小乞丐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位姐姐现在在哪里。那日我去山里采药,正好见到那位姐姐在跟人打斗。后来姐姐寡不敌众被那些人带走了,我只在原地捡到这个东西。我曾听她自称江初晴,还说江天晓是她大哥。”

江天晓紧紧攥住手中的玉佩,目光中露出一丝杀机,道:“不知小兄弟可曾看清楚对方是什么人?”

小乞丐想了想,道:“因为我担心被他们发现,所以隔得很远。隐约听见姐姐叫了一声‘韩大哥’,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一定是韩虔!”江天晓咬牙切齿地道,“等我将此间事情处理完毕,必定亲自去铁剑门讨教。”

“江大哥!”

江天晓忽然回过神,道:“怎么了?”

小乞丐指了指前方。

江天晓只看了一眼,便一把提起小乞丐迅速闪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原来,此时的王府后门忽然打开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其中一人还扛着一个大布袋子,不知道装着何物。

小乞丐凑到江天晓的耳边轻声道:“这几个都是王府的下人,最左边那个经常偷王府的东西去卖,换了钱就去赌坊赌钱。他旁边的那个是负责买菜的刘老二,经常克扣菜贩的菜钱,然后把那些钱落进了自己的口袋。扛袋子那个……唔唔!”

江天晓忽然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原来此时的后门处又走出来一个人,赫然就是那个武功深不可测的范管事,江天晓还在府衙当差的时候,与他交过手,是以认得。

只不过此刻范管事一脸铁青,似乎嫌前面的人走得慢了,低声斥责了一句什么。

那几个下人似乎对他极为惧怕,立刻唯唯诺诺地点头,接着几人将那个扛着布袋子的人护在了中间快步离去。

范管事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见没人在附近的样子,这才转身进了门。

江天晓小声道:“咱们跟上去看看,你知道有没有别的路?”

小乞丐也想看看那些人搞什么鬼,当下点了点头,带着江天晓从旁边的巷子钻了进去。

没多久,二人便追上了先走一步的几位。

小乞丐看着他们进入的地方,神情有些古怪。

江天晓发现了他的异常,问道:“怎么了?”

小乞丐指了指某处,嘀咕道:“这里早就没人了,他们来做什么?”

江天晓这才发现这栋精美的楼房的旁边,斜倚着一块金字招牌,上面写着‘忘忧楼’三个大字。他忽然眼前一花,小乞丐已经跑了出去,他慌忙抬步跟上,方一走进大门,便被一只瘦弱的胳膊拉了进去。

“他们在楼上!”小乞丐低声道,“我先上去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对你再上来救我。”

江天晓一把拉住他,道:“你在这里等我,我上去看看。”

小乞丐侧头想了想道:“也好,若是有什么不对,你就叫我。”

江天晓点点头,足尖一点便跃到了二楼,抓住栏杆一借力,轻松地翻上了三楼。接着朝唯一一间有灯火的房间摸去。到了近前,他再次一提气,脚尖倒勾在廊柱上,身子倒仰了下来,透过门的缝隙朝门内看去。

此刻的房间内有好几个人,居中而坐的是一位带着轻纱的女子,看其曼妙的身段应该是个美人无疑,坐在她下首的是一个满脸戾气的青年,正低头把玩着手中的一条金色小蛇。而之前王府的那几个下人正躬身站在二人不远处。

第两百二十七章 如意算盘

女子看着几人,语气温和地道:“几位辛苦了,没被人跟踪吧?”

王府采办刘老二赶紧上前一步,垂首道:“姑娘放心,小的们一路都很小心,应该没有被人发现。”

“很好!”女子显然很满意,微微颌首道,“这里有一些金子,你们每人拿一锭吧。”

“多谢姑娘赏赐。”刘老二几人走上前,一人从托盘里拿了一锭金子,躬身道,“范管事还等着小的们回话。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小的们就告退了。”

自始至终刘老二都没有抬头看那女子,但是其他的下人却不知道忌讳。尤其是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似乎震慑于女子的美貌,在经过她身边去拿金子的时候,忍不住朝她多看了几眼。这一幕旁人没发现,一直把玩金蛇的青年却看见了,眼中的杀机一闪而逝。

女子点头道:“去吧,转告范管事,答应他的事我不会食言,请他放心。”

“是!小的一定将话带到。”

刘老二再次躬了躬身,后退了几步,这才朝门口走去。

就在此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我想起来了,你是浅……啊!”

刘老二霍然转身,还没来得及阻止,只听见咔擦一声脆响,之前说话的下人已经脖子一歪软软倒地。而那个把玩金蛇的青年正活动着修长的手指,满脸杀气地看着他们,那阴森的目光看起来比他手中的毒蛇还要阴狠。

见对方已经毫不掩饰杀机,刘老二的双目不由惊恐地瞪大,一边后退一边叫道:“姑娘饶命,小的保证……呃!”

青年出手快若闪电,几乎是一手一个,几声惨叫过后,地上只剩下几具目露不甘的尸体,几锭金子骨碌碌滚得到处都是。

门外的江天晓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差点没摔下去,好在他及时抓住了一根房椽,这才勉强稳住身形,否则的话肯定被里面的人发现了。饶是如此,他也惊出了一身冷汗,环顾四周打算找机会溜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可不认为对方会放过他这个人证。

那女子看着满地的狼藉,嗔怪道:“你又何必杀了他们?”

一口气杀了好几个人,那满脸戾气的青年似乎跟没事发生一般,掏出一方锦帕慢吞吞地擦着手,嘴里淡淡地道:“莫非你觉得我杀错了?”

女子一时有些语塞,过了一会儿才叹息道:“算了!左右不过是几个贪财之辈,杀了就杀了。只是他们都是范青阳的人,若是他一怒之下不跟咱们合作了,那小慈怎么办?”

“那就把范青阳也杀了!”青年干脆果断地答道,随手将锦帕扔在了地上,“我就不信他们真的敢把小慈怎么样。”

“事情没那么简单。”女子微微摇头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很多事并不是凭一人之力就可以解决的,否则的话我们也不必如此大费周折。现在小慈在他们的手上,主动权就在他们的手上。他们若是知道小慈的身份,自然不敢把他怎么样。但是若他们知道了小慈的身份,所求自然也不止区区一些财帛之物。所以,目前我们只有跟范青阳合作,才能在不暴露小慈身份的情况下他救出来。”

青年闻言沉默良久,似乎被女子说动了。但是当他的目光转向软榻上的那个大布袋子,嘴角忽地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道:“我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你别忘了咱们还有这个。你可别告诉我,你费尽心思把她抓来是为了给我玩的?”

女子顿时语塞,叹道:“好吧,我承认有这位姑娘在手,咱们的把握又多了几分。不过决定权还是在李柷的身上……你要做什么?”女子快步拦在青年跟前,摇头道,“现在还不行,至少在确认李柷会答应交换之前不行。”

青年一把拉开女子,走到大布袋子前伸手一划,随着刺啦的声音响起,牢固的麻布袋子居然就这样被青年一分为二,露出了里面装的东西,居然是一个清秀绝伦的少女。

“是她!”门外的江天晓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少女,居然是他之前在陵墓中见过的,那个跟苏璟在一起的少女,他隐约记得对方叫唐子昔。只是为何她没跟苏璟在一起,反而被这两人绑到了这里。

想到这里,他不禁微微皱起了眉,犹豫着该不该救她。现在屋内有两个人,而且看二人的样子均不是弱手,他以一敌二确实把握不大。可若是不救,日后再见到苏璟他实在不知道怎么交代。在陵墓里他可是看得很清楚,这位姑娘在苏璟的心目中位置很重。现在他跟许晨蕉之所以对苏璟言听计从,也是想从他口中问出那个人的下落。若是因为一件小事而坏了大事,那可真是悔之莫及了。

正在他进退为难的时候,屋内忽然又响起了说话声,听起来像是二人起了争执。

“既然将军这次让我主持大局,你就要听我的。我说了现在不能动她!”

“浅予,你是不是在大秦待久了,不知道谁才是你的主子了?”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从未忘记自己是西凉的子民。你干什么?”

女子惊怒交加,看着步步紧逼的青年,脸上露出惊惧的神色。此时她脸上的轻纱已经消失不见,露出了一张美得有些惊心动魄的俏脸。

江天晓正好再次朝房内看来,一见到女子的真容不由怔住了,看了看软榻之上的少女,又看了看已经退到墙角的女子,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青年扬了扬手中的面纱,忽然笑了,道:“这次一见面我就觉得你有古怪,果不其然。我又不是外人,你却一直戴着面纱,还坚持不肯让我打开袋子,若不是我坚持,恐怕你连我来帮你都不愿意吧。说吧,这丫头跟你是什么关系?你到底是什么人?”

被称作浅予的女子,正是之前在王府将李柷搀扶进内堂的那位美人,只不过此时她脸上没有那么精致的妆容,看起来清纯了许多,而且五官与软榻上的少女有七八成相似,也难怪那位青年会产生疑心。

浅予已经从最初摘掉面纱之时的惊怒中镇定了下来,道:“你我从小就被送到修罗场接受训练,一起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一同面临过无数次的生死考验。现在你居然怀疑我,怀疑我这个为了组织奉献了一切的人。不如你来告诉我,我是什么人?”她越说越生气,到最后几乎是在厉声质问了。

青年却没有生气,似乎是被她的话触动了,神情看起来颇为尴尬。

他看着眼前激动得脸颊微红的女子,嘴巴张了张道:“我……”话没说完忽然脸色一变,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劈手砸向房门口,口中喝道,“什么人?”

门外的江天晓暗道一声不好,顾不上掉在地上的玉佩,翻身跳下了三楼,一把捞起藏在大门后的小乞丐朝外飞奔。

青年随之追了上来,见到飞奔而逃的身影不由脸色微变,他之前也只是试探,没料到果然有人在外偷听,脸上不由浮现出浓烈的杀机。

可是江天晓的武功本就略逊一筹,加上之前受了伤,是以跑出没多远便被青年堵在了巷口。

眼见路被对方堵死,他反而真定了下来,将小乞丐放下,眼睛紧盯着眼前的青年,道:“小兄弟你先走,我来断后!”

小乞丐闻言点了点头,二话没说扭头就跑。

青年也没有要追的意思,只是看着眼前的高大男子,冷冷地道:“尤某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江天晓也干脆,闻言拱手道:“在下江天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青年冷笑一声,道:“凭你也配知道我的名字?”说完手一抖,右手上顿时出现了一只铁爪,五爪如勾朝江天晓攻来。

江天晓也动了怒,唰的一声抽出长剑迎了上去。

二人你来我往斗在了一起,寂静的长街上偶尔传来金属相交的铿锵之声。听到响动的小乞丐回头看了一眼,一跺脚转过弯消失不见了。

这边江天晓却叫苦不迭,他没想到这个青年的武功居然如此之高。虽然之前青年杀死王府那几个下人的场景是他亲眼所见,但是一来那几个下人不会武功,二来他隔得较远没太看清,不知道对方是徒手捏碎了那几个人的喉骨致死。现在一跟对方交上手,这才知道青年到底有多恐怖。

再加上青年套在手上的铁爪,很显然不是普通的生铁,似乎参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不仅极为坚硬而且隐隐带着一丝红光。这让他长剑的优势反而成了劣势。很快便被对方找准机会,一手抓住他的长剑,另外一只手则重重地拍在他的肩上。

江天晓顿时整个人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不远处,当场吐出一口鲜血,显然已经受了内伤。

青年左手抓住剑柄,带着铁爪的右手猛一用力,直接将一柄精钢铸就的长剑掰断了。

江天晓捂着被打脱臼的肩膀从地上爬了起来,咳嗽着道:“阁下武功果然高强,江某佩服!”

“佩服也要死!”青年扔掉断剑,抬步朝江天晓走来。

第两百二十八章 姐妹初见

江天晓心中清楚,自己偷听到了他们这么大的秘密,对方绝对不可能就这样放他走。眼看着青年步步紧逼而来,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一咬牙道:“我能帮你们救出那人!”

“你知道小慈?”

青年果然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一丝疑惑,道:“难道你也是我们的人?怎么浅予没跟我说过。”话没说完忽然脸色一变,恶狠狠地道,“那你为何不光明正大的走进来,反而鬼鬼祟祟在躲在门外偷听?当我尤某人是傻子不成?说!谁派你来的,若是你敢有半句虚言,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天晓闻言苦笑道:“阁下的手段,在下见识过了。不敢欺瞒,在下并无人指使,真的只是恰好路过。而且在下也确实有办法助你们救人。”说完目光看着对方,一脸真诚无比的模样。

青年冷冷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手一把捏住他的喉骨,咬牙切齿地道:“我最恨别人用这种眼光看我!”

……

此时,离忘忧楼不远的一处简陋的民居内。

浅予正坐在床边,看着手中的木珠怔怔出神。

屋内很安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摇曳的烛光倒映在她的眼眸里,犹如两颗闪闪发亮的星辰。

“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浅予听到这个声音身躯微微一震,抬起袖角轻轻擦了擦眼泪,这才别过身道:“姑娘你醒了!放心吧,这里是我栖身的地方,虽然简陋了点,但是很安全。他们一定找不到的。”

唐子昔看了她一眼,虽然对方没有说口中的“他们”是谁,但是她却懂了,当下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问,只是道:“多谢姑娘相救!”

浅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看着她有些干裂的嘴唇,起身端了一杯茶过来,道:“你先喝点水。厨房我温着鸡汤,等下我去端一碗来。”

唐子昔也确实渴得厉害,低头双手接过茶杯道:“多谢姑娘!”

浅予看着她一口气喝光了茶水,又替她续了一杯,一连续了三杯过后,她按住唐子昔的手道:“留着点肚子喝汤吧。”

唐子昔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点头道:“好!”

浅予将茶杯放回木桌,道:“你先歇息一下,我去去便回。”

“有劳姑娘!”唐子昔目送着浅予款款走出了门,这才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个很小很简陋的屋子,屋内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两个凳子,此外别无他物。而且这些家具都十分陈旧,看起来上了些年头。就连她现在盖的这床棉被都缀满了补丁,不过针脚细密,而且浆洗得十分干净,看来这家有个勤俭持家的女主人。

不过唐子昔可不认为之前那位姑娘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原因很简单——气质不搭。

她从那女子的身上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檀香,所以那位姑娘之前一定在点燃了檀香的房间内待过。而这种檀香她以前在家的时候经常在母亲的房间内闻到,凭着唐将军对其夫人的宠爱,其所用的檀香定然不是普通的品种。因而,她断定这位姑娘的身份一定不简单。不过好在对方看起来对她没有恶意。也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怎么,虽然对方轻纱蒙面,但是眉宇间却总给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浅予端着一个托盘推门进来了,走到桌边,一边将托盘内的东西一样样往桌上放一边道:“过来吃饭吧!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另外还准备了几个小菜,你来看看喜不喜欢。”

唐子昔下床走到桌边坐下,看着几乎摆满桌子的盘子,心中暗暗乍舌:这也叫几个小菜。不仅鸡鸭鱼肉一应俱全,还有一些菜色连从小锦衣玉食的她都没见过。

浅予将一大碗鸡汤放在她的面前,笑道:“我里面加了人参,你身子太虚弱了,得好好补补。”

唐子昔端起碗正要往嘴里送,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把碗轻轻放下,抬头看向浅予笑道:“这么多我一个人哪里吃得下,要不咱们一起吃吧。”

浅予抬眸看了她一眼,冰雪聪明的她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顾虑,点头道:“也好!一个人吃饭确实怪闷的。”说完再次走出了房门,没多久拿了一副碗筷回来,“我陪你一起吃。”说完将那碗汤倒了一小半到空碗里,端起碗先小心地啜了一口,“我觉得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唐子昔闻言也端起碗喝了一口,故意大声咂巴了下嘴,赞道:“真鲜!姑娘好手艺!”

浅予见她喜欢,之前的那一丝不快顿时烟消云散,眼中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拿起筷子将每一盘菜都试了一边,这才道:“嗯,我觉得这些菜做得也不错,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好的手艺。”

唐子昔见状扑哧一笑,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端起米饭道:“那我可要仔细尝尝。”说完夹起一筷子火腿塞进嘴里,再扒拉一大口米饭。似乎为了弥补之前对她的怀疑,含着满满一嘴饭菜冲浅予傻笑。

浅予见她故意搞怪的模样正要发笑,没想到鼻子一酸反而差点落下泪来,赶紧站起身道:“你先慢慢吃。厨房还有一大锅鸡汤,我去看看火,别给烧焦了。”

唐子昔没发现她的异样,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便放开手脚大吃特吃了。

这些天确实把她馋坏了,每次饿了就啃那些干饼硬馒头,早就吃得她胃里酸水直冒,现如今眼前有这么多清爽可口的菜肴,她打定了主意今天不把自己撑坏绝不罢休。

浅予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狼吞虎咽的唐子昔一眼,不再掩饰眼中的怜爱之色,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妹妹别怕,就算他们都不在了,你还有我!”

她缓缓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

与这尘世间的魑魅魍魉截然不同,这么多年过去了,那轮明月依旧还是那么的皎洁、明亮,丝毫没有沾染一丝污秽之气,那明朗的月光照得周围的天空都带着透亮的深蓝。

她看着看着,不由有些看得呆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悄然出现了一道黑影。

几乎是在黑影出现的同时,浅予便感觉到了,目光霍然转向那里,低喝道:“谁?”她整个人的气势随之一变,变得冷漠、肃杀,犹如一把随时可以出鞘的利剑,带着逼人的杀气、寒意。

“我!”来人淡淡应道。

浅予一怔,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模样,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欠了欠身道:“公子!”

来人嗯了一声,似乎怕惊动房内的人,同样压低声音道:“她怎么样?”

浅予回头看了一眼,恭敬地道:“只是中了一些迷药并没有受伤,不过她的身体很虚弱,短时间内恐怕无法长途跋涉。”

来人沉默片刻后道:“辛苦你了。这两天你们就待在这里,等我安排好了,自会派人来通知你。”

浅予刚要欠身应下,忽然反应过来道:“尤慕华好像起了疑心,如果属下几天都不出现,属下担心……”

“我知道!”来人轻哼了一声道,“他那边我自会解决,你安心待在这里就是了。”

“是!”浅予这才躬身应下。

来人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道:“这次事情了结之后,你就离开那里吧。”

浅予闻言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来人冷冷地道:“怎么?舍不得?”

浅予这才惊醒过来,忙道:“属下自当听从公子吩咐。”

“很好!”来人这才满意地转过身,在离开之前目光朝半开的窗棂内看了一眼,与对待浅予的态度完全不同,当他冷漠的目光落在屋内那个正跟满桌子佳肴大战的少女身上时,浮现出一抹少有的温柔之色。

浅予注意到了这个眼神,心不自觉微微一颤,目光也跟着投向那个瘦弱的身影,接着迅速垂下头。

唐子昔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直到喝完最后一口汤,这才满意地放下筷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顿饭是她这几个月以来,吃得最舒心的一次了。不过看着桌上那些空了一大半的盘子,她才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难为情。尤其是听到吱呀的声音响起,这一瞬间这位唐子昔姑娘窘得想钻进桌子底下去。

她看着明显有些惊讶的女子,嗫嚅着解释道:“我其实饭量很小的。”见对方只是看着她笑,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轻咳一声补充道,“真不赖我!实在是姑娘做的菜太美味了,我一时没控制住,咳,没控制住。见笑了!”说完捂着嘴装咳嗽状,以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尴尬。

“噗嗤——”

浅予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走到她身边,一边细心地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汤汁饭粒,一边埋怨道:“看看你,都这么大人了。吃个饭还吃得一脸都是。”

唐子昔嘿嘿傻笑着任由她施为,感受着对方细滑的手指轻轻在自己脸上拂过,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以前是不是认识你?”

第两百二十九章 婢子只是下人

浅予的身子微微一抖,手上的动作随之停了下来,半晌后方道:“小姐说笑了,婢子只不过是一个服侍别人的下人,哪有机会认识姑娘这么高贵的人。”

唐子昔摇了摇头,握住对方的玉手道:“不是,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我一定见过你。”目光看向对方脸上的轻纱道,“能不能摘下面纱让我看看?”

浅予慌忙抽出手后退两步,强笑道:“婢子容貌丑陋,实在不敢污了小姐的眼睛。天色不早了,婢子去烧水给姑娘沐浴。”说完也不看唐子昔的反应,自顾自走出了房间。

唐子昔的手在空中抓了抓,却什么也没抓到,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口好一阵怅然若失。

她敢确信这绝对不是她的错觉,她真的对那个女子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感。可惜对方好像对她戒备挺深,这让她颇有些无奈。

她在桌前呆坐了半晌,忽然打了个呵欠。左右看了看想找本书看看解解困,可惜这房间实在太简陋,别说是书本了,连额外的家具都没有。有心想走出去,但是又怕给别人惹来麻烦。方才那位女子也说了,那些人找不到这里,但是不代表她这样跑出去别人就看不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老实待着比较好。

在房间内来来回回走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很无聊,加上困意不住袭来,她只好再次坐回桌前以手支额,看着虚空处发呆。过不了多久又打了个哈欠,直打得眼泪汪汪的,还是坚持坐在那里等那位姑娘回来,她实在是想解开心中的疑惑。

可惜困意越来越强烈,根本不受她的控制。又坚持了片刻,她终于脑袋一偏,靠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没多久,轻微的鼾声响起。

窗外站着的二人,一直看着唐子昔沉沉睡去。其中一位长相粗豪的中年男子对身侧轻纱蒙面的女子道:“浅予,你为何不告诉她?”

浅予看着房内的身影,目光中浮现出极其复杂的神色,良久才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若是现在告诉了她,只会害了她。”说完冲中年男子道,“对了石大哥,你怎么一个人来了?秀秀姐呢?”

被她称作石大哥的人单名一个寒字,与被称为‘秀秀姐’的匡林秀乃是一对伉俪,二人感情深厚极少有分开的时候,是以她才有此一问。

石寒听到浅予的话笑了笑,道:“你秀秀姐说,难得来一趟梁州,怎么也要买些好东西回去。所以刚一到就跟我分开了,还放话说要搬空梁州城的成衣铺。”

浅予闻言忍不住笑了,道:“这也难怪,你们家人口多,又个个都是爱美的,一两件肯定是不够的。不过,这次她可能要失望了。”

“哦?”石寒回过头惊讶道,“莫非这城中的铺子不卖东西给咱们乡下人?”

“这倒不是!”浅予失笑道,“梁州城地处三国交界,贸易本就十分发达,哪有来了生意不做的道理。说句不好听的,这里的人可是只认钱不认人。只不过现在两国交战在即,之前又有谣言说,西凉这次派出了五十万大军,扬言攻进城后要屠城三日,是以早在几日前,大部分的商贾、百姓就逃走了。现在留在城中的,除了那些无处可去的百姓,就只剩下守城的军士了。”

“原来如此!”石寒恍然大悟道,“难怪我一路走来感觉静悄悄的没什么人,还以为来错地方了呢。”

“谁来错地方了?”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二人对视一笑,浅予高兴地叫道:“秀秀姐!”

“浅浅!”

来人正是匡林秀,她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粗布衣衫也难掩她的窈窕身姿,只不过姿色就相对平平,而且在她的眉梢有一道淡淡的疤痕,虽然颜色极浅,但是也让整个五官看起来多了一丝粗犷之气,颇有些女生男相的感觉。

她轻盈地在二人身旁落下,冲石寒嗔怪道:“是不是又背着说我坏话呢。”

石寒忙叫屈道:“天地良心,便是再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说你的坏话啊。不信你问浅浅。”说完求救般地看向一旁的浅予。

浅予垂首一笑,道:“石大哥说才一会儿没跟你一起,想得紧。嚷嚷着要出去找你呢。”

“就这榆木疙瘩!”匡林秀故意扬起下巴哼了一声,走到浅予身边抓起她的手,笑容满面地道,“你这丫头这么久也不来看我,可想死姐姐了。最近怎么样?”忽然抬起浅予的手皱眉道,“怎么才数月不见,你清减了这许多?这手都快跟骷髅爪一样了。”

“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浅予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笑道,“我只是瘦了一点点,饭可一点没少吃。”

“我信你才怪!”匡林秀瞪了她一眼,忽然反应过来,道,“是不是苏公子待你不好?你告诉我,我去跟他理论。”说完作势要走。

“秀秀姐!”浅予忙拉住她,笑道,“公子待我很好,只是最近身子有些不舒服,总觉得有些乏。”

匡林秀一听眉头一皱,伸手搭在浅予的手腕上,片刻后低声道:“进房间,我给你好好看看。”说完冲石寒一瞪眼,伸出手道,“你不是配了‘雪蝉丸’吗?赶紧拿来!”

石寒苦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正要叮嘱几句,匡林秀劈手抢过来塞进浅予的手中道:“赶紧收好,不然这小气鬼又要后悔了。”说完拉起浅予的手就朝房门口走去。

浅予回过头冲石寒歉意地看去,石寒却摆了摆手,冲匡林秀的背影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二人进得房门,匡林秀回头看了一眼走到院子中间的高大身影,压低声音道:“你石大哥这‘雪蝉丸’来得不容易,回头你拿两颗,多的我还给他去。其实我就是想试试他舍不舍得。”说完狡黠地眨了眨眼,一脸奸计得逞的模样。

“石大哥对你真的挺好的!”浅予忍不住莞尔。

这对夫妇当初是她看着一步步走到一起的,二人经历过的磨难大部分她也看在眼里。匡林秀本来跟她一样,也是西凉国金牌杀手组织‘魑魅’的一员,在一次任务中重伤后逃匿,后被石寒无意中所救。组织里派出追捕她的正是浅予,最终浅予放了她一马,二人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从此姐妹相称。只不过那副花容月貌在那次任务中被毁,幸得石寒以高超的医术替她修复,虽然没有以前那么明艳动人,但是却因祸得福逃过一劫,而且石寒在乎的也不是她的容貌,二人现在过得很幸福。

“她是谁?”匡林秀发现了熟睡的少女。

浅予走过去替唐子昔拭去嘴角亮晶晶的涎水,又将她轻轻抱起放在一旁的床上替她盖好被子,看着睡梦中嘴角都带笑的少女,轻声道:“她便是我失散了十多年的妹妹。”

“就是她?”匡林秀凑过去,仔细端详了少女半晌,点头道,“确实很像。不过,这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而且人心难测,你不能单凭相貌就断定她就是你要找的人吧?”

浅予点头道:“当然不止如此!”说完从怀中取出之前那枚木珠,“这是当初我亲手交给公子的。”

匡林秀狐疑地接过木珠,翻来覆去看了半晌,道:“这颗珠子雕工不错!”说完将珠子还给了她,坐在床边道,“既然是苏公子确认过的,那就没错了。她到底哪儿来的?”

“瞧姐姐说的!”浅予忍不住笑了,道,“还能是哪儿来的,当然是娘生的。”

“就你贫嘴!”匡林秀也忍不住笑了,道:“你可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多事,现在这世上人心险恶得很。以前我还觉得自己杀戮过重,造了不少罪孽,所以天天跟着你石大哥行医救人。可是当我见识过那些人的嘴脸后才发现,我们那哪叫罪孽,那些杀人不见血的人才是真的罪孽深重,要我说,下十八层地狱都不为过。你跟她这么多年没见,谁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心性……”一抬眼见到浅予微微含泪的双眸,忙抬了抬手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反正到时候受伤的是你。”

浅予点头道:“姐姐对我的关心我知道,只不过她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我也没打算告诉她,只是告诉她我是个婢女。而且公子似乎对她,对她……”她话没说完便垂下头去,只是那两滴不小心落在衣襟上的泪珠暴露了她此刻的情绪。

“你说的是真的?”匡林秀是真惊讶了,看着浅予缓缓点头,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道,“听姐姐一句劝,觉得重要的东西就要拼尽全力去抓住,否则等到你失去的时候就后悔莫及了。”

睡梦中的唐子昔似乎不太舒服,扭动了一下身子,嘴里呢喃了句什么。

浅予忙伸手替她拨开脸上的发丝,又替她掖了掖被角,道:“能跟她这样静静的相处片刻,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其他的,我这一生从来都不敢想,也不会去想。”目光痴痴地看着那张稚嫩的脸庞,道,“她跟我不一样,我已经不能回头,但是她可以。此生我别无所求,只希望她平安快乐地过完这一生。”

“浅浅!”匡林秀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心疼地道,“你的人生还很长,你的路也还很长。我说过了,喜欢的就要努力去争取。你不是说苏公子对你很好吗?依姐姐看……”

浅予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嘴。

第两百三十章 雕虫小技也能脱身

原来,此时的唐子昔忽然睁开了眼睛,漆黑明亮的眼珠正好奇地看着床边的二人,见到浅予看过来的目光,忽然展颜一笑道:“你回来了,我都等得睡着了。这位姐姐是?”说完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匡林秀看着眼前的少女,又看了看浅予,没有说话。

倒是浅予解释道:“这位是匡姑娘。”

“匡姐姐好!”唐子昔甜甜地叫道。

匡林秀嗯了一声,忽然没了说话的兴致,站起身道:“屋子里太闷,我出去看看你石大哥!”

浅予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道:“好,我等下便出来。”

“不用了!”匡林秀摇头道,“等下我们还有事要出去一趟,晚点再回来找你。”说完点点头离开了。

唐子昔好奇地看着匡林秀离开的背影,忽然嘴一撇,有些委屈地问道:“这位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小姐说的哪里话!”浅予走过去蹲下身,一边替她穿鞋一边道,“她只是不太爱说话而已,其实她的心很好的。”

唐子昔哦了一声没有拆穿她,刚刚她可就是被二人的说话声吵醒的,目光看着刚站起身的浅予道:“刚刚我梦见你了。”

“是吗?”浅予将床上的被褥叠好,转身道,“热水已经备好了,去沐浴吧!”说完走到桌边将那些盘子全都收进托盘里,抬步便朝外走。

唐子昔慌忙跟了上去,不死心地道:“真的!我梦见跟你在一个开满了花儿的草地上玩耍,我们一边跑一边笑,玩儿的可开心了。跑得累了,我们就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云。那云很近很近,近得好像伸手就能摘下来……”她忽然上前小跑两步抓住浅予的衣角,埋怨道,“我在跟你说话呢。”

“哦!”浅予头也不回地道,“如此看来,姑娘想必是以前去过草原吧!”

唐子昔马上点头道:“对啊,以前父帅带我去过一次。草原真的太美了,我真想一辈子待在那里。可惜我才待了两天就被送回来了,因为我从马上摔下来啦……”

“摔了?”浅予霍然转身,因为转得太急,托盘中的碗碟差点整摞砸下来,她却顾不上这些,急道,“怎么会摔了?没人看着你吗?有没有受伤?伤哪里了?你一个人骑马的吗?你娘呢?”

唐子昔愕然地看着面前激动的女子,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摇头道:“没什么大碍,就是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不过打那以后,娘亲不许我再骑马了。”说到这里撇了撇嘴,不高兴地道,“这都怪鹏飞哥哥,要不是他大惊小怪,海棠也不会受惊把我摔下来。”

“那就好!”浅予复又转过身,默默在前面带路。

很快,二人便走到了院子角落的另一个房门外。浅予轻轻推开门,里面有一个身材粗壮的妇人正将热水倒进一个大木桶,见到二人进来,慌忙站起来指着角落冒着热气的大木桶呃呃有声。

“知道了!”浅予点点头,将手中的托盘交到妇人手上,道,“去给小姐拿一套干净的换洗衣衫过来。”

妇人忙点点头,端着托盘急匆匆地走了。

浅予欠身道:“条件简陋,还请小姐委屈一下。”说完转身走了出去,还细心地带上了房门。

“有劳姑娘!”唐子昔一进门,就感觉到一股暖洋洋的热气。四周一打量,发现这个房间比之前那个大不了多少,而且更为简陋,只有一个大木桶以及一面粗布做的帘子。

她站在屋内东张西望了一番,并没有发现有窗户或者后门之类的地方,唯一的出口便是方才进来的那道门,抿嘴想了想,还是轻轻拉上帘子,走到大木桶边蹲下,一边拨动着冒着热气的清水,一边静静地想着心事。

此刻屋内只剩下了她一人,她脸上天真无邪的表情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凝重的表情。

虽然浅予确实给了她些许亲近之感,而且饭菜中也并未动什么手脚,但是她的戒备之心却并未消失。倒不是说她对浅予有什么成见,而是她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让这位本来心思单纯的大小姐不得不迅速成长起来。

眼下就她知的消息,唐府多半已经遭了大难,虽然之前倪鹏程说皇上只是将其亲人打入天牢,但是天牢是什么地方?想必没人比她更清楚。

当初大皇子李诵就是因为谋逆罪而被皇上打入了天牢,之后唐子昔就再也没见过这位有着温暖笑容的大皇子。虽然当时她还小,而且有关这件事的大部分记忆她都没有了,但是她永远记得李陵说起大皇子的惨状时,那微微颤抖的身躯以及惊恐至极的表情。这个表情是她第一次在李陵的脸上看到,也是最后一次。

自那以后,幼小的李陵忽然变得乖巧无比,待人更是温和谦逊,唐子昔也就渐渐地遗忘了这件事。直到倪鹏程说她的亲人被皇上打入了天牢,这些已经快被遗忘的往事忽然潮水般涌了出来,让她每每想起都惧怕不已——连当初受尽皇上宠爱的大皇子都没能走出的门,她的亲人能走出来吗?

她看着水中的倒影,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两滴泪珠忽然落了下来,滴在水中荡起了阵阵涟漪。可是现在她被人严密看守着,连脱身都难,更别说赶回洛阳去救人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响。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就有了主意,对着水中的自己扯了扯嘴角,随着哗啦一声水响,她已经将脑袋伸进了桶里,就这样保持半跪的姿势,许久都不曾挪动。

站在门外等候的浅予微微觉得有些奇怪,心中暗忖:这丫头沐浴怎么半天也没个动静。强忍着推门的冲动唤了一声:“小姐?”

无人回答。

她的心忽然开始不安起来,提高声音唤道:“小姐?”

还是无人回答。

浅予这才真的慌了,不管不顾地破门而入,一把拽起桶边的少女,惊怒交加地喝道:“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是不是!”她是真的生气了,她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将她从王府中救出来,为此还牺牲了几个王府的暗线,可不是为了让她寻死的。

此时的唐子昔已经憋得脸色青紫,若是浅予的反应慢得一步,她这口气就再也回不来了。她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张了张嘴便脑袋一歪晕过去了。

浅予惊呼一声慌忙接住了她。

就在此时,躺在她怀中的少女忽然睁开了眼睛,冲着她诡异地一笑。

……

忘忧楼,三楼。

一个干巴精瘦的老头倒背着手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的那一片狼藉,脸上的肌肉跳了跳,沉声道:“你确定是她们干的?”

“属下看得很清楚,正是他们!”他身后一个蒙面黑衣人躬身,“属下与那青年交过手,此人的锁喉功确实不容小觑。”

“很好!”老头的小眼睛里射出两缕精光,冷哼了一声道,“去把他们的落脚点找出来,记住不要惊动他们,然后立刻回报。”

“是!”黑衣人隐进了黑暗里。

待所有人都走后,老头冲着黑暗中某处道:“看来老夫确实在江湖上沉寂太久了,连一些乳臭小儿也敢在老夫头上作威作福了。”

“那是你优柔寡断,要我说干脆杀了他以绝后患!”随着骨碌碌的车轮声,一辆轮椅从黑暗中冒了出来,车上那位生着一双三角眼的中年男子,居然是‘死而复生’的宇文颉。此时的他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是确实活生生的宇文颉无疑。

老头冷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干脆果断,结果呢?还不是跟丧家之犬一样跑来求我!”

宇文颉嘿嘿笑了一声,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道:“范青阳,这些年那些事情你也没少参与,现在想跟我划清界限,晚了!我告诉你,现在咱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活不成你也跑不了。你认为,若是让十王爷知道了,他会留你的性命不成?”

范青阳有些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皱眉道:“宇文护一生光明磊落,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卑鄙无耻的东西。”

宇文颉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辜地道:“我也想知道,我这么卑鄙无耻的人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大公无私的爹。当初若不是他‘成全’,又怎么轮得到我这个外戚做质子。好了,咱们也别互相揭短了,还是说正事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安排我跟北宫泰见面。”

“你?”范青阳瞥了他一眼,目光特意在他的腿上停留片刻,一脸不屑地道,“就算我能安排你们见面,你去得了吗?”

宇文颉装作沉吟的样子,摇头晃脑地道:“是有些不好办,我这个废人确实不太方便亲自去见他,既然如此……”说到这里他诡异地笑了笑,朗声道,“你出来吧!”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忽然从他背后冒了出来,冲范青阳拱手道:“范管事,别来无恙!”

第两百三十一章 狼狈为奸

“是你!”范青阳看清来人的相貌后不由吃了一惊。

来人穿着一件长及脚踝的暗红色斗篷,全身上下密不透风,单单露出了一张脸。只是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脸上全是扭结交错的疤痕,一双眼睛光秃秃的只剩下眼睑跟眼珠,睫毛、眉毛之类的连影子都没有,鼻子只剩下一小半软塌塌地歪在一边,整张脸看起来最正常的就是那张嘴唇了,不过也只是比其他部位稍微好上一些,而且贴近嘴唇的地方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似乎是被人一刀从下巴砍向了右耳。

他显然很满意范青阳吃惊的表情,桀桀怪笑道:“没想到范管事还记得老夫,真是让老夫倍感荣幸。”他这张丑脸配上这鬼气森森的笑容,要多骇人有多骇人,若是胆子小上一点,光看他的笑容都要被吓晕过去了。

“你不是已经被林弃杀死了吗?”

虽然早就觉察到附近有人,但是没料到这人居然他也认识,正是曾经在义庄假扮福伯引唐子昔上钩,后来跟林弃交手败退的那个黑袍人。不过范青阳却不知道她其实是一位女子,只是奇怪对方何以能在无双阁长老的手上全身而退。

“你当然希望老夫死了。”黑袍人看着目光闪烁不定的范青阳嘿嘿笑道,“可惜老夫命不该绝,被刚巧路过的宇文公子救了,这才捡回一条命。听闻宇文公子与范管事是盟友,老夫自然也想见一见故人。”

“很好!老夫倒是小看你了!”范青阳看向黑袍人的目光慢慢开始变得阴冷,丝毫不掩饰满脸的杀机。

黑袍人也不甘示弱,斗篷开始慢慢鼓胀,里面隐约有尖利的叫声传来。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宇文颉忽然滚动车轮拦在二人中间,张开双臂道:“二位有话好好说,自家人何必伤了和气。”

“谁跟你这阴险小人是自家人!”范青阳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丝毫不给宇文颉面子。

宇文颉却丝毫不动怒,好脾气地笑道:“范管事此言差矣,如今正是你我携手合作之时,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呢。虽然我们的志向不同,但是至少就现在来说,咱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范青阳冷冷地道:“就凭你们两个废物也配跟老夫联手?”

宇文颉拦住黑袍人,再次笑道:“范管事这么说的话就不对了,我们虽然都是残缺之躯,但是并不代表我们的能力就差了。事情恰恰相反,我们比很多正常人都要有决心,有毅力。而且我们只问利益不问缘由,范管事大可以放心地跟我们合作。”

范青阳眼中神色变幻不定,道:“既然如此,把你们的计划说来听听!”

宇文颉颌首道:“如今梁州城最棘手的人物,分别是无双阁的林弃,天罡教的荆飞煦,以及黑沙国的计无咎。”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范青阳,笑道,“不知范管事觉得我分析得可对?”

范青阳摇头道:“你漏掉了一个人!”

“谁?”宇文颉奇道,“莫非还有隐藏的势力是我不知道的?”

范青阳缓缓吐出三个字:“苏大人!”

“苏璟?”宇文颉闻言微微一怔,接着缓缓点头道,“我倒是把他给忘了,不错,还要加上这位洛阳来的苏大人。”他的手在椅背上轻轻敲击了一番,接着又道,“无双阁虽然势力庞大,但是他们在立阁之初就曾号称不会插手江湖中事,加上他们与朝廷的微妙关系,所以这一次这位林长老可以暂且放在一边。而天罡教的荆飞煦嘛。据我所知,昨日他中了别人的计,被人重伤了五脏六腑,此时就算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了……”

离忘忧楼不远的明月楼的某扇窗户后面,一个中年美妇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听到对方提到‘荆飞煦’的名字,她不由冷笑了一声。

正在侃侃而谈的宇文颉似乎心有感应,扭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到。

黑袍人觉察到了他的异样,探询的目光朝他看去。

宇文颉微微摇了摇头,接着道:“所以也妨碍不到我们。再然后就是我们黑沙国的计国师了。嘿,嘿嘿……”他忽然停了下来,自顾自嘿嘿笑了起来,其他二人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过却没有打断,过了一会儿只听他接着道,“这位神秘莫测的计国师我自有办法应付,只不过到时候还需要管兄助我一臂之力,到时候恐怕要牺牲一些血蝠。”

范青阳听到‘血蝠’二字,默默看了黑袍人一眼没有说话。

黑袍人毫不犹豫地道:“管某这条命是宇文公子救的,别说是区区几只血蝠,就算是要管某以命相搏又何足道哉。”

“好极了!”宇文颉抚掌笑道,“如此一来,就只剩下那位苏大人了。实不相瞒,在下对他不甚了解,不知范管事可有良策应付?”

“没有!”范青阳淡淡地道,“这位苏大人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就连老夫也看不透他。以老夫之见,有可能他才是这几人中最难对付的一个。”

宇文颉沉吟片刻后道:“不知这位苏大人有什么弱点?”

范青阳看了他一眼,道:“连无所不能的宇文公子都不知道的事,老夫又如何得知!”

“范管事,这就是你不对了。”宇文颉笑道,“等咱们与北宫泰谈判成功,梁州城的财物人口固然是归了西凉,但是离这不远的那一片可是归了你范管事,而我则什么都没有。说起来我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

范青阳被他这一番厚颜无耻的话说得怒极反笑,道:“那老夫岂不是要感谢宇文公子?”

“感谢倒也不必!”宇文颉笑眯眯地道,“只需要范管事到时候将十王爷交给我就行了。”只不过他这倒吊的三角眼,让他的笑容实在真诚不起来,怎么看都是一副奸猾之相。

“你住口!”范青阳忽然厉声喝道,“有老夫在的一天,你们就休想打十王爷的主意,老夫从没有背叛十王爷的意思,只是想替安阳王讨一个公道。况且,当初找老夫合作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啧啧啧啧!”宇文颉惊讶地看着气得额头青筋直暴的范青阳,翘起大拇指道,“好一个忠肝义胆的范管事!在下佩服!”话方落音忽然诡异地笑了笑,接着道,“只不过范管事怕是忘了,现在正与敌人勾结的可是你范青阳范管事。在下也并未食言,更没想伤害十王爷的性命,只是用他换一个人而已。而且范管事一身武艺出神入化,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又何必屈居一个黄口小儿之下呢。”

范青阳顿时语塞,皱纹密布的老脸上浮现出复杂之色。安阳王固然待他恩重如山,但是十王爷对他也不薄,若是为了替安阳王讨回公道而伤了十王爷的性命,这让他一时之间如何取舍。

“你不必感到内疚。”宇文颉好心地替他说道,“毕竟当初救你全家于水火的是安阳王,不是平阳王。如今王爷的后人尚且流落在外,你不仅不能死,还要好好留着这条命,寻找你的小主人!”

范青阳猛然抬头看向宇文颉,那眼神犹如看着一个妖怪,颤抖着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宇文颉耸了耸肩,不知可否地道:“一不小心就知道了。”

范青阳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道:“宇文颉!老夫真的是小看你了。”

“小看我的人多了去了,也不缺你一个!”宇文颉不以为意地笑道:“跟我合作你绝对不会后悔。在下虽然是个废人,好歹一双耳朵还算灵敏。”说到这里他似有深意地道,“所以奉劝范管事一句,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还请范管事不要做让大家都难堪的事情。如今既然咱们已经同坐一条船,我也不会蠢到自己窝里反。只要范管事履行约定将李柷交给我,我自然会守口如瓶!说不定还会告诉范管事一个好消息。”说完拍了拍手道,“好了,在下言尽于此。回到最开始的那句话,什么时候安排我跟北宫泰见面?”

范青阳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正常,语气也平静了下来,道:“明晚!”见到对方询问的目光,解释道,“明日十王爷会随大军出征,到时候城内戒备会放松,所以明晚是最好的时机。”

宇文颉点头道:“这才是合作该有的态度!地点?”

“就在此地如何?”

“好!”

黑袍人抓起轮椅的靠背,带着宇文颉从三楼一跃而下,很快便消失在了月色里。

范青阳站在原地,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忽然一掌拍在房门上。好好的房门顿时四分五裂,尖利的木刺划破了他的手掌也不觉得,目光中满是铺天盖地的杀意。

在二人离开的同时,明月楼的某处屋脊之上,有几道身影悄悄尾随二人离去。

“教主,您真的打算趟这滩浑水?”

没多久,一个姿色绝佳的女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站在中年美妇身后不远处躬身道。

第两百三十二章 天罡教主

“敢伤我煦儿的人,通通要死!”

中年美妇缓缓转过身,露出了一张绝美的脸庞,看起来比眼前的女子还要美艳几分。虽然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了,但是皮肤依旧白皙细腻,斜飞入鬓的长眉,配上那双隐隐带着煞气的丹凤眼,顾盼流转之间别有一番威仪,只不过饱满丰润的嘴唇里吐出来的却是杀气腾腾的话语。

她看着眼前的女子,语气森冷地道:“既然早就知道他出了事,为何不派人通知我?”

“属下知罪!”女子见她动怒,慌忙跪下道,“属下也劝过公子以大局为重,但是公子说他一定要去救那位女子,就算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而且公子还威胁属下说,若是敢将此事报与教主,他不仅会停止修炼《轮回诀》,还会去那烟瘴之地寻,寻……”女子小心地看了一眼美妇的脸色,到底没敢说出下面的话,而是话锋一转道,“属下不敢累及公子性命,只好一切听从他的吩咐。”

“这孩子就跟他爹一样!”美妇闻言冷哼一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女子道,“算了,这事我也有责任,起来吧!”

“谢教主!”女子闻言爬了起来。

美妇问道:“可有查出那迷惑煦儿的女子是什么人?”

女子赶紧点头道:“已经查明。”说完取出一封信笺双手递上,“这是昨日洛阳分舵传回来的。”

美妇接过信笺展开一看,没多久脸色一变,道:“她是唐明儒的女儿?”

“正是!”女子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而且她的娘教主恐怕也认识。”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四周,上前一步俯首耳语了一句什么。

“此事当真?”美妇皱了皱眉,一脸的狐疑之色。

“千真万确!”女子点头道,“只不过那位唐姑娘似乎并不知情,当属下收到这个消息后,也就没有管着公子了。”

美妇忽然笑了,眉宇间隐约还有一丝得色,赞道:“你做得很好!如果你这个消息是真的,那煦儿还这次还真是给我长脸了。上官雪柔,嘿嘿!”说到这里她瞟了一眼女子,道,“能打听到这些事情也不容易,想必你也付出了不少代价。我也不是小气之人,有过固然要罚,有功自然也要赏,说吧,你想要什么?”

女子慌忙再次跪下道:“为教主效命是属下的本分,不敢要任何好处!”

美妇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子,道:“真的?”

“是!”女子抬起头,斩钉截铁地道,“属下愿为教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美妇盯着她看了半晌,走过去亲自扶起了女子,满脸笑容地道:“好孩子,煦儿能有你在他身边,我就放心多了。继续派人暗中保护,必要的时候可有把她带来见我。”说完挥了挥手道,“好了,你这次受的伤也不轻,去找樊先生吧。”

“是,属下告退!”女子微微欠了欠身转身出了房间。

待到女子走后,美妇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靠着椅背微微闭上了眼睛。

没多久,窗户外面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美妇并没有睁开眼睛,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口中淡淡地道:“来了就进来,难不成还等我接你不成。”

“嘿嘿,接就不必了!”

随着窗户被推开,一张醉醺醺的老脸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窗外,朝屋内左顾右盼了一下,见确实没有人,这才手脚并用爬了进来。

进屋之后,他迅速在四周的墙壁上敲击了一番,又拉开门小心地看了看,接着又跑回窗户边,靠着窗户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美妇微微睁开眼,见到对方这番做作的行为,蹙眉道:“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没担当,难道我一个弱女子还会吃了你不成?”

“这可不好说!”

这张醉醺醺老脸主人,身穿一件破烂油腻的道袍,似乎为了不破坏这份气质,他还在手上捏了一只油汪汪的蹄膀,听到美妇的话嘿嘿一阵笑。

似乎是有些喝多了,他的眼睛有些红,晃了晃头靠墙蹲下,取下腰间的葫芦先美美地灌上一口,又咬了一大口蹄膀,这才满足地道:“你这女子鬼心眼太多,老道不得不防啊!有事快说,老道还赶着去王府吃夜宵呢。”说完应景地打了个长长的酒嗝。

一股冲天的酒气顿时随着这个惬意的酒嗝飘了过来,美妇蹙了蹙眉,直起了身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道:“先喝点茶清醒清醒,你这醉醺醺的模样怎么谈?”

“嗝——”

在美妇嫌弃的目光中,老道又打了一个酒嗝。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放心吧!就算再来一坛美酒,老道也醉不了。”似乎为了证明自己酒量好,他拔开葫芦又灌了一大口,笑道,“你看,我这不是还好端端地站着嘛!快说吧,找我什么事?”

美妇却满脸的不相信,道:“若是你答应我之后,酒醒了却不认账怎么办?”

这下人品遭到了质疑,老道顿时不干了,一对绿豆般大小的醉眼瞪着美妇道:“我说风丫头,你这话可就太伤人了啊!老道我可是很忙的,你再不说正事儿老道就走了啊!”说完作势将腿搭在了窗户上,看他摆出来的架势还真有可能一言不合就走人。

美妇虽然不惧他的威胁,但是也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将桌上的一副卷轴递了过去,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百里掌门替我做个小玩意儿。”

“这才对嘛,干脆一点多好!”老道吧唧了下嘴,顺手将蹄膀塞进怀里,伸手就要去拿卷轴。

美妇却忽地缩回了手,皱眉道:“擦手!”

“哎!”老道倒是很听话,闻言将双手在身上用力擦了擦,这才笑嘻嘻地伸出手,“擦干净了。”

美妇看了一眼他身上肮脏油腻的道袍,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道:“就算慕雪出了家,日子还是要过的。这世间珍贵的东西,又何止情爱二字。你好好的一派掌门,将百来号人扔下不管也就算了,又何必非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还捡一件破烂道袍装模作样。你以为慕雪见到了就会回心转意?”一边说一边举着锦帕朝老道走来。

老道听到‘慕雪’两个字,脑子里一个激灵酒顿时醒了一大半。再见到她的举动,吓得直往后退,谁知他太过慌张,左脚直接绊在了右脚上,一个站立不稳直接一个屁蹲坐在了地上,顿时酒意全无。

他一边拼命朝后挪一边哆嗦着道:“别,别过来!”这副模样看起来哪里像是一派之尊的大人物,比那些普通的老头更像老头。

美妇见状不仅没退反而故意朝前又走了两步。

老道麻利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之前的醉态统统消失不见,再次跳上窗户手扶着窗棂威胁道:“你再过来老道就走了!以后你就算跪下来求老道,老道也不来了。”

美妇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中的锦帕,自语般道:“看来这方慕雪亲手做的锦帕是没人要了,反正留着也是无用,还是扔了吧。”话没说完就感觉手上一空,那方锦帕已经到了老道的手里。

“谁说没人要了!”

老道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中的锦帕,那深情的目光犹如在看着心爱的人一般。这样的神情若是在年轻男子身上看到倒也罢了,如今在一个猥琐邋遢的老道身上看到,怎么都让人觉得有一种违和感。

美妇见计策果然有效,嘴角不由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知道这会打死他都会走了,见他一副迷醉的模样,干脆坐回太师椅上继续闭目养神。

过了半晌,一个期期艾艾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那个,风丫头,这锦帕真的是慕,慕……亲手给我绣的?”

美妇睁开眼,见到满脸娇羞之色的老头,心中暗暗觉得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道:“这话我可没说过,你也知道慕姐姐的脾气,若是让她知道锦帕在你手中……说完故意朝窗外看了一眼。

老道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慌忙扭头朝窗外看去,却只见黑漆漆一片,哪里有半个人影。再次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恼羞成怒的神情,瞪眼道:“风丫头,你在消遣老道?”

“百里掌门严重了,我哪里敢消遣你!这锦帕确实是慕雪亲手绣的无疑,至于是不是给你绣的我就不知道了,你大可以亲自去问她。”美妇端起桌上的茶杯轻啜了一口,一脸的悠然自得,她咬死了老道不敢去问,这才有此一说。

老道果然上当,咂巴咂巴嘴道:“你这丫头鬼心眼太多,想骗我去自讨没趣,老道才不上当。”话虽这样说,手上却不动声色地将锦帕收了起来,一脸坦然地道,“说吧,这次又想骗老道帮你做什么?”

对他的小动作,美妇只做不见,脸色一寒道:“实不相瞒,煦儿日前遭人暗算受了伤,连命都差点丢了。我这个做娘的,自然要替他讨一个公道。”说到最后,眼角已经隐隐带上了一股煞气。

百里孤鸿闻言皱眉道:“那你该去找伤他之人,若是找不到人就去无双阁问,找老道干什么?老道除了喝酒吃肉,可什么都不会。”

美妇微微摇头道:“无双阁我去过了,那边回复的是三日之后给我答复!”

“三日?还只是答复?”老道惊讶地道,“无双阁不是号称熟知天下事吗?”说完眼珠骨碌碌转了一阵,笑嘻嘻地道,“不过也没什么,才三日而已,喝喝酒吃吃肉就过去了,很快的。那老道先走了,三日后见!”

第两百三十三章 话不能说太满

“我一日也不能等!”

美妇突然动了怒,一掌拍在桌上。将刚爬上窗户的老道吓了一跳,回头小心地看了一眼对方的脸色,赶紧又从窗户上爬了下来。

美妇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是沉声道:“煦儿说,为首之人使用的兵刃极为奇特,材质也似乎与寻常不同。我左思右想,这世间也只有你们奇巧门才有这本事,这才请百里掌门前来一叙。”说话间直接将卷轴递了过来,“我已经让他将那样兵器画了下来。”

“胡说八道!”老道忽然跟被针扎似的跳了起来,断然否认道,“这事绝无可能。奇巧门的门规第一条,便是不得为他人打造兵器,违者逐出师门。那帮崽子虽然天资愚钝,做事也乱七八糟,却最是尊师重道,别说是给他人打造兵器,便是连奇巧山都没下过。所以你说的事绝对没可能。这事儿铁定跟我奇巧门没关系。”

美妇瞥了他一眼,眼神渐渐变得冰冷,道:“百里掌门,在矢口否认之前,是不是至少要先把画中之物看一看?”

“看了还不是跟我奇巧门没关系!”老道的腮帮子鼓了鼓,赌气似的一把将卷轴抢了过来,嘴里嘀嘀咕咕地道:“老道还不信了,那帮崽子敢违……”

话语到此戛然而止,老道看着卷轴上的图案一脸的难以置信,一对小眼睛更是瞪得溜圆。他忽地抬头看向美妇,那眼神就跟见鬼了一样。

“怎么,百里掌门是不是又觉得有点似曾相识了?”美妇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含讥讽地道。

老道被她挤兑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奈何他之前的话说得太满,现在想要解释两句,吭哧吭哧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囫囵话,那场面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半晌后,他才红着脸挣扎道:“这‘千丝万缕’是我奇巧门独有的不假,不过你是在哪里寻得的?”一边说还一边狐疑地打量美妇,看他的神情似乎怀疑是对方窃取了一般。

美妇见状哪里还忍得住,怒视着他道:“莫非百里掌门以为是我偷了你奇巧门的东西不成?”

老道赶紧摆手道:“老道绝无此意,只是这东西已经从百宝阁遗失了好些年。老道拜托无双阁找了很久都没找到。”说到这里脸上换上了一副钦佩的神色,笑道,“看来,你们天罡教比无双阁还要厉害哩!不亏是当世第一教!”只不过刚刚才斩钉截铁放完大话的老道,到底还是觉得心虚,说话的时候根本不敢与美妇的目光对视,这让他这番拍马屁的话显得很虚伪,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美妇一直盯着他脸上的神情,闻言轻哼一声道:“百里掌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刚刚不是说了吗?日前煦儿遭人暗算,那为首之人所使用的便是这件兵器。”

老道似乎才反应过来一般,连连点头道:“对极对极!”抬头看向美妇,道,“能不能带老道去见见令公子,我有一些细节想亲口问问他。”

美妇盯着他看了半晌,缓缓点头道:“可以,随我来!”说完站起了身,抬步朝门口走去。

老道赶紧巴巴地跟上,手中死死地捏着卷轴,一副生怕被人抢去的紧张模样。

此刻老道心中的震惊丝毫不亚于美妇,他也很想知道这件他苦寻多年不得的兵器,到底是到了什么人的手中,而且这还关系到一件隐藏在他心中多年的秘密。

此刻,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之内。

一个容貌俊秀的青年正斜倚在床头看着手中的书,眉宇间与那美妇依稀有点像,只不过脸色略显苍白。他看得极为认真,不时还拿起一旁的炭条涂涂抹抹。

离床头不远的地方就是一个小火炉,上面的瓦罐里不知道在煮着什么,飘香四溢。一个浓眉大眼的童子正坐在火炉边的小凳子上打着瞌睡,不知道是瓦罐里的东西太香,还是他睡得太香,嘴角隐约可见一丝亮晶晶的东西。

“李兄!李兄!”细细的呼唤声传来。

青年循声望去,只见临街的那扇窗户已经被人从外面捅了一个窟窿,一张嘴正贴在窟窿上,方才的声音正是由此而来。

对方似乎觉得这样说话不太方便,随着‘噗噗’两声轻响,在嘴的上方又出现了两个黑洞洞的窟窿,隐约可见两只眼睛模样的东西正贴在那里,见到床上的青年,那双眼睛顿时弯成了两道月牙。

青年慌忙看了一眼正托腮熟睡的童子,见对方丝毫没有被吵醒的样子,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接着指了指童子又指了指自己,那是在告诉对方自己现在被人监视,脱不开身。

外面之人眼珠转了转,从窗户上的窟窿处离开了,良久都没有再回来。

就在青年有些失望的时候,那人又重新将嘴贴在了窗户上,嘴巴一嘟似乎要吐什么东西出来,谁知道下方某处忽然传来‘哎呀’一声响,那张嘴倏地消失不见了,没多久便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青年吃了一惊,慌忙从床上跳了下来,一个箭步跑到窗前推开了窗户,探头朝外面看去,只是此事夜色已深,下面黑漆漆一片却又哪里看得清。

倒是那个打瞌睡的童子被这动静吵醒了,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了一眼,发现空空如的被褥吓得顿时三魂不见了七魄,立马清醒了。

好在马上有一个声音传来:“可真香啊!”

童子慌忙扭过头,见到正蹲在小火炉边抽动鼻翼的青年,这才抹了一把脸,心有余悸地道:“公子您没走啊!”忽然反应过来,慌忙过去扶起青年道,“您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快回去躺着。”

这可不是童子胆小,而是教主下了命令,若是再让公子逃跑了,或者伤势加重了,都要教规处置。天罡教的教规可不是奇巧门的门规,童子虽然入教时间不长,但是也听说过教规的可怕。据说那些曾经触犯过教规之人无一例外都被送去了神坛,且从来没有能囫囵个回来的,轻则断手断脚,重则尸骨无存。

青年依言回到床上,对他露齿一笑,道:“我就是躺得骨头有些酸了想下床走走。你熬的什么这么香,盛一碗出来让我尝尝。”

“好嘞!”只要青年不走什么都好说,童子屁颠颠地盛了满满一大碗正要端过来,青年却出声提醒道,“你不顺便把药端来,让我一起给喝了?”说完冲门口的方向努了努嘴。

童子猛一拍脑袋,道:“您不提醒小的还真给忘了,外边儿还熬着药呢。小的担心味儿太重熏着您,特意给放在了门口,小的这就去倒出来,您先尝尝这药膳!”说完将碗轻轻放在床头,抬步朝门口走去。

谁知他刚转过身,一道人影忽地从窗口窜了进来,一指点在他的穴道上,那只正要去拉门的胳膊顿时僵在了半空中。

童子的眼珠骨碌碌乱转,似乎想看看暗算他之人。

然而对方根本没有转到前面来的意思,而是开口就冲青年埋怨道:“李兄,你大半夜的着急忙火唤我来何事?害我摔这一跤,差点没把我骨头给摔散了!我姐可是以为我跟苏公子一起呢,到时候别给说漏嘴了……咦,什么东西这么香?”

这话可把童子给急坏了,那药膳他可是精心煲了好几个时辰,特意给公子补身子的,怎么能让外人给吃了。他不由在心中默念:公子千万别给他!千万别给他!

然而事与愿违,只听青年笑道:“一碗药膳罢了,你要给你吃就是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正好着急来见你连饭都没吃。”紧接着便是一阵稀里呼噜的喝汤声,直把童子急得干瞪眼。

不过数息功夫,一碗药膳就见了底,来人满足地叹了一口气道:“味道是不错!就是搭配有些胡来,还好你给我喝了,不然你要喝了这东西,非吐血不可。这做药膳之人到底是疼你还是害你啊!”

青年轻咳了一声道:“我找你来可不是跟你闲扯的,你且附耳过来。”

童子的耳朵动了动,似乎是想听清他们说什么。但是怎奈他内力实在太浅,青年又刻意压低了音调,哪里听得见只字片语。

没多久便听见青年道:“你把这个带去作为凭据,他们见到了一定会听你吩咐。”

“你不跟我一块去?”

“不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她安全之后记得托人给我传个口信。有人来了,快走!”

“行,那我走了你保重!记着别喝那药膳!”

随着‘吧嗒’一声轻响,来人已经纵身跃了出去,还顺手将窗户关上了。

童子只觉得穴道一松,身体已经恢复如常。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门便被人推开了,一个神情冷艳的中年美妇出现在了门口。

“教主!”童子慌忙行礼。

青年闻声放下书本,抬头笑道:“娘!”

第两百三十四章 鬼门关里走一遭

这位被青年称为娘的,自然就是方才那位被老道称为风丫头的美妇,也是天罡教的现任教主风姝。

只不过自从她做了天罡教的教主之后,没人敢再叫她的名字,甚至大部分的教众只知道她是教主,连其的姓都不知道,所以就更没有人知道‘煦儿’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煦儿’全名荆飞煦,其实是她妹妹风瑶的儿子。可惜风瑶生这个儿子的时候不幸难产去世,其妹夫荆原悲痛欲绝,在将妻子安葬之后就下落不明,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不过,他在临走前并没有带走荆飞煦,而是将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放在了一间寺院的门口。没人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荆飞煦猜测他可能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平安地过完这一生吧。

然而好景不长,在一场战火中寺庙被夷为平地,才过了几年好日子的荆飞煦被迫开始流浪。直到遇到了他的义父李肃,这位自称是他父亲义兄的男子,荆飞煦这才改名叫李渔。

故事的前半段风姝是知情的,后半段则是听荆飞煦说的。不论故事是真是假,在她的心目中,对这个苦命的外甥照样百般疼爱,容不得别人伤其一分一毫,这一点天罡教上下无人不知。是以天罡教上下流传着一句话——宁负天下人莫负荆飞煦。这一方面自然是表明了天罡教上下对其的爱护之心,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了天罡教的野心。这也许就是天罡教几起几灭的根源所在吧。

而在李渔成年之后,风姝更是毫不犹豫地将天罡教的大权交到了他的手上。只可惜这位未来的荆教主生性洒脱、不好权势,一心只想着浪迹天下四海为家。眼见推脱不掉,为了不做这个教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风姝外出的时候逃了出去,这才在阴阳道花海的地下石窟内,机缘巧合地遇上了唐子昔……

风姝见到房内的情形微微蹙起了眉,目光朝窗口的位置看了一眼,道:“期间可有人来过?”

李渔闻言顿时紧张起来,盯着童子小十的嘴,生怕他说出方才发生的事来。虽然小十对他还算忠心,但是教主的威仪可不是任何人都能抵挡的,而且欺骗教主的罪责可不小,他心中实在没底。

小十闻言犹豫了一下,偷偷看了他一眼,躬身道:“回教主的话,小的一直守在这里,并没有见到有任何人来过。”

李渔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对小十暗暗点了点头,记下了这个人情。

风姝微微颌首道:“去把药端来!”

“是!”

风姝走到床头,先是看了看那个空碗,又看了看李渔,蹙眉道:“怎么你的脸色还是这么差。这样下去不行,还是得请樊先生来!小十!”

“在!”小十闻声慌忙端着小半碗汤药走了进来,躬身道,“教主!”

风姝将药碗接过来,吩咐道:“你赶紧去请樊先生过来一趟!”

“是。”

“等等!”

李渔慌忙唤住小十,目光看向美妇有些无奈笑道:“娘,孩儿已经好很多了,就不必打搅樊先生了吧!再说我脸色也不差啊,只不过是听说娘来了着急来见您,狂奔了一日一夜实在是累得很了,脸色才没有那么红润,您瞧着,我睡一觉就好了。”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风姝摇了摇头,冲小十道,“还不快去!”

“是!”小十赶紧出了门。

李渔苦笑道:“您之前不是说樊先生在炼制十分重要的丹药吗?若是因为孩儿这点小伤而耽搁了,让樊先生功亏一篑,那就实在是……”

“我儿的事就是头等大事!”风姝却不以为意,傲然道,“区区一炉丹药而已,哪里及得上煦儿重要。废了大不了再炼就是,咱们又不缺那点药材。”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之前问你,你一直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莫非你以为你不说娘就不知道了?娘问你,那唐明儒的女儿真的对你如此重要?”

李渔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地道:“娘您怎么知道小昔是唐明儒的女儿?莫非您见过她?不对……”话没说完忽然反应过来,慌忙闭上了嘴,一脸哀怨地看着美妇。

“煦儿放心,娘没有反对的意思。”风姝一见他的神情心中便已了然,道:“只不过现在唐家不比以往,照现在的情形看,这位唐姑娘怕也是命不久矣。你是娘唯一在乎的人,为了你的安全,娘希望你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好。你觉得箜篌怎么样?”

“不行!”李渔忽地开口打断她,急道,“正是因为她现在身陷囹圄危在旦夕,我才更要救她。若是我都不管她了,那这天下间便没有人理会她的死活了。”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您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今晚便会有人带她出城,到时候天高任鸟飞,别说那些酒囊饭袋,便是皇帝老儿也休想找到她咳,咳咳——”因为他情绪实在太过激动,话没说完便开始咳嗽,而且越咳越厉害,本来苍白的脸色也浮上了两片红晕。

风姝见状急忙走过去替他轻轻拍着后背,道:“娘知道,娘知道!你伤还没好,不要这么激动。”

“娘,我没事。”李渔勉强冲她笑了笑,一边咳嗽一边道:“你要答应,咳咳咳,答应孩儿……”

风姝忙道:“好,娘答应!只要你好好养着身子,娘什么都答应!”忽地扭头冲门口叫道,“小十!樊先生!”

李渔嘴巴张了张,还没来得及说话又是一阵咳嗽袭来,这一次咳嗽比方才还要猛烈,只差把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

风姝来不及细想,慌忙一掌抵在他的后背,源源不断的真气顿时进入李渔的体内,口中低喝道:“意守丹田!”

随着真气的导入,李渔渐渐停止了咳嗽,恢复了一些力气的他回头笑道:“娘,孩儿真没事!”话没说完忽然身躯一震,接着嘴角便有鲜血溢出,整个人直挺挺地朝后便倒。

“煦儿!”风姝大惊失色,一把抱起李渔。

“怎么了?”就在此时,一个乱蓬蓬的脑袋及时地探了进来,正是百里孤鸿。

风姝此时早已六神无主,见到百里孤鸿犹如见到了救星,忙道:“孤鸿快,煦儿!”她的声调已经隐隐带上了哭腔,显然心中担忧之极。

百里孤鸿见状不敢耽搁,一个箭步窜了过来,一连在李渔的身上拍了十几掌,这才收掌道:“你再唤他试试,看能不能唤醒!”

风姝忙低头唤道:“煦儿!煦儿!”

然而怀中之人双目紧闭,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而此刻的李渔则感觉自己站在了一棵高大的菩提树下。树下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正背着小手奶声奶气地背着一首诗:“惟道是从,惟心是宗。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梦幻了了,来去匆匆。水中之月,树上之风。作如是观,无塞不通。”

在小女孩的不远处,有一个慈眉善目的白眉僧人,每听她背一句便微微点点头。

待小女孩背完,白眉僧人含笑道:“慧心,你随为师修禅已有数月,可曾明白诗中所含之意?”

小女孩抿嘴想了想,摇头道:“慧心不知,请师父指点。”

一片树叶从上方缓缓飘落,白眉僧人伸掌托起,笑道:“慧心可知这是何物?”

小女孩偏头笑道:“这是枯叶,师父!”

白眉僧人摇头笑道:“这是金子!”

小女子蹙起了眉,想了一会儿才肯定地道:“这就是一片枯叶!”

白眉僧人又笑道:“这是粪便!”

“咦——好脏啊师父!”

小女孩皱了皱小鼻子,一脸嫌弃的模样,忽然她眼珠一转,指着那片落叶反问道:“师父,那您说是这是何物?”

“是枯叶!”白眉僧人笑了。

小女孩怔住了,清澈的大眼睛里全是疑惑。

白眉僧人将落叶放在小女孩的掌心,缓缓道:“慧心将来会明白的!”忽地抬头看向李渔的方向,微笑道,“你明白了吗?”

李渔见对方发现了自己顿时有些慌乱,正要开口回答忽地感觉额头一凉,惊讶地道:“下雨了吗?”抬头看去却见一片天朗气清,别说是乌云,连一丝云彩都没有。

他疑惑地回过头,却发现菩提树、小女孩跟老禅师都不见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偌大的空地上。

“煦儿死了,将来我有何颜面去见瑶瑶!”忽地一阵哭声传来。

李渔侧耳听了听,这个声音他极为熟悉,正是他娘的声音。

房间内,风姝正抱着李渔的身躯泪流不止,一旁的百里孤鸿也难得地露出一副悲伤的表情。

“吧嗒!”

又一滴泪珠落在了李渔的脸上,他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房间内的一切眼睛里浮现出一丝疑惑的表情,接着眼珠微动见到了床边正垂首而泣的妇人,神识终于慢慢恢复过来。

他看着双眼哭得微微有些红肿的妇人,嘶声唤道:“娘!”

第两百三十五章 山河图

风姝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根本没听见这声犹如天籁般的呼唤。

倒是一旁的百里孤鸿耳尖,凑过来看着已经睁开眼的李渔,惊喜地道:“你终于缓过来了,太好了!看来老道的手没生啊,哈哈!”

风姝被老道挤开正要发怒,听到他的话一愣,低头一看,果然见到李渔正睁着乌黑的眼眸看着她,不由大喜道:“煦儿!”

“娘!”李渔笑了笑,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别动!”百里孤鸿一把拉住要扑上去的风姝,警告道,“他现在的身体极为脆弱,你若是再冒失地伤了他,老道可不敢保证他下一次还会醒过来。”

风姝忙乖巧地点头道:“好,我不动,不动!”坐了不到一会儿,又忍不住站起身凑过来问道,“煦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都怪娘鲁莽,不该自作主张替你疏通筋脉。不过你不用怕,樊先生应该很快就到了。”

李渔很想告诉她自己没事,奈何他方一动弹就感觉胸口剧痛,只好努力牵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娘不用担心,孩儿很好!只不过孩儿有一事相求。”

风姝知道他想说什么,点头道:“你放心,娘一定会帮你把她救出去。回头保证给你一个活蹦乱跳的新娘子!”

“你们母子俩可真有意思。”一旁自己捞了半罐子药膳正喝得欢的百里孤鸿,冷不丁插嘴道,“这就把人终身大事定下了?问过人家父母了吗?人家姑娘答应了吗?老道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真干出强抢民女的事儿来,到时候老道可不会袖手旁观。”

风姝瞪了他一眼,道:“你不知道内情就不要胡说八道,谁告诉你我们是在强抢民女了?而且,你不袖手旁观又能如何?莫非我天罡教还怕了你们奇巧门不成?”

百里孤鸿嗤了一声没说话,转而专心对付手中的瓦罐去了。

倒是李渔红着脸道:“这位前辈说得对,其实孩儿知道小昔心中的那个人并不是我,娘你愿意出手相救自然是最好,可千万别强迫她。”

风姝闻言怒道:“我儿哪里差了?能嫁给你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那人是谁,让娘去把他杀了。”

“娘!”李渔闻言有些无奈。

“最毒妇人心!”一旁又不咸不淡地飘来一句。

风姝霍地扭头看去,看着老道恶狠狠地道:“臭道士,你说谁?”

“啊?老道刚刚说话了吗?”百里孤鸿抹了抹嘴,一脸无辜地道,“哦,对了。我方才说街口卖白糖糕的朱大婶,上回我就吃了她一块糕,那个胖妇人愣是提着笤帚追得老道跑了三条街,连酒葫芦都洒了。真是最毒妇人心呐!”他一边说一边啧啧有声地摇头晃脑,脸上还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欠揍神情。

风姝见状越发生气,但是对方又没明着跟她对着来,要是她发作了反而显得自己心虚,只好冷哼一声不跟他计较。

李渔看着二人针锋相对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前辈下回可以试试往房顶上跑。”

“对极!”百里孤鸿猛然拍了一下手掌,哈哈笑道,“老道怎么就没想到,要是当时跳上房顶可不就跑掉了吗?还是你们年轻人脑袋瓜子好使。”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对了,荆公子,老道多嘴问一句,你可还记得打伤你的是什么人?”

“打伤我的人?”

李渔顿时警惕起来,目光看向风姝,见对方缓缓点了点头,这才答道:“不瞒前辈,当时光线实在太暗,而且对方人数不少,我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其中最醒目的三个人,一个是一位红光满面的老者,似乎行动不太方便,一直拄着双拐。还有一个是一名白发老妪,使用的兵器是一把短刀。最后一位全身裹着黑袍我没看清模样,只记得他好像没有右手,那件奇怪的兵刃正是他的。对了,我出剑的时候,那个老妪见到我使的招式似乎很惊讶。娘,你不是说这《燕归翎》是《轮回诀》里独有的剑术,天下间并无几人识得的吗?”

“对方认识《燕归翎》?”风姝闻言眉头紧紧蹙起,目光中神色闪烁不定,显然是在努力搜寻着记忆。

百里孤鸿眉头皱起,显然同样陷入了沉思。

半晌之后,风姝将目光转向百里孤鸿,面色凝重地道:“这次恐怕咱们的麻烦大了。”

百里孤鸿也缓缓点头道:“我跟你想的一样,怕是那三个老怪物来了。不过有一点老道百思不得其解,依照荆公子的身手,他们之中任何一个都可以轻易地将他击毙,却为何偏偏让他给逃了出来。”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李渔,似乎想从他的身上找到一丝端倪。

风姝冷哼一声道:“这个我倒是知道!”

“为何?”百里孤鸿闻言凑了过来,一脸的好奇之色。

风姝嫌弃地侧了侧身,道:“莫非兄长忘了,本教的镇教之宝——《山河图》?”

“《山河图》?”百里孤鸿惊呼道,“你不是说那东西遗失好多年了吗?”

“是遗失了不假!”风姝点头道,“但是那些人怕是以为那东西还在我手里。算起来,他们几位如今已近百岁高龄,不各自安心修炼却反而来找煦儿的晦气,怕是已经到了那临门一脚,想借用《山河图》的威力突破最后一步。若我所料不差,他们重伤煦儿却不取他性命,应该是想引我出来。”

百里孤鸿面有忧色地道:“这下可就真麻烦了,就算你我二人合力也未必是他们其中一人的对手,怕是要早做打算。”

“我也是这么想。”风姝点头赞同道。

李渔听着二人的对话一头雾水,忍不住插嘴道:“你们说的《山河图》,到底是什么东西?”

风姝想了想,还是回答他道:“也罢,若我不幸死于他们之手,你就是下一任的教主,这些事你早晚要知道。”

李渔急道:“娘你别胡说,孩儿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护娘周全。”

风姝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温和地道:“传闻这《山河图》乃是一副蕴含着天地真理的画卷,是我们天罡教的立教之本。”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李渔道,“你所修习的《轮回诀》便是本教第一任教主从《山河图》中悟出来的高深武学。”

“这么厉害!”李渔忍不住咋舌,“这位教主能从一幅画卷中悟出这么厉害的武学,还真是一位奇人。”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惊讶地道,“莫非娘也没见过《山河图》?”

“没有!早在百年前的那场大乱中,《山河图》就遗失了。”风姝摇头道:“而且这《山河图》的玄妙之处远不止于此。据教义中记载,当年那位教主曾留下口训——凡我教中人,非修习至《轮回诀》大成之辈不得窥探《山河图》,否则必将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所以我推测,这图中必然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除了修炼《轮回诀》之人不可承受。可惜,这《轮回诀》修习的要求极为苛刻,全教上下除了你,也就只有樊先生能勉强修炼。就是连为娘也没办法承受其中的反噬之力。”

李渔奇道:“娘你武功这么高都没办法?可是孩儿修炼起来除了觉得辛苦一些,进度慢一些,并没有其他的反应。”说到这里忽地灵光一闪,“莫非这《轮回诀》是武功低微之人才能修炼?”

“这个可能我也想过!”风姝点头道,“当年我曾找了一批天资聪颖的少年修炼,但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而且他们每一个人的死状都极为古怪,有些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安详,有些则像是见到了什么让他们极为兴奋的事情一样大笑而亡,还有一少部分则是自己活生生咬下身上的肉,最后流尽鲜血而死……”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有意无意地瞟了旁边凝神细听的百里孤鸿一眼。

百里孤鸿觉察到了她的目光,有些牙疼地吸了口气道:“你别这样看我,老道连自己的武功都没练明白呢,对那劳什子《轮回诀》可没半分兴趣!”

李渔咽了口口水,一脸后怕地道:“那孩儿,孩儿……”这会他的心里后悔极了,早知道打死他也不修炼了,没想到这门武功居然这么可怕,不仅对敌威力巨大,伤己也这么凶残。

风姝摸了摸他的头,笑道:“煦儿不必担忧,经过高人指点,娘已经知道怎么避免功法反噬了。而且樊先生的修炼进度比你快,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前提醒你。”说到这里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接着道,“待你开始修炼第二重的时候,每日抄写念诵此经,必能安然渡过心魔滋扰。”说完郑重地将盒子递了过去。

李渔接过盒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线装的小册子,泛黄的宣纸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三个大字,他疑惑地抬头道:“清心咒?”

谁知,他话刚落音盒子便被人抢了去。

百里孤鸿捧着木盒,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本小册子,激动得嘴唇都有些哆嗦:“莫非这就是万佛寺珍藏的那本无相大师的手抄本?”

第两百三十六章 紫阳丹

好奇心驱使之下,她再次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之前偷听的“万佛寺的清心咒?”

隔壁房间内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声。话刚出口她就反应过来,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好在房间内的三人均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倒是让她躲过了一劫。

这位藏在这个房间的少女,正是从那所民居处逃出来的唐子昔。她假装晕厥骗过了浅予,趁对方不备点了穴道顺利地逃了出来。可是梁州城虽大,她真正熟悉的地方却没多少,加上此时城门尚未打开没办法出城,她短时间内能想到的藏身之处,就是刚进城之时倪鹏程带她住过的明月楼了。

可能因为战争即将来临的缘故,整个明月楼只有寥寥几个房间有住客,而且每个房间都隔得极远,这倒是给她顺利溜进去制造了极大的方便。

她熟门熟路地摸到之前住过的房间,刚进门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说话的声音,好奇之下她就凑过去听了一耳朵。没想到让她无意中听到了《清心咒》的下落。

这不禁让她又喜又忧。喜的是,终于知道《清心咒》的下落了,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打算顺手将其带走,以后找机会交给方丈大师。忧的是,隔壁几位明显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她一个武功低微的江湖小辈又如何能在他们手中将其拿回来。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隔壁的谈话声继续传来。

“不错,正是无相大师的手抄本。”

百里孤鸿见风姝点头印证了他的猜测,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忽然后退半步道:“莫非那位打伤炼魂门两老的就是你?你会玄阴掌?”

风姝被他问得一愣,有些不耐烦地道:“我何时会玄阴掌了?快把盒子还我!”

百里孤鸿摇了摇头,不仅没走过来,反而一个箭步窜到窗户边,右手抓住窗棂道:“早前我见过炼魂二老,他们说是一位善使玄阴掌的高手从他们手中抢走了《清心咒》。我验过他们的伤势,确实是至阴至纯的玄阴掌不假。而且以老道的判断,出掌之人至少有数十年的功力,现在城内的诸多高手中,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可不多。这东西现在既然到了你的手里,那么伤他们的人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虽然百里孤鸿心中也怀疑这个可能性,但是近日来江湖上接连发生的许多大事都与这玄阴掌有关,让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尤其是近几个月来,江湖上的许多门派均不约而同地遭到了不明人物的偷袭,对方除了打伤、打残这些门派内的精英弟子,还带走了他们的镇派兵器、秘笈。据那些幸存的弟子说,这些人中都有一个全身黑袍的神秘人带队,而且他们口中的神秘人无一例外都会玄阴掌。虽然遭殃的暂时都是一些小门派,但是已经引起了各大门派的高度重视,纷纷派出门内高手追查。

百里孤鸿也是收到奇巧门传来紧急的消息,告知百宝阁再次失窃,里面收藏的各种兵器、暗器、机关陷阱秘要等等全部不翼而飞。虽然没有奇巧门的弟子受伤,但是这已经让这位百里掌门极为恼怒,丢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循着线索一路追查到了梁州城附近。

他也不想相信,自己一路追查的那个玄阴高手,会是眼前这个认识了几十年的风姝。想到这里他语气沉重地道:“风丫头,老道就讨你一句实话,你到底会不会玄阴掌?那些人到底是不是你所伤?”

风姝虽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见到他凝重的表情,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下举起右手神情严肃地回答道:“若是我风姝会玄阴掌的一招半式,教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好!”百里孤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也从窗棂上放了下来,道,“你不是那就最好了,老道也不想与你为敌。”

风姝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变叫道:“小心!”

百里孤鸿也觉察到了背后传来的风声,仓促中只来得及回身匆匆挥出一掌,刚好与来人的掌力对上。

双掌相交,澎湃的掌力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百里孤鸿明显不敌,整个身子犹如断线的风筝飞了起来,重重地砸在方桌上,将好好的一个方桌砸得四分五裂,溅起的桌腿直接打穿了房门,露出一个硕大的黑窟窿。

来人根本没有趁胜追击的意思,眼见一击得手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看着煦儿!”风姝匆匆扔下一句便追了上去,夜空中远远传来她的怒喝声,“贼子休走!”

百里孤鸿张了张嘴想要阻止,谁知道嘴一张便涌出大股的鲜血,只这一掌他已经受了严重的内伤。

李渔显然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愣了半晌方反应过来,提气高呼道:“来人!快来人!”

可是四下里静悄悄一片,哪里有人。

他越发焦急起来,提高音量叫道:“江左使,月冥叔,教主出事了!”

百里孤鸿擦掉嘴角的鲜血,躺在地上喘息着道:“公子不必叫了,那人既然能靠近这里,证明你们的人都被对方清理干净了,此时估计除了你我二人,整个明月楼连个牲口都没有。”

隔壁房间的唐子昔听到这话,不由翻了个白眼。

李渔心中焦急,道:“娘一个人追出去太危险了,不行,我要去帮她!”说完一咬牙从床上坐了起来,然而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累得他满头大汗,又哪里来得力气追出去帮忙。

百里孤鸿忙出声制止道:“公子千万不可,你体内真气不通,若是妄动的话不仅帮不了你娘,反而连你自己的性命也会搭上。”

“难道我就在这里干等着?”李渔恨声道,双目已经隐隐含泪。对方只出了一掌就将百里孤鸿打得重伤吐血,让他如何放心得下。

此时的他真是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拒绝刁璃所赠的那瓶‘紫阳丹’,对方只是想要自己在方便的时候将《迦叶心经》借她一观,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了。而且当初义父也说过了,找到有缘人就可以将经书相赠,虽然刁璃不一定就是那个有缘人,但是她救人无数,品性绝对合格,而且只是借去一观,又有什么不行的……

此刻的李渔真想狠狠地扇自己一耳光,若是因为他的小气而让风姝遭遇不测,恐怕这一生他都会活在内疚自责之中。

“当然不是!老道自会前去助你娘一臂之力。”百里孤鸿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一粒猩红的丹药服下,没多久他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短短数息的功夫居然就跟没事一样,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中气十足,“方才是老道只是一时不察才着了对方的道,而且这一掌也稀松平常的很,若是正面对敌,还指不定谁输!”

他的小眼睛里迸出了两缕寒光,之前那副猥琐的神态消失不见,看起来居然隐隐有一丝凛然的傲气。

李渔却无心关注这些,摇头道:“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你方才吃的什么给我也来一粒,就算帮不上忙,我也要跟娘在一起。”

百里孤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也好,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也确实不安全,不过这丹药不适合你。”

他想了想另行取出一个瓷瓶,小心地倒出一粒深紫色的丹药,道:“这‘紫阳丹’是一位故人托我转交的,现在事急从权,就先给你一粒吧。想来那人将来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我。”

李渔不由愣住了,看着眼前流光溢彩的深紫色药丸,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他!”隔壁的唐子昔恍然大悟,瞬间想起了那个问自己要烤地瓜的邋遢道士。

之前她就一直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只不过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直到对方说出‘紫阳丹’三个字,她才将这个声音跟记忆中的那个老道士对上号。

等她再次回过神,周围已经没有了任何声息,显然二人已经离开了。

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测,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了房门,放眼一看,果然整栋楼都黑漆漆的,四下里更是静悄悄一片。

她心中暗忖:莫非正让那个老道士说中了,这楼里的人全都被清理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谁知,她刚走出房门口不远,楼下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她慌忙又退了回去。

此时的楼下大堂之内,鬼鬼祟祟地钻进来两个身影。他们朝楼上看了看,很快便认准了一个房间飞身上了楼。

躲在房门之后的唐子昔顿时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原因无他,那两人正是冲她所在的房间而来。

她悄悄摸出怀中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就算打不过,她也没打算坐以待毙。

然而她等了许久都没有人推门进来,隔壁房间反而传来低声交谈的声音。

“怎么样?”

“没找到。”

“不可能啊,奚老说亲眼看见那女的拿出来的。”

“咦——”

“怎么了?”

嘭——

隔壁的房门被撞开,接着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唐子昔被突然传来的响动吓了一跳,慌忙将耳朵从墙壁上移开,将身子藏进了阴影之中。

第两百三十七章 擦身而过

房门内冲出一人扑在倒地之人的身上,举起手中的短刀狠狠地插进了对方的胸口,那人连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一命呜呼了。

缩在角落的唐子昔心怦怦直跳,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神色阴狠的男子将匕首从同伴身上抽了出来,冷笑道:“就凭你这狗东西也想偷袭老子?”说完一脚将尸体踢下了楼,左右看了看迅速转身离开了。

唐子昔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待到那人的脚步声下了楼梯,迅速从藏身之处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谁知方一开门,便有一阵血腥味飘来,她不由皱了皱眉。不过逃生的欲望让她暂时忘记了恐惧,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木片朝楼梯口小跑而去。

“围起来,别让他们跑了!”

刚跑出大门口,一阵喧哗声远远传来,听起来人数还不少,她慌忙退回了门内。

不远的大街上,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卒将两个人团团围住,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将,正大声指挥着众人分开包抄。

听到对方不是冲她来的,唐子昔顿时松了一口气,从虚掩大门口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偷偷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借着火把的光亮,她一眼便认出了被围在中间的那个高个男子,居然是在陵墓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江天晓,她记得当时跟他一起的是一个特别俊美的男子,怎么现在变成了一个小乞丐。

“江大哥,你不必管我,找到机会就先走!”小乞丐年纪虽小,气度却不输人,眼见包围圈越来越小,想要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果断做了决定。

江天晓目光紧紧盯着步步紧逼的士卒,拒绝道:“不行,你之前豁出性命救我,我岂能弃你于不顾。”

原来,之前就在尤慕华捏住江天晓喉骨的时候,小乞丐展杰忽然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江天晓这才知道,当时展杰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原来是去引诱巡逻队。只不过此举虽然逼退了尤慕华这头老虎,却让他们又陷入了狼群。而且展杰诱到的这一群士卒,偏偏还是十王爷手下的亲卫,每一个都战斗力不凡,这就更加大了二人逃离的难度。

展杰不耐烦地道:“都这个时候了就别婆婆妈妈的了。只要你能替将我那几个弟弟妹妹安全送到青州,我展杰这一条贱命算什么。而且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乞儿,就算落在他们手里也不一定就没命。你却是被贴了通缉令的逃犯,怎么跟我比。”

听到他这番话,江天晓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只不过此刻的他实在是笑不出来,道:“你说得对,江某是通缉犯,被抓住是理所当然的。我拖住他们,你快走!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展杰断然否决道:“不行!你走,我来拖住他们!”

“今天你们谁也走不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屋脊之上出现了一个精巴干瘦的身影,正是十王爷府的范青阳范管事。

他冷冷地盯着圈中的二人,道:“胆子不小,敢杀我的人,二位是嫌自己命长了吗?”

展杰上前一步道:“那几个人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只是碰巧看见而已。”

“哪里来的臭虫,也配跟老夫说话!”范青阳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目光转向江天晓道,“我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江捕头。你还真是命大,居然活到现在。”

“托范管事的洪福,江某还苟活着。”江天晓拉住一脸愤怒的展杰,不卑不亢地道。既然这位出现了,他们二人确实谁也走不了了。与其摇尾乞怜,还不如死得有尊严一些。

范青阳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毒死聂捕头在前,击杀狱卒在后,如今又胆大包天地杀了老夫的人。老夫实在是很好奇,到底是谁借给你的胆子?”

“原来范管事是想替几个下人报仇。”江天晓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剑,道,“既然如此,出手吧!”

范青阳摇头道:“对付你还不需要老夫动手!抓活的!”最后一句却是对那个小将说的。

小将一挥手,那群士卒立刻争先恐后地朝二人扑来。

江天晓神色凝重,丝毫不敢小觑了这些士卒。这些人可不是衙门那些尸位素餐之辈,不仅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而且每个人的武功都不弱。想想也对,能做王爷亲卫的自然不是普通的兵将,所以二人短时间内要想逃掉是不可能的。既然逃不掉了,江天晓干脆不做那个打算,而是全神贯注地应付。

与此同时,他还要时刻警惕范青阳。虽然没有跟这位范管事交过手,但是他的名头却听过不少,根本不敢掉以轻心。

好在小展杰虽然武功不高,但是身手却很灵活,加上那些士卒要抓的人是江天晓,对他的攻击自然就弱了不少,是以暂时自保没有问题。这让江天晓放心不少。

不过好景不长,早就受伤的江天晓渐渐地感到体力不支,呼吸声越来越粗重,没多久就被看准机会的小将一刀砍中了大腿,一时间血流如注。

此刻的展杰也终于被人一脚踢翻,数把钢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江天晓有心想要过去救他,谁知刚一迈步便觉得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就要倒下。士卒见有机可乘,顿时一拥而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突然在旁边的屋脊出现,见状双掌齐动,对准人群一连拍出了几掌。

这些士卒虽然武功不弱,但是到底不比真正的江湖高手,立即有几人被这浑厚的掌力拍得当场晕了过去。

来人手中长索飞出,套住江天晓的胳膊带着他飞掠而去。

“尔敢!”一旁观战的范青阳大怒,立即飞身追去。

谁知他身形方动,一支羽箭从侧面呼啸而至,直冲他的胸口而去。

范青阳大吃一惊,仓促之中凌空一个转身,堪堪避过穿胸的危机,羽箭擦着他的胳膊飞过,带起了一串血珠,不由大怒道:“什么人暗算老夫?”

去势未尽的羽箭咚的一声插在明月楼的大门之上,将探头探脑的唐子昔吓了个半死,慌忙缩回脑袋哪里还敢再看。

她这一缩回脑袋,自然就没看见出现在屋脊上那道戴着面具的熟悉身影,只是忙不迭朝着大堂另一个方向的侧门跑去,很快便闪身不见了。

“老夫早该想到了!”范青阳一见到是他,恍然大悟道,“这江天晓如此胆大妄为,背后必然是有主子的,只是没想到是你苏大人!”

来人正是苏璟,他瞟了范青阳一眼,淡淡地道:“不错,他现在确实是我的人!怎么?他得罪了范管事吗?”

范青阳闻言怒极反笑,道:“老夫现在是在替朝廷捉拿人犯,苏大人身为朝廷命官不仅不帮忙,反而派人救走了人犯。老夫倒要看看,你怎么跟王爷交代!”

“不劳管事操心,苏某自会跟王爷解释!范管事还是先顾好自己吧!”苏璟说完转身飞掠而去,丝毫没有跟他废话的意思。

范青阳看着苏璟离去的方向,脸上神色难看至极。

“管事,还追吗?”小将凑上前小心地问道。

“追个屁!”范青阳突然爆了句粗口,狠狠一耳光抽在小将的脸上,怒道,“没用的东西,抓两个人都抓不住。要你们何用?”

小将顿时满脸委屈,道:“是您吩咐咱们要抓活的。”

范青阳冷冷地盯着他,道:“你的意思是老夫的错了?”

“末将不敢!”小将慌忙垂首道。

这边唐子昔已经一口气跑过了几条街,好在一路都没遇上巡逻队。直到远远地看见高大的城门,她才钻进一条黑咕隆咚的巷子里,靠墙喘着粗气。

此时天色微明,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城门便会开了,她决定在城门开启的第一时间逃出去,然后头也不回地朝洛阳的方向狂奔。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了问题。现在的她已经是朝廷的钦犯,若是这样贸然凑上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而且此去洛阳路途遥远,若是单靠她两条腿,怕是走上三五七年也走不回去,所以必须要想个两全之策。

突然,她脑子里灵光一闪:如果没记错的话,方才跑过的一条巷子的时候似乎听到了马嘶声。

于是她又循着来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侧耳倾听。

果然,她刚回到第二个巷口便听到了亲切的马嘶声,而且还不止一匹的样子。

唐子昔顿时大喜,环顾了四周一眼,摸到院墙边抓住凸出来的砖石灵活地爬了上去。

方一跳进院墙,她便在心中大呼来对了。一眼便相中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动手就去解缰绳。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缰绳似乎绑得格外紧,她解了半天也没解开,反而把她累得满头大汗。情急之下,她一口咬在缰绳上,想要将其咬断。

“老爷!马车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了。”

“好,去请夫人们出来吧。”

不远处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唐子昔闻声暗道一声糟糕,顾不上再跟缰绳较劲,心急如焚地四处寻找藏身之所。

因为她之前太过专注,所以等她听到声音的时候对方实际已经离得很近了,现在再去爬墙逃跑显然已经来不及。可是这诺大的庭院却偏偏空荡荡的,除了几匹马跟一辆马车,别说是大一些石头,便是连草木都没有一根。

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她来不及多想,一头钻进了旁边唯一的马车里,蹲在里面大气都不敢出。

第两百三十八章 罗世叔

她刚藏进马车,一个神情威严的中年男子便走了出来,正是通判大人张珏。此刻他眉头紧锁,显然有极为棘手的事情正困扰着他。

“老爷!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没多久,一个端庄的妇人出现在门口,正是张珏的正室张云氏。

“夫人!”张珏回头见到是她,脸上浮起一丝温和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如今梁州城危在旦夕,为夫身为本城通判岂能临阵脱逃。”

此时在张云氏的身后陆续走来几个美貌妇人,看着张珏均是一脸哀色。不知是为自己的命运担忧,还是为即将到来的离别哀愁。

张珏对着她们淡淡一笑,接着道:“至于她们,待出城之后问问她们自己的意思。若是愿意跟你们一起回青州老家就让她们跟着,若是不愿意就给她们些盘缠放她们走。想必现在知府大人不会再在意这些女子的去留。”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了声音,一脸狡黠地道,“霞妹,为夫对你总算是问心无愧。”他似乎颇为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张云氏看着鬓间已有白发的夫婿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是含泪应道:“妾身记下了!”

张珏伸手揽过夫人的腰肢,低声叮嘱道:“你们出城之后直接去保宁城找彭大人,他为人正直仗义,与为夫又是同窗。见了书信必定会派人护送你们去青州。好了,城门就快开了,小杰还在城外等你们,上车吧!”说完拉着张云氏的手将她扶上了马车,又转过身对那几个美貌妇人笑道,“几位这几年跟着张某受苦了,此去路途辛苦,还望各位珍重!”

“大人!”妇人齐齐哀声唤道。

张珏摆了摆手,心中忽然百感交集,嘴巴张了张还欲叮嘱几句,最终却只是大声道:“出发!”

马夫闻声一甩马鞭,在空气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几辆马车鱼贯出了张府,在嘚嘚声中朝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什么人!”

马车方一靠近城门便听到一声断喝。紧接着几个士卒从薄雾中走了过来,看着这长长的队伍一脸的警惕。

一直骑马护送的管家张平闻声立刻下马上前,陪着笑道:“在下乃本城通判张大人的管家,这马车里坐的均是通判大人的家眷,欲回乡省亲,还望大人通融通融。”

守门小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虎着脸道:“上头有令!非常时期,任何人不得出城!”

张平也是人精,见状忙将准备好的一叠银票往对方手里塞,谄笑道:“只是一些妇人,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大人全当没看见如何?”

小将不动声色地将银票收了起来,松口道:“马车可以过去,后面的东西得留下。现在城中物资缺乏,这些物品通通都要充公。”

张平顿时有些为难,这个主他可做不了,只好再次陪着笑脸道:“车上都是一些衣服细软,全是女子所用之物,您看……”

“不必多说!”小将抬手打断他,指着帷幔紧闭的几辆马车道,“若是再啰嗦,这几辆也留下。”

张平的笑脸顿时僵住了。

“张平,把后面的东西都留下!这位大人说得对,咱们妇道人家用不了这么多物事,权当是慰问将士们了。”马车内传来张云氏的声音。

“是,夫人!”张平如释重负,转身对小将道,“多谢大人通融。”

小将轻哼了一声,下令道:“让他们过去!”

“是!”两旁的士卒收起长枪让开了道路。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透亮,随着薄雾渐渐散去,高大的城楼也终于浮现出了它巍峨的真容。

在离城不远的一处山林间,一名青年正焦急地徘徊,连露水浸湿了他的衣衫都不觉得。直到清脆的马蹄声响起,熟悉的马车出现在视野中,他的脸上才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赶紧冲正在树下闭目养神的男子道:“罗世叔快醒醒,我娘她们出来了。”

这位被通判公子张俊杰称为罗世叔的,正是与其在明月楼‘相见恨晚’的罗尘,他听到张俊杰的话并没有睁开眼,只是懒懒地道:“慌什么,至少还有半个时辰她们才能走到这里。你好好看着,等快到了再叫我。”

张俊杰哦了一声,没敢再打搅对方养精蓄锐。现在这位罗世叔在他心里可是一位神秘之极的存在,尤其是在昨夜亲眼见到他与人动手的场面之后,如今的罗尘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快赶上他老爹张珏了。

那日他与几位同伴进入臭虫巷追捕奸细,反被吓得仓皇而逃。回去之后以为会遭到严惩,没想到那个总是臭脸的吴参将居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象征性地将他们几人各打了二十军棍,然后送回了家。这不由让他心里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父亲暗中做了什么。不过他也没胆子去问,只是乖乖待在家中。

直到昨日这位自称其好友的罗兄找上门来,寒暄几句之后就被其父张珏邀请进了书房,不知二人谈了什么。他只知道等到罗兄再次出来的时候,就变成了罗世叔。

张俊杰盯着几辆马车看了半晌,终究还是觉得有些无聊,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罗尘,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罗……,你武功那么好,能不能教我一招半式。这样的话,就算将来罗世叔不与我们一起了,我也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我娘。”

“你吃不了那个苦的!”就在他以为对方真的睡着了的时候,罗尘忽然开口道。

“世叔尽管放心!”张俊杰顿时激动起来,走到他身边蹲下,一脸诚恳地道:“只要将来能如世叔这般厉害,再大的苦我也吃得了!”

这一声世叔他倒是叫得心甘情愿,其实早在那次被杜蘅痛骂之后,张俊杰就存了拜师学武功的心思,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如今一位现成的武林高手就摆在眼前,他岂会轻易放过。

罗尘听他一口一个世叔叫得极为顺溜,忍不住笑了,睁开眼看着对方道,“你当真想学?”

“当真想学!”张俊杰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罗尘想了想,道:“好,免得你说我这个做世叔的不疼你。这样吧,我先考验考验你,先扎个马堪堪!”

“扎马?”张俊杰闻言一怔,小心地问道,“何为扎马?”

“你不会?”罗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见对方难为情地点了点头,颌首道,“也罢,世叔先给你做个示范,看好了!”说完手掌在地上一拍,身子腾空而起,而后轻飘飘落在地上,摆出了标准的扎马姿势。

张俊杰看着对方露的这一手,眼中浮现出艳羡的神色。见对方盯着自己,慌忙有样学样同样摆出了扎马的姿势。

罗尘见状满意地点点头道:“对了,保持这个姿势。”说完伸了个懒腰,道,“躺得我腰都酸了,去四周转转。”说完身形一晃不见了踪影。

张俊杰顿时急了,站起身唤道:“我要蹲多久?”

“蹲到我回来为止!”远处传来罗尘的声音。

“哦!”

张俊杰复又乖乖蹲下,刚开始他还一脸轻松,觉得这扎马也不过如此。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变了脸色,额头渐渐浮现出细密的汗珠,腿也不由自主开始打颤。

又勉强蹲了一会,他实在有些坚持不住了。偷看了一眼罗尘消失的方向,悄悄站起了身。

“如果这点苦都吃不了,那就干脆别学了!”罗尘的声音忽然再次传来,吓得张俊杰慌忙再次蹲好,哪里还敢有偷懒的心思。

不远处的树杈上,罗尘正翘首以望,直到见到城内某处的高楼之上的一面彩色的绸带,这才放下心来。取下树梢上挂的鸟笼,放出了里面的信鸽。

做完这一切,他足尖一点开始在树梢间飞掠,目光如电地巡视着每一处可能藏人的地方。还不时无声无息地挥出一掌,将一丛丛长草震得如云朵一般散开。

虽然罗尘在张俊杰面前表现得轻松,实则他心中也是绷紧了那根弦,他此次不仅要安全将师兄张珏的家眷安全护送到保宁,还肩负一项秘密任务,无论是哪一样都容不得他有半点闪失。

等到他回到原地,发现张俊杰虽然依旧乖乖地蹲在原地,但是整个身体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不仅弓腰塌背,还满脸狰狞,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的儒雅风度。

罗尘见状微微不禁摇了摇头,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师侄根本不是学武的材料,就算他勉强将其带回师门,怕也是会落得被赶出去的下场。为了不让大家以后难堪,只好先愧对这位世侄了。

“好了,起来吧!”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张俊杰感觉自己蹲得神志都有些模糊了,听到这话如蒙大赦,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连汗水都懒得抬袖去擦。

罗尘见状有些哭笑不得,道:“有这么痛苦吗?”

张俊杰先是条件反射地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一抬头见到对方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有些难为情地小声道:“我觉得,还是考取功名比较适合我!”

第两百三十九章 女人之间的较量

罗尘闻言差点没绷住,煞有介事地点头道:“世侄所言极是,我也觉得这打打杀杀的事情不太适合世侄这种读书人。她们快到了,还是先起来吧!”

见张俊杰蠕动了几下都没能站起来,罗尘无奈,只好走过去将其扶了起来,同时暗中将一丝真气输入对方体内。试探归试探,可不能真把他给废了。接下来的行程可不轻松,他还需要这位世侄助他一臂之力。

张俊杰只感觉一丝暖流顺着对方的手掌流进体内,之前的酸痛之感立马消失不见,反而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既新奇又欣喜。

他有些惊喜回过头想要开口说点什么,罗尘下巴扬了扬,道:“她们来了!”目光看向山坳处鱼贯而出的几辆马车,片刻之后眼皮微微一跳,“跳梁小丑,找死!”

张俊杰兴奋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拼命对着车辕上的管家张平挥手,是以并没有听见罗尘后面的话,扭过头欢喜地道:“世叔,我能去迎一下娘她们吗?”

罗尘眯着眼看着马车后若隐若现的几条身影,颌首道:“去吧!”

张俊杰高兴极了,当即快步迎了上去。

“夫人,是少爷!”

打头的张平一眼便认出了迎面奔来的青年,顿时满脸笑容。

马车的门帘被掀开,一个丫鬟探出了头,对到挥舞着胳膊狂奔而来的青年微微一笑,接着让开了身子,露出了端坐于车内的夫人。

张俊杰跑到马车旁边,一个箭步跳了上去,对着端坐车内的妇人行礼道:“娘!”

张云氏见到儿子也极为高兴,替他拭去额头的汗珠,笑道:“我儿辛苦了!”

“见到娘安然无恙,儿子再辛苦也愿意!”见到平安出城的母亲,张俊杰心中对罗尘的感激又多了一分,“娘,世叔说此去路上不是很太平,他需要跟您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行程。”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扶着张云氏下了马车。

张云氏环顾四周一眼,疑惑道:“你罗世叔人呢?”

听到问起罗尘,张俊杰才发现对方又不见了,嘀咕道:“又瞎溜达去了。”为了不让张云氏担心,他忙解释道,“想必他忽然有事走开了,很快就会回来的,娘,您先坐会儿喝口水!”

张云氏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他反悔了?”

张俊杰忙摇头低声道:“没事,娘不必担心。罗世叔既然答应了父亲,就不会丢下咱们先走。而且,儿子也对他有信心!”说完环顾了四周一眼,道,“要不儿子去附近找找。”

“小心点!”张云氏想了想点头同意了,瞥了一眼后面那辆迟迟没有动静的马车,侧头吩咐道:“张平,请几位如夫人下车稍作歇息。”

“是!”

张平走到马车边,躬身道:“夫人请几位如夫人下车稍作歇息!”

马车内的几位女子对望了一眼,脸上均有迟疑之色。

张平看着纹丝不动的门帘皱了皱眉,再次弯下腰,提高声音道:“夫人有请几位如夫人下车稍作歇息!”

终于,一个穿着绛紫色衣衫的女子打破沉默,开口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大家也没必要再跟她虚以委蛇了。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想要活命,只有靠我们自己。”

“雨晴姐姐说得对,咱们去跟夫人把话说清楚!”立刻有人附和。

余下几人也点头称是。

黄雨晴见众人都赞同,当即点头道:“好,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一起下车,先把咱们的卖身契要回来。”

“好,走!”

众女子鱼贯下了马车,在黄雨晴的带领下朝前走去,其中一个女子走了几步发现不对,走回去掀开门帘,见到坐在角落发呆的女子,催促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下来。”

女子闻言回过神,慌忙放下包袱下了马车,在放下门帘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想了想道:“那咱们都下车过去了!”见那堆包袱似乎动了动,这才匆匆追着众人而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到张云氏跟前,欠身行了一礼,齐声道:“夫人!”

张云氏微微颌首道:“都别站着了,过来坐。”当即有丫鬟给旁边的石头、木桩上垫上了厚厚的软垫。

几位如夫人却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就是没人肯上前。

张云氏见状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有事?”

众女闻言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同一个人,正是黄雨晴。

张云氏的目光也随之转向她,道:“二夫人有事直说无妨。”

黄雨晴也没指望这些人会出头,上前一步道:“夫人,我们大家有几句话想跟夫人说!”

张云氏瞥了她一眼,神情淡淡地道:“讲!”

“是这样的!”黄雨晴把心一横,咬牙道,“我们都不想去青州,请夫人开恩放我们回老家!”

“回老家?”张云氏的脸色一冷,目光缓缓从几人的脸上扫过,沉声道,“这是你们大家的意思?”

凡是跟她目光对上的女子纷纷垂下了头,显然这位正室的威慑力犹在,只有黄雨晴昂首道:“正是!”说完抬手指向某个女子,道,“欣妹妹进张府已经快两年,一共见过老爷四次。一次在进府当晚,一次在今日,还有两次是在除夕之夜的家宴上。萍妹妹进府晚一些,所以也稍微差一些,共见到老爷三次。还有兰妹妹跟莲妹妹……”

张云氏抬手打断她道:“不必跟我兜圈子,有话直说!”

黄雨晴抬起头直视着张云氏的目光,道:“我们想说的是,既然这辈子我们没福分伺候老爷,还请夫人开恩放了我们。”

她本以为这话出口对方肯定要翻脸,没想到张云氏忽地笑了,道:“老爷确实让我问你们自己的意思,若是你们不想去青州,就放你们离开。”

众女听到这话脸上喜色顿显,连黄雨晴也微微舒了一口气,没想到她却话锋一转,接着道:“可老爷的态度归老爷的态度,我的态度归我的态度,现在老爷不在,做主的人是我。当然,也不是不能放你们走,只是我需要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说到这里目光转向脸色骤变的黄雨晴,似笑非笑地道,“不知二夫人可有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好!这可是夫人你让我说的。”反正已经打算撕破脸,黄雨晴也没有再藏着掖着,直言不讳地问道:“夫人是不是对我们的身份早就有所察觉?”

张云氏微微点头道:“不错!从你们进府的第一天我便知道了。”

“难怪!”黄雨晴的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张云氏的这句话算是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看了一眼其他几人,道:“夫人是聪明人,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正如夫人所料,我们之中除了个别人是单纯的卖身进府之外,大部分人都跟我一样带着任务进府的。但是,无论我们之前进府的目的是什么,事实证明我们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实不相瞒,早在数月之前那位对我们就已经十分不满了,要不是西凉国突然来犯,想必他已经毫不犹豫地命令我们走最后一步了。夫人不知道那人的可怕,我们却是亲眼见识过的。所以,我们根本没办法拒绝,否则的话死得就是我们自己。而今那人暂时不在了城中,也就给了我们选择的机会,所以今日我们毫不犹豫地跟着夫人出了城。实不相瞒,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跟着夫人青州。想必夫人也不想再见到我们。如今两全其美的办法就是夫人放我们离开,以后生死有命、后会无期。”

张云氏看着神色坦然的女子忽然笑了,道:“你果然坦诚!不过,现在你们名份上还是张家的人,若我就是不放呢?”

黄雨晴没想到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方还会拒绝,闻言反倒愣了一下,良久方道:“不是我故意伤夫人的心,大人此次随军出发能不能有命回来还是未知之数,夫人又何必把我们几个的一生都搭上呢?”

“放肆!”张云氏忽地发怒了,目光死死地盯着几人,一字一句地道,“大人一定会平平安安、完整无缺地回来!”

黄雨晴这番话已经触及到了她的底线,本来张云氏就已经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加上对张珏的担忧,顿时将火气撒到了她们的身上,厉声道:“本夫人还没死呢,你们一个个就迫不及待想各奔前程了?你们可别忘了,当初签下的卖身契在谁的手里!我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我要你们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

“张夫人!这是你逼我的!”眼见对方出尔反尔,黄雨晴也火了,直接从怀中摸出几个信封,神情激动地道,“我手中拿着的,就是大人与刚被满门抄斩的那位来往的信件,里面的内容我就不多说了,若是我把它交给知府大人,后果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说。与区区几张卖身契相比孰轻孰重,还请张夫人自己掂量。”说完眼眸微抬,毫不畏惧地与张云氏对视。

两名女子的目光在空中相交,火星四溅。

地两百四十章 赶尽杀绝

不止是几位如夫人,就连躬身立在旁边的张平都被这位二夫人的表现惊呆了,看着这位气势比张云氏似乎还要强上几分的二夫人,心中嘀咕道:幸好老爷没有收了她,否则的话以后这张家还指不定谁做主。

想到这里,他小心地瞄了一眼张云氏,却碰到一对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走过去接黄雨晴手中的信封,没想到却拿了个空。

黄雨晴敏捷地缩回手,皱眉道:“夫人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她自持身手不弱,根本没把这位大夫人放在眼里。

张云氏怒极反笑,目光死死地盯着黄雨晴,口中喝道:“张平,把她们的卖身契拿来!”

“是!”张平慌忙跑回马车,从暗格之中取出了一个木盒子匆匆跑了回来,双手递给张云氏。

“把她们几个的挑出来给她们!”

“是!”张平闻言打开木盒子,挑出几位如夫人的卖身契一一递了过去,只是在递给黄雨晴的时候,不由自主多看了她一眼,却被对方凌厉的眼神一瞪,吓得连手中的木盒都差点掉了,赶紧跑回张云氏身边。

几位如夫人显然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拿着那张梦寐以求的宣纸,反倒有些不知所措,目光纷纷看向那个神情冷眼的女子。

黄雨晴在众女的注视中飞快地看完手中的卖身契,确认无误后顺手撕成了碎片,欠身道:“谢夫人成全!”

几位女子有样学样,同样撕碎了卖身契欠身道:“谢夫人成全!”

张云氏冷哼了一声,厌恶地挥了挥手:“从今往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

黄雨晴对张夫人的态度毫不在意,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扭头就走,几位女子对视了一眼,纷纷跟在了她的后面。

眼看她们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山坳后面,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几支冷箭忽地从她们身后射出,当下便有两位女子猝不及防之下中箭倒地。黄雨晴反应极快,猛一拉身边的人挡在身前,在那女子的惨呼声中飞身而起,转身直扑旁边的树林。

她早就料到对方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们,只是没想到会下手这么狠,连丝毫情分都不顾。

果然有胆色之人都有本事,黄雨晴的轻身功夫极佳,身形灵活地左闪右突,那些羽箭根本奈何不了她分毫。眼看着下一步就要钻进树林。以她的身手,若是真让她进了树林,再想要抓她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她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她离树林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一把长刀突兀地出现,对准她落下的方位猛地劈下。她在半空中已经来不及转身,仓促之下只好掏出怀中的匕首格挡。

在兵刃相交的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的判断错了。而错误的代价就是付出生命。她眼睁睁地看着长刀从自己的胸口洞穿而过,溅起的鲜血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回头看着远处那位神色冷漠的女子,忽地裂开满是鲜血的嘴笑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过片刻功夫,几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就变成了几具冷冰冰的尸体,唯一还站在场中的,就只有那位被黄雨晴称作莲妹妹的女子。

几位小厮打扮的男子迅速上前,将众女的尸首拖到崖边直接扔了下去。

张云氏看着被吓得脸色惨白的女子,招手道:“你过来!”

女子身子哆嗦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只不过方才的一幕带给她的惊吓实在不小,虽然她没有丝毫的损伤,但是浑身却跟筛糠似的一直抖个不停,尤其是当张云氏的手扶上她肩膀的时候,她更是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山间道路上碎石颇多,她没磕几下额头便鲜血直流。

张云氏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看着吓得面无人色的女子,失笑道:“我记得你叫青莲对不对?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是……”听到对方开口相询,青莲不敢隐瞒,哆哆嗦嗦地道,“家中尚有母亲跟两个哥哥。求,求夫人饶命!”她心中实在害怕得紧,声音不由自主带上了一丝哭腔。

张云氏伸手扶起她,细心地替她擦去额头的血迹,温和地道:“你是我们张家的大恩人,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要你的性命呢。”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事青莲嘴唇一哆嗦,泪水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张云氏亲热地拉过她的手,接着道:“这次全赖你提前通风报信,我才能顺利地揭开她们的真面目。所以,这次你不止救了我们张家,还救了你自己。如今她们也去了该去的地方,你可有什么心愿?”

青莲垂首抽泣着道:“妾身想跟夫人一起去青州!”

“哦?”张云氏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要回老家侍奉双亲吗?”她刻意咬重了‘回老家’三个字,目光更是紧盯着对方的表情。

一旁面色沉静的小厮如同听到暗号一般,默默抬起了手中的弓弩。

青莲咬了咬牙道:“夫人明鉴,妾身从没想过要回去。”她自知接下来的话关系到自己的命运,是以勇敢地抬起头,目光对上张云氏的眼神道,“自进府之后,妾身不仅吃得饱穿得暖,还存下了一些银两,日子过得比在家中不知好了多少倍。而且就算妾身回到家中,也只会被父亲再卖与别家。若不是因为可怜的母亲,妾身早就与那个家断绝了关系。妾身知道大人跟夫人的感情极好,所以妾身只希望能在夫人身边做一名丫鬟,终身侍奉夫人,还请夫人不要赶我走!”说完再次跪了下来。

“原来如此!”张云氏颌首道,“既然这样,张平!”

“在!”张平赶紧走了过来。

张云氏吩咐道:“安排人给六夫人的母亲送一百两银子,算是替她尽最后一点孝道了。”

“夫人!”青莲感动得热泪盈眶,磕头道,“妾身此生生是张家的人,死是张家的鬼。”

张云氏摆了摆手道:“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将来让我发现,你跟那些忘恩负义的东西一样,吃我张家的,穿我张家的,到头来还是想害我张家,我是不会心慈手软的。当然,若是你真心相待,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丫鬟就不必做了,还是做你的六夫人吧!”

她这一番恩威并施着实厉害,立马将青莲收拾得服服帖帖,哪里还有半分其他的心思,当即感激涕零地道:“但凭夫人吩咐!”

张云氏似乎颇为疲倦,摆了摆手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大家都上车吧,等公子他们回来咱们就出发!”

“夫人,公子回来了!”张平小跑着过来,惊喜地指着远处道。

张云氏看着远处冲她直招手的儿子,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很快,罗尘就带着张俊杰一路飞掠到了跟前。

“娘,罗世叔真的好厉害!”身子刚落地还没站稳,张俊杰就忍不住出声叫道,“您是没看见,刚刚他一个人对付四个人,那场面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

罗尘则躬身道:“见过夫人!”

“胡闹!”张云氏给了他一个爆栗,笑骂道,“这么大人还这么毛毛躁躁,回头伤着你。”扭头对罗尘歉意地道,“给罗公子添麻烦了。”

罗尘闻言忙道:“夫人严重了,不过是几个想趁火打劫的宵小之辈,在下随手就打发了,谈不上麻烦二字。”

张云氏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目光看向静立一旁的几个小厮,语含深意道,“多亏罗公子早有安排,妾身才能顺利地处理掉那些麻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罗尘顿时会意,看了看东张西望的张俊杰一眼,欠身道:“夫人客气了!张大人与在下分属同门,理当出手相助!”

这时,张俊杰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奇道:“怎么只有六娘在,二娘她们呢?”

“她们说要回老家,不跟咱们去青州了。”张云氏神色淡淡,“这也是你爹的意思。”

听到是张珏的意思,张俊杰便没有多问,转而兴奋地道:“娘,罗世叔答应教我武功了。等我学会了,就打给娘看。”

张云氏笑道:“那娘可等着的!好了,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出发了。不然晌午可到不了杏花镇。”

此时,天边的红日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一跃而出,温热的阳光带着绚丽的色彩,在摇曳的枝叶间投下斑驳的图案。

马车内,青莲孤独地坐在诺大的软榻上紧紧抱着一个软垫。没多久,表情木然的她双眼开始渐渐泛红,很快便蓄满了泪水。就在此时,马车似乎是磕到了石头猛然摇晃了一下,在颠簸中,她的泪水开始不受控制地滚落。

她的嘴巴徒劳地开合着,似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表情也渐渐由木然开始变得悲伤,汹涌的泪水很快便将她怀中的软垫浸湿了一大片。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她颤抖着一口咬在软垫上,紧紧闭上双眼,任由泪水肆虐。

一双纤细的胳膊忽地环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搂进怀里,一个细若蚊呐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事情都过去了,活着就好!”

第两百四十一章 山贼出没

“是我害死了她们!”青莲无力地靠在对方的胸口,看着那些空荡荡的位置越哭越凶。

搂着她的人正是之前藏进马车的唐子昔,感受到对方濒临崩溃的情绪,她的眼眶也有些湿润,搂着青莲不停地柔声安慰:“没事了,都过去了。”

也是她运气好,以为要暴露的她不仅顺利地瞒过了张家的人,还一路隐藏到现在,除了青莲之外,没有人发现马车内多了一个人。

其实这事说来也算是阴差阳错。因为罗尘的提前安排,张夫人早在出发之前就吩咐所有人将自己的私人物品放在马车内,所以这辆供几位如夫人乘坐的宽敞的马车里堆满了她们的衣裳细软等物,足足码了有小半个车厢,所以藏一个小小的唐子昔根本不在话下。加上几位如夫人进车之后一直在商议何去何从的问题,是以并没有关注那堆包袱里居然无声无息地藏了一个大活人。

青莲发现她的过程倒颇具戏剧性。因为她出身的原因,加上本身话不多,因而自从她进张府之后一直遭受几位如夫人的排挤,所以并没有参与她们的谈话,无聊之下干脆倒腾起了自己的包袱。本来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漏掉什么贵重物品,结果机缘巧合地让她发现了包袱堆里对她拼命使眼色的唐子昔。

最后的结果就是,本性善良的青莲不但没有暴露唐子昔,还坐在了那个位置替她挡住众人的视线。

所以对于唐子昔来说,纵使青莲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害死了那几位女子,但是在她情感的天平上还是偏向这位恩人的。

其实人都是这样,只要是对自己好的人,无论他对别人怎么样,就算他真的十恶不赦、罪大恶极,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所偏颇。就好比杀人犯的母亲不可能为了公义杀掉自己的儿子,罪犯的妻子不会因为律法去揭发自己的丈夫。

眼下的唐子昔正是如此,她虽然对那些惨死的女子也感到惋惜,但是对青莲还是讨厌不起来。就算真如张夫人所说,是因为青莲通风报信才导致这些女子横尸野外,可真正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还是她们自己。凡事有果必有因,她们会有今天的下场,说到底也是她们自己一步步造成的。正所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不是这样的。”唐子昔抬手替对方拭去泪水,柔声道:“害死她们的人,是她们自己。你只是自保而已。千不该万不该,只怪她们碰了自己不该碰的东西。”

此刻她的脑子里浮现出黄雨晴说过的一句话,张珏与唐将军密谋造反。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随着黄雨晴的叙述,她开始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父帅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丝不臣的心思。因为黄雨晴提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前些日子倪家大公子倪鹏程曾秘密拜访过张珏,谈了什么黄雨晴没说,也许是因为她没听见。但是在倪鹏程走后,张珏在书房待了一整夜,之后就开始安排送家眷出城的事。如果不是西凉国突然来犯,想必为了这些家眷出城的理由,张珏还要煞费一番脑筋。而他身边的这位女奸细黄雨晴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张珏外出的时候,偷偷潜进书房拿到了倪鹏程带来的书信,就是之前她在张夫人面前拿出来的其中一封,号称是张珏与唐明儒来往的谋反信件。

唐明儒虽然位高权重、权倾朝堂,但是为人却极为谨慎,这么多年以来,为了避嫌从不私下与朝臣联系,就算偶有书信往来也是通过驿站传送,真正做到了事无不可对人言。但是如今在边疆重镇忽然出现了他的私密书信,这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其中是不是真的隐藏了什么秘密。加上之前在安阳王的陵墓中,苏璟曾提及当年安阳王李佑与唐明儒乃是至交好友,只是因为安阳王后来因为谋逆罪被先帝赐死,所以唐家的人才对这段往事绝口不提。

唐子昔虽然对这这一切都不知情,但是自己的父亲无故与边疆重城的通判私交甚厚,怎么说都是一件犯忌讳的事。

赶路总是枯燥的,尤其是在艳阳高照的时候赶路,就更让人觉得沉闷。不知是因为天气太闷热,还是哭泣太伤神,青莲哭着哭着便沉沉睡去。

本来唐子昔是不打算睡的,一来她昨夜也几乎整夜没合眼,二来这马车的颠簸极有频率,实在太易让人犯困,没多久她就不由自主打起了呵欠,瞪着血丝密布的双眼勉强支撑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靠着马车的内壁睡着了,很快细微的鼾声便随之响起。

马蹄声中,太阳越升越高,气温也越来越暖,一缕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透了进来,照在熟睡的二女身上,仿佛母亲的目光一般宁静、安详。

不知道睡了多久,唐子昔忽然被一阵喧哗声吵醒。睁开眼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了一件衣裳,梦中的阵阵幽香正是由此而来。而衣裳的主人则正趴在窗边,探头看着什么。

她赶紧将印上了口水的那一面翻了过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凑过去道:“咱们到哪……”

青莲慌忙回身捂住了她的嘴,一脸惊慌地指了指外面。

唐子昔正觉得奇怪,接着便听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若是我不交呢?”

“说话的这位便是那位罗公子,据说是受了老爷的拜托护送咱们一路去青州的。”似乎是知道对方心中的疑惑,一旁的青莲体贴地解释道,接着指了指站在罗尘身边的中年妇人跟青年道,“那两位便是夫人跟公子。”

唐子昔点了点头,抿着嘴没有说话。罗尘这个老熟人她自然是认识的,倒是那位张夫人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如此心狠手辣的女子已经很少见了,而且下手的对象还是相处数年的姐妹。

在没见到张云氏之前,唐子昔还以为对方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现在看来,这位张夫人也并没有什么特别,身材丰腴,五官端正,看起来就跟普通的妇人没什么差别。单就容貌而言,比之身侧的青莲还要平凡几分。不知道何以成了通判大人的正室夫人,还是独得宠爱的那种。因为据说那位张珏张通判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这一点倒是能从那位张公子身上看出一丝端倪。

很快她就对那位张夫人失去了兴致,目光落在横在路中间的几位彪形大汉身上。

当先一人生得豹头环眼,一道长长的伤疤自下巴一直延伸到眼角,看起来极为凶悍,正举着一把巨大的铜锤与玉面青衫的罗尘对峙。

唐子昔恍然大悟,敢情是遇上山贼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刀疤脸见对方拒绝交买路财,二话不说挥着铜锤就扑了过去。他身后那群汉子也不甘示弱,纷纷举起手中的大刀长枪冲着马车而来,看样子是想趁乱先抢上一辆马车回去。

见到对方冲来的方向,唐子昔暗道一声不好。因为这群山贼好死不死,偏偏就冲着唐子昔二人乘坐的这辆而来。这倒怪不得他们,因为她们这一辆确实看起来比其他的马车要大上许多,毕竟之前是为了几位如夫人准备的,人多自然就要宽敞得多。

而那群被罗尘安排保护张夫人母子的小厮见状不动声色地让开了路,躲闪的时候还个个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倒像是真的被对方的气势吓到了一般。

“混蛋,居然不顾我们的死活!”唐子昔见状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青莲紧张地抓住唐子昔的手道:“怎么办?他们冲过来了!”

唐子昔心中也很害怕,但是愈是危机的时刻愈不能乱,她低喝道:“别慌,让我想想。”她的目光开始四处搜寻,希望能找到傍身的东西,哪怕是一把匕首也好。但是偌大的车厢之类,除了堆积如山的包袱之外别无他物,别说是匕首了,便是连木棍也没有一根。

山贼越来越近,已经连脸上狰狞的笑容都清晰可见。可唐子昔还是埋头在包袱间翻找着。青莲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一咬牙冲到马车门口一跃而下。

就在她冲出的一瞬间,唐子昔也恰好地抬起头,惊喜地看着手中一支制作精巧的发钗,道:“找到了!”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正好见到青莲一跃而下的背影,忙伸手去拉,“别下去!”可惜还是迟了一步,青莲已经跳下马车,朝着来路狂奔而去。

众山贼见马车上突然跳下来一个人先是一惊,接着大喜过望,立刻有两人呼喝着朝青莲逃离的方向追了上去。

“愚蠢的女人!”唐子昔跺脚骂了一句,这个时候舍弃马车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可是青莲是她的恩人,她又不能不救。情急之下只好将手中的发钗猛地扎在骏马的屁股上,自己却迅速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在落地的一瞬间迅速朝路边的长草中一滚,借着长草的掩护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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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二章 第一次杀人

已经到了马车跟前的山贼,没料到骏马忽然发疯一般朝着他们冲来,情急之下只好往旁边躲。没曾想山路狭窄,容下一辆马车已经是勉强,哪里还有让他们藏身的地方。当即便有山贼被发疯的马匹撞下了山崖。

此时再要回身而逃已经来不及了,为首的山贼当机立断,猛然跃上了马背喝道:“上车!”接着抓住缰绳用力一扯,骏马的嘴顿时被扯得鲜血直流,但是去势不减,依旧朝前猛冲。

这一下全都乱了套了,不论是正在打斗的几人,还是静观其变的其他人,纷纷被横冲直撞的马匹冲得人仰马翻。

几个小厮顾不上同样受惊的骏马,任由它们带着马车跟着狂奔,只是护住张夫人母子远远地退开。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则已经借着长草的掩护靠近了狞笑的两个山贼,紧盯着不远处几条若隐若现的大腿蠢蠢欲动。她没有把握同时对付两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而且还是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所以,她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山贼显然不知道身侧的长草中有人,只是猫戏老鼠一般步步逼近地上不停朝后挪动的女子,不时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

青莲扭头看了一下身后深不见底的悬崖,看着越来越近的山贼,惊恐地道:“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山贼根本不受威胁,依旧缓慢却不停歇地朝女子逼近。

“我真的会跳下去的!”青莲猛地朝后踏了一步,带起的沙石跳跃着滚下了悬崖,打得一路的枝叶藤蔓沙沙作响。

其中一名生着一张马脸的山贼闻言嘿嘿笑道:“就算你跳下去,老子也会把你的尸体带回山寨!”

青莲顿时被吓住,不自觉问道:“你们……带我的尸体回去做什么?”

另一人则发出意味声长的笑声,拍了拍马脸山贼的肩膀道:“朱老五,你他娘的也太重口了!”

从对方的话语中青莲显然猜到了什么,俏脸顿时变得煞白,不自觉又后退了一步。

此时她的小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崖下的山风顿时翻滚着席卷而上,将她的裙衫吹得猎猎作响。远远看去,她单薄的身子犹如怒海中的一叶扁舟,似乎随时都会被无情的海浪吞没。

藏在长草间的唐子昔看着她的模样,心中忽地狠狠抽搐了一下,神思也有些恍惚。

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啊,惊惧、绝望、无助,还夹杂着一丝愤怒,一丝不甘。汗水混合着泪水,在糊满了尘土的脸上冲刷出一道道灰白的痕迹。而她身上那条剪裁合身的漂亮裙衫早已被尖石划得支离破碎,露出了雪白娇嫩的肌肤。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女子,好不容易才过上好日子,又如何愿意真的就此死去。可是眼前的情况却让她做不出别的选择,要么死,要么……屈从?

青莲看着抱着胳膊等着看她跳崖的两个恶魔,心越来越凉,脚步也开始微微挪动。

哗哗的落石声犹如惊雷一般在唐子昔的耳边响起,将她飘忽的心思拉了回来。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左右看了看,伸出僵硬的手扯下身旁的树叶塞进嘴里咀嚼着,想以此来缓解自己紧张的心情。舌尖传来的苦涩感让她的神经一哆嗦,已经有些失控的大脑总算恢复了正常,冰凉的手脚也似乎因为树叶的作用有了一丝暖意。

她俯身挑了两块棱角锋利的石头握在手中,无声无息地朝三人摸去。在离几人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半直起身子冲崖边的青莲比了个手势。

两个山贼因为背对着草丛,加上只顾着眼前的女子,均没注意到身后偷偷潜近的少女。

本已绝望的青莲突然见到犹如天神一般降临的唐子昔,眼中先是惊讶,接着便是狂喜,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却猛地醒悟过来,为了配合唐子昔的行动,她忽然悲愤地大声叫道:“我要是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朱老五冷哼了一声,不耐烦地催促道:“要跳赶紧的!老子还不信了,就你还敢跳崖!”旁边一人顿时附和地大声笑了起来。

唐子昔眼见机不可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草丛中窜了出来,高高扬起手中的石头狠狠朝二人的头部砸去。

崖边本就风大,加之唐子昔又多加了一份小心,所以等到两个山贼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听见‘蓬蓬’两声闷响,石头已经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二人的身上。

当即便有一人的脑袋被直接砸破,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糊得满脸都是,他指着唐子昔嘴巴动了动,接着双眼一翻身形晃了两晃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唐子昔没料到一击即中,被对方满是鲜血的脸庞吓得直接扔掉了手中的石头,噔噔噔一连退了好几步,一个没留神被脚下的石头一绊坐倒在地,手掌顿时被尖锐的石头划得鲜血直流,剧烈的疼痛感反而让她清醒过来,毫不犹豫地爬起来狂奔。

而那个叫朱老五的马脸山贼虽然也被石头砸中,但是他身材高大,那块石头只是砸中了他的肩膀,虽然也流了血,但是较之被砸得头破血流的同伴还是好上了许多,一对牛眼瞪着仓惶逃窜的少女怒喝道:“臭丫头,敢暗算老子!”说完嚎叫着追了上去,倒把崖边的青莲扔在了一边。

青莲愣了愣,看了地上生死不知的山贼一眼,犹豫了半晌,还是咬牙追了上去。经过这次在生死边缘的徘徊,她似乎聪明了不少,片刻时间就已经将形势分析得很清楚。若是那个山贼将唐子昔抓住了,她也跑不掉。与其被各个击破,还不如二人合力解决掉对方,然后一起逃跑。

一路狂奔的唐子昔并不是瞎跑乱撞,而是早就看好了路线,专挑荆棘密布的小径跑。她身材娇小,在荆棘间奔跑简直轻松之极,除了偶尔被横在路中间的木刺划上那么一两下,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毫发无伤,比起一路被刺得嗷嗷叫的朱老五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虽然朱老五拼尽全力,但是二人的距离不仅没拉近,反而越隔越远,见到对方渐渐消失在藤蔓间的身影,这个马脸山贼总算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路边的小树连根拔起,一路挥舞着小树朝前猛冲,这样一来速度顿时快了有一倍不止,二人的距离再次拉近。

唐子昔匆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几乎近在咫尺的大马脸吓了一跳,这一分神差点被脚下的藤蔓绊倒。

朱老五见状纵身一跃同时探手一捞,想要揪住对方的衣服。

没想到唐子昔刚巧一脚踩到苔藓上,脚下一滑,整个身子顿时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到。

随着‘刺啦’的裂帛之声响起,朱老五只抓住对方的一片衣角,他恼怒地丢掉碎布再次朝惊慌的少女抓去。而衣角的主人则在倒地的瞬间灵活地朝前爬了几步,堪堪避过了他的第二次袭击。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劲风,唐子昔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上脚踝的疼痛,一瘸一拐地拼命地跑。好在此处多荆棘,虽然刮破了她的衣衫,划伤了她的胳膊,但是也间接地减缓了马脸山贼的速度。

可她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又如何能跑过一个成年男子。往往她跑出几步,对方一个大跨步就追上了。虽然借着荆棘从的掩护多支撑了一段时间,但是好景不长,没多久她就再次被对方追上了。

前方已经没有路了,荆棘丛的尽头是一片戈壁滩。除了近处有零星的植被,稍远一些全是褐色的沙石,此外再无任何遮挡物。戈壁滩的尽头就是一望无垠的沙漠,连绵起伏的沙丘海浪一般朝着天边延伸,在烈日的照耀下散发出死亡的气息,远远地都能感受到那份令人窒息的灼热与绝望。

朱老五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少女,狞笑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此刻的朱老五心中实在恼怒,没想到玩鹰的反被鹰啄了眼,做了这么久的山贼从来只有他暗算别人的份,何时被他人暗算过,而且对方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若是传了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在山寨里立足,这让他的怒气不禁又增了一分。

后有追兵前有绝境,左右都是个死,唐子昔干脆豁出去了,心想着临死前能气一气对方也好,于是故意一扬下巴道:“我歇会儿不行啊,没见到本小姐累着了吗?”说完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真的靠着生满苔藓的石头歇起了脚。

朱老五以为她会跪地求饶,没想到却冒出这样一番话来,尤其还是这样一副大剌剌的做派,倒像是稳操胜券的是她一般,不由怒极反笑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敢跟你朱大爷叫板?”

唐子昔瞥了他一眼,扁了扁嘴道:“不叫板你就会放过我么?”

“你说呢?”朱老五哼了一声。这番追逐下来也把他累得不轻,学对方找了块石头坐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那不结了!”唐子昔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反正都是死,为什么不站着死?”

朱老五闻言一愣,接着便笑了,赞道:“有胆量!可惜是个小丫头片子,还杀了我的兄弟,不然我朱老五还真想交你这个朋友。”

第两百四十三章 何处是我家

唐子昔嗤了一声正要说话,眼角忽然瞥到一抹身影,正是尾随而来的青莲。她没料到对方会跟来,不由又惊又喜。

青莲冲唐子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举起手中的木棍蹑手蹑脚地朝马脸山贼走去,看样子是想学她来个背后偷袭。只可惜她从未习过武,不仅呼吸粗重而且脚步沉重无比。在场的三人之中,也就她自己认为隐藏得很好而已。

听到背后传来的动静,朱老五的眼角狠狠地抽了抽。

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去找寨子里的那个瞎子看看,也不知道是走的什么运,今天遇见的女子就没一个正常的。以往他们打劫,那些女子见了他们不是吓得呆了宛如木鸡,就是哭哭啼啼没个清静。哪有像今天这样的,不仅不哭不闹,反而跟他死磕到底。这哪里是打劫,简直就是打架啊。而且打架的对象还是两个姑娘。这让他上哪儿说理去。

唐子昔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青莲被发现了,忙出声喝止道:“不要鲁莽,快跑!”

几乎是在唐子昔出声的同时,朱老五忽地回身横跨一大步,接着伸手一抓。

青莲措手不及顿时便被抓了个正着,挣扎了几下没挣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手中的木棍朝对方的胳膊抽去。她本是想让对方吃痛松开手,然而事与愿违,随着“咔擦”一声脆响,对方的胳膊连红印子都没起,木棍却断成了两截。

朱老五这下是真怒了,一巴掌抽在青莲的脸上,骂道:“他娘的,你们把老子当什么人了?”

也算他倒霉,一天之内居然一连被两个女子偷袭,还都让对方打中了。与带来的屈辱感相比,疼痛反倒成了小事。这让这位自诩寨子里武功第一人的朱五哥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青莲的脸上应声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显然朱老五这一巴掌是运了内劲。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疯了一般尖叫着乱踢乱蹬,混乱中居然被她一脚踹中了朱老五的裆部。

朱老五脸色骤变,嗷一声扔掉青莲,捂着裤裆在地上惨嚎着来回翻滚。

唐子昔眼见机不可失,飞快地跑过去扶起青莲,拉着她朝来路跑去。生怕对方追上来,一边跑还一边不停地变换方向。初始还能听见朱老五的惨嚎声,后来渐渐地就听不见了。

可是她不敢停,又拖着青莲跑了好一阵,直到跑出荆棘丛钻进茂密的长草间才松开了手。此刻二人也累得几乎瘫痪,扑倒在厚厚的草地上张着嘴不停地喘息,犹如两条濒死的鱼。

歇息了好一阵,唐子昔砰砰乱跳的心脏才渐渐平息下来,脑袋里的嗡嗡声也小了不少,这口气总算缓了过来。她费劲地咽了口口水,看着同样气喘吁吁的青莲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青莲摸了摸有些麻木的脸颊,笑道,“比摔成肉饼强多了。”看着对方稚嫩的脸庞,想了想又郑重地补充道,“小姑娘,谢谢你!今天要不是你,我就……”

唐子昔摇了摇头,随手扯了一把叶子塞进嘴里,任由那股苦涩感充斥着口腔,道:“你前后救了我两次,算起来我还是欠你一次!”话没说完忽地停住了,冲青莲使了个眼色。

青莲也听到了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扭头看向她,那眼神似乎是在问‘莫非追来了?’

唐子昔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动,自己却缓缓直起了身,目光紧盯着不远处摇曳的长草,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声音越来越近,忽地在二人不远处停了下来。

青莲惊慌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少女,见对方一脸的镇定,强行按捺住起身逃跑的欲望,学她的样子握紧了双拳,只等对方一出现就四拳出击。

哗啦——

在二女紧张的注视下,长草终于被冲开,一只头上生着小角的小鹿蹦了出来,嘴里还咬着一簇鲜嫩的青草。

二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对望了一眼笑了。

小鹿见到二人一点也不害怕,歪着头打量了一番,忽然走到唐子昔身边伸出脑袋蹭了蹭。

唐子昔被蹭得痒痒,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亲热地搂住小鹿的脖子亲了亲,一直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青莲跟着笑了,道:“看来它很喜欢你呢!”

唐子昔笑着点了点头,摘了一片树叶冲对方扬了扬,道:“可能因为我跟它一样,吃叶子的。”说完将叶子塞进嘴里咀嚼着,熟悉的苦涩感再次充满了口腔。

青莲探头看了一眼,好奇地道:“这个很好吃吗?”跑了这么久她也确实饿了,看着嚼得津津有味的一人一鹿,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我觉得还不错!”唐子昔笑了笑,摘了一片树叶递过去,“你也尝尝。”

青莲接过树叶看了看,又凑到鼻端闻了闻,然后学唐子昔的样子放进嘴里,跟着就呸的一声吐了出来,苦着脸道:“这是人吃的吗?”

唐子昔见恶作剧得逞,嘿嘿笑道:“只要毒不死人的,都能吃。我觉得味道还不错,提神又醒脑。虽然吃起来又苦又涩,但是苦涩过后还有一丝清甜。”说完再次递了一片过去,“不信你再试试。”

青莲慌忙摆了摆手,婉拒道:“谢了,这个我无福消受。”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手伸进怀里一通掏,掏了半天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帕出来,打开来露出里面的酥饼,笑道,“还是这个比较适合我。”说完拿起一张饼美美地咬了一口,正吃得高兴间,斜地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将锦帕中的酥饼一下抓走了两个。

青莲看着冲她瞪眼的少女抿嘴笑了。

她本就生得清秀,这一笑更是美不胜收,不然也不会被张家买去做六夫人。虽然现在灰头土脸颇为狼狈,但是那份天然的美貌还是掩饰不住,也难怪那两个山贼会舍弃马车追她而去。

唐子昔不由看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故意挑眉道:“有饼不早点拿出来,害得我啃树叶。你真当我是鹿啊。”

“噗嗤——”青莲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摸了摸小鹿的脑袋,“小鹿那么可爱,又有什么不好了。”

小鹿似乎极为享受着她的抚摸,脑袋在她手掌间温顺地蹭了蹭。

唐子昔闻言挠了挠头,一脸严肃地道:“嗯,言之有理!”

二人相视一笑,一旁真正的小鹿无辜地看着莫名发笑的二人,湿漉漉的眼睛里全是好奇。

啃了几口干硬的酥饼,噎得唐子昔嗓子疼,站起身道:“既然它能出现在这里,证明这附近有水源,咱们去找找。否则的话还等不到我被饿死,就先被噎死了。”

青莲听她说得有趣,忍不住莞尔,站起身指了一个方向道:“方才它是从这个方向来的,要不咱们去那边找找?”

唐子昔点点头,率先钻进了草丛。

二女在草丛间穿梭着,感觉脚下的泥土越来越松软,周围的草木也越来越茂盛。没多久眼前豁然开朗,一条清澈的小溪出现在二人眼前,波光粼粼的河面宛如一匹镶满珍珠的绸缎,让人心生欢喜。

唐子昔欢呼一声,冲着小溪跑了过去。刚趴下准备喝几口清冽的溪水,身侧一阵风拂过,接着传来噗通一声响,溅起的水花顿时浇了她满头满脸。

她看着在溪水里撒着欢来回跑的小鹿,有些无奈地道:“你就不能让我先喝几口吗?”

“姑娘,你快过来!”不远处传来青莲惊喜的声音。

循声望去,只见青莲正半跪在地上,举着双手接着从石壁上流下来的清水,不时凑上去喝一口。

那满足的模样可把唐子昔馋坏了,忙不迭跑了过去。不过她可没有耐心慢慢等水流下来,直接将嘴巴凑到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快要冒烟的嗓子瞬间得了救。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顺着她的喉管一路向下直至尾椎骨,全身的燥热与疲惫感纷纷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通体的舒泰。

终于喝饱了水,也啃完了酥饼,神清气爽的唐子昔站在小溪边,伸开双臂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凉风,只觉人生不过如此。

青莲走到她身边,看着远处渐渐落下的红日,目光中的神色很复杂。

唐子昔回头看了她一眼,开口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可能回家吧!”青莲的神色很黯然,柳眉上似乎锁着化不开的忧愁。

唐子昔瞬间想到她之前跟张云氏说的话,心情也随之黯淡下来,犹豫片刻后方道:“你家远吗?”

青莲摇头道:“不远,我记得当初我爹带着我走了十多天就到了梁州城。”

“哦!”唐子昔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二女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并肩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看着被晚霞染红的天空怔怔出神。

“你呢?”青莲打破沉默问道,“也回家吗?”

唐子昔嗯了一声,道:“我也回家,如果还在的话。”

青莲闻言沉默了,显然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凄凉之意,话锋一转道:“那咱们还有机会再见吗?”

第两百四十四章 青雀

“当然有!”唐子昔擦了擦湿漉漉的眼角,扭过头展颜一笑,“也许再见面的时候,你我都长胡子了!”

“胡说八道。”青莲被她的话逗笑了,“女子哪里会长胡子。”

“谁说不会了。”唐子昔不屑地嗤了一声,伸手摸向对方的脸颊,“这不就是吗?咦,你皮肤好滑啊。”

青莲打掉那只乱摸的手,笑骂道:“死丫头,你调戏我!还来……不行,我要摸回来!”

“啊哟不好!”唐子昔大叫一声,跳起来就跑,边跑边叫道,“你再过来我就叫非礼了啊!”

“你给我站住!”青莲又好气又好笑,在后面紧追不舍。

没多久唐子昔就被追上了,二人笑着扭在了一起,银铃般的笑声随着溪水飘出去极远。引得在溪边独自玩耍的小鹿疑惑地抬起了头,看了两眼又专心啃起了肥美的青草。

天边的晚霞在笑声中渐渐褪去,潮水般的夜色浮了上来,渐渐地笼罩了整片大地。

天,终于黑了!

二女躺在草地上,静静地看着天空中闪闪发亮的繁星,整个人都沉静下来。入目的绚丽与壮阔让此刻的她们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过去的那些不幸,忘记了将来的那些未卜,也忘记了现在的那些无力。

此时连时间都仿佛是静止的,周围此起彼伏的虫鸣声,远处偶尔传来的鸟叫声,以及脚下的潺潺溪流声,汇聚成了人间最美妙的乐曲。

唐子昔伸出手虚空抓了抓,像是要把这些美妙的声音通通抓在手里,闭着眼睛将攥紧的拳头放在胸前,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青莲忽地开口问道:“小姑娘,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她的声音很低沉,似是包含着无尽的苦楚。

人在饱受命运折磨的时候,或者说绝望的时候,总是希望世间有神灵。并不一定是希望有神灵救自己脱离苦海,大多数时候仅仅只是为了寻找一根稻草,一个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然后告诉自己,这一切都只是上天给自己的考验,只要再咬一咬牙,再坚持一下,所有的事情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唐子昔冰雪聪明,马上就从对方看似平静的话语中听出了端倪,是以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认真地想了想才缓缓地道:“有吧!不然的话那些得道高僧,还有历代的圣人都去了哪里?”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我不叫小姑娘,我大名唐子昔,你可以叫我唐女侠。”

青莲闻言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心中的烦闷与不安似乎都随着这口气吐了出来,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笑道:“好吧,唐女侠,你冷不冷?”

“还好!就是鼻子有点堵。”唐子昔吸了吸鼻子,果然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怕是下午凉水喝多了。”

青莲直起身子,道:“那边好像有灯火,要不咱们去借宿一宿?”

“哪儿呢?”唐子昔也直起了身子东张西望,却只见巍峨的大山与寂静的丛林,哪里有半点灯火的影子,“莫非我瞎了?”

“喏!那儿呢!”青莲指了指某个方向道,“被那颗树挡着了。”

唐子昔闻言将脑袋凑到她身边抬目望去,果然见到一抹橘黄色的灯光,虽然很微弱,但是在夜色中却显得格外温暖,不由喜道:“还真是。”说完一骨碌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急不可耐地道,“咱们快去吧!我的脸都快被这风给吹僵了。”

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灯光走去,好在天空繁星点点,倒也不怕看不清路。

本以为走一会儿就能走到,没想到走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走到灯火不远处。

唐子昔看着那盏挂在屋角的灯笼,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道:“难怪说看山跑死马,在溪边我看着挺近的,没想到走了这么久。回头你可得给我捏捏腿,都肿了!”

青莲抿嘴笑了笑,道:“好好好,给你捏还不成吗?过去敲门看看。”

唐子昔点点头,走到门前唤道:“请问有人吗?我们不小心迷了路,想在您这里借宿一宿。”

青莲则看着灯笼旁边画着的那个符号,目光中神色闪烁不定。

等了半晌没有人回答,唐子昔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片刻后轻咦了一声,回头道:“里面好像没有人!我都没听见呼吸声。”

青莲笑了笑道:“既然没人,那咱们就在屋檐下将就一宿好了,总比在荒郊野外好。”

“那怎么行。”唐子昔瞥了瞥嘴,道,“既然要睡屋檐下,还不如不来呢。我再试试,也许是我听错了呢。”说完提高声音唤道,“屋里有人吗?我们迷了路,想借宿一宿。”边喊边伸手去拍门。

没想到门应声而来,原来只是虚掩着。

吱呀——

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唐子昔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一连朝后窜了好几步,目光警惕地看着黑漆漆的屋内。

等了半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她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扭头笑道:“看吧,我说没人吧!走,进去!”

青莲却摇头道:“要不,咱们还是在屋檐下待着吧,不知道怎么的,我老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说到这里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屋角某处,将后半句咽了下去。

“背后凉飕飕的?”唐子昔闻言朝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咱们莫不是遇上脏东西了吧?”

青莲的身子瞬间僵硬,颤抖着道:“你,你,你别,别吓我!”

“哈哈,逗你呢!胆小鬼,瞧把你吓得!”唐子昔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声道,“我可是堂堂唐女侠,等闲魑魅根本近不了本女侠三尺之内,你且跟着本女侠便是了。”说完还故意挺了挺胸脯,大声咳嗽了几声,似乎非得这样才能彰显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青莲似乎被她的胆大感染了,勉强笑了笑道:“那好吧,咱们一起进去!”说完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吹亮,递给唐子昔道,“拿着这个会好一些。”

唐子昔笑了笑,接过火折子转身就朝门内走,一边走一边道:“可不是我吹牛,我打小就没怕过那些东西。不过是区区一间没人住的屋子,有什么好怕的。想当年,我还跟人打赌大半夜去过乱葬岗呢,还不是照样没事。俗话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你只管把气势做足一点,那些……”话没说完忽地感觉有些不对劲,扭头看去却见青莲依旧站在原地,神色古怪地看着她。

唐子昔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过来啊!”

青莲定定地看着她,忽地倒了下去,露出了她身后一个黑乎乎的身影。

唐子昔吓得双膝一软差点直接跪了下去,手中的火折子也随着她这一哆嗦掉在地上噗的一声熄灭了。

她赶紧扶住门框勉强稳住身形,颤抖着喝道:“你是人是鬼?”只不过她实在害怕得紧,本来霸气十足的喝问一出口就变了调,又尖细又难听,犹如捏着嗓子喊出来的一般。

要换做以往她听到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指不定要乐上好一阵,可是现在她却笑不出来,只是惊恐地盯着那道黑乎乎的身影,生怕对方突然张开血盆大口要她,又或者伸出八条胳膊来抓她。她幼时曾被寺里的怒目金刚吓到过一次,所以在她的心目中,那些地狱来的恶鬼就是四头八臂,怒目圆睁的可怖模样。

来人伸手一拂,一股异香随之飘了过来。唐子昔的身子晃了晃,接着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等她倒下去之后,来人揭开了脸上的黑布,露出了一张带着面具的脸庞,居然是苏璟。

他冷冷地道:“起来吧!”

本以晕迷倒地的青莲忽地睁开了双眼,迅速爬了起来,垂首道:“主人!”

没有人知道,身为大内第一高手的苏璟,同时还是隶属于皇帝指挥的青雀的那个神秘首领。为了制约先帝留下的金吾卫,当今圣上亲自挑人成立了青雀。而青雀也不负他所望,从成立之日起便迅速崛起,到现在虽然才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已经隐隐有超过金吾卫的趋势。

这些年,皇帝为了削弱唐明儒在军中、朝堂的影响力,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将他手下得力的将领纷纷抽了出去,张珏正是其中的一员。当然,他算是比较幸运的一个——也可能是因为他之前在铁血营并不十分显眼的缘故,只是被皇上派到梁州做了通判,其他的大部分将领则不知所踪。而这些将领的去向问题,也是张珏与唐明儒来往的书信中谈论得最多的话题。因为对于这些消失的人,皇帝给唐明儒的答复都是‘另有重用’四个字。

种种迹象都让唐明儒感受到了极大的危机感,正所伴君如伴虎,虽然皇帝表面上一直对唐家恩宠有加,但是他认识这位帝王几十年又如何不知他的秉性,在强烈的危机感驱使之下,这才会犯忌讳与以往的部下私下联系。这一动,自然就让皇帝抓到了把柄,也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开始了针对唐明儒、针对唐家派系步步为营的行动。而这一切,也是唐家遭受灭顶之灾的根源所在。

至于青莲,则是苏璟当初在张府埋下的一颗棋子。青莲并没有对唐子昔撒谎,当初她确实是被她的父亲卖了不假,不过不是卖去张府,而是卖到了青楼。机缘巧合地被苏璟遇上了,将她赎了出来转而卖去了张府。只不过苏璟自从把青莲放在张府以后,就从来没有找过她,也没有吩咐她做过任何事。一来固然是为了更好地隐藏她的身份,二来也是因为时机未到。这让青莲几乎都忘了自己的身份,直到数日前再次看见那个早就烂熟于心的暗号。

第两百四十五章 重获新生

苏璟淡淡地道:“书信现在何处?”

“在张珏夫人的手中。”见苏璟冷冷瞟来得目光,青莲忙解释道,“当时婢子见到那些书信后便知事关重大,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怀疑,所以并没有拿那些书信,看完之后依旧放回了原处。不过里面的内容婢子却背了下来。”

“背!”苏璟简短地道。

青莲当即将唐明儒跟张珏来往的书信全部背了出来,连其中的称呼落款都没有落下。足足背了有一柱香的时间方才停了下来,道:“婢子背完了!”

苏璟点点头没有说话,背着手看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莲不敢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候。在她心目中,对这位主人是既感激又畏惧,感激的自然是当初救她出火坑的恩情,而敬畏的则是他身上那股隐隐散发出来的杀气。这种杀气让她感到恐惧,感到战战兢兢,就像身边潜伏着一头伺机而动的猛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将自己毙于爪下。

良久之后,苏璟方开口道:“这一次,你做得很好!”

这一句从苏璟嘴里出来,已经算是极大的褒奖了,青莲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容,躬身道:“谢主人夸奖!不知主人接下来还有什么吩咐?”

苏璟转过身,目光看向卧倒在不远处的少女,语气森寒地道:“杀了她!”

“什么?”青莲惊得霍地直起了身,一脸的难以置信,“杀,杀了她?”

苏璟冷冷地道:“有什么问题?”他的语气寒冷无比,双眼更像是两把利刃,似乎要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内心的想法。

青莲慌忙垂首不敢与之对视,眼角的余光瞥向那个纤弱的身影,心中犹豫不决。

苏璟对她而言既是主人,又是恩人,他的话她不敢不听。可是要让她杀了这个新结识的伙伴,一时之间她还真下不了手。先不说救命之恩,单就品性而言,她是真心有些喜欢这个勇敢善良的姑娘。

可以这样说,唐子昔虽然才跟她结识不到一天,却给了她这二十多年来都未曾感受到过的温暖与真诚。让她觉得这个人世间,原来并不是只有一片漆黑,也有那么一丝的光芒;而人与人之间,原来并不是只有利用与被利用,杀戮与被杀戮,也有发自内心的喜欢,根植于心的善良。这是在她以往的生命中从未遇见过的,也是她打算珍视一生的东西。所以,就算不是为了唐子昔只是为了她自己,她也不能让这位唐姑娘就这样死了。

思及此,青莲当即跪倒在地,任由那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脊背上,把心一横咬牙道:“婢子斗胆,恳请主人开恩饶了她的性命。”

“理由!”苏璟的语气还是波澜不惊。

既然已经开了头,青莲也豁出去了,又道:“因为这位唐姑娘之前救过婢子一命!婢子不能做个忘恩负义之人。”

“救你?”苏璟似乎有些惊讶,一直平淡冷漠的声音也起了一丝波澜,沉吟片刻后方道,“详细道来!”

“是!”青莲当即将二人结识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还补充道,“婢子敢保证,她并不知道婢子的身份。”

苏璟听完青莲的叙述,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不时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其实早在二人还在溪边打闹的时候,苏璟便已经到了附近。只不过看唐子昔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便没有忍心前去打扰。初始他以为青莲是发现了唐子昔的身份而故意接近的她,目的是想要在自己这里邀功,这才说出让其杀掉她的话来试探,没想到却是她主动找上门去的。

这让他在惊讶之余,也有一丝欣慰。

以前的唐子昔在苏璟的眼中,只是一个需要他去保护的小姑娘,没想到这次她的表现让他刮目相看。不仅从训练有素的浅予手中逃掉了,还自己想办法出了城,并且在遭遇山贼一片混乱的危机情况之下,还能救下一个人之后安然逃脱。这要放在以往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但是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也只能感慨地说一句,她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事事都依赖他,柔弱得像小猫一样的小姑娘了。

他深知唐子昔接下来要走的路充满了危机与艰辛,所以没有人比他更迫切地希望她能成长。因为那些危机他固然可以替她挡,但是那些艰辛他却无能为力。不论她能不能接受,愿不愿意接受,有些事情终归需要她自己面对,旁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所以,只有她从内心深处真正的强大起来,才能面对接下来的风雨……

青莲默默地看着那个清瘦却在她心中无比高大的身影,等待着最后的判决。此刻的她虽然对苏璟还是一样的惧怕,但是她的内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自己心中重新拥有的那一方净土,那一种重新相信真情、相信人的情感。

终于,那个身影动了动。

苏璟转过了身,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女子,淡淡地道:“那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

“婢子只知她的姓名,并不曾得知她的身份。”青莲老老实实地道。

苏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道:“她便是你方才说的唐明儒的女儿。”

“她就是?”青莲愕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过紧接着她就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般道,“难怪之前在马车里,她们提及唐将军的时候,她的表情那么怪。”

苏璟看着她,目露杀气地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杀,还是不杀?”

“不杀!”青莲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目光盯着黑暗中的某处道,“婢子身份低贱,不懂什么是国家大事,也不知什么是叛国之罪,婢子只知道这位女子救过婢子一命,便是婢子的恩人,其他的婢子管不了,也不想管。如果主人非要一个人死的话,就请杀了婢子吧!”说完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挺直了脊背。

苏璟微微点了点头,道:“吃了它。”说完弹了一粒药丸在地上。

青莲捡起来毫不犹豫地送进了嘴里,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会将你在名册中除名,以后你好自为之。”

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听到苏璟这番话,顿时惊讶地抬起了头。

谁知苏璟却根本没看她,而是越过她将目光投在了门边那个身躯上,目光中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神色,接着长袖一摆,消失在了夜色中。

青莲顿时呆在了原地。

次日清晨。

唐子昔被一阵酥酥痒痒的感觉惊醒,睁眼一看,只见到一对湿漉漉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她,对方见她终于醒来显然极为高兴,伸出粉红的舌头就要舔,正是那头小鹿。

她慌忙捂住那张嘴,笑道:“好了别舔了,我醒了。”抹了一把脸颊黏乎乎的口水,有些无奈地道,“你叫人起床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坐起身四周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厚厚的干草之上。而在这堆干草不远处的火堆边,则正煨着只剩下一小半的黑乎乎的瓦罐,里面咕嘟咕嘟不知道在煮着什么东西,隔得老远就闻到一股香味。

“青莲姑娘呢?”

唐子昔摸了摸小鹿的脑袋,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她现在所待的地方,正是昨夜那个木屋,门边她掉落的那个火折子还在,只不过跟她一起的青莲却不见了踪影。

正自疑惑间,门外便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

很快,门口便出现了一个抱着木柴的身影,见到空无一人的屋子似乎有些惊讶,回头看了看却没发现人影。正要有所动作,耳朵微微动了动,嘴角随之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我在这儿呢!”

唐子昔搂着小鹿嘻嘻笑着从门后探出了头。

“吓我一跳。”青莲装作被对方吓到的样子,埋怨道,“你躲起来干什么?”说完走到火堆边,将刚寻回来的木柴随手扔进去几根,又拿起一旁的树枝开始在瓦罐搅动。

“我又不知道是你!”唐子昔跟着走到火堆边蹲下,闻着扑鼻而来的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道,“你煮的什么东西这么香?”

青莲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脸神秘地道:“好东西,先不告诉你!”说完从怀中将之前包酥饼的锦帕拿了出来,递给她道,“这里面是我刚摘得野果子,你饿了的话就先吃点。”

唐子昔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躺了几枚红艳艳的果子,凑到鼻尖闻一闻,一股诱人的果香便钻进了鼻腔。

她的肚子开始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当下也不客气,挑了一颗最大最红的就往嘴里塞。

没多久她就后悔了,原来这果子看着红艳欲滴,入口却极酸,酸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五官更是抽搐不停,好好一张清秀的俏脸愣是被扯成了一幅写意画。饶是如此,她还是没舍得吐,而是强行咽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旁偷偷观察她脸色的青莲,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惊得屋外正在引颈高歌的鸟雀纷纷振翅高飞。

第两百四十六章 重得玉佩

唐子昔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女子,抹去眼角的泪花,一脸哀怨地道:“这都什么啊?”

青莲得意地挑了挑眉,凑到她跟前问道:“比之那树叶如何?”话没说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唐子昔顿时恍然大悟,猛扑了过去,嘴里咬牙切齿地道:“好哇,原来你是报复我来着!”

青莲忙一手护住身旁的瓦罐,一手按住她道:“当心烫着你!”

唐子昔瞥了一眼翻滚的汤汁,怏怏地坐了回去。

半晌后,她忽然开口问道:“对了,昨天那个鬼是你打跑的么?”

“鬼?”青莲闻言一怔,见唐子昔朝外面努了努嘴,顿时反应过来,摇头道,“不是,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不见了?”唐子昔讶然道,“我还以为是你赶走的呢!”

青莲笑道:“我哪有那本事,想来他觉得咱们身无二两肉,吃了也增加不了多少功力,这才放过我们吧!”

唐子昔被她的话逗笑了,点头称是。

“咔擦!咔擦!”

就在此时,清脆的咀嚼声从身侧传来,她惊讶地回头一看,却见那个锦帕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小鹿正大口大口地啃着滚落在地的红果子,看它微眯着眼的惬意神情,仿佛吃的是人间美味一般。

“看看,还是有识货的!”一旁的青莲也被这清脆的咀嚼声吸引了过来,啧啧有声道:“也就你把乌金当黑炭。”

这下唐子昔有些不确定了,莫非自己跟它吃的不是同一种果子?眼见小鹿尾巴一摆朝最后一枚果子走了过去,慌忙跑过去一把抢在手里,推开凑过来的鹿头道:“这个是我的!”

“这就对了!”青莲一边搅动着瓦罐里的汤汁一边道,“你别看它酸溜溜的,可不是普通的果子,当年我跟两个哥哥就是靠这个果子活下来的!”

“真的假的?这个还能救命?”一听到她把这果子吹得这么厉害,唐子昔顿时来了精神,见小鹿又巴巴地将脑袋凑了过来,当下也不管酸不酸了,将手中的果子整个儿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嚼就咽了下去。

青莲悠悠地道:“小时候家里没东西吃,我跟两个哥哥饿得直哭。爹又在赌坊不回家,我娘实在没了办法,就去山上摘野果子给我们吃。吃得最多的便是这种羊奶果。因为实在太酸,所以其他人都不爱吃。可是我们能有东西吃就不错了,又哪里会嫌弃它酸还是不酸。有一次,我二哥为了捡一颗掉在地上的羊奶果,结果没站稳摔进了河沟里。额头划破了老长一道口子,半边脸都被血染红了,可是他根本不觉得疼,反而举着手中的果子冲我们直笑。那个时候,他才九岁……”

唐子昔闻言沉默了,总算明白对方说的能救命是什么意思。之前她以为是这野果有什么特殊的功效,类似能治病强身之类的,没想到居然是人家的果腹之物。她实在难以想象,这种除了酸没有别的味道的野果居然可以成为别人赖以生存的食物。这让她忽然想起那一年,苏璟带着她去逛庙会,她随手扔掉的那个酥饼。此刻的她,似乎隐约明白了当时苏璟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对于那些穷苦的人来讲,只要是毒不死人的东西,对他们来说都是美味佳肴。

她再次看向青莲的目光不由自主带上了一丝同情。

青莲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抬袖抹了抹脸,道:“你看看,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粥熬好了,过来吃吧。”说完拿过一个洗净的破碗倒了半碗递了过去,“小心点,粥很烫。”

唐子昔赶紧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青莲冲她笑了笑,道:“你猜!”

唐子昔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忽然手上一空,破碗已经被人抢了去。

接着便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真不错,一来就有吃的。正好有些饿了。这是什么粥?闻着还挺香。”

“你是什么人?”青莲抓起一旁削尖的木棍喝道。

唐子昔也抓起一根木柴站在了青莲的身侧。

原来木屋之内忽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子,一边龇牙咧嘴地喝着那碗热乎乎的田鸡粥,一边瞪眼道:“你问我是什么人?我还没问你们是什么人呢?干嘛在我家,还偷我的大米。”

“你家?”二女对望一眼,均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之色。她们在这里住了一整晚,都没有见到半个人影,如今突然冒出个男子号称是这木屋的主人,说实话她们是不信的。

青莲当即喝问道:“你说这是你家,有什么证据?”

男子抹了一把嘴,讶然道:“证据?”眼珠骨碌碌转了转,忽地抬手一指某处道,“你们这大米是在屋角的袋子里拿的吧。没错,就是我挂上去的。”

青莲闻言脸色微变,心中暗忖:拿米的事连唐姑娘都不知道。这个人又何以得知,莫非他真是这木屋的主人?

男子一见她的神色顿时心中了然,笑道:“算了,我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我明白,江湖救急嘛。再说我也不是小气之人,拿了也就拿了,不会抓你们去见官的。”说完笑嘻嘻地一递破碗道,“这粥味道不错,给我再来一碗!”

青莲顿时有些迟疑,看了一眼冲她瞪眼的男子,慢慢伸出手去。

“你胡说!”一旁的唐子昔忽然拉住青莲的手,低声提醒道,“米袋子破了个洞。”

青莲闻言慌忙扭头看去,地上果真洒了不少米粒,那个盛米的袋子角上露出了一抹白色,果然是破了。

唐子昔看着眼前的男子,语含讥讽地道:“你明明是看了地上洒落的米粒才知道的。而且这木屋也不是你的……”说到这里嗤了一声,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屑,“你自己怕是闻不出来,这一身的酒气有多呛人。我劝你还是先照照镜子,脸上的红印子还在呢。哼,怕是才从那种地方出来吧。”说完重重地哼了一声,一脸的鄙夷之色。

她对那些沉迷温柔乡的男子一向没什么好脸色,若是双方真情实意倒也罢了,偏生都是逢场作戏,也亏他们乐在其中。

男子闻言顿时有些尴尬,嘿嘿笑了两声道:“小姑娘火眼金睛,佩服佩服。”说完挺直了脊背,拱手道,“在下纪宁,受人所托前来提醒二位,追兵将至还请早做打算。”

“追兵?”唐子昔闻言一怔,扭头看了一眼青莲,见她也是一脸疑惑的样子,顿时狐疑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子,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纪宁摊了摊手,道:“二位若执意不信,在下也没有办法。反正话已带到,任务也算完成了。在下还有要事,告辞!”说完扭头就走。

这下轮到唐子昔着急了,这人没头没脑地闯进来,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拔腿就走,留给她满肚子的疑惑。

当下也顾不上端架子了,忙出声道:“等等!”

刚走到门口的纪宁闻声停了下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嘀咕道:“瞧我这记性。”接着转过身,冲二人不好意思地笑道,“差点忘了,那人还给了在下一样东西,说是二位一看就明白了。”说完摊开手露出了一物。

青莲还没觉得有什么,唐子昔却是脸色大变,先是在身上好一阵乱摸,那惶急的神情看得青莲一头雾水,接着便听到她颤抖的声音:“那人还说了什么?”

纪宁咂巴了下嘴,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老半天才在唐子昔期盼的目光中道:“她还说,若是我消息传达及时,会将珍藏的太清红云浆给我一壶。”说到这里微眯上双眼,脸上也露出神往的神色,摇头晃脑地赞道,“啊!那滋味……真是……啊!”

他自我陶醉了好一番,方恋恋不舍地睁开眼睛,却见到两道冷冷的目光,顿时醒悟过来,嘿嘿笑道:“二位切莫这样瞪在下,还是赶紧逃命要紧。谢了,在下要去讨酒喝了,后会有期!”说完拱了拱手,哈哈大笑着消失在了门口。

青莲走到唐子昔身边,道:“这个人来去无踪,武功应该不低。不过他为什么这么好心来通知我们?你认识他?”

唐子昔摇了摇头,道:“我认识他手中的那枚玉佩。”话没说完忽然醒悟过来,跺脚道,“糟了!”急忙追出门去,却只见满目苍翠,哪里又有半个人影。

她的眼中迅速泛起了泪花,眼看就要落下来,耳边传来青莲的声音:“咦,这是什么?”她忙抬头看去,却见不远处的矮树上,一物正随风摆动,正是之前纪宁拿出来的那块玉佩。

唐子昔慌忙跑过去摘下,小心地放在手心轻轻抚摸,嘴里喃喃地着:“原来他没带走!”

整块玉佩看起来浑然天成,全无雕琢的痕迹,远远看去犹如一颗坠落的泪滴,晶莹剔透、温润光滑,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青莲只看了一眼便惊叹道:“这玉佩可真好看!”

唐子昔嗯了一声,道:“是啊,这是我父亲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哦!”听到是唐明儒所赠,青莲识趣地没有多问,而是话锋一转道,“既然那个纪宁特意来报信,想来情况确实很危急,咱们还是快走吧,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委托之人的一番心意。”

唐子昔知她所言非虚,当即点头道:“好!”

第两百四十七章 遇贵人

牛头山,山脚。

崎岖的山路上,突然传来了骨碌碌的车辚声,在这寂静的山林间传出去极远。

一只正在树枝间跳来跳去的松鼠,听到动静‘嗖’地一下窜回了树洞里。过了半晌,又小心地探出了毛绒绒的小脑袋,一对机灵的小眼珠四处打量个不停。

在林子里兜兜转转了几天,刚刚才靠着树歇息的唐子昔被车辚声惊醒了,赶紧扶着树干站了起来,却不料双腿一麻,复又跌了回去。

车辚声越来越近,已经能隐约听见说话的声音。

“虎子哥,咱们的酒咋这么受欢迎呢?连镇上的那些大老爷们都点名要。”

“那可不咋地!说起来还是多亏了一位路过的贵人,发现了后山的那股泉水,用那泉水酿出来的酒,喝了不仅能强身健体,大姑娘小媳妇喝了,还能养颜哩!”

“养颜是啥?”

“俺那口子说,就是脸上跟剥壳鸡蛋似的!”

“啧啧!这么神奇!”

“那可不,不然那些大老爷,咋会花那么大的价钱!”

“吁——”

正在交谈的两个人,突然用力拉住了缰绳,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车前的少女。

只见她头发散乱,上面沾满了枯枝烂叶,脸上也是花一块白一块脏得不成样子,身上的衣衫更是破破烂烂,看起来就像个小叫花子。

虽然差点被马蹄踏在身上,但是难掩她脸上的笑容,问道:“两位大哥,你们是去镇上的吗?能不能捎上我?”

一名年纪略长,约有二十五六的汉子,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点头道:“如果不嫌弃就上来吧!”

“不嫌不嫌!”

唐子昔迭声道,扶着麻劲还没过去的腿费力地爬上了马车,在马车后面的酒坛中间找了个空隙坐下,好在她身材娇小倒也不觉得拥挤,坐定之后冲二人感激地道:“多谢两位大哥!”

“谁还没个遭难的时候!”汉子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见她嘴唇干裂、眼窝深陷的样子,想了想,从身侧的袋子里摸出一张饼递了过去,“这是俺媳妇烙的,先凑合吃点吧,等到了镇上再吃碗热乎的。”

“多谢大哥!”早就饥肠辘辘的唐子昔没有推辞,低头接过了饼就迫不及待地啃起来。只不过她吃得实在太急,加上饼又很干,噎得她脖子都长了半截。

汉子见状忙递过自己的水囊道:“我这里有这一袋米……”话没说完水囊便被接了过去,他看着对方大口大口喝米酒的样子,不由有些瞠目结舌,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最后一个‘酒’字便咽了回去。

圆脸少年也看得呆住了,这可是米酒不是水,虽然口感极好,但是后劲十足,便是他也不敢这般猛喝。

唐子昔一口气喝了半皮囊米酒才停了下来,抬起头满足地叹了口气。一瞥眼见到目瞪口呆的二人先是一怔,接着反应过来,红着脸小声道:“不好意思,我实在太渴了!”咂巴了下嘴又补充道,“不过,你这个水估计有点放久了,喝着有些辣嘴。”说完低着头将水囊递了回去。

圆脸少年很想告诉她这不是水,而是酒。但是看了一眼同样神色尴尬的汉子,却愣是忍住没吱声,垂下头拼命憋笑。

“没事没事!”汉子赶紧推辞道,“你要是喜欢喝就拿着,俺这里还有。”见对方默不作声地又将水囊收了回去,不由好奇地问道:“小姑娘,怎么就你一个人?这荒郊野外的多不安全,你家里人呢?”圆脸少年也好奇地看向她。

唐子昔举起饼正要接着吃,听到对方的话眼圈瞬时红了,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了干饼上,又跳跃着从饼上滚落,滴在了她的衣襟上。

“别,别哭……”

汉子见状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粗糙的大手朝前伸了伸又缩了回去,难为他一个只懂煮酒送酒的糙汉子,那里会哄人,见对方哭得实在伤心,憋了半天方憋出一句,“俺,俺只是随口问问!”说完求救似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圆脸少年。

少年撇了撇嘴,对汉子这种行为极为不满,但是却也不能坐视不管,只好帮着劝道:“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们说。”

唐子昔明白他们的好意,但是她却不能跟二人说实话。并不是她对二人不放心,而是不想因为自己给他们招来灾祸,只好半真半假地道:“我姓唐,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本来跟姐姐要去投亲,没想到路上遇到了一伙山贼……姐姐为了救我,自己却被山贼推下了山崖……我已经在山里转了五天了,本以为会死在山里……还好遇到两位好心的大哥!”话没说完,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原来,唐子昔跟青莲二人刚离开木屋没多久,便遇到了早就候在路边的山贼,为首那个脑袋包扎得跟粽子似的山贼,正是被唐子昔一石头砸破脑袋的吴老六。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吴老六一见她们二话不说举着长刀就砍了过来。青莲拉着唐子昔扭头就跑,没想到慌乱之中脚下一滑,直接滚下了山崖。唐子昔运气好,被半山腰的松树给挂住了,青莲却没那么好运,直接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崖底。

“原来是唐姑娘!俺叫李虎,这是俺堂弟李二柱!”汉子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道,“俺来的时候也听人说过,这条路上不太平!”

唐子昔闻言乖巧地道:“虎子哥,二柱哥!”

“虎子哥可是咱们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大力士,连大春哥见了他,也要叫一声‘虎哥’,所以就算那群山贼再来你也不用怕!”圆脸少年李二柱适时地插话道,显然对他的虎子哥极为崇拜。

“二柱,别瞎说!”李虎斥了少年一句,见少女眼皮直耷拉,身子也微微摇晃,显然极为疲惫,体贴地道,“这两匹老马跑不快,估计要傍晚才能到镇上,唐姑娘你先休息一会。”

唐子昔勉强冲他笑了笑,点点头闭上了眼睛。这几日在山中她吃不好睡不好,也确实累坏了。加上骨碌碌的车辚声仿佛催眠曲一般,很快她便沉沉睡去。

“虎子哥,她好像很不舒服!”李二柱回头看了看唐子昔,有些担忧地道。

李虎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位少女双颊绯红,眉头紧蹙,满头都是汗水,显然极为难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小心地碰了碰她的额头,接着触电般缩了回来,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她的额头好烫,怕是发烧了!”

“那怎么办?”李二柱有些着急。

其实二人也是第一次走这条路,所以对周围的环境并不是很熟悉。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时之间又到哪里去找大夫。

李虎想了想,脱下了自己的短褂盖在了少女的身上,接着马鞭一扬,在风里大声道:“赶紧到镇上,给她找个大夫!”

李柱见状也脱下了自己的短褂给她盖上,甩开马鞭帮着驱赶两匹老马。

可是这两匹马实在是太老了,就算二人努力驱赶也只是比之前稍微快了一些,与他们期待的速度还是相差甚远。

“病了?”

待马车渐渐消失在山坳处,大树后面忽然转出来一个矮个汉子,听到二人的对话有些惊讶。

这一路上,他一直在暗中跟着唐子昔,见她只摘树上的野果吃,有好几次故意扔了几只瘸腿的野鸡、野兔之类的东西在她必经之路上。不知是因为唐大小姐不懂生火,还是因为她慈悲为怀,反正这些东西,最终都进了他自己的五脏庙。

这几天,看她走得越来越慢,他还以为是没吃饱,所以有些虚弱,完全没想到她是病了,还病得这样严重。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犹豫,不知道是继续暗中保护,还是先赶回去告诉大人。

牛头山,山脚。

“咱们都在这候了两天了,今天要是还没有动静,咱们就回山寨吧!”

“我看行!”

“钱老幺,你的情报准确吗?真的有肥羊?还有大量的金银财宝?”

此刻,在山脚的一处草丛里传出了说话声,听起来人数还不少。

“那是自然,我还能骗你们不成!”

“别怪我这当哥哥的没提醒你,上次咱们就听你的,结果白耗了几天,这次要是再让我们空手而回……”

“你放心,这次准错不了!”草丛里探出来一个男子脑袋,他四处查看了一下,又缩了回去,神秘兮兮地道,“金风寨知道不?”

“金风寨!”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树后面、土坑里、草丛中,突然冒出了许多脑袋。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不耐烦地道:“钱老幺,要说就赶紧的,再磨磨蹭蹭,信不信老子抽你!”

“是是是!”钱老幺见大家都期待地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得意,“金风寨的名头既然大家都知道,我也就不多说了。不过这次金风寨的处境可是大大的不妙……”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扫了一眼纷纷凑过来的脑袋,压低声音道,“据说他们胆大包天,不仅把会友镖局的镖车给劫了,还杀光了那些镖师跟趟子手。”

“什么!”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汉子忍不住问道:“可是‘江南第一镖头’徐清远徐镖头的会友镖局?”

钱老幺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道:“还能是哪个会友镖局?不懂就别乱插嘴!”

“对,听钱老幺说!”旁边的人立刻附和道。

那人闹了个尴尬,也知道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当即乖乖闭上了嘴。

第两百四十八章 不义之财不可取

钱老幺很享受这种感觉,吐掉嘴里叼着的草茎接着道:“这一下惹怒了徐镖头,倾尽家财许下了重金要夷平金风寨。可惜金风寨的位置实在太隐秘,一伙江湖亡命之徒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倒是把另一个人给引出来了。”

“谁?”众人齐声问道。

钱老幺的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吐出了三个字:“黑罗刹!”

“吓!”汉子们脸色骤变,有几个已经从隐蔽处爬了出来,拿起兵器往外走。

“你们干啥?”钱老幺见状急了。

“这趟不干了,我还想多活几天!”

“老子还没娶媳妇呢!”

“说你们没见识,还真是没见识。黑罗刹是什么身份?咱们是什么身份?他犯得着跟咱们过不去。再说了,我钱老幺是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

汉子们闻言纷纷停下了脚步。

满脸横肉的汉子刘贵赞同地点了点头:“你小子这句还像句人话!每次遇到扎手的,溜得最快的就是你!”汉子们忍不住笑了起来。

钱老幺嘿嘿一笑,丝毫不以为意,仿佛溜得快是一件很骄傲的事情一般,他朝大路上看了看,冲他们招了招手:“还不赶紧回来!”

见大家都已经各归其位,钱老幺接着道:“我打听到,似乎是那伙人寻不到金风寨的所在,又不想空手而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附近的一些小山头统统给灭了,光是金银财宝就搜刮了……”说到这里他伸出了一个巴掌,“足足五车!那不是你们挖坑挖出来的土坷垃,是真金白银啊!”

众汉子显然都被这个数字镇住了,看着钱老幺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钱老幺见气氛已经做足,轻咳一声,话锋一转道:“不过也算他们倒霉,扫平那些山头之前没打听清楚,误将黑罗刹弟子的一个山头也给灭了,还将那位弟子给杀了吊在寨门口。这才惹怒了黑罗刹,出关把那群人给杀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几个也或多或少受了伤,再也成不了什么事,灰溜溜地离开了虎丘地界。”他似乎颇为惋惜,摇了摇头做沉痛状,仿佛铩羽而归的是他一般。

“可是这跟咱们今天的行动有啥关系?”很快便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出声质疑道。

“说了不懂就别乱插嘴,会显得你特别蠢知道吗?”钱老幺轻蔑地瞟了说话之人一眼,见对方嗫嚅着没有说话,面有得色地道,“我钱老幺在江湖上,也不是白混了几十年,别的不说,朋友还是结交了不少。这次活下来的那群人里,有两个就是我的结拜兄弟。我们商量好了,他们会故意引那几人走咱们牛头山这条路,然后咱们负责伏击。事成之后,分他们三成就行。”

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听到这里眉头一皱,有些狐疑地问了一句:“真有这等好事?你那两个结拜兄弟怕不是诓你的吧?”

“胡老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的眼光?”钱老幺闻言双眼一瞪,往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痰,似乎非这样不能表达他心中的愤懑之意。

胡老二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你是出了名的会算计,我胡老二就是个粗人,自然是比不上的。”说到这里冷冷一笑,道,“只是我认为,那些人敢招惹黑罗刹,就算受了伤也不是咱们能应付的。而且最近咱们人手不太够,须得更小心才是,不然岂不是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所以,我觉得还是谨慎一些的好!诸位兄弟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其余的汉子纷纷点头,显然这话说到了他们的心里。

那是一群敢到虎丘地界撒野的人,是一群敢杀黑罗刹徒弟的人,就算再不济又能差到哪里去?单看他们一口气扫平了虎丘地界的各个山头,光是这份能耐就是他们拍马都追不上的。现在要他们去黑吃黑无疑于虎口拔牙,一个不好就会把小命给搭上。这伙人虽然拿别人的性命不当回事,对自己的小命却宝贝得很,从不干那要冒风险的事儿,一直都是遇弱就上遇强就跑,这也是他们虽然人少也能生存下来的原因之一。

“你摆明就是想拆我的台!”钱老幺一见众人的神情就知道被对方说动了,顿时急了,跳起来道,“胡老二,你是不是也太小心眼了。不就是因为上次艳红姑娘陪我没陪你吗?犯得上这么计较吗?这可是为寨中兄弟谋福利的事……”话没说完肩膀忽地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差点把他的胳膊被拍脱臼。

他恼怒地扭过头想要找对方算账,却见到一张满脸横肉的脸,不由愣了愣。别人他可以不怕,但是这刽子手出身的刘贵他却惹不起。

刘贵兴奋地搓了搓手道:“钱老幺,你可以啊!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这等关系!”

钱老幺听到刘贵的话顿时转怒为喜,原因无他,只因刘贵在这伙人中的威信极高,要是得到他的支持其他的兄弟自然也就不敢多言语了。

当下也不管那个黑脸汉子了,笑着接过话头道:“贵哥过奖了!我听说,那群人因为带着大量的金银财宝,所以一路专挑僻静无人的山路走。据说还因为所走的路太过崎岖摔死过一位。所以他们的战斗力不必太担心,咱们这么多人足以应付。”说到这里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只不过他的表情实在太过猥琐,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而视,他见状忙解释道:“我结拜兄弟说,这几个人里面还有一个俏得不像话的小娘们,回头咱们杀光那些人,再把她抢回寨里去,寨主一定欢喜得紧……”

“来人了!”

就在此时,远处放哨的人急急忙忙跑了回来。

所有人立即噤声,刘贵手一挥,众人迅速藏在各自的隐蔽处,静静地等待着。

过不了一会儿,山坳处便走出来一伙人。看起来约莫七八个的样子,随行的还有两匹骡马。而且不止骡马上驮满了东西,他们每一个人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看他们步履缓慢的样子,显然袋子很沉重。

藏在草丛中的钱老幺一眼便认出了走在最前面两位牵着骡马汉子。当即扯了扯身旁刘贵的衣角,抬手指了指。

刘贵点了点头,冲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

……

日头开始渐渐偏西,寂静的山路上,缓缓驶来了一辆破旧的马车。坐在车辕上的李虎跟李二柱两兄弟,正一边喝着米酒一边闲聊。

“后来咋样了?”

“还能咋样?现在还在牢里关着,据说等公文下来,秋后就要问斩了!可怜他那哑巴媳妇了,以后带着小狗子可咋办?”

二人谈论的是最近发生在镇上的一桩无头公案。死者是一名贩卖中草药的商人,而行凶者则是镇上倒夜香的田二娃。

“问斩?”李二柱喝了一口米酒,诧异地问道,“不是说还没结案吗?”

“你才回来不清楚,那也正常。这次是县太爷的小舅子卢主簿亲自去抓的人,证据确凿,谁敢喊一句冤?大春倒是想替他喊冤来着,结果被县太爷打了二十板子,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呢!不然这送酒的差事也轮不到俺去。”李虎显然比较清楚内情,晃了晃头接着又道,“不过俺听大春说,昨天有个面生的男人,跟他打听过卢主簿的住处,看来事情还没完。”

李二柱听到这里,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道:“我希望来个行侠仗义的好汉,把田二娃救了,再把卢主簿扔进大牢!”

“就怕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李虎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显然并不看好李二柱的提议。

砰砰——

只听见两声脆响,马车在一个拐弯处停住了,车轮陷进了一个大坑里,整个车身都歪斜了。

“咋了?”李二柱探头朝车下望去。

李虎跳下马车,仔细检查了一番,直起身道:“有根辐辏裂了,不过问题不大,还能走!”

就在此时,他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抬起头狐疑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却没发现什么异常。正要跳上车辕,却被草丛中一样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住了,走过去拨开草丛一看,居然是一锭小小的金元宝。这可不是铜板,也不是银子,而是金子!李虎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元宝,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手哆嗦了几下都没能将金元宝捡起来。

“虎子哥,咋了?”车辕上传来李二柱的声音。

李虎回过了神,咽了口口水强装镇定地道:“俺方便一下!”接着装模作样地解开了裤子,见李二柱丝毫没有怀疑地收回了目光,迅速将金元宝捡起来藏进了怀里,接着匆匆回到马车上道:“好了走吧。”

“驾!”

马车很快便去得远了。一阵风吹来,将那茂密的草丛吹得弯下了腰,露出了地上一滩滩暗红色的血迹,顺着血迹过去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土坑,里面正躺着数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他们每一个人的死状都极为凄惨,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胸口破了个大洞,尤其是那个叫皮肤黝黑的汉子,连脑袋都被削去了半边,白色的脑浆洒了一地。

第两百四十九章 贪财惹祸

一口气跑出去十多里,李虎才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实在是不停不行,那两匹老马从未如此奔跑过,这十多里已经是尽了全力。此刻它们浑身湿淋淋的,犹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再跑下去人倒是受得了,可是马估计就废了。虽然这两匹马已经很老了,身上的毛也掉了不少,看起来花一块白一块极为丑怪。但若没有这两匹老马,单靠他们自己扛是扛不了多少酒的,所以平日里李虎他们对这两匹老马都极为爱惜,别说是这样疾跑,便是马鞭都没舍得落在它们身上过。

李虎看着远处的袅袅炊烟似乎一下就清醒了过来,方才他满脑子都是那锭元宝,只想着快点逃离那个地方,完全忽视了周围的一切。

他有些心疼地拍了拍老马的背,起身给它们喂了两把豆子,自语般道:“估摸再有一个时辰便到镇上了,咱们休息一会再赶路。等交了酒一定给你们买上好的豆料,让你们美美地吃上一顿。二柱你说咋样?不过也不用羡慕,到时候虎子哥带你去吃顿好的,然后找家客栈睡上一觉养好精神,明儿在镇上耍一天,后天再回村。”他似乎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一丝笑容。

然而他等了半晌,预料之中的欢呼雀跃并没有传来,反而听到了若有似无的呻吟声。扭头看去,却见到满脸痛楚之色的少年正扶着腰,以一个古怪的姿势趴在车辕上,不由奇道:“二柱你咋了?”

李二柱听到询问,颤抖着手指了指自己的屁股,哭丧着脸道:“虎子哥,来的时候你可没说它要遭罪啊。开花了都!哎唷!”

李虎先是一怔,接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倒是忘了李二柱这是头一遭跑这么远,这赶车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先不说体力等问题,光是坐姿都有讲究。李二柱就这么实实在在地把屁股放在木板上,不被颠开花才是怪事了。绝对不能坐实了,得松松地贴着木板,随着马车的颠簸有节奏地抖动,这样才能减轻震动。不然的话几十里路下来,光是颠就要把人给颠残了。

“怪俺没跟你说清楚!”李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得这样坐,你看俺。”说完摆了个正确的坐姿。

李二柱摆了摆手道:“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总之今儿个我这屁股算是废了。不成,我得到后面躺着去。实在受不了了!”说完挣扎着从车辕上滚了下来,摸到后面的车厢爬了上去。

李虎笑了笑没有阻止,只是叮嘱道:“可别毛手毛脚的把酒坛给磕碰了。”

“糟了!”酒坛之间冒出李二柱的脑袋,一脸的惶急:“那位姑娘不见了!”

“又咋了?”听到李二柱的惊呼声,李虎慌忙回头看去,听到他后面的话更是大惊失色,“啥?不见了?”

他到底是做贼心虚,此刻他心中第一反应便是,莫非捡金子的时候被瞧见了。之前他满心都是那锭黄澄澄的金子,倒是把那个搭车的姑娘给忘了。而且他捡金子的时候太过紧张,一心只想着要避开李二柱的目光,根本就没想起来车厢里还有个人。

他越想越觉得不放心,慌忙站起身道:“你再仔细找找,怕不是路上给颠落了。”

李二柱闻言复又埋下头在酒坛之间的空隙处寻找,可是地方只有那么大,只几眼就扫遍了,再次直起身摇头道:“没有!”

李虎皱了皱眉,道:“那姑娘病得不轻,要是真的在路上给颠落了,非被豺狼给叼去不可。”

李二柱闻言忍痛跳下车爬上车辕,催促道:“还等什么,咱们赶紧回头找找!我记得方才听到过一声响动,估计就是那会儿给颠落了。”

李虎正要扬鞭,胳膊肘却不小心碰到了怀中的硬物,顿时停下了动作。他好不容易才跑了这么远,若是听了李二柱的话回头去找那位素不相识的姑娘,被失主逮到了怎么办?他可不想被扭送到官府。

想到这里,他试探着开口道:“也不一定就是颠下去的,说不定是她醒了自己走了。”说到后来他也觉得不太可能,勉强笑了笑,话锋一转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早早到镇上交了酒是正经。”

李二柱目露惊异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此刻的少年心中是崩塌的,完全没料到在他心中顶天立地的虎子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初那位少女的狼狈模样是二人亲眼看见的,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就恢复如常,还一声不吭地自己跳车走了。这绝对不是他认识的李虎。

想到这里,他盯着李虎缓缓开口道:“虎子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想到这一下歪打正着,刚好说中了对方的心事。李虎顿时有些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吼道:“她是你娘还是你媳妇,管那么多做甚。反正车让她搭了,饼也给她吃了,莫非还要把她带回去供着不成?”

“虎子哥!”李二柱失望地叫了一声,默默垂下了头。

李虎吼完了那番话其实也有些后悔,见李二柱蔫头巴脑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嘴巴蠕动了几下想要解释几句,却发现是如此的艰难。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背后响起,李虎回头看了看,见后面卷起了漫天的尘土,显然来的人不少。当即顾不上其他,急匆匆地道:“这事等会再说,先把马车赶到边上去。”

“前面的人站住!”

李虎正驱赶老马让路,听到这句话心里一个咯噔,硬生生将半空中的马鞭转了个弯,重重一鞭抽在老马的脊背上。

平时从未挨过鞭子的老马顿时浑身一哆嗦,撒蹄狂奔。坐在旁边的李二柱没料到马车会突然朝前猛窜,一个站立不稳跌下了马车,骨碌碌地滚进了草丛,脑袋撞到石头上昏了过去。

这边李虎丝毫没注意到李二柱已经滚下了马车,专心致志地抽打着老马,期望它们能突发神威带着他逃离。

可惜事与愿违,两匹疲惫的老马又如何是那些皮毛油亮的骏马的对手,没跑出多远,便被那群人追上了。不仅两匹老马被一刀砍翻在地,李虎也在勉强打倒两个人之后,被人一脚踹中了胸口翻身倒地,接着便有四条有力的胳膊将他架了起来。还没等他回过神,胸口又挨了一脚。

一直连踹了李虎五六脚,那个满脸精悍之气的矮子方才停了下来,骂道:“老子叫你站住你聋了吗?”

李虎此时已经被打得七荤八素,有心想要解释几句,却不料一开口便呕的一声吐了,带着酸臭味的污秽之物顿时喷了矮子一身。

“找死!”矮子大怒,狠狠一脚踹在了李虎的胸口上,顿时将他整个人踹得飞了出去。撞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又弹了回来,落在了尘土飞扬的山路上。这一脚显然不是之前几脚能比的,李虎当场便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矮子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一个小喽啰小跑过去,将手伸到李虎的鼻子底下,片刻后跑回来道:“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矮子显然余怒未消,冷哼了一声道:“他们既然出现在这条路上,老二他们被杀的事肯定跟他们脱不了干系,通通给我带回去。”

“大哥!”一个小喽啰忽地凑了上来,“这里已经是黑虎寨的地界,最近黑虎寨风头很劲,而且今天又是他们寨主的大婚之喜,咱们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

“打什么招呼?”矮子双眼一瞪,道,“我弟弟死在他们的地头上,没找他们算账就算是客气了,莫非还要我去低声下气的赔罪不成?”

“是是是!”小喽啰见他动了怒,慌忙退下。

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带着李家兄弟消失在了山道上,只在原地留下两匹瘦骨嶙峋的老马,以及碎了一地的酒坛。

在众人离去后不久,一个蹒跚的身影出现在了路的尽头,不是别人,正是李家兄弟以为被豺狼叼去的唐子昔。

她确实被疾行的马车颠下了车,不过落下的却离得并不远。待到她醒过来,发现自己并不是在马车上,而是在路边的草丛中时,便强迫自己爬了起来,循着蜿蜒的山路追了上来。

此刻的她脸颊一片通红,眼中也是一片茫然之色,显然并未完全清醒,全凭着一股毅力朝前机械地挪动。好在此处地势平坦,倒也不担心有滚下山崖的危险。

及至走到跟前,见到碎了一地的酒坛她才恢复了一丝神智,晃了晃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开始朝四周打量,没见到记忆中的那两个身影,却见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两匹老马,顿时浑身一激灵,脑子也瞬间清醒了。

四周安静得可怕,除了风声就是她自己的呼吸声,此外再无其他声响。

渐渐地,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额头也冒出了虚汗。顾不上再去想别的,慌忙绕过一地的狼藉朝前走去,此刻她心中没有别的念头,一心只想着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谁知,她才走出两步就听到一声断喝:“什么人?”接着便是衣袂飘动的声音,显然来人武功不低。

她赶紧加快了脚步,谁知她浑浑噩噩的没注意,一不小心踩到了石头上,顿时重心不稳朝前摔去。地上的碎石与坑洼在她面前迅速放大,眼见就要整个人扑倒在地,却被人及时地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

她被拽得眼前金星直冒,用力地闭了一下酸涩的双眼然后睁开,还没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只来得及说出一个‘我’字,便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两百五十章 一幅画

夕阳吐尽最后一丝余晖,落进了地平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吵闹了一天的黑虎寨,非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更加闹腾。因为明日就是他们寨主大婚的好日子,加上一些与黑虎寨交情好的山头提前到了,所以大家都极为高兴。三五成群地围在桌子边喝酒、吹牛,不时爆出阵阵呼喝声、欢笑声,只差把屋顶掀翻过去。

月色下,一个黑衣人悄悄跃上了房顶,揭开一块瓦片,将眼睛凑了过去。

此刻的大厅内,一个生得豹头环眼,脸上有一道长长刀疤的大汉,正端着一个硕大的酒碗,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只手指着自己脸上的刀疤,口水四溅地说着它的光荣历史:“……老子心里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老子举着铜锤就冲了上去,看也不看就是一锤下去,那家伙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了下去,后面又有人朝老子扑了过来。结果你猜怎么着?老子的铜锤卡在了那孙子脑袋上,怎么拔也拔不出来。可人家拿着刀啊,情急之下,老子只好往旁边一闪,那刀就砍偏了,刚好砍在老子脸上,要不然,就凭老子当年的样貌,十里八乡的大姑娘,还不哭着喊着要嫁给我……”

立刻有一个汉子不服气高声叫道:“我怎么听说你脸上的刀疤是因为跟野狼寨的胡老二争风吃醋,被对方用一把杀猪刀给砍了。”围观的人顿时哄堂大笑。

“我呸!”刀疤脸啐了一声,脸上的刀疤跳了跳,斜着眼睛瞟了一眼说话之人,鼻孔朝天地道,“你把胡老二叫来,我跟他当面对质。看看当日到底是谁吃亏?”说完从桌子地上摸出一对铜锤,在空中挥了挥道,“杨二狗,要不你先来试试?”

杨二狗既然敢拿话呛他,自然也不会怕了他,当即吼道:“试试就试试!怕你不成!”

“是他!”伏在屋顶的黑衣人见到这个刀疤脸,目光中露出一抹寒意。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此刻他真想一掌把此人给劈了。

原来,这个黑衣人正是罗尘。当日他护送张珏家眷去保宁,表面上看是因为与张珏的那份师兄弟情谊,实际上是受了倪鹏程所托,暗地里将那位逃亡的黑沙国皇子慕容皝带去保宁交给永宁公主。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不仅慕容皝被苏璟用计抓住送出了城,他也如愿取得了张家人的信任,只要他再跟护送慕容皝出城的云岫碰头,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

可是事情往往就坏在一些小人物的身上,他们防备了追兵也防备了城内的其他的势力,就是没料到还有拦路抢劫的毛贼。等他安顿好张家的人匆匆赶去约定的地方,除了见到一堆被割断的绳索,几滩血迹以及一只绣鞋,哪里还有云岫等人的身影。那位慕容皝的走脱固然是干系重大,但是对于他来讲,云岫他们的失踪显然更让他心焦。

通过现场的蛛丝马迹,他一路追到了黑虎寨的附近。刚巧听闻黑虎寨寨主大婚,邀请了周围所有山头的人来庆祝。他就琢磨着能不能趁机混进去打听一下云岫他们的下落。可惜等到了这里才发现,这么虽然有这么多的人,要想找人打听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白天他装作其他山头的人只稍微打听了一下就引起了对方的怀疑,还差点把自己给暴露了。只好趁着月黑风高之际,鬼鬼祟祟地出来。这对于崃山一脉的传人来讲固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但是事急从权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他越想越觉得生气,若不是这个刀疤脸带着一群不知死活的山贼拦路抢劫打乱了他的计划,害得他没能及时与云岫碰头,事情又怎么会糟糕到如此地步。他看着那个耀武扬威的刀疤脸,心中杀机顿起。

屋内的针锋相对还在继续,两个都喝高的人嗓门越来越高,刀疤脸的铜锤都扬起来了。对面杨二狗也不甘示弱,随手抓起了一条长凳。旁边的人显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加上都是一些各个山头的人,巴不得别人的势力被打压,是以不仅没有人劝解,反而在旁边起哄喝彩。黑虎寨的人到底是主家,有心想要劝解的都被旁边的人不动声色地拉住了。

真是天赐良机!

罗尘的双眼微眯,从身旁掰下了一块碎瓦,就要运劲射出去。

就在此时,几道身影匆匆从前院走了过来。当即便有眼尖的人低喝道:“都坐下,沈先生来了!”罗尘也认出了来人,赶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伏低了身形。

当先一人正是黑虎寨的军师沈冽沈先生,他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生得其貌不扬,穿着一身青布长衫,一双黑布鞋,背微微有些驼,整个看起来就是一个私塾先生的打扮。谁又能料到他居然是这黑虎寨这两年能迅速崛起的关键人物。

他就那么站在门口,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环顾了大厅内一眼,目光落在站着的两人身上,眉头皱了起来,道:“怎么回事?”

靠近门口的一桌上,立即有黑虎寨的人站了起来回道:“回先生的话,两人都喝多了!我们劝不住。”

沈先生点了点头,冲大厅内的人拱手道:“夜色已深,明日弊寨还需仰仗各位帮忙。客房已经安排好,如若已经吃饱喝足,可以自行回房歇息。”他的言语虽然客气,但是脸上的神色却带着一丝寒意。

“我已吃饱喝足,先回房了!各位慢用!”

“我也吃饱了!”

“我也是!”

……

他话音方落,立即便有人起身离开。随着离开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大厅内的人便走了个七七八八,每个人在经过沈冽身边的时候都微微躬了躬身,显然对这位沈先生极为尊敬。其实话又说回来,这些人会来恭贺,多半还是看了沈冽的面子。

当一个脸色焦黄的汉子经过门口的时候,却被沈冽拦下了,他似笑非笑地道:“这位不知是哪个山头的兄弟?陆某怎么没见过。”

面色焦黄的汉子面色不该,镇定地道:“在下不过是一无名小卒,沈先生人多事忙,没见过也正常。”

“是吗?”沈冽冷冷一笑,猛然抬手朝对方的脸上抓去。

面色焦黄的汉子反应极快,身子猛然朝后一仰避过了这一抓,接着在原地转了个圈,双手齐挥,数枚暗器朝着沈冽飞射而去。放完暗器也不看结果,足尖一点朝着门口扑去。

沈冽只抬袖一挥,暗器便全落了空,身形微动已经赶在汉子前面拦在了门口,同时右掌平推而出。他的动作极快,旁边的人看起来就像是那个汉子主动将胸口送上去的一般,当场将那汉子打得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带走!”沈冽冷冷地看着呕血不止的汉子,面露讥讽地道,“胆子不小,做贼做到我黑虎寨来了。”说完手一挥,立即有人上前架起面色焦黄的汉子匆匆离去。

他则看着不知所措的众山贼,道:“陆某还有事在身就不奉陪了,各位请自便。”说完转身离去。

一群人顿时僵在了原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注意到,角落一个汉子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

他专挑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走,很快便离开了热闹的后院,来到一处僻静的厢房外面。

“谁?”屋内传来一个略带警惕的女子声音。

那人赶紧低声道:“我!”

门很快便打开了一道缝,那人再次朝四周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迅速闪身进去,接着紧紧地关上了门。

一进门他就迫不及待地道:“师妹快收拾下东西,咱们今晚就走!”

“干什么着急忙火的。”刚回到椅子上坐下的女子闻言瞟了他一眼,不满地道:“我们改头换面在这里这么久,眼见就要得手了,这个时候你叫我走?”

那人忙道:“正所谓来日方长,既然已经确定那幅画在沈冽的手里,什么时候来拿都是一样,又何必急于一时。若是今晚不走,以后想走都走不了了。”

女子闻言也紧张起来,问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简短地把大厅内发生的事情说完了一遍,说完还心有余悸地道:“方才幸好我故意落在了后面,否则的话我也逃不了。那沈冽果然可怕!”

女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点头道:“你说得对,我马上进去收拾。”

“现在才走,会不会太晚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忽地自门外传来,正是沈冽的声音。

屋内二人大吃一惊,对望了一眼双双朝后门跑去。

谁知刚打开门,便被乱箭给逼回了屋内,二人来不及细想,改为朝正门冲去。谁知刚冲出门口二人便停住了。两把明晃晃的长刀直接抵在了他们的胸口。只要他们稍有异动,长刀就会捅穿他们的心脏。

“交出那幅画,留你们全尸!”沈冽淡淡地开口道。

女子颤声道:“我们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冽看了她一眼,抬手招了招,立即便有人拖着一个人从阴影处走了出来。他将那人的头发一把抓起,让他的脸面对二人,道:“把你看到的说出来!”

那人仰起的脸还是一副焦黄之色,听到沈冽的话他睁开肿胀的双眼,看着站在门口的一男一女本来暗淡的眼神恢复了一丝光亮,嘶声道:“不错,那晚我见到的就是他们。一定是他们偷了那幅画。”

“你放屁!”男子怒道,“我们去的时候暗格就已经被打开了,一定是你偷走了画来栽赃陷害!”

沈冽听到这里点了点头,道:“放心,你们一个都跑不了!”说完头一偏吩咐,“先扔进地牢,寨主大婚后再处置!”说完转身离开了。他今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实在没工夫跟这些小角色周旋。

那女子还待开口狡辩,却被人一手刀砍在脖子上,当场晕了过去。

远远站在一根树枝之上的罗尘,看着这一幕心中疑虑顿生:什么画这么重要?

第两百五十一章 徐清远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到处都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呻吟声。

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进来之前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所以无一例外地都恶化了。不仅伤口化脓溃烂,而且还高烧不止。只能任由那些肥硕凶悍的老鼠在他们身上肆虐。还能挣扎着驱赶的人尚且好一些,顶多被咬上几口,丢失一些血肉罢了。可那些已经奄奄一息的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老鼠,一口一口地咬掉自己的脚趾、手指,甚至是耳朵、鼻子……,然后在绝望与悲凉中痛苦地死去。等到身体被吃得所剩无几的时候,看守的人会嫌弃地将他的残躯扔到后山,再经受下一轮的撕咬。

这种非人的痛苦是旁人无法体会的,但是那些噬咬的咯吱声,在黑暗中却显得格外的瘆人。

唐子昔从浑浑噩噩中醒来,就发现自己处在了这样的一个环境之中。牢房内闷热潮湿,充斥着难以言说的恶臭。光是坐着就已经让她汗流浃背,有心想要找点水润润干裂渗血的嘴唇,却发现空荡荡的牢房之内,除了一个破碗,一张草席之外别无他物。虽然怀中尚有小半皮囊的米酒,但那是她留着在关键时刻救命所用,犹豫了好几次都没舍得拔开塞子。

当她在那只破碗中发现一只死掉的老鼠之后,就再也不敢碰牢房里的任何东西。本来也有老鼠想要攻击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老鼠靠近她不远的时候突然疯了一般吱吱乱叫,然后落荒而逃。她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是能避开这些让她恶心又惧怕的东西自然是好事。既然生命暂时得到了保障,她就开始思索着逃离之策。

可是这个牢房虽然看着不大,牢门却是用精钢铸就,她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掰动哪怕一点点,反倒把她最后的一丝力气也用光了。跟她同一个牢房的倒是有一个人,但是却做不上任何指望。因为那个人一直躺在草席之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

好在这番努力也不是一无所得,至少出了这一身汗,她的烧退了不少,精神反倒比刚苏醒之时好了许多。为了能逃出去,她狠了狠心,摸出怀中的皮囊灌了几口米酒,本来有些气闷眩晕的感觉顿时减轻了不少。

就在她积蓄了一些力气,准备再去跟那牢门较劲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她慌忙躺回原位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眼睛却睁开一条缝偷偷盯着那条狭窄的通道。

没过多久,几个人拖着一个人进来了。那些人径直走到唐子昔对面的牢房,打开牢门将那个生死不知的人扔了进来,接着将牢房里已死去的人拖了出去。

等唐子昔准备起身的时候,那几个人又回来了,这次拖的是两个人。他们将那两人又分别扔进了两个牢房,然后锁上牢门一语不发地走了。如此往返几次,一共送进来差不多十个人,也拖出去了几具僵硬的尸体。

唐子昔又等了好一会儿,见那些人没有要再进来的意思,这才起身走到牢门前,用尽全力掰着铁栏杆。直到把自己再次弄得筋疲力尽才坐下来歇息一会。

如此反复试了几次之后,她终于放弃了,颓然坐在地上,看着通道口那盏昏黄摇曳的油灯发呆。

看着看着,她忽然有些想哭。但是却没有眼泪流出来,只有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滴落,她却毫无反应,一开始那种熏得她几欲作呕的气味她也闻不到了,仿佛突然失去了触觉、嗅觉。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她是多么的绝望。她不怕辛苦,不怕危险,就怕这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哎!”

一声叹息幽幽传来,将发呆的唐子昔吓了一跳。因为这声叹息离她极近,几乎就在她的耳边响起。

“谁?”她有些惊慌地四处张望,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草席上。

只见草席之上的身影动了动,那个她以为死了的人居然坐了起来,缓缓转过了身面对着她。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啊!头发跟胡须纠结在一块,几乎遮住了他大半个脸庞,加上灯光昏暗,根本看不清模样。只能勉强从那身破烂的衣服上判断出他是一个男子,而且来这里的时日应该不短了。

唐子昔的身子不由自主朝后缩了缩,颤声道:“你,你没死?”

“死?”那人偏头想了想,缓缓抬起右手放在眼前,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方点头道,“我是还没死。不过也快了。”

唐子昔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在知道了对方是人不是死尸,这让她的胆子大了一些,道:“你是何人?为何会被关在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这一连串的问题显然让那人的思维有些转不过来,想了半天才答道:“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叫徐清远!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唐子昔老实地摇了摇头。

徐清远闻言有些失望,微微晃了晃头似乎是想把脑子里那些浑沌全都甩掉,但是却发现那只是徒劳,很快便放弃了,目光转向唐子昔手中的皮囊,道,“小姑娘,你手中拿的是水吗?”

唐子昔摇头道:“不是,是米酒。”

徐清远缓缓伸出了手,道,“能不能让我喝一口?”

“可以!”唐子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皮囊抛了过去。一来,她见对方这副模样确实有些于心不忍;二来,她这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她暂时还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也不知道对方的深浅,生怕对方突然翻脸过来抢夺。与其那样,还不如干脆大方一点。

徐清远捡起皮囊,拔开塞子将皮囊凑到了唇边慢慢喝了一口,接着闭上了双眼,似乎是在细细品味。

随着酒水的滑落,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奇怪的咕咕声,良久之后他才满足地叹了一口气,抬手将皮囊扔了回去,道:“果然比老鼠的血好喝多了。小姑娘,谢谢你!”

唐子昔正要伸手去捡皮囊,听到他的话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道:“你方才说什么血?”

“老鼠血!”徐清远咂巴了一下嘴,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那一口酒。

不过他这个动作在此时的唐子昔看来,却无比的恐怖,她难以想象这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接着联想到自己若是出不去,难道也要学那人……

她用力晃了晃头不敢想下去,伸出去的手也缩了回来。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昏暗的灯光下,良久都没有再说话。

就在唐子昔快要迷糊过去的时候,徐清远再次开口了,他的话几乎是让她瞬间便清醒了,因为他问道:“小姑娘,你想出去吗?”

“当然想!”唐子昔忙不迭答道,接着看了一眼对方的形貌,有些犹豫地道,“可是你……”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徐清远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叹道:“我不是不想出去,只是我现在武功尽失已经成了一个废人,连双腿也被人砍去了,就算出去也活不了。”似乎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他揭开了挡在双腿上的布,露出了光秃秃的半截腿。

他的双腿几乎齐根而断,不知道是刀不够锋利,还是对方故意折磨他,不仅伤口参次不齐,甚至还能看到一些碎肉残筋吊在上面,里面还隐约有东西在蠕动。

唐子昔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别过头捂住嘴干呕了几声。

不过徐清远似乎毫不在意,依旧将破布盖上,话锋一转道:“之前你未醒之时,我听你的呼吸似与常人不同,是不是曾经学过什么独特的内功?”

听到对方提起这事,唐子昔顿时有些难为情。内功她倒真的学过,只不过一直不得其法,加上她自己也懒惰成性,到如今也顶多是比普通人跑得快一些罢了。

看着对方期盼的目光,她有些尴尬地垂下头低声道:“以前在万佛寺的时候,方丈大师教过我一套强身健体的内功心法,可惜在下资质愚钝,怎么练都练不好,实在是辜负了方丈大师的教导。”

“这就难怪了!”徐清远微微颌首道,“这世间,也只有万佛寺的了尘大师还懂得这门《五行功》了。”

“原来它叫《五行功》。”唐子昔这才知道自己所习功法的名字,接着想到了什么奇道,“莫非你认识方丈大师?”

徐清远的目光中露出一丝疑惑之色,半晌后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方才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些东西而已。”说到这里他又点了点头,自语般道,“既然能得了尘大师亲自传授内功心法,品性自然经得起考验。而且若是那东西落在了尘大师手里,我也可放心离去。”

他的目光看向唐子昔,道:“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帮我做。这件事关系到天下苍生,所以在说出那件事之前,还希望小姑娘能发个誓,除了了尘大师,绝不将此事告知他人。”

唐子昔顿时有些为难,先不说这件事干系重大,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连自身难保,又怎敢胡乱应下,若是因为她的原因而害了天下苍生,岂不是天大的罪过,想到这里她只好委婉地道:“不是晚辈不帮这个忙,实在是晚辈武功低微,能不能活过明天都是两说的事,实不敢胡乱承诺误了前辈的大事。”

徐清远叹了一口气道:“我也知道这件事很难为你,但是我现在时日无多,现在身边能托付的也只有你了。若是你执意不肯帮这个忙,我也不会强求,只是从今往后这世上便再也没人知道《山河图》的下落了。”

第两百五十二章 此画非彼画

“什么?”唐子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身子不由自主前倾靠近了对方一些,确认道,“你方才说《山河图》?天罡教的《山河图》?”

若是他说起别的,唐子昔还真不一定知道。但是这个《山河图》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虽然当时天罡教教主风姝说起《山河图》的那些话大多数她都忘了,但是却记住了最关键的两句,一是《山河图》乃是一幅蕴含着天地真理的画卷”;二是她们的镇教神功《轮回诀》便是从这里面悟出来的高深武学。而当初在陵墓之中,苏璟也对《轮回诀》赞不绝口,这在她的心中更是无形中拔高了其的位置。

她万万没想到,那么多高人都争抢的东西,居然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一时间有些激动得难以自已,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徐清远颌首道:“你说对了一半,《山河图》确实曾经被天罡教抢去过一段时间,但并不是他们的。”说到这里他本来暗淡无光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光芒,“数百年,有一位佛门高僧,不忍世人受尽七情六欲之苦,所以在坐化之前特意留下了这一幅《山河图》,并将其挂在了寺庙的大殿之内,让每一个有机缘的人都可以观摩体会,从而领悟其中蕴含的天地真理。”

“这位高僧是真正的心怀慈悲。”唐子昔闻言不禁肃然起敬,感叹道。

徐清远微微点了点头,接着道:“可惜后来有人贪念作祟,漏夜偷走了这幅画,从此下落不明。直到数十年后一位武学奇才突然在江湖上出现,以一套名为《轮回诀》的武功打遍天下无敌手,大家这才知道那《山河图》原来是落在了此人的手中。这位便是天罡教的第一任教主公孙青妍。”

“公孙青妍!”唐子昔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奇道,“这位教主也是位女子?”

“确实是位女子!”徐清远的脸上浮现出钦佩之色,道,“这位公孙教主窃取佛门至宝固然有欠妥当,但是她也做到了很多男儿都没做到的事。”他没有说对方到底都做了什么事,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似乎也在为这位女子的命运感叹。

“这位公孙姑娘还真是位奇女子!”唐子昔没留意他的表情,只是在心中对这位教主升起了无尽的钦佩。为什么同样身为女子,她就只能如同羊羔一般任人宰割,而对方却可以纵横天下笑傲江湖,并且凭一己之力创造了天罡教。

这让她在钦佩之余又有些羞愧,第一次对自己以前的不学武功论产生了动摇。

以前她认为武功乃是世间的万恶之源,只有那些喜欢打打杀杀的人才会去刻苦钻研,目的是为了让对手更快更惨地死去。而她却从小接受佛家思想的熏陶,对世间万物皆有悲悯之心,别说是踩死蚂蚁,便是折下那些怒放的花枝也会让她心生不忍。按照她之前单纯的想法,若是世间没有了武功,那么死的人就会少了,大家的生命也就得到了保障,自然就能安居乐业。所以,当初无论她父亲唐明儒怎么说她都死活不肯学武功,只是想从自己做起杜绝武功在世间传播。

可是自从这次出来之后,她才慢慢体会到,武功不仅是杀人的利器,还可以是救人的良方。只要拥有这把利器的人运用得当,同样可以救人、帮人。而同样的,就算是不会武功的人,如果想要行凶、作恶,有的是千百种办法,武功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外力罢了,只有人心才是真正的根源所在。

徐清远缓缓开口道:“当今世上,也只有德高望重的了尘大师才有资格保管这件至宝,也只有他才能保管好这件至宝!若是落在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手里,江湖上怕是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到时候徐某就真的万死难辞其咎了。所以,徐某请求姑娘,一定要亲手将其交到大师的手上。”

唐子昔的心咯噔一下,目光根本不敢与之对视,手指捻着自己的衣角吞吞吐吐地道:“此物实在诱惑太大,若是前辈真的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我,晚辈自问还没那个自制力不去偷看,所以,所以……”说到这里她干笑了几声,似乎想这种方式掩饰那份尴尬。

徐清远似乎也笑了,声音也带上了一丝轻快之意,道:“方才我说过了,每个有机缘的人都可以看。如今我将它托付给你,你自然也算是其中之一。”

唐子昔闻言大喜,举起右手道:“晚辈对天发誓,一定将那东西亲手交到方丈大师的手中,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让其他人看到。若违此誓,教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徐清远点了点头似乎非常满意,不过接着想到了什么,叹息道:“可惜你现在的武功实在太低了,若是让你就这样出去,莫说是黑罗刹,便是一些普通的江湖人士也应付不了。”

唐子昔闻言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道:“晚辈以前确实疏于练习,要不,前辈还是另……”

“可是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徐清远却根本没听她说什么,自顾自喃喃自语了一番。然后伸出枯瘦的手在草席下摸索了半天,摸出一枚指环,道,“你把这个带上,应该能助你化解一些危机。到时候一并交给了尘方丈即可。”

唐子昔没有矫情,而是双手接过指环,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面色凝重地道:“晚辈一定好好保管,定不负前辈所托!”

徐清远颌首道:“小姑娘,你且附耳过来!”

唐子昔赶紧走过去蹲下,将脑袋凑了过去。

只见徐清远的嘴巴蠕动不停,却没有一丝声音传出,唐子昔却听得连连点头,目光还有意无意地瞟向对面的牢房,可惜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牢房里的那个人是生是死,只是见到一个静静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黑影。

足足说了好一阵,徐清远才停了下来,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唐子昔道:“位置可都记清楚了?”

“都记清楚了!”唐子昔重重地点了点头。

徐清远疲惫地挥了挥手道:“去吧!”

唐子昔回过头看了重新躺下的身影一眼,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奔过去抓住牢门用力拍打着,嘴里大叫道:“来人啊!来人啊!”

一直叫了十几声,外面才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破锣似的的嗓门吼道:“嚎丧啊!再嚎老子毒哑了你!”

很快,通道的尽头便出现了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提着一根生满了尖刺的铁棍虎视眈眈地盯着牢房,口齿不清地叫道:“方才是谁打扰爷爷喝酒?”

“我!是我!”唐子昔慌忙从栏杆间伸出手,冲着汉子不停地招手道,“这位大哥,这位大哥!我知道那幅画在哪里。”

五短身材的汉子闻言一瞪眼,吼道:“什么画?再鬼叫信不信老子抽你!”

唐子昔忙道:“就是你们黑虎寨的沈冽沈先生一直在找的那幅画。”

“沈先生!”

五短身材的汉子这次终于听清了对方口中的这个名字,顿时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窜脑门,酒瞬间醒了一半。

虽然他是寨子里地位最低下的小喽啰,只能常年守着这间充满了阴气的牢房,但是不代表他没有上进之心。早就从进进出出的那些兄弟口中探到,最近沈冽正在找一幅画。虽然他不知道什么画如此重要,但是从最近送进牢房的人数暴增的情况下不难推断,这幅画一定极为重要。若是他能先他人一步找到那幅画献给沈冽,那好处自然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汉子不禁微微有些激动,回头看了一眼趴在桌上酣睡的同伴,快步走到牢门前压低声音道:“画在什么地方?交出来,不然打死你!”

唐子昔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都是听他说的。”说完抬手指了指草席上的身影。

“他是谁?”最近送来的人太多,连五短身材的汉子也有些不记得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

唐子昔装作惊讶的样子道:“您不认识他?”

“哐——”

汉子突然一棍敲在栏杆上,要不是唐子昔的手缩得快,光这一下就够她受的。

他不耐烦地道:“赶紧说,老子可没什么耐心跟你耗。若是知道你敢耍我……”手中的铁棍指了指四周的牢房,恶狠狠地道,“他们就是你的下场。”

唐子昔似乎被吓到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是的是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听他说,他叫徐清远……”

她才说了一句,那汉子就想起来了。倒不是他记性有多好,实在是这个人给他的印象太深。当初刚关进来的时候,沈冽几乎每天都要来一趟,而且每次都把他们赶出去单独审问。虽然他们没听到二人在说些什么,但是那个徐清远发出的惨叫声却让他记忆深刻。那根本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每次都听得这位看惯了血腥场面的看守心惊肉跳。实在难以想象对方在经受怎样的手段折磨。

就这么一走神的功夫,唐子昔已经说道:“……所以我必须出去见到四周的景物,才能判断出那幅画究竟埋在哪儿。”

汉子突然有些心烦意乱,独自邀功的心思也淡了,一语不发地转身就走。

“哎!你别走啊!到底还要不要那幅画了?”唐子昔见他扭头就走,赶紧出声叫道。然而对方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很快便消失在了通道尽头。

几乎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一瞬间,草席上一动不动的徐清远忽然坐了起来,道:“快扶我过去。”

第两百五十三章 累赘

唐子昔也知道时间紧急,赶紧跑回他身边,小心地扶着他一只的胳膊,将他带到了牢门边。

徐清远伸出手分别抓住一根铁栏杆,轻喝一声开始用力。一旁唐子昔的眼睛越瞪越大,那两根她用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掰动的栏杆,居然在那双枯瘦的手中渐渐弯曲变形,很快便裂开了一道能容人通过的小洞。

他口中急喝道:“快钻出去!”

“哎!”唐子昔慌忙钻了出去,又赶紧回头去扶徐清远。

很快,徐清远也出来了。不过二人并没有从通道往外跑,而是到了对面的牢门前,徐清远再次吐气开声,双手抓住铁栏杆发力,栏杆毫无意外地又一次弯曲变形。这次不用他提醒,唐子昔已经迅速钻了进去。就在她要伸手去扶徐清远的时候,却见对方摆了摆手虚弱地道:“先去看看那通道还在不在?”

唐子昔点点头,走到了牢房的角落掀开破烂的草席,扒开早就发霉腐烂的干草,伸手在地上摸索了一番,回过头惊喜地道:“这里的土果然很松软,那条地道应该就在这里。”

徐清远捂着胸口道:“用尽全力踩下去。”

唐子昔嗯了一声,抬起右脚重重地踏在了那松软的土层之上。然而除了反震回来的酸麻感,别说是坍塌了,那土层连晃动都没有。

她捂着被震麻的右腿,吸着凉气道:“徐前辈,您确定当时见到那人挖的是这里?”

徐清远道:“应该是那个方位没错!”说到这里他忽地扭头看向通道处,道,“这么快就回来了,那沈冽果真势在必得!快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唐子昔只好咬牙再次重重踏去。一脚又一脚,地面依旧毫无动静。很快她两条腿都麻了,有些为难地后头看向徐清远。

这下徐清远也不确定了,目光看向角落的身影嘀咕道:“难道是我看错了?”

“你没错,是她踩错了地方。”牢房角落的身影闻声站了起来,走到唐子昔跟前不远处,猛然一脚踹了下去。地面应声而裂出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地道。

徐清远似乎早就知道那人没有昏迷,而是转而对那人道:“楚兄弟,这一路还希望你能照拂她一二。”说完将头伏在地上认真听了听,道,“他们已经在百米之外了,快走,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唐子昔闻言二话不说就往地道里钻,刚把头钻进去又钻了出来,道:“徐前辈,你先进去。”

徐清远摇摇头道:“我就不走了,留下来还能为你们拖延一下时间。”

唐子昔急了,道:“不行,那个沈冽一定会折磨死你的。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快走!”徐清远忽然变了脸色,厉声道,“若是让那东西落到沈冽手中,徐某就真的万死难辞其咎。你若不想我成为千古罪人,就把那东西交给了尘大师。那样徐某死也死得有价值!”

“可是……”

“啰嗦!”

唐子昔还待说什么,旁边的男子已经不耐烦了,直接伸手点了她的穴道,夹在胳膊下就往地道里钻,同时不忘丢下一句话,“我如果是你,就自尽了。”随着这句话一起丢出来的,还有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多谢!”徐清远默默捡起匕首,翻手藏进了袖口,端坐在牢门边静静地等待着。

忙碌紧张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太阳渐渐落了山。

暮色笼罩中的黑虎寨一片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吉时了,每一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地准备着一切事宜,就算是已经准备好了的,也是检查了又检查,生怕出一点纰漏。

在一个挂着大红灯笼的房门前,一个约莫五十左右的妇人正端着一个托盘,喜气洋洋地唤道:“寨主,喜服送来了!”

吱呀——

旁边的一道门打开了,一个身材壮实的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伸出手道:“给我吧!”

妇人顿时有些为难,不过她也知道这位女子跟寨主关系极好,只好陪着小心道:“小玉姑娘,这是礼服!”

“我知道!”小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抓住托盘的边缘就要接过来,谁知拽了一下居然没拽动,瞪眼道,“莫非这礼服我碰不得?”她本来就生得五大三粗跟个壮汉似的,这一瞪眼顿时凶相毕露,吓得妇人不自觉一抖,却依旧没有松开抓住托盘手。

“不,不是!”妇人忙解释道,“只是沈先生吩咐过,要小妇人亲自给寨主穿戴好。”

听到是沈冽的吩咐,小玉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挑眉道:“不就穿个衣服吗?能有多难。寨主打小就是我伺候的,她的习惯我最清楚。给我!”说完不由分说从妇人手中抢走了托盘,“这里不需要你伺候,到了吉时再过来吧!”说完哐当一下关上了房门。

妇人看着紧闭的房门叹了一口气,不过到底没敢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匆匆去跟沈冽汇报了。她只是一个喜娘,两个人她都得罪不起,只好做风箱里的老鼠了。

房间内,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子正坐在桌前,双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的皮肤有些黑,样貌也不是清秀的那种,若不是那双英气十足的眉毛,看起来甚至是有些丑。

这位就是上一任寨主的独生女,也是黑虎寨现任寨主曹贞。此刻她的双眼正盯着桌上一跟普通的玉簪子,脸上的神色是似嗔似喜。

小玉将托盘哐当一声扔在桌上,气呼呼地道:“这下好了,山门都差点给来喝喜酒的人挤破了,你想反悔都不成了。”

曹贞被这声响吓了一跳,不满地推开托盘,眼睛依旧看着那支玉簪,道:“谁说我要反悔了?”

“我的寨主啊!”小玉一听急了,扯过一旁的凳子坐在她旁边,道,“你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居然就这样随随便便的答应嫁给他?而且那沈冽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寨……”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偷看了一眼曹贞的神色,见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口误,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着愤愤地道,“这次这么着急把你嫁出去肯定没安好心。依我看啊,他们两个人八成是同盟,目的就是想霸占了老寨主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见曹贞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支玉簪,她忽地怒了,一把将玉簪子抓在了手里,气急败坏地道,“都火烧眉毛了,你还看看看!一个破簪子有什么好看的。还不赶紧想想办法。吉时眼看就到,难不成咱们真要嫁给那个楚什么,什么……”

“楚安臣!”曹贞替她补充完对方的名字,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羞涩的笑意,道,“他心地善良,淡泊名利,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而且当初我在爹的坟前立过誓,如果有人能破我们曹家的刀法,我就嫁给他!更何况这寨主我早就做腻了,他要是喜欢让给他就是了。以后我就专心做一个……做一个贤妻良母。”她越说越羞,说到最后不由双手捂住了黑红的脸。

小玉见状好一阵无语,真想反驳她几句,话都在了嘴边还是没能忍心说出口。她看了眼角含春的寨主一眼,终于放弃了劝说。事已至此,她说再多也是徒劳。

就在此时,她眼角瞥到帷帐后一道身影一闪而逝,警觉地喝道:“谁?出来!”袖中的短刀瞬间便滑到了手心,一股凌烈的杀气直逼帷帐后的身影。

“别动手,我这就出来!”一个怯怯的声音传来,接着从帷帐后慢吞吞地走出来一个单薄的身影,正是从地牢中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唐子昔。只不过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跟她一起的那个男子却不见了踪影。

小玉见是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不由皱眉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是楚大哥的妹子。”桌边的曹贞开口了,冲唐子昔招了招手道,“妹子,你过来!”

唐子昔看了目光不善的小玉一眼,溜着墙根儿走到曹贞旁边,道:“寨主姑娘!”

“噗——”曹贞忍不住笑出了声,道,“你这称呼还真别致。你既然是楚大哥的妹子,也就是我的妹子。我叫曹贞,以后你叫我曹姐姐吧。哎唷,瞧着这一身脏的……小玉!”说到这里扭头对小玉道,“吩咐人去烧点热水给她洗洗,然后再去厨房给她端点吃的来。”说完又亲热地拉过唐子昔的手,“走这么远的路一定累坏了吧,回头我让小玉带你到处转转,我们黑虎寨别的没有,风景可是顶呱呱的……”

小玉看着急于跟小姑子套近乎的曹贞嘴巴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跺了跺脚出门去了。

唐子昔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不由舒了一口气。方才还真是险,若是这位寨主的反应稍微晚得上一下,她的小命就没了,擦了一把额头的虚汗道:“多谢寨主!”

随着小玉的离开,曹贞似乎也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羞涩消失不见,摆了摆手道:“不必谢我,你是楚大哥的朋友,也就是我曹贞的朋友。既然他将你托付给我,我定然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你也别怪小玉,她就是个直肠子,没有坏心的。对了,楚大哥怎么没一起来?”

“他受伤了!”唐子昔的神色有些尴尬,因为楚安臣之所以会受伤,都是因为她。

“怎么了?他伤得很严重吗?”曹贞顿时紧张起来。

唐子昔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道:“他中了沈冽的毒镖。”

第两百五十四章 前因后果

“什么?”曹贞闻言霍地站了起来,抬脚就往床铺那边走。

在她的床铺之下有一条暗道,方才唐子昔正是从这条暗道钻出来的。

“万万不可!”唐子昔慌忙一把拉住她,道,“现在沈冽就在他的房间,你这样过去岂不是全暴露了。”

曹贞急道:“怎么沈冽会在他的房间?难道知道我们的计划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赶紧给我说啊!”

“你放心,他暂时应该安全。”唐子昔忙安慰道,“当时沈冽并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楚大哥。现在最多也只是怀疑,而且吉时将近,他不会伤害楚大哥的。”

曹贞这才心烦意乱地坐下,道:“你快跟我从头到尾仔细地说一遍,他这一失踪就是一天一夜,我都快急疯了。”

“好!”唐子昔点点头,慢慢从头开始说起。

原来,二人进入地道后不久,沈冽就带人追上来了。好在地道并不长,楚安臣很快便带着唐子昔钻出了地道。沈冽等人的速度也不慢,几乎是前后脚就钻出来了。

楚安臣只来得及将唐子昔藏在长草后,便跟他们交上了手。好在他提前有了准备,戴上了蒙面巾,其他的地方也做了一些伪装,否则的话定然一眼就被沈冽认出来了。

双方交手一番之后,沈冽带来的人固然全部死光了,楚安臣也没讨了好去。不仅身上中了一掌,还在转身逃走的时候被沈冽的飞镖射中了。若不是唐子昔见机不妙,取出了怀中的小弓弩连射数箭抵挡了挡,怕是早就被沈冽毙于掌下。不过这样一来,藏在长草中的唐子昔也被发现了,沈冽顿时舍弃了楚安臣转而朝唐子昔扑来。

就在这危急关头,不远的树上飞下来一个人,与沈冽斗在了一起。楚安臣瞧准机会,一把捞起唐子昔就跑。不过他没有直接跑回寨子里,而是继续往密林深处跑。一来固然是为避免沈冽再次追上来,二来也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二人一直在密林里藏到夜幕降临才出来,楚安臣带着唐子昔直接回了他住的跨院,趁着巡逻人员换岗之际翻墙而入,与在屋内假扮他醉酒卧床的那人换了过来。谁知就在唐子昔打算离开的时候,沈冽忽然亲自来了。

情急之下,楚安臣只好启用了曹贞告诉过他的那条暗道。好在他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派人暗中告知了曹贞,否则的话唐子昔忽然在她的房间出现,不被当成贼才怪。

“……幸好那个人出手相救,否则的话我跟楚大哥都会死在那里。”唐子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目光转向曹贞,“那人身手不凡,而且出现的时机刚刚好,莫非是寨主安排的?”

曹贞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谁。若不是楚大哥派人来通知我,我还不知道他乔装进了地牢,又怎么会派人去接应你们呢。”

“你也不知道?”唐子昔讶然道,“那就怪了。他到底是谁呢?不过知道他是友非敌就行了。对了,楚大哥要我转告你,他怀疑沈冽是黑罗刹的人,要你一会儿多加小心!”

“黑罗刹!”曹贞的脸瞬间变得煞白,最近山寨里谈论得最多的,便是黑罗刹将那群不知死活的武林人士赶尽杀绝的事。而且就在昨天,黑罗刹还在黑虎寨的山脚下,将野狼寨的人屠杀一尽,连个全尸都没留下,手段可谓是狠辣之极。

她抓住桌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道:“我们黑虎寨与他井水不犯河水,而且也没做出什么挑衅他的事。这黑罗刹不会闲到跟我们一个小小的黑虎寨过不去吧。”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唐子昔摇头道,“楚大哥说,他检查过那些尸体,从表面上看无论是杀人的手法还是使用的兵器,都像是黑罗刹的风格。不过恰恰就是如此,他才怀疑是有人嫁祸。而且他亲眼见到沈冽在听到心腹回报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曹贞皱眉道:“就凭这样也不能判断他就是黑罗刹的人啊。”

唐子昔点头道:“我当时也是这么说,但是楚大哥说他自有办法让沈冽露出狐狸尾巴。让你安心准备拜堂即可。”

曹贞闻言并没有安下心来,反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为了查出我爹遇害的真相,楚大哥不惜以身犯险深入地牢,差点连命都丢了,我真是,真是不知道怎么报答他才好。”

唐子昔忍不住道:“你们等会儿不是就要拜堂了吗?”

曹贞闻言不由笑了,道:“姑娘误会了,这只是我们商量好的计策而已。我自己什么模样什么身份自己心里清楚,哪里配得上楚大哥。而且我这辈子只想好好守着我爹留下的黑虎寨,也没想过要嫁人。”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目光转向唐子昔道,“据我所知,那个地牢守卫森严,你是怎么进去的?姑娘你别多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事关重大,而且牵涉到我黑虎寨百来号兄弟的性命,我不得不谨慎一些。”

虽然那个地牢一直都是沈冽在管,里面关的什么人曹贞并不知情。但她好歹也是一寨之主,进了地牢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她还是知道的,不说缺胳膊少腿,一顿毒打是免不了的。而唐子昔除了虚弱一些,浑身上下无半点伤痕,这让她不得不心生疑惑。

“这……”唐子昔闻言有些尴尬,犹豫着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的。只是在经过山下的时候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身在地牢之中了。这才遇上了徐清远徐前辈跟楚大哥。”

“什么?”曹贞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徐总镖头他老人家真的被关在地牢里?难怪,难怪……”她忽然一拳锤在桌上,震得桌上的茶盏乱跳,目露杀机地道,“当初沈冽还骗我说,徐总镖头已经回江南了。”

唐子昔看着她嘴巴张了张没有说话,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徐清远不仅没有回江南,还被沈冽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现在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只听曹贞道:“数月前,徐总镖头来找我,说是他们镖在虎丘被人劫了。让我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派人替他找找,作为酬谢他愿意将镖车里的财物悉数相赠,他只要其中一幅名为《秋瞑图》的画。本来我也没当成一回事,心想着这么多年也没少收他们的过路财,当即拍下胸口答应了。”

“不是《山河图》吗?”一旁的唐子昔小声嘀咕了一句。

不过曹贞显然没有听到她的话,自顾自道:“一切都超乎寻常的顺利,镖车很快就被我的人在一处山洞里找到了。徐总镖头兑现了他的承诺,只带走了那幅画,而将所有的财物都留在了黑虎寨。兄弟们当然很开心,个个都赞那位率先找到那个山洞的兄弟。没想到,当晚那位兄弟就消失了。我收到回报的时候也没太在意,以为他是捞够了钱走了,毕竟我是当着众人的面将五分之一的财物都赏给他了。直到楚大哥忽然出现,我才知道,原来那位兄弟早就被人杀死抛尸山涧。虽然他的尸首已经被野兽咬得一塌糊涂,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他的右手受过伤,只剩下了两根手指。这并是最让我震惊的,最让我震惊的是楚大哥说我爹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蓄意杀害的,而且他似乎知道自己会死,早就派人去藏剑山庄通知楚大哥。可惜事不凑巧,楚大哥去了东海至今方归。”

她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似乎很是口渴,提起桌上的茶壶咕嘟咕嘟猛灌了一气,才接着道:“经过楚大哥暗中调查之后,发现沈冽的嫌疑最大。但是那个沈冽实在太老奸巨猾,不仅深得寨中兄弟们的信任,便是其他的山头也隐隐有以他为首的意思。我们在没有确切的证据前根本不敢动他。楚大哥就提议说,干脆就说我们二人自小就有婚约,他这次就是奉父母之命特意来迎娶我回家的。一来可以让沈冽放松警惕,二来也可以将暗中将那些跟我爹关系好的叔叔伯伯请来一同见证,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作为帮……”

“明知道他不是好人,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一个声音忽地传了来,接着房门被人用力推开,端着一个粗瓷大碗的小玉一脸愤怒地出现在了门口。

“小玉!”曹贞见到小玉忽然出现显然有些慌神,警惕地看了看她身后。

小玉走进来将碗重重朝桌上一顿,道:“放心,外边的那些全被我给打发了。”

曹贞道:“打发?你把他们杀了?”

小玉撇了撇嘴,道:“只是请他们喝了一坛酒而已。”话没说完眼圈忽然红了,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为何不告诉我?莫非我嫁了人,你就拿我当外人?”

第两百五十五章 混乱的婚礼

这句话唐子昔在听来没什么,但是对曹贞来讲算是诛心之言了。

她慌忙站起身,伸手就去拉小玉的手,小玉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也就任由她拉着了。其实小玉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委屈罢了,但是这份委屈在见到瘦到眼窝深陷的曹贞之时早就烟消云散了,现在说这些话也只是发泄一下罢了。

只听曹贞语气哽咽地道:“小玉,你怎么能这么想?你是我最好的姐妹,自从我父亲去世之后,你就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怎么会拿你当外人?只是那沈冽心狠手辣、武功高强,你好不容易才寻得如意郎君有了个家,我不想害了你。我要你好好的,你能明白吗?”

小玉只听得眼圈发红,但是素来大大咧咧的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意,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顶多不就是个死吗?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孩子也给他生了,我吴小玉也算是有了后……”

“噗——”

一声不合时宜的笑声突然响起。

小玉怒气冲冲地寻找声音的来源,见到憋得小脸通红的唐子昔,目露不善地道:“莫非这位姑娘觉得我吴小玉是贪生怕死之人?”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唐子昔知道自己闯了祸,慌忙解释道,“只是喉咙有些发痒想咳嗽,咳,切莫见怪,咳咳咳咳,切莫见怪!”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加上唐子昔看起来又比较柔弱,小玉比划了下对方的小胳膊小腿倒也不好跟她多计较,只是怒哼一声别过了头。

不过被唐子昔这样一打岔,气氛顿时松缓了许多。

曹贞感激地看了一眼唐子昔,揽住小玉的肩道:“以前算我不对,你就别放在心上了。我保证,以后若再有什么事,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小玉撇了撇嘴道:“那我就勉强答应你好了。”

曹贞笑着捶了她一拳,小玉也回敬了一拳,两人相视而笑。

唐子昔在一旁看得羡慕不已,不由想起了之前同行过的青莲姑娘,虽然二人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是却共同经历了生死,在她的心中已经将对方当做了好朋友,而且严格说起来,这位青莲姑娘也是她结交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只可惜……

“你说呢?”

小玉忽然拍了一下唐子昔的肩膀,将沉思中的她吓了一跳,抬起头茫然道,“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小玉不满地看了她一眼,道,“方才我们说的话你没听见?”

唐子昔此时心情欠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抱歉,方才走了一下神。不知二位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

“也没什么,就是想麻烦你去打探一下楚大哥那边的情况。”曹贞笑着接过话道,“吉时就快到了,我要整理一下妆容,小玉也要出去照看一下。所以只好麻烦你了。”

唐子昔还以为什么事,就算她们不说她也打算过去看一看,之前在密林拿到的那东西还在楚安臣手里,于是点头道:“好,我这就从暗道过去。”说完扭头就朝床边走。

她熟门熟路的模样,落在小玉的眼里就大不相同,尤其是见到她掀开被子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时,小玉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曹贞见状暗叫一声糟糕,她忘了小玉并不知道她偷偷挖了这条暗道的事。可是此时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只好含糊其词地道:“容我以后跟你解释!”

小玉摇摇头道:“我先出去看看,今天来得人太多,我心里老是觉得不安。你也快准备吧!等会儿你也不轻松。”说完也朝门口走去,临出门之前丢下一句,“碗里的粥是我亲手熬的,记得全给喝了。”

“好!”曹贞看了一眼满满的一大碗粥,笑着应下了。

此时的黑虎寨到处都灯火通明,都已经快到吉时了,来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不仅附近山头的人都来了,连许多经常从这一带押镖经过的镖局听到消息也派了人来。到处都能听到‘恭喜恭喜’的声音。

小玉刚走到前院,便被一阵吵闹声吸引了。只见那个临时搭建的高台旁边正围着一群人,正朝中间探头探脑。

她分开人群走过去一看,却发现是两伙人不知道为什么吵起来了,旁边几个黑虎寨的兄弟则神色尴尬地站在那里。

她皱了皱眉,沉声道:“怎么回事?”

立刻有一个兄弟认出了她,小跑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接着又指了指其中一个身材矮小的汉子。

那汉子一脸的精悍之气,虽然矮上身边的人大半个头,气势上却一点没输。看向小玉的眼神也隐隐带着敌意。

小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冲围观的人群拱了拱手。朗声道:“各位兄弟,今天是我们寨主的大喜日子,大家吃好喝好,不醉不归!”

人群中许多人都认识这位曹寨主的好姐妹,见她发了话,大部分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继续喝酒吃肉。只有那个身材矮小的汉子还站在原地,怒气冲冲地盯着他对面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

这位矮小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山下绑走李家兄弟的胡老大,本来他是打算带着人回野狼寨的,没想到半路遇到一个人告诉他,杀他弟弟的人此刻就藏在黑虎寨,这才带着兄弟闯上山来。

事情偏偏就这么巧,刚进门遇到了这位自称是长兴镖局的人,非要他赔上个月劫的那车镖。山贼与镖局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这样一闹起来,旁边的人固然是各怀心思,便是黑虎寨也不好偏帮哪一边,再怎么说人家都是来喝喜酒的,得罪了谁都说不过去。

小玉冲两人拱了拱手道:“今日我们黑虎寨办喜事,大家进门都是客!眼看吉时就快到了,二位就当给我们黑虎寨一个面子,有什么恩怨今日暂且放下,一切等婚礼过后再说如何?”

胡老大此次来也不是跟人算旧账的,当即干脆地道,“行!今天我就给小玉姑娘这个面子,长兴镖局的孙韬是吧,有种明天别跑。”

孙韬冷哼一声道:“此话孙某原句奉还!”

胡老大嘿嘿冷笑数声,猛一甩袖走了。他没有留在人满为患的院子里,而是带着几个兄弟蹲在了旁边的大树下,目光不离孙韬左右。

孙韬同样怒哼一声,回到之前的座位坐下,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道:“好酒!”

小玉见事情暂时平息下来,这才转身离去。

她没有留意到,就在她转过身的一瞬间,孙韬的袖口一抖,一物从里面掉落下来,朝着胡老大一群人所在的地方缓缓爬去。

吉时很快就到了。

一个满脸喜气的汉子跃上高台,拖着长腔叫道:“新人到——”

可能是因为有些激动,他的声音有些变调,尤其那个‘到’字,愣是被他喊成了花腔,引来下面的人哄堂大笑。

蒙着盖头款步而来的曹贞也有些忍俊不禁,身旁的喜娘赶紧提醒道:“身子不要晃,注意脚下!”

曹贞赶紧稳住身形,一步一步小心地挪着。虽然是假结婚,但她还是微微有些激动,不管今后如何,至少这个仪式她不想有任何纰漏。

然而事与愿违,她孤零零地在台上站了许久,新郎都没有出现。她的心里开始有些担心,有心想要去看看却苦于现在的身份不好乱动。一旁的小玉体贴地凑过来低声道:“我去看看?”

曹贞微微点了点头。小玉当即跳下高台匆匆而去。

“怎么只见新娘不见新郎?莫不是逃婚了吧!”底下一个汉子高声叫道。

“对啊,新郎怎么没出来?”另一伙人也高声附和道。

来的人本来就杂,一有人开了头顿时纷纷议论起来。随着议论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就开始乱了起来。有人吹着口哨起哄,有人敲着碗碟吆喝,都嚷嚷着让新郎赶紧出来让大家见见。

蒙着盖头的曹贞渐渐捏紧了拳头。喧哗声越来越大,已经有人开始摔酒碗了。她的脸色终于变了,一把扯下盖头喝道:“都给我安静!”

“拦住他!”

一声厉喝几乎同时响起,带着隆隆的回音卷过,震得每一个人的耳朵直发麻。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身影正飞奔而来,手上还提着一把滴血的长剑。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的正是沈冽。

是友是敌一目了然,当即有人冲上去去拦截。

然而那人的身法实在是太快,而且步伐诡异,那么多人冲上去不仅没有沾到他半片衣角,反而撞在了一起变做滚地葫芦骨碌碌滚了一地。

短短数息的时间,那人就穿过人群落在了高台之上,一把抓起目瞪口呆的曹贞跃上了房顶,扭头看向被阻在人群之外的沈冽,目光中露出一抹讥讽之意,接着纵身一跃不见了踪影。

第两百五十六章 真正的幕后黑手

此言一出,立马有人不满意了,一个刚从地上爬起来长相粗犷的汉子大声道:“沈先生,俺们好心好意来喝喜酒,干什么骂人!”

沈冽冷冷地盯着说话之人,恶狠狠地道:“骂你怎么了?惹得老夫不开心了,杀你都行!滚!”

那人脸色也变了,胸膛一挺道:“叫你一声沈先生,那是尊敬你。要不是看在老寨主的面子上,你以为老子稀罕来这鬼地方。”

沈冽目中寒光一闪,手腕一抖,一枚飞镖朝着那人飞射而去。

那人躲闪不及顿时被射个正着,当场毙命。

旁边的那些人没料到他说动手就动手,一时间全愣住了。

半晌后,跟那人同一个山头的兄弟才反应过来,大吼一声就要冲上去为他报仇,旁边立刻冒出黑虎寨的人阻拦。双方立刻打了起来,没想到刀剑无眼误伤了旁边的人,又有其他的人加入了战团。

场面再次大乱,连坐在大树下的胡老大几人歪头倒在了地上都没人发现。只有那个名叫孙韬的青年不动声色去摸过去捡起一物塞进了怀中,趁乱溜了。

这边黑衣人带着曹贞一路飞奔,一直到了山脚的一处树林旁边才停了下来,摘下了脸上的蒙面巾,正是楚安臣。

他对曹贞道:“我还要回去一趟,马车就在前面的林子里,你先走。”

“不行!”曹贞一把拉住他,摇头道,“你一个人回去实在太危险了。要走一起走!”

楚安臣拍了拍她的头,道:“放心,以我的身手要想走,还没人能拦住我。我一定要回去杀了沈冽替小玉报仇!”

“小玉怎么了?”听到他后面那句话曹贞不由吃了一惊,之前楚安臣带她走的时候可没说小玉受伤了。

楚安臣闻言神色有些尴尬,没敢直视她的目光,而是将头扭到一边道:“你还是亲自问她吧。她在马车上等你,快去吧,晚了就真的来不及了。”

“那你自己小心!”曹贞心神大乱,顾不上再劝楚安臣,扭头朝着林子里跑去。

林间的空地上,果真停着一辆孤零零的马车,两匹枣红马正在一旁的草地上安静地啃着青草。

曹贞立即加快了速度,飞一般朝马车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叫道:“小玉!小玉!”

“我在这!”一个女子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正是吴小玉的声音。她的声音不似之前那般洪亮有力,不仅听起来虚弱无比还带着一丝微微的颤音,显然是受了重伤。

曹贞心中一紧,一个箭步跳上马车,掀开帘门钻了进去。借着月光见到正斜倚在马车内的女子,鼻子一酸掉下泪来:“是谁干的?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此时的吴小玉眼神黯淡,脸色灰败,早已不复之前神采飞扬的模样。身上更是血迹斑斑看不出到底受了多少伤,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正插在她的胸口上,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显然这才是她的致命伤。

她见到曹贞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嘶声道:“贞贞,我没事,你别哭!”

曹贞慌忙拭去眼泪,哽咽道:“好,我不哭。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别怕,我这带你去找大夫。”她想要伸手去扶她,却不小心碰到了刀柄,吴小玉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吓得她慌忙缩回了手。

“金创药!”她看着伤口处冒出来的鲜血忽然反应过来,又在身上去掏,可是掏来掏去就是没找到金创药。对她们来讲,受伤流血乃是家常便饭,所以一般都会随身携带救急的金创药,可惜今日她穿着一身喜服,浑身上下除了坠在衣摆上的穗子,连个多余的挂件都没有,又哪里有金创药,“去哪了?我明明带着的。去哪儿了!”

吴小玉见她手忙脚乱的模样,喘息着道:“你别忙了,我们就安静地说会儿话,如果我再不说的话,就真的没机会了。”

“好,你说。”曹贞闻言心中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

吴小玉缓缓摊开右手露出一把小小的银锁,看着这把精巧的银锁,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温柔,微笑道:“这个是我给佩佩打的长命锁,你替我给她戴上。”

“好!”曹贞小心地接过长命锁,紧紧捏在手中,郑重地道,“我一定会亲手给佩佩戴上。”

吴小玉微笑着点了点头,轻轻舒了一口气看着虚空处,喃喃地道:“冬哥他一生命苦,你若是还念我们的姐妹情谊,就替他再找一个好姑娘,那么我在九泉之下也会,咳,也会感激你。”她极力忍住想要咳嗽的欲望,接着道,“若是将来那位不喜欢佩佩,你就把佩佩送给我师傅,他老人家宅心仁厚,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曹贞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断地摇头又不断地点头。

“你不知道冬哥对我有多好,很体贴,很温柔,也很疼我。”吴小玉的脸上露出一丝娇羞的笑容,道,“我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但是我还是感激他,给了我一段幸福快乐的日子……”她说着说着再也忍不住开始咳嗽起来,已渐渐凝固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从伤口处涌了出来,整个人都因为疼痛而直哆嗦。

曹贞慌忙伸手去按,可是她身上的伤口太多,一时之间又哪里按都住。她看着满手的鲜血忽然就崩溃了,哭着道:“你休息一会儿再说,我都听你的,全都听你的。”

“贞贞!”吴小玉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喘息着道,“楚大哥是个好男人!他答应我会带你回藏剑山庄,到时候你一定要把握,把握住机会。”说到这里她忽然古怪地笑了笑,“万一他不肯,你就给他下药。”

曹贞被她一句话说都又想哭又想笑,道:“你当我是你,我才不干这种事情。”

吴小玉笑了笑,道:“当初冬哥对我也是不冷不热,最后还不是踏踏实实跟我过日子。就算他心里喜欢的不是我又怎样,只要他在我身边就够了。贞贞,菜在锅里不是自己的,一定要吃进肚子里才算。你记住了啊!听见了没有?”

“我记住了,都记住了。你别说话了,先休息一下。”曹贞生怕她又激动,忙点头应下。

吴小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闭目微微喘息了一阵又道:“你别怪楚大哥!”

“我怪他做什么?”曹贞闻言一怔,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小心!”

曹贞只感觉后面一阵劲风袭来,身形一动本能地朝旁边一闪,想到身前的吴小玉又闪了回来,硬生生受了对方一掌。

这一掌刚猛有力,直接将她打得撞破马车飞了出去,摔在远处的草地上呕血不止。

吴小玉怒喝道:“贼子找死!”抬手就要去抓身旁的长剑,可惜她的伤势实在太过沉重,别说是拿剑了,便是动一下都困难。蠕动了半天不止没爬起来,反而弄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你不是孙韬。”她强忍住要晕过去的欲望,喝道:“你到底是谁?”

“黑罗刹!”

来人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神态极为傲慢,正是之前在黑虎寨跟胡老大起争执的孙韬。

他看着吓得瞬间变了脸色的二人,哈哈大笑道:“黑罗刹当然不是我了。在下魔罗门孙韬,特地来问曹寨主借一样的东西。”说到这里他的目光转向曹贞,笑眯眯地道,“曹寨主,《秋瞑图》是不是该交出来了?”

曹贞吐掉嘴里的血,恨声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样啊!”

孙韬闻言眉头一皱,右手闪电般伸出,抓住吴小玉胸口的刀柄微微一用力。

吴小玉顿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黄豆大的汗珠如瀑布般滚落。

“住手!”曹贞看得目眦欲裂,怒道,“你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对一个受重伤的弱女子下手,要不要脸?”

“脸?”兰韬摸了摸自己的脸,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这脸确实不能要了。”说完忽地伸手一撕,顿时将整张脸都撕了下来。

他扬了扬手中的脸皮,笑道:“这样是不是顺眼多了。”

“你!”曹贞看着眼前变了一张脸的男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吴小玉也愣住了,因为这个人她们都认识,正是那个在山洞中找到镖车,之后被抛尸山涧的那位叫王贵的兄弟。

孙韬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怎么?这就不记得了?可怜我鞍前马后跟着寨主到处烧杀抢掠,居然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啧啧,果然是无情啊!”

曹贞看着昔日的王贵,道:“你不是被沈冽杀死了吗?”

“对啊!”孙韬笑眯眯地道,“可惜我命不该绝,又活过来了。”

“那山涧的尸体?”曹贞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孙韬摊了摊手道:“你说那个啊,随便找个人杀掉砍掉他的手指,再把他的脸划得稀巴烂装作被野兽啃过的样子就瞒过你们了。你看看你们有多蠢。难怪你们黑虎寨会被人给灭了。”

“你放屁!”曹贞忍无可忍,开口骂道,“亏我还吩咐人将你的尸体带回去厚葬,没想到你如此忘恩负义诅咒我们。”

孙韬闻言一脸的无辜,抬手指了指山上,道:“我可没诅咒,不信你自己看!”

二女同时扭头望去,只见黑虎寨所在的山头红光冲天,熊熊的大火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空。

“楚大哥!”曹贞见状大吃一惊,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要往山上跑,谁知刚一迈步便重重地跌了回去。

孙韬啧啧有声地道:“还真是情深义重啊,不过你的楚大哥估计是回不来了,沈冽虽然脑子笨了一些,武功还是不错的。我劝你还是乖乖交出《秋瞑图》,或许还能早些在黄泉路上见到他。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如何?”

一道冷冷的声音自树后传来,紧接着从大树后走出来三个人。一个正是楚安臣,一个则是一个陌生的英俊男子,而另外一个则是满脸愤怒的唐子昔。

第两百五十七章 自投罗网为哪般

孙韬见到几人一点不见慌乱,笑嘻嘻地道:“几位比我想象中来得要快上那么一点点。我又有些兴趣了。怎么,是单打独斗还是一起上?”

楚安臣眼中寒光一闪,道:“对付你这种卑鄙小人,不需要讲江湖道义。罗兄!”说完手中的长剑挽了一朵剑花,朝孙韬刺去。

罗尘也双掌一错跟着扑了过去。

孙韬大喝一声:“来得好!”伸手在腰间一抽,取出缠在腰上的软剑迎了上去。

打了一会罗尘心中暗自心惊,这个孙韬虽然轻身功夫不及他,但是应变能力极强,而且武功路数也古怪得很,手中的软剑常常从一个不可思议的位置冒出来,反倒攻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幸好旁边还有一个剑法超群的楚安臣。二人联手之下渐渐将局势扳了回来,很快便将孙韬打得只剩下招架之功。

此刻的孙韬心中更为震惊,他自问自己的武功不说天下第一,那也是其中的佼佼者,没想到在一个普通的山寨随便遇到的两位都是如此的厉害。这让他心中对中原武林的整体水平算是有了新的认识。

唐子昔见孙韬被缠住了,赶紧跑向曹贞,扶起她低声问道:“你怎么样?”

曹贞摇了摇头道:“我不碍事,快去看看小玉。”一边说一边胸口站了起来。

唐子昔点点头刚站起身,一转头便见林间寒光一闪,一支袖箭从远处激射而来,目标正是马车上的吴小玉。

她来不及细想,抬手便将手中的匕首掷了过去,虽然准头不错,可惜她的力道太小,掷出的匕首也就绵软无力,连袖箭的边都没挨到便自行跌落在地。

几乎在匕首落地的同时,听见‘噗’的一声闷响,袖箭已经穿透了吴小玉的咽喉。

吴小玉的双目瞬间瞪大,嘴巴张了张便脑袋一歪气绝身亡。

“小玉!”

曹贞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连滚带爬跑到吴小玉的身边,一把抱住她的尸首痛哭失声。

那边打斗的三人已经离得很远了,可是林子里却出现了影影绰绰的身影,看起来人数还不少。

唐子昔赶紧伸手去拉曹贞,急道:“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曹贞抱着吴小玉的尸体只是哭,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

唐子昔急得团团转,可惜她的力气不够大,怎么拉都拉不动高上她大半个头的曹贞,眼见那些人已经从林间走了出来,只好一跺脚转身去追两匹受惊跑远的枣红马。

曹贞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只是抱着吴小玉的尸首痛哭,连一把冰凉的大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都没有抬头。

只听那人冷冷地道:“听说《秋瞑图》在你手里?”

曹贞依旧没有抬头,伸手替吴小玉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

那人不耐烦地用刀柄敲了敲她的肩膀,道:“交出《秋瞑图》,饶你不死!”

这一下似乎敲醒了曹贞,她愤怒地抬起头吼道:“滚!”

那人似乎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当即变了脸色,手中刀锋一偏已经在她的脖子上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冷声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秋瞑图》!”

“你聋了吗?”曹贞丝毫不惧,瞪着通红的双眼喝道,“我叫你滚你没听见?”

“不识好歹的……啊!”那人一句话还没骂完,胳膊上已经挨了一记,手中的大刀顿时没握住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没待他反应过来,曹贞手中的腰带已经灵活地缠上了他的脖子,她双手抓着腰带冷冷地道:“是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了。”说完双手猛地交错用力,直接将那人勒得舌头都伸了出来,眼珠子也渐渐突出了眼眶。

“刺啦——”

随着清脆的裂帛之声,那根夺命的腰带忽地断为两截,那人算是捡回了一条命,捂着脖子死命地咳嗽。

曹贞则噔噔噔一脸后退了好几步方稳住了身形,怒视着不远处一位面色冷峻的中年男子道:“莫非阁下想以多欺少吗?”

面色冷峻的中年男子瞟了一眼蜷缩在地上咳嗽不止的男子冷冷地道:“没用的东西。”接着目光转向曹贞,“在下魔罗门门主卞秋寒,方才门下弟子多有得罪,还望曹寨主不要见怪。”

曹贞目光冰冷地看着他,道:“莫非杀了人,一句多有得罪就完了吗?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杀了卞门主,然后再跟你的弟子说一声对不起?”

“大胆!”旁边立即有人出声呵斥。

卞秋寒微一抬手制止了身旁之人的动作,环顾四周一眼沉声道:“方才的袖箭是谁放的?”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朝一个瘦小的男子看去,那人被这阵仗吓着了,嗫嚅着道:“不是……我……是师兄让我呃……”话没说完已经被人一脚踹翻,接着便有两个人按住了他。

一个生着酒糟鼻的老头喝道:“你自己想要邀功就别赖旁人。”说完又狠狠踹了那人一脚,这一脚显然极重,直踹得那人深深地弯下腰去,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

卞秋寒淡淡地看了那个老头一眼,抽过身旁男子的长刀,扔在了曹贞跟前道:“曹寨主请!”他的语气很平静,仿佛是在请好友饮茶一般。殊不知听到这句话的瘦小男子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旁边的弟子也一脸的不知所措。

曹贞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伸手去捡刀的意思。

卞秋寒皱眉道:“莫非曹寨主是在怀疑在下的诚意?”

曹贞点头道:“不错,我确实可以一刀杀了他,但是杀了之后呢,小玉就会活过来?还是你会放过我?”

卞秋寒认真地想了想道:“我可以替你杀了沈冽。”

曹贞冷笑道:“那我岂不是还要感谢你?”

“感谢倒不必!”卞秋寒看着她,神情恳切地道,“只需要交出《秋瞑图》即可。”

听到‘秋瞑图’三个字,曹贞忽然怒了,咬牙道:“每个人都问我要《秋瞑图》,每一个人都说那幅图在我手里,我到底要怎样说你们才肯相信,我从来不知道什么《秋瞑图》!”

她是真的怒了,为什么忽然冒出来的这些人,就这么笃定《秋瞑图》在她的手里。为此不仅连累了吴小玉,还累得黑虎寨被烧,如今连她自己恐怕也难见到明天的太阳。现在她反倒真的希望自己有那幅画,那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亲手毁了它。

听到这番话,卞秋寒的温文尔雅顿时消失不见,脸上犹如罩了一层寒霜,冷冷地道:“我劝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

曹贞冷哼一声昂起了手,傲然道:“要图没有,要命一条!”

卞秋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抓活的!”他身后的那群人顿时如狼似虎地朝曹贞扑了过去。

曹贞的长刀留在了黑虎寨,只好抓起吴小玉的长剑,好在吴小玉力气大,所使用的长剑都是特殊打造的,比常人用的要重上不少,倒也勉强合用。

曹家刀法果然名不虚传,曹贞虽然受了伤下盘有些虚浮,却愣着凭着精妙的刀法与一群人周旋了起来。不过这也跟那群人谨遵卞秋寒之命有关。但是就算是这样,她身为一个女子年纪轻轻刀法已有如此造诣算是很难得了。

旁边的卞秋寒看得暗中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位倔强的女子忽然生出了一丝兴趣。

可惜好景不长,她的强悍也只是坚持了一小会儿,没多久便被一人瞧准机会,一刀砍在她的大腿上,顿时血流如注。

曹贞痛得脸上的肉都在哆嗦,却愣是没吭一声,一咬牙再次挥起了长剑。这次她不再防守,而是任由空门大开使出了不要命的打法,逮住一个人就死命地攻击,根本不管自己身上挨了多少刀剑。

围攻的人被她这副不要命的打法吓着了,没有人肯吃亏做这个喂招的人,出招自然就慢了一些。没想到真的让她杀出了一条血路,从重重包围之中冲了出去,跌跌撞撞地朝树林里跑去。

卞秋寒没有下令追击,那群弟子也有些犹豫,不知道那位强悍的女子还有多少余力没有使出来。

“嘿!你们要的东西在我这里!”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紧接着一个骑马的身影在树林间一闪而逝,正是好不容易抓住枣红马跑回来的唐子昔。

卞秋寒脸色微变,展开身形便追了上去。余下众人也慌忙跟了上去,反倒把逃出了一段距离的女子给丢下了。

曹贞站在原地身形晃了晃,忽然重重地摔了下去。

几乎在她倒下的一瞬间,一道身影飞速而至,去而复返的罗尘急道:“唐姑娘呢?”

曹贞无力地抬起手,指了指某个方向。

罗尘顾不上道谢,再次展开身形追了上去。

曹贞有心想跟上去,却怎么也爬不起来,之前她全凭一口气支撑,此时危机已经解除,她便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罗尘一直追了差不多十多里地,都没见到唐子昔的身影,心中不禁觉得奇怪。按理说他的速度并不慢,加上他是全力追赶,就算对方骑着马追了这么久也追上了。可是路上静悄悄的别说是马蹄声了,便是虫鸣也没有一声。

他看了看四周一片漆黑的荒野,忽然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调转方向朝来路飞奔而去。

如果他没记错,方才在经过一片灌木丛的时候,余光似乎瞥到了一寒光,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十有八九是兵刃反射出来的光芒。

罗尘的猜测没有错,只可惜晚了一步。等他回到灌木丛的时候,只找到挂在荆棘上的一缕布条。卞秋寒早已经带着被五花大绑的唐子昔从另一条路离开了,堪堪与他擦肩而过。

第两百五十八章 请君入瓮

夜色已深,四周一片漆黑。

离黑虎寨不远的一处山涧边出现了几只火把,明灭的光亮下走来了一行人。

“别推行不行?”

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队伍最前列的正是唐子昔,她心里恼恨那个汉子射杀了吴小玉,一路上不断地找茬,不是说他推她了,便是说他挡着她的光了,反正就没消停过。

那个瘦小的汉子倒也沉得住气,任凭她怎么说就是不吭一声,心中却暗暗打定了主意,一旦找到藏图之所,第一时间就杀了这个聒噪的女子。

唐子昔见他一言不发,只是偶尔用阴冷的目光瞟她一眼,眼珠一转便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想了想,故意凑到他身边做出倾听的样子,然后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什么?你要我故意带错路?”

瘦小汉子闻言一怔,接着反应过来迅速回头看了一眼,见卞秋寒似乎根本没注意这边的样子,做出拔刀的样子低吼道:“找死!”

唐子昔斜眼看了看他,忽地往地上一躺,大声叫道:“哎哟不好!我的脚好像扭了,走不了了。”双眉冲瘦小汉子挑了挑,满含挑衅之意。

“怎么了?”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眼见队伍忽然停了下来,一个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事没事!”瘦小汉子顾不上跟唐子昔置气,走过去一把拽住她的衣襟,低声道,“我劝你最好乖乖地带路,再耍花样扒光你的衣服。”

这威胁果真立竿见影!唐子昔心中暗骂了一句,乖乖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使劲跺了跺脚道:“奇怪,脚居然莫名其妙的又好了。”说完慢吞吞地接着朝前挪,这其中虽然有她故意假装的意思,但是她的双手被绑在身后,也确实不好走。

高高站在一块石头上查看地形的卞秋寒听到动静,回过头看了看,道:“给她松绑!”

“门主!这丫头太狡猾了,要是让她给跑了怎么办?”旁边一个弟子急了,忙开口劝道。

之前他们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个姑娘,为此他还滚下了山坡,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抓住一根树藤这会儿已经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所以心中对唐子昔怨念颇深,巴不得她多吃点苦头才好。

卞秋寒瞟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是门主还是我是门主?若是连个丫头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

“是!”那弟子不敢再多言,冲前面大声道,“门主有令,给她松绑!”

瘦小汉子闻言急了,待要说几句什么,一抬眼对上那弟子满含警告的眼神,顿时将话全咽了回去,恨恨地替冲他挤眉弄眼的唐子昔松了绑。

唐子昔活动了一下手腕,笑嘻嘻地道:“真是听话的好……嗯!”

瘦小汉子哼了一声,催促道:“赶紧走!”

不用他催,唐子昔也打算快点走了。

她一路上故意磨磨蹭蹭,耽搁了这半天功夫也没见罗尘追上来,也不知道他是迷了路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这个山坡上到处都是无碑的坟墓,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在明灭的火把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森。不时还刮起一阵阴风,吹得她骨头缝里都冷飕飕的,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她揉了揉有些堵塞的鼻子,心里不禁埋怨起徐清远来,藏个东西跑这么远不说,还挑了这么一个鬼地方。要不是她答应对方在先,真不想接着往里走。那个《山河图》她是真的不想看了。

倒不是说她没有私心,而是她心中清楚,这《山河图》挂在寺庙大殿那么久,也只有天罡教的那位公孙青妍看出了玄机。她自认自己不是那种天资聪颖之辈,就算让她跟那《山河图》日夜相对,以她的水平最后多半还是跟其他人一样,什么也看不出来。

原来,这里乃是两山之间的一处幽深峡谷,也就是当初假王贵被抛尸的地方。说来也巧,当初孙韬发现镖车的那个山洞就在离此的不远处。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又能想到,当初徐清远偏偏就将那东西藏在了同一个山洞里呢?

没多久,一行人便顺理地穿越了峡谷,来到了一个漆黑幽深的山洞外。

唐子昔仔细地辨认着周围的景物,尤其是那棵标志性的歪脖子酸枣树,半晌后方点头道:“应该是这里没错了。”说完抬脚便朝洞内走去。

“站住!”瘦小汉子闪身拦在了她的跟前,歪了歪头道,“站一边去。”

唐子昔撇撇嘴,满脸不情愿地站在了一边。

卞秋寒负手走到山洞外,看了看洞口周围半人多高的长草,颌首道:“果然是藏宝的好地方。”

就在他要迈步走进去的时候,瘦小汉子忽地开口道:“门主!”见卞秋寒的目光看向他,忙接着道,“山洞内情形不明,门主千金之躯万不敢有丝毫损伤,还是让属下先进去探一探吧。”

卞秋寒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难得今日你有这份忠心,我也不能辜负了。去吧!”

“是!”瘦小汉子从一名弟子手中接过火把,缓缓地朝山洞内摸去。

站在一旁的唐子昔见状,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目光一转正好对上卞秋寒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有些慌神,尴尬地咧开嘴笑了笑。

“啊——”

洞内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便是哗啦啦的水声,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水里出来了。紧接着一阵腥臭至极的味道从山洞内冲了出来。

随着这股腥臭一起冲出来的,还有一颗狰狞的兽头,几乎是在出洞的一瞬间便张开血盆大口朝众人咬去。

唐子昔的反应极快,早在兽头冲出来的同时,已经几个翻滚藏在了早就看中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只听见外面惨呼声四起,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已经有几个魔罗门的弟子葬身兽头之下。

唐子昔只探头看了一眼便赶紧缩回了头,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心里简直想问候徐清远的祖宗十八代。

之前在地牢里,徐清远只说他留下了小乖看守,可没说是这么狰狞的小乖。虽然也叮嘱过她要小心,但是却没说过会有性命之忧。这让唐子昔如何不生气。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庆幸听了罗尘的话,将这群魔罗门的人带了过来,否则的话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过她又有些奇怪,罗尘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还特意叮嘱她要第一时间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不过一想到神出鬼没的罗尘,她也就释然了。

当时她经由暗道过去找楚安臣,没想到过去后一个人都没见到。就在她打算从暗道再钻回去的时候,罗尘忽然从角落的柜子里冒了出来。目瞪口呆的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罗尘再次拖回了暗道,几乎是在二人回到暗道的同时,房门被打开了。沈冽带着几个人冲了进来,到处翻找了一阵后又匆匆离去。

罗尘带着她悄悄跟了上去,没想到正好见到被围攻的楚安臣跟奄奄一息的吴小玉。后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楚安臣有了罗尘的相助很快便将沈冽打得重伤而逃,带着吴小玉迅速离开。而罗尘则带着唐子昔追着沈冽而去……

就在她走神的这会儿功夫,魔罗门那群弟子已经死伤大半,只剩下卞秋寒跟仅剩的三个男子还在跟那个庞大的小乖苦苦纠缠。

趴在石头边看了一会儿,唐子昔总算看出了些门道。小乖那个似鱼非鱼的硕大头颅似乎被狭窄的洞口卡住了,所以攻击范围极为有限,只要离开洞口五丈之外它便只有徒劳开合利齿的份。

卞秋寒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冲余下三人使了个眼色。几人配合默契地四下散开,均远远地站在了洞外,纷纷从腰间取出镖囊分四个方向朝那个怪兽头掷射飞镖。

没想到那怪兽的头颅极为坚硬,那些飞镖撞到它的头上犹如射在铁板上一样,发出铿锵的声音。

卞秋寒抬手制止了徒劳的攻击,目光闪烁不定地看着不断昂首嘶吼的怪头。

小乖眼见到嘴的美食吃不到,急得它不停地甩动着头颅,坚硬如铁的头颅不断地撞在旁边的山石上,引得山上的碎石哗啦啦滚落。照它这样弄下去,用不了多久整座山都得被它撞塌。

唐子昔眼尖,见到怪头被一块石头砸中之后好像有痛楚之意,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方才被砸中的地方是……

她当即高声叫道:“射它的眼睛!”两枚飞镖应声而至,那怪头只是微微垂了下眼睑便将飞镖弹开了。

两名男子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镖囊,有些愤怒地看着出声的少女。

唐子昔有些尴尬地指了指怪头,弱弱地道:“我说的是它额头中间那只。”

卞秋寒赶紧回头看去,果然见到怪头的两眼之间还有一道细细的裂缝,若不是唐子昔提醒他还真没发现这道细缝居然是一只眼睛。

那个怪头好像也听懂了唐子昔的话,怪头一扭朝唐子昔看来,接着大嘴一张‘吼’的一声朝这边喷出一口绿色的雾气。

绿雾所经之处,长草纷纷卷曲枯萎,被风一吹顿时纷纷溃散,雾中显然含着剧毒。

卞秋寒见状神色微变,眼见绿雾飘来率先腾空而起,落在了一根高枝上。余下几人也识得厉害,依样画葫芦站在了高枝上。

这可就苦了不学无术的唐子昔,她可不会这腾空而起的武功,只好从藏身之处跑了出来,老老实实甩开两条腿匆匆往边上跑。她倒是想往山下跑来着,可是这周围长草实在太深,夜色之中她根本辨不清方向,生怕一不小心一脚踏空摔下去。这山下可全是尖锐如刀的山石,这要是滚了下去焉有命在。

谁知怪头认准了她,剧毒的绿雾追着她喷吐不停,很快唐子昔四周全是剧毒的雾气。眼见避无可避,她一咬牙干脆反其道而行之,调转方向朝怪头跑去,直接从怪头与洞口的缝隙处‘嗖’地一声钻了进去。

第两百五十九章 用心良苦

怪头显然没料到她会出这一招,有心想掉头接着追,奈何之前挣扎得太厉害,庞大的身躯早就结结实实地卡在了洞口,短时间又如何动弹得了,只急得它怒吼连连,疯狂地蠕动着身躯想要压扁对方。可惜唐子昔身材娇小,又刻意贴着边走,这种招数根本奈何不了她。

不过唐子昔也不好受,方钻进洞便后悔了,扑鼻而来的腥臭熏得她几欲作呕。

不过这还不算什么,这几天她也不是没在恶劣的条件下待过,也算是有了经验,拿袖子捂住口鼻便好受了许多。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触目所及的那些被啃得残缺不全的尸体,有人的,也有动物的。离她最近的,便是之前进洞的那个瘦小汉子的半边尸体,可能是事出太过突然,他脸上的表情极为古怪,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发现什么便被袭击了,还没来得及高兴便毙命。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关心的,此刻她最关心的是唯一的通道已经被怪头堵死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快点找到其他的出路逃出去。否则等那个怪头想办法缩回来,她的下场不比这些人好多少。

不知道是不是塞了怪头大半个身躯的缘故,这个山洞显得特别的拥挤,而且一些本来生长在山洞内的植物也被压得七零八落。这让她推测出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怪头本来不是在这里的,应该是最近才被什么东西吸引过来的。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徐清远的话,当初他确实将东西藏在了这里。

反正暂时也出不去,唐子昔干脆仔细在山洞内搜寻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怪头的身躯忽然蠕动了一下,露出了一大片地方。

唐子昔的眼角余光顿时瞥到一抹光亮。走过去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一枚指环,上面的花纹看起来还有几分熟悉之感。

她慌忙取出怀中徐清远所赠的指环,两个放在一起一比对,忽然发现了问题。两枚指环的款式跟大小几乎都一模一样,只是她手中那枚的内侧刻了一个细小的阳字,而捡到的那一枚刻的则是一个阴字。

“阴阳指环?”

她的思绪开始飞转,当初徐清远在把指环交给她的时候说过,这枚指环能助她化解一些危机,莫非指的就是另一枚指环的主人?或者说两枚指环在一起能发挥巨大的威力?

“放!”

就在她苦苦思索的时候,洞外忽然传来卞秋寒的声音。

怪头似乎预知到了危险,身躯开始疯狂地扭动起来,扯得周围的山石纷纷滚落。

一块足有脸盆大的石头咚的一声砸在唐子昔的脚边,吓了她一大跳。左右看了看,慌忙手脚并用往上爬。这个时候谁站在下面谁倒霉,好在石壁上的小窟窿不少,虽然都是死窟窿,若仅做藏身之用却是绰绰有余。

她挑了个最大的窟窿钻了进去,然后就静静地坐在窟窿里等着。别的出路是没有了,现在她唯一的希望是外面那几个人大发神威解决了这个东西,然后她再原路钻出去。在她看来,落在人类的手里再怎么着也比成为怪头的腹中餐要好。

不知道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魔罗门的人真有那么厉害。山洞的摇晃终于停了下来,一直没有停歇的嘶吼声也没有了。

又等了半晌,还是没有任何声响再传来。

唐子昔悄悄从窟窿边缘探出了脑袋,接着从外面透进来的月光打量着外面的情形。看到怪头的身躯果然一动不动她心中稍安,然而紧接着她的双目便瞪大了,目光中闪过一丝惊惧。

因为怪头的身上开始不停地鼓动着小包,像是有什么东西急于从里面出来。没过多久,怪头的身躯某处,一只黑色甲虫挥动小镰刀从怪头的身体里钻了出来,它站在怪头的身躯上示威似的挥舞着小镰刀,像是在庆祝什么。紧接着,在那只黑甲虫的旁边纷纷钻出来更多的黑甲虫,每一只都有拳头般大小。

不出半盏茶的时间,怪头的身躯上便爬满了这种黑甲虫,密密麻麻的大一片看起来让她极不舒服。而怪头的身躯则像被戳破的气球,在这些甲虫爬出来的一瞬间开始迅速缩小,到最后只剩下一张残破不堪的皮贴在地上,很快又被那群甲虫蚕食一尽。

她听着这让人心悸的嚓嚓声,双腿不由自主开始哆嗦。眼睁睁地看着甲虫吃完怪头的身躯,接着潮水般朝她涌来,却抬不起哪怕一根手指。她面对那个狰狞的怪头都没有如此害怕,偏生面对这一群甲虫却生不起丝毫的抵抗之心。

甲虫离她越来越近了,她甚至已经能看见那不停蠕动的锋利口器。

她的心跳开始越来越快,鼻尖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救……命!”她终于弱弱地喊出了声,可惜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估计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听见。

一只甲虫终于爬上了她的脚背,扬起小镰刀毫不客气地扎了下去。

随之而来的疼痛感终于让唐子昔反应过来,猛然跳了起来疯狂地甩动着右腿。那只甲虫顿时被甩飞了出去,撞在石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接着掉在地上混入甲虫大军中再次朝她爬来。

她抓住石壁想要往上爬,却无奈双手无力,只勉强爬了两下便滑了下来。试了几次之后,她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去看那密密麻麻的生物,脑子里全是自己被甲虫分尸的场面。

“抓紧绳子!”

就在危急关头,一个熟悉之极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耳边响起,紧接着在洞窟窿的上方垂下了一根绳索。她来不及细想,慌忙翻手抓住了绳子。

几乎在她身子离开窟窿的同时,潮水般的甲虫便涌了进来,若是她迟都上那么一下便被甲虫淹没了。

片刻之后,她站在了一块悬空的石头之上,看着脚下那片‘黑海’心中一阵后怕。

那群甲虫见到嘴的猎物跑掉了,显然并不甘心,接着又朝唐子昔所在的地上爬来。

虽然知道它们爬不上来,但是唐子昔还是情不自禁地朝后缩了一下,却不料石头太窄,她顿时一脚踏空朝后翻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掉下去的一瞬间,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提了上来。

一个戴着面具的清瘦男子凭空出现在了她的身边,见她目光呆滞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小昔!”

唐子昔忽然转身扑入身旁之人的怀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只叫了一声‘璟哥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来人正是苏璟,他感受到怀中之人的颤抖,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犹如打开了闸门,唐子昔忽然放声痛哭起来。方才她真的是吓坏了,一想起那个场面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她哭得很伤心,也很痛快。仿佛将这些天所遭受的一切委屈,一切害怕都哭了出来。

苏璟任由她哭泣,他知道这些天她都经历了什么。之所以一直狠心不出现,只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将她磨练成一个坚强勇敢的姑娘。可是一听到她的哭声,一见到她的眼泪,他所有的想法,所有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想就这样一直守护着她,让她永远不再害怕哭泣。可是一想到接下来她要面临的东西,他又开始动摇了。

他扳住她的双肩将她的头扬了起来,让她正对着自己的眼睛,道:“你还能坚持吗?”

唐子昔胡乱地点了点头,伸出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角。

苏璟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别害怕,有我在。”接着揽住她的腰带着她飞身而起。

片刻之后,二人已经重新站在了那颗歪脖子酸枣树下。

苏璟按住她的双肩,微微弯下腰温声道:“你在这里等我。”

唐子昔摇了摇头上前一步,固执地攥紧了他的衣角。

此刻的唐大小姐仿佛变成了多年前那个跟着苏璟出去逛庙会的小丫头,生怕对方忽然又消失在了人海里,多年前的那种不安与惶恐又跑了出来,仿佛只有手中捏紧的衣角才能让她的心稍微安定一些。

只不过此刻的场景有些变化,大家的年龄也有些变化。

苏璟见状喉咙有些发紧,不忍心再拉开她的手,任由着她攥着,摸了摸她的头叮嘱道:“那你等下记得一定要紧跟在我身边。”

“嗯!”唐子昔点点头答应了。

苏璟将她拉在了身后,抬步朝山洞边走去。

在那里正站着十来个黑衣人,团团围住了中间几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正是卞秋寒几人。

苏璟走到跟前,黑衣人迅速让开了一条道路,他看着几个满脸不忿的男子,冷冷地道:“杀了!”

“且慢!”卞秋寒没料到对方什么也不问就下令动手,忙出声道,“在下魔罗门新任门主,想跟阁下做一个交易。”

苏璟瞟了他一眼,道:“门主是什么东西?”

第两百六十章 阴阳无极环

卞秋寒的脸顿时涨得通红,道:“方才我们与这怪物大战了一场耗损了大部分的内力,所以才会失手被你们抓住。”

他想表达的意思是,并不是他卞秋寒技不如人,而是对方乘人之危。若是换作其他江湖人士,也许真能让他得到公平较量的机会,不过可惜,他遇到的是根本视这些江湖规矩如无物的苏璟。

“跟我有关系吗?”只听苏璟淡淡地开口道,丝毫没有给这位卞门主面子。

卞秋寒顿时语塞,面前这位明显就不按套路出牌,让他准备好的一番说辞硬生生憋了回去,这种感觉委实不好受。

不过他到底是一门之主,而且还是在门人弟子面前,该有的硬气还是还是有的,于是昂首道:“既然如此,卞某认栽便是。不过阁下既然能寻到这里来,自然不会是来看风景的。如果卞某没猜错,想必阁下跟卞某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所以在下想用一个天大的秘密做交换。如果听在下说完之后,阁下还是想动手的话,在下绝无二话。”

“讲!”苏璟依旧语气淡淡,并没有因为对方刻意夸大的言语而有任何波澜。

卞秋寒犹豫了一下,朝四周看了一眼,道:“事关重大,能不能让其他人都退下?”

苏璟瞥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手下立刻带着魔罗门的三个弟子退了下去。他则牵着唐子昔缓步走到卞秋寒跟前,语气冰冷地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卞秋寒看了一眼唐子昔,心里斟酌了一下,到底没敢说出让她也退下的话,道:“卞某的命现在捏在阁下手中,自然不敢有半句虚言。这件事还得从半年前会友镖局的镖车被劫一事说起……”

苏璟开口打断道:“说重点。”

“好!”卞秋寒点头道,“世人皆以为会友镖局这次的镖车会被劫,是因为载满了大量的金银财宝,这才让虎丘地界的山贼铤而走险。不过在下却有不同的看法。”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理思路,半晌后方接着道,“徐清远这次押的镖并不是明面上的金器玉器,而是一幅画。”他抬头看了一眼唐子昔,接着道,“就是这位姑娘拿到的《秋瞑图》。”说完目光炯炯地盯着唐子昔,一脸的期待。其实他心中也没底,是以才出言试探。

唐子昔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茫然地道:“什么《秋瞑图》?”

卞秋寒装出惊讶万分的样子道:“之前姑娘明明说那东西在你手里,莫非是在下听错了?”

“当然是你听错了。”唐子昔马上意识到对方说的,极有可能就是徐清远要她来这里取的《山河图》,立即矢口否认。

她可不想暴露有关《山河图》的事,虽然苏璟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但是正所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既然答应了徐清远,那她自然要替他保守秘密,除了方丈大师谁都不告诉。

苏璟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只是心中微微有些失落。以前唐子昔对他可是知无不言,从来没有什么会瞒着他。现在却当着他的面撒谎,虽然她的那点小秘密他全部都知道,可总不如她自己亲口告诉他要来得好。

卞秋寒闻言面色顿时沉了下来,道:“姑娘岂可出尔反尔,在下跟那么多门人弟子听得清清楚楚,当时确实……”

“继续!”苏璟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是!”卞秋寒显然有些惧怕苏璟,忙接着道,“这《秋瞑图》表面上看是一幅山水画,其实是一幅地图,乃是当年青月剑派的掌门谈宜所画,里面所画的地方正是《山河图》所藏之所。”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不是魔罗门的人吗?”唐子昔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卞秋寒没有理会她,只是小心地看了一眼苏璟,见他也微微点了点头显然也有此疑惑,微微斟酌了一下方道:“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实不相瞒,当年我们魔罗门的一位长老曾经深入虎穴,在天罡教做过一段时间的内应,所以知道得比别人要清楚一些。”

“内应不就是奸细?”唐子昔皱了皱眉嘀咕道,她实在是不喜欢这种利用别人的信任来达到自己目的的做法,瞬间对这位魔罗门的长老没了好感。

“姑娘此言差矣!”卞秋寒听出了对方话语之中的鄙视之意,有些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昂然道,“在下认为,与那些邪魔外道根本不需要光明正大,更不需要讲江湖道义。而且我们这位长老忍气吞声在天罡教受尽了屈辱折磨,只是为了天下武林,从没有过一点私心。试问,这样的高风亮节又岂是那些阴险狡诈之徒能比的?”

唐子昔听都心中好一阵反胃,翻了个白眼没有接他的话。面前这个所谓的魔罗门门主卞秋寒,重伤曹贞在先,打伤她在后,所在现在任他将自己吹得天花乱坠,她也生不起一丝敬佩之心。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总是笑得很灿烂的李渔,实在难以将这个笑容温暖的青年跟邪魔外道联系起来。

卞秋寒见她没有说话,以为被自己说服了,这才接着道:“当年那场大战极为惨烈,咱们正道同盟齐心协力杀入了天罡教的总坛,却发现总坛内早就被人洗劫一空。那些留守的弟子固然死伤殆尽,可是整个大殿也乱七八糟。他们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那样东西,一怒之下一把火将整个大殿都烧了……”

“世人皆以为是天罡教的余孽将那东西带走藏了起来,但是我们魔罗门刚好知道一点内情,所以与别的门派有不同的看法。那位长老曾秘密传回消息,说早在总坛被毁之前,有两个人曾去过一次总坛。他们以为一掌拍死了他,没料到那位长老命不该绝,刚好将本门的护心镜带在了身上,所以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在昏死过去之前,他亲眼见到他们二人从教主座位之下的暗格中取走了一样东西。当时他不知道这二人是谁,也不知道取走的何物,直到第二天正道同盟攻进总坛,他才知道那两个人分别是落花剑派的谈宜跟崃山一脉的慕容嫣,取走的就是武林至宝《山河图》跟阴阳无极环……”

唐子昔忽闪着眼睛听得很认真,她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许多曲折,这天罡教的几起几落是苏璟曾经跟她提及过的,不过却没说具体的原因。

只听卞秋寒又道:“传闻这次大战之后不久,谈宜就独自离开了沐川之源,在大支山成立了青月剑派,自号青月真人。而慕容嫣也不久后顺利接管了崃山一脉,并将其发展壮大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派。”

他本以为说出这番秘闻对方会很震惊,没想到苏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一个字。他哪里知道苏璟掌管的正是青雀,他说的这些对苏璟来说早就不是什么江湖秘闻了。

卞秋寒等了半晌没等到对方更多的反应,只好轻咳一声接着道:“后来谈宜去世之前将一幅画交给了他的大弟子,让他转交给慕容嫣,没想到慕容嫣不仅当场将那幅画撕毁,还将那位大弟子打伤赶出了崃山。青月剑派的人这才知道,当日二人一个拿走了《山河图》,一个拿走了阴阳无极环。而那幅《秋瞑图》里面所画的地方正是谈宜藏《山河图》的所在。可惜那时谈宜已经郁郁而终,那位弟子只好凭借记忆画了一幅复制品,虽然会有所偏差,但是大致的方向倒是不会错。”说到这里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似乎极为惋惜。

唐子昔越听越不对劲,之前在地牢内徐清远说那《山河图》本来是挂在寺庙的大殿,那么就说明那只是一幅画。但是现在细细想来,《山河图》应该已经存在了很多年才对,就算它是上好的宣纸所画,被这样争来抢去也早已发黄变脆,何以还能长久地被藏在某处?不过她的疑惑并没有出现太久,卞秋寒很快便替她解答了。

“传闻这《山河图》通体被五彩神石包裹,必须用阴阳无极环才能打开。而那徐清远这次押解的镖物,正是其中的阳环。”

唐子昔心中一动,右手不由自主摸了摸怀中的硬物。心中暗忖:阳环早在地牢之中徐清远就交给了她,那么她捡到的阴环又是哪里来的呢?莫非在这之前,有人进过这山洞?

只听卞秋寒道:“在下已经将知道的都告诉了你。不知这些可否换在下一条性命。”

苏璟看了他一眼拍了拍手,立刻有一个黑衣人走了过来,只听他道:“给他吃下去!”

“是!”黑衣人垂首应道,走到卞秋寒跟前用力捏住他的下巴,将手中的一物塞了进去。

卞秋寒感受到喉咙处有一物蠕动着爬进了他的身体里,几下就钻入了他的腹中,顿时满脸惊恐地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不必惊慌!”苏璟淡淡地道,“只是阁下自己带来的裂尸虫而已。”

“什么?”

卞秋寒大吃一惊,猛一用力挣脱了绳索,将手指插进喉咙拼命地抠,然而他努力了半天只呕出了一堆污秽之物,又哪里见到那小小甲虫的影子。

听到这里唐子昔瞬间想到那个怪头被吃成一张皮的模样,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

苏璟感受到手中之人的惧意,微微用力捏了一下她的小手,道:“她一共挨了三脚,中了两掌。只喂你吃一只算是便宜你了。交出图你就可以走了。”

卞秋寒恨声道:“这臭丫头不是知道《秋瞑图》的所在吗?你干什么不问她?”

苏璟眼中迸出一抹寒光,突然一掌拍在对方的胸口上。卞秋寒当即倒飞了出去,撞在石壁上发出清脆的骨裂之声。

只听苏璟冷冷地道:“嘴巴放干净点,下次就不是一掌这么简单了。”

第两百六十一章 噩耗

皎洁的明月终于从雾蒙蒙的云层中跳了出来,洁白如水的月光倾泻在大地上,将这片山坡映照得一片明朗。

被一掌拍飞的卞秋寒软软地瘫在地上,良久都不曾动弹。

借着月光唐子昔瞥到他煞白的脸色,忍不住扯了扯苏璟的衣角,有些畏惧地道:“璟,璟哥哥,他是不是死了?”

苏璟闻言抬了抬手,立刻有一名黑衣人匆匆上前去查看。

谁知,就在黑衣人的手沾到卞秋寒衣衫的一瞬间,本来双目紧闭的他突然睁开了双眼,同时双掌猛然拍出。

仓促之下黑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是本能地伸手去挡,谁知卞秋寒根本意不在此,手指间早就夹着两枚暗器,手腕灵活地一翻,指间的暗器随之激射而出。一支射向黑衣人的面门,而另一支则直取负手而立的苏璟。

黑衣人被射中了眉心连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当场毙命。而射向苏璟那一枚,他只身形微微一晃便躲过了,根本没有伤到他分毫。

不过被人偷袭到底让他心生怒意,苏璟目光一冷就要开口,谁知眼前忽然寒光闪耀,原来卞秋寒又发出了数枚暗器。这一次所有的暗器对准的都是呆立一旁的少女,而且暗器的速度较之之前明显要快上许多。很明显对方的意图只是想牵制住苏璟,真正的目标则是唐子昔。

唐子昔却只是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卞秋寒,脸上的神情是似悲似喜,丝毫没有注意到已经射到跟前的暗器。待到被人一把抱住腾空而起,方才反应过来大声叫道:“别杀她!”

可是已经晚了,苏璟恼恨对方对唐子昔下毒手,在捞起唐子昔飞身而起的一瞬间,已经反手一拂,将所有的暗器都震得倒飞了回去。

只听得噗噗之声连响,身受重伤的卞秋寒根本没办法躲避,每一枚都准确无比地射进了他的身体。

唐子昔方一落地就甩开苏璟的手,快步跑向奄奄一息的卞秋寒,一把抱起他连声唤道:“你醒醒,别睡,快醒醒。别睡啊——”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可是卞秋寒之前挨了苏璟一掌,接着又被自己的剧毒飞镖射中,便是武功再高也支持不住了,脸色很快变青泛紫,眼见是活不成了。

苏璟只是冷眼旁观,丝毫没有前去救人的意思。

卞秋寒看着巍然不动的苏璟忽然古怪地笑了笑,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唐子昔慌忙将耳朵凑在了他的唇边,道:“你要说什么?你说,我听着。”

只听他气息微弱地道:“为,为什么,他的,他的心里,只,只有你,我,我,好恨!”

唐子昔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哭着摇头道:“你别这样说,不是这样的,璟哥哥不知道是你。若是知道是你,他肯定不忍心下手。”说到这里她忽地转过头,大声道,“璟哥哥你快救救她,她是安歆姐姐啊!”

一直冷眼旁观的苏璟闻言心中一动,瞬间想起了当年在唐府中,那个总是一脸笑意吟吟的女子,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安郡主?”

唐子昔忙点头道:“正是她。你快救救她,她就快不行了。”

苏璟身形一动正要上前,忽地停下了脚步,淡淡地道:“不必了,救她的人来了!”

他的话音方落,一个男子的身影便飞掠而来,同时高声叫道:“歆歆!歆歆!”正是楚安臣。

他直接掠到跟前,一把推开旁边的唐子昔,扶起还剩下一口气的楚安歆,将手中整整一瓶丹药悉数灌了下去,接着伸手点了她几处穴道。接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反应,直到楚安歆的脸色终于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这才松了一口气,喃喃地道:“还好来得及!还好来得及!”

“楚大哥!”唐子昔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却不料再次被一把推开。

楚安臣怒视着唐子昔道:“歆歆被你害得还不够吗?你还想怎样?滚!”他的虎目中隐隐含泪,显然心痛至极。

唐子昔的眼泪在眼眶内直打转,道:“楚大哥,我只是想看看安歆表姐!”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楚安臣从牙缝里迸出了这句话,此时他英俊的脸上满是狰狞之色,看得出他在极力压抑着怒气。

苏璟面具后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走上前一把将唐子昔拉到了身后,语气冰冷地道:“听闻藏剑山庄出了个天纵奇才,年纪轻轻就练成了‘天玑剑法’。苏某不才,想见识见识。”

楚安臣闻言缓缓扭过头,死死地盯着苏璟脸上的面具,似乎是想透过那张木然的面具看清楚对方的真面目,渐渐地他的目光开始变得冰冷,嘴角也勾起了一抹阴冷的笑意,缓缓点头道:“很好!楚某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

“是吗?苏某也很久没有遇到过值得出手的对手了。”苏璟的眼神同样寒冷异常,犹如利剑一般射向对方。

楚安臣怒极反笑,缓缓道:“就算你不说,我也想讨教一下阁下的高招。”说完轻轻将楚安歆放下,站起身抽出腰间的长剑。

长剑方一出鞘便发出微微的龙吟之声,苏璟双眼微眯,显然认出了这把剑的来历:“囚龙剑!”

“没想到阁下除了会对妇孺下手,也算有点见识。”楚安臣冷笑一声,长剑平举对准苏璟道,“楚某不想占你的便宜,亮兵刃吧!”

苏璟没有大意,而是微微点了点头,解下了一直悬在腰间的玉箫,当胸横举道:“请!”

见到对方的兵器,楚安臣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之意,不再搭话,而是身形一动便刺了过去。

苏璟也身形微微一动,飞身迎了上去。

随着二人的身法越来越快,很快便成了两团淡淡的虚影。除了偶尔传来轻微的‘铮铮’声,再无半点声响。外面看似平静无波,实则二人每一招每一式都凶险万分。

初始二人还刻意收缩了波及范围,只是让附近的野草纷纷伏地不起,随着打斗越来越激烈,二人的力道渐渐有些收不住,附近的树木被二人的内劲余力波及,不是轰然倒地便是拦腰截断,很快二人的周围便出现了一大片空地。

虽然如此,他们还是努力控制着内劲的波及范围,没有丝毫泄漏到二女这边。

唐子昔看得一脸焦急,虽然她不知道这位楚安臣跟楚安歆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光从二人的名字上她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在她看来,这只是一场误会,完全不必要生死相搏。可是现在楚安歆命悬一线,光凭她根本阻止不了这两个武功奇高的青年。

“扶我起来!”就在战团中隐隐传来龙吟海啸之声的时候,楚安歆终于苏醒了过来,微微喘息着道。

唐子昔惊喜地回过头,赶紧一溜小跑到她跟前蹲下身道:“安歆姐姐你没事了?”

楚安歆微微点了点头,催促道:“快扶我起来,不然他们两个都非死即伤。”

唐子昔慌忙伸手去扶她,谁知楚安歆根本浑身无力,光凭她一个人又如何扶得起来,只急得她满头大汗:“不行,我力气不够。”

楚安歆也被她弄得内息翻涌不止,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算了,你把我脖子上的哨子拿出来。”

“好!”唐子昔抹了一把汗水,从她的衣领处拽出了哨子,道,“接下来怎么办?”

“用力吹!”楚安歆看了看二人打斗的方向,道,“他我不知道,但是我哥听到哨声一定会停下来的。”

唐子昔点点头,将哨子放进嘴里用力吹了起来,吹了几下之后又扯开嗓子喊道:“璟哥哥!璟哥哥!”

这法子果然奏效,无论是听到哨声的楚安臣,还是听到喊声的苏璟,身形不约而同微微一缓,接着两道身影迅速分开,分别站在树梢的两侧。

“歆歆!”

“小昔!”

二女对望一眼,均松了一口气。

谁知就在这时异变突起,旁边的树林里忽地传来密集的嗖嗖声,目标正是站在树梢的两名青年。

二女异口同声地道:“小心!”

此时的二位配合极为默契,楚安臣立刻飞身而起,于半空中飞速旋转着挥动长剑,将射向他的羽箭纷纷拨落。苏璟则根本不管那些羽箭,直接左冲右突扑向了暗处的那些弓箭手。

只听见惨呼声四起,没多久苏璟就提着一个全副武装的武将走了回来,一把将他扔在了地上,冷冷地道:“说,谁派你来的?”

武将虽然穴道被点没办法动弹,但是却颇为硬气,闻言大声道:“吾乃金吾卫副将王鑫,奉旨捉拿逆贼唐明儒的余孽,尔等若是识相的话就速速放了我,否则等指挥使大人一到,你们通通都要死。”

唐子昔的脸唰地变得煞白,咬牙问道:“你刚刚说什么逆贼?谁是逆贼?”

王鑫冷哼了一声,道:“唐明儒通敌卖国,五日前已经被陛下满门抄斩。我们金吾卫奉旨办差,捉拿在逃的余孽。你是何人?莫非你是就是唐家的余孽?快快叫这些人放了我,否则定叫你啊——”话没说完便被苏璟一掌拍在头顶,顿时咽了气。

苏璟厌恶地擦了擦手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也配做金吾卫!老荆真是越来越没用了。”说完冲楚安臣点点头道,“楚兄果然好剑法,苏某下次再讨教。”说完走到唐子昔身边拉起她的手道,“小昔别听他胡说,跟我走。”

谁知对方的手触及冰冷,被他一拉干脆整个人直挺挺地朝他扑了下来。

“小昔,你怎么了?”苏璟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惊慌之色。

第两百六十二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乍闻噩耗,唐子昔如遭雷击,心头一阵剧痛直接倒了下去。

没人看见,就在她倒下的一瞬间,一缕淡淡的白色虚影从她的鼻端轻轻飘了出来,绕着她转了一圈,接着晃晃悠悠地越升越高,渐渐地就要与那山林间的薄雾融合在一起。

与此同时,在离此地极远的一处雪山之巅,一个在雪洞内盘膝而坐的白衣女子睁开了双眼,容貌居然与唐子昔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她气质清冷,而且眉宇间还有一丝化不开的忧愁。

她取过身旁的玉盘抬手一拂,见到了倒地不起的唐子昔以及她身旁不停为她注入内力的青年男子,接着画面一变,见到了那道在薄雾间挣扎的虚影,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道:“经历了这么多,还是看不透啊。”说完樱唇微张吐出一颗白色的光球,目露悲色地道,“本想留着你将来作为应对天劫之用,这具皮囊牵绊太多,若是她这一劫过不去,我们都会灰飞烟灭。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根本等不到下一个轮回。将来的事,还是将来再说吧。”

光球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在她的掌间跳跃着,发出莹莹的白光。

白衣女子正要抬手放开光球,想了想又将发丝间一枚小剑模样的发钗取了下来一同托在掌心,道:“这是当年那人留下的,希望能在关键时刻救她一命吧!”说完对着光球轻轻吹了一口气。

光球带着小剑渐渐飘离了她的掌心,却没有朝雪洞外飞,而是绕着她不停地飞舞。

白衣女子的脸色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轻声道:“不要这样,我跟她都是一样的。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不会消失,你走后我便会冰封,等她顿悟的那一天,我就能回来。去吧!”

光球的荧光闪烁了几下,飘到她的脸颊前轻轻碰了碰,接着又绕着雪洞飞了一圈,这才掉头朝外飞去。

白衣女子看着消失在天边的光球,缓缓闭上了双眼,周身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蔓延她的全身。

没多久,雪洞之内少了一个绝美的女子,却多了一个美轮美奂的冰雕。

苏璟感受着唐子昔越来越冷的躯体,心中的恐慌越来越强烈,更加拼命给她注入着内力。

然而事与愿违,直到他将丹田内最后一丝内力也注入之后,唐子昔还是毫无反应,娇小的身躯反而因为失去了内力的支撑而软软倒地。

苏璟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两行清泪从紧贴脸颊的面具上缓缓滑落,犹如两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本来一脸幸灾乐祸的楚安歆见到苏璟这副模样,心有不忍地上前一步想要安慰几句。谁知苏璟忽然仰天发出一声嘶吼,将她吓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嘶吼声带着无尽的绝望与悲愤远远地传了出去,惊得远山上的老鸹发出刺耳的叫声振翅高飞。

良久之后嘶吼声方歇,苏璟抱起生机全无的少女,默默地站了起来。

“苏……你要去哪里?”楚安歆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拉住了他,道,“你现在这样下山很危险,不如跟我们一起……”

“放手!”苏璟没有回头,只是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楚安歆却不肯放,固执地道:“金吾卫很快就到,虽然你武功高强,但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次连指挥使大人也亲自来了,你带着她根本逃不掉。我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以……”

“你聋了吗?”苏璟霍然回头,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叫你放手!”

楚安歆被他满是杀气的眼神吓着了,不由自主松开了手,接着反应过来,双目迅速泛起了泪花,道:“我只是想救你的性命。”

“苏璟,我妹妹待你情深义重,你不要不知好歹!”楚安臣终于怒了,要不是知道楚安歆对这个人情根深种,他真想一掌劈死了他。

苏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

“她已经死了!”背后传来楚安歆的尖叫声。

苏璟的脚步越来越快,很快便迎着月色飞奔了起来。他记得她曾经说过,最喜欢粉色的蔷薇花,最喜欢看那些花儿在阳光下怒放的样子。对,他要找一个满是阳光,开满了蔷薇花的地方守着她,陪着她,谁也别想打扰他们。就算是李陵也不行!

楚安歆看着渐渐消失在月色中的背影,终于绝望地哭倒在地,嘴里喃喃地道:“她死了,她死了啊。可是我活着,我还活着。我那么爱你,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可是你为什么就是看不见?你为什么就是看不见?苏璟,我恨你!我恨你们,恨你们!”

楚安臣别过头不忍再看,只是捏紧了手中的长剑,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将那个人杀了。

山洞外终于再次恢复了宁静,除了偶尔远远传来的老鸹叫声,连一只活物都没有。之前那个怪头吐出的毒雾驱走了附近的大部分动物,苏璟跟楚安臣打斗又吓走了一部分。现在除了洞口的那个依旧狰狞的兽头之外别无他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离山洞不远的某块石头忽然动了动,接着被人从内用力推开,一个人影从中钻了出来,见到这一地的狼藉似乎有些意外。警觉地四处查看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人在此之后,这才猫腰钻进了山洞。

月亮很大也很圆,所以山洞内的光线极好,不用火折子就能看清洞内的事物。

那人的目标很明确,一进洞就直奔怪头被裂尸虫吃剩下的兽皮附近,不停地翻开石块、草皮,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罗公子,你在找什么?”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紧接着一道清丽的身影出现在了洞口,赫然是跟云岫一起失踪了的黎庭萱。

山洞内的人正是罗尘,闻言身子一僵,有些不自然地道:“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之前有没有遗漏什么?那徐清远说将东西藏在了这个山洞里,没道理我们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

黎庭萱走到他身边道:“云大哥不是说徐清远是骗人的吗?他手里根本没有什么《山河图》,只是放出烟雾弹,想让那群武林人士互相残杀,然后坐收渔人之利而已。”

罗尘摇头道:“不可能。徐清远在江湖上再怎么声名远播,说到底也只是一个镖头而已,根本操控不了那么大的局,这背后一定还有人。而且他被那沈冽囚禁折磨这么久都不肯说,为什么偏偏告诉唐姑娘一个人,这其中固然有想转移危险的意思,但是他也不可能毫无根据的乱指,一定还有其他的阴谋。而且,唐姑娘到底是被何人掳上山丢进地牢的,这个事我们还没查清楚。”

“难道不是沈冽吗?”黎庭萱奇怪地道,“当时楚公子带着你在地牢第三层找到我们的时候,不是说了那沈冽就是黑罗刹?黑罗刹心狠手辣,根本就是一个以杀人为乐的恶贼,把唐姑娘掳上山不稀奇啊。”

罗尘指了指地上的兽皮道:“那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据我所知,这虬龙兽可是百兽山钟子癸钟长老的宠物,除了他又有何人能驱使这东西。而且你再过来看。”说完走到兽皮边蹲下身,捡起一片翅膀道,“如果我没看错,这个裂尸虫也是百兽山独有的。不过用自己的裂尸虫对付自己的虬龙兽,这一点我倒有点看不透了。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黎庭萱被他一连串的问题给问懵了,皱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有些头疼地道:“这些你还是留着跟云大哥讨论吧,我只是一个弱女子,对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对了,云大哥叫我赶紧叫你过去。”

罗尘回过头奇怪地道:“什么交易?他一个阶下囚还有什么东西值得云岫这么慎重?”

黎庭萱撇了撇嘴道:“我怎么知道?云大哥又不让我进去,只是让我叫你赶紧去一趟。好像是说那个慕容皝终于开口了,说是要跟你们做个交易。”

“哦!”罗尘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接着不死心地又四处翻找了一遍,这才站起身嘀咕道:“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吧!大不了回去被师尊责罚!走吧。”说完拍了拍手钻出了山洞。

很快,二人就循着石块下的洞口钻了进去。没走多远眼前豁然开朗,露出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石窟,石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洞口,也不知道有多少条路通向更深处。

此刻,在某个洞内灯火通明,几个明晃晃的火把插在洞口的石缝中,将周围照得纤毫毕现。

罗尘还没走到洞口便不满地道:“东西还没找到呢?这么着急把我叫回来干嘛?”

“劳烦黎姑娘在洞外守着,以防有人偷听!”洞内传来云岫的声音。

正要跟着往里钻的黎庭萱闻言翻了个白眼停在了原地,罗尘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黎庭萱撅着嘴走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冲着石洞哼了一声:“你求本姑娘听,本姑娘还不一定乐意呢。”

第两百六十三章 慕容皝的请求

罗尘进得洞来,冲坐在一旁的云岫,道:“怎么了?”

云岫抬手扔了个东西过来,罗尘忙伸手接住,那东西触手坚硬,竟是一把凤凰形状的钥匙,他皱眉道:“给我这个做什么?”

云岫耸了耸肩,冲某处努了努嘴道:“你问他!”

此时洞内还坐着一个有些孤单的身影,正是黑沙国那位出逃的皇子慕容皝,他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有些清瘦。自从这位落难皇子被他们抓住之后一直不曾开口说话,此刻也一脸的木然之色,双眼一直看着虚空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他的右手不远处有一条通道,看上去黑咕隆咚的,还不时有一阵凉风吹出来。别小看了这条不起眼的通道,其实它直通黑虎寨的某个房间。之前大火烧起的时候,他们几人正是从这条通道里逃出来的。

不过知道这条路的人并不多,整个黑虎寨也只有那位沈冽知道,连寨主曹贞都不知晓。只可惜这位沈军师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会遇上罗尘跟云岫,放完火准备逃走的时候被早就盯住他的二人拦住了,一番打斗之下沈冽被云岫一掌拍中了后背吐血而死,这条通道自然也毫不客气地被二人征用了。

只不过后来罗尘为了救唐子昔又折返回去,而云岫则带着黎庭萱跟慕容皝由这条通道一直到了这里。后来唐子昔被楚安歆假扮的魔罗门门主卞秋寒抓住,罗尘一路追来居然在附近跟云岫意外碰上,这才避过了之前的那场争斗。

罗尘用询问的目光看了看云岫,见对方肯定地点了点头,这才开口唤道:“慕容公子?”

慕容皝的眼珠动了动,似乎这才发现罗尘来了,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你回来啦!”

这一声听得罗尘心头一颤,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原因无他,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位慕容皝开口说话,没想到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极为绵软娇媚,而且颇有韵律,就像是在唱歌一般,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个声音出自眼前的男子之口。

他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道:“不知慕容公子唤在下来有什么吩咐?”

“罗公子严重了,我现在只是一个阶下囚,吩咐不敢当,只是想给二位送一点礼。”慕容皝的眼神有些黯淡,看得出来这段日子身心也是饱受煎熬。

罗尘摊开手心露出那个形状古怪的钥匙,有些不确定地道:“这个?”

慕容皝轻轻嗯了一声,解释道:“这是无双阁申字号藏宝阁的钥匙。现在我把这钥匙无偿地送给二位少侠。”

“藏宝阁?”罗尘闻言一怔,他不知道对方无故送大礼是个什么意思,论江湖经验他是不足的,不由自主扭头看向一旁的云岫,“无双阁不是买卖消息的吗?申字号又是什么意思?”

云岫淡淡一笑,知道不给他解释清楚是不会有下文的,道:“无双阁确实是贩卖消息不假,不过他们除了买卖消息之外,暗地里还有一个重要的生财之道,那就是为金主保存贵重物品。他们共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天字号藏宝阁以及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个地字号藏宝阁。每一间藏宝阁都价值不菲,所收取的报酬也不是简单的金银之物,有时候是武功秘籍,有时候是秘闻消息,甚至还有可能是人头。而且他们有一个极为最古怪的规矩,无论是哪一间藏宝阁,也无论你来头有多大,使用期限都只有十年,十年之后价格就会翻倍,若是对方无法支付他们就会收回使用权重新进行拍卖。一般来讲,会租用他们藏宝阁的都是一些没有背景却手握重宝的人,毕竟那些大门大派自己就有藏宝阁,犯不着花这个冤枉钱。不过也不排除有一些类似慕容公子这样背景深厚的人,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求助无双阁……”说到这里他看向慕容皝,似有深意地道,“想必十年之期快到了吧!”

慕容皝点头道:“不错,下个月五号便是整整十年。”

“五号?”罗尘在心中默默一算,讶然道,“岂不是只有十天了?”

“正是!”慕容皝并没有隐瞒二人的意思,坦然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将其拱手相送,一来我已经没有能力再提供他们需要的东西,二来也不想那些东西落入那个女人之手。与其如此,还不如赌一把,让它发挥最后的价值。我相信二位并非是那种卑鄙无耻的小人,想必不会拿了我的东西又出尔反尔吧。”

他这话说的极为直白,丝毫不担心两位会因此翻脸。正如他自己所说,与其让那些东西白白被人夺去,还不如最后赌一把让它发挥最后的价值。

罗尘果然没有生气,只是好奇地道:“你到底在里面藏了什么?”

慕容皝忽然直起了身子,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刹那芳华!”

“什么?”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云岫跟罗尘对望一眼,均是一脸的震惊之色。

若是慕容皝说里面是金银财宝,武功秘籍什么的,二人也不会如此失态,可是这‘刹那芳华’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当年,那位在江湖上本来毫无名气的天松道长,就是凭借这种丹药,轻松打败了无双榜上排名第三的楚思烈。据传,当时楚思烈在他的手下根本没走过十招。

二人几乎同时想到了当初他们在阴阳道的花海见到的那些尸体,当时他们怀疑那些人是被传说中的玄阴掌所伤,进而怀疑是那几位早就不问世事的老怪物出山了,这让二人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有些战战兢兢。好在后来经过验证发现,出手之人对力道的掌握有所欠缺,完全是依靠外力硬生生将功力提升无数倍。虽然表面上看来没什么差别,但是所造成的伤势却刚猛霸道,与真正的玄阴掌相差甚远。

再加上当时罗尘验出来那些尸首中了天蛛草之毒,进而推断出出掌之人必定手握‘刹那芳华’。因为制作‘刹那芳华’最主要的材料便是天蛛草。既然珍稀无比的天蛛草能被对方用来下毒,那就证明那人手中天蛛草的藏量十分丰富,所以能制作出‘刹那芳华’也就不稀奇了。

罗尘咽了口口水艰难地道:“你怎么证明那就是‘刹那芳华’?”

慕容皝显然早就料到对方会有此一问,摇头答道:“我没办法证明。”

罗尘的眉头紧紧皱起,对方的回答显然并没有让他满意,回头看云岫,见对方也是一脸为难之色,低头沉吟半晌方抬头道:“不知慕容兄弟要我们二人做什么?想必能让你用如此重宝相赠,所求之事定然不会容易。虽然这‘刹那芳华’确实让人心动,但是我还是觉得自己的小命比较重要,若是你的要求太艰难,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慕容皝瞟了二人一眼,苍白的俊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道:“罗公子不必如此紧张,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囚徒,对二位造不成什么威胁,而且我所求之事对于二位来讲,也并不是什么登天的难事。”

“哦?”

慕容皝接着又道:“那藏宝阁之内除了‘刹那芳华’之外,还有我这些年收集到的金银财宝,二位若是不嫌弃一并拿去便是。我只需要你们给我一个承诺,一年之内杀掉黑沙国的皇妃。”

……

悬崖边,苏璟抱着唐子昔迎风而立。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大群金吾卫的士卒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只要稍有异动,手中的箭矢便会离弦而出。

身材高大,穿着暗红色披风的宋延君正站在人群的最前列,大声喊着话:“……你难道真的甘心放弃手中的一切?就这样化作一堆无知无觉的枯骨?”

苏璟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远方渐渐露出的鱼肚白,眼眸中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神采。

他抬手摸了摸怀中少女的秀发,轻声道:“丫头,你看太阳就快出来了!”

宋延君不死心地接着劝道:“……如今边疆未定,大秦正是用人之际,苏大人能力超群乃人中龙凤,当携三尺长剑建不世之功,又何必为了儿女私情而辜负陛下对你的期望。老夫一番逆耳忠言,还望苏大人能仔细思量……”

此时太阳虽未升起,但是霞光已经透了出来,将那一片山川大河染成了淡淡的红色,随着红色越来越深,天地间的温度也渐渐升了起来。

宋延君苦口婆心的劝说还在继续,这边苏璟却已经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境界,干脆闭上了双眼,细细品味着这人间最无私、最原始的温暖,面具后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东方的地平线上,红彤彤的太阳终于冒出了头,将周围轻舒漫卷的云朵染上了深浅不一的红,随着它越升越高,光芒也越来越强烈。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份温暖,他怀中本来无知无觉的少女的睫毛忽然微微动了动。

太阳猛然一跃,从地平线上挣脱出来,将万丈光芒洒向整个人间。

这一瞬间的光芒太过强烈,所有人都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眼,所以没人看见一道迅疾无比的白光夹在这片光芒里,猛然撞进了唐子昔的身体。

苏璟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右足轻轻朝前一踏,带着满身的霞光飘然而下。

宋延君正好在此刻睁开双眼,见到这一幕慌忙朝前飞掠,口中急道:“苏大人!”然而已经晚了,等他赶到崖边,只见到一片尚未来得及散去的浓雾,哪里还有苏璟二人的影子。

他猛然一拳捶在身旁的地上,痛心疾首地吼道:“糊涂啊!”

第一章 艰难的抉择

“下一世,换我来守护你吧!”

“不要管我,快带着儿子先走……”

“诫儿,一定要杀了他替你父王报仇!”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起来继续练!”

“我叫唐子昔,你叫什么名字?”

“以后,朕的青雀就交给你了!”

“是你母亲的性命重要,还是外人的性命重要?”

“小王爷,你千万不能妇人之仁,为了一个女子误了大事……”

……

苏璟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一阵凉风拂过,这才发觉后背已是冷汗津津。

此时已是傍晚,太阳还未曾落下,金色的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连充斥心中的阴霾似乎都被驱散了不少,他终于感觉好受了一些。

忽然,他反应过来,手慌忙朝脸上摸去,却没有摸到熟悉的冰冷之感,只有裹满了脸颊的棉布。

“别动!”就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在附近响起,“我好不容易才弄好。”

苏璟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没有再去扯那些棉布,蓄势待发的手掌也收了回去,嘶声道:“多谢刁姑娘出手相救!”

那女子一袭白衣,一方同样雪白的轻纱罩住了清丽的容颜,只露出一双清澈的妙目,气质清冷犹如出尘仙子,正是刁璃。

此时,她正一只手拿着一本书不时看上一眼,另一只手则不断地抓起旁边的药材,丢进面前咕嘟冒泡的瓦罐里。

刁璃闻言手上不停,嘴里答道:“凑巧而已!不过苏公子也真是下得了决心,那么高的悬崖说跳就跳。不知何事让你如此想不开,非要寻死不可?”说到这里她转过了头,一双美目亮晶晶地看着身侧‘面目全非’的男子,“还是技不如人被人打下来的?”

“嗯!”然而苏璟的心思根本不在这,目光只往四周打量,入目只见苍翠的树木以及眼前这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湖,哪里有其他人的身影。

“放心吧,她没事。”刁璃显然知道他在找什么,善解人意地道,“而且三天前就醒了,这会儿跟着宁儿出去采药了,算算时间也快回来了。”

“那就好!”苏璟这才放下心来,接着反应过来,皱眉道,“三天前?我睡了很久吗?”

“也不是很久……”刁璃一边说一边起身走到另一个火堆边,掀开瓦罐的盖子看了看,接着用一柄细长的木勺舀了一点药汁放在嘴边尝了尝,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差不多小半个月吧!”

苏璟闻言怔住了,岂不是就是十来天?他怎么觉得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般。

他只模糊地记得自己跳下悬崖后不久,就被一根伸出崖外的树枝弹中了脑袋,当场便晕了过去。而在他晕过去的一瞬间,似乎听到了一声熟悉之极的鹤鸣。如今见到白衣胜雪的刁璃,他才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那位小姑娘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突然受到了重大的刺激一口气没上来,所以才造成了假死的状态,让她吐出那口气就好了。麻烦的反倒是你,恶毒缠身还受了严重的内伤,还好你遇见的是我……”刁璃将瓦罐中的药汁倒进一个粗瓷碗里,端到苏璟跟前,道,“喝了吧!”

“多谢姑娘!”苏璟没有二话,直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见对方没有丝毫犹豫就喝下了药汁,刁璃的明眸中露出一丝笑意,微微垂下螓首道:“苏公子跟我何时如此见外了?当初在雪山的时候,你我都……”

苏璟的身子微微一僵,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头。

刁璃也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气氛十分的微妙。

“姐姐!姐姐!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就在此时,一个兴奋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刁璃忽地凑近了苏璟的脸,低声道:“咱们的事以后再说。”说完也不看他的反应,站起身冲着狂奔而来的少年笑道,“慢点跑,当心摔了!”

棠宁拼命摇晃着手中的猎物,一脸得意地道:“瞧!又肥又大的野鸡,今晚总算可以不用啃干饼了。哈哈!”

刁璃接过野鸡,轻轻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道:“这么大人了还毛毛躁躁的,也不怕失礼。”

跑得满脸通红的棠宁满不在乎地道:“失什么礼?这里又没有别人,咦——”他忽然发现了斜倚在树干边的苏璟,奇道,“你醒了?”

苏璟点点头道:“对,我醒了!小昔呢?”

“小昔是谁?哦,你说那个小姑娘?”棠宁回头看了看,挠了挠头显然也有些疑惑:“她没回来吗?知道姐姐急着要,我让她先把药篓子背回来的啊。”

苏璟霍地站了起来,道:“多久以前的事?你们去的哪个方向?”

棠宁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怯怯地指了指某个方向,道:“我们从那边上的山,采到药之后我就让她先回来了。大概半个时辰前在那个位置分的手,她可能……”话没说完只感觉眼前一花,眼前的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看着迅速消失在林间的身影赞道:“苏大哥好快的身法!”

“公孙前辈的高徒能差得到哪里去。”刁璃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棠宁惊讶地回过头,看着同样目送着苏璟的刁璃,问道:“公孙前辈是谁?他很厉害吗?比师公还要厉害?”

刁璃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地上的野鸡道:“去洗干净了,晚上给你做飘香鸡。”

一听到‘飘香鸡’三个字,棠宁的口水立马就下来了,瞬间将‘公孙前辈’忘在了九霄云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我这就去!”说完提起野鸡飞也似的朝湖边跑去,那欢欣雀跃的模样看得刁璃忍不住笑了,心中感到了些许的安慰。

苏璟风驰电掣一般在丛林间飞掠,惊得沿途的小动物纷纷逃窜。一直跑到丛林的深处,他才在一棵倒在地上的古树前发现了那个纤弱的背影,旁边还放着一个装满了药草的药篓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唐子昔听到身后的动静并没有回头,只是依旧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事物。

苏璟心中觉得奇怪,走到跟前一看,不由微微一怔。

原来,在唐子昔的跟前正趴着一只毛绒绒的动物幼崽,似乎是才出生不久,连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偶尔张开粉红的嘴巴叫唤一声,看起来软软的十分可爱。

“它很可爱对不对?”唐子昔忽然开口道。

苏璟点头道:“嗯!”

听到这个声音唐子昔回过头,见到站在背后的男子笑了笑,道:“璟哥哥,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棠宁。”

再次见到唐子昔,苏璟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总感觉对方哪里不一样了,但是到底是哪里他却说不上来,道:“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好!”唐子昔点了点头,轻轻将那只小豹子抱了起来。

苏璟刚提起药篓子,忽地感受到侧面的一股杀机,顾不上多想,随手掰断一根树枝射了过去。

“不要!”唐子昔不由惊呼出声,可惜已经晚了,树枝已经穿透了那头护子心切的母豹头颅。

母豹勉强抬起眼皮看了看唐子昔怀中的幼崽,发出了一声不甘的悲鸣。

二人这才发现,这头母豹的身上全是深可见骨的伤痕,看起来之前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打斗。不过它的致命伤并不在背上,而是在腹部。

原来,它的肚子上破了一个大洞,还冒着热气的内脏流了一地,所以就算苏璟不射出那根树枝它也活不了多久。在它的身边躺着几只同样毛绒绒的小豹子,四肢僵硬地卷曲着,显然早已死去。

唐子昔将怀中的幼崽放在了地上,幼崽嗅到了母豹的气味,叫唤着朝母豹爬去。

母豹奋力挣扎了一下,却完全抬不起爪子,看着嗷嗷待哺的幼豹,眼角忽然滚出了一颗豆大的泪珠,湿漉漉的眼睛哀哀地看着蹲在身前的少女。

唐子昔咬紧了嘴唇,默默地看着这对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母子,眼中浮现出挣扎的神色。

母豹终于合上了眼睛,带着对幼崽的无尽担忧去了。

唐子昔看着不停拱着母豹前爪求爱抚的小豹子,忽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苏璟见状一惊,道:“你要干什么?”

唐子昔冷冷地道:“它的母亲已经死了,这头小豹子根本没有生存的能力,留着它在世上也活不了多久,与其如此还不如一起去了干净。”

苏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犹如变了一个人的少女,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只是在对方猛然插下匕首的瞬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摇头道:“你会后悔的!”

“我为什么要后悔?”唐子昔猛然回过了头,不知何时变得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苏璟,恶狠狠地道,“我这是为了它好。你放手!”

苏璟固执地抓着她的手腕,加重语气道:“你会后悔的!”

唐子昔用力甩开他的手,尖声道:“我不会!”说完毫不犹豫地朝小豹子柔软的身体上扎了下去。

第二章 来世与今生

就在此时,小豹子忽然冲唐子昔弱弱地叫了一声。

“哐当!”匕首掉在了地上。

小豹子蠕动着软软的身躯,凑到匕首前嗅了嗅,接着张开粉红的小嘴巴舔了舔,却不小心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嘴角,疼痛让它再次弱弱地叫唤了一声。

唐子昔怔怔地看了它半晌,忽地站起了身扭头就走。

苏璟看了一眼不停叫唤的小豹子,犹豫了一下,捡起匕首跟着站起了身。

她走得很急很快,不顾那些不断刷在她脸上的长草树枝,也不顾脚下划破她衣裳的荆棘木刺,只是埋头朝前冲,仿佛在被什么追赶一般。她的步伐越来越快,渐渐地变成了小跑。

苏璟知她心中凄苦,没有贸然拉住她,更没有带着她以更快的方式飞掠,只是一言不发地紧紧跟在后面,以防备附近的密林中有什么猛兽忽然扑出来。方才他已经听见了附近传来的狼嚎声。

一口气跑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时间,唐子昔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看着她被汗湿的鬓角,听着她越来越粗重的呼吸,苏璟几次想要飞身上前都硬生生忍住了。如果这样能让她的心里好过一些,能让她的负罪感稍微减轻那么一点点,那么他愿意由着她、陪着她。

直到双足被一丛藤蔓结结实实地缠住,唐子昔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她泄恨一般用力地撕扯着缠在脚腕上的青藤,可惜她力气不够,扯了半天也没扯开,双手反倒被拉得鲜血淋漓。她却丝毫不觉,依旧抿着嘴沉默而用力地撕扯着。

苏璟任由她扯了好一会儿,才默默地将那把匕首递了过去。

唐子昔一把夺过匕首,唰唰几下就将那些烦人的藤蔓割得稀碎,扶着树干再次站起了身。就在苏璟以为她要接着朝前走的时候,她却忽然停了下来,掉转头朝来路飞奔。

可能是情绪太过激动,也可能是路不太好走,还没跑出一丈远她就狠狠地摔倒了,整个人扑出去几米远,可她全然不顾,爬起来继续跑。

苏璟叹息了一声,足尖一点飞掠过去,一把抓起了对方纤弱的身躯。

很快,两人就再次回到了那头母豹的尸体跟前,可是眼前的一幕让这位见过无数杀戮,也制造过无数杀戮的青雀首领只看了一眼就别过了头——四五只满头满嘴都是血的豺狼,正疯狂地撕扯着母豹所剩不多的尸体,而那几只幼崽的尸体以及那只活着的幼崽早就不知所踪。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做了这些豺狼的腹中餐。

寂静的山林中,无论是豺狼抢食的呜呜声,还是利齿入肉的噗噗声,听起来都格外的清晰。

豺狼觉察到了二人的靠近,自血肉间抬起了头,龇开还挂着一缕缕红色血肉的森森白牙,冲着二人发出了低低的咆哮声。几只在低空盘旋的秃鹰看出了便宜,趁着这个空隙,猛然冲下叼起一块碎肉振翅高飞。

唐子昔的嘴唇哆嗦了两下,忽然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回到了那片平静的湖边。左侧不远处是正在埋头摆弄着一个树根的棠宁,右侧是借着篝火的光芒专心看着医书的刁璃,而她头顶深蓝色的天空中,漫天的繁星正调皮地一闪一闪,仿佛一双双明亮的眼睛。

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美好!

她方一动刁璃就发现了,放下书本走了过来,玉手轻轻搭上她的额头,点头道:“好了,烧退下去了。”说完端过一直煨在火边的瓦罐,柔声道,“把这个喝了。”

瓦罐还没靠近,唐子昔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嘶声道:“我没病。”

“我也没说你有病呀!”刁璃看着她,眼眸中露出一丝笑意,“这是给你解毒的。之前你是不是摸过一种蓝色的很漂亮的花朵?那是飞燕草,剧毒的。”

“蓝色的花朵?”唐子昔想了想,可此刻她的脑袋沉重无比,一时之间又哪里想得起来,加上她今天跟着棠宁在山里跑了一天,各色的花朵都见了不少,里面是不是有那飞燕草她也不确定,于是摇头道,“我不记得了,也许有吧。”之前她还以为自己是被那血腥的场面刺激了,原来是中了毒,这样一想心中莫名的轻松了不少。

刁璃点头道:“总之有备无患,喝了总比没喝的好。”

唐子昔不忍拂她的好意,接过瓦罐慢慢将苦涩的药汁喝了下去。让她感觉奇怪的是,喝完那些药汁后,胸口的烦闷之意大减,连头也没那么痛了。这让她愈发相信自己的确是中了毒。

“你醒啦?”旁边忽地凑过来一张笑嘻嘻的脸。

“嗯!”唐子昔对着他淡淡一笑,瞟了一眼他手中的树根道:“你在做什么?”

这两天唐子昔多半的时间都在跟着这个小药童采药,在他的指点下认识了不少药草,一方面长了见识,另一方面这个健谈活泼的少年也把她心头的郁结驱散了不少,是以见到他那张笑嘻嘻的脸庞还是感到挺亲切的。

棠宁迅速将树根藏在背后,一脸神秘地道:“还没做好呢,先不告诉你。”侧头想了想,又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晃了晃,道,“这只鸡腿是给你路上吃的,要是你饿了的话现在吃也行,等下我再给你抓去。嘿嘿,我找到它们的窝了,随随便便就给你弄一只来。”

唐子昔实在没有什么胃口,正要开口婉拒,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道:“路上吃?我们要走了吗?”

她突然感觉有些慌,一股巨大的压力忽然从四面八方朝她涌了过来,让她的呼吸都有些艰难。

听到她忽然变得急促的呼吸,一旁埋头看书的刁璃不由皱了皱眉。

“你不知道?”棠宁惊奇地看着她,指了指她脚边的包袱道,“包袱我都替你收拾好了,说是天一亮就走。”

这下唐子昔完全愣住了,扭头看向正在替她把脉的白衣女子:“他说的是真的吗?”

刁璃轻轻敲了棠宁一记,埋怨道:“谁要你大嘴巴了?苏公子只是说有可能,又没说一定明天走。之前不是说了吗?一切全凭唐姑娘的意思。”

“我这不是学你嘛,有备无患,有备无患!”棠宁挠了挠头嘿嘿地笑了。

“璟哥哥去哪儿了?”后知后觉的唐子昔终于发现少了一个人。

“他去……”棠宁正要回答,忽地又捂住了嘴,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一脸警惕地盯着某只再次扬起的玉手。

半晌后刁璃才松开了手指,满意地点头道:“好了,没事了。”在唐子昔的目光中起身走到一边再次拿起那本医书,漫不经心地答道,“他说有点事需要处理一下,天亮前一定会赶回来!”

唐子昔没有多问,起身道:“我去湖边走走。”

“小宁去陪唐姑娘走走!”刁璃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好嘞!”棠宁爽快地答应了,拿着他的树根凑过来笑道,“不介意我做个跟屁虫吧。”

唐子昔刚想开口拒绝,想了想还是点头道:“不介意!”本来她是想一个人清静一下,但是想到对方有可能是受了苏璟的委托,倒也不好拂了对方的好意。

二人走到湖边找了块大石头并肩坐下,棠宁继续捣鼓着手中的树根,唐子昔则看着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

夜色渐渐深了,湖面上升起了白色的水雾,将二人的身影渐渐淹没了进去。

在一片水雾朦胧间,唐子昔忽然开口唤道:“棠宁!”

正专心致志雕着树根的棠宁忽然听到唐子昔叫他,愕然抬头道:“怎么?”

“你说真的会有来世吗?”唐子昔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不真实感。

棠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嘴里斩钉截铁地答道:“没有!”说完‘噗’地对着手中已经渐渐成形的树根吹了一口气,将浮在上面的木屑吹去,露出了一个人形的轮廓,左右看了看似乎不甚满意,又拿起小刀细细地修饰起来。

二人一问一答之后又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子昔又幽幽地开口道:“佛家不是常说因果循环,六道轮回;道家也有转世的说法。为什么你要说没有?”

棠宁小心翼翼地对木雕做着最后的加工,嘴里看似随意地答道:“别人有别人的说法,我棠宁这么优秀的人,自然也有我的想法。而且你问的是我的想法,那我自然用我的想法来回答你了。”

唐子昔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问道:“那你的想法是怎样的?”

棠宁放下木雕,目光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认真地道:“我的想法是,来世再好也是将来的事,今生再坏也是现在的事。与其把希望留到不能预知的将来,还不如不留遗憾地过好这辈子。管他什么轮回不轮回的,在我看来,以此作为借口不珍惜生命的都是瞎扯淡。”说完举起手中的木雕笑嘻嘻地道,“看,我雕得像不像?”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一脸的得意之色。

唐子昔闻言反倒一怔,有些不太适应对方话题的忽然转换。不过被棠宁这一打岔,她心中的那股压抑倒是减轻了不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雕刻,皱眉道:“这是个人?”

第三章 两个活宝

“那不然呢?”棠宁白了她一眼,不满地道,“这有鼻子有眼的,哪里不是人了?”

唐子昔看着雕像那大小不一的眼睛,歪歪扭扭的鼻子,以及严重比例失调的大嘴,虽然是难看了点,但确实如他所说‘有鼻子有眼’,于是点头道:“哦!”

棠宁还以为她要说出什么话来,没想到就这么一声之后就没动静了,盯着她的嘴等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还有呢?”

“什么?”唐子昔回过头,一脸的茫然之色。

棠宁张了张嘴愣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晌后才兴味索然地道:“没什么,你自己坐会儿,我过去看看。”说完也不看她,站起身就走了。

湖边的雾气越来越大,渐渐将那个孤单纤弱的背影淹没,只剩下一个若隐若现的背影。

棠宁回到篝火旁,随手将那个木雕扔在了地上,黑着脸道:“下次这种事别找我了。”

刁璃从书本上抬起头,看着气得满脸通红的少年,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起来。

棠宁瞪了她一眼,怒道:“亏姐姐你还笑得出来?我搞成这样还不是都怪你。”说完自顾自走到一旁,扯下一株青草放在嘴里胡乱嚼了嚼,然后吐到了血迹斑斑的左手上。为了做那个木雕,他可没少受伤,尤其是左手,不知道被割了多少下。

“你受伤了?”刁璃这才发现他受伤的左手,赶紧拉过他的手擦掉那些草渣,重新倒上一些药粉,然后用布带细细缠好,“这是我新配好的金创药,比你直接敷三七草要好。”

棠宁任由她将自己的手缠成白粽子,心中却是越想越生气,指着那个渐渐被火苗吞噬的木雕道:“这丫头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木头桩子,这几天我费了多少心思,做了多少努力……我连小时候掉进粪坑的糗事都跟她说了。可你看看她,你看看她,别说是谢了,连个笑脸都没有。整天黑着个脸,就跟谁欠了她银子似的。我又不是她娘,凭什么让我去哄她。”说到这里狠狠一甩袖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泄愤似的将身旁的木柴一股脑丢进了火堆里,看着猛然窜高的火苗补充道,“我是不管了,也管不了。你爱找谁找谁,反正别找我!”

刁璃看出棠宁是真的生了气,可是她又不能告诉他内情,只好含糊地道:“我不是告诉过你,这位姑娘是你苏大哥恩人的女儿,咱们这是在替你苏大哥还人情。我知道你这几天憋屈得厉害,可你就不能看在我跟你苏大哥的面子上多忍让一些,担待一些?”

棠宁却只是看着火堆,丝毫没有要接话茬的意思。心中却嘀咕道,要不是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我老早就不乐意搭理她了。不过这些话他不敢说出来,怕伤了对方的心。说到底,他棠宁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能有今天,全都是刁璃爱护备至的关系。

只听刁璃接着道:“而且她的身世很可怜,最近遭逢了大变才会如此。你堂堂一个男子汉,跟一个小姑娘较什么劲。这要是传了出去多丢人。”

棠宁轻哼了一声,还是没有接话,不过脸色却缓和了许多。

刁璃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道:“我之前不是教过你怎么开导她,莫非你没有说?”

“我怎么没说了?”棠宁的身子微微一动正要抬起头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别过头去,语气生涩地道,“你教我说的那些云里雾里的话,我一字不落地都说了,鬼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

“你哭了?”刁璃忽然发现了不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她是个聪明的丫头,会明白你的苦心的。就跟你当初明白姐姐的苦心一样。”

“你才哭了!”棠宁一扭身子躲开她的手,瓮声道,“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去。你们都是女子,不是更容易沟通吗?”

刁璃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半晌后才默默收回了玉手,叹道:“因为她现在对人的戒备心很重,也就是你跟她年纪差不多,她对你没有那么多的防备才会多说几句。这几天她对我的态度你也看见了,虽然礼数周到,但是言语间却极为疏远。所以若真的按照你说的,换成是我去,怕是她一句话也不肯多说。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还有一点她没有说出来,自从那次在梁州城给唐子昔驱蛊之后一别,这次再见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女,居然给她一种极为古怪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认识了很久的……仇人。

她敢肯定自己之前并不认识对方,就连上次也是受了苏璟的委托,所以她实在是想不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棠宁却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不过被她一开导心中倒是好受了一些,嘟囔道:“她跟我也没什么话说。”接着话锋一转道,“她到底怎么了?”

只听刁璃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半晌后方幽幽地道:“她,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棠宁回过头,稚气未脱的脸上泪痕犹在,“莫非她的家人也……也……也没了?”

刁璃点了点头,道:“本不想告诉你的,但是就算我不说过两天你也会知道。而且说起来你也认识,不久前因为谋逆罪被满门抄斩的那位唐将军,就是她的父亲。”

“什么?”棠宁霍地站了起来,瞪着眼道,“她就是唐伯伯的女儿?”

“有人来了!”刁璃点点头正要回答,忽地皱了皱眉,冲棠宁使了个眼色。

棠宁闻言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听起来人数还不少。他正要上前去查看,却被刁璃一把拉到了身后。

紧接着,薄雾中走出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英俊青年,看见火堆旁的二人眼前一亮,拱手道:“刁姑娘,棠兄弟,别来无恙!”接着手一挥,跟在他身后的几人便远远地退到了一旁。

“李兄!”

棠宁看清来人的模样不禁大喜过望,冲过去一拳捶在对方的胸口上,接着揽住他的肩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半夜三更的吓死我了。”

来人正是李渔,他被这一拳捶得龇牙咧嘴,吸着凉气道:“轻点轻点,我知道你见到我高兴万分、激动不已,但是男人之间也不必如此热情!”

“小样!”棠宁却不管那么多,再次捶了他一拳,嗔怪道:“你这家伙这么久没出现,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旁边几人闻言脸色齐齐一变,看向棠宁的目光隐隐带上了怒意。

一旁凝神戒备的刁璃马上发现了这个变化,上前一步刚好夹在中间,不露声色地道:“李公子的伤好了?”

“差不多了!”李渔对她抱拳施了一礼,郑重地道,“多亏了刁姑娘出手相救,正所谓大恩不言谢,以后姑娘有任何差遣,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又深深地施了一礼。

刁璃微微点了点头,道:“如此自然再好不过。不过李公子这么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怕不是游山玩水的吧?”

李渔闻言淡淡一笑,道:“这么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实则是在下贪心赶路不小心错过了宿头,见到这边有火光便冒昧走了过来,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这就难怪了。”刁璃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接着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旁边的几个人,“那这几位朋友是?”

这几人虽然做随从打扮,腰间也没有悬挂兵器,但是他们的太阳穴高高突起,眼中精光四射,显然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些都是在下的随从。”李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办法,自从上次受伤之后,母亲便不放心我一个人行走江湖,非要派这些人来保护我。我拗不过她,只好做个孝顺儿子了。”

“李兄你这是要去哪里?”一旁的棠宁插嘴道。

李渔眨了眨眼笑道:“听闻洛阳都城繁华无比,珍奇异宝更是不计其数,在下想去见识见识,说不定能捞上几个宝物带回去孝敬母亲。没想到遇到了二位,实在是巧了。”

不愧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好兄弟,棠宁顿时会意,忽然提高声音道:“对了,之前我好像见到红光了,怕是有什么异宝出世了。”说完胡乱指了个方向,“就在那边,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李渔装出惊喜万分的样子,道:“那可先说好,咱俩二一添作五,谁也不许多拿。”

棠宁冲他挤了挤眼,朗声道:“你我情如兄弟,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便是全都孝敬伯母又何妨?”说完二人大笑着朝湖边走去。

几个随从想要跟上去,却被白衣胜雪的刁璃挡住了去路,只听她淡淡地道:“几位不妨在这里跟小女子一同等候。”说完一抬素手,“请!”

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其中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见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才围着篝火坐下,目光却不离李渔的背影。

第四章 不平静的夜晚

刁璃见状心中冷笑,却没打算跟他们多说什么,袖中的右手微微一动,一阵淡淡的香气便从中飘了出来,接着再次拿起那本看了许久的医书远远地坐在了一边。

这边李渔一边跟棠宁大声谈笑,一边插空低声道:“快想办法替我甩掉这些人。”

“早看出你这家伙有问题。”棠宁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鬼鬼祟祟地回头看了一眼,拉着他闪身进了树林,从树后探出头确认那些人没有跟过来,这才压低声音道,“甩掉他们很容易。不过这样的话,伯母不会找我麻烦吧?”

“我娘可没那么小气。”李渔不满地嗤了一声,皱眉道,“我知道她是一片好心,但是我堂堂一个大男人,出门带一群护卫算什么事。而且我要去洛阳办事,带着他们实在不方便。”

“你真的要去洛阳?”棠宁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搓了搓手一脸兴奋地道,“我早就想去了,你干脆顺便把我带去吧。”

“这……”李渔看了兴致勃勃的少年一眼,犹豫着道,“恐怕不是很方便。”

“德行,不带我去拉倒!”棠宁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斜视着他道,“好稀罕么,我还不乐意跟你一个糙老爷们去呢。”说完还小声嘀咕了一句,“明明武功差得要死,还偏要学人行走江湖,嘁——”

李渔被他的表情逗乐了,哭笑不得地道:“棠兄弟误会了,不是我不带你去,实则是此去凶险万分,一个不好小命就交代了。在下知道棠兄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只是刁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在下报答她都还来不及,又怎好惹她伤心。”

棠宁这才知道对方不是说笑,而是真的不方便。不过被勾起了好奇心的他显然并不死心,眼珠骨碌碌转了一阵忽然一拍手,惹得李渔愕然回头。

他贼兮兮地笑了笑,接着戒备地左右看了一眼,试探着问道:“莫非……你要去刺杀皇帝?”

“噗——”

李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真是服了这个鬼精灵的少年,扶额道:“你还真是看得起我,就我这样还行刺皇帝?怕是还没进宫门就被乱箭射死了。”

棠宁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笑了,道:“倒也是!”顿了顿又道,“那你到底要去干嘛?我才不信你是去找什么劳什子宝物的。快说说,到底是去打家劫舍还是杀人放火?要不要我给你带上‘棠式五宝’?”

他六岁就被刁璃收养,极少在尘世间行走。每日只是做些采药晒药之类的活计,日子虽然过得平安宁静,却总让他感觉寡淡无味。再加上那些来求医的江湖人士,在治病解毒之余都会跟他说一些江湖上的大事小事,这让他不知不觉间对这个所谓的‘江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知道自己武功不太行,行走江湖未免太过吃亏,所以特意准备了一些毒虫毒药作为辅助,也就是他颇为自得的‘棠式五宝’,当日虽然在那些灰衣人手中吃了亏,但是他并未死心,认为那是他准备不够充分的缘故。这次随着刁璃下山,早就憋不住想大显身手。只可惜刁璃将他看得死死的,等闲不让他离开半步。这次李渔忽然再次出现,让他的心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不用不用!”李渔见他果真去解腰间的布袋,吓得慌忙按住他的手,道,“我此番是为救人而去,又不是去争勇斗狠,用不上你那些宝贝。”他是真不敢接受这份好意,那个‘棠式五宝’当初他在药谷曾经见识过,不是毒蝎就是毒蜘蛛毒蜈蚣,每一样都是奇毒无比,他自持武功还没高到可以不惧这些东西的地步,还是能避则避吧。

棠宁闻言微微有些失望,不过也没强求,道:“那行吧,到时候可别说我这个做兄弟的没帮你。对了,你要去救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李渔却没打算回答他,而是话锋一转道,“咦,这里风景不错啊。”说完拨开雾气朝前走去,没多久便传来他惊喜的声音,“居然还有个湖,太好了!”接着便是‘哗啦’入水的声音,看样子他直接跳进去了。

棠宁笑了笑正要跟过去,忽然脸色一变,转身匆匆而去。

片刻后,他呆呆地站在一块大石头旁边,看着地上的一双绣鞋发怔。之前李渔忽然出现,让他高兴之余忘记了这边还有个唐子昔。等到他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原地除了眼前一双绣鞋外,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棠兄弟,你还真会挑地方歇脚,我赶了一天的路弄得一身臭汗,正好洗洗。”湖边传来李渔愉悦的笑声。

“湖……糟了!”棠宁一跺脚,二话不说掉头又朝湖边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声道,“快,快救人!”

李渔听到他的声音哈哈大笑道:“棠兄弟你也一起来啊,这水可真……哎呦……什么东咕……”话没说完,他忽然怪叫一声,接着便被巨大的水花声淹没了。

棠宁不知道他遇上了什么,愈发焦急起来。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听声音只有几步之遥,他却跑了许久都没跑到,急得他跳脚。

慌乱之余他忽地脚下一绊重重地摔了下去,当场见了红,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有些欲哭无泪。

就在此时,一只冰凉的小手忽地搭上了他的肩膀,吓得他一个激灵,反手就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掰。

“痛!”一声痛呼响起。

棠宁立刻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正是他以为跳湖自尽的唐子昔,慌忙松开了手,道:“抱歉,我不知道是你。”接着反应过来,喜道,“你没跳湖?”

“跳什么湖?”唐子昔闻言一愣,接着催促道,“先别说这些了,先救人要紧。那湖里有古怪。”

“哦,好!”棠宁顾不上血流不止的鼻子,没头苍蝇似的又往湖边跑,却被唐子昔一把拉住,“这边。”接着率先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棠宁愣了一下,赶紧跟了上去。

很快二人便赶到了湖边,看着眼前的大湖傻眼了。

此时的湖面被浓雾笼罩,只能看清楚两三米远的距离,别说是救人了,便是他们自己下去了也找不着回头路。

“扑通!”

棠宁还在左顾右盼地寻找合适的工具,唐子昔已经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溅起的水花浇了他一身。他只来得及叫一声‘小心’,唐子昔已经一个猛扎子下去不见了踪影。

这时,被拖进水下的李渔已经憋得脑袋一阵阵眩晕,嘴里咕嘟嘟冒出一串串的水泡。他不停地挣扎,可缠在他脚腕上的东西力气跟脾气都出奇地大,他愈是挣扎反而被缠得愈紧。他感觉自己的脚脖子都要被勒断了。

虽然水中一片漆黑,但是他的意识却异常的清晰,已经感觉出来拉他的是一个大家伙,滑腻腻的触手勒在他脚脖上的吱吱声都清晰可闻。

就在此时,他隐约听见棠宁在岸上大喊大叫的声音,有心想要回应,方一张嘴便涌进去大量的湖水。

渐渐地,他感觉胸腔越来越涨,整个人像是要爆开一样。

触手将他越拖越深,之前那种挤压感反而消失不见了,他感觉自己身轻如燕仿佛飘在了云端。他忽然就不想挣扎了,最开始的那种恐慌与惊惧通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此刻的他心中一片清明,知道自己已经在劫难逃,不由心想,若是就这样死去也不错,只是可惜没有见到她最后一眼。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遗忘了很久的画面:熊熊燃烧的大火中,浑身是血的僧侣举起被烧焦的手奋力地拍打着紧闭的大门,与其绝望的呼号声相呼应的,却是门外此起彼伏的大笑声。被两把长刀抵住的大门外,几个一脸阴鸷的男子冷漠地看着精舍化为灰烬,这才拨转马头扬长而去。带他出去化缘归来的小师叔,含泪对着犹自冒着青烟的废墟咚咚咚磕了十几个响头,顶着鲜血淋淋的额头咬牙切齿地道:“我了缘对天发誓,总有一天要让你们血债血偿!”说完抱起幼小的李渔几个纵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小师叔的怀抱很温暖,让他觉得很安心。感觉到小师叔激动到难以自制的情绪,他反手抱住了他颤抖的身躯,想要给他一丝安慰。可是这一抱下去,他就感觉小师叔好像瘦了许多,厚实的胸膛也不停地起伏。

他心下觉得奇怪,不由自主睁开了眼睛,触目所及是一张被贝齿紧紧咬住的唇瓣,可能因为太过用力,被贝齿咬住的地方渗出了殷红的血迹,与苍白的唇瓣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给他一种视觉上的强烈冲击,心中暗忖,原来小师叔的嘴生得这般好看。

就在此时他忽地感觉大腿一痛,紧接着耳边便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喘息道:“浑蛋!再不松手我们都得死!”

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松开了紧紧搂住对方腰肢的大手,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浮出了水面,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吃力地拖着他朝岸边游去。

此时浓雾已经渐渐散去,皎洁明亮的月光重新洒了下来,露出了岸边焦急等待的身影,一见到二人的身影顿时大喜,慌忙用力一甩手中的青藤,大声喊道:“抓住树藤,我拉你们过来!”

“原来是棠兄弟!”李渔见状心神一松,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救他的人便晕了过去。

第五章 险象环生(1)

李渔吐出了大量的清水,终于醒了过来。

棠宁见他睁开眼,喜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我这是在哪?”李渔的声音有些微弱,显然精神大损。

棠宁笑道:“放心吧,你已经上岸了。现在没有水怪能把你拖下去了。”

李渔点点头,又咳出了一滩清水,喘息着道:“方才救我的人呢?”说完眼珠转了转,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棠宁故作惊讶地道:“我不在这儿的吗?”可惜李渔此刻的注意力没在他身上,否则一眼便看穿他拙劣的演技。

李渔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他想的那个人,有些失望地道:“莫非我看错了?”

“当然是你看错了。”棠宁的脸凑了过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大声道:“看仔细点,记牢了,你的救命恩人就是我棠宁。”

李渔点点头又微微摇了摇头,显然并没有完全相信。可是之前的记忆实在太模糊了,连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到底看见的是不是那个人。按理说没那么巧,那么容易就让他见到想见的人,而且若真是那个人救了他,对他来讲并不是好事。

他这个心理其实并不难理解,任谁狼狈地差点死掉,还被自己的心上人看见并救了,都是一件极没面子的事。这让他以后还怎么对她开口说出‘保护’二字。更别说他这次本来就是打算去洛阳救她的。

棠宁却不知道他这些心理活动,依旧唠唠叨叨地抱怨道:“……为了救你弄得我浑身都湿透了,这水可真凉,到现在我还哆嗦呢。”说完还认真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道,“你能走不?能走的话就自己站起来走,刚刚为了救你,我差点跟着交代了。实在没力气再背你了。”

经过这一会儿的休息,李渔已经恢复了不少,虽然还不能动用内力,但是行走还是没问题的,当下点头道:“可以!”

在棠宁的搀扶下他慢慢站了起来,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去。

“真的是你救了我?”

“我说你这家伙也太没良心了吧,为了救你我差点连命都丢了,还能有假?”

“可是我明明……”

“没什么可是,赶紧去找你的手下替你疗伤吧。你别说还真奇怪,咱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莫非就没听见?那个什么,你确定他们都是高手?”

“……”

二人渐渐去得远了,直到脚步声消失不见,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才从树后转了出来,道:“他们已经走了!”

他话音方落,一个少女的脑袋便从树后探了出来,见空地上果然没了那两人的踪影,这才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道:“我们也走吧!”

此时二人看起来都有些狼狈,不止浑身湿淋淋的,衣衫也有多处破损。唐子昔还稍微好上一些,只是有一些擦伤,看起来血糊糊的有些吓人,其实没什么大问题。苏璟就惨得多,不止受了内伤,身上还有多处宛若烧焦的黑洞,右手臂上尤为严重,甚至连白骨都露了出来。只不过让人觉得奇怪的是,除了他的嘴角外,浑身上下居然没有一丝血迹。

苏璟摇头道:“不急!”说完他摊开了左手,露出掌心一枚漆黑的珠子,“这是在那章鱼的头颅里找到的,虽然我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是却能隐隐感觉到里面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接下来的这段路程我暂时不能陪着你了,你留着吧,也许能在关键的时候救你一命。”

珠子黑得很纯粹,没有掺进去一丝杂质,而且在月光下看,里面似乎还隐约有东西在流淌,看起来神秘之极。

唐子昔刚握在手中便感觉一股清凉的气流顺着她的筋脉钻了进去,迅速走遍她奇经八脉,将身体的疲惫驱散一空,仿佛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这才明白对方口中的‘强大的力量’并非虚言。

她畴躇半晌,还是将珠子递还了回去,道:“还是你拿着吧,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它。”

苏璟摇摇头,道:“这次我无端消失了这么久,想必宋延君早就把我‘身死’的消息带了回去,加上金吾卫的指挥使早就视我为眼中钉,必定会在皇上面前坐实此事,所以我必须回宫一趟。否则的话我不仅没办法动用青雀的力量去查明案件的真相,就连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唐子昔闻言垂下了眼睑,良久后才开口道:“是我连累了你。”

苏璟心中一酸,叹道:“跟你没关系,这是男人之间的斗争。”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少女,说出了那句早就想说的话,“该说抱歉的是我,没能将唐将军他们救出来。小昔,对不起!”这句话埋在他心里很久了,一直没有勇气说出来,此刻终于能当着她的面说出来,这让他压抑的心总算找到了一个出口。

“我知道你尽力了,而且你不欠我的,不必跟我道歉。”唐子昔凄然一笑,忽然就红了眼,眼眶中却干干的并没有泪水掉下来,她仰起头看着天空中的皓月,“这,也许就是我们唐家的宿命。”

“小昔!”

苏璟心中一痛,上前一步想要摸摸她的头发,却被唐子昔微微偏头闪开了,只听她接着道:“你放心,我不会寻死的,至少在查明真相之前,我不会!”最后这句话说得坚决无比,眼神中也迸出了一抹寒光。

苏璟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他看着这个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的少女,心中五味杂陈,良久才道:“我会帮你的!”

“我知道!”唐子昔回过头对着他一笑,道,“我也很需要你的帮助。”接着她话锋一转,“之前幸亏你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当她跳下湖去之后不久,便同样被触手缠住了她的脚脖子,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比李渔还快速地朝湖底飞去。

就在她惊恐不已的时候,眼前一道寒光闪过,触手便被斩为两截,紧接着一道澎湃的真气自后背传了过来——正是苏璟到了。

紧接着苏璟一把抓住她的腰带,拖着她迅速朝水面游去。

谁知,就在他们即将浮出水面的时候,又有触手伸了过来,这次不是一条,而是三条。他只来得及一掌将唐子昔推出去,双脚跟右手就都被缠住了,整个人如箭一般倒射了回去。

唐子昔大惊之下想要过去抓住他的手,却被刚刚拖到此地的李渔撞上,本就闭气憋得难受的她差点被撞得当场晕过去。

等她再次回头看去,苏璟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而李渔的身躯却刚好横在她的眼前。

她捡起苏璟掉落的长剑,一剑斩断缠住对方脚踝的触手,接着拖起李渔的身躯拼命地游。好在那些触手没有再跟来,她顺利地将李渔带出了水面,在棠宁的帮助下将其送到岸边之后,她又返回了水中。

水中依旧一片漆黑,她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而且经过之前那么一下,她的力气也差不多消耗完了,全是凭着一股子狠劲在坚持。

就在她打算再次浮出水面换气的时候,一道汹涌的波涛冲她冲了过来。她不惊反喜,因为她感觉出了这阵波涛当中蕴涵着真气,在这水下除了苏璟没有别人,不是他还有谁。

果然,那道波涛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忽然从中伸出一只手抓着她,带着她冲天而起。借着月光她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正是苏璟,惊喜之下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对方直接扔了出去。

她在半空中,看着紧跟着从水中冲天而起的大章鱼有些傻眼。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在看见的那一刻,还是被章鱼异常庞大的体型吓到了。心中一阵后怕,要是苏璟没有及时赶到的话,她焉有命在。不由为自己之前的莽撞后悔不已。

岸边正对着李渔拍拍打打的棠宁听到动静,一扭头看到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得张大了嘴,连一旁昏迷不醒的李渔都忘了。

此时的章鱼只剩下了两只触手还完好无损,其余的不是只剩下了半截,就是被连根斩断,伤口还在哒哒地滴着血,它看着眼前的仇人发出了尖利的嘶鸣。

苏璟发出一声冷哼,不仅没有逃跑,反而在半空中灵活地掉了个头,冲着巨型章鱼迎了上去。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现在转身逃跑的话,不仅跑不掉,反而会将自己置于被动的境地,与其如此还不如搏上一搏。

章鱼立刻挥舞着触手,想要将仇人卷住然后拖进水里。

苏璟怎么可能让它得逞,就在触手及身的一瞬间,忽然身形微微一晃,伸出的拳头狠狠地砸了上去。粗大的触手被这击重拳打得立即缩了回去,章鱼也发出了痛苦的嘶鸣。

他则趁这个机会抓住了另外一只触手,就在岸边的二人以为他要故技重施一拳砸上去的时候,意外发生了,章鱼圆乎乎的头颅忽然裂开一道口子,一股腥臭之极的黑色汁液从中喷了出来,目标正是身在半空的苏璟。

“小心!”唐子昔见状大惊,身形一动就要跳下湖去帮忙,却被棠宁一把拉住。

不顾她要吃人的目光,棠宁固执地道:“你不能去!”他纯粹是一片好心,此刻湖中大战正在紧要关头,以唐子昔的武功就算过去了也根本帮不上忙,说不定反而成了累赘。

唐子昔却没管那么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猛然一脚踩在他的脚上,在对方的痛呼声中提着苏璟的长剑纵身跳进了大湖。

“你给我回来!”棠宁抱着差点被踩扁的脚大叫道。

唐子昔却充耳不闻,依旧奋力朝前游。游了一会儿她忽然停了下来,就在棠宁以为她要转身回去的时候,她拿着剑的手从水中伸了出来,将那把剑咬在了口中,这样一来速度果然快了不少,很快便游到了战团附近。

第六章 当头棒喝

“吼——”

嘶吼声将棠宁的注意力再次拉回了战场,此时的苏璟已经从空中直坠而下,被两条粗大的触手闪电般卷住,再也动弹不得。

那口黑汁射过来的时候,他虽然在第一时间闪开了身,可惜那汁液的喷吐面积实在太大,加上他在水中无处着力,速度便慢了不少,所以还是有许多地方被喷中了。

那些黑汁不仅奇臭无比,而且腐蚀力极强,刚一接触到皮肤便开始滋滋冒着青烟,苏璟身上凡是被喷中的地方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画面看起来极为诡异。痛得他面具后的脸上汗水如小溪般流淌。好在溅到的分量不多,否则的话早就没命了。

等他从剧痛中反应过来,才发现腰跟右足都已经被触手卷住了,有心想要挣开却发现浑身虚弱无力。经过这场硬仗,他无论是内力还是精力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加上伤处剧痛难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得离水面越来越近。

就在此时,已经渐渐没进水面的他眼角忽然瞥到一抹亮光,接着便听见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焦急地叫道:“璟哥哥,剑!啊——”

这个声音让他瞬间清醒过来,奋力抬起了头,刚好见到高举着手的少女被触手拍飞的场景。

“小昔!”

苏璟只觉得胸口一热,真气迅速流遍全身,右手一抓,准确无比地抓住了对方扔过来的长剑。

他来不及多想,直接以剑为刀狠狠地斩在缠在他腰间的触手上,接着身子猛一用力,借着右足上触手的力道整个人射进了水中,将长剑狠狠地插进了章鱼的头颅。

“噗——”

随着利刃入肉的声音,被长剑贯穿了大半个头颅的章鱼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哀鸣,顶着那把长剑在水中剧烈地翻滚,触手也开始疯狂地蠕动。

苏璟躲闪不及立时被触手击中了胸口,他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眼见触手再次挥了过来,他已经无力躲避。

就在此时,一只柔弱的小手抓住了他的大手,拉着他拼命地往岸边游去。

岸边的棠宁见状,机灵地再次甩出青藤,将筋疲力尽的二人拉上了岸,只留下湖中还在垂死挣扎的章鱼。

很快,巨大的章鱼尸体便从湖中浮了上来,就这么静静地飘在湖面上,随着湖水的波纹轻轻晃动。

几乎就在章鱼翻出水面的同时,几人就再次紧张起来,纷纷戒备地盯着那个大家伙,直到发现那章鱼确实死得不能再死了,这才心神一松再次躺了回去。

湖边的浓雾终于完全散开了,一切又恢复成了最开始静谧的模样。要不是那巨大的章鱼尸体还在湖中飘着,都要让人以为之前的一切只是一个噩梦。

棠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像是疑问又像是在肯定地道:“你们真的把那个东西杀死了?”

经过这会儿时间的休息,已经恢复了些许精神的苏璟没有理他,而是艰难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青色的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异香扑鼻的紫色药丸塞进了犹自瘫软在地的唐子昔嘴里,接着又给自己的嘴里丢了一颗,盘膝坐在地上开始运功。

“紫阳丹!”一旁的棠宁在看见紫色药丸的一瞬间不由瞪大了眼,虽然瓶子不一样了,但是这紫色的药丸他是再熟悉不过,正是刁璃辛辛苦苦炼制出来的紫阳丹无疑。当初他想摸一摸都不许,如今赫然整瓶出现在了苏璟的手中,这让他如何不吃惊。不过一想到刁璃对这位男子的情意,他也就释然了,暗地里冲对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至于到底想表达什么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半个时辰之后,苏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收了功,心中暗忖:这‘紫阳丹’果然名不虚传,身体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是丹田处却有了充盈之感,若是此时再遇上什么事,自保倒是绰绰有余。只不过其他的就……

想到这里,他扭头看了一眼唐子昔,见她脸色红润双目有神,看起来比他的状态还要好,这才微微放下了心。目光一转见到一脸古怪之色的棠宁,面具后的眉头皱了皱,开口道:“今日之事,你权当没见过。否则的话……”

此时的棠宁心中对苏璟简直敬若神明,对方的武功之高更是让他神往不已,而且只是要求保密而已,就算对方不叮嘱他也不想跟别人分享这离奇的经历,这种既合己意又合他意的事何乐而不为呢,当下欣然应道:“放心,不管别人如何打我骂我,我保证半个字都不会说。”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有些为难地道,“若是姐姐问我,我也不能说吗?”

苏璟瞟了他一眼,不明白为何寡言高冷的刁璃会有这么一个油嘴滑舌的弟弟,于是淡淡地道:“除了她之外!”

“好的好的,苏大哥尽管放心,我保证一定会守口如瓶!”棠宁的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苏璟点点头没再理他,而是走到唐子昔的身边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

棠宁撇了撇嘴,也回头去看被扔在一边许久的李公子。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自称是李渔救命恩人的原因所在。反正他咬死了是自己救的对方,李渔无凭无据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却说二人走后,苏璟听到唐子昔的话,嘴巴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唐子昔见他欲言又止,主动问道:“璟哥哥,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她以为苏璟要告诉她消失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没想到她话问出口良久,苏璟都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头,心中开始有些不安。虽然从小跟苏璟一起长大,但是被他这样盯着看还是头一回。而且对方的目光极为古怪,让她有一种心慌意乱的感觉。虽然还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一定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不知道过了许久,草丛中开始传出蛐蛐欢快的叫声,叫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想来这些生灵也感觉到了危险的离去,纷纷从洞穴中钻了出来。

唐子昔轻轻动了动脚踝,站了这许久她的腿有些麻了。

“丫头!”苏璟忽然轻声唤道,他的语气很轻很柔,仿佛怕惊扰到她一般。

“嗯?”唐子昔愕然回过头,一脸茫然地道:“怎么?”

苏璟直视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道:“有个人要见你!”

“见我?谁?”唐子昔一脸的不解,如今唐家已经没了,那些之前跟唐府亲近的人为了明哲保身想必躲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巴巴地跑这么远来见她。她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人要见她这个漏网之鱼。

好在很快苏璟就帮她解开了疑惑,只听他一字一句地道,“七皇子——李陵!”

“陵……”唐子昔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喜的神色,但是紧接着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眼中迅速浮起了一层雾气,忽然转过了身背对着苏璟道,“七,七皇子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双手在胸前握紧又松开,显然情绪极为激动。

苏璟见状眼中浮现出一抹疼惜之色,手伸出来想要去摸她的头,在临近发丝的那一刻又缩了回去,缓缓开口道:“他就在前面那个山脚等你。”这话一出口,他便见到对方的身子微微一颤。

唐子昔哽咽道:“他还等我做什么?”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到底还是没忍住补上了一句,“他的病好了么?”

听到这个已经完全变了调的声音,苏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道:“这个,你该去问他!不过他的病还没好,而且是扮成小太监从宫中偷跑出来的,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唐子昔闻言忽然转过了身,一把抓住苏璟的手催促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赶路吧,不然就赶不及在天黑前进城了。”

苏璟任由她拖着自己朝前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是很想他吗?如今他近在咫尺,为何又避而不见?”

前面埋头朝前冲的身影忽然一僵,接着便听到唐子昔语气平淡地道:“你说的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只想查明真相,替唐家讨回一个公道。其他的事我不会去想,也不能去想。”说到这里她松开了苏璟的手,接着道,“差点忘了,你如今还是他们李家的臣子,若是你想去见他就去吧。反正此地离洛阳城不远,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去。”之后不再说话,迈开大步朝前走去。她走得很坚决很果断,仿佛一个战无不胜的勇士正在走向自己的角斗场。

“站住!”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爆喝,苏璟身形一动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怒视着她道:“莫非在你眼里,苏某就是趋炎附势之辈?什么七皇子,什么李陵,你爱见便见,不爱见就拉倒。对我苏璟没有任何影响,我甚至巴不得你跟他决裂,巴不得你从今往后永远不再见他、不再想他。可是这样有用吗?这些日子我来回奔波,甚至冒死深入皇宫把他带出来到底图什么?不就是为了多找一点证据?不就是为了能多一个人帮你?难道你就不想唐将军他们昭雪?难道你就不想替那些冤死的亲人翻案?还是在你的眼中,你个人的情绪、情感,比唐家满门的鲜血还要重要?”

第八章 物是人非

次日晌午,洛阳城。

虽然已是夏末秋初,但是洛阳城的天气还是有些燥热。天空中连一丝云彩也无,只有那明晃晃的太阳高悬头顶,将行人晒得口干舌燥。

洛阳既然是大秦的都城,也就是大秦的脸面。虽然这些年大秦东征西讨耗损了不少国库,让许多地方的人生活极为艰难,但是洛阳城的人还是衣着光鲜,似乎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进出城的人皆精神奕奕、衣着光鲜,连走路迈的步子似乎都要大上一些。

一辆豪华的马车静悄悄地排进了进城的队伍,准备入城。

许是坐久了马车有些气闷,马车的帘门被人掀开,从中探出了个带着斗笠的脑袋。那人看着巍峨高大的城墙,远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清澈的大眼睛里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口中喃喃地道:“我回来了!”

这人正是乔装过后的唐子昔,虽然昨日在山脚并没有如约见到李陵,但是苏璟却从周围的树林间发现了金吾卫活动过的蛛丝马迹,从而推断出李陵是被胁迫才离开的。二人商议过后决定分头行事,苏璟先走一步进城探听一下消息,而唐子昔则乔装成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入京看病。

这一路上她的心情都很沉重,越靠近洛阳城她的心就越乱。在湖边的坚定,终于在抵达洛阳城的那一瞬间消失殆尽。她不敢回去,更不敢面对。只要没有亲眼见到的那一天,她都可以欺骗自己,一切都是假的。她的家人还好端端地活着,她的祖母,她的父帅,她的母亲,她的哥哥,都好好地活着,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可是当真的再次见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城门,那些来回走动铠甲鲜明的士兵,忽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就在此时,队伍的后方忽然开始骚动起来,排队的人群很自觉地让开了道路。

唐子昔正要探头去看,只听马蹄声急响,一队骑兵已经大声呼喝着纵马而来,带起的风吹得她斗笠上的轻纱微微飘动。

紧跟在这队骑兵后面的,则是一辆拖着大铁笼子的马车。虽然铁笼子被黑布罩住了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但是隐约传来的兽吼声让人群不约而同地又靠边了一些。队伍中的牲口开始不安地刨着地面,要不是缰绳还在主人手里,怕是早就掉头跑掉了。

机灵的马夫早就拽着骏马闪到了一旁,用棉布堵住了它们的耳朵,这才避免唐子昔滚下马车的命运。

她抓住车辕,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道:“这些是什么人?胆敢在这里横冲直撞?”

一进洛阳城,唐子昔不由自主开始恢复到了以前唐家大小姐的气势,言语间也颇具威仪,只不过她自己没发现罢了。

好在马夫是苏璟安排的人,闻言倒也没觉得什么,左右看了看,见人群正在为方才所见议论纷纷,根本没人注意他们,赶紧回身低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一定就是苟尚书命人从西域带回来的异兽,据说这异兽能辨人言、分善恶,是苟尚书打算在后淑妃娘娘的寿辰上献上的礼物。”

“淑妃娘娘的寿辰快到了么?”唐子昔的神思有些恍惚,不禁回想起往年淑妃娘娘寿辰之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们唐家受尽荣宠,自然能在寿宴上有一席之地,坐的还是最靠近皇上的位置。再加上李陵的关系,所以每一年不止唐府会为这个寿辰早早地就开始准备,便是唐子昔也会精心准备一份礼物。可惜现在物是人非,现在她居然都不记得这个日子了。

就在此时,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抬头望去,只见城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满脸杀气的大胡子武将,冲着人群大声道:“自今日起,所有进城之人必须经过严格的盘查。无令牌、无路引者,一律不得入城。”接着他一挥手,两道冰冷的铁栅栏便横在了城门口,同时跑出几队士兵手持刀枪站在了两侧,同样一脸的杀气腾腾。

“禁卫军!”唐子昔从他们的服饰上一眼便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守城门之事一向是巡防营负责的,怎么忽然换成了禁卫军。她不禁开始担忧,是不是苏璟那边出了岔子。

人群顿时乱了起来,有胆子大的马上高声道:“没道理,这么多年我们都是这样进城的,怎么突然就要什么令牌路引了?”

大胡子抬手一指说话的汉子,冷声道:“抓起来!”

立即有两个士兵挤进人群,拧起挣扎不已的汉子,架着他走到大胡子跟前,其中一个士兵冲着他的腿弯处狠狠一脚踹去,那汉子吃痛顿时跪了下去。

那汉子颇为硬气,犹自梗着脖子叫道:“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老百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们?便是告到京兆尹大人那里我也不怕你。大家说是不是?”

人群顿时乱了起来,不少人开始暗暗点头,虽然还没有出声呼应,但是对大胡子这番做派的不满已经表现出来了。

“老子可不是巡防营那帮软蛋!没功夫跟你啰嗦。”大胡子瞥了他一眼,下令道:“关起来先揍他三天,要是还不老实就送去铁城,老庞前几日刚刚抱怨那里劳役奇缺。”

大汉闻言大惊,目露惊恐地道:“我不去铁城,不去做劳役!”人群中不少人也变了脸色。

唐子昔见状有些不解地问道:“铁城是什么地方?”她在洛阳生活了十几年,还真的没听说过铁城这个地方。

马夫小心地看了一眼大胡子,低声道:“姑娘有所不知,那铁城并非一座城池,乃是皇上上个月下旨新建的兵器加工坊,就在三十里外的一个村落里。据说里面每日都会有十几具烧得焦黑的尸体被扔出来,周围的老百姓吓得早就搬走了。所以提及这个铁城大家才会如此害怕。”

“兵器加工坊?”唐子昔怔了怔,心中暗忖:莫非皇上又要出兵打仗?

“大人,饶命啊大人!小的家中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下有三岁小儿,全家就指着我一个人啊。大人饶命啊!”汉子死命抱住铁栅栏,士兵拽了几下没拽动,有些为难地看向大胡子将领。

大胡子冷哼一声,砰砰两脚过去,只听卡擦两声脆响,那汉子的手顿时断了,垂着两条软绵绵的手臂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拖下去!”

士兵赶紧抓住汉子的腿将他拖走了。

本来还群情激愤的人群忽然鸦雀无声,不知被大胡子的狠劲吓到了,还是被送去铁城的威胁吓到了。

“下一个!”排在队伍最前面的一个年轻书生吓得双膝一软差点摔倒,幸亏旁边好心的大娘扶住了他。

他感激地冲大娘点了点头,哆哆嗦嗦地朝前挪去。

大胡子不耐烦地敲了敲铁栅栏,道:“快点!是不是要老子帮你一把?”

“不不不不用。”书生赶紧一溜小跑到了铁栅栏前,双手将手中的路引举过头顶,恭敬地道,“这是在下的路引,请大人过目。”

大胡子将路引接在手中随便翻了翻,便挥了挥手放行了。

书生如蒙大赦,一路连滚带爬地进了城。

接下来很顺利,很快便到了唐子昔所乘的马车,马夫躬着腰上前将令牌奉上。

大胡子接过令牌看了一眼正要挥手放行,见到缓缓驰过的马车皱了皱眉,指着密不透风的帘子道:“里面是什么人?”

马夫赶紧回话道:“是我们家小姐!”

大胡子哼了一声道:“让她下来!”

马夫顿时一脸的为难之色,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家小姐不小心染上了恶疾,此番进京正是为求医而来。”

大胡子耐心显然不怎么好,怒喝道:“下来!”几名士兵应声抽出了长刀,团团围住了马车。

马夫无奈,只好匆匆走到马车边低声道:“小姐,要不您下来让大人看看。”

“好!”马车内传来一个略显虚弱的声音,接着帘门被掀开,一个带着斗笠的女子走了出来,虽然斗笠上盖上了一层黑纱看不清面容,但是从身材看确实是一名女子无疑。

大胡子的脸色缓了缓,接着道:“摘下斗笠!”

“大人万万不可!”马夫吓了一跳,慌忙跪倒在地,“小姐的病不能见风。”

大胡子使了个眼色,一个士兵会意,长刀一挑便挑落了女子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生满了脓疮红斑的脸,周围的人群见状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朝后退去。连那些围住马车的士兵也有些畏惧地退了两步。

大胡子看了一眼那张奇丑无比的脸,皱眉道:“病成这样还敢进京,要是传染给其他人怎么办?不行,你们不能进城。”说完将令牌随手一扔,“下一个!”

唐子昔闻言一惊,这要是不让进城,那她千里迢迢跑来做什么,忙道:“大人明鉴,小女子这个病并不会传……”

“你,过来!”大胡子根本没听她的话,直接指向了排在队伍最前面的一个瘦削汉子。

谁知那个瘦削汉子被他一瞪,干脆瘫在了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大胡子皱眉道:“不想进城了是吧?”忽然提高声音大声喝道,“关城门!”

“等一等!”

第九章 两副面孔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高呼道,紧接着一个穿着锦袍的肥胖男子匆匆跑了过来,不知是跑得太急还是身材太过痴肥,他一边跑一边不停地用手帕擦着额头上如小溪般淌下的汗珠。后面还跟着一个抱着木盒子的小厮,同样跑得气喘吁吁。

锦袍男子跑到大胡子跟前,点头哈腰地道:“小的见过苟统领。”

大胡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翘着下巴道:“你是何人?如何认识本统领?”这位大胡子名叫苟达,乃是苟恽苟尚书的远房侄子。

因为昨夜皇宫中出现了盗贼,虽然只是偷走了一些古玩字画,却让在万佛寺吃斋念佛的皇帝陛下震怒,不仅一口气斩了好十几个当夜值守的侍卫,而且还一大早就匆匆召集大臣商议对策。因为这里面透露出来的信息太可怕了。对方既然能在守卫森严的皇城内进出自如,这要是想刺杀皇帝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在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后,皇上最后采纳了苟恽的建议,打算从根源上断绝这类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出入,不仅加派了数倍的兵力守卫皇宫,还将守城门的巡防营换成了更让他放心的禁卫军。

自大秦立国伊始,禁军一直只负责保护皇宫的安危,从来只听皇上的调遣,心气上难免就高了些,一直瞧不起游兵散勇一般的巡防营。这次因为苟恽的一句话,就要他们代替这群软蛋去守城门,自然是诸多不满。

那禁军大统领游童美也是个妙人,虽然没有违背陛下的意思,却把苟恽的侄子苟达派了来。这样一来不仅安抚了禁军内部的情绪,还顺便摆了苟恽一道。只是不知道苟尚书知道了有什么感想。不过这位苟尚书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怕是根本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不过他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不在意。苟达本就是个头脑简单的莽夫,凭着苟恽的关系才捞上了小小的统领之位,谁知屁股还没坐热便被派来守城门,心中的不满可想而知。可他又不敢不来,所以才会如此暴躁,方一出现就打断了人的胳膊。

锦袍男子显然十分清楚眼前之人的脾性,马上满脸堆笑地道:“小的前几日在苟府的宴会上有幸见过统领大人一面。”说完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过去。

“你也去过宴会?”苟达闻言不由一愣,因为能去苟府那场宴会的,不是苟恽拉拢的人便是正在拉拢的人。他是脑子比较简单,但是不代表他傻。眼前之人看起来虽然只是一个商贾,在没摸清对方的底细之前,他还是多存了一份小心,脸色立即缓和了不少。

“小的是奇宝斋的掌柜何璧,有幸接到了请帖。”锦袍男子面有得色地道。

苟达闻言一怔,似乎并不知道奇宝斋是什么地方,一个机灵的士兵赶紧上前耳语了几句,他才恍然大悟地道:“原来你就是洛阳城那位最善敛财的何大掌柜。你很不错啊,连叔叔都都你赞不绝口。”

何璧忙陪笑道:“承蒙抬爱!承蒙抬爱!若是统领大人有空的话,不妨常去小的那里坐坐。别的没有,上好的碧螺春是少不了的。”

“你说真的?”苟达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正有些发愁怎么敲一两件宝贝回去,没想到对方立马就主动送上门了。

“当然当然!”锦袍男子笑呵呵地道,“小的前些日子进了一批字画,正想请人鉴赏一番,若是统领大人有空自然是最好了。”

“好好!”对方的上道显然很让苟达满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寒暄似的道,“你不好好的留在奇宝斋做生意,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又有什么宝贝要运进城?”说完还朝官道上长长的队伍扫了一眼。

何璧闻言面露尴尬之色,陪着笑道:“小的此番前来不是奇宝斋的事儿,而是为了一件私事。”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静立一旁的女子,道,“这是小的的外甥女,清漪,还不快点过来见过统领大人。”

唐子昔立即会意,轻移莲步上前微微施了一礼,柔声道:“见过统领大人。”

虽然声音还是婉转动听,但是那张脸却实在有些惨不忍睹。苟达只勉强看了一眼便挥了挥手,转过头道:“贤侄女这是怎么了?”

何璧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大人可知前些日子聊城水患?”见苟达点了点头,这才接着道,“我这外甥女打小就心善,非要亲自去施粥,结果被那些难民传染了恶疾,而且久治不愈,所以小的特意捎信让她来京城求医。小的就这么一个外甥女,一直拿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所以还请统领大人无论如何给个面子。”说到这里他朝后看了一眼,那个小厮赶紧将怀中抱着的木盒子递了过去。

立刻有士兵接过木盒子打开查验,方一打开便发出抑制不住的惊叹声。

苟达用余光瞟了一眼,里面全是银票,厚厚的一摞怕是有几千两。

他的笑容顿时更深了,道:“何掌柜太客气了!”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何璧极善察言观色,见对方的神情便知道事情成了,忙趁热打铁道,“这是是一半,另一半已经差人送去统领大人的府上了。”

居然还只是一半,苟达顿时激动了,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是身患恶疾,就应该早日医治。京城内的条件确实比那些乡下地方要好得多,你快带贤侄女去求医吧。”说完挥了挥手,抱着木盒子去点数了。

何璧的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冲马夫使了个眼色。

马夫立即会意,走到唐子昔身边道:“小姐请上马,咱们去求医了。”

街道不远的拐角处,一个正吆喝卖膏药的老头见马车安全进了城,一边继续吆喝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拐进了另一条街道,经过一扇半开的窗户的时候,手中的竹竿看似无意地敲了敲窗棂。

正坐在窗边与友人饮酒的一位青年瞟了他一眼,接着装作喝醉的样子站起身道:“在下实在不胜酒力,要先行回去歇息,改日再与诸位痛饮。”

一位友人闻言调侃道:“王衍兄弟怕是牵挂家中的娇妻吧!哈哈。”其他二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被称作王衍的青年顿时有些尴尬,笑道:“诸位继续,在下告辞了!”说完摇摇晃晃地出了店门,身后传来友人善意的大笑声。

方一出门,他脸上的笑容一敛,左右看了看,直接坐上了一旁等候的马车。

“回家!”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接着便靠在了车壁上闭目养神。

店内的几人看了马车离去的方向一眼,见王衍果然是急着回家,不由相视一笑。

马车慢慢地走在宽阔的大街上,车外的叫卖声不断钻进王衍的耳朵,忽然一个不一样的声音钻了进来,他霍地睁开了眼睛,神情隐隐有些激动,敲了敲车门道:“去无边楼。”

“是!”马夫立即拨转马头,方向一变朝另一条更为繁华的街道驰去。

半柱香时辰过后,马车停在了一栋气派无比的房子前,正是洛阳城最有名的歌舞坊‘无边楼’。

王衍方一下马车,便有一个小厮迎了上来,躬身道:“见过王公子!我家公子正在‘水月厅’等候。”

“带路!”王衍点点头,有些激动地道。

“是!”小厮躬身应下,接着走在斜前方带路,一直穿过热闹的大厅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房间前,才弯腰道,“王公子请!”

王衍左右看了一下,才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走了进去。一进门就径直走到桌边,对着一位戴着面具的男子深深施了一礼:“苏兄!”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眼眶也有些湿润,颇有些喜极而泣的感觉。

“王兄弟不必多礼。”这位戴着面具的男子正是先走一步入城的苏璟,他见到王衍显然也有些激动,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原来房间内坐着的不止苏璟一人,还有一个剑眉星目的俊美青年。此刻正略带好奇地看着他。

王衍有些难为情地擦了擦眼角,冲对方拱手道:“这位公子有礼!”

俊美青年微微一笑,同样还了一礼,道:“阁下想必就是去年科考那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如今任职翰林院的王衍王公子吧。”

王衍闻言神色微微一变,扭头看了苏璟一眼,这才点头道:“惭愧!在下正是王衍,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秦霜月!”俊美青年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道。

王衍闻言吃了一惊,忙深深行了一礼,道:“原来是丞相公子,失敬失敬!常听人提及秦公子气度不凡,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霜月闻言有些忍俊不禁,扭头道:“苏兄,你可没跟我说过王公子除了重情重义,连口才也如此了得。”

苏璟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但是深邃的眼眸却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道:“秦兄错怪在下了。王兄弟在我面前连话都极少,我又如何得知他口才了得?”

王衍闻言顿时满头大汗,苦笑道:“二位严重了,在下愧不敢当!”

秦霜月笑道:“王公子请坐下说话!”

王衍拱了拱手坐下了,不待坐稳便开口问道:“不知苏兄何时回的京城?一路可还平安?”

苏璟点了点头,道:“还好,这段日子辛苦你了。那苟恽可有什么动静?”

第十章 苦恼的公子

听到苏璟的话,王衍有些犹豫,不由自主看了一旁正在独饮的秦霜月一眼。

苏璟摆了摆手道:“但说无妨,秦兄弟是自己人。”

秦霜月抬头冲他挑了挑眉,王衍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暗忖这位秦公子怎么看起来怪怪,接着神色一敛道:“自从苟尚书主动领命去抄了唐家,并从唐府从搜出这些年唐将军与那些旧部密谋造反的信件以及大量的金银珠宝之后,陛下便对他越来越看重,隔三差五传他进宫议事。我收到消息,前些日子陛下不仅把苟恽之子苟澹调到了户部梁尚书手下做副手,还打算在淑妃娘娘寿辰之时宣布七皇子与苟恽之女的婚事。那苟恽也在大肆招揽人才,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苏璟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脑海中将对方所说的信息与自己收到的信息做比较,半晌后方自语般道:“看来这苟恽一时半会怕是扳不倒了。梁尚书有什么反应?”

王衍苦笑道:“就算苏兄不问,我也打算说一说。众所周知,那苟澹是洛阳城里出了名的纨绔,游手好闲惯了,这次被陛下强行塞进了户部,别说是户部的人怨声载道,便是他自己也不好受。每日都是日上三竿方去户部报到,没待一会儿就推说身体不适走了。偶尔有几次在那里也是满身酒气,躺在那里酣然大睡,把个勤恳尽责的梁尚书气得够呛。据说梁尚书还为这事专程进宫找过陛下,可每次陛下都说那苟澹的年纪还小,多磨练磨练就好了,让梁尚书多费费心。陛下都在替他讲好话了,梁尚书还能怎么办?只好由之任之了。对了,梁尚书要我问问苏兄,什么时候能把那混账小子弄走。”最后一句话他是瞪着眼说的,连鼻孔都被撑大了几分,像极了那个一生气就吹胡子瞪眼的小老头。

苏璟忍不住笑道:“也真是难为梁尚书了。不过数月不见,王兄弟你的性格倒是开朗了不少。”

王衍先是一愣,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让苏兄见笑了。最近拙荆的身体大有起色,已经能食半碗清粥了。这都是苏兄……”

“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不待他说完苏璟便摆手道,“相比之下,你替我做的事情就危险多了。对了,翰林院的那帮老学究没怀疑你吧?”

王衍狡黠地一笑道:“这群人在翰林院呆得久了,眼中只有那些书本册子,巴不得我替他们应酬跑腿。反正我是里面唯一的年轻人,有上进心是正常的。顶多被人说几句溜须拍马之辈,有什么打紧。”说到这里他一拍脑袋,道,“对了,那辆马车已经安全进城了,幸好苏兄为防万一安排了何掌柜去接,否则的话还有些棘手。”

苏璟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衍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当即将城门口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完了后又补充道,“当时我隔得远只能看到这些,不过那位武将的手段确实有些狠,一脚就把那人的胳膊给踢断了。”

苏璟面具后的眉头紧紧蹙起,扭头看向一旁的秦霜月道:“秦兄知不知道那名武将是谁?”

秦霜月转动着手中酒杯,缓缓地道:“那名武将苏兄你也见过。”见苏璟目露疑惑的样子,忽然狡黠地一笑,压低声音道,“就是昨日跟咱们抢花魁的那个自称苟统领的大汉。”说完挑了挑眉,一脸的揶揄之色。

苏璟闻言轻咳一声,道:“原来是那个莽夫。不过他不是禁军的人吗?怎么跑去守城门了?”

“这事儿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据说昨晚宫中进了飞贼。”秦霜月收起笑容正色道,“陛下极为震怒,已经下旨自今日起禁军正式接替巡防营守城。”

苏璟闻言沉思良久后方道:“游大统领难道没有抗议吗?若是禁军去守城了,那宫中的安危怎么办?莫非巡防营去?”

秦霜月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确实不清楚,说到底他只是一名公子哥儿,并没有官职在身,能打听到这些消息还是全凭他交游广阔的缘故。

苏璟显然也明白这一点,颌首道:“多谢秦兄坦言相告!”

秦霜月摆了摆手,接着喝他的酒去了。

苏璟扭头看向王衍道,“未免惹人怀疑,你先回去吧。有事的话我会派人去通知你。顺便让燕回巷的那些人准备准备。”

“好!”王衍没有多问,站起身行礼道,“在下先行告辞。”说完又冲旁边喝得俊脸通红的秦霜月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待他离开之后,秦霜月打了个酒嗝,有些好奇地道:“苏兄是怎么把此人网罗到的?传闻这位状元郎心气高得很,连二皇子都没放在眼里。恃才傲物得罪了不少人,这才被人阴了一把扔到翰林院。”

苏璟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轻描淡写地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请了宫中的御医给他妻子看了一下病而已。”

秦霜月哦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饶有兴致地道:“对了,听说苏兄这次离京是去了梁州?”

苏璟正要端起酒杯送到唇边,闻言颌首道:“不错!”

“可有去那个传说中的安阳王陵?”秦霜月眼睛一亮。

苏璟犹豫了一下,道:“那倒没有,我办完便匆匆赶回京复命,并没有在那里多待。”

“那真是太可惜了。”秦霜月有些懊恼地拍了一下手。

苏璟目露异色地看了他一眼,道:“莫非秦兄知道些什么秘闻?”

秦霜月叹道:“我也是听家父提过那么一句,据说当年那枚蟠龙印落在了安阳王手中,当日带回来的尸体上却并没有见到,所以父亲推断那枚蟠龙印极有可能还留在梁州。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不定就藏在那个陵墓里。”

苏璟心中微微一动,忽然想起了在陵墓中遇见唐子昔的场景,他记得当时那个叫李渔的青年仿佛提到了‘蟠龙印’三个字,只不过当时他的全副心思全在唐子昔的身上,并没有多关注。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那蟠龙印是何宝物,居然能让视钱财如粪土的秦兄如此感兴趣?”

“苏兄有所不知。”秦霜月嘿嘿一笑,道,“当初那安阳王以不足两万的微弱兵力就敢举兵造反,就跟得到那蟠龙印有关。那可是个好东西啊。不止能呼风唤雨,还能召唤真龙相助。据说当年剿灭叛军的将士中,有不少人都看见了云层间飞舞的真龙。哎,可惜我生得晚了点。”他一边说还一边摇头,显然对这个传说深信不疑。

苏璟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淡淡地道:“传言而已,未必尽实。而且就算那蟠龙印真的被留在了那里,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陵墓也不知道被多少盗墓贼光顾过了。怎么可能还在?”

秦霜月一想也是,呵呵笑道:“苏兄言之有理,倒是我执念了。”话没说完又皱起了眉,喃喃地道,“那为什么父亲还要派人去梁州?”

“丞相也派人去了梁州?”苏璟闻言一惊,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正是!”秦霜月没发现对方的异样,接着道,“当日得知唐家那位小姐逃婚之后,父亲极为生气,不顾母亲的劝阻非要亲自去找唐将军讨个说法。去的时候确实是怒气冲冲的,可回来的时候神色却极为古怪。一回家就独自进了书房,晚膳也没出来吃。后来我才从母亲那里知道,原来那唐家小姐逃婚似乎还是唐夫人默许的,连逃跑路线都给她安排好了。”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道,“当日我父亲去讨说法的时候,那唐夫人也在场,是她亲口承认的。”他忽然停住了口不说话,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

苏璟也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给两人的酒杯中重新倒满了酒,接着自顾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秦霜月深吸了一口气,跟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自嘲般道:“那唐家小姐说,她不喜欢脂粉气太重的男子,若是要她天天对着一个只懂得涂脂抹粉的兔儿爷,还不如死了算了。”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脸。

一听这话,苏璟就知道他没冤枉唐子昔,这确实是她的口气。而且这‘兔儿爷’的评语,还是他告诉唐子昔的,当即轻咳了一声道:“这唐家小姐也太不像话了,怎可凭借片面之词就对秦兄下此定论。秦兄虽然是个文弱书生,但是胸襟气度皆是京中公子哥儿中的翘楚。否则的话苏某也不会与你成为至交了。”

秦霜月感激地冲苏璟抱了抱拳,道:“还是苏兄知我。”说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此生无缘与唐家小姐见上一面,否则的话定当洗刷这个污名。”

苏璟面具后的眉梢微微一动,淡淡地道:“那唐家小姐目光短浅,咱们且不去管她。听说秦丞相又替你寻了一门亲事,对方也是一位将门之女?”

第十一章 什么人下的手

秦霜月闻言脸一红,道:“惭愧!我跟父亲说过了暂时不想结婚,可是父亲说我终日游手好闲,得找个人回来管管我。这次母亲连也不帮我,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哎!”他似乎极为苦恼,眉宇间全是忧虑之色。

苏璟饮了一口酒,不动声色地道:“秦兄何必如此苦恼,依我看这桩姻缘挺好。听说那位瞿小姐不仅武艺高强,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生得也是花容月貌。再加上瞿将军现在深得陛下信任,京中不知道有多少公子哥儿想与之成为亲家。若是秦兄娶了这位贤内助,于秦兄于丞相都是大有助益。秦兄为何不肯呢?”

秦霜月苦笑道:“实不相瞒,在下对于男女之情实在没什么兴趣。就算她生得再好,脾性再温柔又如何,不过是红粉骷髅罢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看两本书籍。”说到这里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惜父母年事已高,在下家中除了舍妹之外再无其他兄弟。”

苏璟瞟了他一眼道:“若是秦兄真的不想娶那位女子的话,在下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秦霜月顿时转忧为喜,凑上前道,“若是这次苏兄能帮在下把这门婚事搅黄了,之前说的那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苏璟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眼眸微抬,嘴唇开始蠕动,却没有声音发出,原来已经用上了传音入密的上乘武功。

秦霜月初始还是一脸愁苦之色,越听眼神越亮,到最后猛一拍桌子道:“妙啊!如此一来,父亲准会推了这门婚事。苏兄此计妙哉!”说完站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正色道,“若是此事能成,苏兄当记头功。”

苏璟没有说话,只是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秦霜月大笑着端起桌上的酒杯,与对方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此时的瞿君山瞿将军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算计了,犹自屁颠屁颠地跟在一个容貌极美的长发男子身边,手指对着街道两旁的店铺酒肆指指点点,似乎是在介绍着四周的环境。

这名长发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黑沙国的国师计无咎,只是不知道为何出现在了洛阳城。不过看随行在他身侧的瞿君山以及那些配着刀剑的侍卫,想来游历洛阳城是得到了皇上的许可的。

不知道那些侍卫的气场太过强大,还是被走在最前面的瞿君山吓到了,路上的行人不约而同地离得远远地,看向这群人的目光充满了畏惧,倒是给他们腾出了不少地方。因此在这条极为繁华的大街上,出现了一个极为古怪的场景。只要是这群人出现的地方,人群立马溃散。

如此几次之后,计无咎也觉得有些奇怪,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着,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待他将目光转向瞿君山后终于有些明白原因了。

原来那瞿君山的腰间挂着一枚金光闪闪的令牌,上面写着大大的一个‘令’字,正是皇上为了方便他带计无咎游历洛阳城而特意给他的,只是此刻那枚本应该妥善保管的令牌,被这位瞿将军堂而皇之地挂在了腰间,成了他狐假虎威的工具。

“有马受惊了!”

就在他得意洋洋的时候,一声惊呼声响起。紧接着两匹受惊的骏马拖着一辆支离破碎的马车从拐角处冲了出来,车辕上的早就不见了马夫的踪影,不知道是被甩出去了,还是自行跳车了。

瞿君山闻声扭头看去,谁知还没等他看清眼前的情形,那硕大的马头便撞了上来,要不是他闪得快准保被撞个正着,不由怒道:“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在京城胡乱冲撞?”

话未落音,惊马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接着颓然倒地,露出了马腹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瞿君山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听见一人高呼道:“杀人了。”

这话尤其一声惊雷,无论是路上的行人还是周围的摊贩,顾不上再去围观那毙命的骏马,而是纷纷朝前涌去。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兴奋至极的表情。

瞿君山却眉头一皱,心中暗忖:怎么在这个时候发生命案。

这位瞿将军其实并不是表面上看着那般鲁莽,他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因为他曾经也是唐明儒手下的参将之一,虽然后来被调去了别的军队,但是他的出身已经决定了,难保将来不会成为政敌对付他的把柄。虽然陛下没有追究的意思,反而最近对他荣宠日盛,不仅升了他的官,还将他的小女儿指给了秦凤阳的独子。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他实在是摸不准这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又在打什么算盘,加之又有唐家的前车之鉴在前,所以他不仅没有感到高兴,反而越来越忧虑。

这次如疥癣之疾的黑沙国主动派了使节前来,虽然表面还是一副臣服的姿态,但是朝中上下均清楚对方定是为了黑沙国留在大秦的质子宇文颉失踪之事而来。所以没人愿意去接待。鸿胪寺卿年事已高,干脆推病在家休养,其他的朝臣也是各有理由推脱,结果绕来绕去,这接待之事就落在了瞿君山的身上。

瞿君山心里将那个推荐他的大臣的祖宗不知道问候了多少遍,但是旨意已下,他又不能抗旨。只好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地接待这位使者大人,所以才表现出这样一副很狗腿的模样,名为自贱实为自保。

“让开!让开!”

这时,后方传来一阵呵斥声。可是人群只顾着冲上前去看热闹,哪里顾得上身后是什么人。直到一声惨呼响起,一个挑着担子的汉子被几个差役踢翻在地,周围的人这才发现官府的人已经到了,纷纷让开了道路。

这样一来倒是让瞿君山一行捡了个便宜,总算看清楚了被人群围住的案发现场。

原来,在不远处的路中央,一个穿着锦袍的肥胖男子正直挺挺地躺在路中央,胸口插着一柄明晃晃的弯刀,他的双眼无神地瞪着天空,显然死得很不甘心。

“这不是‘奇宝斋’的掌柜吗?”

“还真的是,什么人跟他这么大仇,非要在这大白天的杀他?”

“谁叫他那么有钱。”

“这位兄台,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有钱也是凭本事赚来的,你不能因为自己没用就否认别人的努力。”

“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老子聊天关你屁事!滚!”

“你这人讲不讲理?”

眼见说话的几人就要动手,旁边的人赶紧拉住双方。然而双方都是年轻气盛的男子,哪里拉得住。

“吵什么?再吵通通带回衙门!”

站在尸体边的差役忽然回过头,冲着人群吼了一嗓子。这一下都安静了,便是那个赤膊大汉也闭了嘴,只是冲那个仗义执言的青年挥了一下醋钵大的拳头。

青年翻了个白眼,将头扭到了一旁。

他这一扭,倒是让瞿君山身旁的计无咎轻咦了一声。

瞿君山侧头道:“怎么了国师?”

“没事!”计无咎微微一笑,他那俊美的容貌配上那娇媚的那笑容看得旁边的人都有些失神,瞿君山的眼角更是狠狠地跳了一下,只听对方接着道:“我只是有些好奇,不知是什么人下的手,居然敢在瞿将军眼前杀人?”

对方这不软不硬的一句话,听得瞿君山心里一突,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眼,恨声道:“国师请放心,这事我一定给您个交代。”

“将军严重了,不过在下认为还是先给贵国的皇帝陛下交代比较好……”说着说着,计无咎忽然打了个呵欠,道,“今日觐见陛下起得有些早,现在有些倦了。”

瞿君山忙道:“我送国师回去。”

“不必!”计无咎摆了摆手,道,“此去鸿胪寺不远,在下自行回去即可。”

瞿君山想了想也是,改口道:“那我派两个人护送国师回去。”

计无咎点了点头,这次倒是没有拒绝。

待见到对方走的确实是回鸿胪寺的方向,瞿君山才放下心来,扭头大步朝案发现场走去,上前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几名差役闻声抬起头,见到这个一身华服的威严男子,均愣了一下。不过对方的气势以及腰间那枚金牌让他们知道对方的身份绝对不简单,立即有一个领头模样的差役上前躬身道:“回大人的话,已经确认死者乃是‘奇宝斋’的掌柜何璧,身上共有十三处刀伤,致命的伤口正是他胸口这一刀。”

“行凶者是什么人?”瞿君山眉头一皱,这个何璧的名头他倒是听说过,他的妻妾就经常去他店铺里买东西。

据说这何璧本来只是一个来洛阳做珠宝生意的胡商,因为喜爱洛阳城的繁华与环境才在这里落了户,并开了这家‘奇宝斋’。这位何掌柜极会做人,不仅与周围的店铺关系处理得极好,便是那些地痞混混也很少找他的麻烦。要知道能在这条最繁华的望江街开店的,不是本来就是有势力的人开的,便是攀上了靠山。这位何璧凭着自己的本事能在这里立足,还将店铺越做越大,本来就是一件让人称道的事。所以,这位何璧何掌柜已经隐隐成了那些雄心勃勃的商人的典范。

不过这些只是那些普通人的想法,当地位到了瞿君山这一层自然不会这么认为。在他们看来,这位何璧的背后一定有什么势力暗中支持,否则的话就凭他富可敌国的财富早就被人吃得连渣都不剩了。只不过是对方背后的那位靠山,比之其他的更为神秘一些罢了。曾经有人推测,那位神秘的靠山说不定就来自宫中。

第十二章 命案背后的秘密

那名差役头目是个极有眼色之人,对方这番颐指气使的语气非但没有让他生气,反而更加笃定遇见了贵人,忙上前一步拱手道:“回大人的话。虽然我们暂时还不清楚行凶者的身份,不过已经有了一丝眉目。”

他身后的一名差役见他一口将案情说了出来,赶紧补充道:“这都是我们的猜测,案情到底如何还待进一步查证。”说完偷偷拉了一把差役头目的衣角。

那差役头目似乎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忙垂首不语。

瞿君山瞟了二人一眼,朗声道:“此案虽然死得只是一介平民,但是你们同样不能懈怠。行凶者居然敢在天子脚下肆意杀人,无论他是谁都要一查到底。不止要给陛下一个交代,还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围观的人群不约而同点头。

“是!”差役头目赶紧应下,接着眼珠一转,上前一步道,“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一边说还一边拼命使眼色,显然是有话要私下禀告。

瞿君山斜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下,颌首道:“跟我来!”说完大步朝一旁的酒楼走去。

差役头目犹豫了一下,低声对几人嘱咐了几句什么,这才抬步匆匆跟了上去。

围观的人群见没了热闹看,也纷纷散去。没人注意到,其中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深深地看了一眼二人的背影,转身消失在了人流里。

酒楼的掌柜本来跟店小二挤在一起看热闹,见那位大官来了自家酒楼,慌忙上前招呼道:“官爷您楼上请!”

瞿君山目不斜视抬步上了三楼,对站在旁边打算亲自招呼的掌柜道:“下去吧,有事自会叫你!”

“是!”掌柜忙放下茶壶,躬身退了出去。

众护卫也走到楼梯口守住,防止一些莽撞之人闯上来。

很快,房内只剩下了瞿君山跟那名差役两个人。

瞿君山伸手道:“坐!”

“小的还是站,站着比较好。”差役有些不自然地道,不知道是不是被对方这个阵仗吓到了。

瞿君山也没有强求,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我说?”

那名差役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认真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这才下定决心般道:“敢问大人可是姓瞿?”他这话算是犯上了,不过事急从权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因为他目前急需找到一个稳妥的靠山,否则就会大祸临头。

瞿君山却没有动怒,反而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在对方期盼的目光中颌首道:“不错!我就是瞿君山!”

“果然是您。”差役闻言大喜,忙跪倒在地道:“属下祝小年参见参将大人。”

瞿君山愣了一下,蹙眉道:“你认识我?”

祝小年点头道:“数年前,小人有幸在参将大人手下任伍夫长。”

“伍夫长?”瞿君山在记忆中搜索着这个名字,可惜当年在他手下任过的伍夫长的任,没有上千也有好几百,想了半天也没跟眼前之人对上号。

祝小年见他的神情就知道自己在对方心目众压根没什么印象,赶紧低声提醒道:“在土门关之时,属下曾经因为在营中打架斗殴,被打了二十军棍。”

“原来是那个刺头。”这一下瞿君山总算想起来了,记忆中那个身影从脑海中冒了出来,打量了一下眼前生得虎背熊腰的汉子,渐渐地与那个面黄肌瘦的少年对上了号,虽然对方的形体已经大变,但是眉宇间依稀还能看出当年不羁的样子。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位参将大人,不可能仅凭对方的片面之词就相信其身份,于是似有深意地道:“腿伤好了?”

“早就好了。”祝小年闻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接着看似不经意地补充道:“惭愧,当年属下确实太过冲动,辜负了参将大人的期望。要不是参将大人亲自打的那二十军棍,怕是没命活到现在。”他指的是当年他因为受伤没能参加的那场战斗。

那次一直臣服大秦的乌桓突然袭击土门关,由于铁血营的大部分兵力集中在了另一处更为重要的关卡防备漠北的心腹大患鞑靼部,所以留在土门关的只有瞿君山带领的不足五千人,而那次乌桓却足足出动了将近五万大军。那一战打得极为惨烈,虽然有土门关的天险,铁血营的主力也及时赶到支援,但是等到战斗结束,瞿君山带领的人已经死得只剩下不足五百的残兵。那些曾经与这位祝小年打架的那几人也死在了那场战斗中。每每想起这个,祝小年都暗自庆幸当年参将大人打断了他的腿。

瞿君山的眉梢动了动,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问道:“你不是被遣送回老家了吗?怎么来了京城?”

祝小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属下回到老家没多久就跟地保的儿子打了一架,一不小心把人给打死了,老家实在是混不下去了,就想着干脆到京城打拼一番,没想到正逢衙门招差役,这才在衙门混了碗饭吃。”

衙门招差役的事瞿君山是知道的,闻言微微点了点头,这下才算是完全相信了眼前这位汉子的话,心中不禁微微有些激动。其实当年在铁血营,他作为参将领兵的日子并不长,后来就一直是一个有权无兵的光杆参将,所以对昔日的旧部还是有感情的,难得地说了一句真心话:“这京城可不是你老家,以后可要慎言慎行。否则就不是被打断腿那么简单,是会掉脑袋的。”

“属下省得!”祝小年感激地道,“多谢参将大人关心。”说完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瞿君山受了他这一礼,道:“之前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哦对!”祝小年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属下怀疑行凶之人并不是宫外的人。”说完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瞿君山跟着他的目光看去,从他的角度看,刚好见到远远露出一角的黄色屋檐,心中微微一突,皱眉道:“有话直说。”

祝小年忙道:“想必参将大人也看出来了,那把弯刀正是乌桓使节的随身之物。”

“不错。”瞿君山微微点了点头。

祝小年舒了一口气,接着道:“不过,那凶器虽然表面看来是乌桓使者所有,但是属下曾经见过那位使者大人,乃是一个胆小如鼠的糟老头子,肯定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所以属下推断那乌桓使团这次是替人背了黑锅。”

瞿君山的心思开始飞转,其实在他心中也不太相信是乌桓使团所为。不过那把弯刀就是铁证,当初他在鸿胪寺也见过那使者大人腰间的这把弯刀,虽然没有仔细看过,但是光从刀身的弧度以及微微闪耀的暗红色光泽来看,确实跟那把弯刀一模一样,开口问道:“可是光凭这一点,并不能说明什么。所以目前来说,还是他们的嫌疑最大。”

“当然不止这一点……”祝小年又接着道,“参将大人有所不知,属下之所以能及时赶到这里,实际上是早就收到了消息,今日这里会发生命案。”

“什么时候?什么人放出的消息?”瞿君山闻言一惊,能提前预知何璧之死,这人的能力未免也太大了,搞不好就跟他惹不起的势力有关。他心中不禁开始犹豫,到底要不要趟这趟浑水,再看向祝小年的目光不由开始带上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祝小年却浑然不觉前一刻还对他颇为关心的参将大人,下一刻就对他起了杀心,自顾自接着道:“属下当时留了个心眼,派人跟踪报信之人。谁知道那人在丞相府附近就消失了……”

“住口!”瞿君山闻言大惊,猛一拍桌子斥道,“你是不是嫌命长了?”

祝小年被这一声怒吼吓得再次跪倒在地,道:“参将大人饶命,属下也是依照实情说的,绝无半点虚构。”

这也是祝小年地位太过低下的缘故,所以还不知道他这位老上司与他怀疑的丞相大人已经快成为了儿女亲家,若是他知道这一层关系,就算对方是他曾经的上司也决计不敢冒这个险。

瞿君山放在桌上的手青筋直暴,显然内心极为激动。虽然秦凤阳高居丞相之职,也是他名义上未来的亲家,但是若是对方真的牵扯进那些漩涡里,他是不会与对方死绑在一起的。

房间内的气氛很压抑,跪在地上的祝小年没多久就有点坚持不住了,不过却不敢抬头,更不敢乱动。现在他将这个秘密说了出来,是官升三级还是人头落地,就全落在眼前之人的身上了。他知道此举十分冒险,但是他实在别无选择,若是不赌一把他只会死得更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小年才听到对方沉声问道:“此事除了你还有什么人知道?”

祝小年忙道:“还有当时去跟踪的两个差役。”

“处理掉!”瞿君山语气森寒地道,“做得干净点。”

“是……”祝小年心中一紧,心脏开始砰砰乱跳起来。忽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吓得他差点叫出了声,只听瞿君山温和地道,“你曾经跟着我征战沙场,如今可愿意再次跟着我?”

祝小年惊喜低抬起头,对上那双诚挚无比的眼睛,嘴唇哆嗦了两下,忽然砰砰砰地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哽咽道:“属下愿誓死追随参将大人!”

瞿君山笑道:“好!不过我早已经不是参将了,你以后恐怕得改口叫我将军了。”

祝小年的眼睛更亮了。

第十三章 陷阱(1)

天色已近黄昏,日间的燥热随着太阳的落下渐渐消散。火红的晚霞给傍晚的洛阳城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黄色。

巍峨高大的城墙上,被晒得双颊酡红的士兵依旧挺拔如松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与身边迎风招展的旌旗,给庄严古朴的洛阳城增添了一份别样的景色。

离城墙不远的护城河边,一排排整齐的杨柳伫立两旁,长长的柳条上缀满了细长的柳叶,被晚风一吹,便飘飘然落进了河水里,先是随着波纹打几个漩儿,然后才恋恋不舍地飘走。几只晚归的鸟儿在江边扑棱着翅膀,不时尖叫一声掠过江面,带起一圈一圈的波纹,层层地朝前推去。

一个挑着担子的身影沿着护城河边的小径匆匆走来,或许是急着回家,便没有注意看脚下的路,突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担子上的的木桶摔出去老远,木桶里没卖完的豆花也撒了满地。

他有些恼怒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扶起倒地的木桶重新挂在扁担上,正要挑起担子继续赶路,忽然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吓得他双膝一软差点再次摔倒。

原来之前绊倒他的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居然是一个人,只不过那个人一动不动地伏在河边,大半个身子都在水里泡着,只有一颗乱蓬蓬的脑袋露在外面。而他之前踢中的部位,刚好是那个人的脑袋。

他哆嗦着抓起扁担往肩上扛,一连试了好几次才扛上肩,忙不迭抬脚就走,没走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放下扁担走到那个身子的跟前,噗通一声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嘴里念念有词地道:“有怪莫怪,我不是故意的,千万别来找我。”说完扛起扁担飞也似地跑了。

就在他走后没多久,那个本该是‘死尸’的身体忽然动了动,接着微微仰起了头颅。睁开有些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挣扎着从水中爬了起来,只略微辨认了一下方向,便蹒跚地沿着护城河缓缓朝前走去。

他似乎是受了伤,一直捂着胸口轻咳不止。

一直走过这段垂柳依依的安静小径,一转弯,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与之前的宁静截然不同的繁华景象。

只见宽阔河面上,数不清的画舫游浮其间,阵阵欢笑声、丝竹声、曼歌声自画舫内传来,让人疑是在梦中。

每一艘画舫上面都张灯结彩,画舫与画舫之间相互辉映,仿佛一座座移动的水晶宫,令岸边那些痴痴凝望的目光为之目眩神迷。

岸边的这些自然是付不起价钱所以上不了画舫的人,只能远远地看着那美妙的所在暗暗咽着口水。

画舫上身穿彩衣的美丽女子倚在精美的栏杆上,隔着五光十色的河水挥舞着莲藕似的手臂,勾引着这些早就心痒难耐的男子。偶尔有几人被家中悍妇拧着耳朵拖走,引起她们银铃般的笑声,对那些悍妇口中那些难听的字眼却当作没听见。

那人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观察着那些富丽堂皇的画舫,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在这些画舫当中,有一只画舫格外的显眼,足有三层楼那么高,而且上面雕栏画柱布置得精美无比,被无处不在的宫灯一照,更显得美轮美奂。

正所谓有对比才有差距,周围的那些画舫与之一比,就逊色了许多,好比明月与星辰的差别。

此刻这艘画舫的白玉栏杆边除了随风飞舞的彩绸之外,并没有年轻貌美的女子对着岸边挥袖揽客,只有一阵悠扬空灵的歌声隐隐传出。里面一个穿着水蓝色纱衣的美貌女子,正随着歌声翩然起舞。而那位有着美丽歌喉的女子则坐在一扇屏风的后面,并没有露出真容。

一曲舞罢,舫内传出啪啪的鼓掌声,斜倚在软榻之上的一名青年笑道:“雪凝姑娘的舞姿曼妙无双,灵韵姑娘的歌喉美妙动听。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子,显然极为满意。

坐在青年旁边的是一个下颌生着短须的男子,闻言笑道:“怎么样?我没介绍错吧!”

这位秦公子正是秦霜月,听到身旁的男子的话点头笑道:“没错没错。早就听说听闻两位姑娘的才名,不知秦某今夜有没有这个荣幸与二位美人共饮一杯?”

短须男子哈哈大笑道:“难得秦公子看得上你们,是你们三生修来的福气,还不赶紧过来敬秦公子一杯?”

被称作雪凝的女子浅浅一笑,轻移莲步走了过来,端起桌上的酒杯托举于掌中,樱唇微启娇声道:“多谢秦公子夸奖。雪凝敬公子一杯!”说完抬起袖口掩住樱唇,慢慢喝完了杯中的美酒。

屏风后的灵韵也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酒杯轻声道:“灵韵也敬公子一杯!”

秦霜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目光却不离雪凝的俏脸,一副心醉神迷的模样。

雪凝目光在他脸上飞快地一扫,接着有些娇羞地垂下螓首,柔声道:“公子何意这样看着奴家?”

“因为你好看!”秦霜月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雪凝顿时羞红了脸,微微别过了头。

一旁短须男子立即哇哇叫道:“没看出来啊,原来秦兄居然是此道高手。要是我告诉别人你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谁信?”

秦霜月哑然失笑道:“游兄此话怎讲?我真的是第一次来。”

被称作游兄的正是禁军大统领游童美的同胞弟弟游童善,只不过与其哥哥不同,这位游公子对功名利禄全然不感兴趣,终日流连烟花之地。一来二去,倒是在这条流萤河上小有名气。

今日也算是事有凑巧,没想到平时他根本结交不上的丞相公子忽然来了流萤河,还主动要跟他同乘一条画舫。他满心都是即将与丞相府攀上交情的喜悦,哪里还会去想事情的缘由。

“对面可是秦公子?”就在他要开口之时,隔壁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秦霜月眼中精光一闪,接着又恢复成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似乎根本没听见一般,反而招手让雪凝坐在自己身边。

倒是一旁的游童善扭头看向窗外,见到站在船头的身影奇道:“这人是谁?秦兄你认识吗?”

秦霜月抬起醉眼朦胧的双眼认真地辨认了一番,摇头道:“不认识!”

游童善马上探出脑袋大声道:“秦公子说不认识你,快走吧!”

“如此说来,舫内果真是秦公子了!”站在隔壁画舫船头的男子冷笑一声,猛地一挥手喝道,“动手!”

舫内顿时大乱,女子的尖叫声,桌椅倒地的碰撞声,箭矢插进木板的夺夺声响成一片。

原来,在这艘画舫的周围不知道何时悄悄围拢了好几只画舫,等到男子一声令下,随着‘嗖嗖’的破空之声,从四面八方飞出来无数箭矢,如马蜂群一般朝着船内的男子蜂拥而去。

“大胆!”游童善又惊又怒,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丞相的公子。他既然是禁军大统领的弟弟,武功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当即大吼一声跳出窗户,双掌一错与领头的男子斗在了一起。

秦霜月却丝毫没有跳出去的意思,反而装作受到惊吓的样子躲在了沉香木做的茶几后面,微眯着双眼聆听着外面传来的各种纷乱的声音。被他同样扯到茶几后躲避的雪凝早就吓得呆了,俏脸上全是惊惧之色。

就在此时,一个洪亮的声音自岸边滚滚而来:“禁军副统领蒲丹在此,你们这些反贼还不束手就擒。准备!”

“不好,中计了!”正与游童善缠斗的男子倒也干脆,一见对方早有准备立即大声叫道,“撤退!”

游童善一听蒲丹来了心顿时稳了下来,见对手转身欲走,不由哈哈大笑道:“想逃?没那么容易!”手上一紧加快了攻势,果真缠住了那名男子。

蒲丹看着在画舫上下翻飞的男子,冷笑道:“把他给我射下来!”所有的箭矢立即对准了男子。

饶是那名男子武功再高,轻功再好,也抵不住漫天飞舞的箭矢,没多久就中了一箭,身形也跟着慢了下来。游童善瞧准机会一拳击在他的右肩上,只听‘咔擦’一声脆响,关节已经错了位。

那名男子发出一声闷哼,转身想要逃跑,却再次被游童善缠住了。

已经走远的几艘画舫见状纷纷停了下来,紧接着有几名男子从画舫中冲了出来,看样子是想跳过来帮忙。谁知他们刚跑出来,便被早就蓄势待发的箭矢射中倒在了甲板上。可还是不断地有人跑出来,接着又被射倒在地。

男子见状厉声道:“不要管我,快走!”

不知道是风太大那些人没听见,还是他的声音太过凄厉变了调,依旧有人继续冲出来,继续被射中。现场极为惨烈。

岸边的人群早就惊呆了,瑟瑟发抖地挤在一堆看着这一场官与贼的大战。

之前从护城河里爬起来的男子看着画舫上的那个人,目光中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嘴里喃喃地道:“三少爷!是三少爷!三少爷还活着!”接着他忽然反应过来,目光转向正密切关注战场的蒲丹,眼中浮现出浓烈的杀机。

第十四章 陷阱(2)

这位从护城河中爬起来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叫祝小年的差役。

之前他奉命去杀那两个差役灭口,没想到被对方察觉,虽然最后两个人还是被他杀死了,但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跌进了河中,要不是刚巧被河边的柳树挂住了,恐怕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此刻回到城内的他,正要去寻找早就跟他约好在流萤河碰面的瞿君山,没想到居然让他遇见了唐家的三少爷唐谦智。当年他初到洛阳之时,因为年轻气盛得罪了人差点被打死,恰巧唐三公子路过救了他一命。虽然唐谦智早就不记得了,但是祝小年却牢牢记住了这份救命之恩。只可惜唐家所犯的案子实在太大,他根本没有办法,也没有胆量去救,心中一直十分愧疚。如今居然让他见到昔日的救命恩人居然还在人间,让他如何不惊喜,自然也就对下令射杀他的蒲丹充满了恨意。

不过当他目光一转,瞥到蒲丹身侧那群同样那杀气腾腾的禁军时,眼中的杀气渐渐消失,从最开始的冲动中冷静了下来。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不会再因为一时的冲动而白白牺牲。他心中十分清楚,以他的身手就算是没受伤之时也不是这位副统领的对手,更别说对方现在身边还有如此多的禁军。

他的目光闪烁不定,思绪开始飞转:既然不能硬来,只有智取了。

就在此时,禁军中有人认出了与唐谦智缠斗在一起的游童善,为了不伤到这位大统领的弟弟,蒲丹停止了对那边箭雨的攻击,只是下令阻挠周围那些画舫的支援。

这样一来倒是形成了一个古怪的场景,河岸两旁以及那些远远避开的画舫之内,无数双眼睛均目不转睛地盯着河中心越来越激烈的打斗,脸上的神情或是兴奋或是担忧,不时还交谈一两句,就像是在元宵节的庙会上看杂耍表演一般。

祝小年眼尖地瞥到画舫窗口出探出来一个看热闹的脑袋,心中忽然有了注意。

正密切关注河面打斗的蒲丹,忽然听到身侧的心腹王耀道:“大人,有人要见您?”

“不见!”蒲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谁知王耀不仅没退,反而靠近了他低声道:“那人说有密报!”

“密报?”蒲丹疑惑地回过头,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远处正躬身而立的男子,皱眉道,“什么人?”

王耀赶紧道:“衙门的差役。”

蒲丹顿时失去了兴趣,摆了摆手不屑地道:“一个小小的差役能有什么密报,赶他走!”

王耀看了左右一眼,忽然凑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蒲丹神色一滞,皱眉道:“当真?”

“多半假不了,大人唤他过来一问便知。”王耀神秘地一笑,目光转向刚好抬头看过来的祝小年。

蒲丹看了看河面上依旧缠斗不止的二人,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分不出胜负,屏退左右道:“让他过来。”

“是!”王耀匆匆走过去,道,“副统领让你过去。”说到这里压低声音道叮嘱道,“蒲统领不喜欢吞吞吐吐,记得有话直说。”

祝小年感激地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王兄提点。”接着躬身走到蒲丹跟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祝小年见过蒲统领。”

蒲丹瞥了他一眼,单刀直入道:“你说丞相府的人要杀你灭口?”

“是!”祝小年直起身子,满脸的悲愤之色道,“要不小的福大命大,恐怕此刻无法站在大人面前,只可惜刘兄弟他们……”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有些哽咽,显然对兄弟的死极为难过。

蒲丹颌首道:“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我有他们与乌桓使节勾结,杀害‘奇宝斋’掌柜何璧的证据。”祝小年一脸悲愤地道。

蒲丹正要开口说话,忽然耳朵微动,接着脸色一变喝道:“放肆!你一个小小的差役,胆敢诬陷当朝丞相,你可知自己已经犯了死罪?若是当真追究起来,抄你满门都不为过。念在你尚有一丝正义感,本统领饶你一命。赶紧走!”

祝小年闻言一怔,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态度忽然转变,犹自辩解道:“我没有诬陷,我有证据……”

“住口!”蒲丹勃然大怒,喝道,“冥顽不灵,来人啊,把他拖下去,等候大统领发落!”

“是!”立马有士兵冲了上来。

祝小年任由那些士兵绑住他的手脚,怒道:“何璧虽然只是一介商贾,但也是我们大秦的子民。如今大秦的子民在天子脚下被人当街诛杀,大人是守卫皇城禁军统领,不去捉拿罪魁祸首,反而要处罚我这个执法之人,到底是何道理?”

不远处的王耀见情况不对,忙匆匆走了过来,正要开口却见蒲丹瞪了他一眼,只好缄口不语,眼睁睁看着祝小年被带了下去。

“嘭——”

几乎就在祝小年被拖下去的同时,流萤河上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便听到游童善哇哇大叫道:“你姥姥的,谁扔的天雷弹。”

原来,正在二人的打斗接近尾声的时候,眼看再有片刻功夫游童善便要活捉唐谦智,没想到一枚天雷弹从天而降,刚好落在他所站的画舫上。要不是他一眼认出了那个滋滋冒着火星的铁疙瘩,迅速一脚踢进了流萤河,再几个跳跃躲到了远处的一艘画舫之上,此刻怕是已经成了一堆碎肉。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游童善越想越生气,忽然扭头冲岸边那群还没回过神的人喝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赶紧去追?”

正在指挥手下包抄的蒲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虽然对方是大统领的弟弟,他之前也有意相护,但是不代表他就会对其卑躬屈膝。好歹他也是禁军的副统领,平时也是被人捧着的人物,如今一个只知道寻花问柳的纨绔居然把他当奴才一样呵斥,蒲统领当然不会给对方好脸,当下不咸不淡地道:“不知游公子官居几品?何时成了蒲某的顶头上司?”

游童善顿时语塞,恼羞成怒地道:“那是唐家的余孽,若是被他逃了,我还不信你能讨得了好去。”

王耀也赶紧上前道:“统领大人,抓唐家余孽要紧。”

“本统领莫非还要你教?”蒲丹瞪了他一眼,顾不上跟游童善斗嘴,提气大声道,“所有人听令,抓住反贼者重重有赏!”

“是!”河岸两边传来隆隆的回声。

只不过此时的流萤河上,除了满目的画舫残骸,哪里还有反贼的身影。

最惨的还是那些真正招客做生意的画舫,因为贪图看热闹便没有走远,不少都被天雷弹的余波波及了。飞溅的火星落在被桐油漆得闪闪发亮的木板上,接着风势‘噌’的一下就窜出了冲天的火苗。那些莺莺燕燕可没有游童善的反应速度,不少人惊呼着掉进了河水里,更多的则站在画舫上抱着没烧起来的木杆尖叫。

整条流萤河上一片混乱。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大笑声远远地传来:“秦霜月,这些年你还是这么没长进。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秦公子也在这里?”因为那些画舫而阻挠了追击,正有些焦头烂额的蒲丹闻声心中一惊,忽然想起之前那个叫祝小年的差役说的话,心中暗忖,莫非秦凤阳真的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果然,一艘未被殃及的画坊内走出来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不是秦霜月是谁。他看着黑暗中某处冷声道:“此事与你无关,为什么要坏我好事?”

只听那人大笑道:“没办法,谁叫我这个人脾气古怪,见到那些伪君子就忍不住想让他难堪。”

秦霜月铁青着脸,冷冷地道:“看来你忘了当初的承诺。”

那人嘿嘿笑道:“我当然没忘,不然那颗天雷弹就不是丢给那个废物,而是丢给你了。怎么样?我对你不错吧!走了,别妄想来抓我,因为你是绝对抓不到的。哈哈!”

大笑声中,一直没有现身的那个人离开了。

秦霜月站在船头沉默良久,忽然回头瞥了一眼蒲丹,目光中露出一丝讥讽之意,道:“我们走!”画舫顿时如箭一般朝前飞射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留下岸边一头雾水的蒲丹,以及暴跳如雷的游童善。

第十五章 古怪的郑天凌

夜色已深,偌大的洛阳城内,除了巡逻的士兵以及打更的更夫,大部分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便是那些专门做夜间生意的青楼、歌舞坊,此刻也只剩下几盏挂在屋檐下的暗红色宫灯犹自在风中摇曳。

此刻城东最出名的歌舞坊‘无边楼’的一处安静的厢房内,之前被天雷弹震晕过去的唐谦智正双目紧闭地躺在软榻之上。

他似乎是做了噩梦,头开始不安地摆动着。随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额头上开始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突然,他大叫一声惊醒了过来,直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醒了!”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一个静静站在窗前的身影忽然开口道。

唐谦智被这个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就去摸腰间的长剑,没想到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那把自小从未离身的宝剑早就成为了陪葬品。目光一转见到窗前静静站立的身影,迅速跳下床靠着墙壁捏紧了双拳,嘶声道:“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他对一脸戒备之色的唐谦智笑了笑,道:“郑天凌,一介白衣耳。唐三公子不必紧张。”

唐谦智被对方一口道破身份,心中暗自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阁下想必弄错了,在下虽然也姓唐,但却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唐三公子。”

郑天凌故作惊讶地道:“难道我救错人了?”

“必定是救错了。”唐谦智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无论如何,在下都要感谢阁下的救命之恩。请受我一拜。”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本来他也不确定当时救他之人是不是眼前这位青年,不过这个懒洋洋的声音他还是认得的,而且还记得对方讽刺秦霜月的那些话,所以在内心深处对这位郑天凌还是有点好感的,因而这一拜倒是真心实意。

没想到郑天凌却皱起了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自语般道:“那可就糟了糕了。”唐谦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身子又朝墙壁靠了靠,只听对方接着嘀咕道,“我是受人所托去救唐三公子的,没想到却救了个不相干的人,这可如何是好?到时候可怎么跟她交代?”

唐谦智心中一动,嘴巴蠕动了两下想要开口问是谁所托,不过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忍住了。

虽然对方救了他,但是并不表示就一定是自己人。这段时间他冒险滞留洛阳城而没有选择远走高飞,就是想查出到底是谁在陷害唐家?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以前对他来说很容易的事,现在做来却是如此的艰难。现在的唐三公子能接触的只是一些贩夫走卒之辈,每日都在为了生计辛苦奔波,谈论的也是哪一家东主会多赏几个铜板,又哪里会去关心这种尔虞我诈的朝堂之事。

所以距离唐家出事已经大半个月了,他也只是勉强查出跟此案的背后有秦凤阳活动的影子。本来他还打算慢慢查得更清楚一点,没想到皇上突然把负责城内安全守卫的巡防营换成了禁军。这对于别人来说也许影响不大,对他唐谦智来说却是致命的威胁。

原因很简单,因为在唐家得势的时候,他作为唐府的三公子经常跟着父亲唐明儒出入皇城,进进出出得多了,认识他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虽然不敢说大部分禁军对他都很眼熟,但是职位高一些的人不可能不认识他,譬如今夜出现在流萤河的禁军副统领蒲丹。

没奈何之下,他只好铤而走险。打算在禁军还未全权接管之前将秦霜月抓住,也许能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早就有所准备,不仅把唐家暗地里的势力都搭了进去,险些连自己也赔上了。

这样一来,洛阳城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他也必须马上离开。因为他十分清楚,那位皇上是绝对不会容忍本该被斩首的逆臣贼子活在世上的,必定会派出所有明里暗里的势力疯狂追杀。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依旧一脸沉吟之色的郑天凌,脸上渐渐浮现出杀机,脚步开始缓缓地朝对方靠近。

郑天凌可不知道就这短短一瞬间的功夫,对方的心思就已经从感激变为了杀意,犹自摇头晃脑地发愁该怎么跟别人交代。

“有了!”就在唐谦智离他不足一丈远的时候,他突然一拍手掌,一脸喜色地道:“要不我把你再送回去?再去附近转转,看有没有唐三公子的下落,然后顺便把他救回来?”眼神开始不怀好意地冲唐谦智打量,看样子是在挑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唐谦智藏在背后的拳头迅速捏紧,肩膀微微一动就要抢先出手。

“哈哈哈哈!跟你说笑呢,哪有救了人又扔回去的道理。”郑天凌忽然笑了起来,大步走到桌边捞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水,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了下去,接着一屁股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打了个长长地饱嗝,一脸的满足之色。

唐谦智见状不仅没有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气。其实方才他也有些犹豫,一直在问自己到底该不该动手。虽然对方的身份不明,但是之前从秦霜月手中救了他却是不争的事实,要他杀掉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让他有些为难。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他似乎感觉到一股澎湃的压力,只是那种压力转瞬即逝,让他都有些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感受到了。但是却给他提了个醒,对方既然能从重围之中将他救出来,就绝对不是庸手。

想到这里他也跟着笑了,道:“郑兄真爱开玩笑。”也学对方的样子走到桌边倒了一碗茶水,慢慢地喝了下去。

一杯凉茶下肚,他的思绪也冷静了下来。

郑天凌舒服地躺在太师椅上,微微阖上双眼,貌似无意地开口问道:“阁下真的不是唐明儒唐将军的三公子?”

唐谦智神色淡淡地道:“郑兄这么说就不对了。在下虽然只是一介平民,但是也知道唐家犯的是诛九族的死罪。因为陛下圣明才没有牵扯到其他人,否则的话这洛阳城还不杀个血流成河。”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顿了顿又道,“至于你说的唐三公子,说来也是巧了,当日我也去了法场,亲眼见到他人头落地。”

郑天凌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唐兄知道什么叫多说多错吗?”

唐谦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一脸平静地道:“郑兄此言差矣,在下只是不想无端被冤枉,多解释了两句而已,若是郑兄非要说我是那个什么唐三公子,反正在下这条命也是你救的,尽管抓我去见官好了。”

郑天凌摸了摸下巴,自语般道:“你说得也对,倒是我多心了。”抬头看向唐谦智道,“不知这位唐兄为何要行刺当朝丞相之子?莫非有什么冤情?”

唐谦智看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阁下又为何救我?莫非真的只是一时兴起?”

郑天凌一怔,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道:“有意思,有意思!”

唐谦智却笑不出来,方才他暗中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光是窗外跟屋顶,怕是就有几十号人。这个郑天凌表面一脸坦荡,暗中却埋伏了这么多人,要说没有别的目的,打死他都不信。而且还一直跟他东拉西扯,显然是在等什么人。此刻他只想赶紧离开。可是又不敢妄动,怕反倒弄巧成拙触怒了对方。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郑天凌止住了笑声,一脸神秘地将脑袋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因为有人告诉你,当初揭发唐家通敌叛国的……就是秦凤阳。你想抓住秦霜月要挟他老子。我说得没错吧!”说完还一脸得意地冲唐谦智眨了眨眼。

“你……”唐谦智这一惊真的是非同小可,噔噔噔一连后退了好几步,一脸的震惊之色。

其实也不怪他如此失态,连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那个害得他们全家枉死的人就是秦凤阳,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自称郑天凌的青年又是如何得知?

他瞟了一眼笑吟吟地看着他的青年,思绪开始飞转:莫非这个郑天凌是那个人派来的?否则的话对方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救自己?可是若那个人明知道今晚是秦霜月设下的圈套,又为什么不告诉自己。难道就不怕自己被对方抓住之后把他供出来?

他越想越想不通,实在不明白对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郑天凌忽然笑了,身形一动已经到了他的身边,按住他的肩膀道:“放心,郑某没有恶意。”

唐谦智一惊,条件反射地一掌挥出,本来只想逼退对方,没想到却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对方的胸口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郑天凌愣住了,低头看着印在自己胸口的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掌,一时居然忘记了躲避,紧接着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红晕,语气冰冷地道:“唐兄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接着身子微微一抖,已经震掉了手掌,接着变掌为爪抓住对方的肩头用力一掰,只听见咔擦一声脆响,唐谦智的胳膊已经脱了臼,疼得他冷汗直冒。

“住手!”就在此时,一个女子声音响起,紧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从窗外跳了进来,一把推开还要对唐谦智另一条胳膊下手的郑天凌,怒道,“你干什么?”

第十六章 兄妹重逢

“我干什么?你怎么不问他!”在少女出现的一瞬间,郑天凌的怒气突然爆发,尖声道。

少女毫不示弱地大声吼道:“你明知道我三哥武功不及你,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手?”说完转过头看着唐谦智一脸急切地道,“三哥你怎么样?是不是疼得厉害?”见对方一脸呆滞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三哥!三哥!你怎么了?”

唐谦智却只是目光直直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眼中浮现出极其复杂的神色,虽然身子没办法动弹,但是心中却在狂喊:是小昔!小昔还活着!小昔还活着!

虽然他一直坚信唐子昔还在人间,但是没见到她之前他心中还是极为担忧,此刻见她果然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位唐三公子心中的狂喜可想而知。

只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虽然唐子昔的模样没有变,但是容颜却憔悴了许多,眼窝更是深深地陷了进去,加上那身破破烂烂的粗布衣衫,整个人看起来极为狼狈,就像是刚与人撕杀了一场一般。

唐谦智再次看向对方的目光里,不由多了一丝疑问,更多的却是心疼,难以想象这位被全家人宠上天的妹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来的正是失踪了整整一天的唐子昔,她见对方一脸呆滞的模样,还以为被郑天凌打伤了,扭过头咬牙切齿地道:“你到底对我三哥做了什么?”

郑天凌翻了个白眼,冲站在身侧的男子抱怨道:“看看,唐家的人就是这么没良心。苏兄你说,我这算不算是好心被当作驴肝肺?”

这个男子带着一张面具看不出表情,赫然就是苏璟,闻言微微摇头道:“不算!”说完走到唐子昔身侧拍了拍她的肩道,“我来。”

唐子昔正对着那条软绵绵的胳膊一筹莫展,闻言赶紧闪到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苏璟抓住唐谦智的胳膊微微一抖,轻松地将错位的关节接了回去,接着长袖一拂,不动声色地解开了他被封的穴道。

郑天凌见他发现了自己动的手脚,示威性地冲他龇了龇牙,没曾想苏璟连看都没看他,而是自顾自走到桌边喝起了茶,自觉地把空间让给了那对兄妹。郑天凌也跟着走了过去,故意坐在了他的对面,鼓着腮帮子瞪着他。

唐谦智顾不上查看自己的胳膊,而是一把抓住身侧少女的肩膀,语气颤抖道:“我不是在做梦吧?小昔,你告诉三哥,我不是在做梦。”不待对方回答,抓起她的手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随着清脆的响声,他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五个鲜红的手指印。随之而来的疼痛感却让他几乎喜极而泣,当下不再怀疑,猛然抱住了那个小小的人儿。

唐子昔被两条并不十分有力的胳膊紧紧抱住,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瞬间眼红了眼眶,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竭力控制住同样颤抖的声音道:“三哥,是我!我是小昔,我回来了。”

唐谦智点点头又摇摇头,张了张嘴有心想要说几句什么,却因为太过激动只是说出了个‘好’字。对这两个饱受磨难的唐家儿女来讲,此时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他能做的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怀中的小妹,泪水从紧闭的双目中汹涌而出。

听到兄长压抑的抽泣声,唐子昔再也忍不住,同样抽泣了起来。

兄妹二人顿时哭成一团。

郑天凌目露怪异地看着不远处的这一对兄妹,眼珠一转,冲对面的的苏璟挤眉弄眼地道:“苏兄,那个真的是唐家的大小姐?”

苏璟眼眸微抬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少帮主觉得呢?”

“我觉得他们长得不太像啊。”郑天凌一脸认真地道,“你看那位唐姑娘,生得明眸皓齿、清秀绝伦,虽然现在还没长开,身材差了一点,但是再过两年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而那位唐三公子呢?虽然也生得眉清目秀,但是跟她一比就逊色了不少,只能说是尚可。我要告诉别人说他俩是龙凤胎,谁信?”

苏璟喝了一口清茶,不咸不淡地道:“爱信不信!”

郑天凌撇了撇嘴,有些无趣地道:“好端端的生什么气,真是的,我这不是闲着无聊跟你讨论讨论嘛。你要是不爱听那我不说了。”说完双手一交叉垫在了脑后,果真靠在太师椅上养起了神。

“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回去。”苏璟冷冷地道。

郑天凌懒洋洋地道:“我才不回去,先申明我不是怕了那个娘娘腔,只是不想节外生枝而已。”

“秦霜月说不定已经去了。”苏璟依旧语气淡淡。

“别跟我提这个混蛋。”郑天凌霍地直起了身子,咬牙切齿道,“当初还以为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想到居然是……是……。哼!要是我早知道,我会帮他?要不是你阻止,我就多扔一个天雷弹让他尝尝。居然敢骗我!”他越说越生气,左右看了看,忽然抓起苏璟眼前的茶壶就往嘴里倒。不过下一秒他就后悔了,一口将满嘴的茶水喷了出来,尖声道,“什么鬼东西?”

“酒!”苏璟瞟了他一眼,举了举手中的茶杯,“少帮主请!”

郑天凌真是要被气乐了,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残酒,道:“算你狠!”正要再说点什么,眼角余光瞥到走来的身影,冲苏璟扬了扬下巴,阴阳怪气地道,“你的小昔走过来了。”

苏璟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冷意让郑天凌心中一颤。

“璟哥哥!”唐子昔果然走了过来。唐谦智却没有过来,而是盘膝坐在角落,显然是在运功调息。在他的身旁摆着一个形状奇特的瓷瓶,正是当初在湖边苏璟取出来的那一个。

苏璟将早就倒好的茶水递了过去,温声道:“先喝杯水。”

唐子昔显然是真渴了,接过茶水一口气便喝干了。苏璟默默地又递了一杯过去,一直喝到第三杯,唐子昔才摇头示意不喝了,顺势坐在了他的身旁。

苏璟见她还是面无血色的模样,眉头一皱伸出了手。

唐子昔乖巧地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片刻后苏璟点头道:“没事了。好在那群人没有下毒手。服了紫阳丹已经无大碍了。不过你身子还是太虚弱,明日出城之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完看了她泪痕未干的脸颊一眼,抬袖替她擦了擦。

二人的动作非常自然,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妥。

反倒把一旁的郑天凌看得目瞪口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眸中似有东西在闪闪发亮,显然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只听苏璟低声道:“商量好了?”

“嗯,商量好了。”唐子昔点点头,眼眸中闪过一丝喜色,“三哥答应明日跟我一起离开洛阳,以后再也不回来了。”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冲郑天凌笑了笑道:“对不起,之前是我误会你了,谢谢你救了我三哥。”

郑天凌看了苏璟一眼,见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身侧的少女,当即笑眯眯地道:“好啊,总算听到一句中听的了。你也别谢我了,要谢就谢你的璟哥哥,我就是个跑腿打杂的,他才是运筹帷幄的大能。”

“要谢的!”唐子昔摇了摇头,正色道:“虽然我们唐家已经没了,但是有恩必报的道理还是懂的。郑少帮主甘冒奇险将我三哥救出来,这份恩情我记下了。日后若有我能出力的地方,少帮主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放心,很快就会有机会的。”郑天凌古怪地笑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狡黠。

苏璟闻言眼角抽了抽,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皇宫,上书房。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辰,大部分地方都是黑漆漆一片,便是值夜班的小太监此刻也脑袋一点点,显然在偷偷打盹。被旁边的总管太监伍公公扯了扯衣角,慌忙站直了身子,但是没多久又开始脑袋一点一点。

只有那位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毫无睡意,依旧端坐在龙椅上看着手上的一份密报。他来来回回将不长的密报看了好几遍,眉头紧紧皱起,显然是遇上了难解之事。

良久之后,皇帝微微叹了一口气,忽然开口道:“什么时辰了?”

小太监吓了一跳,顿时睡意全无。

伍公公看了一眼门外的天色,恭敬地道:“回万岁爷的话,寅时了。”眼角余光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太监。

皇帝揉了揉眉心,疲惫地道:“更衣吧!”

“是!”伍公公使了个眼色,小太监匆匆走了出去。

没多久,一大群捧着托盘的宫女太监在他的带领匆匆走来。

进房行礼过后,一群人便忙活了起来。

伍公公再次躬身上前,小心翼翼地道:“万岁爷今儿个想用什么?”

皇帝随口道:“就莲子羹吧!”

“是!”

很快便有一个端着暖盅的小太监从大殿外走了进来,双手将托盘高举过头顶。

伍公公端起暖盅,轻轻放在皇帝的手旁。

皇帝随手端起了暖盅尝了一口,点头道:“今儿的莲子羹不错。”

听到皇上开口夸奖,端暖盅来的小太监喜不自胜,忙跪下道:“回万岁爷的话,今日的莲子羹是皇后娘娘亲自熬的。为了熬好这碗羹,皇后娘娘可是一宿都没合眼……”

听见小太监忽然开口说话,伍公公眼角一跳,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第十七章 人间滋味

皇帝放下暖盅,淡淡地瞟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伍公公。

伍公公顾不上去管闯祸的小太监,慌忙跪下道:“老奴管教无方,请万岁爷降罪!”

小太监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被伍公公一瞪,忙跪倒在地,跟着道:“请万岁爷降罪!”其他宫女太监也跟着跪了一地。

“起来吧!”奇怪的是,以往一提到皇后便会勃然大怒的皇帝,今日居然没有生气,反而摆手示意伍公公退下,和颜悦色地对小太监道:“你也起来吧。”顿了顿又道,“皇后的心绞痛可好些了?”

小太监一脸喜色地道:“回万岁爷的话,自从小公主搬回春华宫后,皇后娘娘已经好多了。”

皇帝点了点头,道:“都下去吧!”

“是。”太监宫女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伍公公一人还佝偻着腰站在原地。

皇帝闭目站在原地沉思良久,正打算转过身,眼角瞥到一动不动的伍公公,奇怪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伍公公再次噗通一声跪下,整个身子都伏在了地上,道:“请万岁爷降罪!”

皇帝一愣,接着便笑了,道:“你这老家伙,也跟朕玩起这一套来了。在人前装装样子也就是了,你都跟了朕几十年了,朕怎么会怀疑你的忠心。好了,别跪着了,陪朕出去走走!”

伍公公惊愕地抬起头,道:“万岁爷今儿个不上朝了?”

“上什么上!”皇帝的脸色一冷,指了指那堆积如山的奏折,恨声道,“那群戏子都在给朕唱戏呢,就没一个肯说真话的,绕来绕去绕得朕头都疼了。还不如去看看朕的子民。还不走?”

“是!”伍公公应了一声,赶紧跟在了后面。

此时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只是在天边隐隐透出一抹霞光,给整座皇宫镀上了一层明灿灿的金色。

卖蔬菜的商贩永远是起得最早的一群人,他们往往天不亮便起床,辛辛苦苦地将新鲜的蔬菜从城外运进来。这其中的大部分被直接送去了各个酒楼、客栈,还有一少部分则被一些小菜贩瓜分了,各自挑着菜筐回到属于自己的角落,将蔬菜取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好,不时吆喝几声,招呼着早起买菜的妇人来挑选。

这其中还有一些挎着小篮沿街叫卖的小商贩,偶尔被那些卖菜的人叫过去,买上一个酥饼或者一块蒸糕,充实那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待到有卖菜的人蹲在自家的摊位前,赶紧将未吃完的早点随手塞进怀里,一边热情地介绍着那些红红绿绿的蔬菜,一边去摸脚边的秤。

打扮成中年文士的皇帝带着同样换了一身衣衫的伍公公,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幕幕充满着烟火气息的场景,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意:“伍德你看看,这才是人间的滋味。”

“是!”伍公公见皇帝终于笑了,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动了动,周围几个闲汉立刻走得远了些。

就在此时,皇帝忽然轻咦了一声,接着抽了抽鼻子,扭头一看,只见一个生得唇红齿白的小女孩正睁着漆黑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手上拿着的则是一个咬了一口的饼子,那股吸引他的香味正是由此而来。

见小女孩可爱的模样,皇帝顿时玩心大起,指了指她手中的饼子,又指了指自己腰间的玉佩,笑道:“换吗?”

小女孩戒备地捂住饼子,坚定地摇了摇头,见对方似乎要走过来的样子,慌忙躲在了一个妇人的身后。等了半晌不见对方过来抢,又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刚好见到皇帝对她手中的饼子作势欲抓,吓得她尖叫一声猛地扑在妇人的腿上。

正在跟小贩讨价还价的妇人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正目不转睛看向她的中年男子,不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着拉起小女孩走了,一边走还一边低声叮嘱着什么。

小女孩迈着小短腿踉踉跄跄地跟在妇人身旁,忽然回头冲皇帝做了个鬼脸。

皇帝顿时笑了起来,冲身旁的伍公公道:“你看她像不像一个人?”

伍公公心中一动,跟了皇帝几十年的老太监,自然知道皇帝说的不是跟这位小女孩年岁差不多的小公主,当即垂首道:“老奴愚钝!”

“哼!你这老东西!”皇帝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接着又高兴起来,抬步走到一个挤满了人的摊子前,道,“咱们也买点尝尝。”

原来不远处就是卖饼的摊子,只不过生意实在太好,皇帝刚靠近便被人挤了出来,还有人不耐烦地道:“排队排队!”

伍公公眼中厉色一闪就要动手,却被一脸兴奋的皇帝拉到了队伍的最后,老老实实地排起了队。

就在此时,一个拉着板车的少年经过喧闹的菜市场,看到水灵灵的蔬菜随口寒暄道:“今儿个的菜挺新鲜。”

“那可不,刚从地里摘的。”卖蔬菜的小贩骄傲地道,接着递过去一把扎得整整齐齐的小白菜道,“拿一把回家吃。”

“使不得使不得!”少年慌忙后退了一步,摆手道,“等把这车煤饼送去无边楼,我来买一些。”说完匆匆走了。

卖蔬菜的小贩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这孩子真不容易。”

旁边卖蒸糕的是个性格爽朗的大婶,一边给客人包蒸糕一边插嘴道:“是啊!家里那个烂摊子,全靠他一个人撑着。真是造孽哦!”

“依我看,那个劳什子铁城就不该建。”卖蔬菜的小贩摇了摇头,显然极为同情那个少年。

正在附近排队的皇帝听到’铁城‘二字扭过了头,饶有兴致地道:“他怎么不容易了?我看他四肢健壮有力,应该衣食无忧才是。”

卖蔬菜的小贩瞅了他一眼,没有要接话的意思,而是对路过的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吆喝道:“新鲜的小白菜,水嫩的小黄瓜,便宜卖了啊。”

妇人果然走了过来,随手翻了翻便道:“是挺新鲜的,给我每样来点。”

“好嘞!”小贩麻利地包好蔬菜,小心地放进对方的菜篮里,道,“好吃下回再来啊。”

见对方做完生意,皇帝不死心地又问道:“哎,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小贩斜眼看了看他,有气无力地道:“新鲜的小白菜,水嫩的小黄瓜,客官您要来一点么?”

“放……”伍公公闻言白眉一竖,就要出声呵斥,却被皇帝瞪了一眼,赶紧住口站在了一旁,只是用略带警告之意的目光盯着小贩。

皇帝陛下显然心情极好,不仅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蹲在了小贩的摊位前,学着那位妇人的样子翻了翻,豪气地挥手道:“全买了。”

小贩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要不是见对方穿得还不错,只怕会以为对方是故意来找茬的,狐疑地道:“当真要买?”

“朕……真的要买!”皇帝点了点头。

小贩的精明立马体现出来了,虽然他对眼前这位穿着体面的人印象不怎么好,但是不妨碍他做生意,眼珠一转,伸出一根手指头,狮子大开口道:“一两银子,少一文钱不卖!”

“伍德!”皇帝陛下浓眉一挑,回头招了招手。

伍公公赶紧凑了过来,小声道:“出……门走得急,忘了带银两。”也许只有伍公公知道到底是忘记带,还是根本没有带银子的意识。以往他陪皇帝陛下出宫,都是去那些热闹繁华的朱雀街、承恩街之类,像这种平民聚集的偏僻小街道还是头一回来。要不是皇帝带路,伍公公怕是连路都不认识。

皇帝陛下神情一滞,有些尴尬地冲小贩笑了笑,扯下腰间的玉佩道:“抱歉,今日走得急忘记带了,我用这个做抵押如何?”

小贩看都没看那玉佩,只是摇头道:“小本生意,概不赊欠。您还是去别家吧。”说完不再搭理他,继续冲路过的人吆喝着。

伍公公用眼神制止了那些蠢蠢欲动的身影,躬身道:“要不让老奴去别家问问吧。”

皇帝方才也只是一时兴起,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摇头道:“去京兆尹衙门看看。”也不排队等煎饼了,抬步就往前走。

伍公公慌忙跟上。

之前没入人群的闲汉又冒了出来,貌似无意地跟在了二人的身后。

一行人很快便去得远了。

卖蔬菜的小贩自然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得罪了权力顶峰的人物,犹自大声吆喝着。没多久,几个一脸精悍之气的男子围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把他架了起来。

小贩挣扎道:“你们要干什么?”

但是那些人根本不理他,一掌劈在他的脖子上,拖着他匆匆离去。

街对面一个面容丑陋的黄脸少女将这一幕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见那些人全部离开了,也扔下了手中正在挑选的胭脂水粉,不顾卖东西的大娘的叨唠闪身钻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子。

她一直穿过巷子来到一个门脸极小的店铺前,左右看了看没有人跟着,这才抬步进了店铺。

店铺内一个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卫生的店小二,感觉到有人进门,头也不抬地道:“客官您随便看。我们这里都是上等货色,要是您买得多,我们还免费赠送一个纸人。”

第十八章 节外生枝

从古至今,死亡都是一个让人十分忌讳的东西,所以这家专门卖丧葬用品的小店不仅门脸极小,还被挤在了角落。附近的店铺都隔得远远的,因而十分的清净。

“我找你们掌柜的。”少女一进门就急匆匆地道。

店小二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抬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掌柜的不在,有事您跟小的说也是一样。”说完接着拿着鸡毛掸掸拍拍打打,根本没有热情招呼的意思。

少女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将一块令牌模样的东西扔在了柜台上,加重语气道:“我找你们掌柜的!”

店小二皱了皱眉,似乎对她大吼大叫有些不满,不过还是拿起了令牌。谁知他刚看了一眼便双眉一挑,又凑近仔细辨认了一番,似乎确定了令牌的真假,立马换成了一副恭敬的表情,道:“敢问客官贵姓?找我们掌柜的有何贵干?”

“苏!”少女敲了敲柜台,不耐烦地道,“别问了,我找郑天凌。”

这个名字丢出来立马见效,店小二果然没有再问,扔下手中的鸡毛掸子匆匆走到店门口,探头看了看没有人注意到这里,麻利地在店门口挂了个歇业的牌子,然后关上了店门,走到少女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请随我来!”说完转身就走。

少女点点头,抓起令牌跟了上去。

店小二一直带着她走进了内堂,穿过天井,来到一个房门前伸手推开房门,道:“请!”接着不再多言,转身又回去了。

少女一进门就道:“三哥,情况有变,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离开。”

“三哥不在,郑哥在!”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应道。

少女扫视了房内一眼,果然没见到唐谦智的影子,只有斜靠在躺椅上不停打着呵欠的郑天凌。

这个少女正是乔装过后的唐子昔,闻言蹙眉道:“好端端的去哪儿了?不是说好在这里等我的吗?”见对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抱怨道,“你干什么不拦着他?”

“你去了一个时辰都没回来,他坐不住就出去找你去了呗。他那么个大活人,我还能绑着不成?”郑天凌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随手从银盘里摸了一颗蜜饯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道,“真是一个比一个没良心,我忙活了一晚上也没听见一个谢字。”

唐子昔顾不上跟他斗嘴,急道:“走了多久了?有没有说去哪里找?”

郑天凌吸了吸鼻子,瓮声道:“这个倒是没说。”话没说完咦了一声,一脸惊讶地道,“莫非他不知道你去哪里了?”

“你说呢!”唐子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她不担心别的,就怕唐谦智跟皇帝撞上,那就真的糟了。

“哎,你等一下。”郑天凌显然也发现了事情不对劲,从躺椅上一跃而起,道,“我跟你一起去。”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抓了一大把蜜饯才匆匆跟了上去。

“少帮主出事了!”唐子昔刚迈出房门便差点跟一个人撞在了一起,正是引路的店小二。

“你才出事了!”郑天凌瞪眼道。

“是是是,我出事了!”店小二顾不上道歉,一脸惶急地道:“突然来了许多官差,正在挨家挨户地搜,就快搜到咱们这里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郑天凌一把拉住还要往外冲的唐子昔,皱眉道,“怎么突然开始搜查了?莫非咱们藏在这里被发现了?”

“不清楚!”店小二摇头道,“属下远远地听到那么一两句,好像是在抓刺客!”

“刺客?”

“刺客!”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不同的是郑天凌是狐疑的口气,唐子昔则是惊呼。

郑天凌奇怪地看了一眼脸色骤变的少女,问道:“你知道这事?”

“一定是我三哥!”唐子昔见对方一脸不解的表情,简短地解释道,“我刚刚看到皇上了,还有那个武功奇高的伍公公跟他一起。糟了,三哥!”

“皇帝老儿出宫了?”郑天凌也慌了,这唐家兄妹有多恨那个皇帝他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只是没想到那个唐三公子武功平平,胆子却比天还大,居然敢单枪匹马行刺皇帝。这可是京都啊,皇帝随便吆喝一声就能冲出千军万马,光是一人吐一口唾沫都要把人淹死了。唐谦智跑去行刺不是饿狗进茅房——找屎(死)吗?

按照之前的计划,等唐子昔办完她口中那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之后,郑天凌就带着他们混出城去,只要顺利地把这对兄妹送出城,他就算是完成了承诺,能给苏璟一个交代了。可若是唐谦智真的跑去行刺,还被皇帝抓住了,甚至是杀了,那他跟苏璟的交易岂不是跟着泡汤了?

一向机智多变的郑少帮主也有些傻眼了。

“怎么办?怎么办?”唐子昔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在原地不停地转着圈,心中的惧意如洪水般涌了出来。

人就是这么奇怪,在绝望的时候不论是心智还是胆色都会变得出奇地大,那种无惧一切的气魄让他觉得万物皆是蝼蚁,就算是面对千军万马也敢闯上一闯。可是当他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丝希望,所有的勇气跟魄力都会迅速缩小,甚至消失,直到变得畏首畏尾。

之前唐子昔一直以为这世间只剩下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满心想的都是回来报仇。对于生死是全不在乎。之前在城门遇袭,接应她的何璧被突然冒出来的杀手杀死,马夫带着她拼死冲杀,整个过程惨烈无比,几次对方的长刀擦身而过她都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有一种隐隐的期待。直到后来见到苏璟,对方告诉她唐谦智还活着,在那一刻她突然有了要继续活下去的信念,甚至在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丝感谢上苍,给唐家留下了一丝血脉。可是如今,一切的希望都破灭了。她心中燃起的那一丝求生的火苗,那一丝对将来生活的期望,在这一瞬间消灭殆尽。若是唐谦智也死了,那么她活着便没有了任何意义……

在这一瞬间,唐子昔的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在最后都汇集成了一句话:一定要救他!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动,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半晌后再次睁开眼睛已经变得冷静异常,沉声道:“有没有后门或者暗道?”

“有!”店小二手指指向一个方向道,“那边有一个狗洞通向后面那条街。”

“什么?狗洞?”郑天凌立马否决了,“不行,打死我都不钻狗洞。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店小二有些为难地道:“有倒是有,不过要费一番手脚。”话没说完外面便传来砰砰的敲门声,一个充满戾气的声音大喊道,“开门开门!”

天井内的三个人同时一怔,唐子昔最先反应过来催促道:“没时间了,带路!”

店小二点点头扭头便走,目标正是角落那个荒芜的小菜园。他熟门熟路地走到菜园的角落,拨开齐膝深的荒草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其中隐约可见一丝光亮透出,显然这个狗洞的距离并不短。

他正要回头招呼,只觉得眼前一花,唐子昔已经率先钻进了狗洞,手脚并用朝前爬去。

此时敲门声已经有了火药味,变成了咚咚咚的撞门声。

店小二看着黑着一张脸的郑天凌,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少帮主!”

郑天凌指着他咬牙切齿地道:“要是让第四个人知道,我非宰了你不可!”

“是是是!属下绝对不敢泄露半句。”店小二忙不迭点头,眼见对方一撩衣摆钻了进去,赶紧低头跟上。

三人刚钻进去,小店的门便被撞开了,一群如狼似虎的差役闯了进来。

“大人!”眼尖的差役发现了那个狗洞。

半柱香时辰过后,一身尘土的三人便出现在了一条堆满了垃圾的巷子里,整条巷子里除了满天飞舞的蝇虫之外空无一人,给人造成了一种喧闹又寂静的奇特感觉。

“我的天!”郑天凌只看了一眼便发出一声哀号,冲店小二恶狠狠地道,“小展杰,你这是报复吗?”

店小二闻言抿了抿嘴,偷偷指了指埋头朝前走的少女,大声道:“穿过这条巷子就是这附近最大的菜市场,那里鱼龙混杂,只要咱们混进人群,相信那些官差绝对找不到咱们。”说完快步跟了上去,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显然怕郑天凌翻脸揍他一顿。

郑天凌仰起头看着湛蓝的天,发现天空干净得出奇,总算给他饱受煎熬的内心带来了一丝安慰。

那个狭窄的转弯口就仿佛一道闸门,三人刚转过弯一阵嘈杂声便迎面扑来,吆喝声、喝骂声、争吵声应有尽有,震得三人的头同时晕了晕。

“等一下!”郑天凌一把拉住还要朝前走的唐子昔,指了指某处道,“那两个人有问题。”

唐子昔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只见一个卖鸡的小贩正在跟一个顾客模样的男子讨价还价,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不由狐疑地瞟了他一眼。

第十九章 有惊无险

店小二善解人意地凑到唐子昔耳边道:“我们少帮主会读唇语!”

郑天凌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人,复述道:“买菜的说,刺客被人救走了,大人极为震怒,下令不计一切代价把刺客抓回去。卖菜的说,四周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他们敢逃到这边就一定能抓住……嗯,对,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救走了?难道是璟哥哥……”唐子昔心中一喜,不过还是有些不相信,虽然嘴上没说,但是脸上的表情出卖了她。

郑天凌正巧回过头,见对方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顿时涨红了脸犹如被羞辱一般,道:“好,你不相信是吧!展杰!”

“属下在!”店小二慌忙凑了过来。

郑天凌指着另一条巷子道:“你带她从那边走,在老地方等我。我去会会那两个吃官饭的。”说完鼓励性地拍了拍唐子昔,大步朝那个菜摊走了过去。

正在角落嘀嘀咕咕的两人忽然听到一个人大声道:“喂,卖鸡的!我要买鸡。”

卖鸡的小贩瞟了一眼郑天凌,见对方不过是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当即不耐烦地道:“没有了。”

“没了?”郑天凌瞪眼道,“这些不是吗?”说完指了指对方脚边的笼子。

“抱歉,这些我全买了!”买菜的男子提起鸡笼就走。

郑天凌就是来找茬的,逼二人出手来证明他没看走眼,见对方想走,一个箭步上前揪住对方手中的笼子道:“我就看上这个了,大不了给你双倍银子。”

买菜男子的脸顿时垮了下来,要不是身上有任务,早就将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揍得满地找牙,强忍住怒气道:“我不缺银子。”一边说一边冲卖鸡的小贩使了个眼色,对方马上悄悄朝后退去。

郑天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小贩,嘴里嚷嚷道:“不行,凭什么他能买我不能买,是不是看不起本公子?不妨老实告诉你,今天你不卖鸡给我,我跟你没完。”他一只手揪着鸡笼,一只手揪着小贩,两个人都被他拖住了。

两个官差乔装成平民的模样就是不想引人注意,所以对郑天凌的挑衅也是一忍再忍,没想到对方不仅不知进退,反而变本加厉。二人均有些按捺不住怒火。卖鸡的小贩明显火气更大一些,推了一把郑天凌道:“滚开!”

郑天凌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不待对方的手掌近身,已经抢先一步朝后倒去,把身后卖瓜果的摊子撞得稀烂,瘫坐在地上大声叫道:“你们有本事别走,我兄弟可是宫里的御前侍卫,回头把你们通通抓进天牢。”

他这话可谓是半真半假,之前苏璟确实做过御前侍卫,只是自从接管青雀之后已经将侍卫统领的职位让了出去,现在明面上是没有官职在身的,之前去梁州办事也是临时封了个副统领的头衔,并没有实权。

郑天凌这番话没唬住两个官差,倒是把围观的人吓了一跳。天牢是什么地方?在这些老百姓的心目中就是有进无出的地狱。前些日子那场杀得血流成河的场景还深深地印在他们的脑海里,立刻有人害怕地朝后退去。

卖鸡的小贩眼见人越围越多,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他可不管对方什么来头,只想着抓回刺客,否则人头不保。当下上前一步扣住郑天凌手腕处的命门,恶狠狠地道:“再闹事废了你,滚!”

郑天凌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二话不说钻进人群跑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再留在这里就是蠢材了。

人群里有两个男子遥遥对望了一眼,默契地从两侧离开了。

在郑天凌跟卖鸡的小贩纠缠的时候,买菜的男子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四周的人,立刻发现了神色有异的两个男子,经验丰富的他立刻觉察到了不对劲,想要追上去奈何被看热闹的人绊住了,情急之中大吼道:“官府办案,闲杂人等让开。”

围观的人群吓了一跳,怎么刚刚还是御前侍卫的亲戚,又来了官府的人,纷纷让开了道路。

买菜的男子急匆匆追了上去。此时卖鸡的小贩也发现了逃窜的二人,立刻跟了上去。

没多久,卖鸡的小贩又跑了回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全副武装的官差,冲人群喝道:“刚刚那个人呢?”

立刻有人指了一个方向,卖鸡的小贩手一挥,带着人咬牙切齿地追了上去。

“蠢货!”远远地看着这一切的店小二展杰同情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带着唐子昔拐进了另外一条巷子。

“真的不用等他吗?”唐子昔快步跟在展杰身后,有些内疚地问道。

展杰骄傲地道:“放心,就那几个蠢货还不至于难倒我们少帮主。”说完回头对她龇了龇牙道,“他可是能在天牢自由出入的人。”

“可是那些官差武功都不低,而且其中还有高手。”唐子昔想着之前最后见到的那一幕,里面有两个人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不是一般的官差,担忧地道,“早知道我就说相信他就好了。”

展杰回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古怪地道:“你不会真的以为少帮主是为了证明他会读唇语才去招惹那两个官差的吧?”

“难道不是吗?”唐子昔一怔,感觉空气中隐隐有种阴谋的味道。

展杰嘿嘿一笑,道:“等会你就知道了。你会闭气功吗?”

唐子昔点头道:“会一点。”

“那就好。闭气!”话音未落,展杰便拉住她的胳膊纵身一跳,只听见噗通一声响,二人已经跳进了一条小河。

唐子昔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突然涌到口鼻的水呛得差点背过气去,慌忙用半生不熟的闭气功屏住了呼吸,好在之前苏璟教过她窍门,否则准会被展杰这个冒失的家伙给害死。

展杰拖着她在水里游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才冒出头。

唐子昔早就憋得脸都紫了,刚冒出头便瘫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在这里等等,我先进去看看情况!”展杰扔下一句便匆匆跑掉了。

唐子昔无力地挥了挥手,好不容易才把气喘匀了,抹去脸上的水珠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此时她所待的地方是一处风景优美的花园,看得出来这里经常有人护理,四周的矮树都修剪得极为整齐,已经入秋时节了,花圃里还有许多花正在开放。

正在此时一阵隐隐的歌声传来,她不由自主爬了起来,循着歌声走去,踏过茵茵青草地,又穿过两道月门。只见远处花丛掩映间,一个婀娜的身影正随着歌声翩翩起舞,柔美的身段,优雅的舞姿,看得唐子昔好一阵失神,恍惚间想起了在唐府的日子,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谁?”她的抽泣声惊动了对方,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便是细碎的脚步声。

唐子昔此时想走已经来不及了,旁边也没有地方可以躲藏,只好把心一横垂首站在旁边,期望对方把她当作一个冒失的丫鬟。

可惜事与愿违,那名女子款款走到她跟前,好奇地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里?”

唐子昔垂首道:“不小心迷了路。”

“是你!”女子端详了她一阵,忽然惊呼了一声,道,“你怎么来这里了?快走!”

唐子昔闻言一怔,抬起头看了一眼对方,入眼是一张神色有些慌乱的精致脸庞,不过却不是她认识的人。

女子显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忙推了她一把道:“快走,公子不在这里。”

“雪凝,谁来了?”一个慵懒的男子声音响起,接着花丛中一个身影竖了起来,显然是在朝这边打量。

女子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忙挡在唐子昔身前,道:“一个朋友!”说完回头低声提醒道,“你的脸。”

唐子昔迷惑不解地摸了摸脸,这一摸也跟着慌了起来,原来她脸上的伪装被水一泡早就没了,露出了本来面目。

男子笑道:“既然是朋友,何不带来一见。”

“哦……好!”雪凝眼见对方再次躺下,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回头再次指了指前面,又指了指唐子昔的脸,那意思不言而喻。

唐子昔已经没功夫去想这个叫雪凝的女子为何会认识她,只是在怀里一通乱摸,慌乱之中还真让她摸到一个硬物,赶紧摸出来戴在了脸上。那是一个做工精巧的银色面具,大小也刚好合适,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塞进怀里的。不知她旋即想起郑天凌最后在她身上拍了一拍,好像有些明白了。

雪凝带着她款款走出花丛,来到一个铺满了鲜花的空地上。

此刻空地上还有一方软榻,一个生得极为英俊的青年正斜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旁边不远处还有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正跪坐在一方七弦琴旁边,见到跟在雪凝身后的唐子昔目光中露出了好奇的神情。

“这位是秦公子。”雪凝对唐子昔使了个眼色。

雪凝等了半晌没听见唐子昔出声,不由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对方目光直直地看着软榻之上的青年,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伸手拉了她一把。

第二十章 兔儿爷

“民女苏清漪见过秦公子!”唐子昔惊觉到自己的失态,忙垂下头有些慌乱地行了一礼。

之前苏璟叮嘱过她,若是见到外人就以‘苏清漪’的身份出现,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个名字,但是却乖乖照做了。

不怪她如此失态,唐子昔实在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见到自己那位未婚夫。之前她也不是没见过秦霜月,只是那时候隔得比较远,中间还有几重珠帘挡着,其实并没太看清楚。此刻离近了看,这才发现这位秦公子果然如她贴身丫鬟雀儿描述的那般——英俊得不像话。而且他的眼窝比常人要深上许多,眼珠也带着一丝浅浅的蓝色,倒是有些像大秦西北方的乌桓国人的长相。看来传闻说秦霜月的亲生母亲是乌桓人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只不过秦霜月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了,并没几个人真正见过,因而无法印证。

此时秦霜月还保持着之前斜倚的姿势,修长的身材一览无余。单就外型而言,简直完美到无可挑剔,在她认识的男子里绝对排得上前三。

唐子昔虽然一直都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姑娘,但是欣赏美好事物的爱好还是有的。只不过欣赏归欣赏,并不代表她会因为一个人的外貌出众而产生什么其他的情愫。所以此刻对于这位差点成为她夫君的男子,倒是啧啧称奇居多,并没有丝毫的遗憾之感。

不过她对于秦霜月的欣赏也到此为止,在见到对方高高翘起的尾指的时候,刚浮起来的那一丝好感瞬间全无,不由在心里嗤了一声,还真是个兔儿爷。

秦霜月并不知道就这短短的一瞬间,眼前这个浑身湿淋淋的古怪女子心中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见对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还以为是被自己的气势震慑到了,眼波一转道:“你们‘水烟阁’新来的?”

唐子昔瞟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心里却翻了个白眼。她自小在洛阳城长大,自然知道‘无水烟阁’是什么地方。她没想到展杰居然带她来了这样的地方,心中不禁微微有些不满。

雪凝适时地开口解释道:“这位是苏公子的表妹。之前他跟您提到过的,就是进京治病的那个。”

“哪个?”秦霜月抬起微醺的脸,目光中全是茫然之色,显然对此事并没有什么印象。

雪凝无奈,只好抬步轻移到他身边,俯下身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哦,原来是身患恶疾的那个。”秦霜月轻拍了一下额头,“瞧我这记性。”他总算明白对方戴着面具并非是对他不敬,而是脸上生满了脓疮的缘故。这样一想,心中那丝不满也消失了,有些歉意地道,“不好意思,适才多有得罪。”

“秦公子严重了!”唐子昔微微欠了欠身,礼数十分周到,若不是浑身湿淋淋的倒还真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一旁的雪凝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秦霜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唐子昔,冲雪凝蹙眉道:“为何弄成这副模样?”

早知道他有此一问,所以唐子昔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垂首道:“民女自小生长在海边,每日都要在水里游两个来回。今日见天气晴朗,一时贪玩就下去了。”说完双手紧紧抓着衣襟,一副拘谨的模样。

“早听说聊城乃是水城,那里的人个个都水性极佳,如此看来果然不假。”秦霜月点了点头似乎是相信了她的话,挥手道,“去吧,别着凉了。”

唐子昔欠身行了一礼,转身朝旁边的小径走去。心中却在暗暗打鼓,这里的路她可不认识,要是万一走错了可就麻烦了。

好在没走几步,展杰的脑袋就从旁边的假山后探了出来,冲她拼命地招手。

秦霜月眯着眼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嘀咕道:“她的眼神好奇怪!”

“怎么奇怪了?”雪凝乖巧地凑了过去,笑吟吟地捻起一颗桂圆送进秦霜月嘴里,轻声道,“奴家新学了一个舞蹈,秦公子要看吗?”

秦霜月眼睛一亮,喜道:“跳来!”

雪凝莞尔一笑,长袖一甩已经转动脚尖翩然起舞。一旁的灵韵也默契地拨动了琴弦。

已经走出去老远的唐子昔,听到琴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到若隐若现的身影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惜了那副皮囊。

展杰不知道方才的相遇对唐子昔来说意味着什么,听到叹息声还以为是对方担心身份被发现,一边匆匆朝前走一边低声解释道:“水烟阁的这一片后花园平常极少有人来的,那位秦公子是苏公子的好朋友,想来是得了特许,应该不是刻意在这里等我们的,所以不必担心。”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指了指前面不远处明显是后门的地方道,“少帮主已经安排好了,辰时就会有人来接应,到时候会有人带您出城。”

唐子昔看了看那道门,道:“那我三哥怎么办?”

“姑娘放心。”展杰戒备地看了四周一眼,压低声音道,“之前那两个官差说了,那个刺客已经被人救走了,所以他暂时应该很安全。而且少帮主已经去接应了,相信很快就会带着他回来汇合。姑娘只需顾好自身安全即可。”

唐子昔虽然有些闹不明白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可是如今她也没有别的办法,谁叫她武功太差,就算她出去也帮不了什么忙,还不如老实在这里等着,点头道:“好。”说完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打算就这样等消息。

展杰抓了抓脑袋,道:“这样不行。”左右看了看,忽地钻进了旁边的柴房,半晌后走出来手上已经多了一套粗布衣衫,“为防万一,还是要委屈一下姑娘。”

唐子昔二话不说接过衣衫就进了柴房,很快便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谁知就在这时,后门突然被人撞开了,一个浑身血糊糊的人冲了进来,没跑几步便倒在了地上。

在柴门口放哨的展杰惊呼一声,冲过去扶起对方道:“顾舵主,你怎么了?”

来的正是顾砚,此刻他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感觉到有人抓住他的胳膊,条件反射地就是一掌拍了过去,被展杰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连声道:“顾舵主,我是展杰,怎么就你一个人,少帮主呢?”

听到‘少帮主’三个字,顾砚总算清醒了一些,勉强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嘴唇蠕动了两下。

展杰慌忙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只听对方含糊不清地道:“我们中……中计了,快……快去救少帮……”话没说完便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顾舵主!”展杰顿时慌了神,抱着顾砚的身体不停地摇晃着,“你说清楚,中什么计了?少帮主在哪里?你不说我去哪里救,你快说啊!”

“有人来了,快走!”唐子昔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柴房冲了出来,一把抓起展杰的手就朝门外跑,慌乱之中不小心把面具给掉在了地上,待要回身去捡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一片衣角已经出现在了假山旁边。

“咦——”二人刚跑到门外,一个男子的声音便惊讶地响起,正是秦霜月。他没有去查看地上的男子,而且先朝四周打量,很快便发现了掉在旁边的面具,捡起来一看有些狐疑地朝大开的柴门看了一眼,接着便发现了几行新鲜的血脚印,目光中精光一闪,闪身追了出去。

此时的唐子昔二人已经跑进了一条喧闹的大街,混入了人群之中。不过很快她就后悔了,因为不远处一大群盔甲鲜明的士卒正走过来,她一看他们的装备就知道是训练有素的禁军,根本不是她能抗衡的。待要转身原路返回,又见到秦霜月那修长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此刻唐子昔所站立的地方,旁边有一个专替人写书信的小摊,头发花白的摊主正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她急中生智抓起小摊上的砚台将浓黑的墨汁倒在掌心,胡乱往脸上一抹,顿时变成了一张大花脸,加上之前换上的那身粗布衣衫,要不是跟她极为熟悉之人绝对想不到这位就是那位唐家大小姐。

做完这一切,她匆匆对展杰道:“分头走!”

一旁的展杰都看呆了,直到唐子昔推了他一把才反应过来,忙点头道:“好!”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什么,正要回头叮嘱几句,却早已不见了对方的踪影。

唐子昔灵活无比地在人群中穿梭,好在她身材娇小,加上又刻意低着头,居然让她顺利地绕开了迎面而来的禁军,闪身钻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子。

这明显是一条后巷,不宽的巷子里堆满了各种杂物,看起来十分的凌乱。

一辆堆满了煤饼的板车正停在半掩的门外,满头大汗的少年正将煤饼往一个柳条筐里搬,看样子是打算一筐筐地搬进去。

眼见禁军离她只有数步之遥,后边秦霜月的身影也越来越近,唐子昔眼珠一转,迅速跑上前搬起一块煤饼放进柳条筐,仰起头对着惊愕的少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皙整齐的牙齿:“我帮你!”说完也不等人家同意,开始卖力地搬起了煤饼。

少年本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见对方果真在帮自己搬煤饼,并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就继续搬了起来。

没多久,全副武装的禁军便走了过来,在巷口停了停,看了看正在卖力干活的二人,并没有疑心就接着朝前走了。

第二十一章 深藏不露

待到整齐有序的脚步声远去,唐子昔才直起腰低声道:“谢谢!”

她知道自己形迹可疑,尤其是当那群禁军的脚步声停在巷口的时候,自己瞬间僵硬的神情肯定落入了眼前这个少年的眼中。若是他随便喊一声,她就完蛋了。那些禁军行事的风格没人比她更清楚,绝对是宁杀错不放过,更别说她本来就是在逃的钦犯。所以她这一句谢是真心实意的。

少年似乎根本没听见她的话,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闷头干活。

唐子昔看着对方的背影恍然大悟,她还以为对方是好心帮她,敢情这个人根本听不见。不过到底还是靠别人无心的掩护才逃过了一劫,她想了想还是转到那个少年跟前比了个手势,然后摆了摆手就打算离开。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现在出去。”

谁知刚走出去没几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把毫无心理准备的唐子昔吓了一跳,戒备地回过头,除了那个依旧埋头搬煤饼的少年却没有见到其他人。

她有些迟疑地道:“方才是你在跟我说话?”

少年自顾自将手中的煤饼放进柳条筐,一用力提了起来,抬步朝门内走去。

唐子昔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巷子,又看了看对方的背影,彻底懵了。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最近神经绷得太紧导致有些幻听了。此时少年已经提着柳条筐消失在木门后,整条后巷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得有些怪异,远处大街上的喧闹声仿佛被一层水纹挡住了,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那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就像是上次她被那片诡异的黑沼泽吸进去后,石洞里那个坐在石椅上的乱发怪人将她撞出山洞之前的一幕。等到她反应过来要逃走的时候已经晚了,身子仿佛被一面看不见的蛛网缠住,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动弹不了半分。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仿佛踏在她的心上,嚓,嚓,嚓。

她的额头开始冒汗,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流了下来,在脸上冲刷出一条条黑白相间的痕迹。

就在此时,一声轻咳传了过来,她感觉周身压力一松,接着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咱家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秦公子!”几乎在她倒下去的同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巷口响起。

“见过伍公公!”一个清朗的声音恭敬地道,那人转过了身。

此时的巷口,玉树临风的秦霜月正对一个佝偻着腰的老者行礼。他不仅表情极为恭敬,连弯腰的弧度都一丝不苟,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太监身份而有丝毫的怠慢。

“使不得使不得!老奴可担不起您这个礼!”伍德嘴上说着‘使不得’,却没有伸手去扶的意思,任由秦霜月行完了礼才展开菊花般的笑容。

秦霜月扯了扯嘴角,一记不轻不重的马屁便拍了过去:“伍公公乃是两朝元老,深得先帝跟陛下的信任,小子恭敬些是应该的。家父也常说伍公公乃是难得的明白人,要小子多跟伍公公学习。”

听到丞相大人也对自己称赞有加,伍德颇为受用地眯起了眼,不动声色地道:“秦公子可是好些日子没进宫了,太子殿下都念叨您好几回了。”

秦霜月心中一动,脸上却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前些日子小子无意间得到了一本残棋棋谱,还请公公转告太子殿下一声,小子解开了这一局就进宫。”

“这话咱家一定带到!”伍德的目光貌似无意地从地上的身躯上一扫而过,笑道,“咱家还有份差事要办,就不打搅秦公子解棋局了。告辞!”

“公公请!”秦霜月同样笑吟吟地行了一礼。

待到伍德远去,秦霜月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倒在地上的身影走去。

就在他离地上的人不足三丈远的时候,那个身躯忽然动了动,接着摇摇晃晃地想从地上爬了起来。

秦霜月看清了对方的容貌不由微微一怔,一个箭步冲到对方跟前,伸手扣住对方的喉骨低喝道:“之前的那个人呢?”

眼前是一双惊恐无比的眼睛,脸上黑黢黢的糊满了煤灰,虽然看不清本来的容貌,但是绝对不是一个女子。

这个身材单薄的少年似乎不会说话,只是拼命地指着自己的喉咙,额头上青筋爆出,显然秦霜月并没有留情的意思。虽然没有反抗,但是他藏在身后的右拳却越捏越紧,随手都可能冲着秦霜月当头一拳。

“以为装哑巴就没事了。不说出她去了哪里,我要你的命。”秦霜月恶狠狠地道,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

听到这句话,少年藏在身下的右拳无声地松开,转而跟普通人的反应一样拼命去扯对方的手。可惜此时的秦霜月满心都是杀意,又哪里是他扯得开的。没多久少年的喉咙处便发出了咯咯的声响,眼珠也渐渐开始往外突,眼看就要被秦霜月给活活捏死。

“要死了,又弄得满地都是煤灰!”就在此时,一个大嗓门在门内响起,紧接着一个提着大笤帚的壮实妇人走了出来。见到眼前的情形先是一愣,接着对上秦霜月充满杀气的眼神,尖叫一声扭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声道,“杀人啦!杀人啦!”

等到妇人带着大批人马赶回来的时候,原地早已不见那个行凶者的身影,只有少年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仿佛是死了一般。

一番推搡之后,一个胆子大的家丁走到少年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他的鼻端探了探,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惊喜地回头道:“笙哥儿还活着!”

……

如果说无边楼是城东最大的歌舞坊,那水烟阁便是城东最大的青楼。二者相距并不是很远,仅仅隔着两条街而已。若是想寻欢作乐自然去服务周到的水烟阁,但是若单纯只是想听听小曲看看舞蹈,自然是去歌舞方面更为出众的无边楼。

此刻无边楼二楼一间布置得极为雅致的房间内,老板娘风月夫人正在听二掌柜回报着刚刚发生在后巷的一幕。

风月是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身材丰满的妇人。眼角虽然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是依旧美艳不可方物,一举手一投足充满了成熟女子的韵味,与那些青涩的年轻女子比起来又是另外一番滋味。当听到二掌柜说差点被杀死的是那个经常送煤饼的少年管笙时,两道细长的柳眉不经意地挑了挑,沉声道:“知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

二掌柜摇头道:“事发的时候只有打扫后院的于妈看见,她说当时被那人的眼神吓丢了魂,没看清对方的样子。”

风月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的木梳丢在了梳妆镜前:“居然敢在我无边楼附近杀人,胆子还真是不小。”说完起身推开了窗户,探头朝外面看了看,见到人群中阴魂不散的官差,涂了蔻丹的玉手动了动似乎想干点什么。

二掌柜极有眼色地上前一步拦在她跟前道:“主人让咱们不要轻举妄动。”

“我知道!”风月瞪了他一眼,道,“我去看看那混账小子总可以吧!”说完走到木柜前打开柜门,从一个檀木箱子里取出几张银票,想了想又拿了一瓶疗伤的药,转身朝门口走去。

二掌柜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赶紧跟了上去。

此刻他们口中那个差点被杀死的少年管笙,正一动不动地躺在一间供下人居住的房间里,早就被擦干净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偶尔从眼中射出的恨意让人知道他还活着。

随着笃笃的敲门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扭着腰肢走了进来。正要跟着走进来的二掌柜被那双杏眼一瞪,又慌忙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临时充当起了二人的护卫。

风月自顾自走到床前,拉过旁边的木凳坐下,开口道:“伤势怎么样?要不要紧?”

管笙的眼珠动了动,嘶声道:“死不了!”他的声音有些怪异,显然之前伤得不轻。

“你啊!”风月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对方的枕边,埋怨道,“早就叫你不要去干那些下人做的营生,搬回来跟我一起住,可你就是犟着不听。现在好了,平白招来一顿灾祸。你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乐意!”管笙脑袋微微偏了偏,一副不愿意跟她多说的样子。

风月见他还是这个态度,眼圈瞬间红了,耐着性子道:“我知道你对我心存怨气,所以情愿在外面受苦也不肯回来。估计要不是主人有命要你每天回来传一次消息,怕是你这辈子都不肯见我一面。”

她心疼地去摸少年粗糙开裂的手,却被对方迅速收了回去,伸出去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目露哀怨地道:“你以为弄成现在这样我心里好受吗?当初去铁城找证据的主意是大哥自己出的,你也是同意了的,现在断了消息我也没办法。你总不能让我一个弱女子硬闯吧?”说到这里她有些期待地看向少年,见对方根本不为所动,脸上的神情一变,赌气般道,“好!反正这劳什子老板娘我也做腻了,谁爱做谁做去。等主人回来我就申请去铁城,大不了死在那里就是了,也好过这般受煎熬。”说着说着她开始抽泣起来,泪珠吧嗒吧嗒只掉。

“秦霜月!”管笙忽然开口了。

第二十二章 倒霉透顶

正在暗自垂泪的风月听到这个熟悉至极的名字,有些愕然地抬头道:“不可能,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听说他会武功。”

“爱信不信!”管笙似乎有些恼怒,跳下床就朝外面走,根本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我信我信!”风月赶紧拉住他,轻声哄道,“我自然是相信小弟的,呸,秦霜月算什么?哪里比得上我乖巧可爱的小弟重要。你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动上手了。”

管笙听她这样说,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其实他也不想用这样的态度对待风月,只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他也不是没劝过,说人家是丞相的公子,怎么可能跟她厮守终生。可风月姑娘一腔柔情都放在了那人身上,嘴上答应着与对方保持距离,但是只要秦霜月一来,立马将之前说的话都忘到九霄云外,差点没把他气死。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再加上大哥杜霁的事,所以管笙一气之下干脆搬了出去,只是每天例行公事地来交换一次消息。

可今天他不能像往常一样一走了之,因为秦霜月这个变数极有可能会影响到他们的计划,所以就算对方不问,他也是要说的,这也是他会留在这里等她来的最主要的原因。

想到这里,管笙缓缓开口道:“我根本没动手。”

“一招落败?”风月更惊讶了,脸上浮现出一抹极为古怪的神色,咧了咧嘴似乎是想笑,接着又有些失落地撇了撇嘴,朝管笙脖子上的血痕看了一眼,自语般道,“他有那么厉害吗?”

没想到管笙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很厉害!而且武功绝对不在你之下,极有可能比你还高。不过……”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浓眉紧紧蹙起,“当时他已经制住了我,完全可以直接把我捏死,可是最后关头却松手离开了。而且走得很急,好像见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一般。”

风月也紧张起来,有些担心地问道:“莫非是他什么厉害的仇家寻来了?”

管笙埋头认真想了想,道:“应该不是,当时后巷只有我们两个人,根本没有第三者的呼吸声。”话没说完忽然一拍手,将正在认真聆听的风月吓了一跳,“箫声!对,一定是那阵箫声。当时我虽然已经进入半昏迷状态,但是却很肯定听到了一阵箫声。秦霜月就是在听到那阵箫声的时候忽然松开了手,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箫声?”风月也愣住了,道,“什么样的箫声?”

管笙这次是真不知道了,摇头道:“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你问我等于白问。不过我听着那箫声没什么特别,除了让人感觉更加伤感一些。”

风月思索了一阵,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在她的脑海里并没有哪个高手能以箫声退敌。不过若是京城里真有这样的高手,那他们就要改变计划了,因为这极有可能影响到那件大事的成败,想到这里开口道:“当时情况到底如何?你从头到尾详细地给我说一遍。”

管笙点点头从头开始说起,他说得果然很详细,连那个少女把他当作哑巴的事也没漏下,听得风月有些忍俊不禁。

但是当他说到那个被称作‘伍公公’的老者时,风月忽地伸手按住他的嘴,接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猛地拉开房门。眼尖的她瞥见到假山旁边一道身影一闪而逝,不由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门外临时充当守卫的二掌柜正靠着门框看着天空出神,闻声有些愕然地回过头,道:“老板娘?”

风月的表情看不出异样,如往常一般笑吟吟地道:“我忽然想起今儿个的差事还没办,想麻烦吴掌柜走一趟,将我房间的那个描金盒子送到老地方。”说话间眼睛有意无意地朝假山的方向瞟了瞟。

“不是早……”吴掌柜显然还没从方才的思维中走出来,正要开口质疑,一抬眼对上风月的眼神,马上醒悟过来改口道:“哪个盒子?是雕着牡丹花的还是玉兰花的?或者是没雕花的?”一边说一边将手探进了怀里,那里藏着一把见血封喉的匕首。

风月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一步踏出房门口,嘴里埋怨道:“就是梳妆台上那个……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老板娘,这种跑腿的事还是我去吧。”吴掌柜慌忙紧走几步拦在了她前面,一副惶恐的模样。

此时二人已经离假山很近了,假山后的人不知道是没察觉还是在等待时机,竟然没发出丝毫的声响。

风月忽然提高声音道:“我都说了我去,你听不懂怎地?”

“那怎么行?你是老板娘,这种事怎么能让你做?还是我去吧!”

假山后的身影有些奇怪,不明白好端端的两个人为什么吵起来了。就在此时,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她有些好奇地探出头去。

谁知刚探出去她就后悔了,只见眼前金光晃动,一个尖锐的东西对准她的眼睛急刺而来。此时想要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对方本就已经离得极近,加上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又哪是那么容易避开的,仓促间只是本能地伸手一挡。

只听见‘噗’的一声闷响,那根金色的尖锐物已经结结实实地刺进了她的手掌。她惨呼一声朝后便倒,没想到脑袋又撞在了假山上,再次受到了沉重的一击。

这边一击得手的风月心下也微微有些诧异,本以为对方胆敢潜伏在附近偷听,一定武功极高,没想到这么没用一击即中。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要留手的意思,万一对方是虚招呢?当下将金簪拔了出来再次朝对方的眼睛刺去,她似乎跟眼睛杠上了,打定主意不刺瞎对方誓不罢休。

“住手!”就在此时只听见管笙一声怒吼,已经迅速跑了过来。

金簪在离对方眼珠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下了,风月也终于看清了偷听者的模样。居然是一个身材极为瘦弱的少女,一张脸上全是黑色的煤灰,也只有那双眼睛还亮晶晶的,根本不是她之前以为的彪形大汉,而且对方此刻的呼吸不仅粗重而且紊乱无比,哪里是会武功的样子。

从假山另一边包抄过来的吴掌柜也愣住了,手中的匕首再也捅不出去。要是让组织里的其他人知道,他们这两个潜伏在大秦京都的高手费尽心思抓住的,居然是一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黄毛丫头,那就真的闹了天大的笑话了。他苦笑着将匕首收了回去,一抬眼对上管笙恶狠狠的目光,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嘟囔道:“有点口渴!”接着逃也似地跑掉了。

这个倒霉的少女正是唐子昔,她没想到一觉醒来祸从天降,被几乎刺个对穿的手掌上鲜血直流,疼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却愣是咬紧牙关没吭一声。在没弄清楚对方的身份跟来意之前,她不打算轻举妄动。

风月看着管笙紧张地去扶那个黑脸丫头,目光中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开口道:“小弟,你朋友?”眼前的丫头虽然瘦了点,脸上也脏兮兮的,但是凭着她阅女无数的毒辣眼光,自然一眼就看出对方是个绝色,加上那一身煤灰,所以自然而然就有些想偏了,忍不住赞许地看了旁边的少年一眼。

管笙理都没理她,只是冲疼得只抽冷气的少女道:“你没事吧?”

唐子昔这会正疼得厉害,本来没打算理他,见对方眼神中的关切不似作伪,这才勉强摇了摇头。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旁边的女子一眼,显然心中憋着怨气。任谁被人莫名其妙地攻击都会不高兴。只不过现在她势单力薄,所以将这口气硬生生压下了。虽然不至于日后报复,但是讨个说法是肯定要的。

管笙满是歉意地道:“对不起,我二姐不是有心的。她以为你是那些人。”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的药瓶,“这是上好的金创药,我替你涂上?”见对方点了点头,当即将白色的药粉小心地倒在对方的伤口上,“忍着点。”

他均匀地倒好药粉,又撕下衣襟细心地缠好,做完这一切才舒了一口气道:“好了!”

这会儿唐子昔也缓过来了,虽然手掌还是剧痛无比,但是比之最开始已经好多了,当下感激地道:“谢谢你!你又救了我一次。”

“就怕反而是害了你!”管笙苦笑道。

唐子昔也一阵默然。

“秦霜月为什么要追杀你?”一旁的风月忽然插嘴道。

“我不知道,可能是他认错人了吧。”唐子昔淡淡地道,刚刚这个女人才莫名其妙地刺了她一簪,现在突然又问起秦霜月,这不得不让她怀疑起对方的身份来。不由暗忖,莫非她是朝廷的人?

“认错人?”这明显就是托辞的话,风月怎么可能会相信,狐疑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好像忽略了什么,光是这份处变不惊的沉稳气度,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

“普通人!”唐子昔的脸色并不好看,转头对管笙道,“再次感谢你救了我,后会有期!”说完慢慢朝前走去。

管笙手一动似乎是想抓住什么,但是却默默地收了回去。

第二十三章 恩难报

不过他不动,不代表别人不会动。

管笙只觉得眼前一花,风月身形一闪已经拦在了唐子昔面前,双眉一挑道:“你还不能走!”

唐子昔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方才她都没跟这个女人计较那一簪的事,没想到对方反而拦起她的路来了。

虽然她武功不如人,但是不代表她就怕了。本来因为唐谦智的事她就焦虑不安,加上被追杀了一路,任她再能忍也要憋出真火了。再说就现在的局面,真要打了起来她也不是没有手段的。

她摸了摸怀中那个硬物,郑天凌说这里面的天雷弹是在黑市买的,是江湖上以制造兵器、暗器闻名的奇巧门的作品。以她闯荡江湖几个月的眼光看,眼前这个女子绝对不是一般人,多半还有其他的身份,想来也知道天雷弹的名头。就算不知道也没关系,经过昨夜郑天凌在流萤河上丢下的那一颗之后,她相信大半个洛阳城都知道了这个可怕的东西。本来她是打算在危急关头逃命用的,现在嘛,她不介意让对方先尝尝滋味。

只可惜唐子昔此刻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却没有想到若是真的炸上那么一颗,在这繁华无比的大街上又如何逃得掉?就算逃掉了,又能不能接受误伤他人的悔恨与自责。

她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道:“你想怎么样?”左手已经不动声色地扣在了怀中盒子的搭扣上。

风月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动作,与她对视了片刻,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冲她飞了个媚眼似有所指地道:“外面那么多官差,如果妹妹就这样走出去,跟他们撞上就不妙了。眼看就到用午膳的时辰了,若是妹妹不嫌弃,一起吃个饭如何?”

管笙闻言侧过头,有些惊喜地看向风月。就连他也以为风月是要找唐子昔的麻烦,没想到居然是邀请她一起用膳。

唐子昔心中冷笑了一声,表面却礼貌地道:“多谢你的好意,不需要!”

“这么客气做什么?”风月一脸的笑意吟吟,冲管笙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道,“你跟我小弟关系这么好,别说是请你吃饭了,便是住在我这无边楼又何妨。”

“二姐你胡说什么!我跟这位姑娘素不相识。”管笙被这突然转变的画风弄得一脸窘迫,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匆匆上前一把拉开风月,却不小心对上唐子昔疑惑的目光,赶紧扭过头道,“对不住了姑娘,我二姐就喜欢胡说八道。”接着不待对方说话,有些慌乱地指了指左边的小路道,“顺着这条路走,一直走到尽头然后左转就会看到一道侧门,从那里就能出去了。”顿了顿又补充道,“那边平常没什么人去,应该很安全。”

唐子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转身走了。在转身的一瞬间,一直藏在怀中的左手也伸了出来——珍贵的天雷弹算是保住了!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风月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一丝淡淡的煞气浮现在了脸上,哼了一声道:“理由!”

“因为我欠她一条命!”管笙不假思索地答道。

风月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显然并不相信,追问道:“何时?何地?”

“大约半年前吧!”管笙认真想了想,道:“那次主人吩咐我在承恩街的钟塔附近接应,没想到马突然受惊把路过的一个人撞了。本来以为赔些银子就算了,没想到一番争执之下才知道,对方是苟恽的儿子……要不是这位姑娘把那个人赶走了,我一定赶不及……后果不堪设想。”说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冷颤,显然有些惧怕口中的那个主人。

“半年前?不就是主人计划逃离洛阳的那段时间吗?”风月喃喃地道,脸上浮现出回忆之色,不过很快她就想到了一个问题,“可我记得你说的是一个公子哥儿救了你?这个可是个如假包换的大姑娘。”

“不会错的!”管笙肯定地点了点头,鼻翼微微动了动,道,“我记得她身上的味道。对,就是她,错不了。”

“我相信你的判断!”风月嗯了一声,居然就这样接受了他这个解释,点头道:“看在她救过你的份上,今天的事我可以当作没看见。不过看样子她现在的处境极为不妙,二姐多嘴提醒你一句,若是你有其他的心思,我劝你最好收起来。大事要紧!主人可是来信督促好几回了。”

“我知道!”管笙的神色有些黯然,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左边空无一人的小路。若不是因为担心坏了大事,他绝对不会就这样让救命恩人离开的。

风月听到他低落的声音,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再次开口道:“若是我们能顺利地将那个人救出来,她又还活着的话,我帮你报这个救命之恩。到时候带她一起走!”

“多谢二姐!”管笙还是有些无精打采,却勉强冲她笑了笑。此刻他心中想的是,若是二姐知道了这个女子的真正身份,还会不会说出带她一起走的话。好在对方没有问,他也不会主动说。否则的话,怕是头一个要将对方抓住的就是他这个二姐。

倒不是因为风月想要到官府领那几个赏钱,而是窝藏逆犯的罪名没人担得起。

风月可不知道他心中想的这些,见他还是愁眉不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收到消息,过几天七皇子大婚,那个人再怎么深居简出也肯定会出现。我到时候安排一下,一定给你机会亲手杀了苟诞。”

“当真?”管笙闻言猛然抬起了头,颓废的神色瞬间消失不见。

“二姐什么时候骗过你?”风月有些心疼地去摸他的头,却被管笙尴尬地避开了。

少年嗫嚅着道:“二姐,我已经长大了!”

风月闻言有些失笑,认真打量了他一眼,忽然发现他长高了许多,已经高出她足足半个头了,唇边也冒出了稀稀拉拉的胡须,当初那个追着她要糖吃的小鬼头已经长大了。

她用手指头狠狠地戳了一下他的胸口道:“能耐了!小时候哭着喊着要二姐帮你洗澡,现在长大了,摸摸都不行了。”

“二姐!”虽然现在已近秋天,管笙的额头却冒出了汗。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风月笑道,“很久没一起吃饭了,今天陪二姐吃个饭吧?”说完充满期待地看着眼前一脸为难之色的少年,半晌后见对方终于点了点头,不由喜道,“我这就吩咐吴掌柜去准备!”

“啊——”

就在姐弟相处融洽的时候,一声惨呼远远传来,虽然隔着几重门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风月一下就听出正是吴掌柜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冷漠的声音下令道:“给我搜!胆敢有包庇纵容者,杀!”

“是!”整齐划一的声音。

一群士卒杀气腾腾地闯进了无边楼,尖叫声、器皿被打碎的声音接连传来,其中还夹杂着于妈的大嗓门:“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老板娘可是跟许多贵公子都有交情的。哎哟……”

不过她也就喊完这一句便没动静了,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被打晕了。

场面听起来更乱了。

“快去鸿胪寺找国师!”风月匆匆丢下一句转身就跑。

“二姐!”管笙开口叫住了已经跑出去很远的风月,见对方回过头一脸郑重地道,“小心!你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风月笑了,挥了挥手跑远了。

管笙也迅速转身离去。

……

这条路果然很僻静,一路上不止没有看见人,连野猫都没有一只。只是路边的杂草有些深了,而且散发着阵阵异味。

唐子昔一路都皱着眉,等到她站在侧门旁边,总算知道了原因。

原来这是无边楼专门倒垃圾的地方,狭窄的巷子里摆了一排差不多半人高的大木桶,而且大部分都装满了,里面不是泔水就是粪便。一阵阵恶臭随风飘来,熏得她差点吐了出来。

她拍了拍胸口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从糊满了污秽物的木桶边走过,虽然她现在浑身上下也干净不到哪里去,还是不想这种带着异味的东西蹭到身上。

“小心!”

就在她顺利地穿过木桶群,只差一步就要走出去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突然响起。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胳膊一紧,整个人被猛然一拉,顿时一个狗吃屎摔在了地上。那人的力气极大,差点没把她的胳膊给扯脱臼。

她有些恼怒地抬起头,刚见到一张带着歉意的红脸庞,便被身后传来的巨响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装满了泔水的大木桶刚好砸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馊臭无比的泔水流了一地,若不是那个人及时扯了她一把,怕是就要免费洗个馊水澡了。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溅到了她的身上。

唐子昔见状差点当场晕了过去,再也没忍住,头一偏便吐了出来。可她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所以只呕出了一些清水。

那个人不停地道歉:“对不住,我手滑了一下没扶住。要不要带你去洗洗,我家就在附近不远。而且我俩身材差不多,我的衣服你应该能穿。”

唐子昔瞪眼看了看对方虎背熊腰的身材,柳眉一竖就要发怒,谁知道一抬眼看到胳膊上黄黄绿绿的东西,再次伏地吐了起来,这一次来得比方才还要猛烈,把胆汁都给吐了出来。

第二十四章 纯洁的心

等到实在吐不出什么了,唐子昔也几近虚脱,靠着墙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着围着她转来转去不知如何是好的黑壮女子有些欲哭无泪。

那姑娘看着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不过因为生得比较高大,加上生活可能比较困苦,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一些,此刻她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的脸庞上正挂着憨厚歉意的笑容,见唐子昔朝她看来,忙道:“去我家吧,去洗洗。”

“不必了!”唐子昔摆了摆手,见到手上包好的布条已经散开,干脆整个扯了下来擦了擦身上的污秽物,处理好这一切才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打算离开。

“你别走啊!”黑姑娘急了,上前两步准备去抓她的手,在触及的一瞬间又闪电般缩了回去。她的手上全是坚硬的老茧,担心扎痛了这个小姑娘,见到对方鲜血淋漓的伤口,内疚地道,“都怪我!”

唐子昔见她一脸自责,反而觉得不忍心,勉强笑了笑道:“这是我自己弄伤的,不关你的事!我还有事要办,就此别过吧!”扬了扬手朝前走去。

“我送你!”黑姑娘想了想,跑过去把墙边板车上的一个大木桶搬了下来,推着空板车追上唐子昔道:“你上来!我推你走!”

唐子昔忙拒绝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

“那哪行!看你都虚成啥样了。”黑姑娘不由分说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直接放在了板车上,然后推上车就走,一边走还一边絮絮叨叨,“你别不好意思。你的年纪也就跟我小妹差不多,不过比她个子还要小一些……我们姐妹都随我娘,又高又壮……她以前可喜欢坐我的板车了,每次推她出去玩都高兴得不行……”说着说着忽然没声儿了,身后隐约传来抽泣的声音,唐子昔扭头看去,只见本来一脸兴奋的黑姑娘已经内流满面,语气也哽咽了,“自从去年小妹得病去世后,已经很久没人坐过我的板车了。”

唐子昔的心中也有些酸涩,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她太了解了,有心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将小手放在对方粗糙的大手上,轻声道:“如果不嫌弃,你可以叫我小妹!”

“真的?”黑姑娘顿时转悲为喜,抬袖抹了一把眼泪笑道,“那你跟我回家去,我家就住在后四巷的那棵大柿子树下。我娘想我小妹哭得眼睛都瞎了,你去跟她老人家说说话,没准她老人家就好了。”她的眼神亮晶晶的,显然心中是真的高兴。

“这……”唐子昔再也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一时间有些犹豫。

后四巷她知道,那里没有楼也没有商铺,有的只是低矮破旧的土坯房,以及随处可见的阴沟跟垃圾堆。这种地方自然没人愿意住,所以住在那里的都是洛阳城最底层的一群人,他们干着最脏最累的话,却拿着最少的工钱来维持全家人的生活。

唐子昔接着想到,既然郑天凌已经中计被抓了,那么她的身份就算没暴露,也离暴露不远了。加上唐谦智也下落不明,为今之计她只有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然后再想办法。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有什么地方比后四巷更安全呢。虽说那里既穷困又肮脏,但也正因为如此,那些人决计想不到,一个曾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会去那种地方。

想到这里她缓缓点头道:“好,我去!”

“你是我家的第一个客人!”黑姑娘愈发开心了,语气也变得欢快了起来,“你可以叫我黑丫,后四巷的人都这么叫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清漪!”唐子昔不是不想告诉她真名,只是担心这样反而会给对方带来灾祸,毕竟‘唐子昔’这个名字在洛阳城不再是荣耀的象征,而是带着浓郁的血腥味。任何与之有关联的都会遭到无情的屠杀。

“那柿子树老能结果子了,每年我都要摘老大一筐。”

“涩吗?”

“不涩,甜得很。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树上全是青疙瘩。”

“那我不是没口福了?”

“嘿嘿,偷偷告诉你,我还藏着去年做的柿饼呢。回头我拿出来给你吃。又香又糯可好吃了!”

……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渐渐走远了,眼看就要走出这条狭窄的巷子。

“站住!”就在此时,一声断喝自二人身后传来。

唐子昔心中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将手伸进了怀里。

黑丫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没在意,只是欢快地推着板车走,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前面的人站住!”随着衣甲摩擦的哗哗声,一群穿着禁军服饰的士兵团团围住了二人,手上的长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为首一个队长模样的汉子用刀尖指着黑丫喝道:“你聋了吗?叫你停下没听见?”

黑丫似乎被这阵仗吓到了,脸上全是惧怕的表情,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半天也没说出第二个字。

眼见那人就要发怒,唐子昔忙接过话头道:“我们不知道官爷叫的是我们,所以才怠慢了。请官爷不要见怪。”

那人看着吓得手足无措的黑丫怒哼了一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跟这无边楼里的人是什么关系?”

“什么?”唐子昔装作没听懂的样子。

那队长不耐烦地朝后边扬了扬头,道:“你们是不是无边楼的人?”

唐子昔见他的动作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特意来抓她的就好。这一放松脑筋也转得快了,忙道:“我们姐妹只是负责倒垃圾的,不认识这里面的人。”

“对!”黑丫从来没跟这些人打过交道,所以最开始确实是被吓坏了。此刻见唐子昔一脸镇定,也跟着忙不迭点头。

队长狐疑地打量了二人一眼,见她们一身的泔水污渍,身上也散发出一阵阵恶臭味,心中已经信了一大半,皱眉道:“当真不认识?”话刚落音又凶神恶煞地道,“不认识你们跑什么?”

唐子昔苦笑了一下,举起自己受伤的右手道:“刚才搬泔水桶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我姐正要带我回去包扎。”她的伤口早就被污渍糊住了,看起来一塌糊涂,所以她也不担心对方怀疑。

那队长见对方果然是受了伤,不由又信了几分,口气也缓和了下来,道:“有没有看见有人从这个方向逃出来?”

“没有!”唐子昔摇头道,“我们一直在这里,并没有看见什么人出来。”说到这里小心地看了一眼周围的禁军,装作害怕的样子道,“除了几位官爷!”

那队长哼了一声道:“最近没事不要到这里来了,无边楼的老板娘犯了大案子,这里要查封。”

“查封?”唐子昔闻言一怔,心中浮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无边楼从她小时候起就一直是洛阳城最大的青楼,能进去的不是达官贵人便是富豪商贾,总之是非富即贵。以前她也存了想进去见见世面的想法,不过都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成功。没想到在洛阳城屹立这么多年的无边楼居然会被查封,这不由让她心生唏嘘之感,世事果然无常。她们唐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当年有多么荣耀,现在就有多么凄惨。

那位老板娘她倒是不担心,不过那个叫管笙的少年却救过她一命,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黯然。

那人见她发愣,还以为是被吓着了,刀背拍了拍板车道:“赶紧走!不然回头统领大人来了,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说完一挥手,带着那群士兵走了。

唐子昔没想到这个看似凶悍的男子还有善良的一面,赶紧冲着对方的背影道:“谢谢官爷!”说完捅了捅还在发愣的黑丫,“还不走!”

黑丫回过神,抓紧把手推着板车就跑,惟恐对方反悔要她们留下来。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刚跑出巷子转过弯,二人就不得不再次停下来。因为在她们的正前方,一个面容俊美异常的青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却不是秦霜月是谁。

唐子昔见状大骇,差点没从板车上滚下来,被黑丫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秦霜月的嘴角浮起一抹戏谑的笑意,轻声道:“我们又见面了,苏姑娘!”

唐子昔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打过了招呼。

黑丫却好奇地看着这个比女人还美的男人,一脸惊喜地道:“小妹,他认识你哎!”

秦霜月瞟了一眼又黑又壮的黑丫,接着又将目光放在唐子昔身上,道:“苏姑娘可不像这么没礼数的人。”

“见过秦公子!”唐子昔不得不微微欠了欠身。她有些摸不准对方到底是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还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了苏清漪。

“这还差不多。”秦霜月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拍了拍手。一顶软轿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冒了出来,抬轿子的却是几个年轻美貌的的女子,“苏姑娘请!”他的脸上虽然带着笑,眼神却是冰冷异常,显然来者不善。

黑丫神经再粗大,此刻也发现了不对劲,忙上前拦在唐子昔跟前道:“你想干什么?”

第二十五章 猫戏老鼠

在唐子昔看来,此刻的秦霜月与之前水烟阁见到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不止一扫之前醉生梦死的纨绔形象,而且举止优雅从容,配上那张英俊非凡的脸,叫人怎么也厌恶不起来。

她面容平静地道:“秦公子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也是一样。”

秦霜月微笑道:“之前是秦某眼拙,未能识得佳人,苏姑娘心存怨怼是应该的。”说到这里微微欠了欠身,才接着道,“所以秦某略备薄酒给姑娘赔罪,还请苏姑娘务必赏脸!”

“抱歉,民女好像跟秦公子不熟。”唐子昔同样报以微笑,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狼藉,自嘲地道,“而且民女身份低微,怕是没资格接受秦公子的邀请。”说完微微垂首行了一礼,拉了拉黑丫的衣角,轻声道,“我们走!”

“哦!”黑丫忙推起板车跟在她的身后。

“不熟吗?”就在她们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秦霜月忽然笑着开口了。

他的笑容很好看也很古怪,让唐子昔有一种心慌的感觉,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谁知秦霜月身形一动再次站在了她的跟前,先是冲着她微微一笑,接着忽地凑到她的耳边,耳语般道:“若你真是苏清漪的话,那还真是不熟。毕竟咱们才见过一面,不是吗?”

“公子自重!”唐子昔红着脸将脑袋一偏,可惜巷子太过狭窄,她又有些紧张,所以没控制好力道直接将脑袋撞到了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引得几个抬轿的女子窃笑不已。

“笑什么笑!”黑丫怒气冲冲地瞪着几个女子,那几个女子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来。

秦霜月也笑了,后退一步道:“得罪!”

唐子昔拉住还在跟人瞪眼的黑丫,嘴里不停地催促对方快走。

“苏姑娘不赏脸也行!”秦霜月在背后朗声道,“不过有一样东西有人托我交给你,你不会也不要吧?”说完变戏法一般取出了一支金步摇,看着上面的流苏叹道,“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一转眼都过去半年了。”

如那人所料,在金步摇出现的一瞬间,小姑娘整个人都抖了一下,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浮现出既震惊又狂喜的神色,看起来着实有趣。秦霜月笑得更开心了。

唐子昔攥紧了拳头竭力控制住自己惊涛骇浪一般的情绪,缓缓抬起眼眸与对方的目光对上。若是此刻她还不知道对方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那就白活了这十几年。

秦霜月也同样看着她,一脸的笑意吟吟。

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对视着,仿佛久别重逢的老友。

良久之后,唐子昔才嘶声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跟我走我就告诉你。”秦霜月笑着晃了晃金步摇,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上面的流苏发出了清脆的叮叮声。

“好!”唐子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小妹,你不能跟他去!”黑丫慌忙扔下板车把手,转而抓住唐子昔的胳膊,一脸的惶急之色。

被对方这一抓,唐子昔似乎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黑丫,见她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冲着她微微一笑道:“黑丫,你家在后四巷的那棵大柿子树下对吧?”

“对,后四巷就我家有柿子树,很好找的。”黑丫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这样问,还是点了点头。

唐子昔点点头,拉过她粗糙的大手,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在对方手心:“这个送给你,等我办完了事就去你家吃柿饼!”

“他不是好人,你别跟他去!”黑丫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唐子昔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放心,没事的。我答应你,一定会去你家找你!咱们可以拉勾!”说完翘起了秀气的尾指。

“不成,我不让你去!”黑丫固执地摇头,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唐子昔看着这个才相处一小会儿的黑姑娘落泪,一时间五味杂陈。她能感觉出来黑丫是真的担心她,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感到内疚。可是她又不能不去,不论秦霜月是不是故意引她上套,她都必须走这一趟。因为那支金步摇她实在是太熟悉了,是她母亲上官雪柔最喜欢的一支。

见黑丫哭得伤心,她的眼眶也有些湿润,替黑丫擦去眼泪,温声道:“黑丫姐,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我信你!”黑丫虽然点着头,手却丝毫不肯放松。

“听话!”

“不听!”

就在二人纠缠的时候,秦霜月幽幽开口道:“现在城中到处都是禁军,再耽搁下去的话,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唐子昔闻言眉头紧紧蹙起,不过却没有说话,只是一脸为难地看着眼前的黑姑娘。

黑丫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秦霜月一眼,忽地抹了一把眼泪,道:“好,我走!你记得一定要来找我。”说完用力地抱了一下唐子昔扭头就走,连板车也不要了。

随着黑丫的离开,唐子昔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缓缓转过身面对那个让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男子,语气平静地道:“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完美的理由!否则,我也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我就那么不招人喜欢吗?”秦霜月摸了摸鼻子,一脸的委屈地道,“好歹我也是你的未婚夫,你就用这样的态度跟夫君说话吗?”

唐子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果然早就知道了!”直至此刻,她心中最后的那一丝侥幸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戏弄的恼怒感。

秦霜月耸了耸肩,道:“也没有很早,半个时辰前而已。”说到这里有些内疚地道,“之前没伤到你吧?”

唐子昔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弯腰钻进了轿子。

“走吧!”秦霜月苦笑着摇了摇头。

……

长门宫。

这是一座极为冷清的宫殿,殿内听不到任何的声响,仿佛没有人住一般,黄铜铸就的门环上也落了一层灰,显然很久都没有人进出。只有茂盛的青藤爬满了红色的宫墙,给这座寂静的宫殿带来了一丝生机。

此刻在离这座宫殿不远处的花园里,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小女孩正踮着脚尖摘着花枝上的一朵红花,旁边几个小宫女大气都不敢出,均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女孩的动作。

见她终于摘下了一片花瓣,一个宫女忙冲上去抱住小女孩道:“公主,您已经摘到了。现在咱们该回去了吧。”

这个小女孩正是皇帝众多子女中年纪最小的永安公主李沅,也是皇后最疼爱的小女儿。生性顽劣,平常没事就喜欢到处跑,各宫的妃嫔都吃够了她的苦头。只是今日不知怎么的,非要来这皇宫中最偏僻的长门宫——也是那位失宠的怡妃的居住之所。

李沅挣脱宫女的怀抱,跺着脚尖声道:“谁让你动的?谁让你动的?”

宫女吓得慌忙跪下,道:“公主息怒,只是咱们已经出来这么久了,若是皇后娘娘知道奴婢带您来了这里,肯定会打死奴婢的。”

“公主,回去吧!”其余几个宫女也纷纷跪下。

听到皇后的名字,李沅总算安静了下来,秀气的琼鼻皱了皱,道:“不过是来摘两朵花儿,又有什么打紧了?”

宫女忙点头道:“对对,公主殿下想摘花,咱们回春华宫去摘,昨儿个奴婢见到那些桂花树都打了花苞儿,今日天气这么好,应该开了。”

李沅一甩头道:“本宫不喜欢桂花。”眼角忽然瞥到宫墙内探出的一抹红,顿时眼前一亮,蹑手蹑脚地朝那片花儿走去。

“万寿菊也开了,还有公主亲自种的绣球花……”宫女犹自跪在地上苦苦相劝,说着说着感觉到不对劲,抬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惊慌地道:“公主,那边不能去。”

此刻的永安公主早就跑到了长门宫的那扇大门前,伸手轻轻一推,朱红色的大门便被缓缓推开了,发出刺耳的‘咔咔’声。她扭头冲宫女扮了个鬼脸,一闪身钻了进去。

宫女也顾不得礼仪了,忙从地上爬起来追了上去。

待几个宫女匆匆跑进宫殿,李沅早就不见了踪影。正在焦急间,几人忽然听到一声惊呼,还夹杂着几声猫叫。循声跑去,只见李沅正捂着手坐在地上,对面还有一只正冲她龇牙的黑猫。

宫女们吓坏了,赶猫的赶猫,扶公主的扶公主,一时间乱成一团。

“什么人在里面?”就在此时,墙外忽然传来一声断喝,紧接着一队侍卫冲了进来,见到眼泪汪汪的永安公主赶紧跪下见礼,“参见公主!”

李沅抬手一指早就跑到宫墙上的黑猫,尖叫道:“给本宫杀了它!”

“是!”侍卫们二话不说,纷纷朝假山围了过去,看样子打算来个瓮中捉鳖。

不料黑猫极为机警,见他们围了过来,喵的一声跳下了宫墙,穿过茂盛的花木丛,窜进了那扇虚掩的大门不见了踪影。

侍卫们可不敢随便进那道门,一时间有些犹豫。

“进去抓!有任何事本宫担着!”李沅看着白皙的手背上几道鲜红的抓痕恨声道。

“是!”侍卫们正要硬着头皮进去,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一个披着狐裘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门口。

侍卫宫女见状顿时跪倒一片,齐声道:“参见殿下!”

永安公主李沅也收起了之前的骄横,乖乖上前行礼道:“沅儿见过七皇兄!”

第二十六章 不靠谱的家伙

来人正是大秦皇帝最宠爱的七皇子李陵。

他不像其他皇子一般穿着奢华,狐裘之下只是一袭普通的明黄色长衫,头上也没有戴头冠,只是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子束住了乌黑的长发,全身上下除了腰间坠的一枚蔷薇花形状的玉佩后并无其他的装饰。但是这样不仅没有影响他雍容华贵的气度,反而给他增添了一份洒脱干净的感觉。

他似乎身体不太好,一阵风吹过,不由捂嘴轻咳了两声,旁边的贴身太监小猴儿见状慌忙上前轻轻替他抚背,嘴里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李陵微微颌首表示知道了,接着对那些宫女侍卫温和地道:“都起来吧!”接着又对那些神色不安的侍卫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

“不行,他们还没给我抓住那只猫呢?”李沅一见急了,指着虚掩的大门道,“都进去给我抓!”

“沅儿,不许胡闹!”李陵眉宇间浮起一丝愠色。

李沅似乎极为害怕这位皇兄,见他动怒顿时不敢再造次,只是扭过头撅起了嘴,一副委屈之极的模样。

“谢殿下!”侍卫们如蒙大赦,赶紧躬身退了下去。

李陵目光一转,见到满地的残花断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道:“怎么回事?”虽然他的声音不高,语气也很平和,但是久居人上的威仪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散发了出来,现场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奴婢知罪!”为首的宫女惶恐地跪下,身子不由自主开始颤抖。

“皇兄你别怪秋儿,是我非要来这里摘花的。”李沅虽然骄纵任性,但是对贴身宫女还是极好的,见状顾不得生气,赶紧开口罪过揽了过来。

李陵没有理她,只是淡淡地下令道:“拖出去,杖责二十。”立刻便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上前,将面如死灰的秋儿拖走了。

李沅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其他的宫女死死地抱住了:“公主!公主不可!”

不多时,殿内便传来‘啪啪’的闷响以及秋儿凄厉的惨呼,还夹杂着小太监高声报数的声音。这有些杂乱却异常清晰的响动在这寂静的宫殿内传出去极远,惊得枝头的老鸹噗的一声飞走了。

这一切把方才还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李沅吓得瞬间噤声。她虽然生长在后宫,但是一直被皇后保护得很好,平时见到的人哪个对她不是恭恭敬敬的,便是那些妃嫔也是生怕得罪了这位小祖宗,都是小心伺候着,何时有机会见过这种阵仗。加上李陵待人一直都温和宽厚,长这么大她从没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所以最开始还有些想使小性子混过去,直到贴身宫女被打得凄厉惨呼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闯祸了。

李沅恨恨地看了一眼那扇虚掩的大门,心中已经将那个一直没露面的怡妃恨上了。但是紧接着,外面的惨呼声再次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去,她有些不忍心地捂上了耳朵。

过了一会儿,小太监匆匆跑进来行礼道:“回禀殿下,二十杖打完了!”

李陵叹了一声道:“都回吧!”

“是!”几个宫女如蒙大赦,忙带着还没回过神的小公主走了,只留下李陵依旧站在原地,微眯着双眼看着那扇幽深的大门,外面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里面的人却始终没有出来。

半晌之后,只听他淡淡地开口道:“吩咐人来打扫一下,派两个人守在门口,不要再让任何人进来。”顿了顿又道,“若是永安公主再来,马上派人通知本宫。”

“是!”小猴儿忙点头应下,接着又小心地道,“殿下,咱也回吧,该喝药了!”

李陵微微颌首道:“回吧!”再次看了一眼大门才转身离开。

很快,这座冷清的宫殿再次恢复了平静。

此刻,在离皇宫极远的一个大宅子里,有一个少女同样在发脾气,不止将梳妆台前那些精美华贵的首饰扯得稀烂,还通通仍在地上用力地踩。

屋内一片狼藉。

做完这一切她犹不解恨,忽然抓起身旁的凳子砸向紧闭的大门,只听见砰的一声响,大门不仅没被砸开,反而差点被反弹回来的凳子砸中。

她似乎被这声巨响刺激了,疯了一般扑到门口,抓住门框用力地摇晃,嘴里高声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秦霜月,你这个卑鄙小人,快放我出去!”

原来这位不是别人,正是被秦霜月邀请赴宴的唐子昔。

她进入轿子不久后就闻到一股极好闻的甜香,等觉察到不对已经晚了,虽然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还是忍不住沉沉睡去。等她再次醒来,就已经到了这个布置得喜气洋洋的大宅子。身上的衣衫也被换过了,里里外外都是全新的,尤其是最外面那件红得扎眼的喜服,让她差点没气晕过去。若不是从外面看守她的两个丫鬟嘴里知道这些是她们做的,她差点就当场自尽了。

那两个丫鬟似乎不爱说话,只跟她说了一句话就不再出声。显然秦霜月有过吩咐,只让她们说这一句,不过是为了防止唐子昔羞愤自尽。

他考虑得很周到,唐子昔有些自嘲地想到。她确实不能死,因为唐谦智还等着她去救,唐家的仇也等着她去报。

按照她之前的打算,是准备将唐谦智送出城安顿好之后再悄悄回来,血海深仇不能就这么算了,她不止要查出到底是谁害得她家破人亡,还要那人付出应有的代价!这是她的誓言,也是她生存下去的唯一动力。

折腾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累了,靠着门框缓缓坐下,目光看着虚空处怔怔出神。

此刻她心中万分的后悔,不该听信秦霜月的话。可是此时再后悔已经晚了,时光不会倒流,更不会给她再选择一次的机会。以往她只是觉得这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现在才觉得此人简直阴险得可怕。

唐子昔喃喃地道:“他在报复我!”

这个房间明显是经过精心布置的,不止到处贴满了喜字,连桌子凳子上都蒙上了红色的绸布。而且不止她身上的那一套喜服,连那些首饰也是当初秦家送去唐府的那些,虽然那顶凤冠被她践踏得不成样子,但是那个式样她记得。

秦霜月是在报复,报复她当初的拒婚之恨。所以才将她关在这里,还派人给她换上喜服,一定是想羞辱她,甚至……唐子昔有些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忽然抱住双膝无声地哭了起来。她不怕危险,也不怕死亡,就怕这种让她感到羞耻的屈辱感。

听到里面的动静终于消停了,守在外面的丫鬟也松了一口气。实在是这位太能折腾了,整整一个下午就没安静一下,要不是主子吩咐要好生伺候,她们真想一棍子把她给敲晕了。

两个丫鬟没注意,远远的墙头忽然冒出一个脑袋,随着噗噗两声轻响,两人只感觉身子一麻便双双倒地。

一个蒙着面的男子敏捷地从墙头跳了下来,走到两个丫鬟身边轻轻踢了踢,见对方果然晕了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姑娘!苏姑娘!”

正默默垂泪的唐子昔忽然听到一个很远却有很近的声音传来,先是一愣,接着有些惊喜地趴到门缝边大声道:“我……我在这里!”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声音反而越去越远,唐子昔急得不停地拍门,引得门外的铜锁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直把她的手都拍得红了,那人也没出现,她有些无力地靠在门上,嘴里喃喃地道:“我在这里啊!”

“害我找了半天,原来你在这儿!”一个陌生却又带着一丝熟悉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接着一对晶亮的眼珠子便出现在了门缝处,把循声望去的唐子昔骇了一大跳。

对方见到她的面容有些惊讶地轻咦了一声,道:“是你?”

唐子昔忙点头道:“是我!”她显然理解错了对方的意思,还以为问她是不是那位苏姑娘。

外面的人嘿嘿笑了两声,接着压低声音道:“这锁有些难开,你等我一会儿!”接着门缝处的那双眼睛便消失了。

很快他又回来了,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对着大铜锁一阵乱敲,半晌后又有些泄气地扔掉了手中的工具,再次消失了。如此反复几次之后,他终于放弃了,嘀咕道:“什么破锁这么难开……算了!”话音未落又不见了。

这一次他许久都没有回来,唐子昔都担心他是不是扔下自己跑掉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人又回到了门口,将嘴贴到门缝上轻声道:“你还在吗?”

“在!”唐子昔有气无力地道。

那人听到她的声音放心下来,道:“这个锁我打不开,所以我要爬到房顶上去试试,若是见到有绳子垂下来,你就抓住往上爬。”

唐子昔抬头看了一眼房顶,犹豫了一下方道:“好!”

“那行!”那人喜滋滋地道,“你等我啊!”说完再次噔噔噔跑开了。

唐子昔目不转睛地看着足有七八丈高的房顶,有些怀疑那个有些不太靠谱的家伙到底能不能爬上去。

不过在这之前,她需要积攒一些力气。差不多一整天粒米未进的她早就饿得头晕目眩,之前是以为出不去才不肯吃这房间的东西。现在既然有了出去的希望,自然要找些吃的增加力气。

第二十七章 真真假假谁人知

可是桌上的食物都被她发脾气的时候扔了,此刻只有角落的案几上还有一些喜饼跟坚果。无奈之下,她也只好破了自己不吃这房间任何东西的誓言。

不吃还不觉得,当第一口食物顺着口腔进入食道,她突然觉得奇饿无比,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腮帮子被她塞得鼓鼓的,连咀嚼都有些困难。这副穷凶的吃相哪里还有半分唐家大小姐的影子。

吃着吃着她忽然打了个嗝,这才发现满满一碟喜饼已经被她吃得所剩无几,连那几盘坚果也没拉下,至于旁边的那壶酒她很警惕地没有动。

她抬头看了看房顶,并没有发现有绳子垂下来,想来那个家伙还没准备好,便打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稍作歇息。

谁知她刚迈出一步便身形一晃差点摔倒,赶紧扶住桌角,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心中暗道不妙。可是这种晕眩只有短短的一瞬,很快便恢复自如,让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吃得太多了。

“嘿!抓住绳子,我拉你上来!”就在这时,头顶传来那个男子的声音。

“好!”

唐子昔眯着眼看着悬在半空的绳子,伸手比了比却发现还差一段距离,站到凳子上也还差一点。

那人建议道:“你跳起来试试!”

“我怎么没想到。”唐子昔一拍脑袋,仰起头甜甜一笑道,“你真聪明!”此刻她脸颊绯红,双眼水汪汪的,被那一身红艳艳的嫁衣一衬托,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那人被她这副神情弄得一愣,心中跟着浮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赶紧稳住心神催促道:“你快点,他们就快回来了!”一边说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

唐子昔重重地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猛然一跃。眼看着那根绳索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再差一点点就够到了,忽然她眼前一黑,伸出去的手软软地垂了下来。

那人听到下面传来的巨响,探头一看不由大惊失色,忙不迭将绳索往房梁上一捆,抓住绳索便滑了下去。

方一站在屋内,他就赶紧将人事不知的少女扶了起来,手指在她鼻端一探,见还有呼吸才松了一口气,有些哭笑不得地道:“这么久没见,你怎么还是这么笨。”接着发现自己这一触碰,对方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双眼似睁非睁,手也开始在他身上乱摸起来。

这位青年生得眉清目秀,只是一双细长的桃花眼老是给人一种贼眉鼠眼的感觉,正是唐子昔口口声声说跟她犯冲的李渔。

他被对方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手,一脸戒备地道:“你想干什么?”

可是那个娇小的身躯不管不顾地再次贴了上来,白皙柔嫩的小手蛇一般滑进他的衣衫,顺着他并不厚实的胸膛一路向上,从脖子到嘴巴,再到他的高挺的鼻梁、眼睛、浓眉。

他看着这张在梦中出现过千百回的俏脸,有些紧张地闭上了双眼,紧绷的身躯也渐渐放松下来。

就在此时,他的鼻翼微微一动,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这种味道很轻很淡,若不是他闻到过这种味道,还真的会被蒙蔽过去了。

李渔霍然睁开双眼,刚好见到少女正将娇艳欲滴的樱唇凑上来,慌忙用力一推,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绿色的药丸,打算塞进对方的嘴里,手指刚靠近却被那片火热弄得浑身一颤,差点心神再次失守,忙伸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清脆的耳光声似乎让少女愣了一下,樱唇微启似乎想要说话,李渔瞧准机会迅速将药丸塞了进去,接着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远远地躲在了墙角,同样扔了一粒药丸在嘴里盘膝而坐,用内力炼化着药丸。

少女的身子终于软软地倒了下去,很快轻微的鼾声响起,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半晌后,李渔的灵台再次一片清明,缓缓吐出一气收了功,看着熟睡的少女苦笑道:“你倒是睡得香,我却差点做了千古罪人!”

不错,此时的唐子昔确实在做美梦。

她梦见自己飘飘荡荡,一直飘到了云端,一个让她魂牵梦绕的身影正牵着一匹枣红小马站在远处对她微笑。

“陵哥哥!”唐子昔欢喜地朝对方跑去,那人也微笑着张开了双臂。

谁知就在触及对方的一瞬间,眼前一阵波纹晃动,场景跟着为之一变,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也变成了秋风萧瑟的傍晚,几颗稀疏却异常明亮的星辰正挂在遥远的天边。

此刻她正站在一堵高高的城墙上。远处是一望无垠的荒凉戈壁,在落日的余晖下看来,给人一种苍凉悲壮之感。而当她转过头,触目所及皆是断裂的兵器,破败的旌旗,以及无处不见的暗红色血迹,整个一副大战过后的场景。

很快她便发现了不对劲,在这留下激烈战斗痕迹的城墙之上居然见不到一具尸体。四周更是静得可怕,连风都没有,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确认自己从来没来过这里,这城墙的设计也不是她熟悉的样子。身后那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让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那座修建在天险之上的天空之城——故城。

“丫头!”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陵哥哥!”她惊喜地回头,只见身后一个身影正慢慢朝她走来,虽然他衣甲破碎,身上满是干涸的血迹,脸也被蓬乱的头发遮挡了大半,但是唐子昔还是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李陵。

她毫不犹豫地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他,虽然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哭,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李陵叹息了一声,拍了拍哭得浑身颤抖的少女道:“乖,别哭!”

唐子昔此时心中有千句话万句话想跟他说,可是一时之间却不知从何说起,满腔的思念全化作了晶莹的泪珠滴滴滚落。

李陵见她一直哭,没奈何之下只好使出杀手锏,故意吸了一口冷气道:“小笨蛋,你碰到我的伤口了。”

这一招果然奏效,唐子昔忙止住眼泪转而查看他身上的伤势,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却再次落下泪来,哽咽道:“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骗人!”说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血肉翻转的伤口,心疼地道,“疼吗?”

“本来有一点点疼,看见你就不疼了。”李陵笑了,轻轻捧起她的脸颊道,“好了别哭了,眼睛哭肿了可就不好看了。”见对方还是泪流不止,威胁道,“我可不要娶一个丑丫头当媳妇儿。”

“爱娶不娶,我就是个丑丫头,哼!”唐子昔扭过头赌气般道,目光瞥到对方伤口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怎么伤得这么重?”

“嗯?”李陵皱起了眉,自言自语道,“那可就难办了……”片刻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丑丫头就丑丫头吧,我认了,谁叫我李陵命苦。”

唐子昔顿时破涕为笑,跟着反应过来啐了一声道:“好稀罕么,人家才不要你娶呢。”话没说完忽然捂住脸,跺脚道,“你坏死了,什么娶不娶的,羞也羞死了。”

李陵伸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那我可不管,这辈子除了你我谁也不娶,你想逃都逃不掉了。”

唐子昔感觉心中一阵甜蜜,将头轻轻靠在对方的胸膛上,羞涩地道:“我不逃!”

李陵低下头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认真地道:“等我打完这场仗就回去娶你。你一定要等着我!”

“嗯!”唐子昔羞红了脸,将头深深地埋进了对方的胸膛里,丝毫没发现这一切是多么的诡异。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拥抱着,许久都没有说话。星辰似乎也被感染了,不忍心打搅他们,悄悄藏进了云层里。

起风了,微凉的风带起了他们的长发,在月色下犹如一幅优美的图画。

李陵的身躯忽然微微晃了晃,看了看怀中的人儿,悄悄伸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陵哥哥!”怀中的人儿忽然羞涩地开口了。

李陵轻轻嗯了一声,温声道:“是不是累了?”

“不累!”唐子昔抿嘴摇了摇头,忽然仰起脸道,“你说,我有时候是不是真的特别笨?”

“谁说的?”李陵故意瞪起了眼,一脸严肃地道,“谁敢说你笨,看我不诛他九族。”

唐子昔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腔,又是甜蜜又是好笑地道:“我就这么一说,谁让你诛人家九族了。”

“这样啊……那好吧,我家丫头说不诛就不诛了。”李陵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不过这样一看确实挺笨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咕嘟咕嘟冒着傻气。哈哈!”

“你……”唐子昔一把推开他,背转身子道,“我生气了!”

李陵微微一笑,正要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忽然眉头一皱,低头一看发现胸口不知何时多了一截剑尖,暗红色的血迹正缓缓从剑尖滴落。

他看着那个纤弱的背影,艰难地开口道:“丫头!”

“都说生气了!”唐子昔跺脚道,耳朵却悄悄地竖了起来。

“我……”李陵只说完这个字便再无声息。

唐子昔等了半晌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轻语呢喃,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到李陵跌下城墙的身影。

“不——”她惨叫一声跟着一跃而下。

“别动!”

第二十八章 依兰香

一声惊呼在她耳边响起,跟着腰间一痛,一只大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腰带,以及腰上的肉。

疼痛让唐子昔从梦中惊醒过来,睁开双眼一看,只见到一张紧张到有些变形的脸:“是你……李渔?”

“是我李渔!”李渔没好气地道,手上猛一用力将她拉了上来,“好了,你醒了就自己往前爬,我快累死了。”说完自顾自朝前爬去,嘴里犹自嘀咕,“看着瘦巴巴的,比石头还沉。”

唐子昔朝四周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房顶,正以一个很不雅的姿势趴在屋脊上。

她慌忙收回腿,出声唤道:“哎!”

“小点声!”李渔回头瞪了她一眼,下巴冲不远处扬了扬,“有人回来了。”

唐子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有人的影子,正要开口忽然感觉一阵心悸,接着便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进。”

“是!”

紧接着便有几个人推开大门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全身上下被黑袍罩住的男子,紧随其后的则是精神萎靡的秦霜月,另一个则是一个神情有些猥琐的老头。

此刻那个老头正在说着话:“……那依兰香确实药性猛烈,不过也不是无法可解,只是要非一番手脚。可是按照秦公子所说的时间来看,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那位姑娘怕是等不到……”

唐子昔正认真听他们的谈话,前面的李渔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看得她有些莫名其妙,不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想到李渔这次不但没有瞪回来,反而古怪地冲她笑了笑。

几人很快便到了天井处,再过去几步便是之前关押唐子昔的房间。秦霜月忽然上前一步拦住二人跟前,躬身道:“那位苏姑娘性格刚烈,还是我先进去跟她说一声比较好。二位看如何?”

“秦公子请!”老头客气地道。

黑袍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李渔见状暗道一声不好,虽然现在他们在房顶,但是离那个天井并不远,只要那几个人抬头一眼就能看到,赶紧冲唐子昔直打手势,示意她快跑。可是唐子昔的目光却一直放在黑袍人身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糟了,苏姑娘被人掳走了。”很快,秦霜月发出了一声夸张的惊呼。

老头赶紧上前探头朝里看了看,接着对黑袍人点了点头:“真的不见了。”

黑袍人冷哼了一声,沙哑着嗓子道:“你干的好事!”他的声音虽然沙哑,但是唐子昔却听得浑身一颤,脸上露出了狂喜的神情,身形一动就要下去,被李渔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接着便感觉身子一麻,眼睁睁看着李渔一把将她扛在肩上朝前飞奔。

秦霜月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正要分辩几句,眼角忽然瞥到一道黑影,抬头一看刚好见到李渔跳下房顶的身影,当即惊喜地叫道:“在那里!”

“追!”黑袍人干脆果断地下了命令。

老头反应最快,那个追字落音之时已经窜上了房顶紧追而去,秦霜月速度也不慢,与老头只是前后脚的区别。原地只留下了那个黑袍男子,看着众人消失的方向眼中射出一抹寒光。

过不了一会儿,秦霜月跟老头双双跑了回来,二人均是一脸尴尬之色。

黑袍人冷冷地道:“人呢?”

“回主子的话,没追上!”老头到底是黑袍人的心腹,见秦霜月嗫嚅着不敢吱声,只好上前一步道,“那个人的轻功虽然好,但是到底带了一个累赘,肯定跑不远。而且这一带地势险峻只有一条下山的路,加上现在天色已晚,只要咱们守住那唯一的通道,他们就插翅难飞。您要不早点回去休息,这里就交给老奴跟秦公子。”

“不行,我不能再等。”黑袍人一掌拍在桌上,怒道,“再去找!一个时辰之内要是找不到人,提头来见。”说没说完他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撕心裂肺,让人担心他会不会把肺给咳出来。

“是!”二人见他发怒,当下不敢再多言,只好转身再次走了出去。

二人垂头丧气地出了门,对视了一眼脸上均露出苦笑的神色。这位的心思他们真的有些摸不准,匆匆赶来要救那位的是他,现在要抓那位回来的也是他。

老头拍了拍秦霜月的肩膀叹道:“秦兄弟,老夫比你虚长几岁,就倚老卖老叫你一声兄弟。你要是私下有什么安排就给老哥哥交个底,也让老哥哥做个明白鬼。”

“风老您说的哪里话。”秦霜月也是一脸无奈,道:“我哪知道这么偏僻的地方也有人来……”见对方一脸怪异地看着自己,忽然反应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您不会以为苏姑娘是我派人掳走的吧?”

“这话老夫可没说过。”风老嘿嘿怪笑道。他这副神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天地良心。”秦霜月顿时叫起屈来,赌咒发誓般道,“我要是知道苏姑娘是主子的禁脔,打死我也不敢打她的主意啊。您看我秦霜月像是那种会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途的人吗?”

风老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一番,很肯定地道:“不像!”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像一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不待对方翻脸又哈哈大笑道,“不过老夫喜欢。”

秦霜月的嘴角扯了扯,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风老慧眼如炬!慧眼如炬!”

“少拍马屁!”风老瞪了他一眼,摊开手掌道,“拿来!”

秦霜月愕然道:“什么东西?”

风老嘿嘿笑道:“小子别跟老夫打马虎眼,你那檀香里除了依兰香以外,还加了别的东西吧。”

秦霜月闻言脸色大变,瞪着风老半晌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道:“风老不愧是天下第一用毒高手,连依兰香里加了别的东西也闻得出来,小子佩服!不过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替主子查出那件东西的下落,算不上什么罪过吧?”

风老笑嘻嘻地看着他,再次摊开了手掌。

秦霜月有些为难地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您这样不好吧。”

“你要老夫把你背着主子干的那些事都说出来吗?”风老虽然依旧笑容满面,只是配上他有些猥琐的长相,怎么看怎么阴险。

秦霜月最终还是乖乖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极小的瓷瓶递了过去,不舍地道:“这东西来之不易……”

“老夫像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吗?”风老不耐烦地一把抓过瓷瓶。

秦霜月只好陪着笑道:“风老是主子的左膀右臂,自然是极有分寸的。”

“算你识相!”风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拔开瓶塞凑到鼻端轻轻一嗅,一股淡淡的香味便飘了出来,让他的神识都微微一滞,忙内力急转驱散了这股香味,看着小小的瓷瓶一脸惊叹地道,“这东西果然厉害。”

秦霜月见他迅速恢复如初,神色微微有些失望,不过很快便调整过来,笑道:“当初我第一次闻到的时候,可是足足小半个时辰才缓过来,风老果然厉害!”

风老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顺手将瓷瓶收进了怀中,嘴上道:“这东西说不定主子用得上,我帮你交给他!”想了想又道,“回头我跟主子说说,这次的地下拍卖会算上你一份。”

听到对方这样说,秦霜月到嘴的拒绝便再也无法说出口,只好陪着笑道:“那就多谢风老了!”

风老嘿嘿一笑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道:“我劝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那丫头找出来吧,主子可是只给了咱们一个时辰。”

秦霜月闻言嘴角微微上扬,胸有成竹地道:“放心,我自有办法!风老您就喝着茶等着,看我怎么让他们自动送上门来。”

在离宅子不远的树林边缘处,李渔正站在一棵大树的树冠上观察着宅子的动静,见不停地有人进进出出有些着急。这里的地形比他想的还要糟糕,左右两边皆是悬崖峭壁,只有这一片小树林可以勉强藏身,但是这也只是针对夜晚而言。而且最让他头疼的是,经过他的查探,居然只有一条路可以下山,而且必须经过那所大房子,这就让他之前的计划完全派不上用场,因为他自知打不过那两个人,尤其是那个深不可测的老头。

“啪!”李渔一巴掌拍在腿上,看着手掌上的鲜血欲哭无泪,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带的蚊虫简直多得可怕,他感觉自己都要被蚊虫给淹没了。而且最让他郁闷不已的是,那些蚊虫只叮他,连唐子昔的边都不近。要知道二人可是同样的汗流浃背。

他盯着手中被拍扁的蚊子尸体,苦笑道:“你们倒是吃饱了,我还饿着呢。”说完冲树下道,“它们怎么只叮我不叮你?”

“不知道。”树下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

李渔嘿一声跳下了树,跑到对方身边道:“你在想什么?”

唐子昔微微偏过头,冷冷地道:“没什么。”

“不说拉倒,我还不乐意听呢。亏我特意跑这么远来救你。”李渔撇了撇嘴,直接躺在了地上,双手枕在头下道,“今晚的月色真美!”

唐子昔忽然反应过来,一脸警惕地道:“你怎么会来救我?”

第二十九章 相逢不识君(1)

二人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李渔一直不停地找各种话题逗她说话。可是唐子昔就是闷闷的不太吭声。别说是主动开口了,就算偶尔答一两句也是有气无力的,明显看得出来心情很不好。她这样的状态,弄得本来因为再次见到她而情绪高涨的李渔也开始低落起来。

现在听到她主动开口问话,李渔顿时感觉精神一振,眉飞色舞地道:“你叫我一声哥,我就告诉你。”

唐子昔闻言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眼前这个男子论长相不及苏璟俊朗,论风度不及李陵儒雅,论魄力不及倪鹏程果决,她实在找不出要叫他哥哥的理由,而且那张一笑就显得不正经的脸让她很不喜欢,扭过头道:“不说算了。”

“嘿你这人!”李渔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准备好的说词也泡了汤,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我可告诉你,我李渔一个堂堂男子汉也是有尊严的,你一个黄毛丫头天天用这种鄙视的眼光看我,我可是会生气的。不怕告诉你,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那些姑娘比你可好太多了,不仅生得美若天仙,而且个个柔情似水唔……”唠叨戛然而止。

原来唐子昔忽然伸手捂住他的嘴,目光紧紧地盯着某处,一脸的凝重之色。

感受到那只小手的温热,李渔刚升起来的怒火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别样的情绪,看着对方的侧脸一个人傻傻地笑了起来。

“你听见没?”就在他看得出神的时候,唐子昔忽然回过了头。见到他的眼神触电般缩回了手,举起食指跟中指低喝道,“再看戳瞎你的眼睛。”

李渔从美好的幻想中惊醒过来,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左顾右盼地道:“我明明在看这美丽的风景,你别说这里虽然偏僻了一些,风景还真是不错。”

唐子昔顿时为之气结,真想一掌劈了这个强词夺理的家伙,想了想还是压抑着怒气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顿了顿又咬牙道,“你是不是在跟踪我?”要不是知道他对自己没有恶意,她都想直接动手了。

李渔哈的一声笑出了声,一脸不屑地道:“我说这位姑娘你会不会想太多,谁没事整天跟着你这个黄毛丫头到处跑……”说着说着眼角余光瞥到对方快要喷火的眼神,忽然话锋一转道,“……你说我好不容易来一回洛阳,去看看皇帝老儿住的地方不过分吧。谁知走着走着就见到一个姑娘蹲在路边嚎啕大哭,好奇之下我就过去问了几句……喏,这一问就甩不掉了,那姑娘一直哭着喊着求我救她的小妹,不答应就磕头,一直磕一直磕。你说这人来人往的多不好看,我又是个心软的,只好勉强答应她了。说起来……”

唐子昔一听就知道那个一定是黑丫,忙打断他道:“那她人呢?现在在哪儿?”

李渔面有得色地道:“放心,我早料到这里有古怪,所以没让她跟过来。”

“啊——”就在此时,远远地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呼。

二人对视了一眼,同时脱口而出道:“黑丫!”

唐子昔终于忍不住咆哮道:“你到底让她在哪里等?”

“就在山脚下的林子里!”李渔也反应过来了,猛一拍脑袋道,“糟了,一定是那姑娘见我这么久没回去,所以不放心自己找上山来了。”说完慌忙站起身道,“你就待在这里千万别乱跑,我过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唐子昔也急了,忙跟着站了起来。

李渔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别添乱了。就在这等着,我很快就回来。”说完一阵风似的跑了,几个纵身便不见了踪影。

没有了李渔的聒噪,四周再次恢复了宁静,偶尔传来的虫鸣声不仅没有带来喧闹之感,反而让这份宁静中透出了一丝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轮弯月悄然浮现在了遥远的天边,似乎是不忍心破坏这份宁静,又悄悄躲在了云层后面。

随着时间慢慢的推移,唐子昔的心也越来越乱,不停地在原地踱着步。就在她实在忍不住打算去找他们的时候,远处一道黑影朝这边飞掠而来。

她惊喜地道:“没事吧!”

“嘿嘿!”来人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那小子没说谎,你果然在这。”正是之前被称作风老的老者。

唐子昔暗道一声糟糕,二话不说扭头就跑。她的速度很快,只感觉耳畔的风声呼呼作响,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一样。好在这片地形她早就跟李渔摸熟了,不时左转一下右绕一下,一时之间风老还真的追不上她。

风老没料到对方这般狡猾,一边追一边不停地说着话。

“你别跑,我不会伤害你的。”

“秦霜月已经被我杀死了,他不会再来烦你了。”

“你那位朋友还等你救他呢。”

“认识那支金钗吗?你不想见你的娘吗?”

……

唐子昔终于停下了脚步,不是因为对方的干扰成功了,而是因为已经无路可逃了。

她现在正站在一处悬崖边,再过去便是万丈深渊,一阵阵猛烈的风从崖下席卷而上,吹得她秀发乱飞。

风老见她终于停了下来,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赶紧堆上笑容尽量表现得和气一些,道:“这就对了,有话好好说,跑什么呢!”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悄悄朝前移动。

唐子昔喝道:“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你也不想带个尸体回去交差吧!”

“小姑娘说的哪里话。”风老嘿嘿一笑,道,“您是我主子的客人,我怎么敢让您死。”说话间又悄悄上前了一步。

“别动!”唐子昔哪里会轻信他的话,右足猛然朝前一踏,听着碎石滚下山崖的声音心中一阵慌张,表面却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道,“说,你主子是谁?”

风老顿时有些为难,犹豫片刻后方道:“这个我不能告诉您,不过只要您跟我回去,自然就知道了。”

唐子昔冷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说完取出一枚天雷弹扣在手中,吓唬他道,“这个东西叫天雷弹,很有名的。爆炸的时候能让数丈之内的东西都化为灰烬,你要是不想变成一堆碎肉就最好乖乖地后退。”

这东西的威力别人也许不知道,风老却最是清楚不过。那天在流萤河上差点没把他给轰晕过去,赶紧后退两步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之前我好像听见你说我娘。”唐子昔举起了手中的天雷弹,冷冷地道,“我娘是不是还活着?她现在人在哪里?”

风老苦笑道:“这个我真没办法告诉你,姑娘若是想见的话随我前去一看便知。”

“我娘在哪里?”唐子昔高高扬起了天雷弹作势欲扔。

风老此刻也有些烦躁,要是让那些江湖同道知道,他堂堂天下第一用毒高手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威胁得不敢动弹,这要是传了出去他还怎么做人。而且经过这半天的试探,他已经大致摸出了对方的底。

以他的经验看,对方这么半天都没扔天雷弹出来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那天雷弹是假的;二是对方根本不敢扔。这两个可能无论哪一个对他都是极为有利的,所以他打算冒险一试。

想到这里他缓缓抬起了头,目光中闪过一缕寒光。

唐子昔也紧张地看着他,手心已经渗出了汗。

“子昔!”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紧接着一个全身罩着黑袍的身影从一棵树后转了出来,晶亮的双目正含笑看着她。

风老在这人出现的一瞬间整个人气势便弱了下来,悄然退到了那人的身后。

唐子昔狐疑地看着来人,试探着道:“你是?”

黑袍人缓缓解下黑袍,露出一身杏黄色的长衫,月光下一张挂着温和笑意的脸庞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不是李陵是谁?

不知道怎么的,虽然还是同样的脸,同样的笑容,但是唐子昔的心中却有一丝陌生的感觉,所以并没有如往常一样飞奔过去,而是有些犹豫地道:“你是陵……哥哥?”

李陵没有回答,只是冲着她微微一笑,伸出修长白皙的手道:“跟我走!”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唐子昔的神思一阵恍惚,鬼使神差地放下了一直高举的右手,一步步慢慢朝李陵走去。

李陵见状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目光微微一瞟,风老立刻会意地退了下去。

风忽然猛烈地刮了起来,带着满地的沙石朝着前方席卷而去,唐子昔的身影在风中不停地摇摆,显得格外的单薄,不过她还是坚持一步步朝前走着,眼中渐渐只剩下了不远处那个含笑看着她的身影。

谁知,就在李陵的手握住她手的一瞬间,唐子昔忽然变掌为指在他胸口的穴位一点,接着身子灵活地一转绕到了他的背后。

李陵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冰凉的匕首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同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我的朋友在哪里?”

第三十章 相逢不识君(2)

“住手!”

“放开殿下!”

这一场变故来得太快,藏在树林间、乱石后的护卫们还没反应过来,李陵已经被制住了,纷纷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手中的兵器齐齐对准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女子。若不是担心伤到李陵,估计他们早就将唐子昔砍成了肉酱。

唐子昔双眉一挑,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这些人还真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殊不知手中反射着寒光的兵器早就暴露了他们的形迹。

她没有理会那些人的威胁,反而指了指那把架在脖子上的匕首,挑衅的意味很明显。

那些侍卫见状个个脸色大变,风老更是差点气得吐出一口老血来,随手抽出旁边侍卫的长刀指着她尖声道:“你若敢伤了殿下,老夫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唐子昔闻言眼中的不屑之意更浓,将手中的匕首更靠近了对方的脖子几分,道:“是吗?要不要看看到底是我先死,还是你的主子先死?”手上微一用力,冰冷的刀锋轻轻划过李陵的皮肤,血马上渗了出来。

“臭丫头,找死!”风老恼羞成怒地喝道,“信不信我活劈了你!”

唐子昔扬起嘴角笑了:“我当然信,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替你的主子收尸!我反正是烂命一条,换一个皇子的命还是划算的。”

“你!”风老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拿她没办法。

“还不退下?”唐子昔冷笑一声,手腕一动作势要割。

“住手!”风老见状大骇,忙退后几步道,“你冷静点,有话好说。”

此刻任人宰割的李陵神色却一直很平静,沉声开口道:“唐子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唐子昔呵呵一笑,将嘴唇凑到对方的耳边轻声道,“所以还请殿下赶紧把我的朋友放了,否则的话我一个不小心弄伤了殿下可就不太好了。你知道的,我这人一向胆子不大,而且粗手粗脚,有时候难免会脚抖一下,或者是手抖一下。”

“你们都下去!”李陵冷冷地扫了一眼风老,后者赶紧带着其他人也远远地走开。

很快,崖边只剩了两个人的身影。

唐子昔摸不清他要干什么,一抬匕首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敢下手。我,我杀过人的!”她说的杀人指的是当初为了救青莲杀死的那个山贼吴老六,虽然后来吴老六‘死而复生’地追杀她们,但是她还是认为自己已经犯了杀戒,此刻这般说也是为了壮胆而已。

李陵叹了一口气,语气低沉地道:“子昔,你这样让我很难过。”

“是吗?”唐子昔咧了咧嘴,自嘲地道,“是因为没在第一时间杀了我吗?”

“难道我在你心目中是这样的人?”李陵忽然转过身,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匕首远远扔掉。

唐子昔被他转身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没从对方突然解穴的意外中回过神来,双肩便被紧紧抓住了,惊道:“你要干什么?”

李陵直视着她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道:“唐子昔,你给我听好了!就算将来我杀光天下人,也不会伤你一根汗毛。”

唐子昔一矮身子从他的手中挣脱开来,捂着肩膀道:“你抓痛我了。”

李陵步步紧逼,边走边道:“莫非你说的那些非我不嫁的话都是假的吗?”

唐子昔被他逼得仓惶后退,听到后面的话脸一红,有些不自然地道:“过去的事我早就忘了。”

李陵上前一步抓住她的双手,任凭她怎么挣扎都不松开,郑重地道:“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忘,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没有忘。”

唐子昔又羞又怒,猛然一脚踩在他的右足上接着扭头就跑。

谁知脚下一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朝下面坠去,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退到了悬崖边上,这一转身自然就掉了下去。

谁是迟那时快,李陵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轻喝一声将她提了上来。还没等她站稳便将她带进了怀里紧紧抱住,嘴里埋怨道:“怎么还是这么冒失!”接着将头埋在她的发丝间,闻着怀中的少女幽香低声道,“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没有去过漠北,没有去过故城。”

他的语气很低沉,里面似乎隐藏着无尽的痛楚,唐子昔听得心头一酸,本来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面对这个几乎已经印进她灵魂深处的男子,她是真的恨不起来,也怨不起来。就算明知道这个人跟之前的那个人不一样了,她还是有些舍不得放手。

明明是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声音,可就是让她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之前她以为是因为二人分开太久所以生疏了,现在她觉得是因为自己心中充满了仇恨的缘故。可说到底,下令抄她满门的人是那个被称作皇帝的人,落井下石的则是那些自称忠良的大臣,听唐谦智说陷害唐家的则是秦凤阳……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与眼前这个男子无关啊。

当初的七皇子李陵是一个多么谦逊温和的男子,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性格乖僻阴郁的人。这其中到底经历了什么谁人知道?她无法想象,他该有多么艰难才能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才能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

想着想着,唐子昔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只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李陵觉察到她的变化,脸上浮现出喜色,捧起她的脸颊低声道:“以后我一定好好照顾你,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就在此时,风声中忽然传来一声冷笑,唐子昔悚然一惊,抬头望去却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李陵重新将她的脸扳正,低声恳求道:“子昔,跟我回去好不好?就当是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唐子昔此刻已经从方才冲动的情绪中冷静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你为什么要抓我的朋友?”

“朋友?”李陵闻言一怔,显然不太适应她话锋的转变,很快便皱眉道,“你以后少跟这些人在一起,降低了身份。”

这句话就像是滚油中滴下的一滴水,整个油锅因为这一滴水而沸腾、炸裂。唐子昔此刻就是这种感觉,心中最后那一丝柔情也消失无踪,怒道:“那些人是哪些人?我又是什么身份?对不起殿下,我唐子昔只不过是一个早就该被杀头的钦犯,若是你不打算抓我回去,还请你放手。”说完便奋力推着他的手臂,谁知李陵的手如铁钳一般抓得极紧,哪里能挣脱分毫。

李陵显然也动了真怒,咬牙道:“我不会放手,也不会让你再见那个男子。”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劝你还是早点把他忘了,因为我会把他千刀万剐,让你这辈子都找不到他。”

唐子昔被他的话惊呆了,看着那张因为发怒而有些扭曲变形的脸心中忽然一片冰凉,嘴里喃喃地道:“你不是他!”

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做的那个梦,尤其是梦中李陵被一条暗红色的长索拉下城墙的那一幕尤为清晰。她记得跳下去的时候好像见到了一张很大很大的脸,那张脸上的神情就跟方才李陵的表情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她再次看向李陵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身子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李陵自然不知道她这些心理活动,只是恨声道:“我当然不是他,那个一无是处的野小子有什么好?你跟着他除了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还有什么……”

唐子昔怔怔地看着那张不停地开合的嘴,一些尖酸恶毒的词汇不停地从里面冒出来。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想哭。

李陵说着说着忽然感觉不对劲,扭头一看发现早已泪流满面的少女,心中的怒气瞬间化为乌有,忙抬袖去替她擦眼泪,嘴里连声安慰道:“别哭,全都是我不好!不对,全都是那个废物不好。我方才是不是吓着你了?对不起,你别生陵哥哥的气,我只是不喜欢看你跟别的男子太亲密。”

唐子昔摇了摇头,反而哭得更凶了。

李陵感觉自己越擦对方的眼泪越多,有些泄气地道:“你这样让我很难受,除了海棠死的那一次之外,你很久没有哭得这么伤心了。”说到这里他别过头,语气变得很低沉,“难道那个人真的对你如此重要?”

“是!”唐子昔带着哭腔道,“他曾经三番四次地救我,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的恩情我这一辈子都报答不完。”

“所以……”李陵转过头,目露悲伤地看着她,“如果我真的杀了他,你会恨我一辈子,对吗?”

“对!”唐子昔毫不犹豫地点头,顿了顿又郑重地补充道,“如果你杀了他,我会跟他一起死。”

“好!”李陵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笑声引得远处观望的风老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没有李陵的命令他们又不敢过来,只好在心中胡乱猜测。

唐子昔默默地看着狂笑不止的李陵,攥紧双拳强忍住自己走过去的欲望。

半晌之后李陵才止住笑声,目光紧盯着她道:“希望你不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接着提高声音道,“风虓!”

“在!”风老慌忙飞奔过来,躬身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李陵瞥了一眼垂首不语的少女,冷冷地道:“把那个废物放了。”

风虓闻言急了,上前一步道:“可是那个人是……”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唐子昔,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李陵瞥了他一眼,寒气森森地道:“是本宫没说清楚,还是你耳背?”

第三十一章 记忆的偏差

“是!”风老最终还是挥了挥手,回头高声道,“带过来!”

很快便有两个侍卫架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走了过来,将那人往地上重重地一扔。那人立即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正是李渔。

唐子昔没想到对方真的会放人,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李陵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深蓝色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多谢!”虽然对方摆明了不想理她,唐子昔还是诚恳地道了一声谢,接着匆匆跑到李渔身边扶起他,低声问道:“你怎么样?还能不能走?”

李渔听到她的声音睁开肿胀的双眼,对着眼前的少女勉强笑了笑,哑着嗓子道:“放心,我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死!”

唐子昔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都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道:“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带你去看大夫!”说完费力扶起他,半拖半拽地带着他慢慢朝前走去。

李渔的身材比她高大很多,伏在她背上几乎将她完全挡住了,只能看见一双脚在艰难地挪动。

这一幕看来极为滑稽,不过却没有一个人发笑。因为此刻的李陵的目光已经收了回来,冷冷地看着前方那个臃肿的背影,脸上沉得快要滴下水来。

站在他身侧的一个侍卫忽然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接着又慌忙捂住了嘴,见李陵没有关注自己这边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为了一个废物,果真连自己的娘都不管了吗?”就在唐子昔二人的身影快要消失在众人视线的时候,李陵忽然淡淡地开口了。

唐子昔的身子一僵,将已经陷入半昏迷的李渔轻轻放下,缓缓转过身看着远处的男子,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陵的眼中浮起一抹嘲讽之色,道:“我的意思是,若是你不想再见到你娘,大可以跟这个废物一起走。”

唐子昔没有理会他话中的讥讽之意,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极为认真地问道:“我娘真的没死?”

李陵忽然笑了,眼角瞥向地上的李渔,道:“你杀了他,我就告诉你。”

唐子昔闻言冷笑一声,二话不说蹲下身就去扶李渔。

只不过她的内心显然没有表面那么镇定,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就大了些,李渔顿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唐子昔躲闪不及,立时被喷了满头满脸。她顾不上擦拭身上的血迹,忙开口问道:“是不是我碰到你伤口了?”

“没事!”李渔勉强说完这两个字,便头一歪晕了过去。

“你怎么了?喂,李渔!”唐子昔吓坏了,忙伸出手指在他的鼻端探了探,见还有微弱的呼吸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居然嘿的一声直接把李渔背在了背上。可是这并不代表什么,因为没有了他自己本身的力量帮忙,她一个人根本背不动,咬牙勉强走了几步便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斜坡边,这一摔直接顺着斜坡咕噜噜滚了下去。

耳畔传来呼呼的风声,身下的碎石不停地划着她的肌肤。唐子昔的求胜欲望迫使她不停地抓着旁边的东西,可惜这片斜坡的植被很少,她抓了半天也只带出一些浮土。等她好不容易抓住一棵小树稳住身形,被紧随其后的李渔一撞,顿时以比之前还快的速度滚了下去,最后脑袋直接撞到了一块石头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接着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李陵站在斜坡上方看着坡底昏死过去的二人,目光中的神色极其复杂。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照得他的俊脸一片惨白。

跟在他身侧的风虓见他眼中有疼惜之意,试探着提议道:“主子!要不要带姑娘回去疗伤?”

李陵微微点了点头正要同意,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怒哼一声道:“是她自己选的,就让她受着吧。”顿了顿又吩咐道,“把他们两个关进地牢,好生看守着不要再让她跑了,否则本宫要你的命。”说完一甩袖子扬长而去,走得决绝果断。那些侍卫匆匆跟了上去。

“是!”风虓垂首应道,直起身看着对方的背影脸上浮起一抹苦笑,“我要是真的把这位关在地牢里,才会死得更快吧。”说完叹息着慢慢走下了斜坡,一手一个将二人拧了起来朝着大宅子飞掠而去。

待所有人都走远了之后,本来空无一人的小树林忽然出现了一道清冷的身影,弯腰捡起之前唐子昔掉落的匕首,接着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

……

还是那个房间,只不过房内的布置已经换过了,那些带红色的东西通通被换成了极为素净的颜色,那张华丽醒目的大床也换成了一张舒适温暖的小床。桌上摆满了各种精心烹饪的美食以及琳琅满目的花式糕点,只是看上一眼便让人食欲大增。最有心思的还是床头花瓶中插的那一支淡粉色的蔷薇花,隐约散发着淡雅的香气,明显是才从枝头摘下来不久,上面的露珠还没完全褪去,晃晃悠悠的随时都可能滴下来,看起来极为娇艳动人。

这些便是唐子昔醒来见到的景象,她之所以确定这是之前秦霜月关押她的房间,一是因为房梁上隐约露出来的那半截绳索,二是大门上那个清晰的刮痕。

她的目光瞥到床头的那支蔷薇,脸上浮现出既欢喜又悲伤的神情。不用猜她也知道,这一切一定都是李陵安排的。

只不过此刻的唐子昔,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将满腔心思都放在李陵身上的纯真少女了。虽然对李陵依旧还有割舍不下的情意,但是唐家满门的血海深仇已经将这份深情覆盖,再加上这几个月来她经历过的那些无法报答的情深义重,现在再看到这些精心准备的‘惊喜’,她的心中再也不似往常一样甜蜜欢喜,而是多了许多复杂而沉重的东西。

“唰唰唰——”

门外传来清扫的声音,她捂着被撞得高高鼓起的后脑勺缓缓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床前那双全新的绣鞋,慢慢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房门。

“大小姐早!”整齐划一的问好声忽然响起,将毫无心里准备的她吓了一跳。抬眼望去,才发现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排容貌俏丽的丫鬟,每一个都笑容满面地看着她。

唐子昔有些犹豫地道:“你们是?”

为首一个年纪略长的丫鬟上前半步,躬身道:“回大小姐的话,奴婢们都是来伺候您的丫鬟。”

“见过大小姐!”那些丫鬟再次行了一礼。

听到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唐子昔心头一酸,开口道:“我不是什么大小姐,跟你们一样只是一个丫鬟而已,所以你们以后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我叫唐……苏清漪。”

为首的丫鬟摇头道:“大小姐说的哪里话,奴婢等是下人,您是主子,奴婢怎么可能直呼您的名讳。”

唐子昔想了想道:“那好吧,你们叫我苏姑娘就好,别叫大小姐了。”

“这……”为首的丫鬟一脸的为难之色,咬着嘴唇道,“不是奴婢不听您的吩咐,只是风管家吩咐奴婢必须这样称呼您,若是奴婢擅自更改,恐怕……请大小姐饶命!”说完一矮身子跪了下去。

“请大小姐饶命!”其余的丫鬟也跟着跪了下来。

唐子昔看着这一群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子,最终长叹一声道:“我只是不想跟过去再有什么牵扯,其实不论是大小姐还是苏姑娘,都只是一个称呼而已。罢了,你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别跪着了,都起来吧!”

“谢大小姐开恩!”丫鬟们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面带喜色地站了起来。

唐子昔淡淡地嗯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道:“风管家是叫风虓吗?”

“婢子不知!”为首的丫鬟看了看她的脸色,小心地应道。

唐子昔侧头想了想,换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男子,嗯,他长得一般,眼睛细长细长的,一笑起来就有些贼眉鼠眼,看起来不太像好人的样子。”

“见过!”这一次为首的丫鬟点了点头,反倒让唐子昔有些意外,她其实也就试探一下,没想到真的问到了,当即有些惊喜地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为首的丫鬟欠了欠身道:“大小姐请随奴婢来!”说完便朝旁边的小径走去。

唐子昔一边走一边在心中默记着路线,可是这所房子实在太大,才记了不到片刻就有些晕了,只好放弃了这个对她来说有些荒诞的主意,转而套起对方的话来:“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很久了吗?”

为首的丫鬟一边朝前走一边答道:“婢子叫明音,本是负责打理东府的丫鬟,前几日来的西府。”顿了顿又补充道,“大小姐有什么尽管问,风管家吩咐过,只要是婢子知道的都可以回答。”

前几日?唐子昔心下疑虑大起,心中暗忖,莫非自己昏迷了不止一天,皱眉道:“什么东府西府?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明音回头笑道:“大小姐有所不知,这东西府乃是太子殿下特意修建的宅院,据说是为了将来大婚之后与太子妃的休闲避暑用的。”

“大婚?太子?”唐子昔一怔,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痴肥憨厚的影子,奇道,“太子不是早在数年前就有太子妃了吗?怎么还大婚?”

明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太子殿下一直都没有成婚,哪里来的太子妃?”

“太子没有成婚?可是当年我明明还……”唐子昔的头忽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捂住脑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第三十二章 飞天神像

明音吓坏了,忙过来扶住她道:“大小姐您怎么了?你等等,我去叫大夫。”说完就要往回跑。

唐子昔忙拉住她,摆了摆手道:“我没事。过去还有多远?”

“真的没事吗?”明音担忧地看着她,见她点头才指了指不远处露出的半扇门道:“过去不远便是了。”

唐子昔深吸了一口气,迈开脚步道:“走吧!”

明音不敢违逆她的意思,赶紧半躬着身子走在前面。一直到了那扇门前,才退后几步道:“您说的那位公子就在里面,顺着台阶下去就能见到。婢子没资格进去,就留在这里等您。”

唐子昔点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见到眼前的情形微微一怔,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明音会说顺着台阶下去。

原来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房间,而是一个地下通道的入口。狭小的空间内除了一条蜿蜒向下的石阶外几乎什么都没有,一阵阵带着寒意的风不断地从里面吹出来。

最让她感到惊奇的是,在通道正上方的墙壁上居然还掏了一个洞,里面供了一尊**的飞天女子神像。那尊神像不同于寺庙里的神像是金色,而是全身漆黑一片。神像一只手托着一颗圆润的珠子,另一只手却抓着一幅卷轴,足下踩着的则是一条张嘴咆哮的大蛇。不仅造型看起来极为奇特,而且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活过来一般

唐子昔看着看着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又凑近看了半晌才发现,原来这尊神像居然没有眼珠,五官也给她一种模糊感。她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神像,瞬间便感觉身体像是被一阵电流击中,接着内息开始疯狂地翻涌,似乎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迫切地想要钻出来一般。

她心中暗道一声糟糕,想要缩回手已经晚了,那尊神像仿佛带着强大的吸力,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没办法移动分毫。随着心跳声越来越快,她甚至感觉到太阳穴的血管在疯狂地跳动,纷乱嘈杂的声音‘轰’的一声钻进了她的脑子。

“从今往后,本座就是这里唯一的主宰!”

“你们这些愚忠的蠢货,既然不肯归顺本座,那就去给她陪葬吧!”

“白薇,你逃不掉的。”

“就算你练成了《五行轮回诀》又如何,本座照样会找到你,打散你的神识,吞掉你的肉身,让你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哈哈哈哈!”

……

此刻若是有第二个人在这里,就会发现唐子昔此刻的脸色非常可怕,不仅整张脸上的血管清晰可见,而且每一条都在疯狂地蠕动,仿佛活过来了一般。渐渐地,她的手上、脸上都开始出现裂纹,鲜血顺着那些裂纹渗了出来,染红了她的肌肤,渗透了她的裙衫。眼看裂纹越来越大,五官都已经渐渐分离。

“阿弥陀佛!”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响彻天地般的佛号隆隆响起。

唐子昔只感觉灵海深处某样东西微微一颤,接着身上浮起一层朦胧的白光。随着白光的出现,她身上的裂纹开始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飞快地愈合,那些渗出来的血也重新被吸了回去。不过片刻功夫已经恢复如常,她也如烂泥一般瘫软在了地上。朦胧间隐约见到一个穿着白衣的僧人缓缓走了进来,屋外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衬得他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大小姐!大小姐!”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唤声。

唐子昔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双眼,入目是一张俏丽的小脸,正是留在门外等候的明音。

见她醒来,明音顿时转忧为喜,忙道:“婢子听到屋内有响动所以大胆跑了进来,大小姐方才可是摔倒了?”

“摔倒?”唐子昔晃了晃还有些昏沉沉的脑袋,她只记得自己摸了一下那个神像,之后就晕过去了,根本不记得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对了,神像!”她赶紧扭头朝通道入口看去,谁知这一看让她更迷惑了。

原来此刻的通道口一片灯火通明,两排熊熊燃烧的火把直通往通道深处,别说是神像了,连苍蝇都没有一只。至于之前镶嵌神像的那个地方则刻着一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坤。

只听明音接着道:“大小姐要当心一些,这屋子的地非常滑,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了,方才婢子也差点摔跤了呢。”

唐子昔低头看了看地面,发现油光可鉴的地板上有一道清晰的痕迹,一直绵延到自己的脚下,可不就是摔了,于是有些尴尬地道:“没太注意!”

明音舒了一口气道:“没伤着就好,拍卖会就快开始了。您还是快些进去吧。”

唐子昔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忽然反应过来道:“什么拍卖会?”

明音略带惊讶地看着她,道:“风管家说您是来参加这次地下拍卖会的贵宾,这一次的压轴拍品都是您捐出的呢。”

“我捐压轴拍品?”唐子昔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难以置信,她觉得自己不是疯了,就是丢失了许多记忆,否则怎么这么多事让她觉得莫名其妙。

“对呀!”明音笑颜如花,点头道,“不然的话风管家怎么会安排婢子带您来坤门。”

原来那个字是这个意思,唐子昔扭头看着那个苍劲的大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道:“那位公子?”

“放心吧!”明音抿嘴笑道,“他早就进去了,现在说不定正在等您呢。”

唐子昔点点头,一头雾水地走进了通道口。走了几步回过头还待问两句,谁知原地早就不见了明音的踪影。

“走得这么快!”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迈步走下了台阶。才走没两步她感觉脚下像是咯到了什么东西,移开脚一看发现居然是一颗佛珠,赶紧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将佛珠捡了起来,顺手塞进了怀里,丝毫没有去想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佛珠。

通道内很安静,除了噼啪的燃烧声再无其他声响。她一直走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才有一个带着厉鬼面具的黑衣人拦在了跟前,喝道:“什么人?”不待她回答又赶紧跪倒在地,道,“原来是苏姑娘,主子早有吩咐,您来了直接带您去贵宾厅。请随我来!”说完也不管对方的反应站起身扭头就走。

唐子昔嘴巴张了张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跟在了对方的身后。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算有危险她也要硬着头皮闯一闯。之前那个丫鬟虽然看似知无不言,但是明显对她有所隐瞒,而且回答的那些话也很古怪,让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再加上这个地方处处透着诡异,她其实也很好奇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

鬼面人带着她没走多远眼前便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大厅出现在了眼前。

此刻的大厅内还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同样带着厉鬼面具的黑衣人正在摆放着桌椅,密密麻麻的少说也有上百张,再加上周围的长凳,怕是能坐下数百人。在大厅的正前方,则是一个高出地面数丈的石台,上面只摆了一个形状古怪的的长桌,四个桌角各有一个仰天咆哮的猛兽铜像,看起来狰狞异常。

鬼面人并没有带她去大厅,而是直接走进了旁边的侧门,然后顺着台阶向上,一直走到一个宽敞的包间门口才停了下来,回过身弯下了腰:“大小姐请!”

唐子昔站在门口探头看了看布置得华丽非常的包间,却没有见到李渔的身影,想要回头问问那个鬼面人,回头一看却早已不见了对方的踪影,不由埋怨道:“这里的人怎么都神出鬼没的。”站在门口犹豫了半晌,还是抬步走了进去,心中暗忖,也许他有事又出去了吧,反正都到了这里,不妨等他一等。

她会这样认为完全是出于对李陵的信任。在她看来,李陵既然亲口答应放他们走,就绝对不会食言。而且她断定那个风管家十有八九就是跟在李陵身边的那个风虓,既然她平安无事,那么李渔想必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虽然有些奇怪为什么会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才让她们见面,但是她还是来了。原因自然与李陵口中的她娘唐夫人的下落有关。若是换在见到唐谦智之前,对方说这样的话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但是现在她抱着极大的希望自己的娘亲在唐家被抄斩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逃过了一劫。

一想到娘亲可能还活着,她就忍不住激动起来,连这里的环境带给她的一丝不适感也烟消云散。环顾四周一眼才发现在旁边还有一道门,推开门一看,入目是几十道这样的门,整个成环形分布,刚好在之前那个大厅的上方。而且这一层的设计极为特殊,一层丝网将这一层围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从上面能清晰地看到下面,但是下面的人却无法查探到上面的情况,所以之前她才没发现,直到走上来才知道原来别有洞天。

“你真的在这里。”就在她看得入神的时候,右侧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第三十三章 金蟾药引

一听到这个声音唐子昔扭头就走,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将她抓到这个大宅子来的罪魁祸首秦霜月,也是害得她全家被抄斩的仇人秦凤阳的儿子。要不是她现在武功不济,早就一掌拍了过去。

进房间后她越想越生气,忽然重重一拳砸在了墙上,谁知砸中的地方应声凹了下去,随着咔咔的响声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小洞。她好奇地将手伸了进去,半晌后摸出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打造得很精巧,还雕刻着美丽的花纹,只是上面油漆都掉了,看起来有些陈旧,显然已经上了年头。

她正要顺手打开,忽然反应过来,走到门边将两扇门都从里面锁死了,这才重新坐到桌边仔细研究着这个来历不明的盒子。很快,盒子底部的一行小字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不由将盒子凑得近了些,想要看清楚到底刻着什么字。

就在此时,挂在门边的铃铛响起了清脆的叮叮声。她不得不停下研究,随手将盒子塞进怀里,转身走到门边,打开上面的一个小窗问道:“谁?”

“小的是送酒菜跟今日拍卖会拍品名单的!”门外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

唐子昔踮起脚尖凑到小窗口边看了看,见果然是跟之前一样打扮的鬼面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本要一口回绝,想了想还是打开门道:“把名单留下,酒菜就不……”话没说完便倒了下去。

来人迅速扶住她,对身后的人道:“动作快点!”

话说这边秦霜月见唐子昔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扭头就走,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你就这么恨我么?”等了半晌不见佳人走出来,只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包间,端起桌上的美酒一饮而尽,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似乎心中极为苦闷。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看着他借酒浇愁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道:“难得秦公子也有烦恼的时候。”

这个男子生得俊美非常,与身边的秦霜月不分上下,只不过与之相比多了一丝阴柔之气,看起来有些妖媚,赫然便是黑沙国的那位国师计无咎。只是不知道何时跟秦霜月混在了一起,而且看他们的样子极为熟络,显然不是一两天的交情。

秦霜月瞪了他一眼,怒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让我先下手为强,现在好了,别说是拿到那东西了,恐怕连近她的身都难。到时候你可别怨我不守诺言。”

计无咎闻言笑得更开心了,放下手中的酒杯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让你先下手为强的意思,是让你用你的男子魅力征服她,可不是让你下药用强的。就你干的这事,别说她是一个千金大小姐了,便是普通的乡野村妇也会反感。我说小霜霜啊,你好歹也是堂堂一国丞相的公子,怎么就会出此昏招?连我一个男子得知你这样的行径也是羞于与你为伍。”

“少在这里说风凉话,就现在我跟她这种情况,她没在见面的时候一刀捅过来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可能让我慢慢去征服。”秦霜月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你不是号称黑沙国最聪明的人吗?不同样束手无策?”

计无咎端起酒杯慢慢啜了一口,道:“我的聪明是用在国家大事上,可不是为了你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儿女私情!”

听到这话秦霜月好一阵无言,半晌后才叹道:“不是我想纠缠于这些儿女私情,实在是我对她不起。虽然她父亲的事与我们秦家脱不了干系,但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我们秦家并不后悔做这个出头之鸟。可她是无辜的,而且名义上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秦霜月别的没有,这一份男人的责任心还是有的。”

计无咎听得嘴里啧啧有声,竖起大拇指赞道:“果然不愧是情圣,在下自叹不如啊。”

秦霜月斜视了他一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是处处留情不假,可我对每一位红颜知己都是真心相待的。嘿嘿,说起‘情圣’二字,你又比我差得了多少?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淑妃娘娘……”

“秦霜月!”计无咎忽然变了脸,死死地盯着他道,“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自她舍我入宫的那一刻起,她上官云柔在我心里就已经死了。以后请你不要再跟我提起那个女人,否则连兄弟都没得做。”

秦霜月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嘀咕道:“不说就不说咯,反正我都知道了。”

“混蛋!”计无咎咬牙切齿道:“是不是宇文颉告诉你的?”

秦霜月耸了耸肩,道:“除了他还有谁,否则的话淑……那个人也不会对他颇多照拂,不然你以为他一个敌国质子在大秦如何能活下去。不说别的,光是那些将士的遗孀都不会放过他。”

计无咎忽然冷静下来,沉声道:“说起那个没用的东西,他跟那个怡妃到底怎么回事?我的人进不了内宫,收到的情报都是不清不楚的。”

“这个你还真是问对人了。”秦霜月得意地晃了晃头,道,“这世上还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计无咎忽然抬手制止了他,走到墙边轻轻敲了敲,然后又走到另外一面墙边同样敲敲打打。

秦霜月初始还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见状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我说计大国师,你也太无知了吧。这地下拍卖会的包间要是都能被人偷听,那世上就没有安全之所了。这里的每一个包间不仅能隔绝任何声音,而且防御能力极强,别说是普通弓弩刀剑,便是那天雷弹也炸不穿,所以你尽管放一百个心在这里畅所欲言。而且一旦关上房门,除非里面的人主动开门,否则外面便有一百个人也休想强行打开。”

计无咎一边继续敲着墙壁,一边道:“照你这么说,只要关上房门,外面就算有人要进来也不知道了。”

“那倒未必!”秦霜月指了指门口道,“看到那个小窗跟铃铛没?外面的人若想进来,必须先拉动外面的引线,然后这个铃铛就会响。你若是谨慎一些,先打开小窗看看不就行了。”

“当真?”计无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却不停。

“那是自然!”秦霜月面有得色地道,“否则的话怎么会有那么多明里暗里的实力挤破头都想来参加,你真当我付的那十万两银子的进场费是大风刮来的。”说到这里指了指旁边的大木箱子,“到时候咱们再披上斗篷、戴上特质的面具,不是我吹牛,便是你亲爹站在面前也认不出你来。”说着说着忽然住了口,眼角余光瞥到计无咎的脸色,忙改口道,“我就是打个比方,绝对没有嘲讽你的意思。”

“算了。”计无咎忽然一脸倦色,颓然坐在了桌边,一连喝了三杯酒才自嘲般道,“我本出身卑贱,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天下嘲笑我的人不知几何,多你一个又何妨。”说到这里忽然冷笑了几声,“便是心中再瞧不起我又如何,当着我的面还不是照样卑躬屈膝,就算我要他们的贱命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秦霜月自知说错了话,只是默默地给对方把酒添满,小声道:“我可不是那些人,咱俩都这么多年交情了,你不会真的生我的气吧。”

“你想得美!”计无咎横了他一眼,道,“就你这不思进取的纨绔子弟,我犯得上跟你计较?得了。别说这些没用的,赶紧说说宇文颉的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跟那怡妃搅在一起了。”

一说起正事,秦霜月马上恢复了严肃的神情,道:“这事说来也蹊跷。当年宇文颉自来大秦之后,一直都循规蹈矩,就算受邀参加一些宴会也是谦恭有礼。加上他文采出众出手又大方,朝野上下对这位质子的风评还算不错。直到皇后娘娘忽然召见……”

“等等!”计无咎忽然开口打断他,皱眉道,“皇后乃一国之母,又深处后宫,为何会突然召见一个质子?”

“问题就在这里了。”秦霜月一脸凝重之色,顿了顿方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次太子殿下忽然病重,宫中御医束手无策。回乡省亲的孙御医被一纸诏书急召回宫,这才查出太子殿下并非身染恶疾,而是被人下了毒。可惜孙御医也只能阻止毒性继续扩散,并不能根除。因为他缺了一味最重要的药引……”说到这里他听了下来,意味深长地道,“想必你已经猜到那味药引是何物了。”

计无咎缓缓点头道:“三足金蟾!”

“正是此物。”秦霜月拍手道,“那宇文颉来大秦之时带了一只三足金蟾,一直养在身边片不离身,这事京城无人不知。便是在许多宴会之上他也曾拿出来展示。所以当即便有人提议,让宇文颉献上那金蟾。这才有了皇后召见的事。”

“原来如此。”计无咎颌首道,“如此说来,太子中的应该就是幽冥花之毒了,只有此毒非三足金蟾不能解。”

第三十四章 宫中秘闻

安静的洞**,一个面容枯槁的老者正盘膝而坐。周围的洞壁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孔洞,每一个孔洞上面都有一根晶莹剔透丝线的连在他跟前的石柱之上。

忽然,老者的耳朵微微一动,睁开了浑浊的双眼,目光看向左侧的位置抬手屈指一弹,一粒石子撞在了某根丝线之上,洞壁上某处孔洞之内便钻出了一根黑色的管子,秦霜月的声音正清晰无比地从中传出来。

“孙御医也是如此说。”秦霜月嗯了一声,接着道,“他还说这幽冥花的毒性极为古怪,若是只闻那花香,不仅不会中毒,还会让人疲劳尽去,有提神去疲的奇效。可若是用手指头碰到那么一下,就会染上剧毒。而这幽冥花之毒除了那从没有人见过的天蛛果之外,这世间只有用三足金蟾的胆汁配以血髓草可以一试。”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后来太子殿下虽然痊愈,但是到底中毒已久,所以智力还是受到了影响。”

计无咎却不关心这个,皱眉道:“莫非就这一次宇文颉就跟怡妃对上眼了?”

“当然不是,皇上的妃子哪能想见就能见。你当我这些年那些消息来得容易么。”秦霜月不满地横了他一眼,接着道,“那怡妃虽然也是名门之后,朝堂上也算是有些依仗,只是不知为何却并不受宠,据说进宫数年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过,也是怪可怜的。”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回忆之色,“后来七皇子出征,陛下率文武百官出城相送,那宇文颉自然也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马忽然受惊闯入仪仗队。虽然被禁军及时挡在了圣驾前,但是他自己也坠马摔断了腿。皇上念他献蟾救太子有功,不仅没有追究他失仪之罪,反而派人将他带到了太医院,命太医细心看护直至其痊愈。”

“会有那么好?”计无咎狐疑地道,“你不是老跟我说这个皇帝生性多疑,猜忌心极重,难道第一反应不是怀疑宇文颉是我们黑沙国派去的刺客吗?怎么还可能把他带到自己居住的皇宫?”

秦霜月一脸无奈地道:“这我就不知道了,皇上的心思谁猜得透。事情就是那么巧,那段时间怡妃忽然感染了风寒,因为一直不受宠,所以身边没几个宫女使唤。有的时候赶上那些宫女被其他妃嫔叫去帮忙,她还得亲自去太医院拿药。这才机缘巧合遇上了那位多情的宇文大公子……说起来都是冤孽啊。现在怡妃已经被打进了冷宫不知道是死是活,只是可怜了那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儿。”

“什么?”计无咎惊得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道,“怡妃真的生了一个孩子?”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宇文颉的?”见秦霜月缓缓点了点头,不自禁叹息了一声,道,“果真是冤孽。难怪他疯了一般要回洛阳,看来他对这位怡妃确实动了真情。”

“谁说不是呢,我也是没想到他居然比我还痴情。”秦霜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所以你也别怪他干的那些蠢事了,说起来都是‘情’字害人。怡妃我虽然没见过,听说也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可惜了一位绝代佳人啊。”

计无咎听着前面的话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他最后一句话出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脸鄙夷地道:“你又知道了?你当别人都跟你一样看见美人就情不自禁,那唐姑娘若不是生得貌若天仙,你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去跟一个皇子抢人?”

秦霜月滋了一口酒,摇头晃脑地道:“计兄此言差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秦霜月只不过是一介俗人,喜欢美人有何过错。而且再怎么说,她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就算有些过激之举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说了,在这之前我也并不知道她偷偷还攀上了这等高枝。”说到这里忽然诡异地一笑,将手搭上了对方的肩膀,嘴唇凑到计无咎的耳旁低语道,“其实说来,计兄才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若不是你同为男儿身,我真想……”

“滚!”计无咎一巴掌推开他,一脸厌恶地道,“你那套对我没用,废话少说,我让你取的东西呢?”

秦霜月死皮赖脸地凑过去道:“计兄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计无咎二话不说,直接将腰间的佩剑解了下来,哐当一声扔在了桌上。

秦霜月见状怏怏地坐回了原位,一脸委屈地道:“有话好好说嘛,何必闹到拔剑这么夸张。”

他一边嘀嘀咕咕地埋怨不停,一边从袖口掏出一个布袋子扔在了桌上。里面的东西似乎颇为沉重,掉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也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死沉死沉的。”

“轻点!”计无咎瞪了他一眼,小心地捧起布袋,从里面取出一个形状古怪的青铜球。球体十分不规则,表面也凹凸不平,看起来坑坑洼洼犹如蟾蜍的皮肤,极是难看。不过他却一连的欣喜之色,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停。

秦霜月只瞟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趣,双手枕在脑后看着虚空处怔怔出神。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眼前一亮,兴致勃勃地竖起身子道:“我想到了,计兄,我想到了。”

“嗯?”计无咎却不为所动,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握着那颗青铜球一脸的愁眉不展,显然遇上了难题。

秦霜月凑到他旁边,一脸兴奋地道:“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毒是皇上派人下的?宇文颉的马也是皇上派人动的手脚?”

“理由!”计无咎心不在焉地道,手指再度在球体上摸索起来。

“我也是忽然想到的。”秦霜月显然十分激动,道,“你想想,若非是皇上暗中授意,谁敢对储君下手,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虽然有传言说是淑……妃派人下的手,我却不这么认为。否则的话皇上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还对她恩宠如故。虽然朝中盛传皇上早有废太子立七皇子之意,但是那也只是传闻,在诏书没下之前谁也不敢断论。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谁又敢乱传皇上的家事,除非是皇上自己是这个风口。至于惊驾之事就更好解释了,皇上只是想让宇文颉犯错,然后以此为借口对咱们皇妃施压。”

“虽然漏洞百出,但是貌似有点道理。”计无咎依旧没有抬头,口中淡淡地道:“提醒你一句,太子再怎么不受宠也是储君,没有正当的理由连皇上也不能轻言废除,否则光是言官的奏折都要压垮他的龙案。”

“所以才要下毒啊!”秦霜月一拍桌子,道,“你知道的,大秦现在的这个皇上本来根本没机会坐上皇位。当初两位皇子谋逆不成于寝宫内毒杀了太子,后来虽然两位皇子都伏了诛,但是先帝却因悲痛过度不久后就驾崩。这才让现在的皇上捡了个便宜。而现在的皇后乃是当年先帝给太子指的人选,皇上在接管帝位的时候,顺便把这位准太子妃也接管了,成婚没多久太子便出生了。所以有人推测,太子并非皇上的亲生儿子,而是前太子的骨肉。”

“这些秦伯父当年就传消息回去了,不是什么秘闻。”计无咎头也不抬地答道,“我反倒认为李孝此举十分高超。大丈夫能屈能伸,自当忍人所不能忍,与江山社稷比起来,区区一个皇后之位算什么。虽然我并未经历过那个时代,但是也知道当年他的处境十分艰难,虽然勉强登上了帝位,但是在朝中依旧势单力孤。仅凭他一个毫无根基的皇子要想在波谲云诡的京城迅速稳住局势,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何其艰难,除了借助倪家的势力别无他法。”说到这里他忽然叹了一口气,“可惜当年我还未曾进宫,让那个昏君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否则的话定会趁此良机挥兵北上,一举奠定我黑沙国的地位。秦伯父也就不用忍辱负重这么多年。”说到抬起了头,看向秦霜月的眼神里充满了赞赏,“不过看到秦兄弟现在逐渐能独当一面,我甚是欣慰。”

“我一直都能独当一面好不好。”秦霜月嗤了一声,故作轻松地道:“咱们都是为了黎民百姓,只不过角色不同罢了。只要现在你我所谋之事能成,早一些回去跟晚一些回去又有什么分别。”

计无咎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不愧是我孔阳的好兄弟!”

“好端端的说这些干什么。”秦霜月擦了擦眼角,埋怨道,“跟你说正事儿呢。你说的我推测的对不对?”

“四个字!”计无咎抬起头,冲着一脸期待的秦霜月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一字一句地道,“一塌糊涂!”

话刚落音,只听见咔哒一声轻响,计无咎手中的铜球终于被打开了,露出了一个小巧的器皿。

他惊喜地将那东西托在掌心道:“果真是聚阴盆。”

秦霜月顾不上再跟他计较‘一塌糊涂’的评语,跟着好奇地凑过去,只见那聚阴盆成椭圆形,看起来只有鸡蛋般大小,周身同样坑坑洼洼。若不是计无咎神情笃定,他都要怀疑给他东西之人弄了个假的给他,奇道:“这就是聚阴盆?”

“错不了。”计无咎点点头,一脸的喜色,“有了这个东西,这次的拍卖会咱们志在必得。”

“就凭这个?”秦霜月凑近端详了半天,也没看出这个黑疙瘩有啥特殊来,忍不住伸出手去,“待我看看有何玄妙之处。”

“别动!”计无咎见状忙出声制止。

第三十五章 荆翁

可是已经晚了,秦霜月的手已经碰到了那个聚阴盆,手上立刻泛起一层白霜,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往周身蔓延。

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变成了一尊白色的雕塑,脸上还保持着之前不以为然的笑容。

计无咎顾不得其他,运指如风在他身上一连点了十几下,然后捏开他的嘴将一粒猩红的药丸塞了进去,接着猛然一掌拍出,只听秦霜月的喉头发出‘咕嘟’一声轻响,药丸已经滑进了他的腹中。药丸见效非常快,不过瞬息功夫,他身上的白霜便渐渐褪去。

半晌后,秦霜月悠悠转醒,第一句话便是:“妈的,好邪门的东西!”

端坐在桌边饮酒的计无咎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这聚阴盆里有数万阴魂,你没变成一个白痴已经算是万幸。记住了,不明来历的东西不要乱摸。”

秦霜月鼻翼抽搐了几下,忽然仰天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掏出手帕擦了擦鼻涕,不服气地道:“那你为何没事?”

计无咎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道:“这阴魂噬体的感觉固然可怕,又哪里比得上极阴之地分毫。”

听到‘极阴之地’四个字,秦霜月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道:“那鬼地方我这辈子都不想去了,我只是在入口待了一会儿,回来就躺了大半年。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居然在里面呆了七天七夜。”

计无咎微微一笑,指了指门口的铃铛道:“这东西之前响过,不过当时你还没醒,所以我没有回应。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什么时辰了?”秦霜月闻言忙道。

计无咎略微估算了一下,道:“应该快到午时了。”

“糟了。”秦霜月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急道,“咱们赶紧换衣服出去。拍卖会午时开始,可别错过了。”

……

石窟内,老者依旧盘膝而坐,与之前略有不同的是,在他身前不远处静静地躺了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少女,赫然便是唐子昔。她似乎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微微扭了扭身子。

老者见状脸上的皱纹缓缓舒展开,露出了慈祥的笑容,道:“既然醒了就跟老头子说说话吧。”他的嗓音不仅干涩而且有些尖利,听起来犹如铁勺刮着锅底,让人极为难受。

唐子昔见装不下去了,忙爬起来垂首道:“老丈好!”

老者微微颌首道:“老夫派人把你抓来,你不但不记恨,反而给老夫行礼。看来雪柔把你教得很好。”

唐子昔闻言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的推测没错,果然是这个老头派人将自己掳了来,喜的是听他的口气显然认识自己的母亲,而且交情还不浅的样子,于是好奇地道:“敢问老丈是何人?如何知道我娘亲的姓名?”

“你叫我荆翁便是。”老者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石凳,道:“你过来,让老夫好好看看你。”

“是,荆翁。”唐子昔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走了过去。只不过她没有依言坐在他旁边,而是挑了稍远一些的石凳,小心地坐在了边缘。

荆翁看着她感慨地道:“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这些年你都过得好吗?唐家的人有没有欺负你?”

唐子昔摸不准他的身份,只好含糊其辞地道:“有劳荆翁关心,都,都挺好的。”

荆翁闻言笑了,和蔼地道:“你不必害怕,我与你父亲乃是故交。当年老夫还抱过你呢。”

“哦。”唐子昔神色间有些尴尬,任谁被一个异性当着面说抱过你都会不自在,虽然对方只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荆翁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笑着补充道:“那个时候你还只是个婴儿,连话都不会说呢。”

唐子昔这才松了一口气,干笑道:“原来荆翁认识我父亲,我怎么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莫非您是父亲江湖上的朋友?”

“江湖上的朋友?”荆翁闻言一怔,脸上先是浮现出一抹疑惑之色,渐渐地这丝疑惑被浓重的忧色取代,叹道,“原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这次轮到唐子昔迷惑了,挠了挠头道,“父亲的朋友我大部分都认识,就算江湖上的那些叔叔伯伯我也认识不少,可我好像从来没见过您。”说着说着忽然明白过来似的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了,您一定是父亲很久以前的朋友。是父亲还在锡州巡检司的时候认识的吧。”

她满以为自己这次一定说中了,谁知荆翁半响没有出声,良久才长叹道:“罢了,既然雪柔没有告诉你,自然有她的道理。还是以后你亲口问她吧。”

“我娘真的没死?”唐子昔猛然从石凳上站了起来,一脸的狂喜之色。虽然之前见到了秦霜月拿出的金步摇,李陵也以此威胁过她,但是她却从不敢真的相信。原因很简单,她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至亲的痛苦。那滋味实在太可怕了,可怕到让她每一个午夜梦回都心如刀绞。

谁知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一直和颜悦色的荆翁变了脸色,怒哼了一声,杀气腾腾地道:“有老夫在,谁能伤她分毫?谁敢伤她分毫?混账东西,没有这个能力就不要强出头,要不是看在他冒死收留你们母女的情分上,不用李孝动手,老夫便会亲手宰了他!”

唐子昔越听越不对劲,道:“荆翁您要宰谁?”

“除了唐明儒那个混账小子还有谁?”荆翁一脸怒气地道。

“你干什么骂我父亲!”唐子昔闻言霍然站了起来,对着荆翁怒目而视。

就在这边剑拔弩张的同时,某个房间内,一座足有半人高的沙漏前,一位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

随着清脆的敲门声,一个鬼面人躬身走了进来,道:“主子!”

男子淡淡地道:“荆翁有何吩咐?”

“荆翁说,一切照常进行。”鬼面人恭敬地道。

男子缓缓转过身,他并没有戴鬼脸面具,冷峻的面容下一双细长的眼眸精光四射,颌首道:“开始吧!”

“是!”鬼面人走出房间,对候在两侧的人道,“开始!”

此刻宽敞的大厅内早就坐满了人,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站在台上的那个相貌平平的女子。

女子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众人,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人。

只不过这些人既然来了这地下拍卖会,自然不想被人认出来,各自都做了不同程度的伪装,所以大部分的面容看起来都比较僵硬古怪。偶尔有几张正常的面容也都是她不认识的人。

她扫视一圈无果后,并没有继续耽搁时间,而是简洁地道:“我叫姽婳,是本次拍卖会的主持。”她的声音并不高,但是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显然内力不俗,“拍卖的规矩大家都知道,我就不赘述了。”说完拍了拍手,拍卖会便正式开始了,丝毫不拖泥带水。

紧接着,几名身材妖娆的妙龄女子从后台鱼贯而出,每一个都端着一个金盘,只不过盘中之物被红布遮住了看不出是什么。倒是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飘了出来,引起底下人群一阵骚动。

“千年何首乌,千年人参,以及天山雪莲。”姽婳一一揭开那些红布,露出了盘中东西的真容。

她并没有加过多的形容词,只是简单地报了一下名字。但是已经足够让那些人疯狂了。当即便有人高声道:“我出一万两黄金。”

众人的目光纷纷朝角落一个大胖子望去,虽然对方披着斗篷戴着面具,但是还是有眼光锐利的人认出了他,低声地身边的人道:“这个是苟尚书苟恽的儿子苟澹。”

他旁边的人闻言眯起眼看向苟澹的方向,冷冷地道:“丢人现眼。”

台上的姽婳也微微一愣,目光锁定高声出价的大胖子道:“这位客人,如果您要竞拍,举一下发给您的号码牌就好。”顿了顿又道,“底价一万两黄金,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千。”她这番话显然是刻意补充的,把那位苟大公子窘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很快便有人相继出价了,此起彼伏的举牌让姽婳有些忙不过来,口中不停地报着数,不过片刻功夫这三样东西便炒到了十万两黄金的天价。

最后出价的是二楼贵宾厅的人,因为姽婳抬起了头,看着挂在丝网上某个正在摇晃的铃铛道:“九号客人出价十万两黄金,还有比这更高的吗?”

大厅内鸦雀无声,便是之前嚷得最大声的苟澹也没了声息。这三样东西虽然珍贵无比,但是今日到这里来的人手中其实并不缺这些东西,只是年份没有这么久罢了。既然已经到了十万两的天价,再抢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因为他们不约而同都在打着心中的小算盘,第一轮就出现了这种好东西,后面的自然不言而喻。

姽婳一连喊了三声都没有人再出价,又用目光扫视一圈确认之后,便干脆利落地敲响了手中的小铁锤道:“这三样东西由九号贵宾厅的客人拍得。”之前那几个女子再次走了出来,端起金盘款款朝着二层而去。

就在大家都等着她请出第二件拍品的时候,姽婳却将小锤子一收,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初始台下的人还以为她是在等待九号客人交割完毕,谁知半盏茶的时候过去了,姽婳依旧一动不动。

第三十六章 拍卖会(1)

虽然大部分人都沉得住气,但是这一次的地下拍卖会较之往年扩大了不少,人多了自然就免不了有那心浮气躁之辈。

“赶紧把第二件拍品拿出来。老子还要连夜赶回并州,可没功夫陪你耗。”说话之人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虽然也从善如流地在脑袋上裹了一块黑布,只不过他裹得实在太马虎,不像是面罩倒像是包了个黑布头巾,加上他嗓门极大,一开口便震得整个大厅嗡嗡作响,立即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二楼的九号贵宾厅的露台处,一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看着那个大汉皱眉道:“怎么连这种人放进来了?”

“郑兄有所不知。”与他并肩而立的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道,“我也是不久前才收到消息,据说这一次的拍卖会不仅增加了几百张请柬,而且连周边一些国家的门派也派了人来。所以这一次拍卖会可以说是空前盛大,而且鱼龙混杂。到时候咱们要加倍小心。”

这位被称为郑兄的自然就是号称中了陷阱的郑天凌了,与他交谈的则是之前无故失踪的唐谦智。其实他们现在的房间就是唐子昔之前所待的那一间,只不过是前后脚的差别。因而这两人并不知道唐子昔曾经来过。

郑天凌颌首道:“那就难怪了。看来这一次无极宫下血本了。”

“可不是吗。”唐谦智显然心情不错,笑道,“所以啊,也就前面的拍品咱们还能竞争一下,后面出现的那些秘笈兵器之类的,估计还是那几个大门派的囊中之物。”

郑天凌的嘴角扯了扯,忽然话锋一转道:“对了,你跟林长老是怎么认识的?”

唐谦智笑了笑道:“林长老乃是先父故交。”他只说了这一句便住口不言。

郑天凌也识趣地没有多问。二人的目光再次转向了场内。

台上的姽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口中不咸不淡地道:“若是雷少堡主等不得,门在你的右手边。”

“臭丫头!”虎背熊腰的大汉雷鸣被她轻飘飘一句话噎得差点当场发作,好在他身旁的人赶紧拽住了他,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雷鸣抬眼朝四周看去,只见一些阴影的位置均站了人数不等的鬼面人,他身后不远处也有几位。

感受到背后数道冰冷的目光,他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轻咳了一声,咧嘴道:“姽婳姑娘这么说就不对了,老……在下好待也是交了入场费的,我家老头子还在并州等我将‘天罡残卷’带回去,怎么能现在走呢。”虽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也放缓了不少,但是他本就是江湖草莽,平时都是这个德行,一时之间又哪里装得了斯文,是以这番话并没有让人觉得恰当,反而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果然,他话音方落,立即有一个尖细的嗓子嘿嘿笑道:“说得跟你买得起一样。你当这里是并州那乡下地方,番薯一文钱一箩筐?”说话之人本意是为了嘲讽雷鸣,可惜靶子瞄歪了,一句话得罪了好几人。

不待雷鸣发作,一个身材瘦小的汉子霍然扭头看向角落某处,冷冷地道:“陶帮主的意思是你对‘天罡残卷’志在必得了?”这人虽然做男子打扮,口音却是女子的声音,显然是一个女子乔装的。

被称为陶帮主的人闻言嘎嘎一笑,道:“原来是肖夫人,久仰久仰。在下可没这个意思,只是看那雷铁锤在这里撒泼有些不满罢了。”

“原来是你!”雷鸣一把扯掉脑袋上的黑布,露出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喝道,“小兔崽子,昨儿那一架还没打够是吧。”

陶帮主显然也不是怕事的,毫不客气地道:“怕你不成。”

姽婳冷冷地看着争论不休的几人,忽然开口道:“执法队何在?”

“在!”鬼面人齐声应道。

这些负责维护秩序的鬼面人本就是无极宫千挑万选的高手,这一用上内劲齐声高喝,不止是那几个争吵的人,连场中不少人也是心中一凛,许多怀着其他心思的人顿时打消了某些不该有的念头。

某个贵宾厅内一个正在盘膝打坐的青年更是被震得身形一晃,一丝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旁边伺候的风虓忙上前道:“主子,您怎么样?要不要再吃一粒?”

李陵摆了摆手道:“不妨事,你出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风虓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慢着!”雷鸣摆出防御的架势,看着渐渐逼近的两名鬼面人,怒哼一声道,“既然姽婳姑娘这样说,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在座之人哪个不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要不是为了那《天罡残卷》,谁会闲着没事跑到这京城,还要看你一个黄毛丫头的脸色?依我看,干脆直接把这那东西拿出来,之后大家就各凭本事。”说到这里提高声音冲众人大声道,“大家说是不是?”

他本以为会得到相应,谁知除了苟澹兴奋地大声附和了一句,其他的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吱声。

姽婳也冷冷地看着他,那种犹如看白痴一般的目光深深地刺痛了雷少堡主。

“陶帮主,肖夫人,游掌门,莫门主。”雷鸣倒也果断,见势不妙马上去拉拢其他人,一口气点了好几个名字,连之前针锋相对的仇人也没放过,道,“莫非你们不想早点见到那《天罡残卷》?或者咱们联手?”

可惜现场依旧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被点到名字的人别说是出声了,连身形都没晃动一下。

“这个雷少堡主要倒霉了。”站在二楼看戏的秦霜月一脸的幸灾乐祸,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隔壁,只是隔壁的露台早在拍卖会开始的时候便同样被丝网遮住了,又哪里看得清。

计无咎摇头道:“我看未必。”

秦霜月笑道:“要不咱们打个赌?我赌他马上会被姽婳姑娘扔出去。”

“不必赌了,你输了。”计无咎指了指某处,道,“看到那个人没,就是雷少堡主西北角的那个高个男子。”

秦霜月闻言好奇地在人群早搜寻,果然发现角落站着一个男子,此人站得离人群稍远,而且全身包裹得极为严实,别说是面相了,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如果我没猜错,这位便是藏剑山庄的那位天纵之才楚安臣了。”计无咎笑了笑,道,“也只有这位才能让这群来自北方的莽汉俯首听命了。只不过他这一招略微有些急了,若是让雷鸣再等上一会儿,估计效果会更好。现在嘛,怕是会白演了这一场。”

“他就是楚安臣。”秦霜月好奇地打量着那位高个男子,谁知对方忽然抬起头看向这边,虽然隔着丝网看不透这边的情况,但是他的眼神却精准地锁定了二人,举起右手比了个古怪的手势。

“在下计无咎,幸会!”计无咎淡淡一笑。

“他看得到咱们?”秦霜月吃惊地道:“这鲛丝网不是号称能隔绝视线跟声音的吗?”

计无咎却颌首笑道:“看来下一次的武林大会,必有藏剑山庄的一席之地。”

就在此时,姽婳终于抬起了眼皮,不过却不是看雷鸣他们,而是看向其他的某个地方,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一直密切关注她的人纷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本来空无一人的入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袭灰色的长衫,脸上颇有风霜之色,浓眉下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让人一眼便知来者身份不凡。

默默在楼上观望的秦霜月与计无咎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显然来人他们都认识。

郑天凌见到来人的模样则直接惊呼出声:“爹!”

“郑帮主!”姽婳款款起身行了一礼,含笑道,“姽婳恭候多时!”

人群不少人也纷纷站起了身,虽然没有开口说话,但是那恭敬地态度表明了来人在他们心目中的威望极高。

来人正是天下第一帮漕帮的帮主郑玄,他冲台上的女子微微一笑,越过人群缓步朝高台走去。在案桌前站定之后,先是对着台下的人抱了抱拳,朗声道:“有劳各位久等。路上遇上了一点小麻烦,不过好在幸不辱命。”说到这里将背上的包袱取了下来,取出了一根长竹筒跟一个神秘的黑盒子。

他等底下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才拿起那根竹筒笑道:“闲话不多说,想必识货的人已经认出来了,这一幅正是此次拍卖会的压轴拍品之一——《天罡残卷》。”说到这里他将那个黑盒子托在手中笑道,“至于这一个郑某先不揭晓,大家不妨先猜猜这是何物?”说完对姽婳点了点头,退后两步站在了旁边。

台下的人并非所有人都是独自一人来的,有许多门派都来了不止一人,当即便有同来之人低声交谈起来,不过他们的声音都压得极低,很多人甚至用上了传音入密的上乘武功。是以虽然说话的人多,但是还不及之前雷鸣一个人那么喧哗。而雷鸣也在郑玄出现的那一瞬间便安静下来,一来固然是摄于郑玄的威名,二来则是得了楚安臣的命令。至于幕后策划者楚安臣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混进了人群不见了踪影。

计无咎看着那个黑盒子,心中忽地浮起一丝不安的感觉,皱眉道:“你在拍品单找找,这是什么东西?”

“找过了,没有!”埋头翻看着画册的秦霜月抬头道,“这里写的压轴拍品是《天罡残卷》跟炼魂炉。可能是他们临时改了拍品。”

第三十七章 拍卖会(2)

姽婳先是对郑玄欠身行了一礼,这才上前拿起桌上火漆密封的竹筒朝着台下的人展示了一圈,然后打开上面的漆封取出里面的羊皮卷轴。

在羊皮卷轴被抽出来的同时,所有人均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有激动者甚至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接着站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变成了集体站立的姿势。黑压压一片,看起来极为壮观。

大厅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所有的鬼面人均按住了腰间的剑柄,目光紧盯着场中的人,若是有人敢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他们不介意杀鸡儆猴。

不过好在没有鲁莽之辈,虽然心中激动万分,但是还是都按规矩没有乱动。

姽婳似乎对这一切毫无觉察,淡定地开口道:“因为有几位客人献出了自己的宝物,经过权威人士鉴定,这几样宝物的价值均远超我们准备的拍品。所以大会决定这一次将压轴拍品放在前面拍卖,之后就会将那几位拿出的宝物再进行拍卖。不知各位可有异议?”

“没异议!”雷鸣率先鼓起掌来,一脸的兴奋之色。

姽婳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缓缓在台下扫视一圈,这才点头道:“既然都没有意见,各位可以出价了。”

这一下倒是让底下的人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率先出价。原因很简单,姽婳并没有给出底价。

大厅内一片静默,便是之前嚷得最大声的雷鸣跟苟澹也没有出声。

不过这份静默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鲛丝网上的某只铃铛开始叮叮地响了起来。

姽婳的目光看向那只铃铛,笑吟吟地道:“看来九号客人此次准备很充分。不知出价几何?”

她这一问,顿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纷纷看着那只还在不停晃动的铃铛。

“请问九号客人出价几何?”姽婳的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抬高声音又问了一句。

殊不知此刻她口中‘准备很充分的九号客人’正在内讧。

郑天凌咬牙切齿地低吼道:“该死的,你干什么?”

他这脾气发得并非毫无道理,那些人之所以没有率先出价,一来固然是想静观其变试探一下旁人的虚实;二来则是他们已经出过一次风头,再出一次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无端地增加了出去之后的危险系数;除这两个明面上的原因之外,他还有第三个原因,这第三才是最要命的,因为他是瞒着父亲郑玄来的,若是让郑玄知道他居然到了这里……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再次狠狠地瞪了一眼唐谦智。

然而‘肇事者’唐谦智也是一脸懵圈,委屈地辩解道:“我真的没碰它,是它自己响的。”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是你难道是我?”郑天凌真是要被气疯了,要不是想着以大局为重,他真想胖揍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一顿。

之前就是因为唐谦智非要出去找小妹唐子昔,这才让他身陷囹圄,还差点被那个伍公公给生擒活捉了。虽然最后还是唐谦智救了他,但是在他心里领的是无双阁林长老的人情,至于这个唐三公子他还真没看在眼里。

在他看来,这位唐三公子就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因为在这之前,他老是听人说起京城有位唐三公子,不仅为人慷概仗义、博施济众,而且从不畏惧权贵,专替百姓出头,是京城那群纨绔中的异类。所以心中早就对其神交已久。这才会一接到苏璟的书信便快马赶到京城相助,一来固然是因为与苏璟的交情,二来也是想亲眼见一见这位三公子。

可是见面之后对方的表现简直让他失望至极,除了会干一些鲁莽、送死之类的事情外,可以说是没有一个优点。甚至还及不上那位唐家小妹。

郑天凌长叹一声,只好在心中拜佛求神地希望父亲不知道自己也来了这里。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郑天凌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你以为不出声,为父就不知道你来了吗?凌儿,你好大的胆子!”

郑天凌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开口辩解道:“不是,爹,您听我解释!”

“回头再找你算账。”郑玄冷哼了一声,道,“既然来了就别杵着了,出价!”

郑天凌苦着脸道:“爹,这个时候咱做出头鸟合适吗?”

郑玄冷冷地道:“比你偷偷跑来洛阳还不合适?”

“爹,我是有苦衷的。爹!爹?”郑天凌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可是任他再怎么呼唤,郑玄却再无声息。

他只好长叹一声,道:“好吧,到时候捅出篓子了您可别赖我。”一边说一边苦笑着抬起了头,结果碰上唐谦智神色古怪的脸忽然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道,“那个……唐兄弟。”

唐谦智见他还认得自己,这才舒了一口气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叫我……”

郑天凌干笑两声道:“我的声音江湖上很多人都认识,所以劳烦唐兄弟帮忙出下价。”

“好!”唐谦智丝毫没有犹豫。

此时,姽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高声道:“若是九号客人再不出价的话,就取消你们的竞拍资格。”

“十万两黄金!”一个有些紧张的声音响起。

姽婳皱了皱眉,不过没有说什么,而是接着冲台下道:“九号客人出价十万,有没有更高的?”

郑天凌扶额道:“哥!我叫你哥成吗?”

“怎么了?”唐谦智迷惑地道,“是多了还是少了?”

郑天凌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将目光投向了大厅。

雷鸣这次得意了,哈哈大笑道:“我当那九号客人多有钱,才十万两,我出十五万。”说完一昂头,满脸的自得之色。

姽婳看了他一眼,道:“雷少堡主出价十五万两黄金,有没有更高的?”

“一百万!”一个细细的声音从角落飘来,若不是姽婳耳力好还真有可能忽略了,立即高声重复道:“四百零八号客人出价一百万两黄金!”

“什么?”骤然飙升的价格让雷鸣愣住了,正要扭头去看是什么人这么阔气。随之而来的一声出价让他彻底闭上了嘴。

只听楼上某个房间内传出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一百五十万!”

四百零八号客人毫不示弱:“三百万!”

“三百五十万!”阴森森的声音幽幽地又追价了。

二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很快便将价格抬到了七百万两黄金的价格。越来越浓的硝烟味,终于在四百零八号‘一千万’的出价声中暂时告一段落。

最开始出价的唐三公子早就看傻了眼,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在他看来,这样一幅破卷轴用十万两黄金来买已经破天荒了,要知道之前那么贵重的药材也才十万两黄金。他还有些担心自己出价高了,没想到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喊到了一千万两黄金。那不是地上的石头,而是沉甸甸的金子啊。

一旁的郑天凌不屑地瞟了一眼大张着嘴的唐谦智,心中暗忖,也只有这些纨绔子弟才不知道这卷轴的价值。

台下那些小门小派或者独行侠之类的人物早就放弃了参与的念头,不止是因为囊中羞涩,而是因为按照这个志在必得的架势,就算他们竞拍到了,也没命带出洛阳。目前只有那两个人在出价,之前谣传的一阁两派三门均没有出手,所以一千万的价格还并非最终定价。

姽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因为按照规定,无论最终的拍品被谁拍得,他们无极宫都会抽取十分之一的费用,叫她如何不开心。有了这笔钱,无极宫就能招收更多的弟子,自然也就更能稳固目前的江湖地位。

她含笑道:“四百零八号客人出价一千万两黄金。有比这个更高的么?”

“一千一百万!”阴森森的声音再次响起,接着不待对手出价便冷笑道,“祁永川,你就算拍到了又如何,莫非你有命走出去吗?”语气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祁永川’三个字犹如一枚炸弹,砸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骚乱。之前还在心中猜测的人纷纷用惊恐的目光看着角落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四百零八号客人。

祁永川,棠廷山一脉勾魂谷的掌门,虽然从未在江湖上行走,却早已是臭名远播的人物。原因自然跟这些年江湖上莫名失踪的青年男女有关。有传言称,正是这位祁掌门带着门下弟子专挑落单的青年男女下手,然后将他们带回去练功,或者制成只会杀人的傀儡。

当即便有几人站了起来,怨毒的目光均死死地盯着那个依旧淡定的身影。

祁永川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双血红的眼睛,忽然裂开嘴冲着那几个人笑了。

铛铛——

清脆的敲击声将场中的局势缓和了下来,只听姽婳淡淡地道:“有没有比一千一百万两更高的?”

听到这个声音,那几个失去亲人的人迅速冷静下来,再次怨毒地看了一眼祁永川,这才捏紧双拳缓缓坐下。

这次祁永川果然没有再出价,不过他不出价不代表别人也不出价。二楼某个房间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一千一百零一万!”

‘嘶——’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居然只加了一万,这挑衅之意也未免太明显了。

这估计还是因为大会规定超过一千万两的拍品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万的缘故,否则的话对方极有可能只加一文钱。只有那些早就知道一号客人身份的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姽婳马上接口道:“一号客人出价一千一百零一万,有没有比一千一百零一万更高的?”

全场鸦雀无声。便是那个阴森森的声音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一连叫了三声都没有人再出价,当即颌首道:“这幅‘天罡残卷’由一号客人拍得。”

计无咎看着亲自拿着卷轴送去的姽婳,好奇地问道:“这一号客人是何方神圣?为何他一开口大家都不出价了?”

秦霜月苦笑道:“了尘方丈!”

第三十八章 攻心

“原来是这位。”计无咎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颌首道,“这就难怪了。传说这‘天罡残卷’本就是一位佛门大能所书,与那《山河图》乃是相辅相成的武学秘典,了尘方丈既是佛门高僧,又是万佛寺的主持,想必也只有落在这位手中,大家才会真正的服气吧。”

“非也。”秦霜月摇头道:“你说的这些只是表象而已。大秦与黑沙国不同,他们不容许其他任何教派立足,只奉佛教为国教,所以这万佛寺并非仅仅是正道的领袖,也是大秦皇帝控制江湖的一个重要手段。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如今了尘方丈都亲自都来了,那些大门派的人自然不敢明着跟朝廷作对,否则皇帝一怒之下派大军围剿,又有哪个门派能阻其锋芒。不过那些大门派也不是吃素的,明着不敢来,暗地里下些黑手还是敢的。如果我的推断没错的话,拍卖会结束之后才是真正的较量。”

计无咎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这拍卖会的主人也是朝廷的人了?”

“这倒不是。”秦霜月笑了笑,面有得色地道,“我虽然也是第一次参加这地下拍卖会,但是对其中的内幕还是知道的。这拍卖会的幕后势力乃是远在天之涯的无极仙宫。说起这无极仙宫,就不得不提到他们的宫主公孙……”话没说完忽然捂住自己的脑袋,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声响,一脸的痛苦不堪之色,嘴巴努力开合着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救我!”

计无咎正在认真倾听这些秘闻,见状不由大惊失色,急道:“你怎么了?”

“头……我的头……好痛!”秦霜月疼得蜷缩在了地上,整个人抽搐不停,只不过数息功夫,口鼻处便渗出了丝丝鲜血。

计无咎来不及多想,翻手取出一粒药丸就要给他喂进去,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冷冷地声音:“老夫劝你还是不要妄动的好,否则这噬心蛊会发作得更快。”

“谁?”计无咎慌忙朝四周张望,却惊恐地发现根本没有半个人影,便是大厅内的其他人也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正在认真对比拍品的姽婳,没有发现这里异状的样子。

“住手!”

与此同时,洞窟内面壁而立的唐子昔再也无法保持沉默,扭头看着一脸杀气的荆翁道:“你不能杀他。”

荆翁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怎么?肯跟老夫说话了?方才不是还说这辈子都不理我的吗?”

唐子昔怒哼一声再次扭头面向墙壁,良久才低声道:“他现在还不能死。”

荆翁显然也没有消气,闻言同样哼了一声,道:“你方才对老夫大吼大叫的气魄哪里去了?莫非看着小子生得俊,便不顾血海深仇了?”

“你胡说!”唐子昔又羞又急,起身走到荆翁面前,瞪着他涨红着脸道,“我只是心中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他,你放心,若是真的查出我们唐家是被他们父子陷害的,不用你动手,我就会亲自杀了他。”

“好!”荆翁点点头,屈指一弹某根丝线,冲露出来的某个小孔吩咐道,“送份解药过去。”说完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女,目露深意地道,“你让老夫做的事,老夫已经做了。”

唐子昔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好半天才嗫嚅着道:“多……多谢!”

荆翁嗯了一声,颌首道:“这还差不多。不过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唐子昔刚领了别人一个人情,自然不好再摆脸色,只好垂首应下。

荆翁看着有些无精打采的少女,郑重地道:“你肩负重任,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要杀戮果断,当断即断,不可被那位无谓的情感羁绊。秦家那小子还有些用处,所以老夫暂时留他一条性命也无不可。”

唐子昔闻言神色有些尴尬,眼前这位荆翁显然认准了她对秦霜月有其他的心思,有心想要辩解几句,可是一时之间又让她一个女儿家如何启齿,只好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谁知荆翁说着说着忽然眼中厉色一闪,杀气腾腾地道:“不过唐家的那个孽种就没那么好运了。”

唐子昔被这话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后退两步,一脸戒备地道:“你……你要干什么?”

荆翁看着她皱了皱眉道:“老夫说的是唐谦智那个孽种,你退什么?”

“三哥!”唐子昔惊呼一声,接着对上荆翁严厉的目光,硬生生改口道,“荆翁您要对唐谦智干什么?”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不杀唐家的人就绝对不会食言。”荆翁指了指自己那双犹如枯柴一般的双腿,道:“唐明儒害得老夫成了这副模样,收他一点利息不过分吧?顶多打断那孽种的双腿。”

“不行!”唐子昔毫不犹豫地否决了,道,“别说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是真是假,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当年是我父亲害得你身重剧毒以致双腿俱残,那你应该报仇的人应该是他。祸不及妻儿,我三哥是无辜的,而且他现在是唐家唯一的血脉,我绝不会让他有任何损伤。”

荆翁冷冷地道:“我说过,唐明儒只不过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他的孽种自然也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就算现在不是,将来也一定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你简直胡搅蛮缠!”唐子昔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大声反驳道,“不论你怎么诋毁我父亲,生我养我的是他,爱我疼我的也是他。你们上一辈的恩怨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我唐子昔一定要保护我三哥,绝对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

“混账!你知道个屁!”荆翁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当年若不是唐明儒跟那李孝狼狈为奸,唆使二皇子跟四皇子篡权夺位,现在坐在那龙椅之上的人,应该是你的亲生父亲。偏偏你还认贼作父,一口一个‘父亲’,真是气煞老夫,气煞老夫!”他越说越生气,到最后猛然一掌拍在身侧的大石之上,将石头硬生生拍掉了一大块,碎石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你说什么?”唐子昔却没心思关心这恐怖的一掌,而是呆呆地看着他,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顿时血色全无。

荆翁话一出口便后悔了,现在时机还未成熟,告诉她这些只会害了她,他也是怒气攻心,眼见唐子昔一直认贼作父才一时没忍住。现在见她受到惊吓的模样,顿时感到无比的愧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柔,道:“你过来!”

唐子昔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只是这石窟本就不大她又能退到哪里去,很快便被身后的石壁挡住了。

“不,不是的。”她哆嗦着嘴唇,无意识地抓着凸出来的石头仿佛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的稻草,指节则因为她太过用力而根根发白。

荆翁看她这副模样不由心疼无比,可是话已经出了口就收不回来了,干脆坦言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本姓李,乃是前太子李宽的女儿。你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不过都在十五年前的那场血雨腥风中被李孝跟唐明儒害死了,你母亲当时怀着你,因为恰巧去了万佛寺求签所以才躲过了一劫。”

“你骗人!”唐子昔终于回过神来,大声道,“我的父亲是唐明儒,母亲是上官雪柔,大哥唐谦仁,二哥唐谦礼,他们通通都是被皇上害死的,是洛阳无数百姓亲眼见到的。璟哥哥还告诉我,监斩的就是苟恽。”

荆翁眼见她冥顽不灵,眼中再次浮现出怒气,但是还是强行控制着语气,尽量平缓地道:“要不是唐明儒贪恋你母亲的美色,偷偷将她留在身边,你也没有机会出生。你母亲忍辱负重将你养大,为的就是有一天你能亲自替你的父亲报仇——杀了唐明儒,杀了李孝!”说到最后他的表情都有些狰狞,目光中更是射出两道强烈无比的杀机。

唐子昔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过还是迅速发现了漏洞,挣扎道:“既然你说李孝如此狠毒,怎么可能放过我母亲?”

荆翁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满腔的怒气渐渐平静下来,目光中更是难得地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神色,道:“你母亲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有个性的女子。我还记得她曾经说过,她厌倦了那堵高墙背后的丑恶,下辈子只想做一只翱翔在大海之上的海燕,无论前面有多少风雨雷电,她都要不停地朝前飞,自由自在地朝前飞,就算最后累死在风雨中,淹没在大海里,也好过做一只笼中的金丝雀……”

唐子昔听得入了神,实在无法想象印象中一直温柔的母亲会有这么柔韧的一面。

只听荆翁接着道:“试问这样的一个女子又是什么委屈不能受的呢,这些年她在唐家虽然过得卑微,但是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她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唐子昔的心中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忍不住开口道:“祖母虽然一直不喜欢母亲,父亲对母亲却极为疼爱,唐府上下也对母亲非常尊敬,何来卑微之有?”说到这里冷哼了一声,道,“你不用再费尽心思编故事骗我了,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荆翁一脸同情地看着她道:“我知道这很难让你接受,但这些都是事实。否则的话,为什么这次唐家被满门抄斩,偏偏你躲过了?难道你真的以为,只是因为你任性不想嫁人,你母亲才让你逃走的吗?你错了,她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场巨变,才趁着这个机会先把你送走。她不想你给唐家的人陪葬。”

第三十九章 身世之谜(1)

“你胡说!”

荆翁的话仿佛一击重锤猛然撞在唐子昔的心上,她疯了一般尖声道:“我叫唐子昔,我的父亲是护国大将军唐明儒,我的母亲是上官雪柔,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什么李宽,你们自己的仇自己去报,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爹没有娘,也没有了家。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要指着我的伤口戳?我好恨,好恨!”她忽然啊的一声跪倒在地,将头埋在胳膊间痛哭起来。

唐家满门被抄斩的事一直都是她心中最深处的痛,她为没来得及救下亲人们而自责,更为没有跟他们一起赴死而悔恨。她怨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逃跑,为什么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否则也不会连他们最后一面也见不到。每每想起这些,她就感觉浑身一片冰凉,就像是在凛冽的寒风中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冻得她整个人都禁不住瑟瑟发抖。

荆翁的话犹如一把锋利而残忍的小刀,精准而又冷漠地切开了她苦苦掩饰的伤疤。那种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让她整个人都几乎崩溃。这些天她已经很努力地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不能去想,否则她没办法再继续苟活下去。她不断地告诉自己——死很容易,只有活着才是最艰难的!她要为唐家申冤,要为唐家报仇,她要做的还有很多很多……可现在荆翁的话,居然将她这些日子支撑自己的信念通通撕得粉碎。她唐子昔不仅不是唐家的孩子,那个之前被她叫做‘父帅’的人还是她的杀父仇人,这让她如何接受?这让一个还只有十五岁的少女如何接受?

荆翁长叹一声垂下了眼睑,掩饰住了眼角那一丝浑浊的泪光。该说的他都说了,剩下的只有靠她自己了。这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宿命。

石窟内很安静,荆翁封住了所有外来的声音,任由唐子昔一个人在角落哭得昏天暗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像那沙漠上的流沙,一粒一粒地被风带向远方,永远不会再回来。

“昔儿!”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轻柔的呼唤声响起。

听到这个熟悉又带着一丝陌生的声音,已经哭得有些晕眩的唐子昔茫然地抬起头,努力睁着肿胀的双眼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可是石窟内除了她跟荆翁之外,又哪里还有其他的身影。

她有些怀疑是不是听错了,紧接着又传来一声呼唤,同时右侧的石壁发出了咔咔的声响。随着石壁被推开,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从石壁后转了出来。

唐子昔看着来人的模样竟忘记了哭泣,脑海中只不停地回荡着一句话:世间竟有这般美貌的女子!

女子走到她的身边慢慢蹲下身,抬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好些日子没见,你瘦了,也黑了。”

“你……”唐子昔有些迟疑着不敢认,虽然对方的眼神让她感到极为熟悉,但是这副容貌却从来未曾见过。

荆翁叹道:“你又何必出来?”

女子扭头对荆翁笑了笑,道:“原哥,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荆翁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少女,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女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对唐子昔道:“跟我来!”说完站起了身,慢慢朝石门走去。

“去哪里?”虽然嘴上如此问,唐子昔还是不由自主从地上爬了起来,乖乖地跟在了女子的背后。

眼见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石壁后面,荆翁睁开眼睛叹道:“冤孽啊!”

唐子昔跟着对方走进去才发现,石壁背后居然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幽幽山谷,两侧的峭壁上开满了各色的花朵,远远看去一片姹紫嫣红分外好看。在她的右手边,山崖之间的缝隙处,一道银亮的瀑布飞流直下,注入一个小小的水潭里。水潭上氤氲的雾气,映得整个山谷白雾飘飘恍若仙境一般。而在离水潭不远的地方,有一间精致的竹楼,刚好建在崖边的一棵参天大树之畔。之前那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此刻正站在竹楼旁冲她轻轻招着手。

唐子昔看着这美好的一切,连本来阴郁沉重的心情也缓解了不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犹疑着不敢上前。

女子看着她轻笑道:“过来吧!这也是你的家。”

这个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唐子昔不由自主慢慢走了过去,踏过青青的草地,穿过争奇斗艳的花丛,来到了竹楼旁边。

女子拉起她的手带着她进了竹楼,将她扶到旁边的竹椅上坐好,又细心地端出各色蜜饯果子以及茶水放在她旁边的小桌上,这才款款走到对面的竹椅上坐下,笑道:“这么久没吃东西,一定饿坏了吧。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吃吧!”

唐子昔看着那些糕点,默默垂下了头,哽咽道:“我吃不下!”

女子看着又落下泪来的少女没有再勉强,而是笑吟吟地道:“今日难得有时间,我给你说个故事吧。”说完也不待对方回答,便自顾自接着道,“在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姑娘跟一个小男孩,他们跟着阿爹阿娘住在一座深山里。每天小男孩都跟着阿爹进山打猎,小姑娘则跟着阿娘在家里喂鸡纺纱。小男孩很疼自己的妹妹,打猎回来的时候总会带一些小礼物,有时候是一兜野果子,有时候是一束野花,有时候甚至还会带回去一只可爱的小兔子。所以每次快日落的时候,小姑娘都会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等着阿爹跟哥哥回家。日子虽然过得清贫,但是他们却很快乐。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小男孩跟小姑娘也慢慢长大了,阿爹跟阿娘的额头也渐渐出现了皱纹。终于,小姑娘十五岁了,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小男孩跟小姑娘青梅竹马,又一起长大,当然是要在一起的。所以阿爹跟阿娘决定在中秋这一天请附近的乡亲们来喝喜酒。”

“他们不是亲兄妹吗?怎么能成亲?”唐子昔早就止住了哭泣,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道。

女子偏了偏头,浅浅一笑道:“小姑娘当时也是这么问阿娘,为什么要嫁给自己的哥哥。当时阿娘是这样告诉她的,小姑娘自己的爹娘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被官兵杀死了,是现在的爹娘在一个干草堆里捡到了哭得嗓子都哑了的她。所以为了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小姑娘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答应了。”

唐子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那后来呢?他们成亲了吗?”

女子叹了一口气道:“没有。”

“为什么?”唐子昔疑惑极了,抹去眼角的泪痕道,“他们感情不是很好吗?是小男孩喜欢上了别人,还是小姑娘又反悔了?”

“都不是。”女子的目光看着虚空处幽幽地道:“因为还没到中秋节,他们的爹娘便被人杀死了。”

“什么?”唐子昔霍然站了起来,一脸气愤地道,“是谁这么狠心?”

女子笑了笑没有接话,而是话锋一转道:“后来小男孩去了一个很厉害的门派拜师学艺,临走之前将小姑娘寄养在了一个亲戚家里。可是小男孩不知道的是,他走后没多久,亲戚就把小姑娘卖到了青楼……”

“啊!”唐子昔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骂道,“这亲戚真不是东西,要是不想养当初就别答应,我想小男孩一定会带她一起走的。”

女子摇摇头,道:“其实也不能全怪亲戚,因为他们的小儿子快病死了,他们没有钱抓药,只好把小姑娘卖了。而且这也是经过小姑娘自己同意的。”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眼神也变得闪闪发亮,“那一天妈妈给小姑娘办了个盛大的花会,所有人在见到小姑娘的时候脸上都露出疯狂而迷恋的表情,每一个人都拼了命地出价,妈妈很开心。最后出价最高的客人是一个很年轻很英俊的公子,他的眼睛很大很好看,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一般璀璨。小姑娘心中很欢喜,她庆幸自己的第一次没有跟其他姐妹一样给了那些脑满肠肥的客人……”

唐子昔却听得再次落下泪来,若是到了此时她还不知道这个女子说的就是自己的故事就白活了这十几年。再次看向对方的眼神里不由多了一丝同情。虽然对方说得平淡轻松,但是这世间又有哪个女子愿意把自己一生的幸福断送在青楼。她忍不住开始怨那个小男孩,怨他当时为什么不带小姑娘一起走。

“……第二天走的时候,那位公子再三叮嘱要她等他,待他回去禀明父母就来接她回家。”说到这里,女子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明亮的眼睛里也有了隐隐的泪光,“可是小姑娘等啊等,等了好多好多天,等到被妈妈打得浑身是伤,等得病倒在柴房里奄奄一息,也没有等到那位公子回来。好在她命不该绝,后来一个相好的姐妹趁大家都睡熟了,偷偷跑到柴房把小姑娘放了,临走前还把自己唯一值钱的发钗送给了她……小姑娘在黑夜里跑啊跑,跑得脚底都起满了血泡都不敢停下来……”

唐子昔捂住了嘴,难以想象一个满身病痛的女子赤着脚在黑夜中奋力奔跑的身影,见女子似乎有些疲惫地停止了叙述,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她得救了吗?”

第四十章 身世之谜(2)

“当然。”女子看了她一眼,幽幽地道:“后来一位路过的将军将她救了,还把她带到了附近一家寺庙让那些僧人悉心照料。她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后来有一天将军来看她的时候告诉她,他买了一所很大的房子,希望她能跟他回家,他还承诺会好好照顾她跟腹中的孩子。小姑娘等不到那位公子,又不忍心自己的孩子受苦,只好答应了。不过却坚持不肯嫁给他,宁愿在他府中做一名下人。将军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将她带回了府中,让她做孩子的奶娘。”

“那位将军姓甚名谁?”唐子昔的心开始砰砰乱跳起来,声音忍不住微微颤抖。

女子直视着她的眼睛,缓缓地道:“入府之后,将军便让小姑娘恢复了本来的姓氏叶,闺名婉仪。”

唐子昔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看着对面那张脸,怎么也无法跟记忆中那张平淡无奇的脸重合起来。因为叶婉仪正是从小将她带大的奶娘的名字。

叶婉仪接着道:“后来小姑娘才知道,原来这位将军姓唐,乃是大秦地位最尊崇的护国大将军,也是皇帝最为倚重的大臣。”

唐子昔一跤跌倒在椅中,看着女子的面容凄然一笑,泪流满面地道:“那个小姑娘后来生了个女儿。”

叶婉仪点头道:“刚好又那么巧,将军的夫人也正好在那天生了个儿子,所以将军就对外宣称夫人生了个龙凤胎,一个叫唐谦智,而另一个则叫唐子昔。”

“龙凤胎……唐谦智……唐子昔。”唐子昔无意识地重复着对方的话,眼中渐渐浮现出癫狂的神色,双手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将上好的楠竹做的扶手抓出了几道白痕。

叶婉仪起身走到唐子昔身边,伸手将她的头抱在怀里含泪道:“后来经过多方查探,娘才知道原来当初那位公子并不是忘了我,而是回去后就被乱兵困住了,最后死在了自己的寝宫里。昔儿,是娘没有早点将这一切告诉你,是娘对不起你!以后咱们娘儿俩再也不分开了,娘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疼你爱你照顾你,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唐子昔忽然呵呵怪笑了起来,道:“你不是我娘,我娘是上官雪柔,是镇国公上官淳的女儿,是名门之后。我父亲是唐明儒,是大秦的护国大将军。我不是你的女儿,不是,我唐子昔绝不是一个下人的女儿。”

叶婉仪顿时心如刀绞,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道:“昔儿!”

“你滚开!”唐子昔忽然用力推开对方,站起身扭头就往外冲。

“昔儿!你要去哪里?”叶婉仪慌忙跟了上去,等她追出去之后却只见茫茫雾海,哪里见得到唐子昔的身影。

就在此时,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一抹淡绿色的身影,扭过头一看,刚好见到唐子昔从山崖上一跃而下。她此刻距离崖边足有五六丈之远,根本来不及阻止。

“不——”叶婉仪发出一声悲呼,毫不犹豫地就要跟着跳下去。

谁知她的胳膊忽然一紧被人一把拉了回来,同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道:“放心,她没事的!”话音未落,一个灰衣僧人从她身边一闪而逝,没多久便提着一个湿漉漉的身子跃上了悬崖。

叶婉仪忙冲上去接过少女,伸手在她鼻端一探,见呼吸平稳这才松了一口气,接着转身冲灰衣僧人行礼道:“多谢了凡大师!”

灰衣僧人正是万佛寺主持了尘大师的师弟了凡,闻言微笑道:“阿弥陀佛,叶施主不必多礼!”

叶婉仪显然知道对方的来意,抬手一指瀑布某处道:“大师要的东西就在那里。”

了凡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接着足尖一点腾空而起,灵活地攀住峭壁上的石块飞窜而上,很快便到了叶婉仪所指的地方,探手一捞取出一个油布包着的小册子,打开看了看确认无误,这才小心地放进怀中收好,手掌在石壁上轻轻一拍,轻飘飘飞身而下。

叶婉仪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见状道:“可曾有误?”

了凡大师低眉垂首道:“阿弥陀佛!老衲代天下苍生多谢施主的深明大义。此物实在造成了太多的杀戮,老衲要将其带回寺中焚毁,就不久留了。”

“大师请!”叶婉仪点点头,目送了凡大师消失在了通道口。

与此间略带悲戚的气氛不同,此时拍卖大厅内的气氛却是越来越高涨。

尤其是在姽婳一连拿出好几个门派遗失的珍贵典籍之后,更是引起了一轮又一轮的疯抢。

现在的局势是,青月剑派跟落花剑派各抢得《洪荒剑典》的上下部,太乙剑派则如愿拍得了自家《天极剑》的原本。正一门拍到了据说能观百年星象的‘星月镜’一面,铁剑门跟烈阳门并没有出手,只是在每一样宝物开拍的时候象征性地叫了两次价。

而这一次最出风头的无疑是无双阁,虽然没有参与任何宝物的竞拍,却拿出了许多素未听闻的典籍、珍宝供人竞拍。而且他们并不要求竞拍者用黄金交割,只需要对方说出一个他们没有的消息即可,再按照消息的价值提供相应的东西任由竞拍者挑选。一时之间反倒是把前面的势头都压了下去。因为对于那些四海为家的江湖人士来讲,无双阁的这项规定简直就是为其量身定做。这些人虽然没有多少银钱,但是对各地的秘闻消息却是知道得不少。

所以几乎来到现场的每一个人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也算是这地下拍卖会开办数十年来最热闹、最成功的一次了。有了这一次的试探,想必下一次还会更为盛大。每一个人心中都对下一次的拍卖会充满了期待。

此刻无双阁的最后一件物品的拍卖已经接近尾声,一个全身罩着黑袍的男子在说出一个消息之后,从闵仇手中换了一本《解毒大全》后下了台。

闵仇高声喊了几声见再没有人上台,这才冲姽婳欠了欠身转身跳下了高台,抬步朝二楼某个房间走去,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林弃正牵着兴奋莫名的洛小翎默默注视着大厅。

姽婳看着台下一双双或兴奋或懊恼的眼睛,笑颜如花地道:“首先恭喜如愿以偿的客人,鉴于这是本会第一次尝试此种拍卖方式,所以这一环节的任何拍品本会都不收取任何费用,各位可以放心地将宝贝带走。没有拍到心仪物品的客人也不用遗憾,接下来本会还有一件宝物要拿出来竞拍,还在观望的客人就不要犹豫了,因为这将是本次大会最后一件拍品。”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措辞,半晌后方无奈地笑道,“算了,还是大家自己看吧。”说完将之前郑玄带来的那个神秘的黑盒子取出来放在桌上。

一见到这个黑盒子,本来有些嘈杂的现场顿时鸦雀无声。他们没有忘记,当初这个黑盒子可是漕帮帮主郑玄跟《天罡残卷》一起带来的。

二楼一直懒洋洋的计无咎更是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惹得旁边的秦霜月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位一直都很淡然的国师为何如此失态。

姽婳满意地看着台下的反应,樱唇轻启道:“虎符一枚,若利用得好,可调动数十万兵马。底价五十万两黄金。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万。”

“虎符?”人群这次是真的骚动了起来,好多人都站起了身,远远地看着那个毫不起眼的黑盒子,似乎想这样看出一丝端倪。

一直观望的风虓闻言大惊,正要回头相告,却见李陵不知何时早就站在了自己身边,深邃的目光看着那个不起眼的黑盒子,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

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计无咎可谓是瞬间脸色剧变,忍不住将脸贴到了鲛丝网上,一双桃花眼睁得滚圆,盯着那个越来越觉得眼熟的黑盒子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秦霜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莫非这虎符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计无咎咬牙切齿地道,“看来这些天我确实有些过于低调了。”

“那可不。”秦霜月撇了撇嘴,道,“让你跟我去喝花酒都不敢。”话没说完便被对方气得铁青的脸吓得赶紧住了口。

就在此时,台下一个老妪站了起来,道:“敢问姑娘,这虎符是不是有其他的什么讲究?咱们虽然是江湖人士,但也是大秦的子民,可没有打算跟朝廷作对的意思。若是姑娘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老婆子就不奉陪了。”

她的话算是说出了这群人的心声,立即有人高声附和道:“不错,我也记得压轴拍品里的另一件是炼魂炉,换炼魂炉出来。”

一时间大厅内顿时议论纷纷,许多人都作势要走。

李陵看着下方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乌合之众!”旁边的风虓则是一脸的若有所思,看着阴影处越来越多的鬼面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姽婳抬手往下压了压,提气大声道:“各位稍安勿躁!我们既然敢将这个东西拿出来,自然有合理的理由。”

第四十一章 背后的交易

虽然她说的笃定,但是厅内的诸人还是议论纷纷。不论认识还是不认识,都各自用变了调的嗓子激烈地争辩着。

场面看似乱成一团,其实主要分成两派:一派自然是相信姽婳,选择留在厅内观望,甚至少数人还存着争上一争的念头,毕竟这东西可不同其他,就算是抢到手了去献给朝廷,那也是大功一件;另一派则是主张马上离开,不要牵扯进一些无谓的争斗,因为这样东西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沾上谁倒霉。只有少数几人一直端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女子,更确切地说,是盯着她手中的那个黑盒子。

“诸位稍安勿躁!”就在场面渐渐失控的时候,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隆隆的回声在大厅内一遍遍滚过,很快便将一切杂音都掩盖了下去。

众人惊讶地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了姽婳身侧的郑玄,显然都清楚方才的喝声正是他所发。

只听他接着道:“听姽婳姑娘说下去!”

姽婳冲他点了点头,道:“这两位客人说得不错,大会准备的另一件压轴拍品确实是炼魂炉,不过因为种种原因,炼魂炉不能再拿出来拍卖。为了表示歉意,大会请示过后才决定拿出这枚虎符来拍卖。”她并没有更换拍品一事上做多过的纠缠,而是话锋一转道,“想必在座诸位都对于黑沙国数月前发生的‘虎符失窃案’略有耳闻。李元胜正是因为丢失了虎符而被软禁,之后引起他们国内的大变,这才让大秦免去了一场兵祸。”

她的引导很成功,之前发问的老妪立刻出声道:“莫非这就是……”

姽婳缓缓点头道:“不错!这枚虎符正是李元胜丢失的那一枚,所以诸位不必有其他的担忧。当然,若是无人敢参与竞拍,大会自然会将这枚虎符卖给朝廷,到时候价钱自然也不会低,不过各位可就失去了一个大好机会。”

“简直欺人太甚!”秦霜月也反应过来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地下拍卖会如此大胆,居然敢将虎符堂而皇之地拿出来拍卖,他们就不怕挑起两国的纷争带来大难吗,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扭头道,“计兄,敢不敢与我一起走这一遭?”

计无咎摆了摆手,指了指某处道:“没那么简单。”

秦霜月这才发现,大厅内不知何时多了许多腰间鼓鼓囊囊的男子,看那凸起来的形状,很明显是攻击力极强的劲弩,忍不住愕然道:“莫非这是个圈套?”

“且看看再说!”计无咎已经从最初的暴怒中冷静下来,微眯的双眼中射出一缕精光,“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我自然不会客气。”

此时大厅内的气氛十分怪异。所有人都没料到普通的一场拍卖会居然会出现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东西,一些本来只是来长见识的人开始动起了心思。因为这些人里面鱼龙混杂,不止有大秦人,还有西凉人,乌桓人,古仓人,甚至还有漠北来的鞑靼人。所以这才出现了现在这安静得有些诡异的一幕。

最后还是那名老妪道:“恕老婆子直言,就算有机会自然也是那些大门大派的,我们这些小门派就算得到了这样东西,也只会招来灭顶之灾。”

她的话显然说中了一部分人的心思,马上有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虔婆婆说的是,我们这些小门派就不参加了,还请姑娘让我们先走一步!”

“对极,还请开启机关让我等先行一步!”

“老子也不想趟这个浑水。开机关!”

“开机关!”

……

姽婳冷冷地看着众人,待到呼声渐渐低下去方开口道:“诸位,你们不替门下的弟子想想,也要替自己想想。莫非你们就甘心永远屈居他人之下?永远做一个不入流门派的掌门?”说到这里目光直视着之前的老妪,道,“虔婆婆,你曾经也是号令一方的人物,如今却像丧家犬一样被人到处排挤追杀,莫非你就甘心?夺夫之恨这么快就忘了?”

老妪怒哼一声扭过了头,道:“这是老婆子的事,不需要你关心!”她显然心中有些惧怕这个女子,否则以她的脾气早就动了手。

姽婳扯了扯嘴角,道:“当今皇上可是下过圣旨,若有献上虎符者,无论身份高低,都会赐万户侯,而且还会让其在皇宫的藏书阁内待足一年。”

“当真?”一个人哑着嗓子叫道,“听说那本《归墟剑谱》早些年被金吾卫寻回,不知可在那藏书阁之内?”

“这就需要你自己去找了。”姽婳马上接过话头道,“不过我也听说皇宫的藏书阁可不比寻常,别说是区区一本《归墟剑谱》,便是各种你想要的真迹孤本都应有尽有。恐怕到时候你就会觉得一年的时间实在是太短。”

她这话蛊惑性太强,这些江湖人士虽然不在乎那万户侯的封赏,但是后面的诱惑却致命,他们习武练功,为的不就是出人头地,成为绝顶高手雄霸一方吗?否则的话又怎会为了一本《天罡残卷》而巴巴地赶到这里来。

在这些人看来,若是能在那样的地方待上一年,别说是称霸一方,便是成为塔顶的几人又有何难?场内的气氛再次热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自己献上去,还把这东西拿到拍卖会来?把我们都当傻子不成?”

姽婳瞟了一眼说话之人,见是个黑袍裹身的高大男子,她记得这位就是六百零一号的楚姓客人,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完全因为是这次大会只安排了六百个号码,这多出来的一位则是临时加的,而且还是荆翁亲自发的话。

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吟片刻后方道:“这位客人说得不错,我们自己献给朝廷的确更方便。”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眼中也浮现出一丝傲色,“不过有一点他说错了,我们无极仙宫可从来没将这些武学典籍放在眼里。”说话间手一扬,一丝火焰自她指尖窜起,金灿灿的火苗映得她的脸都有些诡异。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她的嘴唇蠕动几下,火苗顿时变换着形态在她指尖跳跃,一会儿如飞鸟一会儿如游鱼……

几乎是在火苗出现的同时,洞窟内的中年男子忽然睁开了双眼,对同样闭目静坐的荆翁道:“荆翁,咱们这样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荆翁抬起眼皮道:“有何不可?李孝只是让咱们帮他引出那些人一网打尽,可没规定用什么办法。这虎符就是最好的引子。清英,你有些谨慎过头了。”

中年男子名叫卓清英,正是地下拍卖会明面上的主办人,闻言摇头道:“我不是担心李孝的反应,他再如何位高权重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我只是担心,咱们这样明目张胆地露出修习的武功,已经是严重破坏了规则,会不会引起那位的不满?若是那位收到消息找上门来,咱们全宫上下加起来恐怕都不是对手。到时候就真的是……”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荆翁同样摇头叹道,“清英,宫主没多少日子了,若是咱们不能尽快找到那位有缘人,恐怕等不到那位找上门来,整个无极仙宫就要被拖进虚无里了。”

卓清英闻言一惊,颤声道:“我不是派人送了数枚阴蛛内丹回去吗?怎么会这样?”

荆翁摇头道:“阴蛛内丹虽然功效神奇,但也只能多拖延一些时日,并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

卓清英一脸悲色地道:“莫非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荆翁摇头道:“宫主上一次的训示还是在一个月前,而且当时的声音就已经十分微弱。所以我这次才会带姽婳来。这批弟子中,独有她能勉强驾驭一小缕金焰,也算是情急之中的无可奈何吧。”

卓清英闻言沉默良久,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默默垂下了眼睑,显然心情十分的沉重。

拍卖场上姽婳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满意地收起了火苗,道:“这便是我们无极仙宫所习的武功,所以你们争夺的这些武学典籍对我们根本无用。”

“不知如何才能修习这种武术?”如她所料,果然有人开始发问。

姽婳没有隐瞒,道:“这位客人想必是第一次参加我们的拍卖会吧,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其实每一年我们都会寻找根骨合适之人加入仙宫,各位若是有兴趣的话拍卖会结束之后我自会安排相关的测试。现在,还请各位出价。虎符一枚,底价五十万两黄金。”

这一次她话音未落,便有人举牌。她看着举牌的人不由微微一怔,因为这个人正是之前那个说自己不是傻子的六百零一号客人。不过她还是高声报道:“六百零一号客人出价五十五万两……好,三百二十六号客人出价六十万两……”

拍卖会再次中规中矩地进行了下去。

第四十二章 圈套

就在拍卖会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李陵却带着风虓悄悄下了楼,经由一道不起眼的暗门进了一条密道。

“拍卖会还未结束,不知二位客人要去哪里?”就在二人沉默地朝前走的时候,一个声音自前方响起,接着神色平淡的卓清英便出现在了密道的前方,刚巧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李陵眼皮都没抬一下,身旁的风虓会意地立刻上前一步道:“我家主人有事要处理,所以需要先行离开。”

“原来是太子殿下!”卓清英似乎这才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似笑非笑地道:“眼看着就能揪出幕后主脑,莫非殿下不打算亲眼看看最后的结果吗?”

风虓迅速接过话头道:“结果你们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吗?六百零一号!”

卓清英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道:“话虽如此,但是这次来的都不是小角色,也许后面有什么变故也说不定。想必殿下也不想有意外吧?”

风虓还待开口,李陵已经不耐烦地道:“卓管事有话直说!”

“好,太子殿下就是太子殿下,一眼就看穿了在下的心思。”卓清英挑了挑眉,不屑地瞥了一眼风虓,似有深意地道,“看来下一次再见,在下就要改口了。”

李陵忽然抬起头笑了,目光直视着对方的双眼,道:“卓管事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了吧。但说无妨。”

卓清英嘿嘿笑道:“果然贵人多忘事,殿下似乎忘了之前答应替在下寻一位故人之子的事。那人的画像已于数日前送到了府中,莫非殿下没有收到?”

风虓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瞬间想起了之前被打得半死的那个小子,当时他就已经发现那个人的样貌跟卓清英派人送来的那幅画像极为相似,不过还没来得及告诉李陵而已。

“什么故人之子?”李陵皱起了眉,扭头看向身旁的风虓。

风虓只好硬着头皮凑到李陵的耳边,将那幅画像的事说了一遍,只不过没敢提在树林的事,一来固然是担心被卓清英听见,二来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若是让李陵知道那个故人之子就是他口中的那个‘废物’,不知道还要生起多少事端。不说别人,他风虓肯定第一个倒霉,这就叫知情不报。

卓清英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主仆二人窃窃私语,脸上浮起一抹冷笑。

半晌后李陵这才弄明白事情的原委,皱眉道:“在此之前我确实不知,不过卓管事请放心,回去之后我就吩咐下去,只要他真的来了洛阳城,保证不出三天一定把人找到。”

卓清英盯着他的神色看了良久,似乎是想从他的面容上看出端倪,可李陵确实是不知情,所以神色并无任何破绽,反而他身旁的风虓目光中似有躲闪之意。于是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耽搁殿下哦,请!”说完果真侧过身让开了道路。

李陵点点头,毫不犹豫地抬步朝前走。风虓紧随其后。

“啊——”

就在双方擦身而过的瞬间,一声女子的尖叫声自另一条通道的深处传来。

李陵霍然扭头看向同样脸色突变的卓清英,方向一变朝着另一条岔路飞掠而去。然而没跑出多远前方忽然出现了几个手持兵刃的鬼面人,齐齐拦在路中央。

“让开!”李陵沉声道,接着长袖一拂,澎湃的内力随之朝着鬼面人席卷而去。

能守在这里的鬼面人,自然不会是庸手,被这强劲的内力扫中也只是身形晃了几晃便再次站稳了,依旧沉默地拦在路中央。

“卓管事,这是什么意思?”李陵冷冷地道。

在他身后不远处被风虓拦住的卓清英此时面色已经恢复如常,道:“那边是荆翁休息的地方,便是我都不能擅闯。殿下还是另寻出路吧。”

“少装蒜!”李陵的沉静早在听到那声尖叫的同时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煞气,冷冷地道,“她怎么会在这里?”说话间手掌一翻取出一枚小巧的铃铛,虽然看起来灰扑扑的极不起眼,却让对面的那些鬼面人露出了惊惧的眼神。

他杀气腾腾地道:“再不让开就不客气了。”他已经懒得废话,干脆直接拿出了杀手锏。

“噬魂铃!”卓清英惊怒交加地道,“原来你早就安排了后手。”这噬魂铃可谓是这些鬼面人的克星,若是没了这些鬼面人,他们接下来的计划根本没办法实施。

李陵冷笑道:“卓管事又何尝不是安排了后手?莫非真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在厅内埋了炸药?”

“炸药?”这一次轮到卓清英震惊了,不解地道,“什么炸药?”

李陵瞟了一眼风虓,对方立刻会意地补充道:“卓管事怕是忘了那个叫明音的丫鬟。你的人虽然扮得很像,不过可惜假的就是假的,就算扮得再像也会有破绽。而且那丫头是老夫亲自调教出来的,怎么可能分辨不出。”

卓清英愕然道:“什么丫鬟?”此刻的卓管事真的是一脸茫然,心中暗忖,这拍卖会里所有的人几乎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明音,难道是荆翁另有安排?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耳边传来荆翁的声音:“带他们进来!”

卓清英挥了挥手让那些鬼面人退下,黑着脸走上前,道:“此事尚有诸多疑点,若是殿下不介意请随我去见一个人。”说完也不看他,大步上前推开了那扇石门走了进去。

李陵毫不犹豫地跟了过去。风虓自然紧随其后。

不久之后,三人便站在了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内,一个枯瘦的背影正面墙而坐。

卓清英恭敬地道:“荆翁!他们来了。”

荆翁没有回头,只是沙哑着嗓子道:“嗯,去忙你的吧!”

卓清英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道:“他们说这地下有炸药,不知荆翁可知?”

荆翁嗯了一声,道:“知道!”

卓清英一时间竟然有些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下一句,最终还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待他出去之后,李陵才开口道:“荆翁此举可与之前的协议有出入,这西郊虽然人迹罕至,但也偶有百姓进山打猎,若是一旦那些炸药被引爆,伤及了无辜荆翁该如何跟我父皇交代?”

“为什么要跟他交代?”荆翁哼了一声,道,“惹得老夫不高兴了,连他的笼子都给毁了。小家伙,你的破铃铛也就对付一下外面那些东西,对老夫可不好使。”

李陵心中一惊,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道:“久闻无极仙宫人才济济,便是一个扫地煮饭的大婶都会一些玄门道术,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哈哈哈哈!”荆翁忽然大笑了起来,道,“有点意思,没想到李孝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居然生出一个这么有胆色的儿子。有意思!”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自语般道,“这样一来,老夫还真不忍心杀你了。”接着右手微微一动似乎是要出手。

风虓见状大惊,忙闪身拦在李陵跟前喝道:“有我在,休想动我主人一根汗毛。”

荆翁也不回头,只是屈指一弹,一粒小石子便飞射而至。

石子飞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几乎是转瞬即至。只听见‘嗒’一声脆响,风虓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小石子击中了嘴唇,钻心的疼痛中一粒黄牙混着血水吐了出来。

风虓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牙,又看了看那个枯瘦的背影,虽然脸上的神情依旧不忿,但也确实不敢再胡乱开口了。

“这一下只是给你涨点教训。”荆翁冷冷地道,“一把年纪了不知道自爱,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做人家的走狗。再有下次,老夫打落的可不仅仅是区区一枚门牙。”

李陵也有些震惊于对方的武功,他在心中默默估算了一下,最终也是能无奈地承认,若是这粒石子射向的是自己,他也没办法避开。

想到这里,他开口道:“既然荆翁答应将那些奸细一网打尽,想必已经安排妥当。我就不赘言了。”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不过方才那位女子乃是在下一位朋友,虽然不知道她什么地方得罪了荆翁,但是还请荆翁看在那五百童男童女的面子上将她放了。”

荆翁点头道:“理该如此!”说完微微扭动头颅,冲着某处道,“带出来!”

一扇小门被从内推开,两个鬼面人拖着一个手脚都被铁链锁住的女子走了出来,也不说话,走到李陵的面前将她粗暴地一扔便转身走了回去,女子顿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李陵这才发现她的手脚都被铁链锁住了,粗糙冰冷的铁链在她的手脚上勒出了深深的血痕,可能因为方才被拖行的缘故,白皙的手肘更是被磨得鲜血淋漓。

他顿觉心痛难忍,剑眉一挑就要发怒,一扭头瞥到荆翁枯瘦的背影,硬生生地压下满腔的怒火,沉声道:“她只不过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就算再怎么得罪了你也不该遭到如此对待,恕我直言,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荆翁呵呵笑道:“小姑娘还勉强说得过去,天真无邪就算了吧。”

风虓想要上前去查看,却被李陵一把推开,上前半抱起对方的身子,拨开挡住她脸颊的长发,口中关切地道:“子昔,你觉……是你!”他猛然一脚踢了过去,却不料对方身手极快,已经闪电般在他的腿上抓了一记接着就地一滚避开了他那一脚。

锋利的指甲瞬间划破了他的裤腿,留下了五道深深的抓痕。

第四十三章 一缕残魂

那女子抬起了头,冲着他诡异地一笑,也不见她有何动作,只是身子微微一扭,身上锁住她的铁链已经尽数脱落。她捋了捋腮边的秀发,笑容灿烂地道:“咱们又见面了!我的好郎君!”

风虓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发现对方居然与那位唐子昔唐姑娘的容貌极为相似,若不是李陵的反应他真的就把二人认成了同一个人。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二者的不同,唐子昔的眼神是清澈明亮的,眼前这位的眼中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煞气。更让他感觉疑惑的是,这丝煞气居然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倒是有些像……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朝身侧的李陵看去,谁知就在他扭头的一瞬间忽觉后颈一麻,接着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几乎是他倒下去的同时,身后的石壁悄然裂开,一双手倏地将他扯了进去。整个过程快若闪电,连他身侧的李陵也没察觉。

毫不知情的李陵怒视着眼前的女子,咬牙切齿地道:“妖女,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是你的妻子,当然要跟着你。”女子咯咯娇笑着一把扯掉了那身破烂的外衣,露出一身鹅黄色的裙衫,提着裙摆原地转了两圈,笑道,“我这样好看吗?李郎!”

李陵闭上眼睛将头扭向一旁,涩声道:“荆翁,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手紧紧抓着手中的剑柄,只是不知道怎的,以往稳健的手现在却开始颤抖了起来,额头也渐渐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到了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止那个一直面壁而坐的荆翁不见了踪影,便是一直跟在身边的风虓也不见了。四周只有一层淡淡的波纹若隐若现,仿佛一个巨大的屏障将这片空间隔绝开来。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注1

就在此时,女子忽然樱唇轻启低声吟唱起来,悠扬的歌声回荡在狭小的石洞内,被四周的波纹一震引起阵阵空灵的回响。让人感觉自己置身于广袤的天地间,看着尘世间的风云变幻、沧海桑田。

李陵却感受不到这种美妙的意境,脸上开始浮现出痛楚的神色,同时一层淡淡的黑气从他身上丝丝缕缕地冒了出来。

若是有一双能透过他肉身的眼睛就能看到,在他的丹田处有一个极小的绿团,随着歌声越来越凄婉,绿团慢慢开始蠕动了起来。

李陵的脸上浮起痛楚的表情,一丝黑气从他的头顶飘了出来。

一曲唱罢,女子的笑声再次响了起来,犹如屋檐的风铃般清脆悦耳,鹅黄色的身影开始绕着李陵不停地转着圈,渐渐地便在他的周围出现了无数个‘唐子昔’。每一个的表情都不同,或含情脉脉、或俏脸含嗔、或笑颜如花、或低首垂泪……

“你为什么不看我?你不是最喜欢我穿这条裙子吗?”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陵哥哥,你看我现在像不像蝴蝶。”

“陵哥哥,你看看我,我是子昔啊。”

李陵却攥紧了双拳、紧闭着双眼,任凭对方如何诱惑就是不看一眼。

女子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哀怨,语调中也带上了一丝哭腔。

“陵哥哥,你不喜欢我了么?不然你怎么都不看我?”

“你不是说打完仗就回来娶我吗?为什么现在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好伤心,好难过。”

……

“住口!”李陵忽然仰天发出一声咆哮,哐一声长剑出鞘,闭着眼睛疯了一般对着周围的虚影狂刺乱砍。每一个被他刺中的‘唐子昔’都如冰雕一般碎成了无数片,化作一团烟雾消散在了空气中。

片刻后,周身被白雾环绕的李陵提着长剑,双目血红地瞪着不远处的身影,嘶声道:“妖女,我今天要杀了你!”说完挺剑便刺了过去。

女子的脸上丝毫不见慌乱,足下微微一动已经避开了他凌厉的一剑。回过头对着他嫣然一笑,手上已经多了一管白玉箫。接着她一边闪身避开对方长剑,一边将玉箫横在唇边吹了起来。

这次的箫声比方才的歌声还要来得猛烈,犹如直接在李陵的脑海中响起一般,手中已经挨到对方裙衫的长剑便再也刺不下去。

只听‘哐当’一声响,长剑终于脱了手,李陵双手捂住了头发出一声闷哼。

随着箫声越来越高亢,他的表情也越来越痛苦,再也忍不住发出凄厉的惨叫,身躯也开始不停地在地上翻滚。

女子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终于停下了吹奏,笑吟吟地道:“不要以为你离开了魔宫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李郎,不要妄想着摆脱我,既然加入了魔宫就永远都是魔宫的人。就算你死了,我也会把你的尸体带回去,制成无知无觉的魔仆永永远远地陪着我。”

“你……你好毒!”李陵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女子蹲下身,伸出纤纤玉手抚摸着他的脸庞,嘴里啧啧有声地道:“真是可怜,魇魔噬魂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不要碰我!”李陵抬起头盯着眼前的女子,眼神里全是怨毒的神色。

听到他的话,女子的脸上浮起一抹悲伤的神色,凄然道:“我是在救你啊。要不是我替你求情,你早就被扔进无边魔海了。你这人真是好没良心。”

李陵已经恢复了一些力气,闻言冷笑道:“是吗?难道不是因为我能替魔君找到隋侯珠吗?”

“给脸不要脸!”女子闻言脸色一变,之前的体贴温柔全都消失不见,面容上犹如罩上了一层寒霜,冷冷地道,“我这次来是提醒你,魔君给你的期限快到了,若是一年内没有找到隋侯珠,就等着慢慢被魇魔吞噬吧。”说完对着李陵的面门轻轻吹了一口气。

“你……”李陵只说完一个字眼神便开始涣散,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变得呆滞。

就在此时,一直盘旋在他身侧的黑烟倏地一下钻进了他的鼻腔。几乎在黑烟入体的同时,他的眼神再次明亮了起来,只不过不再是普通的黑灰色,而是带着诡异的深红。

女子满意地点点头道:“表现不错,居然没被魇魔吞掉。”

李陵眼珠微动,先是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才将目光转向眼前的女子,沉声道:“别拿本座跟那个连灵智都未开的蠢货比。”说话间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皱眉道,“怎么又把这副躯体弄成这副德性?小纪,你就不能换一个斯文一点的办法,非要这么粗暴吗?”

“滚蛋!”被称作小纪的女子闻言柳眉倒竖,喝道,“你再多抱怨一句试试,信不信我马上让你永不超生。”说话间手掌一翻,一个刻满了符文的青铜小炉出现在了她的掌心。

李陵见状大惊失色,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强笑道:“有话好好说,不换就不换嘛!”说完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对方脸上的神色,见其脸色稍缓才笑眯眯地接着道,“你是不是想我了,所以特意唤我出来?”

小纪闻言啐道:“谁想你了,臭不要脸。”不过眼中的笑意却出卖了她。其实她也是被逼无奈,若不如此大费周章,眼前的残魂如何能接管这具躯体。

李陵显然是清楚这一点的,看着她轻声道:“可是我很想你!能不能把脸换回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不能!”小纪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见对方一脸失望的神色,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等会还需要用这张脸办点事。”

李陵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忽然闪身至她身旁夺过她手上的玉箫,同样横在唇边吹了起来。与之前小纪吹奏的略有不同,他的箫声不仅没有丝毫的幽怨之气,反而带着大气磅礴的豪迈之意。

一曲奏罢,小纪竟是听得痴了。

李陵看着她笑道:“被我的箫声感动了?”

“去你的!”小纪横了他一眼道,“都成这副鬼样子了,还是这么油嘴滑舌。”

李陵闻言也不生气,只是含笑看着她,直把小纪看得别过头去,方开口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魔宫一切都好么?”

小纪没有回头,口中答道:“一切都好!小家伙们都很听话,对我也很照顾!”

“那就好!”李陵点头道,“若遇上疑难之事,可去落霞山找镜离前辈。她答应过我会在你危难之时出手相助。”

小纪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李陵伸出手想拦住她的肩,却又在半途缩了回来,故作轻松地道:“别这样,我也是没办法才寄居在这具躯体之内。虽然他没我长得英俊,但也算是不错了。你就委屈一下,凑合着看吧。”

小纪却并没有因为他这句俏皮话而发笑,反而传来了抽泣之声。

这抽泣声让李陵有些手足无措,忙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最近我已经感觉到了隋侯珠的气息,相信没多久就能找到。等我恢复了元气先不回魔宫,带着你走遍五湖四海,踏过万水千山。还有,你别老是用这个办法唤醒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魂魄最近非常不稳,而且有溃散的前兆。”

“怎么会这样?”小纪猛然回过头,睁着泪眼朦胧的双眼急道。

李陵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照理说被聚灵术重新凝聚起来的魂魄应该只有记忆,不会有七情六欲才对,可是我却明显地感觉到了他有极为强烈的情绪波动。”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可惜我现在功力全无,否则定能查出缘由。”

小纪闻言蹙眉道:“我一直都在暗中跟着他,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话没说完忽然脸色一变。

第四十四章 人与兽的差别

二人相处多年,李陵马上意识到出了事,忙道:“出什么事了?”

小纪犹豫了一下方道:“数天前,我正在打坐的时候,忽然感应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灵力波动,所以匆匆赶了过去。然而等我赶到那里才发现,除了漫山遍野的幽灵什么都没有。我当时也是太大意了,没注意到里面有几只居然隐约有了灵智,一个没留神便被打伤了灵体,在山洞里休养了好几天才恢复。难道就在这段时间里出了岔子?”

李陵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而是皱眉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方才我就发现你的内息不足,否则不用把寒玉箫拿出来。要不你还是先回宫吧,这边叫纪宁过来也是一样。”

小纪摇头道:“纪宁虽然武功比我高,但他做事太毛躁,而且动不动就把自己灌醉,我不放心。”

“那好吧,你自己看着办。”李陵想了想还是点头同意了,显然也觉得那个叫纪宁的不太靠谱,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好了,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回去了,最近没事就别叫我了。”

“还有一事。”小纪忙道:“最近他们的举动有些反常,我要不要找个借口去天之涯看一看?”

李陵摆手道:“我既已把魔宫交给你,这些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不必来问我的意思。好了,到这儿吧。”说完眼中的红芒消失,整个人再次变得呆滞,接便闭眼沉睡过去。

小纪看着那缕消失的黑烟,喃喃地道:“我一定会尽快找到隋侯珠。”

她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素手一翻对准自己的胸口猛拍了一掌。她下手极重,当场便吐了血,配上她凌乱的发型,看起来十分的凄惨。做完这一切,她又伸手在空中虚抓几下,那层微微晃动的波纹便消失不见,二人也再次出现在了之前的石窟里。

不远处身材枯瘦的荆翁已经转过了身,道:“问出来了?”

小纪试了试额头的汗珠摇头道:“他的嘴很硬,什么都不肯说。”

“你没有用搜魂术?”明显看得出来荆翁有些不满。

小纪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才道:“用了。不过只找到一些不甚重要的东西。一个就是他打算在拍卖会结束之后引爆事先埋下的炸药,还有一个就是他在找一样很重要的宝物,不过却不知道是什么……”

荆翁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地上的李陵。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但是对方总给他一种古怪的感觉,那种感觉他只在无极宫宫主身上见到过。可是眼前这个青年只是个普通人,虽然出身皇家身上天然带着一种万人之上的威压,但是不代表就会被他放在眼里,毫不客气的说,他随便伸出根手指头就能将其捏死。可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会有臣服的冲动?

小纪却不知道他此刻所想,依旧自顾自说道:“……方才我正要进入他灵海深处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股很强的反抗之力。而且这股反抗之力还想反过来吞噬我,要不是我抽身及时,怕是后果难料。”

荆翁淡淡地瞟了她一眼,见她神情看起来有些萎靡,确实是用功过度的模样,是以并没有怀疑,而是紧紧皱起了眉头,自语般道:“居然连搜魂术都查不出来。他的武功造诣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吗?不对,难道……他被人下了禁术?”

小纪马上接过话头道:“属下也是这样想,应该是被下了禁术。所以属下怀疑,这件事很有可能跟魔宫有关。”

荆翁的神情微微一变,沉声道:“你确定?”

“确定!”小纪重重地点了点头,心有余悸般道,“当时要不是我见机不妙迅速撤身,现在怕是已经成了个白痴。所以对那股力量的感受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荆翁没有再问,而是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小纪欠了欠身,转身走了出去。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身影,最终还是将心一横走了。

在她走后没多久,一个美貌的女子从另一道门走了出来,正是叶婉仪。

“你怎么看?”荆翁的脸色很难看,显然小纪的话刺中了他最担心的事情。若是魔宫的人真的也来了,那事情就棘手多了。搞不好他们全都要倒霉。

叶婉仪蹲下身翻看了一下李陵的眼皮,起身道:“小纪虽然年纪小,但是她的搜魂术可是得了柯老怪的真传,连柯老怪自己都说这孩子青出于蓝,既然是她都差点着了道,想必那个下禁术的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怕。应该不是魔宫的小喽啰。”她沉吟片刻后又接着道,“别的倒是不怕,咱们也不是吃素的。怕就怕是魔宫的那两位。”

荆翁缓缓点头,忧心忡忡地道:“我担心的也是这个。若是那两位来了,咱们可就……”

叶婉仪忽然笑了,道:“咱们这是在杞人忧天吗?若真是那两位来了,又岂是咱们能插手的。照我看,还是先传讯回仙宫,让长老们处理为妥。”

荆翁嗯了一声,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好像是真的。”

“什么?”叶婉仪显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荆翁的目光看向李陵,道:“你以前有没有发觉这小子对昔儿情根深种?”

叶婉仪闻言一怔,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良久方答道:“昔儿这丫头打小就聪慧,所以跟每个人的关系都挺好。若真的说起这方面,我反而觉得苏璟这孩子对昔儿更上心一些。这位皇子最开始去唐府的时候很是孤傲,所以没有孩子愿意跟他玩。是昔儿见他可怜,所以每次都主动拉他一起,想必因为这样他对昔儿就有了感情吧。”

“那昔儿呢?”荆翁显然并不放心。

叶婉仪想了想方道:“我只记得昔儿打小就喜欢跟在璟儿身后,对这位李陵倒是跟其他的孩子没什么不同。”

荆翁颌首道:“那就好。璟儿那边情况怎么样?”

“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说话间叶婉仪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这是从那个风虓的身上搜到的。”

荆翁摆了摆手道:“你直接说。”

叶婉仪展开信笺道:“信中说,已经成功将人抓住,并关在了大理寺的监牢之内。只等唐家余孽自投罗网。”

“什么意思?”荆翁皱眉道。

叶婉仪面色凝重地道:“之前璟儿跟我说,他要去宫中一趟,将唐家的卷宗拿出来为唐家翻案。已经过去两天了都没有消息传回来。结合这封信的内容来看,他应该是被抓住了,此刻被关在大理寺的十有八九就是璟儿。”

“翻什么案?”荆翁闻言勃然大怒,一掌拍在身侧的石凳上,道,“谁允许他擅自行动了?这孩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擅自回洛阳的事我还没跟他算,居然又跑去偷什么卷宗。我费那么大心思才把唐家整垮,他这是要跟老夫作对吗?”

叶婉仪见他动了真怒,忙开口劝道:“你也别这么生气。依我看,多半是他是看昔儿那么痛苦,才出此下策。你也知道,他一直都很疼昔儿。”

听到是因为唐子昔的缘故,荆翁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不过还是怒气冲冲地道:“我还没问你呢,怎么不在她离开京城的时候就告诉她真相,我不是早就说过,计划开始启动的时候就准备好的说辞告诉她。”

叶婉仪垂下了头,道:“当时情况紧急,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荆翁哼了一声,道:“要不是四年前你心软,事情怎么会这么麻烦。”

“你知道我下不了手。”叶婉仪猛然抬起头,神情激动地道,“当初在我危难的时候,是唐明儒救了我。这些年我看在眼里,他们夫妇对昔儿视如己出,甚至比对他的亲生儿子都要好。你们呢?这些年可曾照顾过我们母女一丝一毫?”她越说越激动,眼中也有了隐隐的泪光,“我怀着身孕滚落山崖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昔儿染上怪病我求助无门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十多年来你们一直没有音讯,就在我死了心打算一心一意将昔儿抚养长大的时候,你们忽然又出现了,还告诉我这些年你们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好,这些我都可以原谅、都可以不计较,只要最后能一家团圆我就知足了。可惜这一次又是我错了,你们根本没打算接我们母女走,之所以现身是想让我趁老夫人大寿的时候下毒杀死他们全家。可惜,你们算计好了所有的事情,却偏偏算漏了一点,我叶婉仪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畜生!”

她的性格一直都很温婉,还是头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所以荆翁反而被震住了,瞪着她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二人之间的气氛觉得很古怪。

叶婉仪说完那番话也有些后悔,别过头道:“我去看看昔儿,她一个人在房里我不放心。”

就在她踏出门口的时候,荆翁开口了:“我知道是太子对不起你,但是当时情况危急,我们只能护送他一人离开,根本来不及去接你。不过后来我不是派了璟儿进唐府照顾你们母女了吗?哎……算了,你要怪就怪我吧,那个命令是我下的。”

“我不会怪任何人,只怨自己命苦!”叶婉仪扔下这句话便走了出去。

第四十五章 百兽山来客

过了不知道多久,唐子昔再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水雾氤氲的深潭上空,下方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正在拿罐子汲水。

她惊奇地看着离自己大约五六丈的水面,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丫鬟似乎根本没发现她,汲完水便提着罐子朝稍远一些的竹楼走去。将罐子放在门口的小炭炉上煨好,接着便进了竹楼。

唐子昔看着那栋竹楼,渐渐回忆了起来。她记得自己冲出了房门,本来是打算跑回荆翁那个石窟,再问他出去的路。谁知慌乱之中却不小心跑反了方向冲下了悬崖,正要尖叫救命的时候一个灰衣僧人及时出现救了她。

想到那个灰衣僧人,她不由自主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她记得那个僧人说,让她把一样东西转交给公子。然而手心除了一个红色的小点之外什么都没有。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来记得问公子是谁,就被那个僧人点了穴道晕了过去。在晕过去之前,她好像看见了对方头顶的血痂,这才明白这不是一个真和尚。可是到底是什么人要冒充一个和尚呢?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苦苦思索间,她忽然觉得背后有些麻痒,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衣衫里。开始她以为是小虫子之类,就想伸手把抓出来。谁知她这一动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动弹。想张大嘴叫两声,却发现除了空气之外,什么都呼不出来。

她慌了,因为背后那滑腻而冰冷的东西此刻已经爬上了她的肩头,‘嗖’地将脑袋探了出来,她眼珠一动刚好与之对上眼。

那哪里是一条虫子,而是一条头上生着小角的黑色大蛇,墨绿色的瞳仁此刻正不停地扩大变小,嘴里的蛇信也不停地吞吐,画面看起来极为诡异。

唐子昔只感觉头皮一麻,连呼吸都吓得停顿了。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打小就最怕蛇的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勉强让自己不要尿裤子。

可惜事与愿违,就在此时她感觉脚踝热乎乎的,接着就是腿,然后就是腰、脖子……

“小黑,别闹!”就在此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入唐子昔的耳边。

她正疑惑这声音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那声音又道,“别把她淹死了。上来!”

只听见哗啦一声水响,唐子昔感觉自己的身子渐渐上移,那种热乎乎的感觉也随之消失不见。

她正觉得奇怪,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道:“有人来了,到瀑布后面去。”

唐子昔感觉自己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在空中横移数丈到了一处潮湿的空间内,耳边哗哗的水声连绵不绝,心中暗忖,看来这就是瀑布后面了。

这边刚藏好,一阵脚步声便传了来,很快便听到一个有些怯怯的声音道:“见过夫人!”这应该就是之前那个小丫鬟了。

来的女子唐子昔也认识,正是自称是她亲娘的叶婉仪,只不过此刻她脸色不怎么好,眼角也有隐隐的泪痕,看样子是刚哭过。

叶婉仪没有理会一旁躬身行礼的小丫鬟,而是径直朝竹楼走去,边走边道:“谁让你来的?”

“回夫人的话,是卓管事吩咐婢子来伺候您的。”小丫鬟忙不迭回话,显然心中十分的害怕,声音都有些哆嗦。

见叶婉仪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房间,小丫鬟却不敢跟进去,只好站在门口道:“晚饭已经备好,听说您最近有些咳嗽,婢子特意熬了……”

“啊——”

一声尖叫声传来,吓得小丫鬟直接将没说完的话咽了进去,一边朝房间里跑一边连声道:“夫人!夫人!”

没成想叶婉仪也朝外跑了出来,二人差点撞到了一起。只听叶婉仪气急败坏地道:“大小姐去哪里了?”

“一直在床上歇息。”小丫鬟忙道,眼角余光一瞟,见到掀开的被子下面空无一人顿时吓坏了,忙跪了下来,“夫人明鉴,婢子一直在这里守着,并未见大小姐出去!”

叶婉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跪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

“是!”小丫鬟忙爬了起来,拔腿就要往外跑。

“等等!”谁知刚跑没两步,叶婉仪又出声叫住了她。不顾小丫鬟迷惑不解的目光,埋头在房间内搜寻起来。

很快,桌腿旁边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走过去捡起来一看,不由发出一声冷笑,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去叫卓管事过来一趟!”

“是!”小丫鬟转身跑了出去。

一会儿功夫,她就带着一个中年男子小跑了过来,道:“夫人,卓管事来了!”

卓清英见门口人影晃动,忙垂下眼睑道:“夫人!”

叶婉仪没有废话,直接将手掌摊开露出掌心的物件,道:“卓管事可识得此物?”

卓清英低头双手接过,放在手中细细地打量。只见那东西薄而透明,而且边缘还隐隐带着金色。

就在他认真研究的时候,唐子昔却感觉一个手掌拍在她侧不远处,之前的声音开口埋怨道:“笨蛋,都让你小心点了。”

回答他的只有小黑的嘶嘶声。唐子昔听着这个声音离自己仿佛远一些了,心里略安。

片刻后,卓清英将鳞片递了回去,躬身道:“以属下所见,此物乃是螣蛇鳞片,看样子应该还是一头只进化了两次的幼兽。”

叶婉仪点点头,道:“和我猜的一样。劳烦卓管事将此物交给荆翁。”

“是,夫人!”卓清英转身匆匆而去。

叶婉仪则缓步走到潭边,看着平静无波的水潭发呆。潭水倒映出她娇艳无双的面容与天上的朵朵白云,画面看起来极为的赏心悦目。她自己却没有心思欣赏这些,反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唐子昔看着她的面容,还是觉得她美得无可挑剔,如果这个叶婉仪真的就是记忆中的奶娘,那么唯一能带给她熟悉感的就是那双眼睛了。因为记忆中的奶娘生得虽然也颇为秀丽,但是也只是相对而言,跟眼前这个叫叶婉仪的女子完全没有可比性。她很难想象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就是照顾了自己十几年的那个满脸麻子的妇人。

“别动!”之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紧接着唐子昔就感觉身子再度腾空,跟着就‘咚’的一声掉进了水里。

这次的水不同于之前的温热,而是冰冷刺骨,她不自禁打了个喷嚏。

“谁?”叶婉仪警觉地抬起头看向瀑布方向,手中已经偷偷扣住一枚暗器。

之前的声音嘀咕了一句什么,接着飞起一脚将一物踹了下去。

几乎是在飞出瀑布的一瞬间,那东西迎风一抖,整个身躯被打开,一对同样漆黑的翅膀呼啦一下展开来,怒吼声中,一头张牙舞爪的飞蛇出现在了半空中,二话不说对着潭水边的女子‘呼’的一声喷出一团黑烟。

叶婉仪早在它喷烟之前就身形一动,在水面几个起伏,很快就落在了水潭的对岸。

螣蛇见她逃跑,大嘴一张又要开始喷烟。

“小黑!”之前的声音大急,赶紧出声喝止,接着纵身一跃。

螣蛇马上回身急冲直下,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刚好落在它的双翅之间。

少年从螣蛇背上一跃而下,冲着目瞪口呆的叶婉仪躬身笑道:“钟晗见过叶姨,好久不见叶姨,您还是那么明艳动人!”螣蛇也乖巧地匍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仿佛之前那个攻击性极强的猛兽不是它一般。

“我道是何人如此大胆,原来是晗儿。”叶婉仪似乎这才回过神,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你师父呢?”说话间眼珠不停地四处打量。

这少年名钟晗,乃是百兽山掌门钟讳的独子,也是钟子癸的孙儿。叶婉仪之所以如此问,自然是担心他的父亲跟爷爷也来了,那两个家伙一个比一个难缠,她现在可没工夫应酬他们。

钟晗自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一脸笑嘻嘻地道:“放心,我师父在百兽山呢!我这一趟是来找老爷子的,他老人家都出来好一阵子了也没个音讯,师父让我出来打听打听,看看他是被人暗算了,还是不认识回家的路了。”

“钟老先生?他老人家出关了吗?”叶婉仪闻言满脸惊讶地道。

“出了。”钟晗点头笑道,“几个月前就出关了,这一次又能延寿数十年了。”

叶婉仪笑道:“如此甚好,恭喜恭喜!回头把贺礼补上。”

钟晗摇头道:“贺礼就不必了,要是叶姨能助我找到老爷子,就是最大的贺礼了。”说完还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显然心中是真的有些担心。

叶婉仪见他愁眉不展的模样,安慰道:“钟老先生在江湖上久负盛名,敢暗算他老人家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在死的路上,晗儿不必太过担心。依叶姨看,你爷爷肯定是发现哪里又有珍稀的幼兽,所以没跟你们打招呼就又匆匆赶了去。”

钟晗摊了摊手道:“话是这样说,可是在没找到老爷子之前还是不放心啊。”说到这里抬头看向叶婉仪,表情诚恳地到道,“叶姨知道的,我在江湖上没什么朋友,唯一认识的人只有你了,所以这才赶了来。希望叶姨不要怪我唐突才好。”

第四十六章 觉醒(1)

“你这孩子说的哪里的话。你有事的时候能想到叶姨,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呢。”叶婉仪笑容满面,上前一步想要去拉钟晗的手,却被他巧妙地避过了。

她面色不改,依旧笑吟吟地道:“咱们晗儿果真是长大了,知道害羞了。在叶姨面前怕什么,当年你出生的时候还是我给接的生呢。”

钟晗轻咳一声,目光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瀑布的方向,躬身道:“母亲一直很惦记叶姨,常说要抽时间来看您,可惜师父这两年身体不太好,总也脱不开身。”

叶婉仪心中一动,道:“还是因为那《驭兽秘录》?”

钟晗点了点头道:“正是,否则爷爷也不会千里迢迢去梁州找那金毛狻。”

“我说呢。”叶婉仪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也只有这传说中的天地灵兽能镇压住你师父体内的那些猛兽精魂了。不过……”说到这里顿了顿,片刻后方道,“恕叶姨多嘴说一句,你还是多劝劝你师父,那《驭兽秘录》还是少练的好,你母亲都写信跟我说了,那书根本残缺不全,若是真的有什么闪失……”

“我知道。”钟晗闻言神情有些黯然,垂首道,“没办法,师父很固执……还好这次爷爷及时出关,否则……不说这些了,叶姨知不知道现在哪里的消息最灵通?”

“这个嘛……”叶婉仪沉思片刻后方道:“若说起消息灵通,在江湖上除了无双阁不作他想。可是你们百兽山弟子众多,据我所知在各个地方也有分舵,你怎么不找……”

“千万别!”钟晗忙摆手道,“现在我们百兽山可不太平,二师叔、三师叔、五师叔、七师叔已经打了好几架了,好多师兄师姐都受了伤,山上的珍禽也死了好几头。回头爷爷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心疼呢。可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带着小黑跑出来了,不然的话非得把我抓回去不可。这样岂不是乱上加乱吗?”

叶婉仪闻言讶然道:“你几位师叔一向不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吗?怎么会打起来的?”

钟晗倒也爽快,张口便道:“前些日子山上忽然跑来一只异兽,说起这只异兽就厉害了,小黑它们几个合起来都不是它的对手,反而被打得落花流水。”说到这里指了指黑蛇身上某处,“小黑这里就是被那东西抓伤的。”

叶婉仪看了一眼那条黑蛇,身上果然有一道红艳艳的深痕,在全身一片漆黑的小黑身上看起来极为显眼,心中已经信了三分。不过她接着想到之前捡到的那片鳞片,又再次皱起了眉。那枚鳞片是金色的,而这条叫‘小黑’的螣蛇可是黑色的。有心想开口问,可是钟晗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一时之间她还真插不上嘴。

“……所以二师叔跟三师叔都想抓回自己的山头,五师叔跟七师叔就说等爷爷回来再定夺。有人来了!”说着说着钟晗忽然停了下来,扭头看了一眼某处,压低声音道,“我先到瀑布后面躲一躲,回头再跟叶姨细说。”说完跳上螣蛇的背一拍它的脑袋,一人一兽再度飞身而起,钻进瀑布不见了踪影。

此刻的唐子昔的下半身依旧浸在齐腰深的冰水里,刺骨的寒冷她已经感受不到了,只是看着头顶的石钟乳发愣。

随着外面的对话声不断地传到她的耳中,她心中对叶婉仪的陌生感也越来越重。这个叫叶婉仪的女子,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低眉垂首的妇人实在难以重合,所以她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这个叶婉仪绝对不是她的乳娘,更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可是她没有任何证据,只是凭着那一丝感觉来判定,有时候她都不知道是该相信自己的直觉,还是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细细想来,好像自从逃婚离开洛阳的那一刻起,她就走进了一片永远看不到头的迷雾。那迷雾里有各种各样的角色,也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每一样事物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清晰而真实。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跟她之前生活的世界没什么不同,可就是时不时让她有一种恍惚感。

那种感觉就像是迎风站在高高的悬崖之上,看着脚下怒吼奔腾的大江总想纵身一跃;又像是独自站在喧闹的大街上,看着周围行色匆匆的人群总想伸手去触碰;还像,还像冬夜下的茫茫原野,让人分不清那铺满视线的到底是月光还是白雪……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若是自己某一天醒来,会不会发现这一切其实只是一个梦?只是这个梦比以往的要长,要痛。

水面下,一条水草般的触手悄然缠上了她的脚踝。然而此刻她全身都已经冻得麻木,根本感觉不到。直到发觉视线离头顶的石钟乳越来越远才惊觉过来,开始疯狂地挣扎。可是她本就穴道未解,加上在水里冻了太久,她那用尽全力的挣扎看起来就像是菜青虫的蠕动,可笑又笨拙。

最终她还是毫无悬念地被拖进了水里,只在水面留下一串气泡。

几乎在她没入水里的同时,钟晗骑着小黑钻了进来,看着狭窄的洞窟一脸的不确信,拍了拍小黑的脑袋道:“不是你趁我不注意偷偷吃了吧?”

“嘶嘶!”小黑抗议地叫了两声。

“真是奇了怪了。”钟晗嘀咕了一句,接着便将心思放在了外面。显然一个陌生少女的死活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之前将唐子昔从房间内弄出来只是一时贪玩罢了。

此刻的水潭边则是另外一副场景,一大群人涌进了这个犹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山谷,领头的正是满脸横肉的雷鸣,他见到岸边的叶婉仪当即大声道:“她一定知道出路!”

他的嗓门一如既往的大,声音传到瀑布后的洞窟里,震得整个洞窟都嗡嗡作响。钟晗喜道:“好家伙,这嗓门跟二师叔有得一拼,回头抓回去给他做弟子,说不定他老人家一高兴就把那雷神槌借给我了。”

叶婉仪则轻轻皱起了眉,看着这群不速之客冷冷地道:“不知诸位有何贵干?”

“是这样的。”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分开人群走了出来,先是似模似样地行了一礼方文绉绉道,“在下苟澹,家父乃是当朝吏部尚书苟恽,舍妹苟泠不久就要成为当朝的太子妃,还有在下现在也在……”

“别在这里臭显摆了。能活着出去你才是苟澹,否则就是完蛋。”雷鸣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道,“事情很简单,我们被阴了,现在几个出口都已经被人封死,若是找不到其他的出路,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有这种事?”叶婉仪闻言有些愕然,若是荆翁他们撤退,没理由不通知她一声,可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又由不得她不信,皱眉道,“拍卖会的人呢?姽婳呢?”

雷鸣怒哼了一声道:“若是让我再见到那小娘们,非扒光她的衣服不可。”

苟澹虽然生得痴肥,实则心思缜密,而且极善察言观色,本来他怀疑眼前的女子跟拍卖会的人是一伙的,但是现在看来事情比想象中更棘手,赶紧道:“夫人有所不知,现在拍卖大厅里全是剧毒的瘴气,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飘出来的,许多人都死了,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才闯入这里,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出路,否则等那些瘴气弥漫到这里,咱们谁也逃不了。”

叶婉仪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颌首道:“照你这么说,事情真的有些棘手。”

苟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正是,所以夫人若是知道一些密道之类的,还请与大家伙分享。”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微微有些骚动,一张张或青或紫的肿胀脸庞上都露出了一丝激动的神色。这群人能逃出那个大厅多少还是有些自保的本事,否则也不会在吸入瘴气后还能找到这里。不过也仅限于此,如果再被那些瘴气缠上,他们可就没有多余的内力或者丹药自保了。所以一个个都满怀期待地看着岸边那个眉目如画的美丽女子。

“不错,这里确实有一条通道直通外面。”在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叶婉仪终于缓缓开口了。

雷鸣忙追问道:“在哪里?”

叶婉仪没有看他,而是对着苟澹嫣然一笑道:“既然苟公子开口了,我自然会卖这个面子!不过……”

苟澹一直呆呆地看着她,见她目光看向自己有些慌乱地道:“夫人有什么条件但说无妨,只要我苟澹办得到的,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有这句话就够了。”叶婉仪笑着点头道:“不过那条路不太好走,诸位若是信我的话,就跟来吧!”接着转身朝不远处的竹楼走去。

苟澹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雷鸣愣了一下也赶紧跟了上去,其他的人也相继跟了上去。

就在一群人离开不久,入口处再次传来喧哗声,一伙人哀嚎着跑了出来,见到不远处的深潭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里跳,仿佛身后有毒虫猛兽一般。还有一些则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不少人直接冲出了悬崖。

这乱糟糟的场景把刚刚从瀑布后探出头观望的钟晗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浓烟滚滚的入口,嘀咕道:“到底在搞什么鬼?”说完缩回头冲身边的小黑道,“咱们也赶紧走吧,这里的人个个都古里古怪的,看着不太正常的样子。”谁知这一拍却拍了个空,一直不离他身畔的小黑不见了。

他忙提高声音道:“小黑!小黑!”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随着这声巨响,洞内的碎石纷纷落下。

钟晗被这响声吓了一跳,顾不上再找小黑,打算折返身去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谁知他刚走了一步又是砰砰两声,这一次比方才的响动还要大,直接把洞口的一块大石震得直接掉了下来,刚好把洞口给堵住了。

外面不断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呼声,还有人大叫道:“快跑,整座山都要塌了。”

第四十七章 觉醒(2)

此刻的洞外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到处都是浓烟滚滚,初始还能听见有人被落石砸中的惨呼声,渐渐地就再也听不到了,只隐约传来奇怪的嘶鸣声。

当然,洞内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止有碎石如急雨般落下,四周那些巨大的石头也渐渐从洞壁上剥离,眼看就要纷纷滚落。

正在努力推大石的钟晗忽然感觉到强烈的不安,抬头一看,刚好见到一块石头脱离了石壁的束缚从头顶滚落,此时狭小的洞窟内已经避无可避,情急之下他只好纵身一跃跳上堵洞口的大石。

只听见‘轰’的一声响,两块石头重重地撞在了一起,溅起的碎石打得他胳膊生疼。

他顾不上查看伤势,环顾四周一眼不由心中暗道糟糕,因为又有一块石头摇摇欲坠,若是这块再落下来,他非被压成肉饼不可。左右看了看,除了那个寒潭已经没有其他的出路了,当即把心一横,直接取出一株药草塞进嘴里,闭气诀一运转,接着一个猛子扎进了冒着森森寒气的水里。

‘嘭——’

几乎是在他进水的同时,那块石头便砸了下来,将整个洞窟塞得满满当当,再无任何空隙。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是在进水的瞬间钟晗还是感觉心脏一紧,感觉脑子都僵了,刺骨的冰水扎的他浑身都疼。好在没多久药效开始发作,一股暖洋洋的气流随着他的筋脉迅速走遍全身,本已僵硬的身躯再次恢复如常。

他睁开双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忽然明白为什么之前没见到小黑了,敢情这家伙早就钻进了水里,此刻见他也跳了下来,赶紧上前绕着他直转圈,不时朝某个方向直昂头。

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拍了它一记,接着熟门熟路地爬上它的脊背。小黑一摆尾便朝寒潭深处游去。

水底并不黑,能清晰地看见身边游过的那些几近透明的游鱼,以及石缝间美轮美奂的红色珊瑚。又游了一段眼前突然一亮,一个更为清晰的水底世界呈现在了他眼前。

原来,这一片水域生长着无数晶莹剔透的植物,正是这些植物的光亮将整个诡秘莫测的水底世界照得纤毫毕现。

这些植物的长相很奇特,多是一花两叶,少数两花四叶,基本上每两片叶子上就托着一朵花。花成倒垂的喇叭状,又像张开的婴儿嘴巴。每一张小嘴巴都不停地开合着,配合着不停摇曳的叶子,看起来似乎极为有趣。

钟晗心中一动,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摸一摸这美丽的花朵。

“别动!”就在此时,一声娇叱在他耳旁响起,接着便感觉手背一痛。眼睁睁一粒石子从他手背上跳了起来,再缓缓沉入了水底。

钟晗有些迷糊的脑子也被这一下打醒了,低头看了一眼瞬间肿起的手背,恼怒地抬头看向某处。然而隔着一层水面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能勉强从身形上判断出对方是一个女子。

“还不快上来,待在幽冥花中间,活腻了么?”那女子见他发愣,忍不住再次开口道。

其实不用她提醒,钟晗也发觉了那花的诡异之处,因为方才离得最近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淤泥里露出的一截白骨。只是没想到这个就是大名鼎鼎的幽冥花。

此时他的闭气功也到了力竭的时候,伸手拍了拍小黑的脑袋,一人一兽飞快地朝身影所站之处游去。

随着‘哗啦’一声水响,湿漉漉的钟晗终于冲出了水面。环顾了四周一眼,发现这也是一个山洞,看起来比他之前待的那个要大上许多,而且远一些的地方黑漆漆的看不清,所以判断不出到底有多大,不过仅从回声来看应该小不了。

“原来是个胆大的小鬼!”那女子不屑地嗤了一声。

钟晗闻声朝那人看去,谁知只看了对方一眼他就吃惊地张大了嘴,嘴唇哆嗦了两下愣是没说出话来。

原来,此刻站在他跟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他以为被小黑吃掉了的少女,连身上的裙衫都没有变,这叫他如何不吃惊。只不过眼前的这位好像跟之前那位又不太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此刻这位少女看起来的确跟唐子昔一模一样,她一见来的不是她想的那个人显然十分失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出口在右边,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赶紧走!”

钟晗朝右一看,果然见到有光亮透出,而且隐隐传来鸟雀鸣叫的声音。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少女,拱手道:“多谢!”说完大步朝右走去。

“嘶嘶——”走了没几步,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小黑忽然发出急促的叫声,紧接着便戛然而止。

钟晗忙回头看去,见那个少女正提着小黑的犄角,嘴里啧啧称奇地道:“居然能在这里见到这东西,有点意思。不对,不应该是这个颜色。”一边说一边在小黑身上到处捏,直捏得小黑哀鸣不止。

“放开它!”钟晗见状勃然大怒,毫不犹豫地拔出长剑指着少女道,“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了。”

唐子昔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一脸怒气的青年皱眉道:“你怎么还没走?”

“我……”钟晗居然被问住了,举着长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很快便反应过来,怒道,“放开小黑!”

唐子昔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黑蛇,恍然大悟般道:“这东西是你养的?”

钟晗真是满腔怒气都被她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发作了,只好忍着怒气道:“是!小黑乃是我们百兽山的灵兽。”

“百兽山?好像在哪里听过。”唐子昔的眼睛一亮,接着脸上露出回忆的表情,脖子也咔咔地左右摆动着,半晌后泄气地道,“想不起来,算了不管了。它叫小黑是吧?好,你可以走了。”说完提着小黑朝黑暗中走去。

钟晗闻言怒极反笑:“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你要是现在把小黑放了,我还能饶你一命。否则……”

唐子昔的脸沉了下来,冷冷地道:“否则如何?”

钟晗二话不说从怀中取出一枚哨子放在嘴里用力吹了起来。几乎是在哨声响起的同时,本来已经不能动弹的小黑忽地昂起了头,嘴巴大张吐出了一条全身金色的小蛇。

金蛇一现身就猛地射向唐子昔的头部,蛇身灵活地缠住了她白皙修长的脖颈。

“否则它的毒液能让你知道什么叫‘悔之晚矣’!”钟晗这才缓缓补充完后面的话。

唐子昔一脸嫌弃地看着对着自己虎视眈眈的蛇头,蹙眉道:“居然是双生蛇,还就真的不好办了。”

“如果现在放开它,我还能留你一条生路。”钟晗说完再次将哨子放进了嘴里作势欲吹,那条金色小蛇也开始蠢蠢欲动,嘴里的信子吞吐不停。

唐子昔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给,但是很快便镇定下来,看着钟晗魅惑地一笑,樱唇轻启道:“你觉得我好看吗?”

钟晗反倒一怔,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方居然会问这样的话,当即紧闭嘴唇不答。

“我生得不好看吗?”唐子昔似乎有些委屈,声音也变得更加轻柔,“你认真看看我,我的眉眼,我的鼻子,还有我的嘴巴,是不是很美?”

钟晗到底江湖经验浅,加上在百兽山也极少接触异性,是以这似是恼怒似是哀怨的语调听得他心头微微一颤,果真抬起双眼仔细地端详对方的容貌。这一眼看去就再也挪不开了,之前在他看来只不过算是清丽的容颜,此时看来居然惊艳无比,连那微微颤动的睫毛也带着奇异的吸引力。尤其是那双看起来深邃而神秘的深蓝色眼睛,仿佛磁石一样吸引着他的注意力,里面似乎藏着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浩瀚世界。

只听他喃喃地道:“好看!”

唐子昔笑了,好看的梨涡随着她的笑容荡漾开来,再次樱唇轻启道:“好看就留在这里陪我吧,一个人呆了这么久,确实有些寂寞了。”抬手招了招道,“你过来罢。”

“好!”钟晗傻傻地一步步朝她走去。

他每多走一步,唐子昔脸上的笑容便深上一分。无数幽蓝的萤火从水面飘起来,在洞内四处飘荡。那些光照在二人的脸上显得格外的诡异。

眼看钟晗已经离唐子昔不远,再有一步便能抓住她伸出来的玉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焦急的声音忽然响起:“钟晗,别过去!”

钟晗猛然惊醒,本来一片茫然的双眼瞬间恢复了清明,足尖一点迅即无比地倒射回去,同时哨声急响,金蛇在第一时间张开血盆大口朝唐子昔咬去。

唐子昔脸色一变,目光怨毒地看向某处,咬牙切齿地道:“臭丫头,坏我好事!”说完大吼一声,身型猛然拔高数尺,体型也渐渐变大,很快便撑破了那身裙衫露出了白色的长毛。

不过片刻功夫,本来娇俏可人的少女便变成了一头全身长毛的人形怪物。不止身上全是白色的长毛,脸上也是毛茸茸一片,那双猩红的眼珠就格外显眼,再加上獠牙外翻的嘴唇,吓得钟晗连躲避都忘了,嘴里不停地重复道:“这是什么东西?”

第四十八章 犼

“这是犼,是僵尸中的王者!”

就在那个人形怪物与黑金二蛇缠斗的时候,穿着破烂道袍的少女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居然是又一个唐子昔。

钟晗闻声回头,看着生着同样脸庞的少女呆住了。

唐子昔显然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冲着他笑了笑,道:“我是真的!”

其实钟晗在见到对方的一瞬间就知道这个是真的了,因为人的样貌可以相同,但是气息却绝不会雷同。虽然他与眼前的少女也只有一面之缘,不过凭着在百兽山与灵兽打交道练出来的绝技还是让他一眼看出,这个才是之前他从房间内偷出来的那个少女。也正因如此,他心中有许多的疑问想要问她,不过对方刚刚才救了自己一命,贸然开口似乎又不太合适。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唐子昔微笑着开口了:“我叫唐子昔。”

钟晗闻言不由微微一怔,他早就怀疑这个少女就是唐家那个逃掉的大小姐,这一路走来,他早就听到了不少关于唐明儒通敌叛国的传闻,自然也知道了全国都张贴着皇榜要抓这位唐大小姐归案。之前他就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从不与外人打交道的叶婉仪会将一个陌生的少女放在自己的藏身之所。正是因为好奇,他之前才将她从房间内偷出来。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若是对方真的是那位唐大小姐的话,那么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因为他的母亲曾经跟他说过,唐家的那位大小姐其实是叶婉仪的女儿。

他没料到的是,对方居然一开口就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明知道对方此举是为了取得自己的信任,但是不可否认这一招很有效,当即很爽快地道:“我是百兽山的钟晗!”

“我知道!”唐子昔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道,“现在情况危急,你的灵兽不是那头犼的对手,所以我们需要合作。”

钟晗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沉吟片刻后方道:“如何合作?”

唐子昔的目光直视着他的双眼,道:“你相不相信我?”说完伸出纤纤玉手,“若是相信我的话,把哨子给我。”

钟晗犹豫了一下,还是解下哨子抛了过去。

不过二人相隔还有数丈距离,所以钟晗微微用上了一些内劲,而且特意选了犼转身的空挡。不过他估算错了一点点,忘了那头犼是有灵智的。

果然,就在哨子飞到半空中的时候,一只毛茸茸的手掌斜地里插了进来,一把将哨子抢了去。

“还我哨子!”钟晗见状大惊,别看那哨子黑黢黢的不起眼,那可是能驱使百兽山众兽的法器,历代由百兽山的掌门保管,平常他连见都难得一见。这次还是因为他独自出来母亲不放心,偷偷给他带上的,这要是弄丢了那还得了。

他顾不上危险慌忙飞身去抢,根本没注意到唐子昔脸上那一抹狡黠的笑意。

好在钟晗虽然年纪轻轻,但到底是掌门的亲儿子得到了真传,所以压箱底的功夫还是不少。这下全力施展开来,犼一时之间倒也奈何不了他,再加上小黑跟小金从旁协助,居然隐隐占了上风,打得那头犼怒吼连连。

所有的眼睛都没注意到,唐子昔早就避开了战团,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寒潭旁边,掏出一把匕首在石壁上迅速凿出相隔不远上下两个凹槽,然后足尖踩在凹槽处,抓住凸出的岩石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石壁因为常年被寒潭的寒气萦绕,因而生了一层厚厚的坚冰,所以不仅看上去极陡而且摸上去极滑,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来。所以唐子昔爬得很慢很小心,每一步都是踏稳了才伸手去找下一个支点。虽然她爬得慢,但是也渐渐接近了寒潭的顶部。

原来在寒潭的正上方,悬挂着一面八卦镜。只不过镜面不再明亮,而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不明物质,看起来暗淡无光,与周围灰扑扑的岩石基本无二致。若不是事先知道,还真不容易发现。

正在跟钟晗激斗的犼心有所感地扭头一看,刚巧见到唐子昔攀向八卦镜的身影,猩红的双眼中露出一抹惊慌的神色,立马舍弃了钟晗大吼着朝寒潭方向扑去。

此时唐子昔离八卦镜还有一段距离,就算她纵身一跃都还差了数寸,见犼朝自己扑来情急之中大声喊道:“快缠住它,这面八卦镜正是镇压它之物。”

钟晗此刻也发现了那面八卦镜,再一见犼的反应,用脚趾头也想得出缘由。当即口中吆喝连连指挥黑金二蛇从左右两边夹攻。斗了这么半天他也看出来了,这只犼唯一的弱点在双眼,其他的地方根本刀枪不入。所以他自己捏了个剑诀直接刺向犼的双目。

犼被迫停了下来,虽然它的体形大出黑金二蛇太多,这是它的优势却也是它的劣势,正是因为庞大的体型所以行动远不如二蛇灵活,眼睛好几次都险些被它们喷出的毒液射中,再加上钟晗不时晃过的剑尖,终于成功地激起了它的凶性,举起比醋钵还要大的拳头对着胸口一阵乱捶,嘶吼声中开始状如疯魔一般对着周围乱打乱拍,动作较之之前简直快了数倍。

第一个遭殃的就是钟晗,不仅长剑直接被拍飞,自己也险些中招,好在黑金二蛇及时出现缠住犼,否则他不死也要重伤。不过他毫不畏惧,再次捡起长剑飞身扑了上去。

唐子昔也微微松了一口气,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眼前,继续努力凿着坚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黑金二蛇的毒液也渐渐变得稀少,飞行的速度也开始变得缓慢。混乱中,先是小黑被犼一巴掌拍飞,啪的一声撞在远处的石壁上再咚的一声掉进寒潭里。紧接着金蛇也发出一声哀鸣,从半空中掉了下去,只蠕动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钟晗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声:“我要杀了你!”

犼也等着猩红的眼珠大吼着迎了上去。一人一兽再次斗在了一起。

此刻唐子昔已经差不多顶到了洞顶,距离八卦镜不足一尺远,不过这一段距离也是最危险的。因为到了此地她才发现,那面八卦镜的后面居然藏着一头银灰色的蜘蛛,森森的寒气从它身上飘了出来,连周围的石壁都变得更加冰冷刺骨,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总算明白八卦镜上面的那层灰色物质是什么了,敢情都是灰色的的坚冰。

若是李渔此刻在这里一定认得出,这一头不是普通的蜘蛛,而是极阴之地特有的阴蛛。不过唐子昔虽然不知道这蜘蛛的来头,也看出了其的不普通,所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阴蛛从八卦镜后缓缓爬了出来,绿油油的眼珠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唐子昔。

这边犼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悲愤的钟晗,口吐人言道:“就凭你?”说完嘴巴一张,对着还不到腰高的钟晗‘哈’地吹出一口浊气。

在它只是吹出了一口气,到了钟晗这里却是一阵狂风,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以剑拄地勉强控制住身形不让自己被吹走。

“不自量力!今日就拿你们两个给小乖加餐。”

大笑声中,犼对着钟晗猛然拍出了一掌,直接将他拍得倒飞了出去,一连撞断了好几根石柱才停了下来,他看着犼嘴巴蠕动了两下‘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接着头一歪昏死了过去。

阴蛛也同时扑向一脸惊恐的唐子昔,森寒锋利的口器对准了她白皙的脖颈。

“孽畜!”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怒喝声响起,一道银亮的剑光从黑暗中一闪而逝,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将阴蛛钉在了洞壁之上,八足拼命挣扎着发出‘吱吱’的尖叫声。

唐子昔趁此机会抓住早就瞄准的一块石头,借力猛然一荡抓住八卦镜紧跟着一跃而下,在落地的一瞬间就地一滚卸除了那股反冲之力,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简直干净利落之极,只可惜此间并无观众,否则定要为这一手鼓掌欢呼。

唐子昔方一站稳就对着某处躬身道:“多亏前辈出手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说完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头顶的阴蛛,方才她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这东西仿佛从地狱冒出来的一般,给了她一种从未有过的战栗之感。

她哪里知道这种阴蛛乃是极阴之地特有,本身就带着浓重的死气跟阴气,她会感到心悸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老夫既然叫你冒险,自然会护你周全。”之前的声音再次响起,言语中却没有多少感情起伏,似乎早就料到了。

“是!”唐子昔再次躬身应下,接着问道,“这犼如何处置?”

原来,早在八卦镜被她拿到手的一瞬间,或者说那个声音出现的一瞬间,本来狂性大发的犼就忽然失去了斗志,窜到旁边的石柱后面瑟瑟发抖,猩红的眼睛里居然露出了惊惧的神色。

对方沉默片刻方道:“老夫自会处理,你先带着你的朋友离开这里吧,再拖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唐子昔惊讶地抬起头道:“前辈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我可以背你们出去。”

第四十九章 无名前辈

“哈哈哈哈!”黑暗中传来爽朗的笑声。

唐子昔挠了挠头道:“我说错话了吗?”她现在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所以方才的话并非客套,而是真的打算把两个人都背出去。

“没有说错话,你是个好孩子,老夫很欣慰这一次没有找错人。”那个声音笑得很畅快,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对方连语气似乎都和蔼了许多,“还是要多谢你的好意,不过老夫现在已经是个半人半鬼的怪物,就算再回到尘世也是被人猎杀的下场。与其如此,还不如陪着她一起在此了此残生。也算是我对她最后的歉意吧。”

“可是……”唐子昔的心中忽地没来由地一阵伤感,虽然与这位前辈相处不到半个时辰,但是对方给予她的恩情她这一辈子都报答不完。

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嗓子里堵得厉害,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她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感到无力。

对方似乎也有些伤感,半晌后方语气低沉地道:“你也不必谢我更不必感到内疚,老夫将毕生功力传给你只是为了赎罪。所以并非是要你感激涕零,只要你日后行走江湖能谨记一个‘仁’字就是老夫最大的安慰了。”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夫也不知道此举于你是福是祸,以后你且好自为之吧。”

唐子昔含泪重重点头道:“前辈的救命再造之恩晚辈这辈子没办法报答,但是前辈的嘱托晚辈一定会铭记于心,绝对不会辜负前辈的期望。”

“你错了。”那个声音纠正道,“让你做到这个字并非仅仅是为了老夫,这也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我自己?”唐子昔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道:“你将来就会懂了。”说完语气一变,喝道,“去把东西还给人家!”

唐子昔闻言一怔,正疑惑间就见到那头犼畏畏缩缩地从石柱后面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警惕看着唐子昔,见她没有对付自己的意思,一把将手心攥着的哨子扔在了钟晗的身边,然后飞快地回到石柱后面。

“你要记住,你非我棠廷一脉的弟子,老夫也不是你的师父。”那个声音很严肃,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严,“若是日后门内有人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你不用看老夫的面子,当拒绝的一定要拒绝。”

“是!晚辈记下了。”唐子昔先是点头,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他们会逼我做什么事?”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只是道:“老夫也希望这样的情形不会出现。总之,以后棠廷山一脉就靠你了。”

唐子昔并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深意,还以为对方是在跟自己做最后的道别,不由又开始伤感起来,哽咽道:“晚辈一定会把您交代的话带到,也会把八卦镜亲手交到江掌门的手中。”

那个声音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在你走之前,老夫必须提醒你,你的筋脉天生与常人不同,所以无法修习一般的武功。了尘方丈传给你《五行功》虽然没错,但却不适合你现在修炼,所以还是少练为妥。”

“为什么?”唐子昔抬袖抹了一把眼泪,“这么多年来父……也只有《五行功》晚辈勉强能练,其他的武功心法一练就内息混乱,好几次都差点走火入魔。”

那个声音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反而问道:“这两年你是不是经常会无故晕厥,而且胸口时有刺痛之感?”

“不错。”唐子昔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道,不由一脸的震惊,接着反应过来道,“莫非是因为《五行功》的缘故?”

“不错。”那个声音认可了她的推测,解释道,“《五行功》分上下两部,若是只得其中一部就贸然开始修炼,不但难有寸进而且会埋下隐患。你经常性的晕厥以及胸口的刺痛就是明证。按照现在的情形推测,顶多再有两年,你就会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活死人。”

唐子昔吓了一跳,道:“这么严重?莫非方丈大师……”

说着说着她忽然感觉后背一阵冰凉,若是连了尘大师也在算计她的话,她真的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了,不禁开始懊悔之前自己早早地把徐清远托她转交的东西给了了尘。也正是因为她去了一趟万佛寺,这才导致唐谦智出门寻找她,然后耽搁了出城的时辰,继而出现后面这一连串的事情,否则现在她跟她的三哥早就身在千里之外了。

“这个倒不能怪那个了尘方丈。”好在对方及时替了尘洗脱了冤情,忽地加快了语速,“一来他身为佛家子弟,又如何懂得道家的武功;二来知道这《五行功》分为上下部的事,在这世上不超过五人,他不知道也正常。而且就算只有上部,这门功法也是世间少有的绝世武学,换做是旁人修炼早就成了武林高手。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只要你好好运用老夫传给你的功力,能压制住也说不定。”

唐子昔惭愧地低下了头,嗫嚅着道:“还是怪我自己不争气。”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五行功》的下部,你是一个福泽深厚的孩子,老夫相信你一定找得到。”说到这里那个声音似乎极为疲惫,声音也越来越低,喘息良久方道,“老夫言尽于此,以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快走!”似乎为了配合他说的话,整个山洞都开始摇晃起来,还隐约传来通道崩塌的声音。

“晚辈谨遵教诲!大恩大德来生再报!”唐子昔也知道确实该走了,说完跪倒在地咚咚咚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额头殷红一片。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黑暗中的某处,一咬牙转身走到钟晗身边,一把将他背上自己的后背,大步朝着传来光亮的方向走去。

那头犼则从石柱后面悄悄探出头,冲着她的背影龇了龇牙,似乎心有不甘。

唐子昔背着钟晗走到已经被巨石堵住大半的出口前,伸出右掌用力一推,巨石轻易地被她推开,咕噜噜地朝前滚去。

她有些惊异地看着自己的手,本来她只是试一试自己现在的功力,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推开了。当即又惊又喜地走进了通道。

一进去才发现这条通道居然全是白玉石砌成,而且一路向下,在台阶的尽头甚至可以瞥见那一抹生机勃勃的绿色,显然那里就是出口。

她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久违的喜色,脚下也轻快起来。

谁知好景不长,才走了不到十丈远的距离,一阵风毫无征兆地从背后吹来。若是以往的唐子昔只会把这个当成自然风,但是此刻她的体内有那位无名前辈数十年的功力,于是很轻易地从风中嗅出了那一丝隐藏的杀机,当即毫不犹豫地回身拍出一掌。

然而这一掌出去却落了空,通道内居然半个人影也无。就在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打算再次转身离去的时候,周围忽然响起了女子的笑声。

那笑声忽远忽近、忽高忽低,时而清脆悦耳如泉水叮咚,时而尖利刺耳如冤魂啼哭。听得唐子昔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她背上的钟晗也被这笑声惊得睁开了双眼。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离开!”女子声音忽地在他们身侧响起。

唐子昔惊慌地转身,却依旧看不到半个人影,倒是之前那头犼在通道旁边探头探脑,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见到唐子昔朝自己看来,慌忙缩回了脑袋。

“不用找了,你找不到我的。”女子似乎清楚她的一切行为,咯咯娇笑道。

唐子昔定了定神,强装镇定地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装神弄鬼?”

“我是什么人?”女子嘻嘻笑道,“方才你不是还一口一个前辈的叫吗?怎么一转眼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唐子昔这一惊非同小可,道:“你是无名前辈?”接着大声否定道,“不可能!”

女子不屑地道:“没见识的小鬼头,大惊小怪!没听过共用肉身吗?”

“我……”唐子昔正要回话,忽然感觉脚下猛一摇晃,慌忙扶住旁边的石壁。

就在此时,脚下忽然响起一阵让人心悸的卡擦声,慌乱之中她只来得及后退数步,眼睁睁看着那些白玉石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裂开,转眼便在她的面前裂开了一条深不见底的裂缝,一股带着腐朽跟霉烂的气味从中冲了出来,熏得她几欲作呕。

女子咯咯笑道:“好孩子,下来罢。你不是要报答我吗?你下来,姐姐还可以告诉你很多有趣的事儿。”她一边说一边唱起了歌儿,歌声回荡在空荡荡的通道内显得格外空灵。

唐子昔在听到歌声的一瞬间神情便开始变得呆滞,木然地道:“好,我下去!”说完果真迈开脚步就要往裂缝里跳,却被一只手及时拉住。

第五十章 焚日心经

原来是早就醒过来的钟晗,见此情形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装昏迷了,气沉丹田大吼道:“醒来!”

唐子昔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表情似乎若有所思。就在钟晗以为她已经恢复神智的时候,对方忽地一掌拍在他的胸口,差点打得他再次闭过气去,接着甩开他的手又要往下跳。

“该死!”

钟晗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强忍住胸口的烦闷之感,飞身而起将少女扑倒,双手迅速捂住对方的耳朵,凑到她耳边用尽力气大声吼道:“别听她的歌声,她不是无名前辈!”

唐子昔恍若未闻,依旧拼命挣扎着,拳脚不时重重打在他的身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钟晗不由叫苦不迭,唐子昔此时内力远比他要深厚许多,随随便便一拳就够他受的。眼下被对方犹如擂鼓一般死捶,便是钢筋铁骨也受不了。但是他却不敢放手,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要稍有松懈,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就是他们的藏身之处。他可不认为对方在收拾完唐子昔之后会放他一马。他深知施展这种摄心之类的武功极其耗费心神,所以纯粹是在跟对方比谁抗得久。

他在心中不停地自我安慰:与小命比起来,吐一点点血算得了什么。

就在此时他的胸口被唐子昔的手肘撞了一下,里面的硬物磕得他奇痛无比。他不仅没有恼怒反而脸上喜色一闪,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个漆黑的哨子放进嘴里吹了起来。

尖利刺耳的哨声与凄楚哀怨的歌声在空气中碰撞,震得通道内的真气翻涌不止,流窜的气流犹如利刃一般划破了他们的衣衫跟皮肤,他却浑然不觉反而越吹越起劲。

他没注意到,本来已经一动不动的小金再次昂起了头,寒潭里也起了一道道波纹。原来两只灵兽只是受了伤并没有死,被他的哨声再次唤醒了。

没多久歌声便率先败下阵来,很快女子的声音便再次响起:“我道是何方神圣,原来是百兽山的弟子。你不在山里训练你的毒虫猛兽,何以跑到我这里坏我好事?”

没有了歌声的干扰,唐子昔的双眼也渐渐恢复了清明,只是神情略显萎靡。她显然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感激地冲钟晗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

钟晗抹了一把鼻端的血迹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大声道:“不知阁下又是哪一路的好汉,不敢正大光明地对我打上一场,反而在此藏头露尾做缩头乌龟。”

“好小子,有胆色。”女子不怒反笑,道:“好,看在钟老鬼的面子上我可以放你一马。赶紧滚!”

“是吗?我还以为是你此时的功力不足,有自知之明的原因。”钟晗语含讥讽,看起来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实则知道对方此举乃是试探。

为了防止对方偷袭,此时二人非常默契地背对而立,唐子昔很清晰地感觉到他藏在身后的手一直在神经质地抽搐,所以只有她清楚钟晗这翻作派其实是在虚张声势。

“小王八蛋,不要以为老娘怕了你,惹怒了老娘谁的面子也不给。”女子似乎极为恼怒,声音也变得凄厉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跟老娘叫嚣。”

钟晗毫不示弱地道:“此话钟某原句奉还。区区一个鼠辈也配提我爷爷的名讳!今日就让你尝尝百兽山真正的手段。”说话间袖口微微一动,右手已经搭上了剑柄。

女子怒极反笑,道:“好!好!好!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嚣张的话了,老娘称霸江湖的时候,你爹都还在穿开裆裤。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突然厉声道,“烈风!”

话音未落,一物旋风般从通道冲了出来,怒吼着直扑唐钟二人,赫然是之前一直探头探脑的犼。

“动手!”

说是迟那时快,唐子昔早已蓄势待发的双掌猛然推向迎面而来的犼,掌风卷起地上的碎石朝犼打去。

钟晗的速度也不慢,脚下一错已然转到了石壁的另一边,长剑出鞘狠狠地扎进石壁某处,接着拔出长剑迅速后退。他早就发觉此处石壁与旁边不同,是以一动手就直接找到了这里。

二人动作均快若闪电,只是眨眼的功夫已经完成了各自的攻击,再次恢复了背对背站立的状态。

犼发出一声哀嚎,被浑厚的掌力震得倒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再也爬不起来。

唐子昔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对自己现在的功力总算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她以为顶多是阻一阻犼,没想到居然直接把其震飞了,看它一动不动的样子显然再无任何攻击力,不由又惊又喜。同时也为自己之前中招感到惭愧不已,忍不住朝某处看了一眼,然而那位无名前辈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她心中不由一阵黯然,刚浮起的一丝欣喜也消失无踪。

钟晗的成果也不小,他的判断很准确,那把长剑直接洞穿了看似坚固异常的白玉石壁。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呼,石壁中居然渗出了血迹,同时一股焦糊的味道从中飘了出来。令人闻之作呕。

“敢毁我肉身,我要让你永不超生!”女子怨毒地叫着,一只生着长长指甲的手闪电般从头顶的石壁中伸了出来,只取钟晗的天灵盖。

钟晗面色沉静,看准机会长剑一挥,那只干枯的爪子便脱离了手腕,掉在地上化成了一堆飞灰。

“焚日心经!”女子再次哀嚎一声,闪电般缩回了胳膊,厉声道:“烈阳刀沈雁是你什么人?”

钟晗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不认识什么沈雁。”

“放屁!天下间除了沈雁的焚日心经,根本没有武功能伤到我。”石壁开始不停地扭曲拉伸,不到片刻功夫,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只不过她的身体微微有些透明,五官也有些模糊。

她方一出现就急不可耐地道:“快说,你的焚日心经到底从何处学得?”声音正是之前的那个,看来这个就是她的真身了。

钟晗依旧平举长剑对着她,冷漠地道:“废话少说,要动手就快点。”

女子闻言居然没有发怒,反而垂首默然不语。钟晗冲唐子昔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开始慢慢移动脚步,藏在袖中的手掌开始蓄势待发。二人在这一瞬间达成了默契,准备同时出手将对方击杀。

“你们走罢!”女子忽地抬起了头。

这突兀的话惊得唐子昔差点一掌拍出,好在及时收住了。

女子抬头看向钟晗道:“日后若是有机会见到你师父,替我转告一句,就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让他不要迁怒我恩师,更不要迁怒正一门。”

“正一门?”唐子昔心中一动,脑海中浮现出听到的关于正一门与烈阳刀沈雁的纠葛。

传闻当年烈阳刀沈雁为了报仇,直接找上门一连挑战正一门掌门人以及数位长老,不仅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而且在得胜之后还做了一些极尽羞辱之事,要不是德高望重的玄一大师及时赶到,恐怕现在江湖上就没有正一门了。也正是这次的挑战,直接导致正一门的一名弟子对自己修习的功法产生了怀疑,因而叛出师门创出了现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玄阴掌。

她不由自主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那道身影,心中暗忖,不知道她当年与沈雁有什么深仇大恨,几乎连累师门被灭。转念又想到,听说沈雁的独门心法能克制玄阴掌的阴寒之气,那么……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钟晗:若是人人都会这套所谓的‘焚日心经’,那‘玄阴掌’岂不是就再无立足之地?接着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且不说他愿不愿意将自己的修炼功法交出来,单是被玄阴掌的传人知道他会这门功法,恐怕会不计一切代价杀了他,到时候自己岂不是又做了帮凶?

一时间唐子昔愁肠百结,不知道到底如何是好。

钟晗却不知道她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神色淡淡地道:“我再说一次,我不认识什么沈雁,更不知道何为‘焚日心经’,若是你自认不是我的对手就早早离开,不要在这里东拉西扯地浪费时间。”说完手腕一抖,长剑顿时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女子的身影忽地朝前一扑,在钟晗长剑递出的瞬间倏地后退,在笑声中再次隐进了石壁间。

怪笑声再次响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很快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这一次唐子昔有了准备,早早以内力护住了神识,所以只是有一点不适感,并没有再次被其控制。钟晗这次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虽然他不受这种功法的影响,但是到底受了严重的内伤,所以很快鼻子再度涌出了鲜血。这一次,他却无力再吹响那个哨子。

唐子昔感受到背后的动静不由大急,她可不会吹哨子,更不会那些旁门左道摄人心魄之类的武功,想要用内力助其一臂之力却不知道如何施展。

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个饥饿的稚童抱着一块硕大的金子,明明肚子饿得要命却不知道用金子去换热腾腾的肉包子。

第五十一章 白玉石棺

已经萎靡倒地的钟晗看着唐子昔束手无策的模样,有心想指点一句,谁知一张嘴却再次吐出了一大口血,接着头一歪真正的昏了过去。一道绿光趁此机会无声无息地从他的鼻端钻了进去。

唐子昔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依旧拼命想着对策。

就在她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一道细细的声音钻入她的耳朵:“若想脱身就听我的指挥,先用尽全力对准你面前的石壁轰下去。”

她顾不上去想这个声音的来源,犹如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毫不犹豫地对准前方的石壁猛然拍出一掌。

“左跨两步再轰一掌!”她毫不迟疑地继续照做。

“转身一掌!”

“右四一掌!”

“左一,转身!右三!”

……

虽然她接受了无名前辈的毕生功力,但是却根本不会运用,每一次都是以蛮力出掌,所以不到盏茶功夫便累得气喘吁吁,而四周却毫无变化。

在对方再一次下令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吼道:“有完没完!”右手却依旧乖乖地猛然拍了下去。

“完了!”那个声音随即消失了,果真没有再出现。

她愕然地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掌印,再看看自己红肿的双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听对方的指挥干了这么半天的蠢事。

“咔咔咔咔咔!”

怪笑声中,这声音并不明显,直到两侧的白玉石壁轰然倒塌露出空荡荡的一片,她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地道:“我成功了!”

“这是什么地方?”钟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与她并肩而立。

“这是……”唐子昔只说了一半便顿住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过待她看清二人所处的环境之时不由自主瞪大了双眼,是以丝毫没有注意到,在石壁倒塌的同时那个怪笑声也跟着消失了,身旁钟晗的脸色也青中带灰,根本不是正常人该有的脸色。

此刻他们所站立的地方乃是一个连接两座山体的石桥一端。

说是石桥其实并不十分准确,因为石桥非常的窄,而且两侧没有任何遮挡,上面更是生满了墨绿色的苔藓以及不知名的植物,看起来极为湿滑,一个不小心就会跌下桥去,所以叫做石梁可能更准确。眼尖的她还发现在那些过于茂盛的苔藓之中,不时有虫豸或者蜈蚣之类的东西钻进钻出,每一只看起来都肥硕异常。

在石梁的尽头,也就是另一座山体的峭壁之上生满了灰褐色的藤蔓,犹如挂上了一张巨型的大网。交错纠结的藤网上吊满了大大小小的各色布袋,远看去十分的壮观。

钟晗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声响,看起来极为痛苦。

唐子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钟晗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唐子昔疑惑地再次朝对面看去,除了那些布袋跟藤蔓之外什么也没发现,正要再次开口询问的时候忽然眼角一跳,因为就在此时一阵风刚好刮过,拉扯着那些布袋随风飘荡,也露出了里面的东西——那哪里是布袋,根本就是一具具尸体!而且这些干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她甚至还在中间见到了婴孩。

他们也不知道在这里挂了多久,早就被风干了,那些本来合体的衣衫也变得肥大臃肿,所以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只布袋挂在藤蔓间。

“呕——”唐子昔头一扭吐了起来。

呕吐物落在石梁上,顿时招来一大群肥大的爬虫,疯狂争抢着那一点秽物。

唐子昔看着这一幕胃里再次翻涌起来,却强忍着不敢再吐,直把小脸憋得通红。眼看着那群爬虫抢完了那堆东西,纷纷昂起头看向自己。

她惊恐地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一堆软绵的东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脚都爬满了虫子,顿时尖叫一声跳了起来,却忘记了这湿滑的石梁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又如何能这样乱蹦乱跳。所以直接脚下一滑,身子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朝下栽去。

石梁之下深不见底,也不知道有多深,更不知道下面还隐藏着什么。黑暗之中仿佛伸出了无数双干枯的手,急不可耐地朝她抓去。

她绝望地捂住双眼,不忍见到自己惨死的模样。

“抓住绳子!”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个细细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接着一根绳索便垂到了眼前,她来不及多想迅速抓住了绳子。

待到再次回到石梁之上,她才有些后怕地骂了一句:“该死的!”

钟晗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恶狠狠地道:“你跳下去干什么?”

“啊?”唐子昔愕然回过头,被对方凶狠的目光弄得愣了愣,嗫嚅着道,“有,有虫子。”顿了顿又补充道,“好多虫子。”说完还指了指某处,却发现之前遍地的虫子居然都不见了,慌忙又朝自己的脚上看去,居然一只也没有。

钟晗冷哼了一声,道:“没用的东西!”

唐子昔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冒火,怒道:“你有用为什么也找不到出路?一个大男人只会对女人大吼大叫算什么本事?我呸!”

钟晗冷冷地看着她一语不发,唐子昔也毫不示弱地回瞪。

四周安静得可怕,连之前偶尔传来的虫鸣声也没有了。只有不时吹过的风,将那些干尸拨动得胡乱摇晃。

咚!

咚咚!

咚!

咚咚!

一阵古怪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唐子昔这才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收回目光,抬起头朝上看去。虽然这里的光线不太好,但是她还是能看出,有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物体正缓缓从高空降落,最终悬停在了离二人不足十丈远的地方,古怪的咚咚声正是从那里面传出。

她看着这个犹如蚕茧一般的东西嘀咕道:“这是什么东西?”

几乎就在‘蚕茧’停住的同时,一直安静无比的黑暗里忽然传来扑棱翅膀的声音,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近,不足片刻功夫,一大群乌鸦便潮水般冲了出来,凶光毕露的眼珠配着锋利坚硬的喙,仿佛一群披着黑色盔甲的敌军正浩浩荡荡地冲杀而来。黑压压的一片少说也有几千只,也不知道这么大一群活物之前都藏在哪里。

唐子昔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待她反应过来想要避开的时候乌鸦群已经到了跟前,想要找地方躲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只好匍匐在地以衣服抱住头部勉强护住最关键的部位,任由那些乌鸦尖叫着呼啸而过。

好在那群乌鸦志不在她,除了少数跑偏了撞在她身上之外,大部分径直朝着半空中那个巨大的蚕茧冲去,纷纷用那锥子一般的喙啄着蚕茧的外壳,发出令人麻痒的‘夺夺’声。

无数的羽毛跟鸟尸从空中落下,犹如急雨一般!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唐子昔的鼻腔,她摸了一把脸,却发现满手都是血,惊惧之下差点再次栽下去。

头顶的‘急雨’一直下个不停,石梁之上已经不能待了,她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风驰电掣一般朝对面飞掠而去。因为心里对钟晗还有怨起,所以并没有叫他一起。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快到尽头的时候她才发现石梁居然少了一截。此时离对面的藤蔓林还有数丈远的距离,按照她之前的那点武功是绝对跳不过去的,可下面就是黑不见底的深渊,若是不搏上一搏也是死路一条。

拼了!她来不及多想,硬着头皮用尽全力一跃。娇小的身躯高高弹起,如大鸟一般飞向对面的藤蔓林。

在这一刻似乎连时间都凝固了!

她感觉自己仿佛生了翅膀,就像鸟儿一般在空中飞翔。虽然以前苏璟经常带着她腾空飞掠,但是没有一次的感觉有这一次这般真切,这般让她畅快,连她心头的阴郁都驱散了。

强烈的风虽然吹得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但是一种莫名的战栗的快感却从脚底迅速传遍全身。她忽然有种想要尖叫的冲动。

“啊啊啊啊——”

高亢而兴奋的尖叫声冲口而出,犹如实质一般撞在山体上,又被山体反弹回来,一时间两个山体之间都回荡着她的尖叫声。

蚕茧也在尖叫声中发出‘嗒’的一声脆响裂开来,露出了包裹在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具打造得极为精巧的白玉石棺,周身雕刻着繁复的铭文,在丝丝的白雾中显得神秘异常。石棺的四个角都被长长的铁链吊住,难怪能悬停在半空。

在其出现的一瞬间,所有的乌鸦齐齐发出刺耳的叫声,黑色的身躯狠狠地撞在白玉石棺上。洁白的棺材很快便被染红了,暗红色的血迹如蚯蚓一般爬满了棺材的外层,看起来极为丑陋。

唐子昔早就从最初的兴奋中冷静了下来,抱住藤蔓紧张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石棺出现的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一股熟悉而强大的气息,就像很久以前曾经见过一般。可惜那种感觉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让她想多体会一下都没机会。

她的注意力全在那口石棺上,丝毫没有注意她背后的干尸忽然动了,只剩一张皮包着的头颅机械地扭动了几下,鸡爪般的手缓缓朝她抓去。

第五十二章 怀璧其罪(1)

当最后一只乌鸦撞死在石棺上之后,令人牙痒的聒噪声终于停了下来。

“我来了,我的王!”

万籁俱静中,这一声显得格外的突兀,直接将唐子昔的视线从半空中拖了回来,看着石梁上的身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人似有所感一般扭头看向她,青得发紫的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钟晗,你干什么?”唐子昔差点从藤蔓上栽下去,又惊又怒地看着气质大变的男子。

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后背传来,她顾不上去管举止古怪的青年,手上一用力整个人腾空而起,右足跟着闪电般踢出,直接将偷袭她的干尸踢得飞了出去,被蜂拥而上的干尸撕扯成了无数片。

残暴的场面直接将唐子昔吓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她反应快,估计被撕成碎片的就是她了。左右看了看,认准方向抓紧藤蔓飞快地爬去。如今她四周都是干尸,也只有向上爬才有一线生机。因为那里有一根藤蔓远远地伸了出去,若不是轻功绝佳之辈连到那里都难,所以不用担心那些干尸会追上去。而且那里只有一根藤蔓,除此之外皆是光溜溜的石壁,所以她只需要守住下面一个方向,就算偶尔有干尸爬了上来她也能轻松应付。

她的速度极快,很快便摆脱了行动缓慢的干尸群爬到了与棺材平行的藤蔓上,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藤蔓,而是一根粗大的铁柱。而且依照这个水平线看去,对面山体的同样位置也有一根铁柱。她也没心思去想这铁柱有何用处,摸了摸后背位置,好在伤口很小,并没有流很多血,只是疼得厉害。

钟晗仰头看着她,再次古怪地一笑。

她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忙回头看去,干尸群还在努力地朝她这边爬来,最近的也有十几丈的距离,按理说暂时没什么危险。

当她的目光落在身旁铁柱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乐观得太早了。无数银灰色的蜘蛛正顺着藤蔓朝她爬来,每一只都比之她之前见到的那只都只大不小。这种蜘蛛的厉害不用尝试她也能想得到,那可是连八卦镜都能冻住的物种,要是被咬上一口怕不是直接成了冻尸,死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阴蛛渐渐逼近,连其腿上的刚毛都已经能看清,她却无路可退,再上去已经没有了虬结的藤蔓,石壁也是光可鉴人根本没地方着力,下方则是无声呼喝的干尸群,除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具静静悬在半空的棺材身上,银牙一咬,双足在铁柱上重重一顿飞身而起。她前脚方一离开,之前所待的位置便被阴蛛群占领了,看着腾空而去的她愤怒地发出刺耳的尖鸣。

唐子昔轻盈地落在了石棺上,且不管接下来如何,至少暂时她的安全的。而且石棺周身虽然被乌鸦的血跟羽毛糊得又脏又乱,但是棺盖上面却洁净无比,这倒是给了她一个意外之喜。并非她此刻还有心思担心弄脏衣裙,纯粹是之前乌鸦撞棺的一幕太过诡异,她担心那些血有什么古怪,能少一分危险自然是好的。

虽然她力道控制得很好,连一丝声响也没有发出。但她还是静立在原地,认真感受着脚下的动静。好在一切如常,里面既没有忽然伸出手,棺盖也没有突然炸开。她不禁微微松了一口气。

“滚下去!”就在此时,之前那个细细的声音响起。

她不由绷紧了神经,四处张望道:“谁?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然而周围除了光秃秃的石壁什么也没有,目光落在下方的钟晗身上,看着他依旧古怪无比的笑容,脑子里灵光一闪,大声道,“莫非你就是石壁里的那个女子?”

“是我,也不是我。”钟晗脸上的表情不变,嘴巴也没有动,声音却明明白白地从他的身体里传来。

“不对,不是你?你也不是钟晗。”唐子昔马上推翻了之前的判断,道,“你是先前传音让我出掌的那个人。”

“果然是灵脉之体,倒也不枉费我费尽心思将你引来。”钟晗的身上忽地冒出一阵白雾,一个女子的身影从中浮现出来。这一次她的身体似乎凝实了许多,连五官都清晰可见。

“是你?”唐子昔终于想起对方是谁了,吃惊地道,“你是那个丫鬟明……明……”

“明音。”女子笑着接过话头,身子一扭从钟晗体内走了出来,“大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唐子昔看着犹如破布袋一般瘫软下去的钟晗,吃惊地道:“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明音皱眉道:“大惊小怪,他又没死,不过是精神力枯竭而已。”说完手一扬,一匹白练从她袖口飞了出来,一直延伸到唐子昔的脚边,“那里不是你待的地方,过来罢。”

唐子昔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乖乖走了过去。虽说之前是万不得已才踩在石棺之上,她心里还是有些歉疚的。正所谓死者为大,她就这样站在人家的安息之处,怎么说也是于理有亏,是以虽然知道这个叫明音的没安好心,还是走了过去。她想得很简单,反正无路可退,且看对方能耍出什么花样。

明音看她果然走了过来,满意地点头道:“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唐子昔与她面对面而立,坦然道:“我过来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不不不。”明音笑得花枝乱颤,道,“若是要杀你早就杀了,绝对不会等到现在。”

“那……”唐子昔话还没说完便被对方打断了,只听明音道,“此番将大小姐引来此地,实际上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帮忙?”唐子昔愈发听不懂了。

明音看着半空中的石棺,脸上的神情变得悲伤,道:“明音恳请大小姐能伸出援助之手救救我们的王!”

“我们的王?”唐子昔也将目光投向那个白玉棺,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头戴金冠的英俊青年的样子,“怎么救?”

“此事说来话长。”明音俯下身坐在了石梁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你也坐!”

唐子昔不明白她在搞什么鬼,不过还是依言坐下了,一来是她确实也累了,二来则是她完全豁出去了,顶多不过是一个死字,站着死跟坐着死也没什么分别。不过却没有坐在她的旁边,而是后退了两步才慢慢坐下。

明音看了也只是笑笑并没有提出异议,道:“我先给你说说我的故事吧。”

唐子昔嗯了一声做出认真聆听的表情。

只见明音的脸上浮现出回忆之色,看着虚空处缓缓开始了她的叙述。

“我们本是大秦边陲的一个小国家,虽然我们的国土面积比大秦要小很多很多,但是我们君臣和睦,百姓富足,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地方……”

“我们世代与大秦交好。每一年的秋天我们都会带着最贵重的礼物跟最诚挚的祝福来朝见大秦的皇帝。大秦的皇帝也会回馈许多的布匹、食盐以及我们最需要的铁器。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就在我们以为能跟大秦的友好能世世代代的延续下去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一群贼人忽然闯入了我们的家园,屠杀我们的子民,焚烧一切看得见的东西。等姐姐带着我匆匆赶回去的时候,只见到遍地的尸体跟满目苍夷……而我们的王,我们的王,那群人居然打断他全身的筋脉,然后将阴蛛塞进他的嘴里,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去……”说到这里她再也说不下去,垂下头开始抽泣,泪珠从她的眼中滚落下来,却在中途消失无踪。

唐子昔不敢惊扰,有心想安慰两句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默默地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只是偷偷看了一眼之前所待的铁柱,暗自庆幸自己的当机立断。

好在对方没有悲伤多久,很快便恢复如常,扭过头道:“让你见笑了。”

唐子昔摇了摇头,一脸的同情之色。此时她也算是明白了,对方可能只是这些事情憋在心里太久,所以想找一个人倾诉而已。无疑她就是最适合的那个,原因很简单,反正都是将死之人,知道再多的秘密也不怕。她可不会天真的认为对方是真的在求她帮忙,顶多只是希望她死的时候顺从一些而已。

明音接着道:“好在我们回去得还不算太晚,王还没有完全死去。为了救王,我们决定去拿银炎果。”

“银炎果?”唐子昔发出一声惊呼。

明音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也知道银炎果?”

唐子昔点了点头道:“最近才知道。”

“是了尘告诉你的吧。”明音的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嘿嘿笑道,“他弄成现在这样完全是自作自受,我早就说过,他会有报应的。”

唐子昔也有些黯然,她不会忘记在万佛寺后山山洞里见到了尘方丈的样子,不过是短短数月没见,本来慈眉善目的长者已经形同枯槁,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眼看命不久矣。

可惜当时情势危急,她刚将徐清远交代的话跟两枚指环交给了尘方丈,还没来得及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被神色惊慌的小沙弥打断了。她前脚刚钻进地道,后脚一大群人就涌进了房间。等她被神色悲愤的小沙弥拉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了尘方丈已经不见了踪影。小沙弥将她送到了后门口,郑重地把一个锦囊交给了她,说是了尘方丈交代,只要她按照这个锦囊的指示就能找到银炎果,找到了银炎果也就找到了救她亲人的方法。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开口问道:“银炎果到底是什么东西?真的能救人吗?”

“救人?”

明音闻言怔了怔,不过很快又笑了起来,直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到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第五十三章 怀璧其罪(2)

她这副模样很显然把唐子昔吓着了,嗫嚅着道:“你不想说就不说,我只是随口问问。”

“不,我必须告诉你。”明音迅速止住了哭泣,道,“因为这个跟我的故事有莫大的关系。”

她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唐子昔吃惊地站了起来,瞪着神色如常的女子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哆嗦着道:“银炎果真的能让人长生不老?”

明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道:“不然你以为大秦的皇帝为什么会将食盐跟铁器给我们。哼,要不是我们那里土地贫瘠,又哪里需要做这种不平等的交换。”

“食盐跟铁器……很贵重吗?”唐子昔有些不明白,在她的认知里,食盐只是最普通的调味品,至于铁器,铁血营里到处都是,随便拿一件出来都是千锤百炼的好兵器。所以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用能长生不老的丹药去换这些对她来说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明音看着她冷笑一声,嗤道:“果然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早就不是了。”唐子昔被戳中了痛处,头一扭不再看她。

明音幽幽地道:“长生不老是前提是要先活着,可我们到处都是贫瘠的黄土,除了少量的草地跟那棵银炎果树之外什么都没有。与鲜活的生命比起来,一个虚无缥缈的长生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我们仁慈的王为了百姓,为了他的子民,宁愿拿珍稀的银炎果去换一些生活必需品。”

唐子昔侧头想了想,算是勉强认可了她的说法,很快又皱眉道:“这事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你以为你们的皇帝会把这个秘密告诉其他人吗?别说是你,就算是他的皇后也不知道吧。”

明音看着天真的少女笑了,难得耐心地解释道:“银炎果虽有长生不老的功效,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必须进行提炼制成洗髓丹方可服食,否则就是致命的毒药。”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当年我们正用银炎果以毒攻毒逼出了王体内的阴蛛,虽然成功了但王还是……”

唐子昔等了半晌都没有等到下面的话,忍不住开口问道:“还是什么?他死了吗?”

明音摇了摇头没回答,而是接着之前的话道:“每一颗洗髓丹要用到的银炎果数量占了我们每年产量的九成,所以必须保证提炼的过程每一步都精确无比,否则也是白费功夫。最重要的是,洗髓丹必须每年服食一次,一直持续十年中间不可间断。”

“间断了会如何?”唐子昔有些好奇。

明音一扬秀眉,轻描淡写地道:“也不会如何,只是被洗髓丹重塑过的筋脉会在某一天突然爆裂,死得难看一些罢了。”

“这叫不会如何?”唐子昔忍不住腹诽道,接着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个陛下知道吗?”

“十年,嘿嘿嘿,十年。”明音没有回答她的话,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紧接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唐子昔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模样直皱眉,目光一转开始在四周搜寻,虽说心里存了必死的念头,但是蝼蚁尚且偷生,在她心里深处还是不想死在这里的。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了藤蔓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群干尸又重新挂在了网上,再次变成了布袋的模样。那些干尸的来历一直困扰着她。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些干尸?

“他们都是我的族人!”明音忽地开口道。

唐子昔霍然回头,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看着脸上泪痕未干的女子,心里那句‘毒妇’到底还是没骂出来。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明音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皱眉道,“他们又不是我杀的。”顿了顿又道,“他们都是最虔诚的子民,自愿在这里守护王的,更直接一点说,他们都是自杀的。”

唐子昔可没那么好骗,目光开始在干尸群中搜索,很快便找到了之前那个婴孩所在的位置,抬手一指道:“那他呢?”

明音头也没回,淡淡地道:“他也是。”

唐子昔霍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道:“你当我傻?那只不过是一个婴孩,他会自杀?”

明音的双腿在空中荡来荡去,看着虚空处幽幽地道:“他娘说他是自杀,就是自杀。”

“简直狗屁不通。”唐子昔怒极反笑,顿了顿又补充道,“有这样的娘真是悲哀。她根本不配为人母。”

“谁说不是呢。”明音神色不变,依旧淡淡地道,“可是为了能让王重生,他的娘也没办法。”

“你?”唐子昔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心中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道,“莫非……”

明音拍拍手从石梁上站了起来,转过身直视着那个小小的布袋,目光中充满了柔情,道:“你猜得不错,他是我的孩子,死的时候才一岁零八个月。”说到这里扭头看向唐子昔,脸上已经换上了笑吟吟的表情,“若是有一个长生不老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你要还是不要?”

唐子昔还未从之前的震惊中回过神,张口便道:“不要。”

“为什么?”明音追问道,“长生不老也不要?”

唐子昔撇了撇嘴,不屑地道:“哪里有真正的长生不老?那都是骗小孩子的鬼话。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但是别忘了,一饮一啄皆有定数,若是真能长生不老,付出的代价或者说相应的功德必然也要对等,连陛下都不行,就我这样一个普通如尘埃的人承受得住这份福泽?别说是你,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明音忽闪着双眼看着神情越来越激动的少女,双眉渐渐舒展开,眼中也带上了一抹赞许的笑意,点头道:“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想,我们咸国也就不会覆灭了。”

“咸国?”唐子昔闻言一怔,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明音淡淡地道:“或许土门关这个名字能让你多想起一些事情。”

唐子昔终于想起来了,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就是十五年前那个意图勾结鞑靼人,却反被鞑靼灭掉的那个弹丸之国。”话没说完忽然捂住了嘴,看着眼前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咸国以前确实是大秦的附属国,如明音所说,咸国的使臣每一年都会带着大量的礼物来朝见皇帝,然后再带着皇帝回赠的各种礼物回国。可是自从十五年前土门关那场大役之后,不仅咸国成了一片废墟,连乌桓也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无法威胁大秦西北边境。

唐子昔对这段往事知道得这么清楚,完全是因为土门关之战的那一年她刚好出生,唐府上下都说她是福星,一出生就让父帅打了胜仗。而且当时的皇帝并不是现在的李孝,而是先帝李俨。她虽然不知道先帝是怎么死的,但是却也听说过,现在皇陵之中埋着的并不是先帝的遗骸,只是一座衣冠冢而已,倒是暗合了明音那句死得难看的说法。

“放屁!”

明音忽然怒了,本来尚算秀气的五官开始扭曲变形,牙齿也渐渐变长,身躯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不过片刻功夫就变成了一头全身长毛的人形怪物,张着血盆大口对着唐子昔发出了一声震天般的怒吼。

“犼!”唐子昔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嘴里喃喃地道:“我早该想到,你就是那头犼。”

之前她就觉得有些古怪,照理说身为僵尸至尊的犼战斗力应该不会那么弱才对,可是偏偏一见到八卦镜就表现得毫无斗志。最开始她还真的以为是八卦镜的威力,直到现在才明白,对方一直都在隐藏实力,目的就是引自己打开机关将它带到这里。如此看来,她之前打碎的那个白玉石壁应该才是真正禁锢犼的东西。可惜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她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道:“你把无名前辈怎么样了?”

“死到临头还有闲心关心别人。”犼口吐人言地道,“若是不给他机会将功力传给你,我又如何能到这里,说起来我应该感谢他才是。不过已经没机会了,他生前杀人无数,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了。”

“该下地狱永不超生的人是你!”唐子昔尖声道。

“臭丫头!”犼咆哮着道,“本来还打算让你死得舒服一点,现在看来用不着了。”

唐子昔也豁出去了,熊熊的怒火燃烧着她的胸腔,毫不畏惧地大声道:“我说错了吗?你为了那个所谓的王,为了一个早就灭亡了十几年的国家,居然杀了这么多人。还不让他们入土为安,一个个跟垃圾一样挂在这里。偏偏你还口口声声说他们是自愿的。我真是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狠毒之人。从头到尾自愿的只有你自己,只有你一个人而已!那是你的自愿,不是别人的。若是你还有一丝仁慈之心,就该放过这些人,让他们的灵魂得以安息,让他们能重新投胎做人!”

“住口!”

第五十四章 鹿死谁手

犼怒吼着将双足猛地在石梁上一踏,巨大的力量让坚固的石梁都晃了两晃。

唐子昔顿时有些站立不稳,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了石梁之上,不顾血流如注的鼻子,嘴里犹自叫骂不休:“要不是你们勾结鞑靼人图谋不轨在先,何以会招来灭族之祸。你怎么就不想想,这么多年来,要不是我们大秦的庇佑,你们一个小小的米粒之国早就被乌桓踏平了。没想到你们不但不知道感恩,反而勾结鞑靼人密谋对付我们大秦。呵呵,就凭你们也想瓜分大秦的国土?你们配吗?就因为这点可笑又无知的贪念,害死了多少人?”

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一般的嘶吼,“多少女子因为你们成了寡妇?多少孩子又因为你们成了孤儿?可怜我大哥,为了救你们抛下临盆在即的大嫂带兵狂奔数百里……没想到所谓的求救却是你们设下的圈套,他妈的居然是个圈套……你们就是活该,活该灭国!尤其是你,应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吼——”

犼咆哮着猛扑了过来,蒲扇大的巴掌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朝唐子昔扇来。就她那点小身子骨,若是被这样的一巴掌扇中,结果不言而喻。

唐子昔却看着越来越近的巴掌不闪不避,满是泪痕跟血迹的脸上全是疯狂的神色。

她不会忘记,到处都鲜明洁净的唐府之内,还有一处昏暗腐烂的所在。那里有一个常年躺在床上的孤单而腐朽的身影;她不会忘记,当幼小的自己第一次走进那个房间,见到那副残缺不全的身躯之时被吓得嚎啕大哭,之后足足做了一个月噩梦的经历;她更不会忘记,是她的祖母唐老夫人亲口告诉她,这个活得无知无觉的废人就是她的大哥,那个在她心目中战无不胜的大哥唐谦仁。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自称咸国遗民的女子。

唐子昔的目光渐渐变得平静,等待着对方的身躯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刻。

谁知就在巴掌及身的那一刻,蒲扇大的手掌忽然停住了,带起的掌风震散了她的发髻,瀑布般的长发顿时如原野上的长草一般胡乱飞舞。

犼冷冷地道:“就这样死未免太便宜你了,既然你说我们都是活该,那么我就让你尝尝这‘活该’的滋味。”

“悉听尊便!”唐子昔呸的一声吐掉嘴里的鲜血,虽然没有被拍中,但是掌风其实已经将她震伤了。再次出现的犼早就跟之前不同,不但功力大增,而且对方的功夫似乎克制她。方才她也想闪避,不知道为什么丹田内空荡荡一片,体内本来充盈的真气忽然消失无踪。所以她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打算在最后关头抱着对方一起跳下那黑不见底的深渊。

一阵烟雾过后,犼再次恢复成了明音的模样,她一撩耳旁的秀发笑道:“不错,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我差点就中了你的计。”

唐子昔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吗?那真是一个好消息。”

“我不得不佩服你,到现在还笑得出来。”明音的双眼透出一抹幽幽的蓝光,看起来极为诡异,嘿嘿笑道,“再过一会儿你就会发现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舒服的。”

离此地不足半里处,戴着面具的苏璟正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山上渐渐升起的皓月,目光中充满了忧色。

在他身后不足五丈远的地方,一群裸露着脊背的汉子正奋力挖掘着被乱石堵住的山洞。

“铛——”

金石交鸣的声音将苏璟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迅速跳下大石两掠至洞口旁,出声制止道:“停!”

那群汉子闻言马上停了下来,纷纷让开了道路。

苏璟看着石堆里那扇精钢铸就的大门皱起了眉,扭头吩咐道:“叫他们过来。”

“是!”立马有一个汉子转身匆匆离去。

没多久,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一小队劲壮汉子列队小跑了过来,领头的是一个腰悬一柄硕大长剑的大胡子,赫然便是跟着倪鹏程去了一趟梁州的戚威。

“苏公子!”戚威一眼便锁定了苏璟,赶紧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戚参将!”苏璟微微颌首,没有过多的客套直接道,“这就是之前跟你提到过的那扇门。按照信中所说,此门宽三米,厚五米,乃是上好的精钢打造,我们根本不可能打穿。所以唯一的办法……”说到这里指了指铁门上方半米处的一处凹槽,“就是有人从上方的出气孔钻进去,然后从里面打开机关。不过……”

“我去!”

“我去!”

“我去!”

他话还没说完,那群汉子便争先恐后地朝铁门跑去。手脚稍快一些的已经窜到了凹槽不远处,抡起拳头就要砸上去。

“混账!”戚威发出一声断喝,怒道,“有没有规矩?先听苏公子把话说完。”

那群汉子似乎极为惧怕他,纷纷从石壁上跳了下来躬身站在了旁边,只有最上头的那个汉子依旧固执地留在原地,大声道:“让我去,我要去救大小姐。”

“混账小子,再不下来老子捶死你!”戚威有些气急败坏地吼道。

那个汉子却将脖子一梗,毫不示弱地吼道:“你今天就算捶死我,我也要去救大小姐。”

戚威被气得胡子都快炸了,当着苏璟的面却不好冲过去揪他下来,只好压住火气道:“这里有苏公子在,没你小子作主的份,赶紧下来!”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劝道:“你先下来!一切听苏公子吩咐!”

汉子想了想,最终还是乖乖爬了下来,不过依旧站在铁门旁边不肯离开。

戚威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苏璟环顾四周一眼,缓缓地道:“不过气孔内机关重重,那帮人为了防止有人从此而入,想必还布下了其他我们不知道的阴毒手段。所以进入气孔的人一来必须武功高强,二来也要做好必死的打算。”

戚威上前一步,神色诚恳地道:“苏公子,让我去吧。”

“我们也可以!”其他的汉子闻言也纷纷抬起了头,充满期待地看着苏璟。

苏璟的目光缓缓在这些朴实汉子的脸上扫过,许久没有再起波澜的心里也有些酸楚,良久方颌首道:“我苏璟在此先替小昔谢谢你们,能让你们这样舍命相护,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苏公子千万别这样说。”戚威摇头道,“我们虽然是粗人,但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煽情的话我们不会说,总之就一句,只要能救出大小姐,戚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整齐划一的怒吼声响彻在黄昏寂静的山谷,惊得树林中的鸟雀纷纷腾空而起,聒噪着振翅远去。

苏璟的眼眶也有些湿润,提气喝道:“好,今日我们就与那妖魔邪祟斗上一斗!戚参将!”

“末将在!”戚威昂首出列。

苏璟将一支羽箭递了过去,大声道:“你带人守住铁门,一旦我发出讯号就马上冲进去,不得有误!”

“是!”戚威双手接过羽箭退至一旁。

苏璟点点头,将目光转向依旧守在铁门边上的汉子,道:“戚扬!”

“属下在!”戚扬同样大声应道。

苏璟举起手中的羽箭道:“我命你带人守住东面的树林,以防其他人断我们后路,一旦发现有人靠近,杀无赦!”

“是!”戚扬大步上前,有些激动地接过羽箭。

苏璟满意地点点头,忽然飞身而起,于半空中对着凹槽处凌空挥出一拳,接着迅即无比地钻了那个黑黝黝的洞口。

“苏公子!”戚扬大急,转身就朝石壁跑去。

“站住!”

身后传来戚威的喝声,戚扬却充耳不闻,手脚并用就往上爬。

戚威冲上去一把将他拽了下来,怒气冲冲地道:“混账!你敢违抗军令?”

戚扬不服气地一昂头,有心想争辩几句,却不小心瞥到手中的羽箭,顿时再也作声不得。狠狠甩开戚威的手,赌气般地走到远处的大石边看着渐渐落下的暮色一语不发。

戚威对着周围那群同样神情失落的汉子挥了挥手,见他们纷纷去了各自的岗位才略微放下心来。一扭头见到那个有些倔强的背影到底还是不忍心,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扬儿!”

“不知戚参将有何吩咐?”戚扬瓮声应了一句,却并没有回头的意思。

“混……”戚威虎目一瞪就要发怒,想了想还是忍住怒气,放缓语气道:“爹就你一个儿子。”

“唐家也只剩下大小姐一人!”戚扬还是没有回头。

这话戳中了戚威的痛处,虎目中浮起痛楚的神色,良久方长叹一声道:“你娘还在家等你。”

戚扬猛地回过头,通红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面前神情威严的男子,一字一句地道:“我娘说,不救回大小姐就别回去!”

戚威闻言一怔,道:“你娘真这样说?”

戚扬头一扭不屑地道:“你以为我娘跟你一样那么贪生怕死?”

“混账!”戚威终于还是没忍住怒气,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一员武将盛怒之下的一巴掌,威力自然不用说。戚扬的左脸瞬间便起了五个鲜红的指印,很快便高高地肿了起来。

他盯着面前这个应该是他父亲的男子,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当初唐家需要你的时候,你做了懦夫!”

第五十六章 灾难的根源

唐子昔静静地看着红唇不停开合的女子,忽然觉得传说中的‘魔鬼’也不过如此。若是此时她还猜不到这一切的源头就是眼前这个自称明音的女子的话,那她白活了这十几年。

为什么势力明显还不够强大的天罡教会无缘无故招惹各大门派?为什么本来与世无争的归墟剑派会忽然冒头做领头羊?在这一场江湖浩劫中,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她还记得当初在梁州的陵墓里,苏璟曾经跟她提到过‘修仙者’,还指出天罡教跟归墟剑派都拥有一样灵器,所以她不难推断出,这一切的根源就在这两件灵器上。

正所谓成也灵器败也灵器,天罡教跟归墟剑派因这两件灵器而壮大,也因这两件灵器而灭门。她虽然不知道这其中起起落落的内情、经过,但是从她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除了抢夺灵器,她实在想不出归墟剑派还有什么理由去天罡教总坛。因为在这场浩劫之前,只有同样拥有的灵器的归墟剑派才知道灵器的存在,才知道另外一件灵器在哪里。

因而她完全可以以此推断出,其他各派的掌门人正是受了归墟剑派的蛊惑,为了那件从未见过的灵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所以说,不合能力的贪欲,才是世间最可怕的东西!

“……夏侯轩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也只有你这种懵懂无耻的小姑娘才会相信他是个好人。”

明音舒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对往事的叙述。

唐子昔因为失血过多,眼前一阵阵发黑。犼的爪子实在太过锋利,那一爪几乎划断了她的手腕,虽然她及时撕碎衣角绑住了,但是鲜血还是不停地涌出。血越流越多,她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此刻听到明音的话,她还是气息微弱地道:“我从未说过他是个好人,不过再怎么也比你这个屠杀同族跟亲生骨肉的冷血动物强。”

“无知!”明音这次没有勃然大怒,只是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忽地屈指一弹,石壁上某处顿时翻转了过来,一个四肢都被铁链锁住的干瘦身影出现在了眼前,“这就是你敬仰无比的前辈高人。”

“前辈!”唐子昔惊呼出声,挣扎着从笼子里爬了起来。

“不用叫了,就算你叫得再大声他也听不见。”明音看着瘦得跟骷髅相差不大的尸身,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情,“没想到我居然跟这么丑的人相处了十几年。”

唐子昔也终于借此机会看清了那位前辈的容貌,之前对方一直隐在黑暗之中她一直没看清。她一直以为对方是一个年老的长者,没想到居然如此年轻。只见他脸上全是横七竖八的刀痕,其中最狠的一刀直接由左至右横贯了他的整张脸,不仅砍烂了他的一只眼睛,也将鼻子跟嘴巴破坏得一塌糊涂。只能从尚算完好的另一道眉眼上,依稀可看出在当年也是一位清秀的美男子。

她没有如明音一般露出嫌弃的神色,而是充满了同情,不知道对方到底经受了怎样的磨难才变成了现在这副可怖的模样。她越想越觉得难过,忍不住低头啜泣了起来。

明音闻声将目光投向泪流满面的少女,惊讶地道:“你哭什么?”

唐子昔别过头不答话,双肩抖动不停越哭越厉害。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想起了苏璟,想起郑天凌告诉过她二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是在一个药庐里,当时苏璟并没有戴面具,整张脸都裸露在空气中,直接吓得刚进门的郑天凌连叫了三声‘鬼啊’,要不是那个女神医一脚将他踢了出去,估计他还会叫更多次。根据郑天凌的描述,那张脸上全是虬结密布的深紫色疤痕,每一道疤痕都犹如活物一般在蠕动。那个诡异的场面直到现在还深深地刻在他脑子里,让他每每想起都对苏璟肃然起敬。

她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在陵墓之内,苏璟始终不肯揭下面具。

“我知道了。”明音恍然大悟一般,道,“你以为他脸上的伤是别人弄的?那你就错了,那全是他自己拿刀划的,只不过他命大没把自己弄死而已。这点我倒是蛮配服他的,为了心爱的女子居然能下如此狠心,也算得上是一个痴情之人了。”说到这里面有得色地道,“还好我早有准备提前把那个女人给杀了,否则说不定还真的会心软把人给放了。”

唐子昔此时已经无力再站起来,只能勉强半倚在铁笼里喘息道:“你真可怜。”

明音皱眉道:“我怎么可怜了?”

唐子昔看着她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咳嗽,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充满同情跟怜悯的目光看得明音火冒三丈,怒道:“臭丫头,你笑什么?”见对方依旧笑而不语,恼羞成怒地抬手一抓,将倒吊在石壁上的钟晗抓了过来,单手捏住他的喉骨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笑什么?”

“咳,我笑你,咳咳,笑你可怜又悲哀。”唐子昔咳着咳着猛地伸手抓住铁栏杆,头一扭一大口鲜血喷射而出,淡淡的血雾弥漫在空气之像是节日里绚烂的烟花,带着奇异而迷人的色彩。

几乎在她喷出鲜血的同时,铁笼里的人纷纷醒了过来,空洞无神的双眼齐刷刷地看向懵然不知的少女。

“成功了。”明音见状脸上喜色一闪,接着便醒悟过来,不动声色地道:“我怎么又悲哀了?”说话间双手飞快地结印,接着一松手将钟晗丢了回去。

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喷出了一口鲜血的唐子昔脸色反而红润了许多,吐词也清晰了:“你无法明白那种能为所爱之人付出一切的欢愉,更无法体会在生命的尽头能赎罪解脱的安详。夏侯前辈是杀了许多人不假,但那是因为有人告诉他,是天罡教的人虐杀了他的妻儿,所以照我说那个造谣的人才是罪魁祸首。你以为拿到灵器就能复活你的王?你以为那些人真的不知道幕后黑手就是你?”

她笑吟吟地看着脸上开始变色的明音,忽然一拍额头想起了什么似的,接着道:“还有一件事你恐怕不知道。所谓的‘北斗七星大阵’根本就是一个骗局,那只是夏侯前辈给他的仇人留下的最后一份大礼。直白一点说,它不仅不能助你恢复肉身,还会让你魂飞魄散。”

明音的脸色终于变了,目光死死地盯着唐子昔,道:“老家伙真的这么说?”

唐子昔笑了,她笑得很开心,道:“夏侯前辈没说过,有你环伺再侧他怎么敢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说着慢慢从怀着扯出一张羊皮纸模样的东西晃了晃,接着道,“上面写得很清楚,按照他所说的方法练成的根本不是什么‘北斗七星大阵’,而是魔教的‘天煞阵’。”

就在此时她感觉手上一空,对方已经凌空将羊皮纸抓了过去,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唐子昔也不以为意,自顾自接着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一个汇聚天地灵气的阵法用到的却是尸体跟鲜血。‘天煞阵’唯一的作用就是聚集方圆百里的怨灵煞气。而你这个怨念最强的白犼躯体到时候将会是所有怨灵攻击的对象。本来这个阵法是魔教的人为了练就魔功而创立,现在却成了消灭你的工具,还真是天道好轮回。”说完畅快地大笑起来。

明音唰唰唰地将羊皮纸碎成了碎渣,血红的双目犹如要吃人一般盯着那具干枯的尸身,咬牙切齿地道:“老东西,你好阴毒!”

唐子昔看着她越来越癫狂的神色,嘴角浮起一抹得逞的笑意,樱唇轻启接着道:“它们会不停地撕咬你的躯体、啃噬你的魂魄,直到将你一口一口地吞噬殆尽。到时候天地间便再也没有你的存在,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永永远远都不会再有你的存在。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比将我炼成干尸有趣多了?”

“住口!”明音终于忍无可忍,右手迅速拉伸变长,一把锁住唐子昔纤细的脖子,恶狠狠地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说着手上开始用力,很快便勒得唐子昔脸颊通红,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声响。她却依旧不肯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

唐子昔的视线开始模糊,神智却清晰无比,她看着不远处那个一身血红长袍的身影,嘴角浮起一抹奇异的笑容,似乎在生命的尽头还在嘲笑着对方。

……

“咚——”

正跟着苏璟在通道内急行的李渔一头撞到了墙上,捂着瞬间肿起的大包埋怨道:“怎么转弯也不提醒一声。”

谁知他一抬头却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此刻苏璟整个人半跪在了地上,身子犹如抽筋一般不停地抽搐。

“你怎么了?”李渔蹲下去想要扶他,却被苏璟喝止,“别碰我!”只见他惶急的目光四处打量,很快便锁定一个方位,大吼道,“那里,快去救她!”

李渔马上醒悟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心中咯噔一下,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谁知还没跑出几步,便口吐鲜血地倒飞了回来,重重地摔在苏璟的身边直接昏死过去。

“喵——”

随着猫叫声,一缕蓝色的火焰腾地亮了起来,照得整个通道内蓝幽幽一片。

苏璟竭力控制住颤抖的身形,冷冷地道:“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她!”

第五十七章 魂契

通道内很安静,安静得让人有些不安。

苏璟捂着胸口慢慢站了起来,看着通道深处那道模糊的黑影再次加重语气道:“你已经触及了我的底线。”

蓝焰毫无征兆地‘噗’的一声炸开,缕缕焰火带着长长的尾巴四散飞出,有灵性一般绕着苏璟转了两圈,接着又重新汇聚在一起飘向那道静静伫立的身影,倏地消失不见。紧接着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那道黑影终于从黑暗中走了过来,在离苏璟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却是一个神色木然的宫装女子,怀中抱着一只有着蓝色瞳孔的黑猫。

女子的目光在李渔身上顿了顿,接着落在苏璟的脸上,道:“你也答应过我会将月灵珠带回来。”

“这是两码事!”苏璟压抑着怒气道,“我既然答应过你,就绝对不会食言。但是在这之前,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

女子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冷漠地道:“若是我非要混为一谈呢?”

苏璟面具后的眼眸里射出利刃一般的光芒,一字一句地道:“我会再去南疆一趟,就算踏平迦叶寺也会把月灵珠带回来。”

女子冷笑道:“全盛时期的你尚且斗不过无垢,现在你百毒缠身只剩下半条命,若不是我用秘术助你压制住体内的蛊毒,你认为你还能站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吗?”

苏璟毫不客气地回敬道:“若不是你画蛇添足派了棠廷山的那群废物去,又怎会引起林弃的注意。要不是林弃在关键时刻突然出现,我又怎么会失手。若只是区区一个无垢,我苏某人还真没放在眼里。”

女子的眼珠动了动,道:“这么说,你这次失败全怪我了?”

苏璟没有说话,用沉默代替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女子也静静地看着他,缓缓抬起了右手,凌空对着他一指。

苏璟发出一声闷哼,身子痛苦地弯了下来,有心想压制住疯狂翻涌的内息,谁知方一运功却感觉喉头一甜一口血翻了上来,他却没有喷出来,而是硬生生咽了下去。

“这是惩罚你对我不敬!”女子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反倒是她怀中的黑猫脸上露出了拟人化的讥笑表情。

苏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抬起头嘿嘿笑了两声,道:“若是她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到时候你就只能永远地困在这只丑陋的身躯里。”

“喵——”

黑猫忽然一跃而起,右爪迅即无比地在朝苏璟的胸口掏去。

苏璟的反应也不慢,手掌一翻已有一把乌黑的小刀在手,闪电般朝黑猫的爪子削去。

二者的动作都快若闪电,只不过眨眼的功夫,黑猫就发出一声惨呼跳回了女子的怀中,一边舔着爪子上的伤口一边用仇恨的目光看着那把毫不起眼的乌黑小刀。

女子低下头,一边轻轻抚摸着黑猫的脖颈,一边幽幽地道:“看来是我小看你了。”接着缓缓抬起头,本来漆黑的双眸变得蓝幽幽一片,映得她的脸庞都诡异起来,“不过你依旧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魂契不是那么好摆脱的,我若不让你死,你永远也死不了。还有,我劝你对我的态度还是好一点,若是惹恼了我,受罪的可是你的那位小情人。”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转身朝通道深处走去。

片刻后,通道内再次响起了她的声音:“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这一次若是再失手,我会让你亲眼看着她受尽折磨而死。”至此再无声息。

苏璟也终于颓然倒地,从女子出现再到离开不过盏茶时分,于他而言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般漫长,汗水早就湿透了他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若是中途他有任何一丝懈怠让对方瞧出了便宜,不止他会陷入凄惨的境地,便是他全力守护的唐子昔也会被连累。他丝毫不怀疑对方的威胁之言,因为只有他最清楚对方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那根本不是不顾性命就能对付的存在。

他有些痛苦地闭上眼,心中第一次有了后悔的念头。

“嗒!”身侧传来石子滚动的声音,苏璟没有睁眼,只是开口道,“走吧,小昔还在等你救她。”

李渔有些尴尬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挠了挠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装晕,只是想暗中助你一臂之力。你怎么样?要不要我运功替你疗伤?”

苏璟摇了摇头,睁开眼道:“见到她之后不要提起我,更不要让她知道我现在的情况。”

“为什么?”李渔惊讶地道,“我还打算救下她之后一起来找你呢。”

“因为你走之后我也会离开。”苏璟扶住石壁慢慢站了起来,深邃的眼眸看着对面的男子,郑重地道,“小昔是个好姑娘,要好好珍惜。”

李渔点头道:“我知道!”这一点他从未怀疑,甚至从许多年前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值得他拼尽全力守护的好姑娘。只不过此刻这句话从对方的嘴里说出来,让他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忍不住开口道,“出去之后我们在哪里碰面?就在上次的竹林如何?”

苏璟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出去之后就带她走,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说完挥了挥手,扶着石壁慢慢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哦。”李渔看着他蹒跚的步伐到底没忍心刨根问底。

盏茶时分过后,他便站在了一个布满了蛛网的巨大山洞之内,看着石壁上密密麻麻的阴蛛头皮忍不住一阵阵发麻。他吃过这东西的苦头,要不是当时体内的‘轮回诀’自动运转,他早就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此刻再次见到这东西自然从心底里生出了惧意,不由自主朝后退去。

可是当他回过头的时候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眼前全是黑黝黝的洞口,少数也有十几个,而且每一个都长得一模一样,一时之间他又哪里分得清哪一个是他方才进来的那一个。

就在他叫苦不迭的时候,石壁上的阴蛛群忽然骚动了起来,这一发现更是让他感到惊慌,一咬牙随便钻进了一个洞口。

谁知他刚进去没几步,脚下便踩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顿时站立不稳一个马趴摔了下去,下巴重重地磕在地上,差点咬断了舌头。疼痛让他忘记了暂时的危险,恼怒地一脚踹去,只听见咕噜噜的声音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滚进了石洞深处。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预料中的碰撞声,李渔不由暗自咂舌这个石洞之深,心中打起了退堂鼓,有心想要重新选一个洞口又担心出去碰见阴蛛群。

就在他踟蹰的时候,一阵尖利的啸声传来。

他心中咯噔一下,莫非情况有变?再也无法犹豫,轮回诀运转全身,身形快若闪电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掠而去。

提心吊胆地冲出了通道口,预料之中的阴蛛群并没有再见到,只留下无处不在的蛛网。他脚下不停,同时唰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一路切瓜砍菜一般劈砍着蛛网,很快便冲到了另一处洞口前。

这个洞口与其他的洞口并无二致,唯一略有不同的是洞口处结了一层白霜,显然那些消失的阴蛛正是由此通行而过。他有些犹豫着该不该进去。

不过事情的发展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考虑,紧接着又是同样的啸声响起,还夹杂着不绝于耳的惨呼声、哀嚎声,以及令人心悸的嚓嚓声。

他把心一横便钻了进去。方一进洞一阵刺骨的寒意便从四面八方涌来,好在他此刻的轮回诀已经修习到了第二层,应付起来倒是毫不费力。不过当从洞内冲出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担忧绝对不是多余。

目之所及皆是密密麻麻的铁笼,笼子里全是人跟……阴蛛。他这才知道那群阴蛛为什么会来这里。

眼前的场面实在太过血腥,他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虽然笼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死去,但还是有不少保留着最后的神智,被阴蛛撕咬得发出阵阵凄厉的惨呼。

李渔的长剑举起又放下,不是他不想救他们,而是他无能为力。且不说那些还活着的人人大部分都奄奄一息就算救下来也活不了多久,而且就他目前才练到第二层的轮回诀自保都够呛,哪里敢主动招惹那些地狱之蛛。

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拿不住手中的长剑,心中不断对自己说,救人性命固然重要,但是也要量力而行。

可惜他终究没坚持多久,当一声女子的叫声传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出手了。因为那个女子不是如其他人一般哀嚎,而是清晰无比地叫了一声‘教主!’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的障碍,很快便锁定了数丈之外的一个铁笼,待到看清对方的模样迅速飞身而起,身形尚在半空中手中紧扣的银针已经脱手而出,精准无比地将女子身上的阴蛛刺落,掉下了栏杆之间的缝隙。

“箜篌,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刚落在铁笼上面,还未站稳便挥剑去砍上面的铁链。

第五十八章 各怀心思

这位被称作箜篌的女子虽然满脸血污,神色也很憔悴,却难掩她的天姿国色。衣裙也是破碎不堪,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肤。只不过因为被阴蛛咬过,所以不少地方都泛着可怕的青灰色,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李渔的到来显然让她极为振奋,本来萎靡的精神也好了许多,不顾身上有伤挣扎着行了一礼,还未开口便落下泪来,道:“箜篌有幸,能在临死之前见到教主!”

“你伤势太重先别说话。”李渔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奋力砍着铁链。

箜篌却急道:“教主,属下有一件关乎圣教存亡的大事一定要马上告诉你。属下此番混进拍卖会,是为了……”

“闭嘴!”

可惜她话没说完便被一声怒吼打断,看着脸色铁青的李渔眼中再次泛起了泪水,垂下头道:“属下知道自作自张不对,可事情紧急属下根本来不及请示您……请教主责罚!”

李渔却充耳不闻,手上动作不停,长剑砍在铁链上崩出一串串火星,不过片刻的功夫长剑上就全是豁口,铁链却依旧丝毫无损,他恼怒地扔掉长剑,猛然一脚踹在铁笼上。

“这个是寒铁链,普通的兵器根本没办法砍断。”就在此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传来。

李渔霍然抬头,目光缓缓从周围的铁笼上扫过,没多久便停在了左侧不远处的一个铁笼上,道:“阁下有什么高招,还望不吝赐教。”

铁笼里是一个头发花白的黑袍男子,他对着李渔咧嘴一笑,道:“小兄弟你年纪轻轻,武功之高实乃老夫生平罕见。此时我们目的相同,若是你相信老夫的话,我们可以合作。”

李渔剑眉一挑,细心的他早就发现此人所待的铁笼距离阴蛛群所在的地方甚远,难怪还有闲心跟他讨价还价。不过那些阴蛛的速度并不慢,所以就算对方想拿捏也没有多少余地,当下不动声色地道:“愿闻其详。”

黑袍男子见他松口,顿时笑容满面地道:“很简单,小兄弟只需要答应老夫一个小小的条件即可。”见对方脸色一变,马上补充道,“小兄弟尽管放心,这件事对你不仅没有丝毫害处,还是你壮大势力的大好机会。而且为表诚意,老夫可以将本门秘制的护心丹给你一粒。有了它,你就可以暂时保住那位姑娘的性命。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渔回头看了一眼箜篌,见她咬着樱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也对‘护心丹’心动了。

在生死面前没人能抵挡住诱惑,尤其是在绝望之中又见到希望,只要是人都会拼命抓住。所以箜篌有这样的反应他毫不意外。

他心中很快便有了决断,目光再次转向黑袍男子道:“若是你反悔呢?”

“那你大可以马上杀了我。”黑袍男子生怕他反悔似的,撩开长袍露出血淋淋的双腿道,“我的双腿已断,根本不可能是你的对手。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耍什么花样。”

此时许多阴蛛已经啃噬完各自的食物,纷纷顺着铁柱朝下一个铁笼爬去。

黑袍男子看着越来越近的阴蛛目光中露出惊恐的神色,情知不拿出干货来对方不会相信,一咬牙取出一个瓷瓶,道:“这便是护心丹。”说完抬手将瓷瓶抛了过来,“只要那口气没断,便是再重的伤也能保她三日不死。”

李渔伸手接住,将瓷瓶里的丹药倒了出来,看着那粒红灿灿的丹药皱眉道:“我凭什么相信这个护心丹是真的?”

黑袍男子摇头道:“你没有别的选择。那位姑娘之前中了瘴气,后来又被阴蛛咬过,不出盏茶时分便会毒发身亡。若是这一口气断了,便是有再多的护心丹救不了她。看她如此国色天香,对你又情深义重,你也不想留下终生遗憾吧。”

李渔心中一凛,忙低头看去,果然见到前一刻还神采飞扬的女子此刻一脸的灰白之气,眼看着快不行了。

黑袍男子厉声喝道:“还犹豫什么?再不给她服下就真的来不及了。”

李渔双脚钩住铁栏杆,身子倒飞而下,从缝隙里捏开箜篌的嘴将手中的丹药塞了进去,接着单手在她胸口位置拍了几下,这才双脚微一用力再次站在了铁笼之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子的反应。

好在丹药确实有效,不过片刻功夫箜篌就再次睁开了眼睛,虽然气色看起来依旧不怎么样,好歹性命暂时保住了。

李渔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扭过头看向黑袍男子,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要我怎么做?”

黑袍男子喜道:“放心,这个方法对你绝对不会有任何影响。你只需要将轮回诀的心法口诀告知于我即可!”

“教主万万不可!”箜篌忙出声制止,可惜她的声音实在太过微弱,还没出口便消散在了空气里。

李渔双目如电射向黑袍男子,缓缓开口道:“你果然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到底是什么人?”

黑袍男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机缘巧合而已。你不是也猜到老夫的身份了吗?否则的话为什么还喂给她一粒清蕴丹。”

“有备无患而已。面对祁掌门这种用毒高手,没人敢掉以轻心。”李渔毫不在意地道。

黑袍男子先是微微一怔,接着哈哈大笑道:“不愧是天下第一教的教主,不止武功超群,心思也是如此的缜密,看来离天罡教称霸江湖的时日不远了。到时候我们棠廷山第一个支持你!”

李渔淡淡地道:“你不必给我戴高帽,我既然答应过把‘轮回诀’给你,就绝对不会食言。”说完伸手入怀将贴身收藏的小布包拿了出来,掀开布包露出了里面泛黄的小册子,上面苍劲有力的‘轮回诀’三个大字格外显眼,“这便是你要的轮回诀。”

祁永川大喜,猛地抓住栏杆急切地道:“快给我!”

李渔的眼角跳了跳,目光在对方的袖口滑过,道:“阁下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你要反悔?”祁永川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见到对方目光所看的位置这才反应过来,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笑道:“是我太心急了。其实你要救她出来不必砍断寒铁链,只需要以内力震断栏杆连接处即可,那里只是普通的精铁所铸,相信以李教主的盖世武功做到这一点并不难。”说完再次伸出手道,“现在可以把心法给我了吧。”

李渔旋即看向对方所描述的位置,发现连接处的颜色果然略有不同,当即随手一抛连带布包将小册子扔了过去,口中喝道:“给你!”

小册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朝对面飞去,祁永川大喜,喉结激动地耸动,眼中的贪婪再也掩饰不住,不待小册子飞到跟前便起身去抓,哪里还有半分重伤的样子。

这边李渔看准时机,双手抓住两根铁条,气沉丹田,内力灌注双臂,吐气开声猛然用力一掰,只听见咔擦的断裂声响起,两根铁条齐刷刷从接头处断开。箜篌的身子顿时朝下方直坠而去。

好在李渔早有准备,一把将腰带扯下朝箜篌席卷而去,准确地绑住她的腰肢将她倒提了上来,接着身子腾空而起,小心地将对方柔软的身子放在一处凸出来的石台之上,将一把匕首塞进了她的手中,低声道:“你自己小心。”说完转身朝祁永川追去。

此刻祁永川早就从铁笼跑了出来,眨眼功夫就到了数丈之外。既然他有护心丹在手,又知道如何打开铁笼,自然不可能真的被困住。之前那番做派完全是为了拿到《轮回诀》而已,此刻《轮回诀》在手哪里还会等对方反悔,自然是先跑路。

他听到身后的动静知道对方已经追了过来,当即头也不回地扔出一把飞镖。

谁知匆忙中回头一看,李渔依旧紧紧跟在身后,而且距离越来越近,心中顿时大骇,高声叫道:“老夫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你还想怎么样?”口中啸声不止,大声呼喝着附近的阴蛛朝对方袭去。

“为了大个子!”李渔一脚将一只朝自己扑来的阴蛛踢飞,内力一催再次加快了速度。

祁永川刚踏上另一只铁笼,忽然双腿一软跪了下去,膝盖撞在铁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待要再度提气飞奔却大叫一声跌了下来,一阵阵锥心般的疼痛传来,疼得他整个身子都蜷缩成一团,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飞掠而来的青年道:“你在书里下毒!”

李渔轻巧地落在旁边的铁笼上,面无表情地道:“我只答应把轮回诀给你,可没答应不杀你。”

“老夫跟你无冤无仇!”

祁永川尖声道,此刻他偌大的身躯已经缩小了三分之一,双手如树藤一般虬结着在胸口,身躯还在不停地抽搐缩小,骨头摩擦、折断的声音听起来清脆无比。

李渔一脸漠然地看着他,道:“你当年给大个子喂下天蛛草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也跟你无冤无仇?”

此刻的祁永川已经缩成了孩童一般大小,脸也严重扭曲变形,犹自不死心地道:“老夫跟你……无……无冤啊!”

第五十九章 一厢情愿

不到盏茶时分,曾经叱咤一方的一派掌门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让人在感慨恶有恶报的同时也忍不住唏嘘。

“教主!”此时箜篌也赶到了,看着眼前的一幕不自禁地捂住了樱唇。

只听李渔缓缓道:“你一生作恶无数,如今有此报也是你罪有应得。”说完叹了一口气,只是不知道是在为这位一派之尊叹息,还是在为那些被害死的人感到惋惜。

箜篌看着李渔凝重的表情,小心地道:“教主,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渔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你在这里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箜篌闻言愣了一下,回身指着某一片铁笼道,“那里面好多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不知道有没有您要找的那一个。”

此时已经有阴蛛爬到了这里,冲着他们露出了锋利的口器。

“走!”李渔一脚朝祁永川的尸身踢去,抓起箜篌飞身而起。

无论祁永川生前如何作恶多端,要他亲眼看着对方的尸身被吞噬还是狠不下心,也许将其踢进深渊是他对这位一派掌门最后的仁慈吧。

就在此时一阵裂帛之声传来,李渔只感觉手上一空,紧接着便见到一道倩影冲着尸身追去。

“箜篌你干什么?”

李渔吃了一惊,左右一看抓住一根藤蔓飞身追去。好在他反应及时,在藤蔓用尽的最后一刻抓住了对方的一只脚踝,嘿的一声将其甩了上来。

箜篌啪的一声落在之前的石台之上,手上犹自抓着祁永川的尸身,方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在对方身上摸索起来。很快便从对方的怀着摸到了那本小册子,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谁知在扯出来的时候遇上了麻烦。

原来祁永川的胸腔整个凹了进去,胳膊也已扭曲的姿势抱在胸前,她只能勉强将自己的手伸进去,要带着一本书抽出来难度就大了。用了半天劲都没办法,反而扯烂了书的一角。

箜篌一咬牙,直接取出匕首剁掉了祁永川的两条胳膊,这才将书取了出来。看着封皮上‘轮回诀’三个字脸上浮起了笑容,小心地将书放进怀里收好,这才将祁永川的尸身推下了石台。

谁知等她回头去找李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此时的李渔正单手吊在对面山崖的藤蔓网上,跟一只干尸缠斗在一起,肩头血淋淋一片。在他的周围还有大群干尸正张牙舞爪地朝他扑去。最糟糕的是,他的长剑早在砍寒铁链的时候就扔掉了,此刻手无寸铁,情势十分危急!

箜篌一看急了,抓起旁边递过来的长剑,来不及思考长剑的来源就慌忙扔了出去,嘴里高声叫道:“教主,接剑!”扔完之后才反应过来,看着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宫装女子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你……你……”

宫装女子没有看她,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挥剑大战干尸群的李渔,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反倒是她怀中的黑猫对着箜篌露出拟人化的微笑表情。

箜篌被吓得一个趔趄,惊疑不定地看着一脸冷漠的宫装女子,有心想要开口却又不敢。

“你想救他吗?”宫装女子忽然开口了,扭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箜篌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砰砰砰地磕了好几个响头,道:“只要能救我们教主,箜篌什么都答应!”

宫装女子的眼中浮起一抹奇异的蓝光,道:“真的什么都答应?”

箜篌看着对方的眼睛,心头浮起一种不安的感觉,明知道对方的话是在引诱她,但还是肯定地点头道:“是,箜篌愿对天发誓。”

宫装女子忽然扯动嘴角对着她展颜一笑。不过她脸上的肌肉十分僵硬,这个笑容就显得十分的诡异。

她轻轻抚摸着黑猫的毛发,喃喃地道:“反正这个躯体我也待腻了,咱们换一个好不好?”

“喵——”

正在跟干尸拼杀的李渔心有感应一般看向石台,见箜篌好端端地站在石台之上,只不过因为背对着他所以看不到那边的情况,一剑刺穿对面的干尸,大声道:“你怎么样?”

箜篌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只是默默地看着手腕处的火焰标记,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着宫装女子最后的话。

“魂契一旦生效,便永远不能取消。就算你死了,你的灵魂也属于我!”

“箜篌,你在干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身血污的李渔出现在了石台之上,看着呆呆站在原地的箜篌皱起了眉。

“啊,没什么。”箜篌慌忙拭去眼泪,回过身笑道,“教主您没事就好了。”见到他一身的血迹,惊呼道,“您受伤了?”

“皮外伤而已!”李渔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道:“不过是一些无知无觉的干尸,有什么难对付的。”

“也是,教主武功盖世,对付这些东西自然不在话下。”箜篌笑了,只不过笑容看起来十分的苦涩。

“还给你!”李渔抬手将长剑递了过去,道,“这把剑不错,你从哪里寻到的?”

箜篌忙摆手道:“此间危机重重,教主还要去救唐姑娘,还是你留着比较好。”见到李渔古怪的神色,忙解释道,“这是我无意中捡到的,想来是被抓来的哪位武林人士的佩剑。”

李渔还是一脸古怪地看着她,直到把她看得手足无措方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救唐姑娘的?”

“我……”这一下把箜篌问得愣住了,老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她之前确实不知道李渔是来救唐子昔的,最开始见到他出现,她以为对方是来救自己的。毕竟她来拍卖会之前,曾经派人给天罡教在洛阳的秘密分舵送去了书信告知了自己的去向。直到那位神秘的宫装女子出现,她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一厢情愿。不过转念想到那位唐姑娘现在所在的地方,她就有一种莫名的快感,心情忽然又好了起来。

就在她思绪纷乱的时候,李渔开口了:“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定在拍卖会上见过她了吧。之前我走得实在太急,没来得及将她一起带走。也不知道这丫头现在怎么样了。”心中却暗忖,之前那人既然答应苏兄不会杀她,想必是安全的吧,不过还是要亲眼见到她才放心啊。

他自己没有发觉,一提到唐子昔他的语气都变得缓和了许多,眼神中也不由自主带上了一丝温柔。

箜篌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眼中浮现出一抹恨意,口中却道:“属下的确见到唐姑娘在拍卖会上出现过。不过当时属下被缠住了,所以没有出手救她,请教主责罚!”

李渔回过神,看着眼前一身狼狈的女子,缓缓开口道:“箜篌,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说清楚。”

他实在是厌倦了每次都要刻意装出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面对眼前的女子,这样让他觉得很累。与其一直这样伪装,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就算最终的结果还是要冷漠以对,甚至是反目成仇,但那至少是真实的,也好过现在刻意的强装。

箜篌心头一跳,已经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

果然,只听李渔接着道:“这些年我四处漂泊,为了自己的私心扔下了圣教,也扔下了母亲。我是一个不合格的教主、一个不孝的儿子。”说到这里他有些内疚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箜篌一脸诚恳地道,“所以,我很感激你。在这些日子里,你不止将教内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将我母亲照顾得很好。她老人家每次跟我提起你都赞不绝口。”

“这些都是属下应该做的!”箜篌有些紧张地回道。看着对她的态度突然变得温和的男子有些不适应。

李渔看着她的双眼,继续道:“我很感激你,也打心眼里喜欢你。”

箜篌的脸顿时红了,微微垂下了头。虽然没有开口回应,心却像要爆裂开一般欢喜。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默默替他做着一切,从未奢望会有回报。因为她只是单纯地爱着他,敬着他,每每想到自己是在为他做这些事,她就觉得心中欢喜。如今听到对方亲口说出‘我也喜欢你’的话,她这才知道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求。

在这一刻,她忘记了这些年受过的所有委屈,忘记了神秘的宫装女子,也忘记了那个叫唐子昔的少女。她的心中充满了感激,感激过往的一点一滴,感激上苍的垂怜,也感激自己之前的付出。哪怕只有这短暂的温柔,她也感到此生无悔。

李渔看着身躯都在微微颤抖的女子心中充满了愧疚,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对他多么的情深义重,也知道她为自己付出了很多很多。可惜他的心里早就住进了一个古灵精怪的倩影,再也容不下别人。他深知接下来的话十分残忍,可他更知道自己如果一直不说出口,才是对她最大的残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说出了后面的话:“你为圣教劳累了这么多年,是时候安定下来了。在我心里,一直把你当作亲妹子一样的喜欢,一样的尊敬,所以我衷心的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

箜篌霍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张熟悉到极致的脸庞,美目中渐渐泛起了泪水,她却紧紧咬住樱唇愣是不让泪水掉下来。

李渔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心里像被针扎一般,微微别过头看着虚空处,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咬牙道:“江左使很不错,不止文武双全而且品行端正,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若是你也愿意的话,回去之后我就着手安排。”

死一般的寂静!

第六十章 情深不寿

二人都没发现,就在他们身侧不远处,那个抱着黑猫的宫装女子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立了‘魂契’的缘故,此刻她眉头微蹙,脸上也带上了一丝悲伤的神色。看着对面那张绝美的脸庞由艳光四射变得面如死灰,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轻轻抚摸着怀中的黑猫自语般道:“果真天下男儿皆薄幸!”

“喵呜——”黑猫委屈地叫了一声,身子在她怀中不安地扭了扭。

宫装女子低下头看着黑猫蓝幽幽的大眼睛,伸手拍了一下它的脑袋,嗔怪地道:“我又不是说你。”

“喵——”黑猫这才满意地蹭了蹭她的手掌,安静了下来。

李渔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却只看见一片虚无。

就在此时,箜篌终于开口了:“属下多谢教主成全!”

李渔顾不上再去追究心中那一丝不安的来源,而是惊喜地回过头,看着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的女子,有些不确定地道:“你要真的喜欢他才行,我不希望你有一丝勉强。若是你对江左使无意,教中这些年招了不少年轻人,我们可以慢慢考察。或者我们可以举办一场比武大会,到时候广邀天下少年英杰……”

“不必了!”箜篌出声打断道,“江左使就很好。”

李渔没有去计较她的无礼,反而耐着性子道:“终身大事不能马虎,这可关乎你一生的幸福,你要考虑清楚才好。”

箜篌面色平静地道:“属下已经考虑清楚了。江左使文武双全、仪表堂堂,而且为人沉稳大气、重情重义,这些年来对属下也呵护备至、体贴入微。若非江左使多次拼死相救,属下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教主一心为属下着想,这一番苦心属下万死难以为报!”说完跪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居然带上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李渔见状反而感觉有些不安,心中有那么一瞬间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可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万没有再回头的道理,犹豫了片刻还是试探着道:“那……我回去之后就安排你们成亲?我说真的,要是你现在想反悔还来……”

“多谢教主成全!”箜篌冲着他嫣然一笑,再次屈身行了一礼。

李渔后面的话顿时被噎在了嗓子眼,老半天没说出话来,良久方道:“那好。”

虚空处的宫装女子看着眼前这一幕,微微摇头道:“真是无趣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还是老样子。罢了,这丫头现在心愿未了,我若是强行占据她的躯体有些不忍心。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低头轻轻吻了一下黑猫的额头,呢喃道,“黑曜,你觉得我这样做好不好?”

“喵——”黑猫的脑袋在她的手心蹭了蹭,似乎是在赞同她的决定。

从宫装女子出现到最终消失,李渔始终毫不知情,虽然总有一种被窥探的感觉,可是当他极目四望的时候,却又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最麻烦的事好歹是解决了,他暗中舒了一口气,缓步上前站在石台的边缘处,目光看向石壁上那些若隐若现的洞口,心中暗忖,“这里这么大,也不知道她被关在了哪里?”

想到这里,他扭头看向身后的女子道:“箜篌,你有没有注意她被关在哪里了?”

此时箜篌痴正痴地凝望着他的背影,见他突然回头有些慌乱地收回了目光,随手一指下方道:“我看到她跟那口石棺一起掉下去了。”

“什么?”李渔大吃一惊,低头看了一眼黑不见底的深渊差点骂娘。

之前他听到苏璟跟那个神秘女子的对话,一直以为唐子昔被关在了一处相对安全的所在,他只需要来这里将她带走即可,所以这才从容地设计杀死祁永川,才从容地替箜篌安排她的终身大事。他也料定唐子昔可能会吃一点苦头,却万万没想到情况比被关在这里被阴蛛啃噬还要糟糕。

这下面是什么地方他不知道,但是那种弥漫着死亡跟腐朽的气息却实实在在地充斥着他的鼻腔,让他多朝下面看一眼都不情愿。所以他根本不用想,也无法想象,那将会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地方。

此时距离他跟苏璟分开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他难以想象在这段时间里那个胆小柔弱的少女在经历着怎样可怕的事情。

箜篌看着脸色铁青的青年,有些畏惧地缩了一下身子,道:“教主恕罪,属下……”

李渔似乎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人,他看着同样伤痕累累的女子终究没有说出苛责的话,只是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道:“算了,怪我一直没有说清楚。”说完闭上双眼,默默感受着由深渊带来的气息。

箜篌不敢出声打扰,只是咬着嘴唇看着那道身影,眼中渐渐浮现出一抹不甘的神色。

良久之后,李渔方睁开双眼,自语般道:“还好,没有我想象的那般深。”说完也不管身侧目露哀怨的女子,自顾自爬上了山壁去扯那些粗大结实的藤蔓。

他的动作很快,不多时便扯了厚厚的一大堆,接着又开始将它们打结连在一起。他做得很认真,连箜篌走到了身边都没发觉。直到一双柔软而颤抖的玉臂温柔地环住他的腰,螓首轻轻靠上他的后背,才有些僵硬地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皱眉道:“箜篌,你干什么?”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开,他又不敢太用力,怕弄伤了对方。

感受到了对方的挣扎,箜篌更是用力地抱住了怀中人,口中呢喃道:“飞煦哥哥,我喜欢你!从九岁那年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开始喜欢你,喜欢得我都快要发疯了。”

才第一句话李渔就愣住了,本来伸出去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就这样呆呆地站着,任由身后的女子将他越抱越紧。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让我捉摸不定。以前我们很好的,每一天都形影不离。我开心的时候你会陪我开心,我不开心的时候你会逗我开心。记得有一次,我忽然很想吃栗粉糕,可是教里的厨师却不会做,你就偷偷跑下山给我买回来。栗粉糕我吃到了,你却被教主关了整整十天禁闭。那十天里,我每一天都在恨自己为什么要嘴馋,为什么要那么矫情。不过是一块糕儿罢了,不吃又不会死,可是看你受苦我却像是要死了一般的痛。我以为你肯定会讨厌我,不会再理我了,可是你出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却是在问我糕摔坏了没?你知道吗?在那一刻我就下定决心,这一辈子我一定要待你好。就算拼尽性命,我也要待你好。”

“箜……”李渔艰难地开口,谁知话没说完嘴便被一只柔软的手按住,“你先听我说完。”

“我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从来没敢奢望能成为你的妻子,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帮助你,飞煦哥哥,我只想让你快乐。”

“我知道你不愿意做教主,因为你讨厌那些尔虞我诈、血腥杀戮。没关系,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帮你做。我杀光了那些对圣教不忠的人,收服了那些摇摆不定的人,还亲自收纳了许多的新教众,成功地将圣教发展到今天,在江湖上总算有了一席之地。”

“这些事情其实并不容易,可是我都坚持下来了。因为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只要想到这是在替你分担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从第一次杀人的呕吐做噩梦,到现在的面不改色,我就知道我可以。我可以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可以成为你最得力的下属。飞煦哥哥,我做到了,是不是?”

李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本来已经波澜不惊的心再次翻涌起来。他从来都不知道身后的这个女子居然为了他做了这么多的事,他也从来都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任意妄为而让这个本来柔弱的女子承担了这么多。

在这一刻,他总算明白了母亲为什么总说要他把箜篌娶回家。可是不是这么算的,感情不是这么算的。在他心中,一直把箜篌当作亲妹妹一般疼爱,对她从未有过其他的心思。他很清楚,就算没有唐子昔的出现,就算一直跟她朝夕相对,他也不可能对她产生情意,更不可能把她娶回家。他不能因为私心,而让对方一直这样的付出。

他轻轻扯开那双胳膊转过身,双手捧起那张泪眼婆娑的脸庞,道:“箜篌,你是一个好姑娘,也会是一个好妻子。可是我不能昧着良心欺骗你,我的心中早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影子,而且此生此世我都忘不了她。”

箜篌的眼泪如泉水一般汹涌而出,哽咽道:“我不在乎,我也不会阻止你去想她、念她。我只希望能留在你身边,哪怕做不成你的妻子,只是让我做一个小丫鬟,我也心甘情愿。飞煦哥哥,你不要把我嫁给江左使,不要把我嫁给别人。好不好?好不好?”

“不是这样的,箜篌,不是这样的。”李渔的眼眶也湿润了,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忍不住想要点头答应,可是心里最后那一丝良知告诉他绝对不能那样做,因为那样只会害了三个人。

箜篌突然哭着推开他,尖声道:“你还要我怎样?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答应?我只是想要留在你身边而已,这样也不行吗?是不是非要我死了,你才会后悔,才会答应?好,我成全你!”说完扭头纵身一跃。

“不要!”

第六十一章 离奇的遭遇(1)

李渔反手就去拉,不料却被脚下的藤蔓绊住了,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在了石板上。伸出去的手只抓住对方的一片衣角,眼睁睁那张悲伤而绝望的俏脸没入了黑暗。

他来不及多想,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准备好的长索跟着飞身而下。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这样眼看着她死去。这不只是因为心中的愧疚,还因为那份男人的责任。

凌冽的风在他身边呼啸而过,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越往下风就越大,那股霉烂跟腐朽的气息也越来越浓。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仿佛有许多双冰冷的手在用力地撕扯他一般。那种感觉如此的清晰,以至于好几次他都险些抓不住手中的绳索。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奇怪的是,预料之中的疼痛感却没有传来,反而感觉软软的十分舒服。可惜此间一片黑暗,他努力睁大了眼睛都无法看清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只能凭手感摸出这里的土地是软的,类似于密林里厚厚的枯叶层,不由暗自庆幸。

之前他也是一时冲动,直接就这样跳了下来,根本没想过这下面是不是有什么危险,就算仅仅是铺满了石头之类的地方,他不用别人动手就死了。要知道按照他之前的打算,是预备慢慢滑下来的。

不过好在吉人自有天相,也是他命不该绝。因为就在他身侧不足半米远的地方就是尖锐的树枝之类的东西,只要他落下的地方稍微偏上那么一点点,只怕就不是在这里庆幸了,而是满腹懊悔地流血等死。

他摸索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将长剑紧紧握在手中,一步一步慢慢朝前走去。

这里十分的安静,连一丝虫鸣声也听不见,天地间唯一的声音,就是他的脚掌踩在枯枝上发出的断裂声。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突然亮起的一簇小小的火焰警惕地竖起了长剑。

那簇火焰也悬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空中隐约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李渔心中一动,试探着叫了一声:“箜篌?是你吗?”

无人应答,只有那簇火焰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接着缓缓朝左前方飘去。

李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剑插回腰间抬步跟了上去。不论对方到底是谁,在这种情况之下,多一个同伴总归是好的。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火焰后面,不时被地上的枯枝绊倒,又或者是陷进了泥沼里。每当这个时候,火焰就体贴地停了下来,静静地等着他跟上。

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穿过了多少寂静无声的密林,那簇火焰忽然停了下来,接着啪的一声炸开,变成无数的火星四散飞舞。

“你要去哪里?”

李渔急了,几步上前赶到了火焰消失的地方,却只抓住一个细小的火星。谁知火星方一入手他便中了魔一般疯狂地甩开,整个人开始如筛糠一般抖动不停,牙齿也咯咯地上下打架。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那股奇寒才渐渐消散,他有些后怕地看着自己手心的那团乌黑,心有余悸地道:“什么东西?”

话刚说完他便感觉到了不对劲,抬头一看,一轮皎洁的明月正明晃晃地悬在头顶,而在他的前方,目之所及皆是巨大的白玉石柱,每一根石柱上面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看起来名贵异常。而他的身后则依旧是灰蒙蒙一片,根本看不清里面藏着什么。

这诡异的一幕让他有些举棋不定,不知道是原路返回,还是硬着头皮朝前走。

就在此时,一阵喧闹声传来,他慌忙将身子隐在了一根石柱后面。方一藏好,几个婢女模样的人便嬉笑着走了过来。

这些婢女看起来年纪都不大,而且面容姣好。她们每一个人的胳膊上都挽着一个精致的竹篮,篮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一阵淡淡的花香钻入他的鼻腔,让他疲惫的身心为之精神一振。

眼见着婢女从跟前走过,他正要蹑手蹑脚地跟上去,忽然感觉脖子一凉,一把锋利的长剑稳稳地搭在了他的肩头,同时一个声音喝道:“什么人?”

“路人!”李渔心中一惊,暗骂自己大意。不过还是乖乖地举起了手,示意自己不会胡乱抵抗。在没弄清楚情况之前,还是不要树敌的好。

“慢慢转过身来!”身后的人喝道。

李渔乖乖地转过了身,看着对面侍卫模样的男子露出了一丝讨好的笑容。不过当他的目光穿过侍卫群,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忍不住惊喜地道:“苏兄!你怎么也来了?”

只见那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俊朗不凡,一袭淡青色长衫更是衬得他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只是眉宇间十分冷漠,难以让人产生亲近之感。不是苏璟是谁?

要不是李渔多年前曾经与苏璟有过一面之缘,而且因为那件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番还真不一定能认出来。毕竟此后大部分的时间里,苏璟都是戴着面具示人,以至于许多人只认识那张青铜面具,却不知道他原本生得什么模样。

不过此时的苏璟却似乎根本不认识李渔一般,只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一群小厮婢女匆匆跟在了他身后。

李渔急了,忙伸长脖子叫道:“苏兄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李渔啊!你别走啊,你要去哪里?带上我一起啊。”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他叫唤了半天苏璟连脑袋都没动一下,反倒是他身后的婢女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接着便被身旁的婢女扯了扯衣角,一行人很快便去得远了。

李渔怅然若失地看着对方消失的方向,犹自喃喃地道:“大家相交一场,你就算不带上我,也好歹告诉我这是什么鬼地方吧。”

“喂!”侍卫手中的长剑拍了拍李渔的脸,目露凶光地道:“少跟我们驸马爷套近乎,快说,你是不是牝鸡国派来的奸细?敢有半句隐瞒,我砍了你的脑袋喂鸡。”

“牝鸡国?”李渔愣愣地抬起头,脑子里有些蒙。要知道这些年来他四海为家,到过的地方不知几何,还真的从来没听说过有牝鸡国这个地方。不过看眼前之人的表情不似作假,心中暗忖,莫非真的有他不知道的国家?

不过很快他便关注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驸马爷?我苏兄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驸马爷了?你们公主是谁?才不到半天的功夫,这么快就成亲了?”

“装傻是吧。”侍卫显然没什么耐心,见他呆头呆脑的模样就来气,一摆头道,“给我打!”

“是,云统领!”马上便有几个侍卫冲上来,七手八脚地将李渔按住就开始拳打脚踢。

李渔勃然怒,之前他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才让对方制住,加上不清楚此地的情况,存了套些话出来的心思,这才乖乖地束手就擒。没想到对方这般不知进退,好歹他也是轮回诀练到了第二层的人,岂能容忍这般不问缘由的羞辱。当即就要提起真气将他们打趴下,既然软的不行咱就来硬的,先打到你服气为止。谁知一运功才发现丹田内空空如也,别说是将对方打趴下了,连挣扎一下都不能。

醋钵大的拳头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捶得砰砰作响,疼得他龇牙咧嘴。活了二十多年,他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揍过。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气愤,恼怒的是这群莽夫居然不问青红皂白说动手就动手,气愤的是苏璟明明认识他却见死不救。

足足打了一盏茶的功夫,那群侍卫才手脚酸痛地停了手,再次站在了云统领的身后。留下目光呆滞的李渔傻愣愣地看着天上的明月。

云统领示意了一下,立马有一个侍卫走到李渔身边,伸手在他的鼻端探了探,回头道:“还活着。”

“把他们关在一起,等殿下回来处置。”

“是!”

李渔只感觉眼前一黑,脑袋上便被套上了一个黑布袋子,接着便感觉自己被抬了起来,听得耳边传来的说话声,总算知道了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原来,这里拢共就两个国家,一个就是他这个奸细所在的牝鸡国,另一个就是这个雄鸡国。据说这个雄鸡国的国君今晨突然暴毙,而他们的殿下却去了山中打猎至今未归。就在这时,牝鸡国的使臣又突然来访,一时间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了一起。让人想不怀疑是牝鸡国人动的手脚都难。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那群人会这么笃定他就是牝鸡国派来的奸细。不过当他蒙面的黑布袋子被粗暴的扯开,见到周围同样被五花大绑的人终于明白了,感情是他穿的衣服出了问题。那群人都跟他一样穿着墨绿色,猛一眼看去还真的像是同一伙人。

门咣当一声被关上,接着嗒的一声落了锁。

离他不远处一个生得尖嘴猴腮的男子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外,接着悄悄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怎么样?”

李渔看着对方同样的墨绿色衣衫,皱眉道:“什么怎么样?”

“玉玺啊。”一个略带沙哑的嗓音插嘴道,“我找遍了西宫都没找到。肯定是老家伙给藏起来了。”

“我也是,东宫也没有。”

“北宫也没找到。”

“南宫也没有。”

李渔却是一脸愕然,看着七嘴八舌围过来的男子,愈发感到一头雾水。

尖嘴猴腮的男子眼珠一转,抬手制止了其他人继续说话,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渔,道:“在下乃关将军手下偏将段庆源,敢问阁下是哪位将军麾下?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第六十二章 离奇的遭遇(2)

他这一说,其他人也发现了不对,纷纷围拢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李渔,看那情形,若是他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劈于掌下。

李渔却吃惊地看着这群突然行动自如的人,道:“你们怎么解开的?”他方才用尽了方法都没解开这看似柔软的绳索,可是这群人看起来并不比他高明,何以忽然就解开了。

段庆源瞥了他一眼,嘴巴蠕动几下,地上的绳索忽然飞起将他结结实实地缠了起来,就跟李渔刚进门见到的情形一模一样。接着那人嘴巴又动了动,绳索又自动掉了下去。

李渔看着这犹如变戏法的一幕,愕然地张大了嘴。

“最简单的缚灵术而已。”段庆源得意地拍了拍手,道,“现在到你了,你是什么人?”

李渔合上大张的嘴,没好气地道:“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就是路过的,莫名其妙就被那群人抓到这里来了,你说我冤不冤?”说完马上堆上笑容,“这位大哥,搭把手帮我也解开一下。”

“路过?”段庆源冲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马从斜地里窜出两个大汉,狞笑着朝李渔走了过来,“我看你就是姓云的派来的奸细。给我打!”

“又打?”李渔吓得一个激灵,跳起来就往外跑。

然而门早就被锁住了,他此时不仅行动不便而且武功全无,又能逃到哪里去。眼睁睁看着两个大汉越走越近,附近却无处可躲,慌乱之中就地一滚,一直滚到角落的破萝筐边,拱了进去。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这一顿打是免不了的,能护住多少是多少。

谁知等了半晌,预料中的拳头没有落下来,四周反而响起了奇怪的喘息声。

他小心地抬起头,从箩筐的缝隙中偷偷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这一见反而让他更迷惑了,只见那个自称段庆源的人正双手捧着一物泪流不止,跟他一起泪流不止的还有那群同样生得歪瓜裂枣的人。

按常理来说,这种时候李渔应该感到同情,就算不跟着他们一起哭,至少也要保持起码的尊重——沉默。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有些想笑,还不知死活地笑出了声。

这一笑就捅了马蜂窝了,一群人同时将泪眼朦胧的目光投向了他,几乎瞬间从悲伤的情绪里转移到了愤怒的边缘。

“你要去哪里?”

李渔暗道一声糟糕,谁知还才刚动了一下,段庆源马上阴气森森地开口了,目光中充满了杀气。

李渔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道:“我看你们哭得专心,不想打扰,所以琢磨着到旁边回避一下。”

“胡说八道。”段庆源怒了,起身过来一脚踢翻破箩筐,道,“我看你就是他们派来的奸细,想偷偷逃出去通风报信是不是?”

“不不不!绝对不是。”李渔马上矢口否认,心里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好好看戏就行了,笑什么笑?这下好了,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他已经被那个云统领认为是牝鸡国的奸细了,这个时候若是再被牝鸡国的人也认为是对方的奸细,那岂不是老鼠钻风箱——两头不是人。

好在他一向能屈能伸,马上陪着笑道:“段偏将误会了,在下真的只是想到旁边坐一坐。你看,这里都是你们的人,而且我的手脚又被绑着,就算我要逃,也逃不出去呀。你说是不是?”

“不是。”段庆源摇了摇头,抬手一指某处道:“其实我们早就在那边挖好了地道,随时可以走。只是我们还有一个人没回来,我们在等他而已。”话没说完忽然反应过来,怒道,“想套我的话?来人,给我打!”

李渔心中暗暗叫苦,忙道:“别打别打!我一个文弱书生可不比诸位武功盖世,会打死人的。您有什么话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慢着!”段庆源‘嗬’的一声吐掉嘴里的痰,挥手示意那两个大汉退下,一脸倨傲地道,“早这么老实不就好了。你到底从何处偷得这方玉玺?”

“玉玺?”李渔只稍微一愣神,便感觉身子腾空,已经被提到了半空中。

“快说,若有半句虚言,定叫你血溅当场!”旁边的大汉立即凶神恶煞地恐吓道。

李渔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遇上这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真是没办法跟他们好好说话,只好苦着脸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玉玺?听都没听过。”

段庆源认真地盯着他的表情,似乎在判断他有没有撒谎,片刻后方点头道:“呈上来!”

立刻有人将一块黄绢包着的玉石捧了过来。

李渔定睛一看,总算明白了事情的缘由。这群人还真的没冤枉你他,因为这个东西确实是他的,不过是他在路上捡的。当时他捡这个玉石的原因完全是因为它在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荧光,他当时觉得可能有点用就随手捡起来揣进了怀里,万万没想到这就是他们冒险偷进皇宫寻找的玉玺。要是早知如此,他肯定不会捡。可是此时后悔已经晚了。

他只好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道:“这是我在捡的。”

段庆源追问道:“在哪里捡的?”

李渔想了想道:“在一棵大树边上,那棵树很奇怪……不仅通体漆黑,而且没有枝桠。对了,周围还有很多这样的大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总之就是很奇怪就是了。”

段庆源跟旁边的人对望了一眼,忽然扔下李渔走开了。一群人聚在了一堆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李渔无奈地耸了耸肩,干脆靠墙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他们商议的结果。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都要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忽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得只剩下亵裤,几个老头正一脸凝重地在他身上翻翻找找,不时在他胸口摸一摸,抬起他的胳膊捏一捏,抑或是抓起他的脚底板敲一敲。旁边则是无数双认真观摩的眼睛。

画面诡异至极!

“你们干什么?”李渔又惊又怒,差点没厥过去。想要挣扎才发现全身僵硬无比,全身上下也就仅仅剩下眼珠子跟嘴巴能动,这一发现更是让他大惊失色,眼看着再次朝他摸来的手,忙道,“有话好好说,你们要那个玉玺是吧。拿去就是了。我不行……哎哎停手……”

“找到了!”一个老头眼前一亮,举起李渔的手道,“在这里。”

顿时所有人的脑袋都凑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研究着他掌心的那个黑团。李渔也松了一口气,心中破口大骂这群人不知廉耻。

片刻之后,段庆源缓缓点了点头,率先对着李渔跪了下去,其他人也跟着跪了一地。

李渔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道他们又在搞什么鬼。

只听段庆源颤声道:“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尊使,还望尊使恕罪。”

李渔呆呆地躺在地上,整个一副茫然的表情。任谁转眼从草鸡变成了凤凰都有些不适应。

好在段庆源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在给他解开禁锢之后,马上解答了他的困惑。

原来牝鸡国的国君昨夜忽然做了一个梦,梦见黑神告诉他,牝鸡国危在旦夕,唯有找到图中持玉玺的男子方可化解为难。可惜等国君醒来的时候,只记得玉玺的模样以及那个手持玉玺的人手中有一个黑色的蛇纹印记,其他的都不记得了。可惜那个国君也不是很聪明,以为玉玺就一定是在皇宫之中,既然不在牝鸡国那就一定在雄鸡国,这才派了使团来。不过万万没想到使团刚进皇宫就被侍卫拿下了。一群人这才知道雄鸡国国王在今晨暴毙的消息。

李渔这才明白,原来中间还有这等曲折。不过他心中还是有疑惑,想了想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凭什么认定我就是那个尊使?难道就因为这个乌漆嘛黑的图案?还有,我再强调一次,这个玉玺是我捡来的。”

谁知段庆源却摇了摇头道:“烦请尊使再看一看您的掌心。”

“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被火星给咦——”李渔看着掌心的那团漆黑忽然动了起来,几番扭曲之后居然变成了一条蛇的模样,而且两翼还生着一对翅膀,讶然道,“怎么会这样?”

段庆源耐心地解释道:“这是我们牝鸡国的图腾,黑神原本的模样。”

李渔惊讶地道:“你们的黑神是一条……”话没说完掌心忽然传来一阵火烧般疼痛,他不由自主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捂着手掌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尊使您怎么了?”段庆源看着翻滚哀嚎的男子一脸的惶急之色,他们一国的安危可就全系在着一个人的身上,若是对方有什么好歹,那他们牝鸡国也就完了。

他冲着同样愣在原地的人怒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想办法救尊使。”

“嘭——”

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接着一个人被从外面扔了进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金吉!”段庆源冲上去护在那人跟前,怒视着缓步走进来的男子道,“云礼,好歹我们也是使臣团的人,你不要欺人太甚!”

来的正是被称为云统领的那个侍卫云礼,他只是冷冷地瞟了一眼段庆源便侧身让开了,躬身道:“殿下,牝鸡国的奸细全在这里了。是将他们就地正法,还是拉出去砍头示众?”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清秀绝伦的少年背负着手走了进来。

李渔一见来人差点惊呼出声,虽然对方的服饰跟发型都变了,但是容貌却没有变,正是他苦苦寻找的唐子昔。

第六十三章 七彩琉璃灯

李渔本以为对方会跟苏璟一样装作不认识他,没想到唐子昔一见到他就眼前一亮,抬手一指道:“他留下,其他人放了。”

“是。”云礼毫不犹豫地抽出佩刀就走了过去。走了几步忽然感觉哪里不对,踟蹰了一下,到底还是走了回来,小心翼翼地道:“殿下,您刚才说放了他们?”

唐子昔神情一冷,语气不善地道:“本宫说得不够明白?”

“殿下说得很明白,属下马上去办。”云礼被她眼中的寒光吓了一跳,忙弯腰应下,冲着旁边的侍卫使了个颜色。

立即有几个侍卫上前,朝着被围在中间的李渔走去。

段庆源等人有些紧张地拦在李渔面前,虽然手上没有兵刃,却还是摆出了攻击的姿势。

李渔不明白对方在搞什么鬼,但是从他心里深处是想留下的。毕竟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对方,不想再轻易地错过。加上这里处处透着古怪,多一个熟人也就多一份力量。

想到这里,他拍了拍挡在身前的段庆源,低声道:“机会难得,等下你们不要管我,能逃一个是一个。”

“不行。”段庆源毫不犹豫地否决了,道,“就算我们全部死光了,也必须保护尊使的安全。”说完压低声音冲旁边的人吩咐了几句,那几人凝重地点了点头,转头又对旁边的人耳语一番,很快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了李渔的周围,将一个小小的包围圈围得密不透风。

李渔忽然有些感动,无论如何,别人的好意还是要领的,虽然前提是那个莫名其妙的‘尊使’之名,但是本质上受益的还是他。不过这些人显然并不了解他,比起跟他们一起,他更愿意落在那位与唐子昔酷似的殿下手里,他实在是太想要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可惜段庆源等人并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两伙人已经动起了手。虽然这方没有兵器在手,但是个个武功都不弱,一时间双方居然僵持在了那里。想也能想到,能被派来皇宫偷东西的人,身手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布阵!”

云礼终于失去了耐心,大吼一声抽出佩刀加入了战团。

“找机会带尊使先走!”段庆源大急,匆匆吩咐了一句便冲了出去,嘴里大喊道:“别让他们组成阵法,跟他们拼了!”

听到耳边传来的惨呼声,李渔的脑子里开始飞快地思索着对策。他不希望双方有任何不必要的伤亡,更不想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两国之间的恩怨里。可惜他运转了几次‘轮回诀’,丹田内依旧空荡荡一片,反倒是掌心的那个黑色蛇纹再次灼热了起来,吓得他再也不敢随意运功。

他的目光透过人群看向那个清秀的身影,却发现对方也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见到自己的目光忽然狡黠地眨了眨眼,嘴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李渔顿时感觉仿佛被一阵电流击中了全身,心中欢喜得快要炸开一般狂呼,是她!就是她!她认得我,她认得我!接着反应过来,赶紧拼命地冲对方挤眼,示意自己明白了对方的暗示。

唐子昔莞尔一笑,樱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李渔见状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感觉腰上一紧,一个大汉已经一把将他夹在腋下,趁乱奔到了那个挖了地道的角落边,一脚踢开上面的草席跳了下去。

唐子昔见状眉头一皱,不过她隔得远了不太看得清里面的情况,还以为对方看懂了自己的唇语先跑掉了。

房内的打斗十分的极烈,那些牝鸡国的人拼了性命地拖延时间,居然将那些带着兵器的侍卫反击了回去。等到云礼终于将阵布成功,并且以极短的时间解决了战斗之后才发现,那个殿下指名要留下的青年不见了。

“妈的!”他恼羞成怒地一脚踹翻被反绑住胳膊压在地上的段庆源,要不是殿下有言在先,他真有种一刀劈了他的冲动。可惜直到他翻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任何出口,也不见那个青年的影子。

他心有不甘地走出房间,冲着正负手而立对着月亮发呆的少年满脸羞愧地道:“殿下!”

唐子昔微微偏过头,看了看他空荡荡的背后,皱眉道:“人呢?”

云礼咬牙道:“属下办事不力,让那个人跑了。”

其实唐子昔早就发现了,闻言却故意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道:“跑了?还有人能从云统领的手下跑掉?看来那个人的武功很高嘛。”

云礼赶紧跪了下去,满脸羞愧地道:“属下办事不力,任凭殿下处置。”

唐子昔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反而将目光再次投向天上的明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礼跪得越久,心中就越不安,没多久额头便冷汗津津。他早就听说,这位殿下自从大病醒来之后就性情大变,虽然表面还是跟以前一样待人温和,但是骨子里却透出一股阴狠,处理起事来也是又准又狠,时不时让身边的人感觉不寒而栗。这些类似坊间传言一般的话,他一直都是不信的,心中甚至还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就算对方再怎么老谋深算、杀戮果断,到底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还能比掌管国政十几年的长公主厉害?直到此刻,他方真的感觉到这位他以前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殿下真的不一样了。

不过他却万万没想到,此刻的唐子昔心中却是在默默算着李渔逃走的时间,直到她认为对方已经逃出去很远,就算这群人去追也追不上了,才缓缓开口道:“处置了你他就会乖乖回来么?”

“属下不,不知。”云礼忽然有些结巴,居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接着想到了什么,赶紧磕了几个头,“请殿下指点。”

“人跑了抓回来便是。”唐子昔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脸上居然带上了一丝笑意,看着被吓得满头大汗的侍卫统领温和地道,“云统领请起!忙了一晚上大家都累了,都退下吧!本宫也有些乏了。”说完微微打了个呵欠,果真是一副疲惫之极的表情。

旁边的太监马上上前扶住她,大声道:“殿下回宫!”

云礼上前一步还待说几句,然而嘴巴蠕动了两下说出口的却是:“恭送殿下!”

“统领大人,这些人怎么办?”旁边的一个侍卫凑上前,压低声道。

云礼看着渐渐消失的花木后的背影,眼中的神色闪烁不定,道:“你没听到殿下吩咐放了他们吗?”

侍卫急了,道:“可是这群人的武功都不弱,咱们好不容易才抓住他们,要是就这样放了,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是都白费了。”

“钱副统领说得不错,他们跟陛下的死有关,不能就这样轻易放了。”旁边一个侍卫插嘴道。

云礼的目光在两个心腹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那群跪在地上的俘虏身上,冷笑道:“放是肯定要放的,不过……”说到这里嘴角浮起一抹冷冷的笑意,“殿下可没吩咐咱们在哪里放。”

两个副统领顿时恍然大悟,也跟着笑了起来。

且说唐子昔由着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进了一座华丽的宫殿。一路走来只见佳木葱葱,百花吐艳,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从花木深处蜿蜒而出,经由几个狰狞的兽头口中倾泻而出,落在一个波光粼粼的深湖之中。湖中开满了紫色的花朵,一阵微风拂来,远远看去犹如一簇簇紫色的火焰在跳动。而在这片紫色火焰中间,一叶扁舟若隐若现。

唐子昔心中一动,道:“好了,本宫想在这里歇息一番,你们都下去吧。”

“是!”宫女太监恭敬地退了下去。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后,唐子昔侧耳听了听,忽然飞身而起轻盈地落在了扁舟上。以胳膊枕住脑袋躺了下去,看着头顶那轮皎洁得有些过分的月亮喃喃地道:“今晚的月色真不错。”

“可惜是假的!”一个男子声音在她身侧不远处响起。

听到这个声音唐子昔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而是不满地道:“璟哥哥你真扫兴!再怎么假也比没有的好吧。你就让我享受一下这虚幻的月光不成吗?”

苏璟嗯了一声,接着话锋一转道:“他现在怎么样?你有没有把咱们的计划告诉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唐子昔微微叹了一口气,“当时人太多了,我根本找不到机会。不过我暗示过他了,希望他能看得懂吧。”说到这里她单手支着下巴,侧起身子道,“璟哥哥!”

“嗯?”

“那个七彩琉璃灯真的在他手上?”唐子昔一脸的好奇,道,“可是我看他怎么好像武功尽失的样子?”

“应该不会错。”苏璟的声音继续传来,“当时我们隔得很近,我清晰地感受到了焰灵的气息,跟在那个国王身上感受到的一模一样。所以就算七彩琉璃灯不在他身上,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第六十四章 苦心

对于苏璟的判断,唐子昔从不怀疑,所以只是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待着,感受着不时拂过脸颊的微风,听着远远传来的笑声,这一切在这柔和明亮的月光下,竟然让人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渐渐地,唐子昔的眼圈开始泛红。

她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有开心的,也有不开心的。在这些事情里,她有时候是当事者,有时候是旁观者。可是无论她是什么身份,无论是开心或是不开心,在她的身后永远有一个默默付出的影子,随时在她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她有时候都忍不住抱怨,抱怨这个人为什么不是那个与她私定终身,号称非她不娶的李陵,而是身侧这个似乎永远都隐藏在暗处的冷峻青年。从前是这样,现在到了这个不明空间还是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苏璟忽然轻叹了一声,出声提醒道:“这里有点古怪,你要多想一些开心的事情。”

唐子昔闻言忙擦干眼泪问道:“怎么会这样?这里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苏璟显然也有些迷惘,沉吟片刻后方缓缓道,“自从来了这里之后,我经常会感觉到很伤心、很绝望。特别是到了夜间,这种情绪波动尤为明显。好几次练功的时候都差点心神失守。”

“原来你也有这种感觉。”唐子昔忽然兴奋地坐直了身子,双手一拍道,“我就说我这么坚强勇敢的一个人,怎么会如此脆弱。敢情是这地方有古怪。”

听到对方这种明显在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话,苏璟的嘴角不禁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道:“我怀疑跟这个月亮有关,所以在弄清楚情况之前,你不要老是盯着月亮看。”

唐子昔忙吐了吐舌头收回目光,心情也轻松起来,话锋一转道:“也不知道李公子现在怎么样了?都这么久了他都没找到这里,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

苏璟闻言神情微微一滞,接着便恢复如常,温声安慰道:“放心吧。那群牝鸡国的人会拼了性命的保护他的。而且你不是吩咐过那些侍卫放了他们吗?”

唐子昔侧头想了想,点了点头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要不咱们还是出去找找?”她的想法很简单,而且在某种程度上与李渔不谋而合,那就是在这种陌生而古怪的环境里,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你这就叫杞人忧天!”不过显然苏璟并不这么认为,她只感觉眼前一花,小舟上已经多了一个人。

苏璟站在船头笑道:“傻丫头,这位李公子可不是一般人,他绝对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很多。”顿了顿又补充道,“虽然没有跟他正式交过手,但是我感觉他已经超过了我。”

“我才不信。”唐子昔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我自己就不说了。可你要说他比你还厉害,我肯定是不同意的。就他那个样子?嘴上功夫厉害还差不多。”

苏璟微微摇了摇头,一脸凝重地道:“你要记住,永远不要被事物的表象所迷惑!这样不仅会影响你的判断力,而且在某些时候甚至可能赔上性命。那些看起来越是人畜无害的人,反而越危险。你要知道,在这个世上能伤害你的,往往不是那些你讨厌的人,恰恰就是你有好感的人。”

唐子昔皱了皱眉,不服气地道:“李公子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虽然李渔的嘴巴碎了点,但是却多次舍命相救,要她用恶意的心态去揣度对方,对她而言还是难了点。

苏璟看了她一眼,缓缓地道:“我并没有说李公子一定是那样的人,但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日后行走江湖,多一份小心总是好的。”

“哦。”唐子昔心不在焉地应下,将双腿伸出了船舷荡来荡去。

苏璟一看就知道她心中还是不服气,走过去挨着她并肩坐下,看着眼前一望无垠的紫色花海,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肯定李公子跟七彩琉璃灯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唐子昔老老实实地道,这个问题她还真的从来没想过。

苏璟犹豫片刻方道:“因为七彩琉璃灯就是天罡教曾经得到过的那件灵器。”

“这么神奇?”

唐子昔顿时来了兴趣,也不荡腿了,而是赶紧端正了身子,面对着苏璟的侧脸追问道:“莫非七彩琉璃灯还懂得分辨谁是天罡教的人,谁不是天罡教的人?不对啊,这样也说不通。照你之前所说,既然这件灵器已经有了自己的灵识,那就不再是一件死物,而是半个修道者,这种天地灵物又怎么可能甘心供人类驱使呢?”

苏璟扭头看着她的双眼,认真地道:“那你认为呢?”

唐子昔一怔,忽然想起对方在陵墓中跟她说过的话,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脱口而出道:“莫非李公子是修仙者?”话一出口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实在难以将脑子里那个油嘴滑舌的青年跟仙袂飘飘的仙人联系在一起。

“你说对了一半。”苏璟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接着又鼓励道,“你不妨再猜一猜,他为什么会是修仙者?”

唐子昔忽然觉得脑子不够用了,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她知道的领域范围,蹙眉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原因,只好摇头道:“我不知道。还是你告诉我吧,为什么?”

苏璟这次没有如她所愿地直接说出答案,而是摇头道:“你不能一遇上事情就发问,要学会自己思考。若是将来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又该怎么办?而且这个我以前告诉过你,你要认真的想。”

“哦,知道了。”唐子昔惭愧地垂下了头,开始在心中默默梳理着关于李渔的信息。

苏璟也不催促,看着认真思考的少女眼神里充满了欣慰。他不知道自己还能陪着她多久,保护她多久,只是清楚地知道终将有一天他会消失,而她将自己走完剩下的路。在这一天来临之前,他只想尽可能多的教会她一些事情。

唐子昔却对这一切懵然不知,只是埋头冥思苦想。果真让她捕捉到了一丝信息,兴奋地抬起头道:“我知道了,是轮……”话没说完又停了下来,看着苏璟期盼的目光又有些心虚,嗫嚅着道,“我要是说的不对,你别生气。”

苏璟哑然失笑道:“只要是你认真思考得出的东西,就算再怎么不对也是珍贵的,我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呢?”

“那我可说了。”唐子昔清了清嗓子,道,“应该是他修炼的‘轮回诀’。因为你曾经跟我说过,‘轮回诀’是他们天罡教的镇教神功,而且非教主不能练。”

“聪明!”苏璟夸奖了一句,把唐子昔兴奋得满脸通红,只听他接着道,“按常理来说,就算一个人再怎么天资过人,也不可能凭空创造出一套与普通人的修行方法完全相悖的武功,就算是得到了‘山河图’也不够。因为那样顶多是得到一些对天地万物的感悟或者创造出极为精妙的招式。但是没有实践支撑,一切都只能是空想。所以,结合他们曾经拥有过七彩琉璃灯的情况来看,应该是那位创造出这套功法的教主借助了一部分琉璃灯的力量。否则很难解释这套功法的来源。也只有暗合了天地法则的功法,才能挑选出有灵根的人。所以我断定那个教主就是有灵根的人。”

唐子昔听得瞠目结舌,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创造一门功法有这么多门道,她还以为只需要关起门来冥思苦想就够了,半晌后才咽了口口水道:“你的意思是说,‘轮回诀’真的是修仙者的功法?”

“可以这么说。”苏璟颌首道,“当年我也曾有幸得到过‘轮回诀’的口诀,可惜无论我怎么练都没办法达到口诀所说的那种状态,最终只好无奈放弃。”

“不能吧。”唐子昔吃惊地打量了一下苏璟,一脸不相信的神情,“璟哥哥你可是洛阳城里出了名的武学奇才,堂堂大内第一高手,你会有练不明白的武功?”

苏璟伸手敲了她一击,佯装发怒道:“丫头,我是苏璟,不是苏神仙。练不明白有什么好奇怪的,只能说明我没有那份机缘而已。”

唐子昔哦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那你得到的肯定是假口诀,回头见到李公子跟他对一对就知道了。”

“傻丫头,谁会愿意将自己的修炼功法交给别人。”苏璟哑然失笑,抬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自己万事多加小心。”

“放心吧。”唐子昔嘻嘻一笑,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道,“我现在的武功很厉害的,可不是我胡乱吹嘘哦,十招之内你还不一定能打败我。”

苏璟笑了笑,拉过她的手将一个小竹筒放在她掌心,叮嘱道:“若是遇上危险就发出讯号,我就会尽快赶来。你虽然已经很厉害了,但是能不显露武功还是尽量不显露的好,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明白。”唐子昔重重地点头,将小竹筒小心地放进怀里,道,“你也要多加小心,那个长公主也不好对付。”

苏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身形一晃消失在了花海,只留下花枝犹自在风中摇曳。

随着对方的离开,唐子昔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看着头顶的明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反应过来又迅速低下头。已经来这里好几天了,她还是不太适应十二个时辰都是月亮的天空。

第六十五章 悟

远处传来宫女的抽泣声,唐子昔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那个雪嬷嬷又在惩罚宫人了。

一想到那个满脸褶子的冷面妇人她就有些头疼。这位号称是太子乳母的妇人,可能是这个宫里唯一怀疑她不是真正的太子的人了。可是偏偏唐子昔不但跟那个太子生得一模一样,连动作神态都一般无二,这让那个雪嬷嬷只能硬生生将那份怀疑压在心里,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她作为一个下人怎敢胡言乱语。

好在唐子昔除了不喜欢跟她亲近,也没有什么其他奇怪的举动,两人也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相处了下来。

小舟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唐子昔的身子也跟着一晃一晃,思绪也跟着飘忽了起来。直到现在她还没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到了这里。

当时她被那个叫明音的女子掐住了脖子,以为自己就这样默默死去,心中居然有了一丝解脱般的轻松。可就在她最后一口气将断未断之际,一声犹如鬼夜哭一般的声音突然在耳旁炸开,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大风,吹得二人的身形乱晃,一大群怨灵隐匿在风中朝这方呼啸而来。

原来此时的天煞阵已经大致成型,方圆百里所有的怨灵都涌了过来,一团团灰色的虚影如疾风一样扑向铁笼里的人。也许是感受到了明音身上强烈的怨气,几只已经有了灵智模样的怨灵径直朝二人冲了过来。

明音一把扔掉气息奄奄的唐子昔,发出一声惊天动地般的怒吼,迅速变身成了犼的模样,与那几只怨灵斗在了一起。

被随手扔出去的唐子昔则直接跟怨灵群撞在了一起。一团团灰色的雾气争先恐后地由七窍钻进了她的身体,她只感觉一阵奇寒透体而入,紧跟着脑子里便疯狂地涌进了许多的声音。

她吃惊地看着围绕在身边的灰色浓雾,发觉自己居然听懂了他们的话。

“杀杀杀,杀光他们!”

“所有人都要死,都要死!”

……

随着撞入她体内的怨灵越来越多,她的身躯也越来越凉,意识也越来越淡。这些怨灵疯狂地在她的脑子里、筋脉内冲撞,凡是那股阴寒到过的地方均是冰凉一片。她甚至都能听见自己被冻住的擦擦声。

怨灵最强大的地方在于它的精神攻击力,其实它们本身并没有什么力量。越是心中有怨恨的人越会受它的影响。此时唐子昔差点命丧黄泉,就算她再怎么释然心中还是带上了一丝怨气。而这一丝怨气被不断涌入的怨灵发展壮大,很快便折磨得她痛苦不堪。比起身体的僵硬麻木,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更让她无法忍受,心中不由自主开始产生了反抗的意识。

越来越多的怨灵聚集在她的周围,一层又一层地将她包裹成了一个灰色大茧。

与怨灵缠斗在一起的犼扭头看了一眼凭空出现的大茧,猩红的双目里出现了一丝迷惑的神色。

在此刻身在大茧中央的唐子昔的神色却越来越平静,脑子里不断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每一个片段里的她都在哭:有幼时不小心摔倒在地的哇哇大哭,也有练功偷懒被父亲责骂的低声抽泣。有在洛河边送别李陵出征的嚎啕大哭,也有得知唐府被抄斩的无声流泪……

她曾经听说,一个人在快要死的时候,脑子里会闪现她这一生经历过的所有事情。可是为什么在她的记忆里,全是这些让她悲伤甚至痛苦的瞬间。她看着这一张张哭泣的脸,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把这一生过得这般失败,这么艰难。

回顾这一生,她似乎没有真正做过有意义的事情。除了在唐府之时的游手好闲,就是出了唐府之后的颠沛流离、一塌糊涂。在所有的事情当中,她一直都是一个被动的角色存在,从来没有主动去做过,或者完成过什么事情。她扪心自问,如果她就这样死去,那么在这个世上究竟能留下什么?她在世上走这一遭的意义又在哪里?

耳畔不断传来凄厉的呼号声,她忽然想起跟父亲发生的那次争吵,那是她唯一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那一天风很大,雪也很大。她站在庭院里,站在那棵迎雪怒放的寒梅树下,对着眼前被气得须发皆张的高大男子,大声而响亮地说着自己天下大同的理想。那个时候,她才九岁,第一次见到了浴血而归的将士,第一次知道了生与死的意义,也第一次明白了平安生活下的血与热。

她不禁开始问自己,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把这个理想给忘了呢?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心里只剩下自己的喜怒哀乐,全然忘记了当初的豪言壮语。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当初埋在心里的那颗小小的种子,终于开始生根发芽,渐渐地在她心中形成了一个越来越坚定的信念——她不能!不能就这么窝囊的死去,更不能就这么一事无成的死去!

“嗒!”

就在这时,她心中某个地方忽然发出一声轻响,就像是枷锁被打开的声音。紧接着一阵强烈的灼热感从丹田传来,之前失去的内力忽然全部回来了,砰的一声朝四面八方炸裂开来。

强悍无匹的内力疯狂地涌向她的奇经八脉,迅速将筋脉里那些阴寒的怨灵之气横扫一空。这股强劲的内力犹不停歇,转而开始不断地冲击她未打通筋脉。

撕裂般的疼痛中,她耳中听到了“噗”的一声轻响,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束缚她的某一层膜被冲破了。所有真气顿时如江河入海一般,浩浩荡荡,再无任何阻碍。她浑身都沉浸在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当中,之前一切的不适感全都一扫而空,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就在这一瞬间,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空气的流动,原来是化身为犼的明音见到她居然活了过来,直接丢下与之缠斗的怨灵一掌打了过来。

唐子昔此时功力大涨,对方自认为避无可避在一掌在她看来奇慢无比。她的四肢猛然弹开,对方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身形一闪转到了其背后,双掌一错狠狠地击了出去,只听得砰砰两声闷响,直接将犼硕大的身躯打得横飞了出去,撞在山壁上呕血不止,接着又被蜂拥而至的怨灵淹没,发出凄厉的惨号声。

犼本来就是怨念不死的人化成的僵尸,能成为这般纯白而巨大的存在,它心中的怨念之深可想而知。被同为怨气化身的怨灵遇上,被吞噬是它唯一的下场。

唐子昔摇了摇头,无论对方如何恶毒狠辣,她还是希望这个名为明音的女子能留下一丝魂魄投胎转世,也算是给她一个改过赎罪的机会。

“小心!”就在她走神的时候,一个焦急的声音高声叫道。

其实不用那人提醒唐子昔也感应到了,迅速转身双掌平推而出,浑厚的掌力带着无以匹敌的气势朝着那无声欺近的怨灵而去,嘭的一声直接震散了那团已经有了人形的灰色浓雾。

她的强悍显然震慑到了其他的怨灵,随着尖利的叫声,那些怨灵不再攻击她,而是转头朝铁笼里的人飞去。

唐子昔没有趁机逃跑,而是跟着追了过去。经此大变,她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遇事就手足无措,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能救多少是多少。

然而计划永远不如变化快。就在她从白玉石棺旁边擦身而过的时候,棺盖忽然毫无征兆地飞起,绚丽夺目的七彩光华从石棺中冒了出来。凡是被七彩光华照到的怨灵纷纷化为了一道青烟。至于离光华最近的唐子昔,则整个人身形一滞,仿佛被冻住一般定格在了半空中,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手持玉如意的身影自石棺中缓缓升起。

当对方转过脸来的时候,她更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口中的‘怡妃娘娘’四个字还未叫出口便被对方手中的玉如意击中,接着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到了这个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只有月亮的空间里,而且摇身一变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太子殿下……

想到这里,她不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有些为闲置它们而感到懊恼。按照她之前的想法,是打算直接在这座宫殿里大肆搜寻那盏七彩琉璃灯,可是苏璟不同意,他认为这样只会打草惊蛇,反而会让暗中将他们掳来这里的人将七彩琉璃灯带走。

一想到在这里见到苏璟的情形,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时她刚从林子里苏醒不久,便遇上了前来寻找她的云统领。从他口中得知自己便是这个雄鸡国的太子殿下,因为追逐一只异兽而误进了‘迷失森林’,幸亏得未来驸马爷的指点才好不容易找到她。而当她终于跟那位神通广大的驸马爷见面才知道对方就是苏璟。可惜当时还有那位冷面公主在场,她得了苏璟的暗示只好匆匆离开。

第六十六章 背叛

一直到第二天她才再次见到苏璟,这才知道原来当时怨灵肆虐的时候他也在场,那一声“小心”便是他叫的。不过他醒得比她要早上两日,而且是直接被带到了长公主面前,非常‘幸运’的被长公主看上了。

他虽然借口家有妻小不能成婚,但是长公主却不肯放过他。扬言若是自称游方神医的他不能让国王醒来,就要跟她成亲。宫里的那些人都是极善察言观色之辈,因而举止言谈间对苏璟也就以驸马爷待之。不知道为什么,经过苏璟的诊治本来气色已有好转的国王今晨忽然暴毙,这让二人暗中制定的计划顿时泡了汤。长公主已经传下话,三日之内成亲。

正所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致,计划虽然胎死腹中,但是寻找七彩琉璃灯的事情反而有了转机。苏璟在验看国王尸体的时候,无意中让他感受到了七彩琉璃灯的力量,而且顺着那丝残存的气息,他一直追到了‘迷失森林’,这才意外地遇上了李渔。

想到这里唐子昔的眼角一跳,一丝不祥的感觉浮上心头,从小舟上一跃而起,朝着自己的寝宫飞奔。

等到她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地上已经躺了好几个太监的尸体,而她的贴身宫女小淮则被吊在一棵月桂树下,眼看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几个手持棍棒的太监正虎视眈眈地站在旁边,一脸的凶悍之色。

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庭院里的人同时扭头看去,见到出现在门口的锦衣少年慌忙跪了下来,口中齐呼:“参见殿下!”

唐子昔正眼都没瞧他们,一脚踹翻挡在跟前的太监,快步走到小淮身边解下她,还未开口眼泪便流了下来。

此时的小淮哪里还有往日清秀干净的模样,双手跟双脚都软塌塌地吊在身上,显然都已经被打断,一身浅绿色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浸透,浓郁的血腥味直冲她的鼻腔,脸上全是泪痕跟血迹,眼睛更是肿胀得睁都睁不开了。

唐子昔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呼吸都觉得艰难。这个小宫女这些日子一直陪在她身边,不止悉心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还耐心细致地给这位大病后失忆的‘太子殿下’解说宫中的一切。二人本就年纪相仿,再加上唐子昔刻意拉拢,所以很快便成了好朋友。可以这样说,善解人意的小淮是她在这座冷冰冰的宫殿里唯一感到有温度的人。如今却被毒打至此,叫她如何不怒,如何不恨。

她怒视着一旁面无表情的首领太监,一字一句地道:“你最好给本宫一个完美的解释。”

首领太监名叫罗春,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驼背老头,听到唐子昔包含杀气的威胁之言,连眼珠都没动一下,只是微微欠身道:“老奴静候殿下处置!”

唐子昔的满腔怒火顿时被成功点燃,轻轻放下小淮大步走到罗春跟前,二话不说狠狠一脚踹在了对方的小腹上。

罗春佝偻着腰一动不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唐子昔见状更是火冒三丈,一脚接一脚,一次比一次用力,直踹得罗春的驼背深深地弯了下去,嘴角也溢出了一丝鲜血。她却没打算停手,依旧不知疲倦地踹着。

旁边的太监都惊呆了,看着平时儒雅温和的太子变得犹如杀神一般狠绝,眼中均露出了惊惧之色。之前负责行刑的几个太监更是吓得赶紧扔掉了手中的木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罗春终于被踹得倒飞了出去,接着又迅速站了起来,从头到尾一直一声不吭。

唐子昔毫不犹豫地追过去,抬脚又要踹。

就在此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唤道:“殿下……”

这一声呼唤终于让暴怒的唐子昔迅速冷静了下来,扔下脸色木然的首领太监冲到小淮身边,抱起她唤道:“我在!小淮,我在这里。你感觉怎么样?”

“殿,殿下……”小淮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在唐子昔期盼的目光中缓缓睁开了肿胀的双眼,方一看清眼前之人便开始流泪,“奴婢……奴婢以为……再也见……见不到您了。”

“别说傻话,等过些时日,我还要带你去游山玩水呢。”唐子昔顿时喜极而泣,忙道,“你先别说话,我马上带你去找苏神医。他一定有办法救你。”说完伸手抱起对方的身躯,扭头就朝门口飞奔。

“殿下请留步!”

谁知刚跑了没两步,一道身影便拦在了眼前。

唐子昔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老太监,杀气腾腾地道:“罗总管,你是要拦住本宫的去路吗?”说话间体内的真气开始蠢蠢欲动,此时的她根本不介意将这个惹人厌增的老太监当场击杀。

“老奴不敢!”罗春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死神已近,微微欠了欠身,神色平静地道,“这个宫女潜入神堂偷窃被侍卫当场活捉,严重违反了宫中的禁令,老奴已将此事禀明长公主殿下。还请殿下以国法为重!”

“神堂?”唐子昔心中的猜想得到了印证,马上感觉到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脸上却依旧是一副冷漠的表情,沉声道:“你不用拿长公主来压本宫。小淮去神堂是经过本宫同意的,长公主要是想惩处,就惩处本宫好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太监均是一副震惊的表情,看向唐子昔的目光里纷纷带上了一丝古怪之色。

罗春的眼角跳了跳,抬起皱纹密布的脸道:“殿下此话当真?”

“大丈夫敢做敢为,有什么不敢认!”唐子昔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索性将事情全揽在了身上,寒气森森地道:“不过是替本宫去寻一件拉在神堂的贴身物是,何罪之有?罗总管不要为了报复蓄意夸大事实。”

罗春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侧身让开了路,躬身道:“殿下请!”

对方如此轻易地让开了路,反倒让唐子昔感觉到一丝不安,不过一想到自己此时的身份是太子殿下又释然了。就算这个罗春再怎么权势滔天,到底只是一个太监,莫非还真能报复她这个太子不成?

她挺直了身躯,抱着小淮大步走出了宫门。

目送她离去的罗春嘴角不经意地扯了扯,居然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只不过这个笑容看起来诡异无比,还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阴狠之意。

一直走出宫门极远,唐子昔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虽说她方才看起来气势逼人,震慑住了那群太监,其实她内心也有些忐忑。那个叫罗春的太监可不是个善茬,身为长公主心腹的他不止心狠手辣,而且武功极高。她之前虽然踹了对方那么多脚,但是每一脚都仿佛踹在了钢板上,弄得她的脚到现在还酸痛无比。她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当时只想着替小淮报仇,完全没想过若是对方不顾一切地反抗该怎么办。当然,若是她一个人还好,拼着身份暴露怎么也能杀出一条血路,可是这样的话小淮就危险了。若是耽搁了医治,别说是恢复如常了,能不能保住这条命都是两说的事。

一想到小淮,她慌忙朝怀中的女子看去,却见小淮脸如金纸,眼看是不活了。

她大吃一惊,顾不上再掩饰武功,匆忙闪到了一座假山后面,双掌抵在对方的后背,浑厚的内力开始源源不断地进入对方的体内。

足足过了盏茶的时间,唐子昔才收起了内力,转到对方跟前焦急地唤道:“小淮,小淮!”

小淮缓缓睁开眼睛,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殿下您快逃,逃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怎么了?”唐子昔一惊,接着反应过来,忙道,“莫非神堂里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是一本经书而已,真有那么严重?”

小淮却只是拼命地摇头,嘴里不停地催促道:“晚了就来不及了,不用管我,你快走!快走啊!”话未说完眼泪便汹涌而出。

唐子昔断然拒绝道:“不行,我不能走。我要带你去见苏神医,他一定能治好你的伤。”说完蹲下身就去抱她。

谁知小淮突然就地一滚,一直滚到了假山旁边作势欲撞,口中凄然道:“你若是不走,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唐子昔气得直跺脚,道:“你要我走,总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吧?我把你当我的好朋友,你这样把事情都埋在心里不说,还算是朋友吗?”

小淮闻言神情一滞,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殿下是个好人,小淮不配做您的朋友。小淮只是个该死的贱婢。现在的一切都是小淮罪有应得,根本与罗总管没关系。您若是还念一丝昔日的情分就不要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到底怎么了?”唐子昔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小淮哽咽道:“其实小淮根本不是殿下的贴身宫女,只是长公主为了试探您,特意派小淮来接近您,然后找机会……”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抬起头直视着唐子昔的目光,咬牙道,“找机会杀掉你!”

唐子昔先是一怔,接着便笑了起来,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感情就是这样?”

第六十七章 中计

这下轮到小淮愕然了,睁着泪汪汪的大眼道:“你不害怕吗?”

唐子昔笑了笑没有回应,而是摊开手掌露出一粒丹药,道:“这‘雪蝉丸’是我之前从苏神医那里拿来的,据说对疗伤有奇效,你先吃一粒试试。”

小淮乖乖张开嘴吃下了药丸,方咽下肚便追问道:“若不是明面上的袭击,其他的呢?下毒、暗算、设陷阱呢?”

唐子昔微微一笑,朝旁边看了看,忽然对着左侧的假山连拍数掌,接着收起手掌脸不红气不喘地看着小淮。

小淮盯着假山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同,疑惑地扭过头,还未开口便听到一阵奇怪的响动,回头一看,只见本来完好无损的假山忽然哗啦啦碎了一地,不由吃惊地张大了嘴:“殿下你……”

唐子昔挑了挑眉,面有得色地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就跟这座假山一样——烂成渣。好了,我带你去找苏神医。”说完蹲下了身。

小淮如释重负一般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有了笑容,道:“那我就放心了。”话没说完忽然脸色大变,惊呼道:“糟糕!”

“又怎么了?”唐子昔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早教过你遇事要沉稳,不要总这么一惊一乍的。”

小淮摇头道:“不是这个。我之前听罗总管他们说,凤鸾宫内早就埋伏了弓箭手,等苏神医一回去就将他射杀。”

“什么?”唐子昔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忙抓住对方的双肩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小淮重重地点头道,“他们说苏神医偷走了什么神灯,而且陛下死得如此蹊跷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他们还说,他们还说……”说到这里她小心地瞥了一眼唐子昔,见她面色如常才鼓起勇气接着道,“他们还说苏神医是你的……你的……”然而她嗫嚅了半天怎么也没敢说下去。

唐子昔双眼一瞪,怒道:“有话就直说,都这个时候了还吞吞吐吐。”

小淮被对方突然提高的嗓门吓了一跳,马上加快语速道:“他们还说苏神医肯定早就跟你勾搭成……是看上你了,否则的话怎么老是往舞雩宫跑。还说长公主对此极为恼怒,埋伏弓箭手就是她亲自下的令。”

唐子昔闻言心中一惊,没想到二人的行踪早就被对方盯上了。别的她倒是不担心,若是真如小淮所说,长公主已经起了杀心,那么苏璟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虽然他武功高强,但是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而且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谁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道:“混蛋!”

“殿下骂得对!婢子也觉得他们太过分了。”小淮偷偷瞟了一眼容貌俊美得不像话的少年,脸微微一红,垂下头道,“可是他们说苏神医不喜欢长公主,就证明他那方面有问题,所以喜欢男子也就说得通了。”

唐子昔差点被气晕过去,愣是半晌没说出话来。

就在此时,远远地传来了喊杀声,听起来阵仗还不小。

“糟了!”

二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唐子昔一语不发扭头就跑。

“殿下您去哪里?”小淮焦急地喊道。

“去救苏神医!”唐子昔头也不回地道,“你自己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我很快就回来救你。”

小淮不由愣住了,嘴里喃喃地道:“莫非是真的?”

唐子昔却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举动已经被误会了,只是飞快地奔跑着。

喊杀声越来越大,隐约参杂着男子的怒吼声,听起来与苏璟极为相似。她心中一急,瞬间将对方不可显露武功的叮嘱抛诸脑后,内力一催,朝着凤鸾宫的方向风驰电掣一般飞掠。

她没发现,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树林里,驼背的老太监悄然露出了身形,站在高大的月桂树下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寒意。

唐子昔犹如一道闪电,很快便到了凤鸾宫外,见到满地哀嚎的侍卫心中越发焦急,还未进门便高声道:“璟哥哥!璟哥哥!”

“主子,他们果然有问题!”是雪嬷嬷的声音。

“动手!”长公主的声音。

唐子昔顿觉不妙,想要收住已经晚了,身子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冲进了大门,只听得破空之声四起,无数羽箭纷纷朝她激射而来。

对方的攻击来得实在太快,她根本来不及躲避,手上也无兵器可用,情急之下身子猛然朝后一仰,几乎与地面平行,双足在地上滑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谁知还没等她站稳身形,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立时将她罩在了其中。

一见猎物落网,静候在旁边的侍卫迅速冲上前,抓住大网飞旋起来,很快便将唐子昔裹了个结结实实,直接带到了一张被纱幔罩住的软榻前跪下。

很静!静得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

唐子昔被一股大力死死地按在了地上,刚一挣扎腿上便挨了一记。虽然不怎么疼,但是一种莫名的屈辱感瞬间充满了她的胸腔,怒道:“放开本宫,否则诛你九族!”

雪嬷嬷不阴不阳地道:“殿下还是先顾好自己再说。”

唐子昔顽强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纱幔旁的妇人咬牙道:“本宫会让你为这句话付出代价!”

背上的力道突然加大,唐子昔猝不及防之下整张脸都蹭到了地上,白皙的俏脸上顿时起了数道血痕,看起来极为醒目。

“不得对太子无礼!”长公主淡淡的声音传来。

唐子昔只觉得身上一松,压住她的那种桎梏顿时消失无踪。她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盯着坐在纱幔后的那个曼妙身影,语气生硬地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雪嬷嬷立即出声呵斥道:“跪下!”

唐子昔怒视着对方,毫不示弱地道:“贱婢,该跪下的是你。怎么说本宫也是堂堂一国太子,你居然敢如此大声呼喝,本宫看你这把老骨头是活腻了。”

雪嬷嬷闻言脸皮顿时涨得通红,上前一步喝道:“贼子,死到临头还敢冒充太子。还不速速把真正的太子交出来。”

唐子昔早就豁出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装傻到底,昂首道:“本宫虽然年幼,但是却也容不得这般欺辱。别说是你一个贱婢,便是长公主要取本宫性命,也须得有一个正当的理由。”说到这里她冷笑一声,大声道,“可惜的是,本宫并不认为谋权篡位是什么正当的理由。姑母,您觉得侄儿说得对不对?”

此话一出,埋伏在周围的弓箭手神情均微微一变,本来拉满的弓弦也渐渐放了下来。这些人虽然都是长公主的人,但是他们首先是雄鸡国的子民,接到的指令也是捉拿刺客。万万没想到刺客居然是‘太子殿下’。之前的行动本就是因为长公主多年的积威所致,如今听到太子亲口说出‘谋权篡位’四个字,心里的天秤自然倒向了太子。

“放肆!”

雪嬷嬷顿时大怒,就要喝令周围的侍卫动手。纱幔后的声音轻哼了一声,她便恭敬地退到了旁边,只用一双怨毒的目光瞪着唐子昔。

只听长公主幽幽地道:“你认为本宫是想谋夺你的皇位?”

“请姑母恕侄儿年幼无知,除此之外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理由。”唐子昔不卑不亢地道。

长公主缓缓从软榻上站起了身,从纱幔后走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盯着神情愤怒的少年,开口道:“若是本宫愿意扶你登上皇位呢?”

变化实在来得太快,唐子昔准备好的斥责之词全都胎死腹中,愣愣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子,一时间竟然呆在了原地。

按照她之前的推测,剧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这个长公主把持朝政十几年,不是国君胜似国君,如今皇位已经唾手可得,没道理就这样拱手相让。

“呈上来!”长公主侧头示意了一下。

马上有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金漆托盘匆匆走到唐子昔跟前,双手将托盘高举过头顶。里面的东西虽然被一块黄绢盖着,不过只是看形状她已经大致猜到是什么了。

果然,只听长公主淡淡地道:“这玉玺你且拿着罢。这么多年,本宫也烦了。”

“长公主万万不可!”雪嬷嬷忙上前制止,却被长公主凌厉的眼神吓得退了回去。

唐子昔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玉玺忽然笑了起来,她越笑越开心,最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笑什么?”雪嬷嬷怒道。

唐子昔一边笑一边摇头道:“我笑你们以己度人,我笑你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还笑你们卑鄙无耻、虚伪下作。”

“放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雪嬷嬷的,而另一个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唐子昔惊喜地回过头,看着殿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欢喜无限地道:“璟……苏神医!你,你没事就好了。”

苏璟一脸的冷漠,快步走到唐子昔跟前,甩手就是一巴掌。

第六十八章 现形

这一记耳光可谓是又快又准,不止将唐子昔打懵了,也把旁边的人弄迷糊了。

尤其是长公主,本来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眸里瞬间浮起一抹惊喜的神采,抬手制止了身旁人的动作,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场大戏。

唐子昔顶着脸上通红的掌印,难以置信地看着苏璟,口中的质问还未出口,对方又是一巴掌扇了过来。

她心中又气又恼,第一次没防备被打中也就算了,怎么可能让对方再来一次,就算是苏璟也不行。

她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怒道:“你疯了?”这一巴掌虽然不痛,但是对她来说意义太不同寻常了,长这么大,她还从没遭受过这种待遇。要不是觉察到事有蹊跷,她早就翻脸动手了。

苏璟也不答话,手上忽然用劲,那一巴掌还是扇到了另一边脸上,迅速在她耳边低声道:“用力踢我一脚!”

唐子昔只微微一怔,接着右足闪电般踢出,正中苏璟的胸口,直接将其踢得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长公主的脚边,一扭头吐了一口血,溅了长公主一脚。

唐子昔大吃一惊,忙冲了过去,口中的关切之言还未出口,不小心瞥到长公主若有所思的神色,到嘴边的话迅速变成了:“今天本宫就杀了你,以正国法!”接着手掌高高扬起,作势欲劈。

谁知手尚在半空中就被人抓住了,雪嬷嬷冷冷地道:“想杀人灭口?没那么容易。”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唐子昔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时被她逮着了机会怎肯放过。手掌一翻已经反手抓住了雪嬷嬷的手腕,接着左掌呼的一下拍出只取雪嬷嬷的胸口。

雪嬷嬷反应也不慢,几乎是在手掌及身的同时一掌迎上。

二人顿时你来我往地斗在了一起,身法也越来越快,渐渐地只能看见两团虚影。

长公主双眼微眯,看着某一道身影淡淡地道:“太子的武功不错嘛!”

苏璟忽地从地上跳了起来,道:“下官去帮一把嬷嬷。”说完闪身加入了战团。

“嘭!”

巨大的撞击声震得众人的耳朵都嗡嗡作响。

唐子昔到底略逊一筹,率先从战团中飞出,身子在地上滑出去极远,好在看起来没受什么伤。苏璟紧随其后也被震得飞了出来,他就要惨得多,捂着胸口呕血不止。

漫天的尘土渐渐散去,一身血迹的雪嬷嬷也露出了身形,犹如一尊杀神凛然站在场中央,眼神所到之处,众人根本不敢与之对视,纷纷垂下了头。宫中传言,雪嬷嬷的武功与罗总管几乎不相上下,甚至还要高上一分。只不过她作为太子乳母的角色一直守护在舞雩宫,所以见到她出手的人并不多。此番大战终于让这些自诩不凡的侍卫终于知道了何为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次看向雪嬷嬷的眼神中不由多了一份敬畏。

雪嬷嬷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唐子昔的身上,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袖口开始无风自动。

苏璟神色微变,挣扎着站起身。唐子昔也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够了!”一旁观战的长公主终于开口了。

“长公主!”雪嬷嬷不甘地道:“此人冒充太子殿下在前,对您无礼在后,实在是罪大恶极!您就让奴婢杀了她,以儆效尤!”她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显然是真的动了杀机。

“打就打,怕你啊!”唐子昔尖声道。

殊不知此时她也是郁闷到了极点,不知道为什么,她发出去的掌力打在雪嬷嬷的身上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根本没给对方造成任何伤害。反倒是雪嬷嬷偶尔打中自己的一掌痛得她钻心。要不是苏璟及时加入牵制住了对方大半的攻击,她现在还能不能站在这里说话还是两说的事。所以,她断定对方身上肯定有古怪,只不过还没被她发现而已。若是能再次交手,她绝不会这般愚蠢的硬碰硬。

长公主的目光缓缓从二人身上扫过,口中冷冷地道:“是本宫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们没把本宫放在眼里?”

“奴婢不敢!”雪嬷嬷惶恐地跪了下去。

“侄儿不敢!”唐子昔也有些泄气。不过她不是因为长公主的训斥,而是苏璟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让她有些摸不准,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长公主没有理她们,淡淡地瞟了一眼下首面色平静的苏璟,忽然挥手道:“一场误会,都退下吧!”

众侍卫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动。

长公主怒哼一声,吓得众侍卫忙躬身道:“是!”

雪嬷嬷抬起头,嘴巴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很快,诺大的庭院之内便只剩下了四个人。

长公主走下台阶,伸手扶起苏璟,关切地道:“驸马你怎么样?”

苏璟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躬身道:“多谢长公主关心,下官并无大碍。”

长公主伸出去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半晌后方笑道:“你今日这般维护本宫,我……我很开心!”说完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唐子昔。

殊不知此时的唐子昔心思早就不在这里,而是悄悄将内力铺开,按照之前苏璟的指点搜索着隐藏的那群杀手。

很快,有两个地方引起了她的注意。一处是左边那座终年烟雾缭绕的神堂,另一处则是离她不足十丈的巨型假山。这两个地方成夹攻之势几乎将她的退路全给切断了,尤其是那座假山,这么近的距离她根本避无可避。

最让她感到懊恼的是,若是她在被抓住的第一时间就奋起而逃,有八成把握可以逃掉。可惜因为经验不足,加上太过轻敌,导致她错过了最佳的时机。此刻的大门外已经聚集了差不多大半个凤鸾宫的侍卫,足足有数百个之多,单凭她一个人想杀出条血路,谈何容易?

一旦摸清楚自己所处的境况,她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幸亏苏璟及时赶到,否则的话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心中不由暗忖,好歹毒的女人,若是璟哥哥没有弄这一出,怕不是两个人都要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

不过当她眼珠微动,见到高大宫墙边的一棵大槐树的时候,心中瞬间有了计较。不过在这之前,要解决一个大麻烦。她的目光开始在雪嬷嬷的身上打转。

雪嬷嬷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同样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嘴角还带着一丝冷冷的笑意。

苏璟微微横跨一步,拦在了二人的目光之间,躬身道:“这些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长公主莞尔一笑,忽然话锋一转道:“驸马不是去采药了吗?何以回来得如此之快?”

“回长公主的话。”苏璟欠了欠身道:“因为中途遇上了一点意外,所以提前回来了。”说到这里顿了顿,再次欠身道,“下官自作主张去了‘迷失森林’,请长公主殿下降罪!”

听到‘迷失森林’四个字,雪嬷嬷霍然回头。

长公主不动声色地道:“莫非那里有驸马要采的药?”

“没有!”苏璟摇了摇头,道,“除了迷穀树什么都没有。不过下官却有其他的发现。”

长公主顿时来了兴趣,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少年,似有深意地道:“莫非驸马又算出什么了?”

“是!”苏璟点头道,“下官本是打算找回来给长公主一个惊喜,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只在林子里找到这个。”说完摊开手掌露出一块黑色的晶石。

晶石看起来并无出奇之处,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手心,远远看去就是一颗不起眼的黑色石头。

雪嬷嬷面无表情地起身将黑色晶石接了过来,双手递给了长公主。

长公主拿起黑色晶石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样,开口道:“这是何物?”

苏璟解释道:“需要注入内力查看。”

长公主点了点头,正要将内力注入,忽然将晶石递给了雪嬷嬷,笑道:“嬷嬷是咱们雄鸡国第一高手,还是你来吧。”

“是!”雪嬷嬷恭敬地接过晶石,毫不犹豫地将内力注入。然而她努力了半天,晶石依旧是晶石,一点变化都没有。

苏璟似笑非笑地道:“嬷嬷若是害怕的话,下官代劳如何?”

雪嬷嬷的脸皮顿时涨得通红,恼怒地道:“不必了,区区小事何须劳烦驸马爷!”说完内力猛然一催,晶石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膨胀变大,很快便足有一个成人拳头般大小。

随着黑球越来越大,一层淡淡的光晕开始从球体内慢慢溢出。表面也变得光可鉴人,直接将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反射了出来。

雪嬷嬷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手,抬头道:“长公主!”可当她的目光落在长公主的身上时,脸上的神色比见到自己的老脸还要难看。

原来此刻被光晕笼罩的女子已经变了一副容貌,虽然依旧美艳不可方物,但绝对不是之前的那位长公主,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妖艳女子。

她樱唇轻启道:“驸马此举是何意?”

苏璟微微一笑,道:“下官只是旁观者,而且志不在此,一切由长公主做主!”说完后退了数步,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长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屈指一弹,一枚银针朝黑球激射而去。

只听见嘭的一声响,黑球顿时碎成了无数块。罩住她的光晕也随之消散,她抓住机会纵身一跃朝着神堂的方向飞掠而去。

第六十九章 神堂密室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在场的几人只感觉眼前一花,长公主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那道幽暗诡秘的门里。接着便是几声惨呼,正是打扫神堂的宫人发出的声音。

雪嬷嬷没有马上去追,反而瞪着苏璟咬牙切齿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璟此刻倒是气定神闲,眼角含笑道:“在下跟嬷嬷一样。”

“跟我一样。”雪嬷嬷闻言一怔,目光中露出狐疑的神色,显然没明白对方话中所指。

苏璟没有多解释,直接将衣袖拉至肘部,露出了一个黑色的蛇纹印记,接着静静地看着对方。

雪嬷嬷见到那个标记神情一敛,默默将被白发遮住的脸颊拨开,露出了同样的黑色印记。两个印记虽然大小略有不同,但的确是一模一样。

唐子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越看越惊奇,忍不住道:“真的是一样的!”

雪嬷嬷没有理她,而是神色诚恳地看着苏璟道:“既然大家是同道中人,还请苏公子告知长公主跟太子的下落!老婆子感激不尽!”说完欠身行了一礼。

苏璟却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雪嬷嬷脸色一变,起身怒道:“阁下这是在寻老婆子开心吗?”

苏璟叹了一口气,道:“我若是知道他们的下落,还需要用这一招吗?”说完指了指地上的晶石碎片,苦笑道,“这可是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缚灵石,没想到这么轻易被她给破了。”

“缚灵石?”一旁的唐子昔看着地上闪闪发亮的晶石碎片,忍不住蹲下身捡起了一片,放在手心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想到之前的情景灵机一动,将内力缓缓注入碎片。

“原来这是缚灵石。”雪嬷嬷的脸上露出一丝恍然之色,接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难怪有侍卫回报说你跟牝鸡国的那个使臣偷偷见面。”

苏璟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一翻手露出一枚红色的晶石,道:“这是引灵石,嬷嬷只需要将一滴心头血滴入,然后在心中默想你要找的人,它就会带你前去。”

雪嬷嬷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从头上拔出金钗猛然插进心口,接过那枚红色晶石,颤抖着将金钗上的血滴了上去。鲜血遇石即入,接着绽放出万道霞光,刺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她却将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霞光。隐约可见霞光中并排放着两具水晶石棺,里面躺着的一男一女,不是长公主跟太子还有谁?

雪嬷嬷满是皱纹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喜色。

可惜霞光只出现那么一霎那,很快便消失无踪。那枚晶石也缓缓从她掌心升起,在半空中‘腾’的一下燃烧了起来,红色的火焰在空中顿了顿,忽然朝神堂的方向飘去。

雪嬷嬷脸上厉色一闪,道:“我早该想到了。”匆忙跟上几步,又停下身回头道,“你要的东西在月桂树下。”说完疾步跟了上去。

“多谢!”苏璟躬身谢过,接着招呼道,“小昔,走了。”

然而预料中的回答没有传来,反倒是一个怯怯的声音道:“大……大人,婢子看见太子进了神堂。”

“什么?”苏璟大吃一惊,怒视着那个小宫女,道,“你怎么不阻止她?”

小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哆哆嗦嗦地道:“太子好……好可怕,婢子……婢子不敢拦!”

苏璟没心思跟一个小丫头计较,身形一动同样朝神堂而去。只不过他的脚步有些虚浮,看起来倒像是重伤未愈的模样。

神堂内到处都是烟雾缭绕,朦朦胧胧的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就算极力瞪大眼睛,也只能勉强看清那座堆得跟小山一样的灵位,密密麻麻的怕是有上百个。而在这座灵位山后面,则是好几道一模一样的门,每一道门都大开着,完全没办法判断唐子昔进了哪一道。

苏璟站在门口闭目感应着,如果他没猜错,唐子昔应该是被那个假冒长公主的女子带走了。好在他之前因为激发缚灵石在对方的鞋上喷了一口鲜血,否则此时想要在这种地方找到对方还真是不容易。

此刻的唐子昔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僵硬的壳里,想要动一下手指都无比的艰难。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勉强记得自己刚把内力注入碎片耳边就听到一声轻笑,接着身子就缓缓飘了起来,悄无声息地进了神堂。然后顺着这条诡秘的通道飘啊飘,一直飘到了这间昏暗的密室。中途她也想出声叫苏璟,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对方越来越远。

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四周昏暗的环境,这才发现四周都是大大小小的雕塑。这些雕塑都如真人一般大小,而且模样都很奇怪。不是少了胳膊就是少了腿,还有的甚至连头都没有。就算一切都齐全的,也是一副丑怪之极的模样。

她越看越觉得心惊,当她的目光落到不远处那张笑吟吟的脸上时,终于知道一切的根源在哪里了。趁着对方的注意力没放在自己身上的机会,她开始悄悄催动内力,然而她努力了半天丹田内却毫无动静。

她看见的正是那个假的长公主,她居高临下地道:“怎么样?被石化的滋味如何?”

唐子昔还以为她跟自己说话,正要开口回答却发现依旧张不开嘴,身侧不远处则响起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黑姬,你将我们姑侄困在此地多年,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要什么你还不清楚吗?”假长公主黑姬笑道,“我敬爱的长公主殿下,念在以往的情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将七彩琉璃灯到底藏在了何处?”

“你就算再问一万次,我的回答都是一样!”长公主冷冷地道。

“长公主?七彩琉璃灯?”唐子昔心中一惊,没想到对方也是冲着那盏灯而来,心中飞快地理着思路:看来方才那个声音才是真的长公主。难怪怎么找都找不到那盏灯,原来是被她藏起来了。只是不知道那位太子在哪里?

随着“噗”的一声轻响,本来昏暗的密室内忽然亮了起来。也让唐子昔看清楚了最远处一直没看清楚的那尊雕塑的模样。

就在这时,她的嘴忽然被人粗暴地捏开,一粒腥臭无比的药丸被塞了进来,接着便感觉一个东西蠕动着滑进了她的体内。随着那个东西的进入,一种极为难受的感觉瞬间爬满了全身,就好像有千千万万只蚂蚁在身上噬咬一般,她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呻吟。

长公主听到身边的动静,焦急地问道:“清儿,你怎么样?”

这时,让唐子昔更吃惊的一幕出现了。她明明没有说话,却听见自己身体里传出了一个声音道:“姑母放……放心,侄儿无碍!”

黑姬咯咯娇笑道:“还真是姑侄情深啊。我都有些不忍心动手了。太子殿下,我这‘万蚁蚀骨丸’的滋味如何?说给你的好姑母听听。”

“妖女!”长公主怒道:“你不用在此惺惺作态。要不是本宫错信了你,又怎会累得清儿一起受苦。你不用再白费心机了,要杀就杀。”

唐子昔身体里的那个声音也跟着道:“对,我……我们不怕你!”

“啧啧啧啧!”黑姬看着二人,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道,“想死?没那么容易。”说到这里扭过头,将樱唇凑到唐子昔的耳边,轻声道,“你不想知道你的父王是怎么死的吗?你不想知道那个可怜的老人最后嘴里在叫谁的名字吗?”

唐子昔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之前那个声音颤抖着问道:“父王……父王他……”

“清儿!”长公主忽然厉声道,“你父王英雄盖世、戎马一生,就算死也是轰轰烈烈、坦坦荡荡。人谁无死,不过是区区一点折磨又算得了什么。你要以你的父王为榜样,不要给他丢脸,听清楚了吗?”

“侄儿听……听清楚了!”唐子昔感觉自己的眼角缓缓滑下了两道泪痕,落进发丝间痒痒的极不舒服。

“啪啪啪——”

寂静的密室内响起了掌声,黑姬赞道:“长公主果然巾帼不让须眉,让妾身好生佩服!”

长公主冷哼一声,道:“今日你就算杀了我们又如何,顶多只是灭了我姬氏一族。我雄鸡国立国百年,从来都不缺能人志士。不过是一些魑魅魍魉之徒,就妄想动摇我雄鸡国的根本,真是天大的笑话。”

“无知!”黑姬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笑着笑着忽然屈指一弹,一枚银针激射而出。

唐子昔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眉心一痛,那枚银针居然扎在了她身上。她不由大怒,再也没办法保持冷静,再次拼命催动着内力,没想到还真让她成功了,丹田内凝聚出了一丝细微的真气。这不由让她大喜,不再理会周遭的一切,眼观鼻鼻观心,闭上双眼全神贯注地运功。

她没发觉,在银针扎入她身体的一瞬间,一道不停挣扎的虚影渐渐从她的身体里飘了出来。

第七十章 离魂大法

听到身侧的动静,长公主怒道:“妖女,你又对清儿做了什么?”

“长公主不必紧张。”黑姬抿嘴一笑,柔声道,“妾身不过是借你侄儿的魂魄一用。”

“你要用他的魂魄做什么?”长公主又惊又怒。她虽然嘴上说得强硬,但是真正听到侄儿的哀嚎声还是心痛不已。

黑姬的目光看向一旁的雕塑群,笑吟吟地道:“你不妨猜猜看,若是猜中的话,奖励你一颗‘蚀骨丸’如何?”

长公主闻言差点晕过去,她被困在这里这么久,如何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顿时什么形象也没有了,尖声道:“本宫不许你炼化清儿的魂魄!黑姬,你听清楚,本宫不许!”

黑姬叹了一口气,看着指尖的黑色药丸一脸惋惜地道:“这‘蚀骨丸’炼制不易,我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呢。”她嘴上虽如此说,身子却已经到了水晶石棺边,捏开长公主的嘴将药丸塞进去,看着对方眼中的惊怒之色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没多久长公主的脸色便开始发青,身子也剧烈地颤抖,却愣是强忍着没吭一声。

黑姬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接着盘膝而坐开始蠕动嘴唇默念着晦涩的咒语,同时手中不停掐诀。

几乎是在咒语响起的一瞬间,意识有些模糊的苏璟猛然抬起了头,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朝前走去。只不过他的步子极慢,看起来就像是随时都能倒下去一般。

不长的一段路,他却仿佛走了很久很久,完全是靠着顽强的意志力在支撑。当他终于站在一扇雕刻着狰狞兽头的巨大铁门前时,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手还没挨到铁门的环上就倒了下去,露出了胸口红色刺眼的一大片血迹。

此刻的铁门内则是另外一番情形。

随着黑姬的动作越来越快,她的身上开始浮现出缕缕黑气,无数张怒吼咆哮的鬼脸浮现在了黑气中,争先恐后地想要挣脱黑气的束缚跑出来。

黑姬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变化,更加快速地掐诀,口中的咒语声也越来越大,豆大的汗珠开始从她的鬓角滑落。这些鬼脸终于安静了下来,渐渐在她的身后凝聚成一个面目狰狞的猛兽模样,张着血盆大口对准了半空中的那道虚影。

此时那道虚影已经凝聚成一个少年的模样,脸上的五官清晰可辨,果真与唐子昔生得一模一样。只不过他五官的线条相比唐子昔而言略显刚硬,而且神情看起来十分痛苦,不停地发出犹如野兽一般的嘶吼。

长公主此时身受万蚁噬咬之苦,耳边听着少年绝望而痛苦的嘶吼声,眼角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当初她听信了这个从迷失森林走出来的高人之言,深信对方能用一百种灵草加一百对童男童女炼成长生不老的仙丹。不止举一国之力去搜寻各种灵芝仙草,还暗中派人去敌国抓童男童女凑数,终于酿成了大祸。

可惜此时再后悔都已经晚了,牝鸡国觉察到国内幼童的无故失踪,不时派使团前来。表面上打的旗帜是为了促进两国友好,只有她心里清楚对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且自那以后她的皇兄也开始一病不起,终年缠绵病榻,再也无法打理国事。她却没有悔改之意,依旧默默地给黑姬提供她要的一切。直到有一天,她自己也被对方抓到了这里……

长公主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意识渐渐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黑姬忽然发出一声轻喝,接着凌空一抓,直接将少年的虚影抓了过来,接着随手朝后一扔,虚影顿时没入猛兽的口中不见了踪影。

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顾不上去擦额头的汗珠,起身看着水晶棺内静静躺着的少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次我看你怎么选?”接着纵身一跃,带着滚滚黑气朝着那具肉身扑去。

就在此时异变突起,本来双目紧闭的少年忽然睁开了双眼,手上迅速掐诀,口中轻喝:“中!”一道白芒自他指尖应声而出,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朝着黑气席卷而去。

黑气顿时一阵翻涌,在空中不停变幻着形状,可惜无论它变成什么模样,都无法避开白芒的攻击,只听见‘噗’的一声闷响,黑气突然爆裂开来,露出了一张惊恐之极的脸庞。

少年面无表情地再次掐诀,指尖再次浮现出白芒。

黑姬大惊失色,忙道:“前辈饶命!晚辈有异宝奉上。”见到对方毫无感情的双眸忙补充道,“是灵器,七彩琉璃灯!”

少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指尖的白芒还是飞射而出,不过没有正对着黑姬的肉身,而是方向微微一偏,打在了围绕在其周身的黑气上,直至此黑气终于消散殆尽。

黑姬吓得尖叫一声,整个人匍匐在地,口中大叫道:“前辈饶命,前辈饶命!”然而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第三道白芒,反而听到了一声轻笑,壮着胆子抬起头却见到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正好奇地看着她。

她差点被吓破了单,随手抓起旁边的一把断剑道:“左右是个死,我……我跟你拼了。”

少年敏捷地朝后一跃,抱着胳膊看着对方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又没说要杀你,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黑姬不由愣住了,傻傻地看着犹如变了一个人一般的少年,试探着问道:“你是太子,还是前辈?”

少年闻言一怔,接着笑道:“我不是太子,也不是前辈。”说完眨了眨眼,一脸狡黠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位前辈已经走了。”

听到这话,黑姬心中微定,其实早在之前她就有此怀疑,不过能从对方口中得到证实自然更好。

少年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撩了撩耳旁散落的发丝笑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唐子昔。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我知道了。”黑姬终于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了,虽然还是一样的五官,可是气质却截然不同,尤其是那双机灵的大眼睛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当即脱口而出道:“你是那个假太子。”

唐子昔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道:“这可不能怪我,是你们自己非要把我当太子的。”

这等于是变相承认了。不过黑姬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而是一脸惊奇地道:“你怎么会在太子的身体里?那位前辈……莫非是我们棠廷山失传已久的《离魂大法》?”话刚出口赶紧捂住嘴,一脸后悔莫及的模样。

唐子昔却不屑地嗤了一声,道:“你们那也算《离魂大法》?顶多算‘抽魂术’而已。也不知道是那个蠢货发明的这种下三流的武功,真是害人害己。”说完指了指那片缺胳膊少腿的雕塑群一脸杀气地道,“你不要告诉我,这些炼尸都是你拿活人炼的。”

黑姬忙解释道:“晚辈谨守门规,绝对不敢拿活人做实验,这些都是晚辈在坟墓里挖出来的尸体。”她此时笃定对方所用的就是《离魂大法》,所以言语间极为客气,而且自觉地以晚辈自居。

唐子昔心中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道:“谅你也不敢如此大胆。”接着缓步上前,一边察看着那些神态各异的雕塑,一边看似不经意地道,“之前的那个魔魂呢?”

“那是晚辈自己炼的。”黑姬随口答道,接着反应过来,忙不迭解释道,“主魂是晚辈从魔宫的无边魔海里偷的,其他的都是这些年晚辈在战场上搜集的无主之魂。您也知道,近年来各国都战乱不断,多跑几次边境就差不多了。”

“是吗?”唐子昔有些不信。近些年战乱频繁是不假,可是若让她相信这个女子没有杀过人,她是不太相信的。

黑姬一听急了,屈指道:“我姬婷愿以灵魂起誓,若是做过杀人取魂的事,死后魂魄被囚于锁魂池内受万鬼噬咬,永世不得解脱!”

唐子昔眨了眨眼,道:“你叫姬婷?还挺好听的。”

黑姬有些不太适应对方这般跳脱的思维,愕然道:“多谢前辈夸奖。”

唐子昔点点头,话锋一转又道:“那之前那个长公主给你搜集的一百对童男童女都去哪儿了?”

姬婷就知道对方会问这个,闻言苦笑道:“晚辈早就秘密派人将他们送回家了,只不过牝鸡国的人想借此生事,把那些幼童又抓了回去,至于关在哪里晚辈就不知道了。前辈若是不信的话,出去之后找云统领一问便知。”

“很好!”

唐子昔满意地点了点头,心头的大石也终于落了地。若是对方真的是十恶不赦之徒,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夏侯前辈交代。毕竟再怎么说这个叫姬婷的也是棠廷山的弟子,若是被她一掌给劈了,怎么也说不过去。

不过,当她想到之前那个突然出现在识海里,跟她说话的神秘女子又有些迷惑。明明连人家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可她就是觉得跟对方很熟悉。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对方的言谈间似乎对自己了如指掌,连她从来没跟人说过的秘密也知道。要不是那女子在接管肉身后显露出来的武功实在太过玄妙,她都差点要以为是自己分裂了。

一想到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她不由自主摸了摸怀中的玉佩,嘴里喃喃地道:“白薇?”

第七十一章 女人的心思

就在唐子昔陷入深思之时,一旁的姬婷忽然开口问道:“前辈,白薇就是之前那位前辈的名讳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衣女子的气质太过清丽出尘让她心生神往的缘故,唐子昔再看眼前这个女子,忽然觉得对方十分的丑怪。并不是这位叫姬婷的女子生得不美,而是那股妖艳的气质太过喧宾夺主,让人没来由地感觉不舒服。

姬婷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看,心中微微有些不满,出声提醒道:“前辈?”

“啊?”唐子昔回过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姬姑娘,你别老是前辈前前辈后的叫了,我自问没资格做你的前辈,我看你还叫我唐姑娘吧,这样大家就自在。”说完又狡黠地一笑,“或者你喜欢继续叫我太子也行。”她实在不喜欢这种交流方式,也不认为对方的恭敬是真心的。与其辛苦的惺惺作态,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至少落得个自在。

“好,唐姑娘。”姬婷点头应下,神情也微微有些放松,不止是唐子昔不自在,她自己也觉得别扭,顿了顿道:“不知唐姑娘何以懂得我们棠廷山的《离魂大法》?莫非那位白前辈是我们棠廷山的前辈高人?”

唐子昔一听就知道被对方惦记上了,她本就是个直性子,也懒得跟她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道:“姬姑娘,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想要找那位前辈报仇。听我一句劝,她毁掉魔仆真的是为你好。”顿了顿又道,“至于《离魂大法》嘛,这是我求那位前辈留你性命的原因之一,容我先卖个关子。”

“唐姑娘你误会了,姬婷绝对没有报仇的意思!”一想到之前的生死一线,姬婷的心开始怦怦乱跳起来,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四处乱看,实在是被对方吓怕了。

“这是你自己的事,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只是告诉你这其中的凶险。”唐子昔摆了摆手道,“想必你自己也感受到了,魔仆已经越来越难控制。不过好在发现得还不晚,若是让它再壮大几分,便是我一剑杀了你也救不了你。”她说到这里瞥了一眼终于变了脸色的女子,叹道,“我绝对不是在危言耸听,你也不想变成一个无知无觉的魔物吧?这可是被所有武林同道人人得以除之而后快的东西。”

这番话还真不是她信口胡诌,都是那个叫白薇的女子出手之前告诉她的。这也是为什么白薇一出现就痛下杀手的原因。只不过为什么第三道白芒只是彻底毁掉了魔仆,没有连姬婷一起灭了,到底是因为唐子昔求情还是其他的原因,想必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这么严重?书上没说啊?”姬婷被对方的话直接吓出了一冷汗,她确实感觉到这一次召唤出来的魔仆强大了许多,不过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之前用魂针破缚灵珠耗损了太多功力的缘故,万万没想到是魔仆本身出了问题。可这魔仆是她好不容易才练成的,就这样被灭了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脸上自然也就带了一丝不甘。

唐子昔瞥了她一眼,脸上难得地有了一丝凝重的表情,道:“虽然我不懂武功,但也知道借魔仆练功并非正道。我不想追究你从何学得,但是既然被我撞见了,就一定不允许这种东西的存在。万幸的是你没有因为练功而妄造杀孽,否则的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放过你。”说完不由长叹了一口气,一方面是对故人的承诺,一方面则是鲜活的生命,这二者到底该如何抉择?对于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女来讲还是难了一些。所以,虽然明知姬婷的话漏洞百出,她还是情愿相信对方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她之前刚恢复功力打算跳出水晶石棺的时候,姬婷已经施展术法唤出了魔仆。她一见到那头黑色的猛兽就知道坏了,这种已经凝结成实质的狞兽没有上万个生魂是决计做不到的。要控制这种狞兽,就必须修炼一种名为‘七煞术’的武功,而这无巧不巧正是棠廷山的禁术之一,是夏侯轩当初传给她功力之时郑重交代必须去棠廷山毁掉的秘籍。

最让她头疼的不是真的有人将‘七煞术’炼成了,而是夏侯轩明确地说过,一旦发现有人修炼禁术,必须在第一时间击杀。当时她以为,既然是禁术,肯定没人敢擅自修炼,所以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万万没想到,出来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棠廷山的弟子就是偷练禁术之人。

正在神游天外的少女没有注意到,身侧的姬婷眼中忽然厉色一闪,指尖夹着一枚闪着蓝光的银针缓缓朝她的后脑勺递去,目标正是她的风池穴。

这一招不可谓不歹毒,银针本就小,加上她的速度极慢,根本没办法感应到,更别说现在唐子昔正在全神贯注地想着别的事情。

也是唐大小姐命不该绝,眼见银针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姬婷的脸上都开始浮现喜色的时候,她坠在腰间的玉佩忽然毫无征兆地掉了下去。

清脆的响声顿时将她的心思拉了回来,也将姬婷吓了一跳,手中的银针也吓得掉在了地上。

姬婷赶紧上前一步踩住落针的地方,因为太过紧张,加上步子迈得太大,险些一头栽了下去。这也是因为她的魔仆被毁导致功力大退,换作之前断然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唐子昔捡起玉佩,看了一眼站得远远的姬婷,奇道:“你干什么?”

“没什么。”姬婷一脸坦然地道:“就是站久了腿有些麻,活动活动,对,活动活动。”

“活动活动?”

唐子昔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深究,而是话锋一转,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现在棠廷山的太上掌门可是姓江?”

姬婷闻言一怔,迟疑了一下方道:“是有姓江的,不过却不是太上掌门,而是炼魂门的掌门。”

唐子昔讶然道:“不可能啊!夏侯前辈明明告诉我,他老人家临走之前特意留下了书信让大弟子江旌继承太上掌门之位,怎么变成了炼魂门的掌门?据我所知,太上掌门才是统领三大支脉的掌门人吧。”说到这里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姬婷,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姬姑娘,你不会是诓我的吧?”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姬婷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唐姑娘你待我恩重如山,我感谢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诓你。”姬婷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无辜,苦笑道,“不瞒你说,现在棠廷山的掌门有三个,分别是炼魂门的江杳江掌门,勾魂谷的祁永川祁掌门,以及摄心堂的诸葛青诸葛掌门。我入门这么久,从来没听到过有太上掌门这个称呼。至于你提到的江旌,我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这就怪了。”唐子昔看她表情不似作伪,心里也有些没底,“会不会是你记错了?或者门里的人太多,你认识得不够全?”

“绝对不会。”姬婷肯定地道,“我自小就在棠廷山长大,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不得了,若是我都不知道的话,那就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这就麻烦了。”唐子昔的脸立马皱成了苦瓜。

按照当初夏侯轩所说,他一共收了弟子三人。其中大弟子江旌,为人忠厚沉稳,武功虽然不是最高却最得他喜爱,也是他默认的第三代太上掌门的人选;二弟子陈锦荣,为人聪明有余却定性不足,所以他只传授了一半的武功给这个二弟子;至于三弟子敖妤,则是三个弟子中唯一的女性,虽然出身尊贵却非常能吃苦,加上天分极高,反而是弟子当中武功最高的。本来按照夏侯轩的遗言,唐子昔只需完成三件事就算是报答了他的传功之恩。一是将代表掌门身份的八卦镜亲手交给江旌,二是将《离魂大法》传授给其他两位弟子,三是毁掉那几本记载了禁术的秘籍以及杀掉所有胆敢擅自修炼禁术的弟子。可现在她连江旌都找不到,又何谈剩下的?

姬婷看着对方愁眉不展的神色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开口唤道:“唐姑娘!”

“嗯?”唐子昔从沉思中抬起头。

姬婷上前一步道:“虽然你提到的那位太上掌门我没听说过,不过当初我曾经听到过三位掌门争吵。”

唐子昔不解地道:“他们吵什么?”

姬婷一脸神秘地道:“好像是为了本门遗失的什么功法,还差点打了起来。”说到这里目光看向水晶石棺,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那意思显而易见。

唐子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皱眉道:“你是说《离魂大法》?”

“唐姑娘心思敏捷,果然非一般女子!”姬婷由衷地赞了一句。

唐子昔翻了个白眼,道:“说正事,他们吵架怎么就跟《离魂大法》扯上关系了。”

“你先听我说完。”姬婷笑了笑,一脸神秘地道,“那天我刚巧从外边回来,一进院子就听到江掌门跟人在吵架。我听见他说,‘……与其做这些无谓的争执,还不如去找那个人问个明白。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是清白的。’接着我又听见祁掌门的声音,他说,‘你倒是不怕,我跟青妹去了焉有命在。姓江的,老子早就你就没安好心。是不是想把我们骗去让那人杀了,你好独吞秘籍。’江掌门好像十分生气,大声道,‘我要是想独吞的话,怎会跟你们联手将那人制服。诸葛掌门你说句公道话,当时是不是我先动的手。’祁掌门也道,‘青妹,当初在那人背后捅刀子的可是咱们。而且咱们跟他非亲非故,姓江的可是他的亲侄子。’然后江掌门就说,‘祁永川,你这个卑鄙小人,明明是你说亲眼看见《离魂大法》在那人身上我们才冒险的,结果呢?搞成今天这样你要负全责……’”

她捏着嗓子学着二人的语调,一会儿声音低沉沙哑,一会儿又尖细高亢,让寂静的密室内没来由地多了一丝诡异的气氛。

第七十三章 逼供

“你还真是看得起我,果然是大小姐的思路。”

姬婷先是一怔,接着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摇头,看向唐子昔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

笑声中,唐子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也越来越冷。

姬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喘息一边道:“要不是你逃婚,我的计划还没那么顺利。说起来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呢!哈哈哈……”

“啪啪啪啪——”

正在大笑的姬婷忽然被狠狠地扇了几巴掌,当场将她一颗门牙打得混着血水飞了出来,显然下手的人动了真怒。

姬婷怒道:“你能做还不让人说了?”只不过因为缺了一颗门牙说话有点漏风,一句狠话让嘶嘶声弄得有些怪异。

唐子昔此刻一脸的平静,淡淡地道:“你不必故意激怒我,我也不会那么轻易的杀死你。唐家满门的性命不是一刀就可以抵消的。”

“你想怎么样?”姬婷被她冷漠的语气吓着了,心开始怦怦跳个不停,口气也软了下来。

“既然你那么喜欢说,那就干脆说个够。”唐子昔拍了拍手掌站了起来,走到旁边随手取了一把短剑,试了试剑刃的锋利度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走回姬婷身边蹲下,将剑刃在对方的脸上比划了一下。

姬婷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感受到冰冷的剑尖在脸边轻轻划过,吓得脸都白了。

在很多时候,女子对容貌的在意程度都远远超过性命,越是美丽的女子就越是在意。像姬婷这种自负美貌的女子就更不用说了,比起毁容而言,死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本来她只想在死前留一点尊严,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是常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这让她又是吃惊又是愤怒。

她的目光瞟向靠墙的一尊雕塑,在那尊雕塑的背后有一块颜色略深的石砖。这是当初她建造这间密室准备的一个后手,本来是为了对付江杳,不过现在看起来,眼前的唐子昔比江杳更致命。因为只要这块石砖一按下去,机关就会启动,埋在密室下面的炸药就会爆炸,到时候整间密室就会化为灰烬。虽然这样意味着她多年的心血都会付之东流,但是面对已经被逼疯了的少女,她不得不出此下策。

唐子昔没发现她的小动作,只是冷冷地道:“现在我们来做个游戏,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答得我不满意,我就在你脸上划上一道,若是满意了,我就在你身上捅上一刀。你看这样如何?”

“这不公平!”姬婷尖声道。

唐子昔摇头道:“我不满意!”说完手中的短剑一挥。

“刺啦——”利刃划破皮肤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中听起来格外清脆。

姬婷发出‘啊’的一声尖叫,疯了一般挣扎道:“敢毁我容,我跟你拼了!”

唐子昔敏捷地朝后一跃,笑眯眯地道:“抱歉,手有点生,这一刀有点偏!”

听到这话,状如疯魔的姬婷迅速安静下来,双手在脸上乱摸,并没有摸到血迹,顿时心神一松,咬牙道:“你吓唬我?”话没说完忽然感觉胸口有点凉,低头一看才发现前襟已经被划破了,露出了大片雪白的肌肤,隐约可见一道血痕自左至右横胸而过。虽然没有流血,但是带给姬婷极大的震撼,再也不敢轻视眼前这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少女。

“好了。”唐子昔把玩着手中的短剑,再次开口道,“这一次算是热身,接下来就是真的了,要是你不想被划成一个丑八怪的话,就要想清楚再回答。”

“你杀了我吧!”姬婷怒视着对方,恨声道:“反正我苟活这么多年早就腻了。”

唐子昔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皱眉道:“我不是说了,没那么容易让你死。这一次我算是给方将军面子,下一次就没那么好运了。”说完扬了扬手中的短剑冷冷一笑,那意思不言而喻。

姬婷怨毒地盯着眼前的少女,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显然在进行剧烈的思想斗争。唐子昔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听她咬牙道:“你想知道什么?”

“这才对嘛!”唐子昔展颜一笑,道,“第一个问题,参与整件事的都有那些人?”说完又好心地提醒道,“想清楚再回答!”

姬婷果然一副想通了的模样,毫不犹豫地道:“有很多人,我一次也说不全!”见到对方骤然变冷的神色忙接着道,“不过其中三个人出力最大,一个是左丞相秦凤阳,一个是吏部尚书苟恽,还有一个是金吾卫指挥使荆明玉。”

唐子昔闻言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前两个人会出手她并不感到意外。

苟恽本就是唐家的死对头,不论朝堂内外找到机会就跟唐家作对,这也是当初她会痛揍苟澹的原因之一;至于秦凤阳,当初她之所以逃婚,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她不喜欢秦霜月,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曾经听祖母提及,在皇上登基之初,秦凤阳曾多次在皇上面前进言,说唐明儒护国将军的称号名不副实,难以服众,要皇上收回皇命。虽然最终没能成功,但是皇上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将唐明儒的宝贝女儿唐子昔指给了秦凤阳的儿子。当然,唐家固然是如咽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可秦家也不好受,明明是为了削弱对方的势力才仗义执言,结果反而要成为儿女亲家,气得丞相大人足足大半个月没上朝。

不过金吾卫指挥使荆明玉也会参与,她就有些不懂了,因为她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情。

虽然表面上荆明玉跟唐家并无往来,但是每一年的中元节,唐明儒都会屏退左右,独自在寒亭备上一桌酒菜等待一个神秘人的造访,多年来从无间断。这样古怪的情形自然引起了唐子昔强烈的好奇心,仗着父亲的宠爱偷偷潜进了寒亭,藏在了桌子底下整整一天,就为了看那个神秘人到底是谁。没想到还真让她成功了,不过跟她预想的不太一样。那天等到很久那个神秘人都没有来,她实在撑不住就睡着了。深夜忽然被一阵打斗声惊醒,睁开眼睛刚好看到父亲被一个黑衣人打倒在地。

她听见父亲说,‘无论你怎么说,这次必须是我。若是你还拿我当兄弟,就不要阻止我。’黑衣人良久没有说话。忽然用那双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看了一眼桌底,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刚探出半个脑袋的唐子昔便晕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躺着的地方也变成了自己的房间。虽然唐明儒在她面前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也决口不提她偷看的事,但是她却明显感觉出从那一晚之后父亲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直到很久之后,她随着母亲进宫给淑妃娘娘请安,才再一次见到那双锐利无双的眼眸,而这双眼睛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吾卫指挥使荆明玉。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第二个问题,这些人为什么要对付唐家?”

姬婷一时有些语塞,苦笑道:“这个问题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怎么想的怎么会告诉我。不过我也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居然那么多人都想把你们除之而后快,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多亏了唐明儒的仇家太多。当然,这其中也离不开皇帝老儿的多疑猜忌,否则你们唐家这棵参天大树,我便是再活过来一百次也扳不倒。”话未说完腿上忽然挨了一脚,这一脚极重,几乎踢断了她的腿骨。

“我给你机会,不是让你来嘲讽唐家的。”唐子昔一把揪住她的衣襟,面无表情地道,“唐家处世如何轮不到你这种人来评价。”

“是,我错了。”姬婷疼得额头冷汗直冒。

唐子昔松开了手,淡淡地道:“依你的身份想要接近他们都难,更别说跟你合谋了,你到底是如何联络上他们的?”

这一次姬婷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一脸茫然地摇头道:“不是我找他们的,而是他们找我的。”一瞥眼见到唐子昔阴冷的目光忙解释道,“不论你信不信,整件事真的只是个意外。我开始没想到要对付唐家,一心只是想杀了皇帝。”

“说下去。”唐子昔冷冷地道。

姬婷的脸上露出回忆之色,道:“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次我本来是打算进宫刺杀皇帝,没想到皇宫实在太大,才刚进去没多久就迷路了。没多久我就被侍卫发现了,双方打了起来。那些侍卫武功很高,虽然我拼死杀出了重围,但是自己也受了重伤。逃窜中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我只记得那里有很浓郁的花香。就在我找出路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又冲出来一群侍卫,这一次我没逃掉被他们抓住了。领头的那个将我带到了一个很黑的房间里。里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问我,要死还是要活?我当然是要活了。然后他就给了我一个令牌让我去找那三个人,将计划告诉他们。”

第七十四章 人之将死

“听起来倒是很合理。”唐子昔点了点头,接着又皱眉道,“他难道就不担心你逃出去后不听他的吩咐?”

本来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姬婷忽然将身子一缩,一脸惧怕地道:“临走之前他给我吃了一条蛊虫,告诉我若是我有其他的心思就会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不信邪,结果很凄惨……你不知道蛊虫发作的滋味有多可怕,可怕到你无法想象。就像是……就像是……”

她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唐子昔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不用形容了,我知道蛊虫是什么东西。这种害人的东西根本就不该出现。”说到这里咬牙切齿地道,“迟早有一天,我会将世上所有的蛊虫统统毁掉!”

唐大小姐之所以会如此激动,完全是因为当初在梁洲的时候也曾经被人下过蛊,当时的情形可谓是生死一线。要不是云岫跟他的小师叔刁璃相救,她早就不知道去哪里投胎了。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那种钻心、彻骨的痛苦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所以一提起蛊虫,她满心都是怨恨跟愤怒。

姬婷自然不知道这些往事,还以为她又认为自己在撒谎,忙解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当时他还说,要不是事关重大,他根本不会将珍贵的‘傀蛊’用在我身上。还说这蛊炼制不易,费了……”

“你说什么?”唐子昔一个箭步窜了过来,一把揪住姬婷的衣襟喝问道,“他真的说是‘傀蛊’?”

姬婷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忙不迭点头道:“我的命都在你手上,怎么还敢撒谎。他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

“他还说了什么?”唐子昔揪住衣襟的手开始发抖,显然心中极为激动。她没想到暗算她的人居然潜伏在宫中。

姬婷被紧绷的衣领弄得呼吸有点不畅,脸跟脖子都涨得通红,艰难地道:“他还说,傀蛊一旦进入宿主体内,就永远别想拔除。就算有内力深厚者能强行将蛊虫驱出体外,那些留在身体里的卵却不是靠外力就可以杀死的。除非咳咳咳……”

“除非什么?快说!”唐子昔手上再次一紧。

姬婷这次已经被勒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边呃呃叫着一边指着自己的脖子,眼睛也开始不停地翻着白眼。

唐子昔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快把对方掐断了气,忙松开了手。

当初那个救她的白衣女子在解蛊之前曾经说过,这种傀蛊来自南疆,乃是万蛊之王,中者无一幸免,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医好。

当时唐子昔其实已经知道白衣女子就是云岫口中那位天分极高的小师叔,所以一度以为对方说的都是谦虚之言,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对方说的都是实话。如今自己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姬婷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只差把肺都咳了出来。足足咳了大半天才恢复正常。不过经过这一番折腾,她本就受了严重内伤的身子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如烂泥一般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唐子昔默默蹲下身,抓住姬婷的手将一丝真气渡入对方体内。很快便放开手道:“你可以继续说了。”

“多谢!”姬婷感激地道。

唐子昔面无表情地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傀蛊的事,并不是想救你。”

“我知道!”姬婷苦笑道:“虽然不是我主谋,但是你们全家的死跟我脱不了干系。所以我们注定是仇人,你不救我是应该的。”

唐子昔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唐姑娘!”姬婷低低地叫了她一声,声音忽然变得很悲伤,道:“其实当年唐二公子跟永宁公主大婚的时候,我跟父兄去过唐府。”

“是吗?”唐子昔依旧一脸的冷漠。

姬婷点了点头,接着道:“那一次我见到了还只有四岁的你,生得粉雕玉琢煞是可爱。我一见就喜欢上了,当时我就在想,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若是我的亲妹子该有多好。可惜我大哥早有婚约,否则的话一定要央求父亲去唐府下聘……”

唐子昔冷冷地道:“我要谢谢你吗?”

姬婷被她一句话堵得半晌没有说出话来,良久之后才苦笑道:“总之,一切都是造化弄人!”说没说完又开始咳嗽起来,只不过这一次没咳几下就咳出了血,显然命不久矣。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想必这就是姬婷此时最好的写照吧!

唐子昔虽然依旧一脸冷漠,但是眼中的杀气已经消散了许多。

虽然已经过去了太久,许多记忆都变得模糊,但她还是隐约记得,当时所有人都在关注新人,没有人理会摔倒在地上哭泣的她。她的脾气很犟,越没有人理就哭得越伤心,直到把自己哭得头晕眼花都不肯停下来。这时,一双柔软的手替她轻轻擦去眼泪,一个宛如仙女一般的小姐姐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用最温柔的声音耐心地安慰她。无论她怎么哭闹、怎么发脾气,那个小姐姐始终都不厌其烦地哄着她、抱着她。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个小姐姐的影子已经变得很模糊,但是那双温柔的眼睛却永远印在了她的心里。

她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温柔娴静的小姐姐,居然就是眼前这个心狠手辣的妖艳女子。她不知道对方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突如其来的心痛却让她忍不住落了泪。

当年姬婷的父亲方敏虽然其罪当诛,但是他的家人并不知道他暗中给叛党通风报信的事,在被押往刑场的时候还在大声喊冤。虽然大理寺拿出了那些作为证据的书信,方敏也认了罪,可是唐子昔一直都觉得,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无论一个人犯了多大的罪,那些家眷都是无辜的。可是皇权威威不容侵犯,连文武百官都不敢替那些家眷求情,她只不过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姑娘又如何敢开口。她能做的,只是在心里偷偷替他们念上一段往生咒。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待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姬婷叹息了一声道:“救你的人一定视你如命,否则的话绝对不会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唐子昔的眼珠动了动,看了一眼半靠在石墩上的女子,哑着嗓子道:“你怎么知道我也中过蛊?”

姬婷笑了笑,答非所问地道:“要彻底解傀蛊之毒。除了要将蛊母驱除体外之外,还要同时将它在体内产的虫卵一并灭掉,否则的是话只是治标不治本。那些虫卵随时有可能孵化成为新的蛊母。所以,必须在驱除蛊母之后,以秘术强行将虫卵唤醒,然后迅速以自身血液为媒介将那些虫卵引至自己的体内。整个过程越快越好,多耽搁一分就多一分风险。这就要求救人者的武功跟医术都有极高的造诣,稍有差池三个人都会当场毙命。”她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似乎很累,闭上了眼微微喘息着。

唐子昔则听得呆住了,她没想到那个白衣女子居然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可是她跟对方非亲非故,实在是想不通对方为什么会冒如此大的风险来救自己。转念想到白衣女子当时说的话,她说她是受了一位姓苏的故人所托,难道仅仅因为这样?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嘶声问道:“你刚才说三个人?”

“不错。”姬婷睁开眼睛看着她,微微颌首道:“因为被唤醒的虫卵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引出体外,否则就会前功尽弃。而且虫卵入体不仅十分的痛苦还非常危险,非一般人能承受。所以必须是心智极坚而且武功极高的人方可。整个过程凶险万分,所以旁边最好还有一位医术绝佳之人随时照应。这绝对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道,“我倒是找到了能驱蛊的人,却找不到这个愿意以自身为媒介替我引出虫卵的人……唉,说来说去都只怪自己命苦!”

唐子昔看了她一眼,质疑道:“以你的姿色跟手段,找个武功高强的人不是难事吧?”

姬婷摇头苦笑道:“没用的。若非是心甘情愿,没有人能承受那种痛苦……说真的,我很羡慕你。虽然我这辈子已经没有机会了,但是我希望你能珍惜,若是那个人还活着的话。”

“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唐子昔摇了摇头。她没发现自己已经对眼前的女子没有了杀心,二人仿佛多年的老友一般说着话。

姬婷闻言一怔,接着嫣然一笑,道:“有机会的,你一定会知道那个人是谁。”说着说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暗淡,声音也越来越低。

唐子昔慌忙走到她身边,再次抓起她的手将真气源源不断地渡了过去。

姬婷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累得满头大汗的少女脸上浮起一抹欣慰的笑意,想伸手去摸一下对方的头,却发现连手指都无力抬起。

她知道自己已经大限将至,轻声开口道:“唐姑娘,有些话我必须在临死之前告诉你。”

唐子昔嗯了一声,继续输送着内力。

姬婷微微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也只好由着她的了,道:“你以后若是再回洛阳的话,一定要小心一个人。我怀疑她才是整件事的主谋。虽然我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人,但是十有八九错不了。”

第七十五章 丑陋的人心

就在她们说话的时候,之前那块石砖再次被慢慢顶了起来,紧接着一对细长明亮的眸子悄然出现在了缝隙的边缘,偷偷朝外张望,赫然是消失了大半日的李渔。

当他见到背对着自己的少女时,眼中喜色一闪,刚想开口叫她,却又赶紧停了下来。因为此时唐子昔刚巧动了一下,露出了挡住的那张俏脸。他见到这张脸顿时愣住了,眼中浮现出极其复杂的神色。

两个人都没有发现这边的异样,只听姬婷接着道:“当时屋子里很黑,我虽然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但是我敢肯定是一个女子,而且地位很高。”

唐子昔嗯了一声,道:“你说的这个我也想到了。能在皇宫里拥有这么大势力,而且能不惊动其他人将你抓走,地位一定很尊贵,不是贵妃就是皇后。只是我暂时还没想到,到底是哪一个这么恨我们唐家而已。”

姬婷赞许地点了点头,道:“这也是我后来想到的,你知道唐将军效忠哪一位皇子吗?”

唐子昔闻言一怔,想了想方道:“应该没有,现在皇帝正值壮年,父亲不会那么明确地站队。”

“不对!”姬婷却摇头道,“唐将军支持太子!”

唐子昔愣了一下,道:“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父亲对他多有赞誉也是应有之事,何来支持之有?”

“问题就出在这里。”姬婷摇头道,“那个太子痴肥憨厚,根本不是当皇帝的料。所以有人就有了其他的心思。你仔细想想,这些年谁经常对你们示好?”

唐子昔沉吟片刻后方道:“我觉得都差不多。”

姬婷看了她一眼,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淑妃。”

“什么?”唐子昔手上的动作骤然一停,差点被自己反震回来的内力震伤。

不远处静静偷听的李渔大吃一惊,正要从地洞中一跃而出,却又硬生生停了下来。

“你没事吧?”姬婷没想到对方这么大反应,忙道,“不用给我输内力了,我能坚持到把话说完。”

唐子昔摆了摆手,收敛心神将真气运转全身,几个周天之后总算压制住了心中的那阵烦闷之感,这才开口道:“我没事,你继续说。”

姬婷一直关注着她的表情,见她总算恢复了正常才继续道:“淑妃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七皇子取代太子,为此她会拉拢一切能拉拢的人,也会除掉一切支持太子或者不接受她拉拢的人。你想想,为什么她会将自己的独子送到你们唐府,还指明要他进铁血营历练。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想磨砺七皇子?还是因为她跟唐夫人是表亲?”

唐子昔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打死她也想不到,整件事居然还跟李陵有关。

“……淑妃一共生了五个皇子,只有七皇子活了下来。那几个夭折的皇子真的是因为疾病?”

“难道不是?”唐子昔哆嗦着道。

姬婷摇了摇头,道:“不知你记不记得,宫中曾经有一位姓古的太医,他的医术不在孙太医之下。”

唐子昔嗯了一声,道:“皇上曾经派古太医来府里给祖母治过病,医术十分高明。听说因为醉酒失足跌进了荷花池……为此祖母很是难过了一阵子。”

姬婷的眼睛直视着对方,一字一句地道:“他老人家滴酒不沾!”

唐子昔愣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是我舅公。”姬婷别过头,声音也有些哽咽,“他老人家就是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被某些人灭了口。若不是我无意中见到他老人家留下的手札,恐怕到死都不知道真相。”

唐子昔也呆住了,半晌没有说出话来,良久才出声道:“古太医是被谁害死的?”

姬婷咬牙道:“是皇后。要不是她怕死,请了那么多高手,我早就杀了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激动牵动了伤势,她发出一声闷哼,嘴角也有血丝溢出,神情十分痛苦,抬手制止了唐子昔起身的动作,话锋一转道,“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你为了救一对卖唱的父女,将苟尚书的宝贝儿子打了?”

唐子昔默默点了点头,脸上浮起了极为复杂的神色。

她怎么会不记得,就是因为一时冲动痛揍了苟澹,她才会被关在家里,然后才有了后来逃走等一系列的事。她甚至有时候都在想,若是当时她心平气和一点,不那么冲动,而是选择其他的处理办法,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可是现在再后悔都没用了,大错已经铸成,唐府已经不在了,亲人们不在了,那个肆意妄为的‘唐三公子’也不在了。

姬婷没有注意她的脸色,而是说出了一句让她大吃一惊的话。

“其实那件事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就算你能忍住不出手,也会有人帮你出手,苟公子注定要被你——唐府的公子打成重伤。”说到这里姬婷忽然停了下来,有些愧疚地看了她一眼,“当时我也在场,我们的任务就是让你重伤苟公子。其实我们还准备了很多后手,只不过没想到你……”

“没想到我那么没脑子,那么容易被人煽动。”唐子昔替她说完了没说完的话,呵呵笑道,“唐府的几位子女中,也只有我这个蠢货才会上这种当,你们找我下手算是选对人了。”

姬婷叹了一口气,道:“为了保护那对可怜的父女,你一定会将他们带回府。因为你知道,苟家的人拿你没办法就会找那两父女出气。被苟家盯上的人会有什么下场,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这才是我们会选你的主要原因。”顿了顿又道,“其实那对父女是我们的人。他们的任务就是将唐将军的书信偷出来,然后换成早就派人仿造好的书信。里面的内容不用想你也能猜到。”

唐子昔这次是真的呆住了,她万万没想到,原来善心也会被人利用,原来有时候与人的慈悲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她忍不住开始想,若是当初她不是将人带回府,而是给些银子让他们离开洛阳城,是不是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不过转念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既然对方处心积虑要陷害,就算她避得了一次,她能避得了第二次?第三次?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命,是她的命,也是唐家的命。

“不可能!你在撒谎。”

唐子昔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道:“小莹才九岁,她怎么可能是奸细。”

姬婷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同情,缓缓道:“她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在那群杀手里却最是心狠手辣。唐老夫人就是她亲手杀死的。”

“祖母!”唐子昔顿时站立不稳一跤跌倒在地,脑子里浮现出那张慈祥的面容,再也承受不住捂住脸痛哭起来。

听到她的哭声,石砖下静听的李渔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手深深地嵌入了土层中。

姬婷捂住嘴轻咳了几声,看到指缝间溢出的血丝,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当即加快语速道:“那次唐老夫人进宫找皇太后求情,皇太后也答应了,还特意赐了软轿给老夫人。抬轿子的太监却没有将她老人家送出宫,而是抬到了长门宫。因为那里最是偏僻,平时根本没人去。你口中的那个小莹就是在那里将老夫人一刀刺死的。”

唐子昔的脸色变得十分可怕,嘴一张一口鲜血如箭一般喷了出来。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祖母是受不了这个打击才去世的,唐谦智也是这样告诉她的,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被自己亲手带进府的人杀死的。

姬婷见到她这副模样的也跟着流下泪来,哽咽道:“虽然我恨唐家,但是一直都很尊敬老夫人。当年她老人家多次救先祖父于危难,这个情我们方家都记着。你放心,我已经把小莹给杀了,算是祭奠老夫人的在天之灵。”

唐子昔一脸木然,良久才动了动眼珠,道:“若是我不死,以后每年我拜祭家人的时候,会给方家一并烧些纸钱。”

姬婷一听这话浑身一抖,不顾一切地爬了起来,对着唐子昔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泪流满面地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方佩环来生愿结草衔环。”

唐子昔嗬嗬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这安静的密室内听来格外的瘆人,只听她幽幽地道:“大家都是苦命人,又何必谈什么报答不报答。”

姬婷抬起头,一脸真诚地道:“若是我能早点想通,早点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就不会有这些悲剧了。”

“你错了!”唐子昔惨笑道,“就算没有你,没有淑妃,皇帝还是会找借口灭了我们唐家,灭掉一切他认为会威胁到他皇位的东西。所以错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更不是其他人。错的只是这个世道罢了。”

“啊——”

姬婷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接着身上的各个部位开始剧烈地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她的手不停地在自己的身上、脸上、脖子上乱抓。脸跟脖子被她的指甲抓得鲜血淋漓,精致的五官也因为痛楚而变了形。

整个场面看起来极为惊悚!

第七十六章 傀蛊之威

“你怎么了?”唐子昔大吃一惊,正要过去却被姬婷厉声喝止:“别过来!”

“是蛊……蛊要出来了!”姬婷捂着头惨号着,翻滚着。

唐子昔看着对方痛苦万分的模样又是心痛又是着急,有心想要帮忙却不知道如何是好,急得她跺脚:“我该怎么办?你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走!快走啊啊——”

姬婷的叫声越来越凄厉,已经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声音。

唐子昔一咬牙,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谁知就在此时异变突起,本来痛苦不堪的姬婷忽然竖了起来,举起锋利的爪子猛地朝唐子昔的胸口抓来。黑油油的长指甲犹如一把把锋利的小刀,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方姑娘!”唐子昔吓了一跳,还没想反应过来对方会为什么会攻击自己,身体已经不由自主朝旁边一闪,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凌厉的一击。

姬婷抓了个空,很快便调整方向,再次朝唐子昔扑来。

这一次唐子昔已经有了准备,在闪避的同时抓起身旁的一尊雕塑砸了过去,接着快速躲到了另一尊雕塑的背后。

姬婷随手一抓,直接将雕塑抓得粉碎。等到眼前的尘土散尽,她也发现失去了攻击的目标。恼怒之下,双手一通乱抓乱挥,她身旁的雕塑纷纷碎裂开来。

不过这样一来,她胸前立即空门大开,对武家来说实在是大忌。

唐子昔看准机会从藏身之处一跃而起,挺剑刺了过去。然而,长剑刚沾到对方的衣衫又硬生生收了回来。在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她实在不想滥杀无辜。

可是这样一来她自己就危险了。她不想滥杀无辜,现在的姬婷可不这么想,反而招招都想置她于死地。

她一路狼狈地后退,很快便被姬婷抓住了机会,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用力朝胸前一带。

姬婷的力气突然变得非常大,唐子昔挣扎了几下都没挣脱,反而被带得飞了起来,而姬婷的另一只手也趁机再次朝她胸口抓去,看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此时唐子昔身在半空之中根本无法借力,情急之下只好右足对准对方的面门踢去。按照她的打算是借此逼对方松手,这样的话她就能趁机脱身。万万并没想真的会踢中,所以听到清脆的骨裂之声反倒愣了一下。这一愣就坏了事,姬婷的手顺利地触到了她的胸口,尖锐的刺痛感让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人在绝境之中的爆发力是无法想象的!此刻的唐子昔就是如此。被剧烈的疼痛感一刺激,她体内的真气开始疯狂地运转起来,居然让她挣脱了那只铁钳一般的手。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而是双掌齐出印在了对方的胸口上,将姬婷震得倒飞了出去,一连撞翻了好几尊雕塑方重重地摔落在地。

唐子昔低头看了一眼胸口那五个细小的血洞心中一阵后怕,只消她的反应再慢上一丝,便不是几个小洞了,整个心脏都要被人掏去。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自己之前手下留情的举动是多么的无知。

“铛!”长剑落地的声音。

“谁?”唐子昔猛然回过头,一脸杀气地瞪着某处。

听到这一声断喝,李渔总算回过了神,用手合上张得有些酸痛的下巴从阴影处走了出来,苦笑道:“是我!”

“是你!”唐子昔一眼就认出了他,皱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莫非你是她的同党?”

李渔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还未说话突然脸色大变,叫道:“小心!”

不用他提醒唐子昔也感觉到了背后的风声,脚下一错已经避开了凌厉的一击,正要反击回去却感觉头上一痛,一头秀发已经被对方抓住了。

原来,姬婷不知道什么时候掠了回来,先是用一块碎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接着如鬼魅一般闪到了她的身后,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拽了出来,猛地朝地上一砸。

“放开她!”李渔大吃一惊,一把抓起掉落的的长剑,人剑合一,如疾风一般刺向对方的要害。

“噗——”

长剑毫无阻碍地透胸而出,他不由愣住了。抬头一看却只见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那个本该是嘴巴的地方裂成了一个大窟窿,仿佛是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李渔顾不上抽出长剑,慌忙撒手往旁边一闪,可惜还是慢了半拍,只听见刺啦的裂帛之声响起,他的衣服直接被对方锋利的指甲划破了一大块,后腰上五道血痕更是深可见骨,疼得他只抽冷气。

虽然他这一剑简直糟糕至极,不仅没有给对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反而把自己弄伤了,但是他这一剑却给唐子昔挣得了一线生机。只见她双腿灵活地朝上一翻,准确地夹住了姬婷的脖子,接着嘿的一声狠狠一个反摔,两个人同时滚落在地,尘土四溅。

烟尘滚滚中,只听见砰砰之声连响,接着两具身躯再次分开。

姬婷犹如一颗铁弹一般咚的一声砸进了雕塑群。

唐子昔则是横飞了出去,砸向身后不远处的石壁。这要是撞上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不被撞得头破血流,也会撞断几根骨头,最好的结果也是半天爬不起来。可惜她中的这几脚极重,正是气血翻涌的时候,就算想要改变方向也是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墙上撞。

“嘭——”

奇怪的是,并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感或者骨裂声,反而软软的十分舒服。她伸手摸了摸石壁,确实是最坚硬的花岗岩无疑。

“还不快起来,腰要断了!”身下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唐子昔醒悟过来,慌忙直起了身子,口中的歉意还没说出口,身子被猛然朝下一拉,顿时结结实实地扑在了李渔的身上,对方粗重的鼻息立马喷了她的一脸。

她还没来得及发怒,就听到头顶传来锵的一声响,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插在了墙壁上。将两人同时吓了一跳,要不是李渔拉她这一下,只怕脑袋就搬家了。

“抱稳了!”

李渔抱紧她就地一滚,堪堪避过了一把斧头。就这样一路滚一路躲,二人很快便被逼到了墙角,好在此时姬婷手旁的兵器已经扔完,转而举起一尊雕塑朝二人砸来。

比起锋利的兵刃,区区一尊雕塑简直不足为道。李渔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吐气开声对准飞来的雕塑猛然挥出一拳,直接将雕塑打得碎片飞溅。

“咻——”

“嘭——”

“咻咻——”

“嘭嘭——”

……

一尊又一尊,很快李渔身前的碎片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就在二人以为姬婷会继续扔的时候,她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而冲向身侧的石壁,对准某处狠狠捶了一拳,接着又是一拳。

二人对望了一眼,均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惑之色。

好在姬婷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刚捶到第五下,整面石壁忽然毫无征兆地翻转过来,露出了一个昏暗的通道。

姬婷毫不犹豫地跑了进去。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都没明白这是唱的哪一出。

李渔看了一眼黑咕隆咚的石门,有些畏惧地道:“既然她不打咱们了,咱们就赶紧走吧。这里实在太他妈诡异了,多待一刻我都心慌。”

唐子昔却紧紧咬住嘴唇,一语不发。

“怎么了?”李渔走了两步没见她跟上来,回过头不解地看着她。

唐子昔犹豫了一下方神色古怪地道:“我好像听到里面有人在叫我。”

“什么?”李渔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丫头!你可别吓我,我胆子小。”

“是真的!你听,又叫了我一声。”唐子昔扭头看了一眼石门,一脸认真地道,“我要去看看。你要是害怕的话就先走。”说完扭头跑进了石门。

“别去哎呀……”李渔一把没拉住,气得他直跺脚,畴躇半晌还是无奈地跟了上去。

石门内很黑,也很静。静得李渔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才走了没多远他就停了下来,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种感觉实在让他感觉很心慌,不是因为他真的怕黑或者怕鬼,而是他的直觉告诉他里面的东西很危险,绝对不是他们能抗衡的力量。

就在他犹豫着是该继续朝前走,还是退回去的时候。一个棍状的东西戳在了他的腰上,吓得他大叫一声拔腿就跑。可惜慌乱之中不辨方向,反而越跑越深,一直跑出那条黑暗压抑的通道才反应过来跑反了。忙不迭又掉头往回跑,这次他才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因为他的余光瞥见唐子昔就站在不远处,正看着某个地方发呆。

他小心地看了四周,发现空荡荡一片并没有什么异样,于是壮着胆子慢慢朝唐子昔走去,直到与她并肩而立才低声道:“你在看什么?”

唐子昔却没有搭理,依旧看着某处发呆。

李渔撇了撇嘴,朝着对方看的方向看去,却依旧什么都没看见。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温香软玉的身子便投入了他的怀里,一把将他紧紧抱住,整个身躯都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李渔顿时身子僵硬,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嘴里不停地道:“别哭别哭,到底怎么了?”

唐子昔没有说话,忽然一张嘴狠狠地咬在了李渔的胳膊上。

李渔疼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怪叫道:“丫头,你属狗的?”

第七十七章 逼近真相

唐子昔却一脸的凶狠之色,不仅没有松口反而咬得愈发用力,喉咙里还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李渔疼得上蹿下跳,好不容易才挣脱开来,撩起袖子一看才发现胳膊被咬青了一大片,万幸的是他衣服的布料好,没有被咬出血。饶是如此,也疼得他泪花闪闪,委屈巴巴地道:“我招谁惹谁了?”

他一边对着伤口呼呼吹着凉气,一边不时偷看一眼瘫坐在地上发愣的罪魁祸首。

此刻的唐子昔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凶狠,反而显得有些呆滞,再配上那张白得发青的脸,看起来让人有些心慌。至少李渔此刻就是这样的感觉。

不过他却踟蹰着不敢走过去,说实话他是被吓着了,过去关心一下吧,担心被再咬上一口,就这样干看着吧,又有些于心不忍。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此刻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靠着石壁的李渔都快要睡着了。这时,唐子昔居然慢慢站了起来,默默走到他跟前站定。

半睡半醒的李渔心有灵犀一般睁开眼,乍一见到一张发青的脸在眼前,当即怪叫一声,噌地一下窜了起来,抬手就去拔剑。手刚抓到剑柄又停了下来,慢慢转过头,见果然是唐子昔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下次能不能提前打声招呼,差点没被你给吓死。”

从始至终唐子昔都一动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是死了可怕,还是活着可怕?”

“当然是死了可怕。”李渔毫不犹豫地道,抬头见到对方询问的眼神,想了想又补充道,“死就代表完了,结束了。没有了记忆,没有了感情,什么都没有了。”

唐子昔又开口问道:“你相信这世上有报应吗?”

李渔有些摸不准对方到底想说什么,犹豫了半晌方不确定地道:“有……吧!”他的目光中全是惊疑不定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位姑娘跟以前不一样了,到底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只是没来由的让他有些害怕。

“那就好!”唐子昔点了点头,忽然转身离开了,她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是却极稳,一步,一步,又一步。

看着对方渐渐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李渔的心里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若是这一次他没有跟上去的话,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跟她有任何交集了,忙出声唤道:“你要去哪里?”

这一次唐子昔没有回答,只是竖起纤细的胳膊挥了挥。

“等等我!”李渔心中一紧,不管三七二十一匆匆跟了上去,很快便追上了唐子昔,笑道,“我也去!”

唐子昔微微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见到这灿烂无比的笑容,李渔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红了脸,冲口而出道:“我一个人害怕。”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在心中大骂自己蠢货,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他本以为这句话一出口对方肯定会嘲笑自己,没成想等了半天都没有动静,抬头一看,才发现唐子昔已经走出去数丈远。

他暗骂了自己一句矫情,赶紧加快脚步跟上。正要再说几句话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谁知还未张口便听到唐子昔开口道:“有没有兵器?”

“有!”李渔忙解下腰间的长剑倒转剑柄递了过去。

唐子昔一把抓过长剑,用力在手上一拉。

李渔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阻止血便涌了出来,气得他大叫道:“你疯了?”

唐子昔足下一顿已经飞身而起,接着长剑一挥,只听见刺啦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割破了,接着她将血流如注的手掌按了上去。

李渔这才发现头顶居然是一块犹如布帛一样的东西,只不过颜色极深,看起来与周围所差无几,难怪他之前没有发觉。不过当他的目光转到唐子昔手掌按住的裂缝处时,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原来这道裂缝的边缘居然渗出了浓稠的暗绿色液体,在这种液体到达的地方,裂缝正拼命蠕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这个诡异的场面惊得李渔下巴都快掉了。

眼看着裂缝越来越小,唐子昔毫不犹豫地再次举起长剑,唰唰两下,两只手都拉出了极深的口子,接着将长剑随手一扔,双手抓住裂缝两边,双腿猛然一蹬,口中大喝一声用力一拉。

“刺啦——”

巨大的布帛终于被完整地撕开,顿时灯光大亮,仿佛一下从黎明走到了日出。

李渔这才发现这里居然是一个天然的巨大树洞,四周到处都是纠结交错的树根,每一根都比他的腰还要粗。按照这个空间的规模来看,这棵古树怕是有上千年还多。他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

而此时的唐子昔也筋疲力尽地从半空中跌落了下来,掉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李渔被惊醒过来,正要跑过去却发现对方又拄着长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抬头看着头顶某处,眼神里全是悲哀的神色。

他好奇地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却只看见一个个奇怪的墨绿色圆球,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不过很快他就后悔问了这句话,因为他在离他们最近的那个球里隐约看见了人的影子。

“她们当中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刚满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唐子昔站在了他的身旁。

李渔颤声道:“谁干的?”

“一个叫黑姬的女人。”唐子昔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的感情波动。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李渔感觉血直往脑子里冲,不知不觉攥紧了双拳。

“为了不死。”唐子昔淡淡地道,“我早该想到了,所谓的‘天煞阵’不过是个障眼法,目的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她真正要的是这座能让她重生的‘北斗七星大阵’。”

李渔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才发现对方的脸色很可怕,眼中浓烈的杀气让他不自觉打了个冷战,犹豫了一下方道:“你怎么知道?”

唐子昔微微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我的。”

她抬起头看着那群圆球,喃喃地道,“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就是她们之中的一个。”

“哪一个?”李渔看着那些古怪的圆球,努力想要看清里面的人,却始终只能见到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唐子昔瞥了他一眼,一语不发地抓住衣摆用力一撕,几下就将衣服的下摆跟裤脚全给撕掉了,然后这里打一个结,那里打一个结,居然现场将好好的一身华服改成了利落的短装。接着将长剑咬在嘴里,抓住旁边的树根嗖的一下窜了上去。

“你去哪里?”李渔忙出声叫道。

“啪——”一个小盒子直接掉了下来,刚好落在李渔的脚边,唐子昔的声音远远传来,“若是我回不来,这本《离魂大法》跟八卦镜就归你保管。”

“离魂大法?”

李渔整个人都愣住了,看看小盒子又看看头顶迅速缩小的身影,老半天没回过神来。

就在此时,一丝细微的破空之声从身后传来,他来不及细想,一把抓起地上的小盒子塞进怀里,同时反手就是一拳。

没成想这胸有成竹的一拳却落了空,接着右肩一痛,已经中了对方的暗器。只听见砰砰两声,他的背后又同时中了两掌,顿时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李教主别来无恙!”

一个浑厚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接着便是衣袂飘动之声,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翩然落在了粗大的树根之上,背着手含笑看着他,旁边还站了两个手持哭丧棒的枯瘦老者。

“是你!”

李渔忍痛站了起来,不多短短一瞬的功夫,他居然感觉整个右半边身子都麻痹了,显然暗器喂了剧毒,皱眉道:“江掌门,你这样好像不合规矩。”

中年男子生得面宽口阔,下颌一缕长须直垂胸前,正是炼魂门的掌门江杳,至于他身旁的两位自然是炼魂门的两位长老姬长命跟姬长寿。

他看着李渔笑道:“李教主此言差矣,只要能达到目的,合不合规矩并不重要。”

李渔怒哼了一声,道:“早知道你如此卑鄙,我就不该答应你。”

“你有选择吗?”江杳哈哈大笑起来。

李渔怒视着他,道:“逼急了我,谁也别想得到《离魂大法》。”

江杳一边摇头一边啧啧有声地道:“你这样就不对了,既然咱们有言在先,我帮你救你的娘,作为回报你就把本门的《离魂大法》带回来交给我。唯一不同的是,我提前自己来了而已。现在你娘我已经治好了,你堂堂一教之主,不会想不认账吧?”

他旁边的姬姓二老闻言立即默默上前一步,手中的哭丧棒一举,看样子随时可能动手。

李渔怒道:“当初你可没说过会死这么多人,也没说过会用活人来练功。”

江杳哈哈大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李教主是动了恻隐之心。”说到这里嘿嘿一笑,阴测测地道,“能为本掌门所用,那是他们的福气。”

一些话

已近年底,工作越来越忙,任务越来越重,开会跟加班已经成了常态,说实话,很累。

此为一。第二卷快写完了,主角也要以全新的身份继续历练、成长,我脑子里想得倒是挺好,可是要写好并不容易。

此为二。我说这些只是想表达一下,最近更新会不太稳定,万望见谅!

有点小窃喜的是,很久没有在12点前睡过觉了,今天难得有一次,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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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虚幻之境

李渔气得脸色铁青,怒道:“你将这么多人的魂魄囚禁在这‘虚幻境’里,不让他们轮回,难道就不怕遭到天谴吗?”

江杳嘿嘿一笑,阴测测地道,“要不是‘虚幻境’的力量,你娘早就死了,你真当离火教的人是吃素的?”

一听到‘离火教’三个字,李渔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道:“我娘怎么样了?”此番他之所以会来洛阳,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替南疆离火教的人找到他们的圣物——月灵珠,以此来换得活命的机会。

此事得追溯到一个月之前,当时他们还在梁洲,风姝找了奇巧门的掌门百里孤鸿前来商讨偷袭李渔的到底是谁。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黑衣人,只一掌就重伤了百里孤鸿,然后诱使风姝去追。李渔担心自己的母亲受伤自然不会让其独自犯险,所以很快也跟了上去。结果自然是他们三人不敌被对方活捉。

直到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之前偷袭他的根本不是风姝跟百里孤鸿猜测的什么老怪物,而是离火教的三大圣使。会盯上他们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们的圣兽在李渔的身上感应到了月灵珠的气息。

离火教一直固守在南疆,不仅从不参与庙堂之争,也从不涉足中原武林,算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教派。而月灵珠则是他们教中的圣物,是三件灵器中唯一能自主汇聚天地灵气的宝物,多年来一直供奉在迦叶寺中。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不见了,跟着月灵珠一起不见的,还有负责看守月灵珠的无垢禅师。此事自然引起了离火教高层的震动,于是三大圣使齐出,誓要追回月灵珠为止。

虽然三大圣使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带着教众匆匆离开了,但是李渔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他们母子二人,包括当时在场的百里孤鸿都被对方下了蛊。他试过很多种方法都无法拔除蛊毒,反而差点因此走火入魔。所以干脆死了这份心,打算先找到月灵珠再说。好在除了他自己,他母亲跟百里孤鸿的蛊都很容易就被江杳给解了,算是免除了他的后顾之忧。

当然,对方也不是让他毫无目的地乱找,而是传给了他一套心法口诀,只要练成口诀的第一层就能感应到月灵珠的踪迹。

他这一追就追到了洛阳,追到了郊外的大宅,追到了地下拍卖会,再追到了这‘虚幻境’。

江杳微一偏头,姬长命默默上前,从怀中摸出一物扔了过来。

李渔伸手接住,打开发现正是风姝从不离身的紫玉镯,耳旁听见江杳再次开口道:“你放心,你娘中的蛊已经拔除得差不多了,她要我转告你,凡事以大局为重,切不可意气用事。”说到这里嘿嘿一笑,“李教主是个孝顺儿子,想必其他的话不用我再赘述了吧。”

李渔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良久之后方抬头道:“好,我可以把《离魂大法》交给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江杳颌首道:“讲!”

李渔直视着对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放了这些生魂!”

“可以!”江杳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反正接下来他们对我的用处也不大,就卖李教主一个面子。”

“江掌门此话当真?”李渔还以为要费一番周折,没想到这么容易,反倒愣了一下。

江杳瞪眼道:“莫非江某是言而无信的小人?”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李渔忙双手连摇,道,“只是在下深知蜃珠来之不易,炼制‘虚幻境’所耗费的蜃珠更不是个小数目。江掌门的‘分魂大法’突破在即,‘虚幻境’对你来说本来还能发挥更大的用处,就这样放弃了,江掌门当真舍得?”他这话其实等于没说,只不过话说得好听了一些,本质还是在质疑江杳的话。

江杳一听这话居然笑了,道:“本来是这样不错,可现在情况不同了。若是李教主把阴阳八卦镜一并交给我,算起来我还赚了。”说到这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渔,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李渔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他又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这话的深意。江杳摆明了,只有李渔将《离魂大法》跟八卦镜都交给他,才会放了‘虚幻境’那些拘来的魂魄。

不过最让他恼火的却不是对方的贪心,而是江杳话里透露出来的讯息。他心中开始飞快地盘算着,既然对方清楚地知道自己手中的东西,那就证明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再加上这个‘虚幻境’里的魂魄大多都是江杳这些年拘来的生魂,所以他不难推测出,这里极有可能还有一个类似于天眼的地方,在天眼里能看到一切想看到的东西。换句话说,他之前偷偷在月桂树下藏东西的行为,岂不是也被对方看见了?不过,要试探对方到底是不是什么事都知道也容易……

他心中很快便有了计较,忽然开口问道:“江掌门可还记得姬婷?”

江杳脸色微微一变,冷哼一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个贱……女人胆大包天,居然想偷进万魂窟……”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两位姬姓长老硬生生咽下了后半句话,话锋一转道,“我没杀她已经是看在二位长老的面子上格外开恩。”

李渔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一脸同情地看向他身后某处。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之所以说是身影完全是因为她此刻的模样起来实在不像个人,全身只剩下一张皮裹在骨架上,一头长发遮住了脸,完全看不出模样,配上那那双生着长长指甲的双手,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要不是李渔认出了她的衣服,肯定也会以为她是给僵尸,因为这个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先进入密道的姬婷。

炼魂门的三人不约而同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那个人影顿时大吃一惊,尤其是姬姓二老,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比他们还像鬼的人,当即齐齐大喝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可惜二人叫嚣了半天,那个人影依旧一动不动,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江杳霍然扭头看向李渔,道:“李教主此举是何意?”

“这事跟我可没半文钱的关系。”李渔心中已经有了数,紧张的神经也微微放松下来,淡淡地道:“此人你们也认识,正是两位姬长老的干女儿,也就是江掌门您名义上的妾室——姬婷姬姑娘!”

“你说什么?”

“她是婷婷?”

姬姓二老同时惊呼出声,对望了一眼,均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怒之色,目光同时转向看似一脸镇定的江杳。

虽说姬婷与他们并无血缘关系,当初收她做干女儿也是迫不得已。可这些年姬婷对他们嘘寒问暖极为孝顺,让这两个孤独了一辈子老人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天伦之乐。早就已经从最开始不情不愿,到了最后的百般爱护,甚至还瞒着江杳偷偷传了不少武功给她。这次二老办完事回来不见姬婷,不是没问过掌门。可惜每一次都被搪塞过去,让二老在无可奈何的时候也有些恼火。如今居然听到这个比鬼还像鬼的人居然是他们的宝贝女儿,让他们如何不惊,如何不怒。

江杳根本不看他们,而是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李渔微微摇头道:“我娘还在你手里,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耍什么花招。《离魂大法》是你的,八卦镜我也可以交给你。但是在这之前,还请先履行承诺。”

江杳冷哼道:“你这是摆明了不相信我?”

“不是我不信。”李渔摇了摇头,目光看着那个骷髅般的身影叹道,“当初你可曾答应过姬姑娘,等她替你找到足够多纯阴之命的人,你就传给她真正的‘分魂大法’?”

“胡说八道。”江杳犹如被踩到尾巴一般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我何时要她找过什么纯阴之命的人?既然她做了二位长老的干女儿,就是自己人。‘分魂大法’我早就传给她了,这虚幻境也是她自己进来的,跟我有什么相干。”

李渔反驳道:“这虚幻境是你弄出来的,没有你的允许,莫非还有其他人能生闯进来不成?”

江杳嘿嘿笑道:“李教主还真是看得起江某,你当真以为这‘虚幻境’是江某人可以控制的?”

“什么意思?”李渔一怔,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嗬嗬嗬嗬——”

就在这时,一阵尖细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凭在场几位高手,居然无法判断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四人同时脸色一变,还未反应过来,一个旋风般的身影从上空激射而至,一把抓起李渔的胳膊大叫道:“快走!”

李渔一听到这个声音马上停止了挣扎,因为来人正是之前离开的唐子昔。

第七十九章 残魂

可惜他们快,有人比他们更快。

唐子昔刚拽着李渔没跑出几步,一个人影便拦在了他们的跟前,赫然便是江杳,只听他冷冷地道:“留下《离魂大法》跟八卦镜!”

“你先走!”唐子昔猛然一掌拍在李渔的背上,将他远远地震飞出去,接着双掌一错疾风骤雨一般朝江杳攻了上去。

江杳见状冷哼一声,不过却没有掉以轻心,而是双脚微微分开,气沉丹田,双手握拳蓄势待发,摆出了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

不料唐子昔此招乃是虚招,不待招式用老已经足下微动如游鱼一般灵活地从旁边滑了过去,眨眼间便窜出去数丈远。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李渔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气得是对方居然问也不问就这样把自己推开独自面对凶险;好笑的是好歹自己也是堂堂男子汉,没想到也有让一个弱女子保护的一天。

“找死!”江杳被对方摆了一道,顿时勃然大怒,袖口无风自动,整个人如大鹏一般飞起。

唐子昔匆匆回头瞥了一眼,心中不由暗道糟糕,遇上硬茬子了。不过她却临危不乱,反手就将长剑掷了出去,嘴里大叫道:“看剑!”

江杳到底是实打实的高手,无论是武功还是经验,都远超半吊子的唐大小姐许多,长剑虽然来势凶猛,但是在他看来实在不值一提,只随手一拨就轻巧地将其打落在地。很快便再次追上了唐子昔,变拳为爪只取她的双眼,口中喝道:“给我留下!”

他这一招看似普通,实则挑选的时机跟角度都刁钻之极。因为此刻的唐子昔正在尽力逃窜,所有的着力点都在双足上,加上她的运功技巧几乎为零,根本无法如他一般收放自如。若是她不停下来,双眼势必要被对方的手指插中,而且在旁人看来就像是她主动送上去的一般;若是她停下来就更糟,因为她不止会被自己的反冲之力震伤,同时也会将自己送到姬姓二老的哭丧棒之下。

炼魂门三大高手的配合可谓是天衣无缝,完美之极。

李渔见到这一幕不由暗暗叫苦,可是他隔得较远,就算想要飞身去救也来不及了,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丹田内忽然滞涩无比,空有一身高明的武功根本没办法使出,急得他大声道:“手下留……”还没说完便瞪大了双眼,张大嘴看着那道狂奔的倩影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左扭右扭,居然轻松地避开这必杀之局,口中剩下的那个‘情’字就再也说不出口。

唐子昔根本没打算跟对方纠缠,一心只想快点离开此地。但是这三个人一直追着她打,而且招招阴毒,完全是一副置她与于死地的架势。再加上她空有内力招式不足,最开头完全是因为对方没提防,加上她身法太快,所以讨了些便宜。但是一动真格的就不行了,不多时便中了三拳两脚,打得她气血翻涌不止。

李渔倒是想回身来救,可姬姓二老早就横在了他们中间,一个跟江杳一起夹攻唐子昔,一个则跟他纠缠不休,急得他直跳脚,大叫道:“你们几个老不羞,居然合起伙来对付一个弱女子,还要不要脸?”

“江杳,你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对一个小姑娘下手,若是传了出去,你们棠廷山还有脸在江湖上行走吗?”

“还有两位姬长老,你们也算是前辈高人,难道想临老身败名裂?”

“天杀的,有种冲我来啊,老是对付一个小姑娘算怎么回事?”

“喂,你们几个臭不要脸的,过来打我啊!”

……

三人却充耳不闻,只是沉默地出招。

唐子昔也没心思理他,这几个人的攻击虽然猛烈异常,不过她每一次都能险之又险地避开,就像是能提前预知他们进攻的方向一般。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女人的直觉。

正在酣斗的几人都没发现,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半空中,一道淡淡的身影悄然浮现,她周围都被一层薄薄的烟雾笼罩,只能勉强看清她身穿一袭白色的纱裙,无法看清面容。

她看着苦苦支撑的少女幽幽地叹息了一声,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的性格却还是如此懦弱迷茫,叫我如何是好?”说完摊开白皙修长的手掌,露出掌心一把颤动不止的金色小剑,道:“他说得对,是我对你的期望太高,就算拥有一样的灵魂,可你终究不是她!看来就算我把天离剑交给你也是无用,也罢……”说完缓缓转过身,看着某个方向叹道,“莹月,我知道你恨我入骨,但是你我之间的恩怨并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说到底,大家都是为了那一丝渺茫的成仙希望罢了……”

“真是可笑,当初你毁我肉身、杀我夫君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白薇,你不觉得自己太无耻了吗?”黑烟滚滚中,一个骨瘦如柴的女子身影缓缓走了出来,居然是姬婷。

只不过此刻的她浑身上下都被黑气笼罩,空洞的双眼中燃烧着两团漆黑的火焰,看起来十分的诡异。

白裙女子白薇看着她微微摇头道:“不论你信不信,当初毁你肉身的人并不是我,至于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夫君的死却是他咎由自取,若不是他跟龙禅勾结,妄想窥探天机惹得天眼提前开启,也不至于被降下天罚,弄得神魂俱灭。我也因此被累……”

“既然如此,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莹月冷哼一声,道,“我的北斗七星大阵就快成功了,很快我就不用寄生在别人的躯体之内。只要我再找到隋侯珠,就能在下一次天门开启之时飞升仙界。”说到这里冷冷一笑,接着道,“至于你,当年不可一世的白神,现在只不过是一道可怜的残魂罢了,我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因为你已经不配做我的对手。等你的这个转世也死了,就真真正正彻底地消失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显然心中极为畅快。

白薇却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依旧淡淡地道:“我承认确实小看了你,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能布成北斗七星大阵。”

莹月恨声道:“你小看的事多了去了,不怕告诉你,我不仅布成了北斗七星大阵,还将你的转世玩弄于股掌之间。当年你带给我的悲痛跟耻辱,我统统都会在她身上讨回来。”

白薇低头看着战团中的少女,良久都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可以将天离剑送给你,有了它你至少可以挡下第一轮天雷。”

莹月将头一扭道:“不需要,不过区区几道天雷,我还没放在眼里。”

“若是加上隋侯珠呢?”白薇幽幽地补充道。

莹月的长发忽然无风自动,周身的黑雾犹如有灵智一般朝白薇席卷而去,很快便将那道淡淡的白色虚影牢牢地困住,只听她阴测测地道:“隋侯珠果然在你手里,不枉我费尽心思将你逼出来。白薇,你还是一样那么蠢。”

白薇任由那些黑雾侵蚀着自己的身体,叹道:“你又错了,隋侯珠此刻并不在我手里。”

莹月眼中的黑焰快速地跳跃着,显然心情十分激动,冷冷地道:“你就不怕我现在就灭了你们吗?”

“我当然怕!”白薇叹息道,“我在人间兜兜转转,一次又一次地寻找合适的转世;你呢,千方百计地寻找合适的肉身,不都是为了不死吗?如你所说,经过这几百年,现在的我不过是一道残魂,根本无法感知隋侯珠的下落。”

莹月怒道:“我不喜欢听废话,直接说。”

白薇轻笑一声,接着道:“我不行,不代表别人也不行,至少这世间还有一个人可以。”

“谁?”莹月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白薇没有说话,只是将头扭向了战团的方向。

莹月跟着扭过头,空洞的双眼看着依旧激斗不休的几人,眼中的两簇黑焰不时地颤动一下。她知道对方说的都是真的,因为隋侯珠本就属于白薇,若是她真的能感知其下落的话,绝对不会落到现在只剩一道残魂的地步。

她沉默了半晌后方道:“理由!”

所以说,只有事实才是最好的说服力。莹月再怎么疑心重,再怎么恨白薇入骨,在事实的面前也不得不相信夙敌的话。

白薇默然道:“理由很简单!因为她是我最后一个转世,我将所有的记忆都封印在了她的身体里,若是她都没办法找到的话,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了。”

“你当我跟你一样蠢?”莹月忽然怒了,“当年那个公孙青妍都没能找到,就凭眼前这个百无一用的臭丫头就突然能找到了?白薇,是不是我对你太客气了?”说完眼中黑焰开始熊熊燃烧,显然怒极。

缠绕着白薇的黑气毫无征兆的开始燃烧起来,她的身躯在黑焰中越来越淡,却始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刚将姬长命的哭丧棒格开的唐子昔忽然感觉心头剧痛,大叫一声跪倒在地,浑身上下筛糠似的抖动不停,同时一阵犹如实质一般的白雾从她身体里溢出,消散。

第八十章 散灵(1)

这诡异的一幕看得江杳瞠目结舌,硬生生收回了拳头,拦住还要继续进攻的姬长命,沉声道:“不对劲,先看看再说!”

李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唐子昔那一声大叫,急得他长啸不止,之前死活提不起来的内力忽然如巨浪一般汇集丹田,只一掌就将毫无防备的姬长寿震飞。

江杳看着飞奔而来的李渔,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反而对打算冲上去的姬长命使了个眼色。二人默不作声地退到了一旁,跟匆匆追来的姬长寿站在了一起。

“你怎么了?”李渔畅通无阻地跑到唐子昔的身边,伸手就去拉她。

谁知他的手刚碰到对方的衣衫便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灼烧感沿着手掌席卷而上,同时一股澎湃的力量将他震得倒飞了出去半天没爬起来,看着手上被烫起的大泡惊道:“怎么回事?”

“别……别碰我!”唐子昔的身上开始升腾起大量的白雾,脸上的汗水如小溪一般流淌,大颗大颗地滴在地上,很快便浸湿了一大片。

慢慢地,从她体内溢出的白雾开始变得稀薄,渐渐地只剩下丝丝缕缕。随着白雾的变少,她的精神也越来越萎靡,很快就无法支撑直接倒在了地上。凡是被她身体接触到的地方,均冒起了一阵青烟。

李渔看得整个人都呆住了,就算他离得这么远,也能感受到那恐怖的温度,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炙烤得火辣辣的疼。可是他明明没有见到任何类似火焰的东西,而且唐子昔的身上也没有燃烧的痕迹。

他喃喃地道:“鬼火,一定是鬼火!”

半空中的情形此刻则安静得多,被黑焰焚烧的白薇的身躯已经几近透明,终于开口道:“这一次就算是我还你,不过在临走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放了她!”

莹月冷冷地道:“你有资格跟我提要求吗?”

“这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白薇的声音已经十分的虚弱,“现在只有她能找到隋侯珠,若是你连她也杀了,那么你永远也不可能找到。你知道没有隋侯珠穿越天门是什么后果吧?”

莹月看着地上那个已经奄奄一息的身影,眼中两簇火焰晃动不停,显然在进行着剧烈的思想斗争,良久方道:“我可以不杀她,甚至还可以放了你。不过,你要替我做一件事!”

白薇轻声叹道:“你是想我替你占卜,你夫君的转世在哪里?”

“不错!”莹月抬起头,眼眶中两簇漆黑的火焰对着那道半透明的身影,一直毫无感情的声音忽然开始变得激动:“他离开之前曾经告诉过我,若是他有什么意外就让我去找你。之前我一直以为是他知道你想杀他,现在见到你我突然想通了,当时他已经是半仙之体,就凭你那个转世还没这个能耐。所以,他应该是想告诉我,只有你的占卜之术能帮我找到他的下落。”说完抬手一挥,所有缠绕着白薇的黑焰通通倒射了回来,被她张嘴吞了下去。

虽然没有了黑焰,但是白薇周围护体的白色雾气也已经消耗殆尽。她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消散只是迟早的事。

“师兄的占卜之术一直都在我之上。当初他既然提前留下一缕魂魄投胎转世,肯定早就算到了自己那一次在劫难逃,也算到了你会来找我。可惜,他算到了一切,却没有算到我现在连你的九幽冥火都无法应对,又如何能动用灵力占卜。所以……”一阵风吹来,白薇的身影在风中晃了晃,勉力回过头看着早已匍匐在地的娇小身躯,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接着道,“现在我们唯一的希望就在她的身上,可惜我除了给她所有的记忆,根本没办法给予她任何其他的帮助,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

莹月闻言默然,良久才道:“你的意思是,我只能等着她觉醒?若是她这辈子没办法觉醒,我岂不是白等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干脆杀了她,趁早再转世一次。”

“恐怕不行!”白薇微微摇头道:“本来她是主魂,我只不过是一道分魂。过去这数百年,我作为她留下的守护者,亲眼见证了那些转世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尤其是上一世的公孙青妍,她甚至都已经触摸到了那扇大门的边缘,我几乎都以为我们要成功了,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身躯也微微有些颤抖,“也许是这个过程实在太辛苦,也许是最后的结局太过惨痛,到了这一世她完全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不给自己任何成长的机会。现在,我这道作为她留下的守护者的分魂反倒实力远超于她。实不相瞒,这一世已经十分衰弱,灵力几乎消耗殆尽,我除了等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不过若是有你的帮助,我们的希望便会多上一分。”

莹月冷冷地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白薇轻轻摇了摇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对她下手,可是我无能为力。而且我也想看看你布下的这些局,能不能刺激得她奋起反抗,可惜她实在是太弱了,除了逃避她什么都不会。”

“你是在指责我不该对付她吗?”莹月发出一声冷哼。

白薇叹道:“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你我都高估了她现在的承受能力,她不是公孙青妍,也不是以往任何一世,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有凡人所有的弱点跟羁绊,而且比一般人还要强烈。若不是那一丝灵源一直封印在她体内,连我都没办法找到她。而这一世的她,偏偏又继承了前几世所有的记忆跟情感,所以一旦觉醒对她的打击就是致命的,我想这也许就是她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原因吧。说到底,凡人还是太脆弱了!”

莹月眼中的火焰颤动不停,显然心中也极为纠结。隋侯珠对她的诱惑实在太大,若是有了隋侯珠,她安然穿越天门的机会起码多五成,若是没有的话,连当年她的夫君都没能做到的事,她还敢尝试吗?她不敢赌,白薇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经过这数百年不断的尝试,她的灵体早就被打散了,不得不寄居在她人的躯体之内。虽然这样确实是延续了寿命,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其中的艰辛。要不是她无意中从那个龙血树精手里得到了《北斗七星大阵》的阵谱,早就死在了无边魔海。

她抬起头缓缓道:“你要我怎么做?”

白薇抬手对着匍匐在地的少女虚空一抓,一团淡淡的白光从她身体里慢慢挣脱出来,回到了她的掌心,她看着那团微微颤动的光球轻声道:“抹去她所有的记忆,一切从头开始!”

此刻二人口中那个没用的唐丫头终于从那种灵魂被焚烧的感觉中挣脱出来,似乎是感应到了她们的存在,挣扎着抬起了头却什么也没看见,眼中浮现出迷茫的神色。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她突然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消失了。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灵魂的某个部分被抽离了一样。

同样看的目瞪口呆的江杳三人此刻已经回过了神,江杳冲姬姓二老使了个眼色,三人悄悄朝李渔靠近。

李渔对周身的一切浑然不觉,正认真地对着面前的一堆瓶瓶罐罐挑挑拣拣,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而那个装着《离魂大法》跟八卦镜的小盒子则直接被他扔在了一旁。

江杳看准机会一把将那个盒子抓了起来,姬姓二老则同时大喝一声:“中!”手中的哭丧棒齐齐点在李渔的背上。

三人也不看结果,转身飞掠而去。

唐子昔似乎是被这个动静惊醒了,扭过头刚好见到李渔被打得口吐鲜血的场景,她显然被惹怒了,挣扎着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巧的弓弩,扳机连扣,箭矢顿时如急雨一般朝着逃窜的三人激射而去。

只听见噗噗之声连响,三人齐齐抱着腿哀嚎着倒在了地上。要不是唐子昔没办法起身,他们就不是哀嚎了,而是直接毙命。

说到底还是这三人轻敌了。炼魂门的三大高手做梦也没想到,在他们眼里已经是死人的两个人,手中居然有一把杀伤力如此强悍,而且还是能连发的弓弩。

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杀伤力强悍的弓弩多半都需要极强的臂力,有的甚至直接需要用马拉。那些能被普通人用的弓弩杀伤力不仅小很多,而且根本不可能连发。

“裂云弩?”半空中的莹月一眼就认出了那把弓弩的来历,激动地道,“是他,一定是他!”说完也不管白薇,直接身形一晃消失了,再出现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唐子昔的跟前不远处,张口就道,“这把裂云弩你哪里来的?”

此刻唐子昔正伸出手去探李渔的鼻息,感觉到气息还在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到这突兀的一句话,疑惑地回过头,见到这个披头散发的枯瘦身影愣了愣,犹豫着道:“你是……方姑娘?”

第八十一章 散灵(2)

莹月一怔,宽大的袖袍随手一拂,恢复成了姬婷之前艳丽的模样,颌首道:“不错!裂云弩你哪里来的?”

这犹如戏台上变脸的一幕惊得唐子昔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道:“你不是……不是傀蛊发作了吗?我之前明明见到……见到……”话没说完忽然愣住了,因为对方忽然又变了一副面容,赫然便是姬婷傀蛊刚发作时的可怖模样,隐约还能见到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只听对方阴测测地道,“是这样吗?”

唐子昔的嘴巴忽然神经质地抽搐了两下,接着双眼一翻直挺挺地朝后便倒,居然被吓晕了。

这下轮到莹月吃惊了,她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经吓,居然就这样晕了。顿时有些气急败坏地道:“白薇,你可没告诉我,她没用到了这个地步。”

“唐姑娘,这位杜前辈是我的朋友!”身侧传来白薇的轻笑声。

莹月正感觉奇怪,只见本来晕过去的少女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晚辈唐子昔见过白前辈,杜前辈!”

“唐姑娘不必多礼!”

“多谢前辈!”

唐大小姐刚抬起头便呆住了,看着莹月身侧的白衣女子连呼吸都停顿了。

原来白薇此时已经现出了本体,虽然身影极淡,就像是随时都能被风吹散一般,但是却是第一次毫无遮掩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苍白轻柔的轮廓,清丽脱俗的气质,整个人宛如从虚幻中走来,空灵清澈,如梦似幻。

“原来是她!”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唐子昔突然想起了当初在地下石窟遇到的那个女子,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对方会对自己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她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一个梦,没想到居然是真的。更匪夷所思的是,梦中的那个人居然还在不久前救了自己一命。

白薇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对着她嫣然一笑,接着耳边响起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一切稍后跟你细说。她很厉害,小心应付!”

唐子昔闻言心中一紧,心中暗忖,看来这个人是敌非友,连白薇前辈都不是她的对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哼!”莹月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不耐烦地道,“我没功夫听你们废话,快说,这把‘裂云弩’你从哪里来的?”

唐子昔看着又换了一副面容的莹月,心中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烦躁。

她实在不喜欢这个满身都是邪气的人,而且对方的话语间非常不客气,完全将她当成了晚生后辈一般呼喝,她是敬老尊贤不假,但是眼前这个人既非老亦非贤,再加上她爬上树梢后见到的那一幕,让她对眼前这位女子更为抵触,当即语气淡淡地道:“不知道。”

她这也不算说谎,弓弩是李陵当初托苏璟从漠北带回来的,她又如何知道对方是从哪里得来的。

莹月瞥了她一眼,忽然屈指一弹,一簇黑焰顿时从她指尖飞出,缓缓朝唐子昔飘来:“臭丫头,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且慢,容我再想想。”唐子昔一见这黑焰顿时慌了神。

她虽然不知道这种黑焰的来历,但是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感让她知道,这就是之前让她生不如死的罪魁祸首。当即把心一横,暗忖,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对方想要一个说法,那就给她一个好了。

“哈哈哈哈!”莹月忽然大笑起来,轻蔑地瞟了一眼神色淡淡的白薇,颌首道,“识时务的小姑娘,我喜欢!说吧,若是答案让我满意,饶你一命又何妨?哈哈哈哈!”

唐子昔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奇怪地看了一眼白薇,对方却只是看着不知名处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撇了撇嘴,信口胡诌道:“一个路过的和尚给我的。”

“和尚?你确定没有记错?”莹月闻言一怔,心中犯起了嘀咕,他不是最讨厌和尚的吗?

唐子昔看了看她的脸色,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不过事已至此也不能乱改了,否则会适得其反,于是斩钉截铁地道:“绝对没有记错!那个和尚穿着一身破烂僧袍,眉毛是白色的,看起来像是世外高人的模样。”说到这里故作天真地问道,“杜前辈,那位大师是您的朋友吗?”

莹月的心思飞快地转动着,当年她的夫君在迦叶手里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所以连带着和尚都讨厌了,当年死在他手里的和尚可不在少数。所以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什么偏偏会是和尚。当即狐疑地看了神色镇定的少女一眼,“他当时可有说什么?”

“这个……”唐子昔有些犹豫,看对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要是随便乱说肯定会露陷,可是一时之间她又哪里想得出可以唬弄对方的话,想到这里她都想抽自己一巴掌,说什么不好偏偏杜撰一个和尚,直接咬定是捡的不就行了吗?

眼见莹月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唐子昔也越来越着急,就在这关键时刻,一个声音在她耳边道:“匣子!”

“匣子!”唐子昔脱口而出,跟着那个声音复述道,“他当时还交给我一个匣子,说是将来会有一个人来取。”

“什么匣子?”莹月脸色稍霁。

唐子昔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依旧躺在地上的李渔,心中催促道:你倒是快说啊,什么匣子。可是李渔只说完那两句话便再无声息,就像是真的晕死过去了一般。气得唐大小姐在心里问候了他无数遍。

莹月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到地上的身影脸上疑虑顿生,转身朝那边走去。

“我想起来了!”唐子昔见到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当时跟大个子和小白在祭坛那个骷髅旁边发现的那个玉匣子,忙道,“那个匣子大约一尺来长,看起来非金非玉,刀劈不开,火烧不坏,应该不是凡品。能用这么贵重的匣子装着的,肯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可惜我一直没能打开,所以不知道是什么。”

莹月似笑非笑地道:“是吗?”

“绝不敢欺瞒!”唐子昔忙不迭点头。

莹月手一伸,道:“拿来,否则我就杀了他!”说完瞥了一眼地上的身影。

唐子昔顿时傻了眼,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没……没带!”

莹月闻言二话不说,直接屈指一弹,一朵黑焰便朝李渔飞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唐子昔大急。

莹月阴测测地道:“你猜这朵九幽冥火落在他身上会是什么情形?”

唐子昔顿时又惊又怒,道:“他又没得罪你!”

“胆子不小,敢在我面前耍手段。”莹月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神色,黑焰缓缓落了下去。

“住手!”唐子昔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然而还未靠近便被一个人拦住了,眼睁睁看着黑焰掉在了李渔的身上,开始熊熊燃烧起来,“你为什么要滥杀……”后面‘无辜’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便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拦在跟前的人居然是白薇。

“我的耐心可不好,若是你再跟我打马虎,别怪我无情!”来自莹月的威胁。

“你就告诉她罢,这把‘裂云弩’对她很重要!”白薇轻声劝道。

唐子昔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脑子里响起许许多多的声音,就仿佛这一幕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见到过一般。

“阿弥陀佛——”

就在此时,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接着一个慈眉善目的白眉僧人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他宽大的僧袍对着被黑焰包裹的李渔一拂,接着便见到李渔鬼叫着跳了起来,一边跳一边大声喊道:“烫死我了烫死我了,老和尚你要再迟来半刻我可就一命呜呼了!”

白眉僧人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李施主别来无恙!”

“无恙无恙,老和尚你也无恙啊!”李渔胡乱拱了拱手,接着便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尺许来长的匣子,烫手似的直接扔给了白眉僧人道,“这东西还是你自己保管吧,我还没活够,想多活几年!”

白眉僧人将匣子收入了袖口,颌首道:“老衲代天下苍生感念施主的功德!”

“千万别,举手之劳而已。”李渔忙摆了摆手,冲旁边努了努嘴,道,“老和尚你别老跟我说话呀,这里还有其他人呢!”说完悄悄蹭到唐子昔身边低声道,“别怕,老和尚神通广大,肯定能对付她!”

唐子昔根本没理他,一来自然是气他什么都瞒着自己,二来则是莹月奇怪的举止。因为就在短短一瞬间,她居然换了十几张面孔,无一例外全是容貌美丽的女子,其中有不少还是她认识的。

白眉僧人先是冲着白薇双手合十道:“镜离施主!”

白薇早在白眉僧人出现的一瞬间便像换了一个人一般,气质也变得阴冷,道:“无垢,你又来坏我好事!”

原来,这位白眉僧人正是当日将月灵珠交给蛇妖镜离的无垢禅师,只是不知道为何出现在了这里。

他闻言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镜离施主若是遵守诺言的话,老衲也不用跑这一趟。”

第八十二章 散灵(3)

唐子昔听着二人云里雾里一般的对话,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心中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总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有关。

她好奇的是,这个叫无垢的白眉僧人为何会叫白薇为镜离,这其中显然有什么关键性的联系。不过,更让她好奇的是对方口中的‘诺言’到底是什么。

此时的气氛十分的微妙,唐大小姐很识趣地没有开口,还把跃跃欲试的李渔拉到了一旁。接着目光瞟了一眼某处,之前一直惨号不止的炼魂门三大高手早就没了动静,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打定主意,等这里的事情了结后一定要去一趟棠廷山,一来自然是为了夏侯轩的嘱托,二来她也想去那里找一找,看有没有让大个子恢复本来模样的办法。

镜离怒哼一声根本不接他的话,而是扭头道:“莹月,你找了他这么久,现在他就站在你面前,为何还不过去相认?”

她口中的莹月此刻的表情十分的精彩,只是像是高兴又像是悲伤,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她根本已经忘记了之前镜离说根本无法算出她夫君下落的话,也没有去关心白薇突然变成镜离的不妥。她的眼里只有眼前这个跟她夫君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那个她等了许多年,盼了许多年,也怨了许多年的人。

不过短短瞬间的功夫,她的神色由震惊到惊喜,再由惊喜到哀怨,最后所有的情绪汇集成两行清泪从俏脸上滑落。

唐子昔一直注意着莹月,当她见到这个蛇蝎女子居然也会流泪,不由好奇地打量了一下白眉僧人。

他的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僧袍,浑身上下除了那一对白眉并没有其他吸引人的地方,看起来就是一个年过半百的普通老人。而且他一脸的平静淡然,与莹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反应。她心中不由恶意地揣测,莫非老和尚是为了躲她才出家?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对,再次看向莹月的眼神里不由多了一丝幸灾乐祸。

“你在笑什么?”耳边传来李渔好奇的声音。

唐子昔闻言神情一敛,微微摇了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在白眉僧人跟莹月身上转来转去。

无垢禅师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抬眸对她微微一笑。

唐子昔被这个眼神一扫,马上有些心虚地收回目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位无垢禅师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那清澈的眼眸很明显地告诉了她——是她想多了。

“振……振哥!是你吗?”此时镜离话音方落,莹月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了。

只不过她的声音非常的低,而且含糊不清,要不是唐子昔的关注力一直在她身上还真不容易听清,目光再次落在了白眉僧人身上,静等他如何回答。

无垢禅师双手合十,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缓缓道:“阿弥陀佛,老衲法号无垢!女施主要找的路振路施主,早就不在尘世了。”

唐子昔顿时有些激动地抓住李渔的胳膊,心中大呼,对了对了,这两人果然有问题。

李渔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看了一眼神情亢奋的少女皱了皱眉,不明白对方又在发什么神经。

莹月还未说话,镜离已经抢先开口嘲讽道:“说你是假慈悲还真是半点没冤枉你,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不认,还谈什么慈悲。”说完又冲莹月道,“你还觉得值得吗?就为了这个无情无义的人,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大师,这些年振哥过得还好吗?”莹月却根本不理会她的挑拨,只是痴痴地看着白眉僧人,眼中的深情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

无垢禅师捻动佛珠的手终于停了下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路施主早已看破红尘一心向佛,尘世间的事他早就忘了。”

“忘了?”莹月的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凄然道,“连我也忘了吗?”

无垢禅师的神色虽然依旧平静,但是唐子昔却从他不停捻动佛珠的动作里感受到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镜离见状柳眉微微一动,上前一步义愤填膺地道:“无垢,你怎么敢忘记莹月?怎么能忘记莹月?你到底知不知道她为你做了多少事?要不是她,你以为你能活生生站在这里,恐怕早就化成飞灰了吧!”

“别说了!”莹月的制止却并没有什么作用,镜离反而越说越激动,“当年虽然你提前留下了一缕魂魄,但是因为你惹下了天罚,那一缕魂魄根本没有机会投胎。是你的妻子孤身闯进九幽冥府与冥王做交易,用自己所有的道行换来了你投胎转世的机会。为了能让你的灵识不灭,她无怨无悔地在冥府为奴一百年,受尽了屈辱折磨……”

她每说一句,莹月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而她呢?不仅再也无法转世投胎,甚至连你的一句感谢都没有。当年的天璇仙子如今只能寄居在他人的躯体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莹月你干什么?”

镜离忽然惊呼一声,大声道:“快拦住她!”

原来,此时的莹月已经举起了右手,闪电般朝自己的心口插去,只听见噗的一声闷响,尖尖的五指已经将那颗不停跳动的心脏掏了出来。

“阿弥陀佛!”

“啊——”

唐子昔惊呼一声,条件反射地就要冲过去,却被李渔死死拉住,眼睁睁看着莹月将那颗灰褐色的心脏举了起来,一字一句地道:“既然你不认我,那我再苟活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说完手上忽然升腾起一股黑色的火焰,那颗心脏在黑焰中越变越小,很快便被烧成了一堆灰烬,被风一吹消失在了空气中。

“我好累……”莹月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在最后一刻犹自不死心地看着那个巍然不动的身影,慢慢阖上了双眼。

唐子昔被惊呆了,没想到这个女子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得有多绝望才能做出这样决绝的事来。她忽然感觉心有些痛,对这个阴狠的女子便再也恨不起来。

“叮铃铃——”

一阵悦耳的铃铛声传来,莹月的尸身在这个声音中迅速缩小,到最后完全消失不见,只在原地留下一只小小的铃铛。

无垢禅师走过去将那个铃铛轻轻拾起,用一块绸布包好小心地放入怀中。

唐子昔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心中的鄙夷表露无遗。

李渔扭头瞪了她一眼,无声地做了个噤声的口型。

唐子昔回赠了他一个白眼球,连带着对他也开始鄙夷了,心里想着,果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无垢禅师念了一声佛号,道:“镜离施主,你的目的达到了。”

他不说唐子昔还把这个人给忘了,忙扭头去寻找,终于在角落的阴影处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镜离从阴影处走了出来,笑道:“是她自己兵解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虽然她嘴上这样说,但是眼中的笑意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就灭掉一个强劲的对手,怎么说也是一件让人极为畅快的事。更何况这个人之前还差点杀了她。这样看来,镜离的行为倒是好理解一些了。

无垢禅师抬起双眼,缓缓道:“你做孽太重,已为天地所不容,此番老衲前来,只是做一个了结。”

“我作孽还是你作孽?”镜离轻哼一声,直接从怀中取出一枚珠子,手上微一用力,珠子的外壳便龟裂开来,露出一张小小的黄色符箓,嘿嘿笑道,“还好我发现得早,没有让你得逞。”说完手上白光一闪,升腾而起的白色火焰直接将那片符箓化为了灰烬。

无垢见状脸上并没有丝毫异状,只是低声吟诵了一声佛号。

“嗒——”

几乎在符箓消失的同时,唐子昔感觉丹田处有什么东西裂开了,紧接着一道若有似无的暖流从丹田处缓缓流向四肢百骸,之前那种虚弱的感觉顿时一扫而空,浑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劲。

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场的几人在她眼中的形象完全变了——每个人的身体里都多了一个虚影。镜离的虚影看起来像极了一条大蛇,无垢禅师的虚影则是一只头生双角的鹿,至于李渔,她眨了眨眼,再三确认几次,最终还是无奈地承认他体内的虚影还是一个人,只不过看起来比他要俊朗许多。

“你怎么了?”身侧的李渔感觉到了她的异样。

唐子昔微微摇了摇头,摸了摸后腰处开始发烫的地方,隐隐猜到了什么。虽然她暂时还不知道原因,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异状一定跟那道消失的黄色符箓有关。

镜离对这一切丝毫不觉,继续道:“若不是我感觉不对劲赶紧终止了修炼,恐怕连灵智都被吞噬掉了,变回一个无知无觉的蠢物。无垢,你果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阿弥陀佛!”无垢双手合十道,“老衲只是在替你积功德!”

“我一直觉得奇怪,无论我如何勤奋的修炼,灵力都不增反少。”镜离看着无垢,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无缘无故送月灵珠给我。后来我才知道,你给我的根本不是什么月灵珠,而是锁灵符。我辛辛苦苦修来的灵力,全都是在给她做嫁衣裳!”说完狠狠地瞪了一眼唐子昔,迸射出来的杀机把个唐大小姐吓得身子一缩,赶紧躲到了李渔的后面。

第八十三章 真假白神

李渔也极配合地张开双臂,挑衅般地冲着镜离龇了龇牙。

不过很快唐子昔又跳了出来,反手一把将李渔拽到了身后,挺胸抬头地直视着镜离的目光,心中在默默为自己打气的同时,也为自己的胆小恼火。

之前白薇,应该说镜离才对,确实救过她不假,但是她从几人的对话推测,对方救她的目的显然并不单纯。而且此刻在她的心中,对那个不知道到底是该叫姬婷还是莹月的女子充满了同情,所以心里的天枰也跟着开始倾斜了。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则是镜离跟无垢的对话,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她。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战场上飘扬的帅旗,吸引了敌军所有的攻击跟恨意,让她感到恼怒而又无能为力。

现在她又有了之前那种泥沼深陷的感觉,那团一直若隐若现的迷雾不仅没有因为他们的出现变得清晰,反而让她感到更迷惑。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更不敢相信眼睛见到的一切,对所有人都抱着怀疑的态度,包括慈眉善目的无垢禅师。

面对镜离的质问,无垢禅师并没有其他的表情,甚至连白眉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双手合十道:“老衲说过,你不该拘住凡人的精魂为己所用,这不仅有违人道,而且为天道所斥。你既然已经有了灵智,就该遵守天地法则。”

“我不遵守又如何?”镜离不屑地哼了一声,环顾四周一眼,傲然道,“也没见上天把我怎么样?”

“你在‘北斗七星大阵’里布下的这个‘灭灵阵’虽然能暂时避开天眼,但是只要被察觉,不止你会被打散神识,连你的本体也会被牵连。唐施主所遭受的一切就是最好的明证。”

无垢禅师脸上波澜不惊,说出来的话却犹如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唐子昔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只是猜测跟自己有关,没想到居然有关到这么密切,一股无名的怒火随之涌了上来,烧得她整个人都焦躁不安。

李渔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凑过来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见她回头看来,冲着她咧嘴一笑。

不知道怎么的,这个笑容居然让唐子昔冷静了下来,那股不知名的恼怒也淡了下去,当即回赠了他一个笑容。

李渔见状笑得更开心了,解下自己的玉佩放在她的手心,然后用力握住她的手。他的眼神纯粹而温柔,里面仿佛藏着银河,闪闪发亮。

唐子昔怔怔地看着对方眼眸中自己的倒影,忽然就红了脸,有些狼狈地低下头,想抽回手,奈何对方握得太紧,她用尽了吃奶的劲也没能抽出来,只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奈何对方根本没有看她,而是盯着说话的二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她有些无奈,只好任由对方握着了,只是心却没来由地开始狂跳起来。

“老衲不忍见你深陷无边苦海,这才求了一枚锁灵符,希望能助你早日顿悟。”

“说得比唱的好听,你们出家人说起谎来还真的一套一套的,只可惜我不吃这一套。”镜离嗬嗬笑道:“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在她身上种下了‘牵引符’?要不是这丫头误打误撞闯入了阵眼让莹月提前醒来打乱了计划,你恐怕早就出现了。说来说去还不是你的私心在作祟。不过也不怪你,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祖师迦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阿弥陀佛!”无垢禅师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低喝道,“望施主慎言!”

镜离嗤了一声,随手扔出一块令牌道:“现在她已经没了,这个令牌也没什么用了,你要是喜欢的话就留着做纪念吧。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说完猛然朝后一跃不见了踪影。

众人这才发现,她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洞,之前几人一直被她说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是以没有及时发现。

“等我!”李渔忽然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什么?”还未等唐子昔反应过来,身侧的人已经跟着跳进了黑洞。她正要跟着冲过去,身后忽然传来无垢禅师的声音,“施主请留步!”

她愕然回过头,道:“大师您叫我?”有些焦急地看了一眼正在缓缓闭合的黑洞道,“有事回头再说。”说完就要接着朝前跑。

“正是叫你!”无垢禅师忽然闪身拦在了她的前面,冲着她微微一笑,将手中的黄色符箓递了过来,道:“这枚符箓望施主收下!”

“锁灵符?”唐子昔一眼便认出了这个黄色符箓,因为它跟镜离之前拿出来的几乎一模一样。

无垢禅师颌首道:“施主好眼力,正是锁灵符!”

唐子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婉拒道:“多谢大师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个还是大师自己留着吧。”想了想还是拱了拱手道,“大师后会有期!”说完绕过无垢再次朝黑洞钻去。此时的黑洞已经只剩下一道缝,刚好容她通过。

谁知,意外就在此刻发生了。

无垢禅师忽然一把将她从黑洞里拖了出来,直接将黄色符箓拍在了她的身上,接着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你干什么?”

唐子昔气得大吼,可此时黑洞已经完全闭合,她就算想跟去也没有办法了。顾不上去斥责老和尚的无礼,转而去撕扯符箓。奈何锁灵符牢牢地贴在了她的背上,任凭她如何用力撕扯都无法憾动分毫。

就在此时,一道陌生而强大的力量粗暴地冲进她的丹田,痛得她当场叫出了声。

不是她娇气,而是那种感觉实在太让人难受。就像是有把锋利的长剑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所到之处皆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裂开了,不由自主张开嘴大吼了一声。接着满头大汗地跪倒在地,双拳抵在地上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她脖子上青筋直暴,脸上的血管仿佛有生命一般不停地鼓动跳跃,将本来如花似玉的一张小脸撑得可怖异常。如果此刻她能看见自己的模样,估计会被吓一跳。

无垢禅师并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只是快速捻动着佛珠,同时嘴里低声念着什么。

镜离其实并不知道,锁灵符并非单一的符箓,它分为母符跟子符。只要母符还在,子符被毁其实并没有什么影响。二者的关系就好比百川跟大海。而且制符之人功力越高,母符所能控制的子符就越多。

无垢禅师取出来的,正是锁灵符的母符,里面锁住的正是镜离辛辛苦苦修炼出来的灵力。奈何这股力量实在太过霸道,唐子昔现在不过是脆弱的凡人躯体,又如何能承受?

眼看着她小小的身躯开始膨胀变大,神情也越来越痛苦。更让人觉得胆战心惊的是,她的皮肤表层开始出现裂痕,丝丝血迹顺着裂缝渗了出来。

无垢禅师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般场景,表情变得十分凝重,念咒的速度突然开始加快。

随着他的咒语声,整个空间开始扭曲变形,无数沙石纷纷滚落。

“啊——”

唐子昔猛然仰起头,嘴一张吐出一团绿色的光球,接着便脑袋一歪晕死过去。

在光球出来的一瞬间,整个空间也停止了晃动。那团光球似乎极为兴奋,方一飞出来就到处乱窜,隐约还有笑声传来。

无垢禅师见状停止了念咒,双手合十道:“白施主!”经过方才一番折腾,他似乎也很累,脸上皆是疲惫之色。

绿色光球听到这个声音马上飞了回来,绕着无垢飞了好几圈才出声道:“你身上怎么有故人的气息?你是谁?”

“小僧法号无垢!”无垢禅师的神情极为恭敬。

绿色光球悬停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原来只是个无字辈的小和尚,小迦叶你认识吗?”

无垢禅师垂首道:“迦叶禅师乃是小僧的师祖!”

“啊,我知道了。”绿色光球忽然尖叫一声,兴奋地道,“你是路师兄!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咦,你怎么变成和尚了?也没跟天璇姐姐一起?你们不是一直都形影不离的吗?她去哪儿了?”

她这一连串的问题犹如连珠炮一般,轰得无垢禅师外焦里嫩,脸上的表情十分尴尬,有些局促地道:“小僧确实跟路施主有着一丝联系,准确的来说,小僧是他的转世。”

“转世?”一阵光华闪过,绿色光球变成了一个清秀无比的女子,忽闪着美目好奇地看着他,道,“你是他的第几世?”

无垢沉吟片刻后方摇头道:“小僧不知。”

“没劲!”清秀女子皱了皱鼻子别过头,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少女,惊讶地道,“你把她怎么了?”

“白施主请放心,她没有大碍。”无垢忙解释道,“只是耗损太大暂时晕厥了而已。”

清秀女子哦了一声,有些兴味索然地道:“你费这么大劲把我叫出来有什么事?”

无垢没有马上答话,而是取出了那个玉匣子双手递了过去,道:“请施主过目。”

清秀女子接过玉匣子,翻过去翻过来看了半晌才有些不确定地道:“这不是我送给小迦叶的五色玉吗?怎么弄成这样了?”

第八十四章 迦叶遗训

无垢禅师脸上浮现出喜色,道:“施主能认出来就太好了,祖师遗训,若是见到白薇施主,有数言相告。”

原来,这个清秀女子才是真正的白薇,也就是镜离口中那个被分出去投胎的主魂,只不过她并不是像镜离所说那般只剩下一丝灵源,还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魂魄。

有一点镜离没说错,现在的白薇力量确实十分虚弱,只能勉强维持自己的灵识不散,否则的话也不会将自己封印在唐子昔的体内,任凭这位唐大小姐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也不出来。

唯一出现过的一次,就是在烟霞山见分魂镜意的那一面。不过那一次也是来去匆匆,之后便一直沉睡,直到这次被无垢再次叫醒。

无垢辨认真假白薇的唯一标识,就是是否能认出那个玉匣子的来历。所以他笃定,眼前的这位才是真正的白薇,那道承载了当年白神所有记忆的主魂。

清秀女子白薇闻言秀眉一扬,道:“说!”

无垢双手合十道:“师祖言道,一切诸报,皆从业起。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业,皆从习起。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若心有偏执,那么世间万物都是偏执;若心中有莲,则处处皆莲。”

白薇闻言脸色一沉,不耐烦地道:“又来这一套,和尚就是麻烦。你有话就直说,少来这些弯弯绕绕,否则别怪我翻脸。”

无垢念了一声佛号道:“师祖的意思是说,该放下的须得尽早放下。施主若不能解开心结,真正做到无我无相,便是再转世多少次都无用。”

“放下……无我……无相……”

白薇顿时痴了,抬头看着虚空处,良久都没有说话,心中一直回荡着那句‘该放下的须得放下’。

这话说来容易,可她真能轻易放下吗?

她的思绪忽然飘得很远很远,一直飘到许多许多年以前。虽然由于时间太过久远,许多陈年往事她都有些记不清了。但是当年她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之时,见到的那双比星星还要明亮的眼眸却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再也无法抹去。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自己终于化为人形之时,那双星眸见到自己第一眼时的惊艳、爱慕,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让她觉得为了这具皮囊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尽管她认为这毫无用处……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与拥有那双星眸的人相依相拥,相伴相知。一起沐浴晨光,一起享受夕阳,一起听林间鸟儿的歌唱,一起看云彩的卷舒飞扬。那是她生命里最快乐、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也是她无论经过多少年、多少世也不会忘记的时光。

直到有一天,他说厌了这一切,要去寻找真正能让他内心宁静的东西。她不忍看他痛苦,黯然放手。然而他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无垢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不敢出声打搅,当年迦叶遗训中可是着重提到过,这位白神的脾气可不怎么好。虽然他早已皈依我佛将生死看得很淡,心中却还是有一丝牵挂,准确的来说,是夙愿未了——他要替那位路振偿还欠下的恩情。

他摸了摸怀中那块硬硬的地方,在那里有一只小小的铃铛,至少在安顿好她之前,他不能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白薇终于开口了,只不过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你刚刚说遗训?小迦叶怎么了?”

“阿弥陀佛!”无垢微微松了一口气,弯下腰道,“祖师在三百年前就圆寂了。”

“圆寂?”白薇的气势猛然大涨,眼神犹如利剑一般刺向无垢,喝道,“是谁杀了他?”

随着这声断喝,四周的碎石簌簌掉落,不少落在了半死不活的唐子昔身上。其中一枚不起眼的黑色石头无巧不巧刚好落在了她的脸颊旁边,一阵若有似无的黑色光华开始缓缓朝她鼻端飘去。

旁边正在交谈的二人却毫无察觉,黑色光华更加肆无忌惮,开始大团大团的朝唐子昔涌去,很快便将她小小的身躯淹没了。

无垢垂首道:“当年溟渊一战,祖师虽侥幸逃脱,但功力尽失,已无力对抗接下来的天劫。在大限将至之时,他耗尽心血布成了‘七绝大阵’,希望这个大阵能困……”

“什么?他这是疯了吗?”白薇双目一闪,暴怒迅速转化为震惊,“‘七绝大阵’连我全盛时期也未必能控制住,他顶多不过是先天初期,怎么敢冒此风险?一旦阵法被破坏让死气外泄,足以毁灭方圆数千里内的所有生灵,这样的后果他承担得了吗?到底是什么样的魔物让他甘冒如此大的风险?”说着说着忽然感觉不对劲,话锋一转道,“溟渊一战他也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给我从头说来。”

“是!”无垢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子,长叹道:“因为当年您的那位转世公孙青妍,天资实在太过卓越,不到十五岁就已经将《两仪四象诀》修至大圆满境界,只差一步就可以踏入先天期。祖师为此苦恼不堪,却无法找到合适的方法。”

“修炼得越快,意味着她日后面临的劫难也更难。”白薇的目光闪烁不定,颌首道:“《两仪四象诀》与别的功法不同,并不是修炼得越快越好,而是要稳扎稳打。尤其是初期更要注重磨练心性,最好能同时修习《清心咒》,功法的修炼反而是次要。她这样一味的突飞猛进,到突破瓶颈的时候,心魔只怕会强大到无法控制。这一世的劫难是什么?”

“可惜知道得太晚了,等祖师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大败各派掌门,名噪天下。”无垢叹道,“偏偏公孙施主这一世的劫难是情劫,祖师也无法出手相助,只能靠她自己。”

“情劫?”白薇闻言后退了两步,神情说不清是悲还是喜。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一劫于她,以及她的转世有多难过。

无垢继续道:“最后祖师想了个办法,将‘山河图’交给了她。”

“鲁莽!愚蠢!”白薇脸色一沉,喝道,“‘山河图’乃是我到了先天后期才创立的功法,她连先天期都还没到,就这样贸然修炼只会提前引动天雷,莫非天雷的可怕他见识得还不够?”

无垢的脸色也变得黯然,道:“祖师也知此举鲁莽,可是除了让公孙施主继续修炼,他别无选择。”

白薇闻言老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天雷降临的凶险她最清楚,当初连她强悍的半妖之躯也差点陨落,公孙青妍就算再强,只要没踏进先天期就还是肉体凡胎,又如何能扛过去。可当时那种局面,除了将肉身修炼得更加强大,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可是单单是修炼出一个强悍的肉身就够了么?很显然不是,强悍的肉身只是能应对天雷,真正的难关还是心魔。

“所以提前将金刚舍利送给了她。”

“可是法慧禅师留下的金刚舍利?”

白薇有些意外,法慧禅师可是真正得道的高僧,他留下的金刚舍利珍贵无比,她游历俗世近千年也只见到过两个,万万没想到迦叶居然如此大方。

“正是!”无垢颌首道,“可惜还是功亏一篑,公孙施主虽然扛过了雷劫,却败在了心魔之下,没能度过情劫,在溟渊之内分裂成了两道魂魄……”

“等等!”白薇突然打断道,“不是只有镜意吗?还有一道是谁?”

无垢叹道:“还有一道被您的肉身抢去,与溟渊的怨灵合成了一个新的魂魄——镜离。”

白薇的表情顿时僵住了,良久才开口道:“怎么上次镜意没跟我说?”

无垢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道:“镜意施主一直守护在烟霞山并未离开,是以并不知道镜离的存在。小僧也是从玄光镜中见到才得知。只可惜她羽翼已成,想要消灭她并不容易。而且她一旦脱困,必将是天下苍生的浩劫。阿弥陀佛!小僧不得已之下,只好用假的月灵珠暂时稳住她。”

白薇秀眉一扬,皱眉道:“说起这个,我上次没来得及问,镜意一直守在那里做什么?我不是让她在邽山潜心修炼的吗?”

“施主有所不知。”无垢的神情忽然有了一丝悲伤,手掌也开始微微颤抖,“祖师当年虽然成功将她们从溟渊救回,但却功力大损,眼看连后天期都保不住。为了天下苍生,也为了弥补他的过失。在布成大阵之后,他用寒铁链将自己的琵琶骨穿起来,跟大阵相连,以自身的修为来增加阵法的威力。可就这样也只能坚持三百年。眼看三百年期限将近,镜离也渐渐脱离阵法的控制,开始大肆摄取凡人的生魂为她所用……阿弥陀佛!”顿了顿又道,“此番小僧请施主出来,就是为了此事。”

“你找错人了。”白薇苦笑道:“现在我法力全无,只不过空有这身皮囊罢了。虽然我也同情天下苍生,可我无能为力。”

无垢摇头道:“不然,师祖曾言,一切尽在玉匣中。”

二人都没发现,本来晕迷不醒的少女忽然睁开了双眼,死死地盯着白薇手中的玉匣子,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第八十五章 谁是奸细

“照你这么说,镜意在那里是为了看住大阵?”

“正是!”

白薇再次看了看手中的玉匣子,蹙眉道:“五色玉虽然是布阵的好材料,却唯独与‘七绝大阵’相冲,他留下匣子又能做什么?莫非……里面有什么克制大阵的法宝?”

“对此师祖并未留下只言片语。”无垢垂首道:“不过,师祖圆寂前曾留下一个机关,一旦情况有变,只要启动那个机关,就会将整座大阵拉向溟渊。小僧猜测,机关的开启之法就跟此玉匣有关。”

“你的推测也不无可能。”白薇听得眉头紧紧皱起,道:“依你所说,镜离是由溟渊多个怨灵合为一体,这样做只能解一时之危,假以时日,只怕她的力量会更强大。”

“祖师也知此举乃是下策。”无垢的神色有些黯然,“所以迦叶寺上下也一直在为此事做准备,一旦那一天到来,我迦叶寺上下必将义无反顾。”

“要是他在就好了。”白薇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接着举起玉匣子道,“这东西怎么打开?”

“小僧不知。”无垢老老实实地道,“三百年来从没人打开过,想必施主能有办法。”

白薇挑了挑眉,一抬手将地上的半把短刀抓在了手中,对准玉匣子一刀劈了下去。

“铛——”

玉匣子丝毫无损。

“铛铛铛铛——”

玉匣子坚若磐石。

白薇扔掉短刀,将玉匣子对准石壁猛然砸了过去。

“咚——”

玉匣子滚落在地,石壁却破了一个大洞。

她足足折腾了大半天,也没能将那个玉匣子打开,反而把周围弄得乱七八糟,石壁上、地上到处都坑坑洼洼。

到最后,她泄气地将那个玉匣子狠狠一扔,骂道:“死迦叶臭迦叶,没事瞎折腾什么。谁知道你这烂匣子怎么开。”

玉匣子咕噜噜一路滚,一直滚到了地上躺着的少女脚边。

唐子昔的手指微微一动,又赶紧停了下来,好在她现在身处在阴影中,倒是不曾被发现。

不过她不拿,不代表别人也不拿。一只手凭空从旁边伸了出来,一把将玉匣子抓在了手中。

“很好,偷听了这么久,你终于肯现身了。”

只见眼前一花,白薇的身形在原地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经抓住了那只手,一用力将那人连人带匣从虚空中拉了出来,狠狠往地上一摔。

无垢则默契地上前两步,二人隐隐成夹攻之势将那人困住了。

那人似乎有些惊慌,不过并没有马上逃走的意思,而是扭过头看着某处冷声道:“难道苏师兄不打算出手吗?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可别怪我拉你下水。”虽然她戴着蒙面巾看不清模样,但是听声音是个女子无疑。

白薇双眸微抬,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的英俊青年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只见他胸口血迹斑斑,脸色也略显苍白,看起来极为狼狈。正是消失了大半日的苏璟。

她一看清他的模样便心中一动,接着见到他似散未散的身形又是一惊,扭头看了一眼无垢,见对方缓缓点头,这才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璟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无极仙宫六代弟子苏璟!”

白薇微微颌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苏璟’这个名字,接着将目光转向那女子,皱眉道:“你也是?”

蒙面女子见苏璟果然如约出现,似乎恢复了一些底气,一把扯掉面巾,笑道:“无极仙宫六代弟子纪彤,识相的话快放我们走。”

“阿弥陀佛!”只见老禅师的叹道:“纪施主一路从南疆追踪老衲至此,原来是为了五色匣。”

“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们了。”纪彤闻言嘿嘿一笑,道,“不过现在五色匣已经到了我的手里,想要拿回去可没那么容易。”说到这里冲苏璟叫道,“这里交给你了,回头在宫主面前记你头功。”说完一闪身居然消失不见了。

“不自量力!”白薇冷哼一声,对准她消失的方向随手一挥,随着一道白光闪过,不远处凭空裂开了一道水波样的裂痕,一道人影正没命地朝前跑,不是纪彤是谁?

接着白薇五指虚抓,纪彤的身子顿时不受控制地倒飞了回来。

纪彤不由大惊失色,没想到自己的法术这么轻易就让对方给破了,不过她也没打算束手就擒,翻手取出一枚符箓大喝一声‘去’,只听见嘭一声响,符箓居然变成了一把金光闪闪的大刀,对准二人之间的空袭气势汹汹地劈了下去。紧接着手一扬,三把寒光闪闪的飞刀成品字形朝白薇激射而去。

白薇见到那把金刀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只稍微犹豫了一下三把飞刀已经到了她的跟前,分别从上中下三路封死了她的退路。

刚跌落在地的纪彤见状脸上喜色一闪,谁知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见到对方的身形忽然在原地消失不见,飞刀顿时纷纷落空,夺夺夺的系数插在了石壁上。接着她只觉得眼前一花,白薇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一抬手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找死!”

“苏师兄救我!”纪彤大骇,连声音都有些变调。她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强,不仅不怕她的金刀符,连她无往不利的飞刀阵也没起丝毫作用。再次看向对方的眼神里不由多了一丝畏惧,心中暗暗为自己的鲁莽后悔。

苏璟却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被白薇抓在手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纪彤又惊又怒,一瞥眼见到白薇充满杀机的双眼,把心一横,大声道:“姓苏的,不怕老实告诉你,荆翁早就怀疑你跟魔宫的人勾结,这次派我来就是监视你的一举一动,要是我死了,你有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

苏璟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道:“清者自清!”

白薇一把抢过五色匣,随手将纪彤扔在了地上,道:“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可以不杀你,滚!”

纪彤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惊又怒地道:“原来你们早有勾结,难怪能发现我的行踪。”

“笑话!”白薇怒极反笑,“看来我真是沉寂太久了,不过是会一点‘水遁术’皮毛的黄毛丫头也敢在本座面前大放厥词!本座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法术!”

她话音未落,周围忽然亮起耀眼的白光,隐约可见白光中伸出一只巨大的手掌,上面的丝丝电弧肉眼可见,带着毁天灭地般的气势朝惊慌失措的女子拍去。

这一掌要是拍实了,别说是肉身,便是她的魂魄怕是也会烟消云散。

“手下留情!”苏璟忽然开口了。

大手顿了顿,接着化为点点白光消失不见,白薇的身形重新出现,瞥了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纪彤仿佛被吓呆了,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苏璟冷冷地道:“我早已把证据交给了荆翁,到底是谁跟魔宫勾结,你自己心里清楚。念在纪宁曾经救过小昔一命,只要你答应不再对小昔下手就饶你一命。”

纪彤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良久方咬牙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你上次假扮小昔骗我开始。”苏璟将目光投在了地上的少女身上,一直平静冷漠的眼睛里也多了一丝少有的温柔。

白薇一直注视着他的表情,见到他这副神情,眼眸里不由浮起一抹不忍的神色,目光看向一直静默不语的无垢。

无垢显然明白她的意思,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

就在这时,纪彤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朝地上的少女飞扑过去,嘴里喝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杀了她。”

“你敢!”

“施主不可!”

苏璟的神情终于变了,脸上浮现出怒色,脚下一动已经迎了上去,抬掌朝纪彤打去。

谁知,让人意外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手掌虽然结结实实地拍在了纪彤的身上,却连一丝声响也没有发出,整个人也从纪彤身体里穿过。他顾不上去思考这个奇怪的现象,反手又去抓对方的衣襟,这一次却抓了个空。

因为斜地里忽然伸出一只枯瘦的手将纪彤拉开,正是无垢出手了。

“阿弥陀佛!”无垢轻叹一声,大袖一拂已经点了她的穴道,轻轻将她放在了地上。

纪彤发出一声尖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我的魔功对你们没有用?”

白薇有些怜悯地看着这个有些歇斯底里的女子,忽然不想杀她了,有些疲惫地道:“回去告诉你们宫主,隋侯珠的事不必他再操心,我自有分寸。”

“要杀就杀,我凭什么帮你带话?”纪彤恨声道。

白薇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过并没有发怒,而是抬手将一道白芒打入了她的体内。

随着这道白芒入体,纪彤脸上痛楚之色一闪而逝,接着双眼惊恐地瞪大,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接着她的神情渐渐地转化为震惊,到最后则是一脸的难以置信,看向白薇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白薇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将白芒招了回来,嘴唇蠕动不停,却不见声音传出。末了只听白薇道:“只要如此,他必能恢复昔日的功力。去吧!”

纪彤当即从地上爬了起来,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再也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第八十六章 计中计

然而,她才走出没几步便感觉眼前一黑,一个清瘦的男子已经拦在了她的前面。

“交出来!”苏璟冷冷地盯着她,语气更是冷漠得可怕。

纪彤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暗中捏紧了手中的东西,哼了一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劝你最好赶紧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说完绕过他继续朝前走。

苏璟再次身形一闪拦在了她的面前,二话不说从怀中取出了一管玉箫。

玉箫方一取出便有一阵淡淡的寒气随着飘了出来,通体晶莹剔透,制作得十分的精致,隐隐可见一层淡淡的光晕流转其间,显然不是凡品。

“我的寒玉箫!”纪彤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怒道,“原来暗算我的那个人是你。姓苏的,你好卑鄙!”

也难怪她如此生气,虽然她是魔宫的人,但是在无极仙宫藏匿多年,不知不觉把自己也当成了无极仙宫的弟子。而苏璟在无极仙宫一直都是类似隐形人般的存在,不仅话少而且很少出现,甚至不少无极仙宫的弟子都不知道他的存在,算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她就不同了,不仅拜得仙宫长老之一——柯老怪为师,而且人缘极好。平时围绕在她身边奉承的人比比皆是,当然不会将苏璟这种冷漠寡言的人放在心上,心中甚至有些瞧他不起。如今却被对方阴了一次又一次,叫心高气傲的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苏璟对她的辱骂充耳不闻,以拇指抵着箫身,冷冷地道:“我再说最后一次,把‘裂云弩’交出来!”

纪彤怒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姓苏的,你会为你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说完伸手入怀取出一把精巧的弓弩,似乎极为不舍,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寒玉箫,最终还是抛了过去。

苏璟伸手接住,看都没看便跟寒玉箫一起放进了怀里,闪身让开了道路:“你可以走了。”

“你骗我!”纪彤先是愣了愣,随即发出一声尖叫,朝苏璟猛扑了过去,“我要杀了你。”

谁知她刚跳起来便被人踹了一脚,重重地摔在地上,当即又惊又怒地道:“那个混蛋暗算我?”话没说完脸上又挨了两巴掌,当即捂住脸颊不敢再吱声,四处张望着寻找那个人,刚好见到白薇正一脸凝重地看着某处,这才发现唐子昔不知何时站在了一块石头上,正居高临下地与白薇对视。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唐子昔忽然扭头冲着她咧嘴一笑,一扬手又是一巴掌,明明她站得很远,纪彤却感觉脸上再次一痛,居然又被抽了一巴掌,吓得她一连后退数步,瞪着她再也不敢说半个字。

苏璟则早已闪回了阴影处,静静地一语不发,似乎他的出现只是为了那把弓弩。

唐子昔似乎对她兴趣并不大,见她没有再对苏璟出手,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手持木鱼的无垢身上,笑道:“老和尚反应挺快的嘛,不过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因为你的法器对现在的我已经没用了。”

无垢垂首念了一声佛号,一脸的愁苦之色。

“你就是镜离?”白薇果然不愧是白神的主魂,一眼便认出了对方的来历。

唐子昔掩唇轻笑道:“你比镜意强很多,当初她见到我可是完全没有怀疑。”

白薇轻哼了一声,道:“你也不差,能无声无息地占据这具肉身而让我丝毫没有察觉。不过,就算你抢过去也没什么用。”

“是吗?我不信。”唐子昔侧头看了看她,忽然举起一把匕首猛然朝自己的胳膊上划去,沉闷的入肉声听得纪彤心惊肉跳,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接着她扔掉匕首,做了一个让纪彤大吃一惊的动作——她居然伸出粉红的舌头,朝胳膊上的伤口舔去。

鲜血顺着舌头一路滑进喉咙,那种淡淡的腥咸味让她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一脸享受的迷醉神情,仿佛品尝到了人世间最美味的东西一般。

片刻后,她忍不住再次低下了头朝伤口舔去,不过这一次却没有意料之中的香甜,而是舔在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上,一个男子声音冷冷地道:“够了!”

唐子昔仰起头,迷离的双眸看着神情冷漠的男子,舌头缓缓滑过他的手心,轻声道:“难怪你这么喜欢这具肉身,真的……很好。”说完舌尖在唇边舔了一下,将残留的血迹系数卷进了嘴里,意犹未尽地咂巴了一下。

苏璟却连眼珠都没动一下,只是默默地撕下一片衣衫,细心地替她包扎着伤口。他的神情很专注,而且极为小心,生怕弄疼了她似的。

唐子昔没有挣扎,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的动作,眼神里皆是绵绵情意。

白薇见状心中咯噔一下,她万万没想到镜离居然会喜欢上苏璟,可惜现在肉身被她占据,她不敢再贸然出手,否则一个不好就是两败俱伤的结果,这是她们任何一方也不愿意见到的。而且她们本就是一体,现在见到实力强大的镜离,她的内心第一次开始动摇了。因为连她自己都有些不确定,到底哪一个才是主魂,哪一个才能最终触摸到那扇大门,带着她们走向永恒的光明。

苏璟包扎好伤口,又细心地擦去边缘的血迹,才开口道:“若是你再伤她,我不会饶你。”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霸气。

唐子昔有些委屈地嘟起了嘴,娇声道:“干什么对人家这么凶?人家只是想尝尝味道,又没真的把她怎么样。”

苏璟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默默退到了一旁,把玩起了手中的弓弩。

“好吧,咱们的事等会再说。”唐子昔耸了耸肩,一脸无奈地道,“等我先解决这些碍眼的家伙。”说完扭过头,已经变了一副表情,冲白薇道,“怎么样?是要我出手打散你的灵识再吞掉你,还是你主动散去?”

“阿弥陀佛!”

白薇素手微抬制止了无垢的动作,上前一步道:“我承认你比我想象中要强很多,我自认不是你的对手,为了避免伤及无辜,我可以自行散去灵识,也可以让你吞噬。”

“算你识相!”唐子昔得意地道:“就冲你这句话,看在我们本为一体的份上,我可以替你完成最后一个心愿。”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苏璟,接着道,“也免得有些人老是说我冷血无情。”

白薇摇了摇头,道:“我确实可以自行散去灵识,不过这样一来,这具肉身也会受到影响,很可能会变成白痴,到时候你就算控制了这具肉身也没有用,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唐子昔听到这话神情微微一变,忙扭头朝苏璟看去。果然见到对方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她不由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该死!

“少在这里危言耸听!”唐子昔咬牙道,“你这缕灵识对她根本是可有可无,就算你消失,也对她造不成半点影响。更何况现在有我接管这具肉身,就算有什么问题,我随时可以抓几个魂魄来修补。”

“阿弥陀佛!”无垢还是忍不住出声了,“施主此举万万不可,唐施主乃是肉体凡胎,若是贸然将别的生魂参杂进去怕是会弄巧成拙,万一引起了天眼的注意,到时候悔之晚矣!”

“臭和尚,谁要你多嘴!”唐子昔脸色陡然一变,右手猛然一挥,一道犹如实质一般的气浪带着尖利的啸声朝无垢席卷而去,还未近身便吹得他宽大的僧袍翻涌不止。

无垢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边敲击着木鱼一边快速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

至此戛然而止,风声停了,啸声也停了。

无垢依旧笔直地站在原地,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手上的木鱼似落非落,看起来与之前一般无二。只是胸口无端地多了一个大洞,里面的心脏也不翼而飞。

“哈哈哈哈!”

唐子昔忽然狂笑起来,举起手上血淋淋的心脏道:“真当我怕了你?真以为我上了你的当?蠢和尚,不妨老实告诉你,早在数年前我就脱离了阵法的控制,只是没寻找到转世的肉身不敢在尘世久待而已。本来我以为自己要被永远困在地下,永远与黑暗为伴,没想到老天开眼,迦叶居然有这么愚蠢的徒孙,我只随便做了点手脚便将你引来了。”

说到这里她缓缓上前,伸手摸了摸无垢的脸颊,一脸惋惜地道:“和尚,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想杀你。不说你是路师兄的转世,要不是当初你让我进入她的神海,我不会知道她就是我要找的肉身,更不会发现里面还有一道分魂,所以我心里对你还是有一份感激的。不过可惜的是,我对你手下留情,你却处心积虑的要除掉我,还要让我神魂俱散。你知道吗?当我知道这些的时候心里真的很难过。为了不让自己被灭掉,我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只好忍辱负重假装被你算计……”

“不过,我也算对得起你了。要不是我换掉天璇的阵图将你引来,你怎么会知道自己当初造下的孽呢?所以,你替我逼出白薇的分魂,我替你再见到旧情人,咱俩谁也不欠谁。”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她似乎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无垢的尸身也终于倒了下去,手中犹自握着木鱼。

第八十七章 时机

白薇从始至终一直默默地看着,就算无垢惨死脸上也没有半点波澜,仿佛一个局外人。

而那位一直想暗中动点手脚以泄心头之恨的纪彤,早在无垢被活活掏出心脏的时候就吓呆了,再被那股强劲的气浪一波及,当场晕死了过去。

镜离虽然看起来强大无比,但她顶多算是一道分魂,而且这道分魂里还混杂了许多溟渊的怨灵跟残魂,纠结交织得一塌糊涂。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她其实已经不算是修仙者了,与当初的白神相比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就是这样一道杂七杂八的分魂,举手投足间就杀掉了南疆迦叶寺的无垢禅师,还震慑得无极仙宫的弟子连反抗之心都生不出来。这也从侧面证明了,无论是哪门哪派的武功,也无论那个人的武功有多高,在真正的修仙者面前,都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有人会放过成为更强者的机会,也没有人能抵挡住修仙长生的诱惑。这想必就是当初拥有灵器的天罡教跟归墟剑派起起落落的根源,也是天地初始以来人类打打杀杀的症结所在。

此刻偌大的石殿之内,依旧还保持站立的就只剩下三个人,白薇,苏璟,以及被镜离占据了肉身的唐子昔。大家都没有说话,似乎都不愿意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祥和。

阴冷的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来,将每个人的衣衫都吹得猎猎作响,更给这空寂的大殿增添了一丝诡异。

心态渐渐恢复的唐子昔最先打破了沉默,开口道:“你不用再想着拖延时间,现在你的帮手死的死伤的伤,根本没有人能救你。我的耐心并不是很好,等我亲自动手的话,你怕是连一丝灵识也别想留下。所以,我劝你还是早些动手的好。”

“你放心,我既然说了会自行了断,就绝对不会食言。”白薇看了她一眼,忽然移步朝苏璟走去,一直走到他跟前不远处站定,目光直视着对方轮廓分明的侧脸,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道童?还是白鹤?”

苏璟抬起眼眸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我是苏璟。”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她预料之外,白薇怔怔地看了他许久,最终还是点头道:“多谢!”说完缓缓转过身,面对少女道,“这一次我输得心服口服。不过在散灵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唐子昔闻言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是想问镜意的下落?还是想知道我是如何脱困的?”

“都不是。”白薇轻轻摇了摇头,樱唇轻启说出了一句让对方大惊失色的话,“若是此刻七彩琉璃灯在我手上,能不能再次把你打回溟渊?”

此话一出,不止是唐子昔,便是一直对万事都漠不关心的苏璟也霍然抬起了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像是疑惑,又像是不解,居然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惊喜。

唐子昔的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目露寒光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长发开始无风自动,灰褐色的瞳仁也瞬间变成了赤红色。

气氛再次变得十分紧张!

白薇却咯咯咯笑了起来,摆手道:“我就随便问一下,放心,我没有七彩琉璃灯。否则你以为我会藏着不拿出来吗?”

唐子昔一想也对,冷哼了一声道:“废话少说,再不动手我可就动手了。到时候你想后悔都没用了。”

虽然她知道白薇不敢有任何动作,但是鉴于对方数百年来占据着主魂的位置,镜离并不敢掉以轻心。更何况当初她设计引得镜意主动前来融合的时候,在其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不属于白神的气息,所以她猜测,会不会有其他的人也在觊觎这个魂魄,她可不想临到头来反倒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是以在紧盯着白薇的同时,也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在神识扫过周围一圈之后,她总算放下心来,确定除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凡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环伺在侧。

此时的白薇已经开始散灵,丝丝灵气开始不断地朝不远处的少女飘去。

唐子昔樱唇微张,所有飘过来的灵气尽数被她吸入体内,与她体内自身的灵气融合。

随着吸入的灵气越来越多,她的身躯渐渐变得透明,隐约可见一个灰绿色光团正拼命地吞噬着这些灵气,光团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大。同时一阵淡淡的白色光华从她体内飘了出来,与石壁上的碎晶交相辉映,映照得整个大殿都绚丽夺目。

苏璟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不过他的注意力既不在强大的灰绿色光团上,也不在那丝丝缕缕的白色灵气上,而是在角落一个小小的黄色光团上。

这个光团很小,小到只有豆粒般大小,不特意用心去看根本看不见;这个光团很弱,弱到连镜离跟白薇都同时忽略了她的存在。

看着这个瑟瑟发抖的黄色光团,苏璟的薄唇紧紧抿起,脑海中浮现出许许多多的画面。脸上的神情也随着这些画面时而微笑,时而皱眉。因为在这些画面中,无一例外都有一个巧笑嫣然的少女,也是现在在这个尘世间唯一能牵动他情绪的人。

她的容貌虽然清秀,却并不是倾国倾城,在他见过的女子当中只能勉强算中上之姿。她的性格也不是温雅娴淑,别说是跟那些千金大小姐比,便是她的丫鬟也比她要知书达理。尤其是当她叉着腰跟他据理力争的时候,活脱脱就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无赖。

想到那个小人儿被自己气得暴跳如雷,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样子,苏璟就忍不住嘴角上扬,笑了。

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奇妙,从来都是不知不觉间就悄悄藏在了心底深处,无声无息,无影无踪。等发觉的时候已经情根深种,再也挣不开,逃不掉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初春季节的河滩,明明昨日还是萧瑟遍地,清晨一打开窗便涌入满目的翠绿,处处都显示出勃勃的生机,让人感到意外、欣喜;又像是隆冬季节的梅林,明明触目皆是褐色干裂的树干,可若你抬起头便会发现,在这些貌似枯败的枝头,正怒放着朵朵雪梅,瞬间便温暖了那颗孤寂寒冷的心。

苏璟自己也说不清,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产生了情愫,明明镜离才是最先走进他生命里的人。

一切得追溯到十多年前,那时候苏璟并不是如现在这般玉树临风,俊朗不凡。那个时候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混迹街头的小乞丐,每日都与其他的乞儿争抢着不多的食物,有时候是一个发霉的菜饼,有时候是一个黑乎乎的窝头,更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日子过得凄惨而又绝望。

就在这个时候,容颜绝世的镜离仿佛九天仙女下凡一般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不仅治好了他的恶癣脓疮,还把他被人挑断的手脚筋系数接好。此后,他生命的轨迹便完全换了一个方向,与以往截然不同,也不再受他的控制。

无极仙宫六代弟子,大内第一高手,大秦最神秘的密探组织‘青雀’的首领,安阳王府唯一幸存下来的小王爷,以及护国将军唐明儒的义子,七皇子李陵的结义兄弟……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到底哪一个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

不过他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他最在乎的模样,这就够了。

苏璟的目光再次回到了那个已经快要完全消失的女子身上,只需要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那个身影就会被完全吞噬。

他对这个女子的感觉十分的奇怪,明明之前并没有见过,却像是认识了很久一般。虽然他更关心的是三魂合一的结果,但是此刻见到对方真的快要消失,他忽然很想知道,对方之前问的那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道童?白鹤?

想到这里,他不由苦笑了一下,连自己现在的身份都没搞清楚,又去关心那么多干什么。看着已经避无可避的黄色光团,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伸手入怀取出了那把‘裂云弩’。

镜离虽然之前吞噬掉了另一道分魂镜意,现在也占据了转世的肉身,更是成功地逼得最后一道主魂白薇主动散灵。可正所谓月中则昃,月盈则亏。最后这道魂魄完全被她吞噬的时候,恰恰就是她最虚弱的时候。如果在这个时候有另一个修仙者在此,甚至只是一件最低阶的法器,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所有的成果轻松摘去。

而苏璟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

他拔下头上的木簪插入弓弩,缓缓抬起胳膊,瞄准了灰绿色光团最耀眼的位置,手指扣在扳机上,静静地等待着最后一刻。当初给他裂云弩的高人曾经说过,只有在最恰当的时机射出去的封灵箭,才能发挥它真正的作用,很明显三魂合一就是最恰当的时候。

第八十八章 封灵箭

散灵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强烈的光线让唐子昔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看着那道越来越淡的身影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与白薇本就是同一个人的两道分魂,虽然她多了一点其他的东西,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心意却是相通的。所以现在白薇的心情她完全能感受得到,也明白对方想表达什么,心中既兴奋又惋惜。兴奋的是她终于可以成为主宰,惋惜的是世上不会再有能跟她对话的对手。无敌,有时候也是一种寂寞。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只需将眼前这道分魂吞噬,她的实力将会更上一个台阶,若是再让她成功找到隋侯珠,到时候别说是天眼,便是天门她也敢闯上一闯。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白光中渐渐消散的身影,眼神越来越炽烈,静静等待着激动人心的那一刻,完全没有注意到那支死亡之箭。

古往今来,无论一个女子多么聪慧,多么出色,一旦她爱上一个人,开始无条件去相信对方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一个悲剧的开始,而通常这种感情也会以悲剧结束。也算是首尾呼应,前后一致了吧。

镜离姑娘很显然就犯了这样一个错误,这么多年来她精心布置,机关算尽,算尽了所有人的反应,也掌控了整件事情的发展,却独独漏掉了一个人。那个她早在多年前就情根深种的男子,也是陪伴了她数年的伴侣——苏璟。

之前白薇的那一句话与其说是在威胁她,还不如说是在提醒她。可惜她实在太过自信,也太过相信苏璟。所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她将是一个失败者。所以,当那支带着让她为之战栗的气息的封灵箭插入她心口的时候,她还无法相信这是从苏璟手中的弓弩射出来的。

“为什么?”她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他,想要从对方的脸上找到答案。可惜的是,那张脸上有悲伤、有内疚,甚至还有一丝后悔,却独独没有她想看到的不舍。

就在此时,封灵箭忽然灵光大放,一阵扭曲过后,变成了一支有着繁复花纹的白色箭矢。

她只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胸口传来,所有的灵力犹如泄洪一般疯狂地外泄,统统被那支箭矢吸了进去,顿时大惊失色:“这是什么东西?”

“封灵箭!”苏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起伏。

她这一次是真的害怕了,开始用力地扯着那支箭矢,可是无论她如何用力,箭矢都纹丝不动,反而有灵性一般嗖的一声钻了进去。

她感受到箭矢在她体内疯狂地吸取着灵气,眨眼功夫她的魂魄就被吞噬大半,一狠心举起手就要朝胸口掏去。谁知苏璟却似乎知道她的想法似的,双手如铁钳一般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一字一句地道:“我说过,不许你再伤害她!”

她怒视着他,眼神里全是恨意:“就是为了她?”

苏璟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原来我真的不该存在。”她凄然一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就在她的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终于听到了期盼了许久的声音,却不是她想要听到的那句话,而是让她心碎又绝望的三个字:“对不起!”

封灵箭也在这个时候从她体内飞了出来,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

“切记,封灵箭一旦射出便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

“什么办法?”

“找个比她更强的人打败她,再布下一个威力更强的‘七绝大阵’。”

“若是找不到怎么办?”

“那她就会成功地将三魂合为一体,更加肆无忌惮地摄取凡人的生魂为己所用。真到了那一天,别说是困她数百年的梁州会遭殃,便是整个大秦都会沦为地狱。到时候生灵涂炭,冤魂肆虐,好好的一个繁华人间就会变成修罗场。你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吗?”

“他人的生死与我无关,我苏璟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我想你是找错人了。”

“你不是老夫找的,是命中注定的。既然上天选中了你,你就要担起这份责任。否则一旦大错铸成,别说是你,便是她的转世也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现在天下苍生的安危皆在你一念之间。老夫言尽于此,你自己想清楚到底该如何做。”

……

苏璟看着那双渐渐合上的明眸,心忽然开始就疼了起来。

那种疼痛不像手脚筋被挑断时的剧痛,也不像被百蛊噬咬时的彻骨之痛,更不像被玉如意击中时的闷痛。这种疼痛就像是有人拿着一把小刀,慢慢的,慢慢的割着心脏,一刀又一刀,永不停歇,永不间断。

他只觉喉头一甜,一扭头,鲜血便如泉水一般从他嘴里喷了出来,之前被他用内力硬生生抑制住的伤势终于发作了。

看着满地刺眼的红,他却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感,看着面容安详的少女,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轻声道:“希望下一世,我能早点遇见你。”他缓缓低下头,柔软的唇瓣轻轻落在她白皙的额头。

“我来了!”

就在苏璟安静地等待死神降临的时候,一个焦急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接着一道身影旋风般奔至身旁,还没站稳便急道:“怎么样?抱歉,耽搁了一下,来晚了。”

苏璟抬袖拭去嘴角的血迹,起身道:“我还担心你赶不来,还好。”

来的正是被镜离略施小计困在了某处大半天的李渔,他方一脱困就赶紧飞奔而来,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听到苏璟的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那婆娘太狡猾了,我一时不察中了计,被困在一个地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来。”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那个妖女呢?”

“死了!”苏璟的神色不变,仿佛在说着一件于己无关的事。只有那只有身后那握紧的双拳表达了他真实的情绪。

镜离确实狡诈残忍,阴险毒辣,从来都是视他人的生命入草芥,杀人对她来说就像是砍瓜切菜一般容易。但是他的命终究是她给的,虽然这些年因为执行她的命令而多次命悬一线,但是最终将他救回来的都是镜离。

最开始的那段岁月,他确实对她动过心,但那只是最开始。自从唐子昔出现之后,他才明白之前那种不叫爱,只是畏惧跟顺从罢了。

镜离给了他生,而唐子昔却给了他魂。他无怨无悔地守护着她,甚至多次为了她违抗了镜离的命令。他做这所有的一切不是为了回报,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仅仅是因为他愿意。在他心中,有时候甚至还会为了李陵的存在而庆幸。在他看来,李陵就是冬日里的那一轮暖阳,他只不过是活在黑暗与淤泥中的虫豸,丑陋而阴冷。

“那就好!”李渔松了一口气,道,“我还担心自己误了大事,咦,唐姑娘怎么睡着了?”顾不上再跟苏璟说话,直接凑到少女的耳边叫道:“唐姑娘你醒醒,我是李渔,我回来了。喂!懒丫头,别睡了。”一连叫了好多声对方都毫无反应,他不由抬起头狐疑地看了苏璟一眼。

可是苏璟仿佛没看见一般,自顾自坐到了旁边的石头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渔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少女的手腕上。

片刻后,大殿内忽然响起一个愤怒的声音:“怎么伤成这样,你不是说会好好照顾她的吗?”接着苏璟的身子便被一股大力震得飞了起来,撞到不远处的石壁上再嘭的一声摔在地上。

“你怎么不躲?”李渔愣住了,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气息奄奄的苏璟,肠子都快悔青了。方才他也是没控制住心头的怒气才愤然出手。他原本以为对方会挡住或者闪开,没想到却如此的不堪一击。

“你也受伤了?”他似乎这才发现苏璟身上的血迹,忙跑过去扶起他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太着急了才会……总之都是我的错,你也打我一掌吧。来,我站着不动让你打。”

“不关你……”谁知苏璟一张嘴便涌出了大股的鲜血,说出来的话也变成咕噜声。

“你怎么伤得这么重?”李渔被吓坏了,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苏璟微微摇了摇头道:“我就快不行了,记住你的承诺。”

李渔突然怒了,吼道:“别跟我说什么狗屁承诺。我可告诉你,你若是死了我才不会管她。那丫头脾气又大又难伺候,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除了你没人受得了她。我好歹也是堂堂天罡教的教主,凭什么要受一个黄毛丫头的气。我把话撂在这儿,你有本事死,我就有本事甩手走人。你要不信你就试试看。”

苏璟扯了扯嘴角笑了。

“若是将来她问起我,你就说我云游四海去了。”

“我不说,要说你自己说。”

“多谢!”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又不是我娘,凭什么命令我。我告诉你,我不答应。”

“喂!你不许死啊,你死了我就不管她了。我说真的,我李渔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我现在就走人你信不信。喂,姓苏的,苏公子,苏兄。”

眼见苏璟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那口气随时都能断,李渔忽然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痛哭流涕道,“都怪我太鲁莽,没注意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否则打死我也不会对你出手。”他还要再继续抽的时候,却见到苏璟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忙将耳朵凑到对方的唇边道,“你说什么?是不是要我做什么?无论什么我都答应。”

“……救她!”

李渔终于听清了对方的话,哽咽道,“你放心,她只是灵识受损严重,身体却没有大碍。我已经找到七彩琉璃灯了,等下我就带她过去。”

第八十九章 斯人已去

苏璟的双眼似闭非闭,气息也越来越微弱,眼见那口气随时都能断。

李渔喊着喊着忽然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眼眶也红了,嘶声道:“都怪我太鲁莽,没注意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是我的错,我该死!”

也许是他这一巴掌抽得太响,也许是巧合,他忽然瞥见苏璟的嘴唇居然蠕动了几下,忙将耳朵凑到对方的唇边道,“你说什么?是不是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无论什么我都答应。”

“她……平……安……”

李渔虽然只勉强听清了几个字,但是二人相交这么久,他知道苏璟最牵挂的是什么,所以不难猜出对方的意思,忙不迭点头道:“你放心,她虽然伤得很严重,但是心脉未断,我能救她。真的,我已经找到七彩琉璃灯了,等下我就带她过去……该死,我怎么忘了这个。”说着说着他忽然惊醒过来,接着手忙脚乱地在身上乱摸,很快便摸出一个暗红色的锦囊。

这个锦囊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仅有些泛黄,上面精美的花纹也有些模糊不清,显然锦囊的主人经常抚摸它。

他已经懒得去慢慢解开封口的细绳,而是直接撕开锦囊将里面的东西扯了出来,一把塞进苏璟的嘴里:“这是天蛛果,你吞下去,快点吞下去。”

听到‘天蛛果’三个字,苏璟的眼皮动了动,似乎是想睁开眼睛。然而他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只勉强睁开了一道缝,还没看清天蛛果的模样便再次阖上了双眼,而这一次阖上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声息。那枚暗青色的果子也咕噜噜从他的衣襟滚落。

李渔毫不犹豫地捡起来又塞了进去,捂住对方的嘴大吼道,“只要你吞下它就能活下去。吞下去,混蛋,你倒是快吞啊。”

就这样掉了又塞,塞了又掉,一直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苏璟的身子越来越凉,李渔的动作也越来越慢,终于泄气地瘫坐在地上,痛苦地捂住了脸。他恨自己的无能,更恨自己的懦弱。因为他这二十多年做的唯一一件亏心事,就跟苏璟有关。

自从二人成为盟友以来,他一直没有勇气跟苏璟说,他就是当年那个连话都说不全的孩子。

当年寺庙大火,他跟同样幸存下来的师叔不幸走散,差点跟着那些流民一起被乱兵活埋。危急关头,还好苏璟带着铁血营的将士及时赶到,不仅将他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还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当作亲弟弟一般爱护。

可他都干了什么?不止亲手将自己的救命恩人推进了百蛊洞,还偷走了苏璟千辛万苦才找到的天蛛果。

等到他再见到苏璟,十多年的时间已经悄然而过,二人都形貌大变。李渔固然是长大成人,从一个瘦弱胆小的口吃男孩长成了现在的翩翩少年郎,苏璟的脸上也多了一副冰冷的面具,眼眸深处更是多了一种,让已经成了一教之主的李渔都感到畏惧的东西。

这种畏惧不仅仅是因为亏欠,更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惧怕。他不知道这种惧怕的缘由,但是他敢肯定跟对方这十多年来的经历有关。

他不知道苏璟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但是百蛊洞的可怕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那是比梁州城下的千虫洞要可怖百倍、千倍的人间炼狱。所以,他只能将这个秘密埋在心底,也只敢将这个秘密埋在心底。

久而久之,连他自己几乎都要忘记了,直到此刻亲眼见到苏璟死在他的面前,他才猛然记起,原来眼前这位青年不仅是一位亦敌亦友的伙伴,更是自己一直深感亏欠的救命恩人——那个在他最绝望、最害怕的时候及时出现的俊美少年。

他就这样呆呆地坐在苏璟的身边,脑子里纷纷乱乱。直到一个女子的尖叫声将他惊醒,抬头一看,发现是那个昏迷倒地的女子不知何时醒了。

纪彤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边翻滚挣扎一边不停地求饶,声音听来凄惨无比。

“莫非那个妖女还没死?”李渔心中一惊,忙起身走了过去,想要看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姑娘你怎么样?”

谁知就在他好心伸手去扶的时候,本来痛苦不堪的女子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叫一声挺剑朝他刺了过来。

二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猝不及防之下李渔只来得及将右手挡在胸前,便听到噗的一声闷响,长剑直接洞穿了他的手掌刺进了他的左肋。

钻心般的疼痛彻底激怒了他,左手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掰,逼得对方长剑撒了手,接着抬起右脚狠狠踢了过去,正中胸口。

从纪彤进攻到李渔受伤,再到纪彤被踢得肋骨断裂摔倒在地,这个过程看起来很长,其实不过短短一瞬间的功夫。

李渔傲然而立,怒道:“为什么偷袭我?”

纪彤一语不发,看向李渔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忽然手一扬,一大把暗器朝他射了过来。

李渔反应也不慢,身形疾退,一直退到石壁旁边,左脚在石壁上轻轻一蹬,身体借力腾空而起,只听见咻咻声不断,暗器系数从脚下飞过,根本没伤到他分毫。

可是纪彤要的这一点空隙的时间,趁着李渔躲避暗器的功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至唐子昔的身边,从她的腰上一把扯下那枚环形玉佩,回过头冲着李渔嘿嘿笑了两声,翻手露出了指尖的银针,蓝汪汪的针头一看就是淬了剧毒。

“你敢!”在李渔的惊呼声中,她猛然一掌拍在唐子昔的胸口,接着飞也似地朝黑暗中跑去。

李渔哪里想得到对方真正的目标是唐子昔,想要飞身去救已经来不及了。顾不上去追逃走的女子,而是慌忙掠至唐子昔的身边,刺啦一下撕开对方的衣衫打算先将毒针拔出来再说。

然而下一秒他就傻眼了,触目耀眼的白吓得他赶紧别过了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连说了几声才想起对方根本听不见,可时间不等人,他刚刚才失去一个故友,实在不想再失去一个。更何况这个还是苏璟临终前唯一的托付。

想到这里,他只好咬牙重新将头扭了回来,紧闭双眼对着面容清丽的少女,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举起右手一脸凝重地道:“我李渔对天发誓,从今日起你唐子昔就是我的妻子,这一生一世我都会好好照顾你,爱护你。若违此誓,叫我为百蛊穿心,不得好死。”说完睁开双眼颤抖着伸出了手。

……

这里的天是灰蒙蒙的,树是灰蒙蒙的,石头是灰蒙蒙的,甚至连行走在这里的人也是灰蒙蒙的。

唐子昔好奇地跟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朝前走,有心想要跟旁边的人攀谈几句,谁知一张嘴却发出了奇怪的呃呃声,就像是吃多了打嗝一样。她受惊一般捂住自己的嘴,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看周围,还好大家都在埋头赶路,根本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就这样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走出了这片灰蒙蒙的地带,眼前也豁然开朗,一条宽阔的大河出现在了不远处。这条河虽然很宽,但是却很平静,河面连一丝波纹也无,就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只不过这面镜子没有反光,也没有映照出任何东西。

此刻偌大的河滩上到处都是人,正在安静地排队等着上船。船共有六艘,在河边一字排开,不仅大小不一,而且每一艘的形状都不同。

最让唐子昔感到奇怪的是,明明没有人维持秩序,但是大家都似乎知道自己该走向哪一艘,整个场面安静而又诡异。

看着看着,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她发现所有人都排队等着上第三艘船,其他几艘要么人数极少,要么根本无人问津。随着到来的人越来越多,后来的人情愿排队等也不肯去其他几艘没人的船。

她越看越觉得奇怪,忍不住拉住一个经过的汉子,还未开口便被对方转过来的脸吓得一个激灵,大叫一声‘鬼呀’,然后撒腿就跑。

一直跑到大船边上才停住脚步,藏在船身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确认对方并没有追上来,才拍了拍胸口直呼好险。

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早已远离了人群,到了两艘无人问津的大船中间。左边是一艘破旧的木船,不仅长满了青苔,还到处都是破洞,看起来随时都会沉没一般。右边则是一艘巨大的楼船,因为楼船太高她看不到全景,但是可以看见的是,不仅整个船身打磨得油光发亮,连舢板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表面还漆了一层金漆,看起来金光闪闪,华丽无比。

她马上就决定上这一艘船,就算是为了安全着想也该上一艘牢固一些的,旁边那艘破旧的小船她连多看一眼都没兴趣。

就在那只秀气的脚踏上舢板的一瞬间,所有人齐刷刷地扭过了头,空洞洞的眼眶皆对准了那个正猫着腰上船的少女,一张张木讷的脸上居然同时拥有了恐惧之极的表情,甚至有少数人开始瑟瑟发抖。

正专心往舢板爬的少女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只是奇怪另一只脚怎么抬也抬不动。低头一看才发现一只毛发脏乱的小兽正抱着她的脚踝拼命往后拖。

“小白!”她一眼就认出了小兽,可谓是又惊又喜。

第九十章 短暂的相聚

古人曾云,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能在陌生的地方看见一张熟面孔都是让人极为高兴的是,更何况小白跟唐子昔还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所以这位唐姑娘心里是真开心,立马将一切担忧、不安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船也不坐了,直接从舢板上跳了下来,一把将小白抱了起来高高举起,一边转圈一边大声笑道:“小白!小白小白小白!小……白,哈哈哈哈!”

小白似乎有些不适应她的热情,小爪子在空中乱抓乱挠,嘴里发出有些惊慌的‘吱吱’声。

唐子昔见状笑得更开心了,将它举到眼前,在它的小脑门上用力亲了一口,咯咯笑道:“你个鬼灵精,就没你找不到我的时候对吧。怎么脏成这样?快点从实招来,你这一次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白终于挣脱了她的手,跳到地上直起身子,冲着她吱吱直叫,小爪子似模似样的比划,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唐子昔听得频频点头,口中哦哦有声。一人一**流得十分愉快。

“何人擅闯九幽冥府?”

可惜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就在唐子昔跟小白相见欢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断喝,隆隆的回声震得她差点直接跪下。抬头一看,却只见空荡荡的天空,别说人了,连一丝云彩都没有。

她仰起头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端倪,低下头才发现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河边,小耳朵警惕地支棱着,忽然冲着一望无垠的河面龇开尖牙,浑身毛发炸起,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呜呜声。

唐子昔知道小白肯定有什么发现,担心它有什么闪失,忙跟着跑了过去。顺着它看的方向看去,只见河面依旧平静无波,并没有任何异常。

就在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的时候,远远的河面忽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黑点迅速在眼前放大,居然是一艘通体漆黑的小船,隐约可见船头站了一个人,衣袂翻飞,气势逼人。

小白见到来人神情忽然变得极为紧张,虽然还是保持着进攻的姿态,但是四肢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

唐子昔惊奇地看着它,这是她第一次在小白的身上感受到惧怕的情绪,不禁好奇地看了一眼飞驰而来的小船,心中暗忖,是了,方才那人好像说九幽冥府?这是个什么所在,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冥府?莫非我到了阴间?我死了?……

她小时候曾经听人说过,若是突然到了某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且想不起自己从哪里来,也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那多半是到了传说中的阴间。难怪她莫名其妙地就出现在了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别说是花草树木了,连虫鸣都听不到一声。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正确,这一路走来,她虽然见到那么多人,但是没有听一个人说过话。因为真正的鬼魂其实是不会说话的,除非遇上了非正常死亡的鬼,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冤死鬼。只有这种鬼会到处游荡寻找替身,一旦找到合适的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拖向地狱,代替自己承受地狱的种种刑罚。

一想到这里,她顿时有些立足不稳,因为她猛然记起自己之前还主动跟一只鬼说过话,虽然对方并没有回答。但是那双没有瞳仁的双眼还是让她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种后怕的感觉迅速流遍全身。

她小心翼翼地扭过头看向那片人群,所有人依旧沉默地排队上船,似乎对她的存在并不关心,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过很快她又紧张起来。如果这一切推断都是真的,那自己为什么能说话?

……

不过短短片刻功夫,她的脑子里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脸上的神色也是忽悲忽喜。

“啪——”

清脆的耳光声惊得小白霍然回头,看着盯着自己的手自言自语的少女,脸上露出了拟人化的迷惑表情。

此时小船已经到了岸边,船上的人从船上一跃而下,也不见他有何动作,身形一晃已经掠出数丈远,唐子昔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忘记了黑色小船的事。

“吱吱吱——”

眼见那人的手朝唐子昔伸了过去,小白不由大急,尖叫着朝来人扑了过去。

来人不耐烦地一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顿时将小白震得飞了出去。

“别伤害它!”

唐子昔终于惊醒了过来,见来人还要对小白出手,忙出声制止,同时脚下急动拦在了那人的跟前,一把将小白抱在怀里,大声道,“要杀就杀我,别伤害小白!”结果方一对上那双毫无感情的冰蓝色眼眸,她的身子便不由自主一抖,气势顿时弱了下去,“我们无意冒犯,请前辈手下留情。”

来人虽然眼神冷得可怕,但是生得却是俊美非常。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衣袍,一头墨绿色的长发肆意地披在身后,配上他白得透明的肤色,让自诩容貌姣好的唐姑娘都有些自惭形秽。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我九幽冥府?”正是方才那个声音,只不过语气缓和了许多。

唐子昔听出了对方语气的松动,忙深深地鞠了一躬,神色恭敬地道:“晚辈唐子昔,这是我的好朋友小白。晚辈也不知道为何到了这里,正想找路出去,既然前辈是这里的人,还望前辈能指点迷津。晚辈感激不尽!”

这倒不是她卑躬屈膝,而是到了人家的地盘上,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的。当然,要理解成先礼后兵也可以。她都想好了,若是对方敢动手,她不介意殊死一搏,反正都已经死了,大不了再死一次。

绿发男子抬眼看着她,那眼神似乎能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看穿。

唐子昔有些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目光根本不敢与之对视,心里却在暗自嘀咕,这么喜欢看人,干嘛不回家照镜子。

绿发男子盯着她足足看了有半盏茶的时分才收回目光,接着抬手一抓,自虚空中抓出一副卷轴模样的东西。

唐子昔眼尖,一眼便见到卷轴的封面写了一个金色的‘敕’字,心中疑虑顿生,莫非这是阴间的诏书?

绿发男子只看了片刻眉头便紧紧蹙起,似乎遇上了难解之事。接着合上卷轴随手一扔,卷轴立即不见了踪影。他故技重施,又抓出一面银光闪闪的镜子,这一次他的眉头总算是松开了,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恍然之色。

唐子昔一直留意对方的表情,见到这副模样不禁也跟着好奇起来,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镜子里到底有什么。不料绿发男子忽然抬起了头,吓得她赶紧低了下头,神色间尴尬无比。

绿发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有些拘谨的少女,微微颌首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跟我来!”说完也不管对方的反应,自顾自飘上了小船。

唐子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乖乖跟了上去。一来她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二来她自知不是人家的对手,与其被绑着去,还不如自觉一些的好,至少还能留下一丝尊严。

绿发男子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她刚爬上船,小船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朝河对岸飞掠而去。同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怀中的小白抓起,重新扔向了河滩。

“小白!”她不由大惊失色,猛然冲向船舷,不顾一切地就要跳下去。

谁知,整个小船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壁障罩住了,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没办法离开小船半步。此时河滩上的小白也拼命朝小船跑来,同样被一层无形的障壁挡了回去。它却毫不气馁,摔倒了又爬起来接着撞。

这感人的一幕终于在绿发男子不耐烦的一挥手间结束。

唐子昔眼睁睁地小白的身子如石头一般从半空中跌落,,重重地跌在沙滩上,沙石四溅。这一次它没有再爬起来,仿佛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我跟你拼了。”唐子昔见状目眦欲裂,感觉心脏都要气炸了,不顾一切地朝绿发男子扑了过去。

绿发男子身形微微一动避开了她的攻击,蹙眉道:“它没死,只是该回去了。”

唐子昔满腔的怒气随着这句话消失得无影无踪,扭头一看果然没见到小白的踪影,只有那个沙坑犹在,不由奇道:“回哪里了?”

“自然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绿发男子瞥了她一眼,缓步走上船头。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小白焦急的吱吱声忽然从空中传来。唐子昔抬头一看,只见小白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着,不断地飞向远方。

唐子昔看得于心不忍,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它不能跟我一起去?”

绿发男子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九幽冥府不是谁都可以进的。”

唐子昔刚哦了一声,忽然想起那些等着上船的人,忍不住开口反驳道:“我明明看到很多人在那边排队上船。难道那些人都不是普通人?”

第九十一章 梦泽

“他们去的是阴曹地府。”绿发男子简短地道,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

唐子昔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阴曹地府跟九幽冥府到底有什么区别。在她看来,这不都是鬼魂去的地方吗?可是看对方的神情显然并不愿意多搭理她,唐姑娘现在虽然落魄,但是该有的傲气还是有的,见别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当然不会去触霉头。

她赌气般背对着绿发男子坐了下来,看着一望无际的水面才发现此时小船已经离岸边很远了,别说是那些人,连那些大船的影子都看不见,视野里只有小船在河面留下的一道笔直的波纹,不时有几团稀薄的雾气从水面飘上来,逸散在空气中。

四周很安静,安静得让人有一种恍惚感。要不是偶尔传来小船从河面划过的水花声,唐子昔都要以为自己是在画中。

他们就这样一个站在船头,一个坐在船尾,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谁也没有再说话。

与此处的安静相反,此刻的李渔正处于焦头烂额之中,对着周身被淡淡的七彩光晕包裹的少女无奈地道:“我的大小姐啊,求求你别在那里逗留了,若是你再不回来,连神仙也救不了你啊。”

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内力给她输了,天蛛果喂给她吃了,毒也替她拔干净了,可是唐子昔就是不醒。而且心跳时快时慢、时有时无,把个李大教主的心也弄得七上八下苦不堪言。

之前他正打算替唐子昔拔出毒针,整个空间就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仓促之间他根本顾不上其他,一把抱起唐子昔就往外跑。等他将唐子昔安置好打算返回去背苏璟的尸身时,整个空间突然就塌陷了。别说是找出一个人,连之前的路也不知所踪,原地只留下大片的废墟。

直到那时他才发现,外面早就聚集了大批的怨灵,一见到出现的二人立即尖叫着扑了过来,要不是他反应快祭出了偷偷捡回来的八卦镜,怕是一个照面就被撕碎了。

他一边在心里大骂江杳害人,居然在‘虚幻境’里藏了这么多的怨灵,一边抱着唐子昔拼命朝之前藏灵灯的地方跑。可是当他有惊无险地到了那处山洞才发现,灵灯居然自己从盒子里跑了出来,闪耀着七彩的灯焰与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兽——嬉戏……

李渔看了一眼趴在唐子昔身边一动不动的雪白小兽苦笑道:“看现在的情形那丫头多半已经下到了冥界,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到我说的话,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普通。现在一切都指望你了,希望你能顺利把她的魂魄带回来吧。”说完走到旁边的大石头上盘膝而坐,开始默默运功恢复耗损的真气。

他没有看见,就在他轮回诀刚开始运转起来的时候,包裹着唐子昔的七彩光晕微微一颤,接着开始慢慢朝他蔓延了过来,很快便将他也罩在了光晕之中。

几乎是在光晕罩住他的同时,洞外盘旋不去的怨灵忽然失去了目标,很快便成群结队地消失在了远方。

……

小船飞快地朝前行驶着,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了一阵风,吹得昏昏欲睡的唐子昔鼻子直发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她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偷偷瞄了一眼站在船头的男子。这一看才发现船头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对方的身影。

她有些惊慌地站了起来,极目四望,依旧只见满目的河水,哪里有半个人影。而且她吃惊地发现居然还没有到岸,这条河到底得多宽。

“要过关了,坐好别乱动。”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绿发男子已经再次出现在了船头,正一脸凝重地看着远处黑气弥漫的地方。

唐子昔忙收回目光正襟危坐,余光瞟了一眼那团不断翻滚的黑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经常带人过河吗?”绿发男子瞥了她一眼,她顿时有些紧张地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会单独带我去九幽冥府?”

绿发男子垂下眼睑,道:“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唐子昔捕捉到了对方眼中的犹疑之色,心中微觉奇怪,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九幽冥府到底是什么地方?”

绿发男子这次没有马上回答,沉默良久方道:“九幽冥府与阴曹地府同属冥界,却不属于地府管辖。简单来说,阴曹地府接收的都是凡人的魂魄,而九幽冥府接收的则是山精妖怪的魂魄,以及极少数其他的魂魄。你之前见到的那些都是普通凡人的魂魄,他们按照生前的功德上不同的船,去不同的阎王殿接受审判,然后再次转世轮回。”

“原来如此。”唐子昔顿时恍然大悟,对方这番话算是解开了她心中不少谜团,既然话匣子已经打开了,她也不会客气,当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那我一定不是普通的凡人了,不知是山精还是妖怪?”

绿发男子终于回过了头,看向她的目光很复杂,道:“我还没弄清楚,不过可以肯定是,你既不是山精,也不是妖怪,更不是凡人。”

“什么?”唐子昔吃惊地站了起来,这话岂不是说她连石头都不如?可她明明有血有肉,有感情,只要是正常人该有的她都有,怎么死了反倒什么都不是了?

“坐下!”绿发男子见到她的动作顿时脸色大变,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对方一把按了下去,脑袋重重地磕在了船舷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她摸了摸脑袋,奇道:“居然不疼!”

与此同时,河面上突然刮起了大风,一阵接一阵,吹得小船都快要翻过来。声势看起来极为骇人!

绿发男子不由狠狠地瞪了唐子昔一眼,迅速取出了那副卷轴。

他的神色极为凝重,手上掐诀不断,口中念念有词,如临大敌。这让之前见过对方沉稳潇洒模样的唐子昔极为惊讶。不过她的惊讶没持续太久,因为接下来的一幕让她再也没办法去思考。

只听见隆隆的回声响彻天际,大风掀起黑色的巨浪朝他们猛扑了过来。小船顿时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随时都可能倾覆。

唐子昔忙趴了下去,死死抱着那支黑色的大桨。她此刻还处于蒙圈的状态,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闯了大祸。

绿发男子对准巨浪扑来的方向一指,口中轻喝:“去!”卷轴顿时飞了出去,金色的‘敕’在空中闪闪发光,一道无形的高墙立即将巨浪挡在了数尺之外。

唐子昔目不转睛地看着不断撞过来的巨浪,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比眼前的还大。

这哪里是巨浪,分明就是无数的人脸,互相纠缠交织在一起,嘶吼着,翻滚着,满面狰狞地朝他们扑来。

巨浪的声势越来越大,不多时便将那个‘敕’字撞得金光四溅。绿发男子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掐诀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唐子昔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连大气都不敢出。她实在没想到,仅仅是没听对方的叮嘱站起来了一下,居然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看着对方辛苦的样子,她有心想要搭把手,却发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她根本无计可施。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声尖利的鸣叫声响起,紧接着一团巨大的黑影从头上越过,咚的一声落在船头,差点直接把唐子昔震飞出去。她慌忙手脚齐出抱住了大桨,看着对面的庞然大物,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那是一头足有成年牛牯般大小的猛禽,强而有力的双爪,利剑般的羽毛,看起来彪悍无比,爆发力十足。可就是这样一头猛禽,却偏偏长了一个女子的脑袋。

虽然算不上天姿国色,但是那种特殊的妖媚气质一下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莫非这就是那人口中山精妖怪的魂魄?

那女子先是冲绿发男子抛了个媚眼,接着双翅一展冲向了那片巨浪。高亢尖利的鸣叫声刺得人脑袋都有些发晕。

唐子昔捂住双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与鬼脸巨浪斗在一起的鸟妖,生怕错过了每一式打斗。这种妖鬼大战的场面可不多见,足够她回去以后吹嘘好多年。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心中想的还是回到阳间。

只见鸟妖双翅疾挥,一股澎湃的力量顿时铺天盖地朝巨浪压了过去。巨浪识得厉害,立马翻滚着朝后退去,接着又掀起更高的浪头扑了过来。不过可惜,鸟妖并不是绿发男子,眼见光靠外力无法逼退巨浪,干脆仰天一声尖啸,樱唇微张,腹部快速起伏,居然直接将巨浪中的鬼脸吸进了身体里。

不过片刻功夫,巨浪就缺了一大块,再也不敢恋战,逃也似地坠回了河面,再也没有冒出来。

鸟妖再次落在了船头,得意地道:“梦泽,我又救了你一次。”

绿发男子瞟了一眼双目睁得溜圆的少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鸟妖似乎这才发现抱着船桨的少女,丹凤眼里浮起一抹好奇的神色,道:“她就是那个你看不透的魂魄?你叫什么名字?”

第九十二章 落荒而逃

“只能看见一片迷雾。”梦泽微微点了点头,算是从侧面做了回答。

鸟妖惊讶极了,侧头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少女,追问道:“用乾坤镜试过了吗?莫非也不行?”

梦泽轻轻嗯了一声,道:“所以我打算带她回九环殿,让冥王看看。”

“不会吧!”鸟妖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形,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还有你看不透的魂魄?你的本体可是谛……”

“瞿如!”梦泽的目光利剑一般射向鸟妖,眼神中的警告意味很浓。

鸟妖似乎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当即嘻嘻一笑,故作轻松地道:“别这么紧张,反正说了她也不知道。小姑娘,你知道他是谁吗?”

唐子昔立即配合地摇了摇头,她确实不知道,就连梦泽这个名字也是从鸟妖嘴里听到的。

“你看,我就说她不知道吧。你太过小心了。”鸟妖似乎颇为得意,还冲梦泽挑了挑眉。

“瞿如!”梦泽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轻喝道:“三百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你要是想看到冥界再次血流成河,大可以再口无遮拦一些。”

鸟妖闻言眼角一抽,牙疼似地吸了口冷气,道:“好好好,是我错。以后我一定谨记。你老人家也行行好,大家都这么熟了,好歹也笑一笑,不知道还以为你天生不会笑呢。看把人家小姑娘都吓成什么样了。”说完也不管梦泽的脸臭成什么样,自顾自冲着唐子昔眨了眨眼,笑道,“咱们别理他。你生得真是清秀可人,看了就让人欢喜。”说到这里故意提高声音道,“比某些人的臭脸好多了。”

唐子昔知道她说的是谁,未免殃及池鱼,眼睛都不敢往那边看,只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鸟妖却不以为意,笑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瞿如,算是九幽城的半个城隍。”

既然对方如此热情,于情于理唐子昔都该回应一下,有些狼狈地从爬了起来,行了一礼道:“晚辈唐子昔,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前辈?”鸟妖先是一怔,接着就咯咯娇笑起来:“我还没那么老吧,满打满算才五百岁而已,某些人可是上千岁的老家伙了。你不能因为人家生得比我好看,就把我说老了。这样我可是会不高兴的。”说完还真的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只不过看她嘴角抽搐的样子,显然是在憋笑。

梦泽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干脆转过了身。

“多谢姑娘!”唐子昔不敢怠慢,马上改了口,同时眼角偷偷瞥了一眼绿发男子的背影,心中暗自嘀咕,这人怎么跟璟哥哥一个德行,动不动就摆出一副臭脸,就跟谁欠他银两似的。

一想到苏璟,她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古怪的念头,总觉得苏璟会来这里找她。不过转念她又泄气般叹了一口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到的在这里,苏璟又如何知道?

鸟妖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抿嘴笑了笑,一阵光华闪过,原地已经没有了那个庞然大物一般的鸟妖,而是多了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美人。

她扭动腰肢朝唐子昔走了过来,道:“看你这可爱的小模样,应该比我小,我就不客气就托大叫你一声妹妹了。”

唐子昔马上乖巧地道:“瞿姐姐!”

既然对方都主动示好了,她自然不会傻到白白放过机会。在这种时候多一层关系就多一份保障,也就多了一分回去的希望。现在她在这里就是个睁眼瞎,就算对方放她走,她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比起那个半天说不了一句话的梦泽而言,她更愿意跟这个女子亲近。而且方才瞿如说她是九幽的城隍,那么肯定知道的事情很多。唐子昔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先跟这个女子搞好关系,然后慢慢从对方嘴里套出离开的办法。

“真好!”瞿如显然极为欢喜,抓起她的手摸了又摸,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唐子昔也极为配合地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强忍住要抽回手的欲望。

瞿如摸着摸着忽然停了下来,扭头冲梦泽道,“某些人怎么还不走?等着人家来找咱们晦气吗?老实说我可打不过他。”

梦泽闻言摊了摊手,苦笑道:“我的法器被毁了,没办法走。等着城隍大人想办法。”

瞿如闻言一怔,低头一看才发现船舱内已经渗进来不少的河水,船身也微微开始倾斜,皱眉道:“这下麻烦大了,我急着来接应你,什么都没带。没有法器隔绝,要避开老魔的追踪几乎不可能。”

唐子昔借机抽回了手站上了船头,一边偷偷擦着手一边看着咕嘟嘟直冒泡的船底,心中也开始跟着担忧起来。虽然这两个人一个冷冰冰,一个又热情得过分,但是怎么都比之前那个可怕的鬼脸巨浪要好。现在她跟这两人算是同坐一条船,要是他们出了事,她也跑不了。所以她是真的希望他们赶紧想出办法。

不过可惜,天从来都不遂人愿,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几乎在瞿如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个尖细声音突然响起,措辞极为尖酸刻薄,让身为外人的唐子昔听了都感到愤怒跟……羞耻。

“嘿嘿!老夫道是谁这么大胆敢伤我孩儿,原来是九幽那婆娘养的小白脸。怎么?女人的裤裆钻腻了,打算钻老夫的裤裆了吗?哈哈哈哈!”

这个笑声极为刺耳,唐子昔厌恶地捂住耳朵,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不远处的正主。

只见一向冷静淡漠的男子此刻气得脸色铁青,墨绿色的长发在风中肆意飞舞,犹如一支支锋利的箭矢,嘴角也长出了长长的尖牙,冰蓝色的眼眸里更是射出骇人的凶光,配合着喉咙里发出的咆哮声,活脱脱一个人形猛兽。

她只看了一眼就慌忙收回目光,早就觉得对方不简单,没想到这么不简单。现在梦泽带给她的威压,比之前瞿如带给她的更甚。她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上船,还任由他把小白送走。

可惜此时后悔已经晚了,都已经到了这里,哪里又由得她说回去就回去的呢?更何况就算是回到了那片河滩又能如何?面对那几艘大船,她又该上哪一艘?就算真的上了大船,又如何知道会遇上什么样的事情?说不定比这个还不堪,至少到目前为止,对方还没有真的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不由苦笑了一下,什么时候她也学会自我安慰了。对方之所以如此,焉知道前方不是有更大的阴谋等着她?方才他们不是还说要把她带去什么九环殿……总之一切还是要靠自己,到时候一切随机应变好了。虽然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但是从一个方面来看,这又何尝不是小鬼逃走的好时机。试问在那种场面之下,谁又会去关注一只微不足道的小鬼呢?

她心中打定了主意,人也迅速冷静下来,目光开始四处搜寻,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

此时瞿如已经站在了梦泽的身边,目光看着远处开始翻涌的河面,道:“梦泽,冷静,一定要冷静。他在故意激怒你,就是希望你方寸大乱。你别忘了,魇魔最擅长攻心,你这样会中他圈套……”

“大不了跟他拼了!”梦泽的俊脸变得无比狰狞,翻手取出了那面银光闪闪的镜子,正要掐诀却被瞿如阻止了。她的脸色同样很凝重,“你自己也说了,要小心为上。这是你的本命法器,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轻易动用。否则一旦被你宿敌察觉,后果不堪设想。”接着嘭的一声再次恢复了大鸟的模样,喝道:“你们都上来,我还不信那个老怪物敢把我怎么样。”

梦泽迅速冷静下来,看了一眼翻涌得越来越剧烈的河面,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上了鸟妖的背,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发愣的少女冷冷地道:“愣着干什么?莫非想被拖进无边魔海不成?”

唐子昔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哦了一声,忙小跑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抓着那些如利剑一般的羽毛吃力地往上爬。

这不能怪她磨蹭,一来她不知道来人的厉害,二来也怪那些羽毛太过锋利,又太过光滑。她可不想还未开战便先挂彩。倒不是说她不自量力打算搭把手什么的,纯粹是为了保存实力,到时候就算要逃跑也利索一些。

梦泽看得有些不耐烦,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直接将她拽了上去。还没等她没站稳鸟妖大翅一展,已经冲向了天空。与此同时梦泽也伸手一招,小船迅速缩成巴掌大小,落在了他的手心。

他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小船小心地放进怀里,扭头看了一眼翻涌不止的河面,道:“但愿他没那么快追来。”

“什么?”唐子昔还以为他跟自己说话。

梦泽瞟了她一眼没有回答,直接将头扭向了一边。

唐子昔被对方这个举动弄得大伤自尊,忍不住在心里翻了白眼,腹诽道,神气什么?有本事别逃啊。

第九十三章 细思极恐

鸟妖的速度极快,唐子昔只感觉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连眼睛几乎都没办法睁开。她想都不想直接一把抱住了梦泽的胳膊,完全忘记了方才还腹诽人家的事。

梦泽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吓得小脸煞白的少女到底没多说什么。

不多时他们便离开了那一片水域,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也跟着消失了。又飞了一会儿,已经能见到被白雾笼罩的河岸,隐约可见一座巨大的建筑隐藏其间,虽然只露出半空中的一角屋檐,但是唐大小姐已经感受到了那种磅礴、巍峨的气势,心中震撼无比。跟这座建筑相比,她以前见到的那些只能说是土坯房。

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岸边,眼见不久就能踏上陆地,唐子昔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蹲在大殿门口的两尊浑身雪白的猛兽。

这是两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猛兽,雕刻它们的人显然手艺十分高超,不仅将它们每一根毛发都雕刻得一丝不苟,甚至连身上的伤痕也完美地呈现了出来。凭着在铁血营刻苦训练过一段日子的功底,她很轻易地就辨认出了剑伤、刀伤、枪伤、火烧等等各种伤痕。

她越看越是心惊,得经历过多惨烈的战斗才能留下这么多不同的伤痕,心中不由对这两头猛兽充满了同情。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猛兽的眼睛上时不由微微一怔,虽然它们是仰天咆哮的暴怒姿态,但是眼神中却并没有多少暴戾跟杀气,更多的是一种她看不透的痛苦与哀意。而且她还惊奇地发现,这两头猛兽看起来居然跟小白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被放大了无数倍,也威猛了无数倍。

“只要没出阴川,你们就休想逃出老夫的掌心。”

就在她打算多看几眼的时候,一声怒喝毫无征兆地在头顶炸起,惊得她双膝一软差点跪倒。要不是梦泽一把将她拉住,她肯定直接掉下去了。

同时一股巨大的拉扯力自下方传来,鸟妖发出一声尖鸣,更加奋力地挥动双翅。

唐子昔感激地扭过头去,却发现梦泽不知何时已经取出了那面银光闪闪的镜子,紧盯着上面的画面一脸的凝重。她不计前嫌地凑了过去,只看了一眼便轻咦了一声,“这是……牛?”

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看去,确实是一头牛,不过与普通的牛略有不同的是,这头牛只有一条腿,头上应该长角的部位也只有小小的凸起,一对铜铃般的眼睛里杀意滔天。

此时镜面内暴雨倾盆,雷电交加,那头牛却行动自如完全不受影响。最奇特的是牛背上还坐了一个赤发圆脸的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件火红的肚兜,看起来粉雕玉琢,极为可爱。

她不由奇道:“这就是那老魔头的小孩?”她记得之前那个声音说过,是梦泽他们伤了他的孩儿才来报仇的,现在见到这么个小孩出现在这里,自然就先入为主地认为是那个驱使巨浪攻击他们的调皮孩子了。

不过梦泽说出的话却让她再次差点惊掉了下巴,只听他冷冷地道:“他就是那个老魔头。”说到这里古怪地笑了一下,“老魔头最擅长的就是制造幻境……你知道什么是幻境吗?”

唐子昔老实地摇了摇头,试探着道:“不是真的吧。”

梦泽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不错,不是真的。只要你记住这一点,逃脱魇魔的控制就多了一分希望。”说完取出那艘黑色的小船递给她,叮嘱道,“这艘船虽然坏了,但是支撑到你上岸没问题。”

唐子昔有些茫然地接过小船,还没等她开口问缘由,鸟妖瞿如也气喘吁吁地接话了:“若是不幸被他的魔功波及落入幻境,切记不要相信任何见到的人和事就行了。”说完爪子一扬抛上来一把白色的匕首,解释道,“这是当年那个人留下的骨刀,虽然没什么灵力了,但是魇魔极为忌惮那人,你带着它老魔头肯定不敢把你怎么样。”

唐子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还没等她看清楚便感觉眼前一花,梦泽已经将骨刀夺了过去,轻喝道,“你把骨刀给她做什么?要是不小心弄丢了,万一她回来了怎么交代?”

不等瞿如提出异议,他便从怀中掏出一物塞给了唐子昔:“这也是那人当年的随身之物,虽然没骨刀珍贵,但是你用绰绰有余。”他说完便转过了身,所以根本没见到唐子昔眼中的震惊之色,因为他拿出来的不是别的,正是‘裂云弩’。

几乎就在‘裂云弩’落进唐子昔手心的一瞬间,某片废墟里忽然冒出一道金光,接着一物从中飞了出来,有灵性一般朝某处飞去。那里七色光华直冲天际,正是李渔所在的洞穴。此刻远处乌云滚滚,本来已经离去的怨灵不知道怎么又回来了,而且还带了更多的怨灵,其中还有鬼将级别的鬼物,气势汹汹,阴气冲天。

李渔对此毫无察觉,此刻他已经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体内轮回诀的运转从来没有这么畅通无阻过,之前受损的筋脉也随着真气的流动快速恢复。

“轮回诀”能成为天罡教的镇教神功果然不是没道理的,光是其的修复能力就让其他各派内功心法望尘莫及。而且他隐隐感觉自己已经到了突破第二层的关口,是以更加专心地运功,所以察觉不到洞外的变化也就理所应当了。

他可以专心运功,身在冥界的唐子昔却叫苦不迭,看着越来越近的雷雨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偏偏那两个还在争执不下。

梦泽怒道:“我说不行就不行,等下我去缠住魔头,你带着她迅速去九环殿找冥王,若是赶得及的话还能替我留下一缕魂魄转世。”说完就要腾空而起。

“我不许你去!”瞿如依旧疾飞不止,同时右翅一挥将他打了回来,语气同样十分坚决,“要去也是我去,我好歹也是她灵禽的后代,老魔头肯定不敢把我怎么样。”

“胡闹!”梦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先不说你当年的伤势还未痊愈,那老魔头既然敢追来,肯定有所依仗……”

“难道我就没有依仗了吗?”瞿如怒哼一声,傲然道,“不过区区一个化身而已,真拼起命来,还指不定谁更倒霉?”

梦泽的脸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你虽然是她灵禽的后代,但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也没再出现,老魔头肯定已经有所察觉,这次多半只是找个借口来试探。万一你遭了老魔头的毒手,到时候谁去找隋侯珠。莫非你忘了当年青妍临走前是怎么叮嘱你的吗?”

“我没忘,我也记得自己的使命。不过事有轻重缓急,若是被老魔头知道九环殿的变故,就算我找回隋侯珠又有什么用……反正我说我去就是我去,你带着她先走!”

“绝对不行!”

……

两人还在极烈地争执,一旁的唐子昔脑子里却轰的一声响,猛然记起当初在地道内见到的那些壁画。她一直以为‘隋侯之珠’的故事只是个传说,没想到是真的。

想到这里她的心跳开始加快,呼吸也有些急促。从梦泽跟瞿如的对话不难推测出,当年那条大蛇的珠子,也就是那颗隋侯之珠一直遗留在人间没有找到。

传闻得到隋侯之珠的人,若是福泽深厚的话能白日飞升。就算她福泽浅,回到阳间总是可以的吧,机缘好一些,甚至长生不老也说不定。这可比明音口中的银炎果靠谱多了。当初她当着明音的面之所以说得那般大义凛然,并不是她不想长生不老,纯粹是不想给对方以任何可乘之机。毕竟那个时候的她只是鱼肉,别人才是刀俎,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取舍。

联想到之前的遭遇,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当时刚看完那些壁画不久,她就看见‘自己’跳崖了,掉进一个很深很黑的河里。虽然河水很凉,她也很快失去了意识,但是她依稀见到了一座大得离谱的建筑,现在回想起来,居然跟眼前这座宫殿有几分相似。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莫非这里就是当初那个‘自己’掉下去的那条河?

她低头看了一眼黑黝黝的河水,心中杂七杂八的念头蜂拥而出:要是再跳下去是不是就能搞清楚一切的真相?譬如当初那个‘自己’为什么会跳下悬崖?在这之前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跳下去之后又见到了什么?他们口中的青妍莫非就是徐清远提到的天罡教第一任教主?那么公孙青妍跟‘自己’又有什么联系?……

想着想着,她的后背忽然感觉一阵发凉,冥冥中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一直在指引着她来这里。

她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之前那种被巨大阴谋笼罩的感觉又回来了。

第九十四章 所图不小

就在唐子昔脑中思绪纷乱的时候,一直目光不离乾坤镜的梦泽忽然脸色大变。

瞿如觉察到了他的异常,道:“怎么了?是不是老魔头那边有什么变故?”

梦泽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取出一只木鸟对着某处一指,口中轻喝一声:“去!”木鸟尖鸣一声展翅高飞,很快便消失在了空中。

他的动作并没有停止,再次掏出木鸟放飞,一连放了七八只才停下来,看着远去的木鸟面有忧色地道:“你还是自己看吧。”说完对着乾坤镜一指,口中念念有词。

乾坤镜顿时银光大放,直接在几人前方投射出了一幅巨大的画面,正是他方才见到的场景。

此刻画面中雷电已经停歇,不过依旧暴雨倾盆,透过重重雨帘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大片人形物体正迈着整齐有力的步伐朝前疾奔。仔细看才发现组成这个队伍的并不是普通人,而是红目尖牙的长毛怪物。

这些怪物虽然是人形的模样,但是个个都体型庞大,健壮有力,不是举着沉重的斧头,就是提着巨大的狼牙棒,甚至还有的直接扛着一座小山。每一个身上都闪耀着金属一般的光泽,一看就知道他们的爆发力惊人。最关键的是,这种怪物并非十几二十个,而是黑压压一片,怕是上万不止。这样一支恐怖的力量,放在哪里都是足以毁城灭池的存在。

“魔兽军队!”瞿如一眼便认出了这些怪物的来历,俏脸顿时变得煞白,“他想干什么?攻打冥界吗?”

梦泽抬手收回了乾坤镜,道:“这支魔兽军队怕是他攒了好久的老本。看来老魔头这次所图却不小。不过,他既然带着这支军队,速度也就要慢上许多,咱们的计划也要略作调整。”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接着道,“老魔头如此孤注一掷,依我看,他要么大限将至打算最后一搏,要么就是发现了他的魔筋藏在九环殿,打算硬抢。”

“现在怎么办?咱们的大阵可经不起这支军队的摧残。”瞿如急得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那倒未必!”梦泽的双眸中射出一抹精光,语气森寒地道:“要是他想拼个鱼死网破,咱们九幽冥府也不是吃素的。而且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地府那群人是瞎子聋子吗?这种时候他们就算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当初封印老魔头的事他们也有份。就算万一抵挡不住,你别忘了,咱们还有七彩琉璃灯。”

“七彩琉璃灯!”一直未出声的唐子昔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见梦泽毫无感情的眸子瞟了过来,忙强笑道,“听,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梦泽却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双冰蓝色的眼眸仿佛两弯清泓,要将唐子昔整个人都吸进去一般。

唐子昔被看得有些心虚,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道:“不,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宝……啊!前辈?”

梦泽忽然欺身上前贴近她的身子,左手紧紧环住她的腰肢,右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低下头与她四目相对,本来冷漠的脸上浮起一丝邪魅的笑意。他本就生得极为英俊,这一笑简直让四周所有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唐子昔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连脖颈也泛起了一片粉红,微微别过头道:“前,前辈!”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梦泽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人忍不住心跳开始加速,可怜唐大小姐年纪小、经验浅,何时跟一个陌生男子这样亲近过,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少见的美男子,瞬间感觉有些口干舌燥,咽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是唐唐唐唐子昔,不不不不是坏人。”

“噗——”鸟妖忍不住笑出了声,打圆场道,“好了别逼她了,这小姑娘应该不是老魔头的人,否则我的千魂引早就发出警告了。”

梦泽眼中的异芒渐渐消失,眼中那两弯清泓也消失不见,恢复成了冰蓝色的眸子,不过却没有放开面红耳赤的少女,反而将嘴唇凑近了她小巧的耳朵:“你最好跟魇魔不是一伙的,否则我会让你知道,永不超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这不得不让他有此怀疑。之前他本来在无光塔内安心修炼,谁知他的本命法器乾坤镜忽然发出阵阵清鸣,他觉得事有蹊跷,这才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没想到,当他按照乾坤镜的指引,冒险越过阴川见到的居然是一个弱小的女鬼。要不是看她没什么法力,加上给他的感觉确实跟普通的鬼不同,他根本不会费那么大的心力将她带回九幽。魇魔一直在寻找机会,他又何尝不是。虽然几百年来一直相安无事,但是他知道大战早晚有一天会到来,是以也一直在暗中做着准备。

而麻烦也从带上这个女鬼开始,有一点他没有告诉瞿如,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女鬼弱小得不堪一击,可他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重大的灾祸会随她而来一样。所以,魇魔的突然出现可以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不过瞿如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若是这个女鬼心怀不轨,他的乾坤镜能辨识天下阴魂,肯定早就感应到了。一般来说,他无法感知只有两种情况,一就是对方的修为远超于他,二就是对方的内心纯净如一张白纸。很显然这个女鬼不是前者。

梦泽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张略带稚嫩的脸颊,其实他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但是对方的表现实在让他有些失望,微微叹息了一声松开了手,一切还是等冥王做定夺吧。

唐子昔如蒙大赦,扭过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中早就把梦泽问候了无数遍,直到这时她心中的愤怒跟羞意才涌上来,要不是现在她还没想到办法,肯定甩脸走人了。

这也是身为弱者的无奈,在很多时候根本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所谓的平等、尊重、自由这些耳熟能详的权利,都是建立在自身强大的基础之上。这种强大不一定是肉身上的强大,也可以是思想上的强大。肉身的强大的人可以强制性地得到这些权利,让别人不敢不如此;而思想强大的人,眼中根本没有这些东西。别人的霸道、不尊重,甚至是强迫,在思想强大的人看来只是可笑的、可怜的、拙劣的表演罢了。很显然,唐大小姐现在两样都没有,所以只有暗自生闷气的份。

此时梦泽跟瞿如已经商定了对策,一个振翅朝阴曹地府的方向飞去,一个则带着唐子昔乘船朝岸边飞驰。

唐子昔却因为梦泽的举动忽然想起了一个很久以前做过的梦,在那个梦中出现过同样的两弯清泓,深邃、神秘,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梦里的她置身于一个远古战场,目之所及皆是荒芜一片,黄色的土地早就被鲜血染成了红褐色,别说是树木了,连小草都见不到一株。此刻在这片苍凉古老的大地上,到处都是厮杀在一起的猛兽大军,耳畔听到的都是震耳欲聋的嘶鸣怒吼。这些猛兽体格是她从未见过的庞大,外形也是她从未见过的奇特。所有的猛兽混战成一团,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只打得日月无光,血流成河。

就在这群全是猛兽的战团边缘,她居然见到了一个几乎全身赤裸的小男孩。小男孩生得俊美异常,尤其是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她只看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小男孩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只是不断地四处张望,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当他的目光锁定在唐子昔身上时,清秀的小脸上浮起了欢喜的笑容,一边迈着小短腿蹒跚着朝她跑来,一边含糊不清地叫着‘抱抱’。

旁边一个手持巨斧的怪兽瞧出了便宜,随手一斧劈了下去。眼看小男孩在就要被劈成两半,下一秒小男孩却出现在了她的怀里,满脸笑容地道:“抱抱!”

她越看越喜欢,心中怜意顿生,忍不住低下头去,打算亲亲他的眼睛。谁知那个小男孩的脸忽然变成了梦泽的脸,那句让她产生无限怜爱的‘抱抱’也变成了一股恶寒,让她瞬间从回忆中惊醒过来,有些嫌弃地噫了一声,赶紧闭上眼睛晃了晃头。

等她再次睁开双眼却发现梦泽的脸依旧近在咫尺,眉头都皱成了一个川字,吓得她尖叫一声,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梦泽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胡思乱想什么?我可警告你,等会见了冥王不许乱讲话。”

唐子昔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大殿的门口。

这里实在是太大了,除了巨大的白玉柱子,她根本看不见其他的东西,当她抬起头打算看看到底有多高时,才发现根本看不见大殿的穹顶,忍不住暗自咋舌。一边迈着小碎步跟在梦泽的后面,一边小声问道:“这就是九环殿?”

梦泽嗯了一声,小声道:“这是九环殿的侧门,等下进了正殿不要东张西望,更不要随便开口说话,否则惹得冥王不高兴,连我都救不了你。”

唐子昔在心中腹诽道,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属下,看来这冥王也不是什么好人。表面上却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道:“嗯,进去之后我一定屏气敛息,大气都不会出。”

第九十五章 虚幻之境

梦泽走得很快,她一路小跑才勉强能跟上。

就在她以为还要走很长一段路的时候,梦泽忽然停了下来,要不是她反应快肯定撞了上去。接着梦泽方向一变,忽然开始抬脚往上走。

随着他脚步的移动,一级级石阶浮现了出来,在他走过之后又神奇地消失不见,远远看去就像是他虚踏在空气中一般。

唐子昔吃惊地看着这一幕,有些摸不准是继续跟着往上走,还是留在原地等。就像是惧怕深海一样,她同样惧怕高空。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除了跟上去别无选择。因为随着梦泽的离开,周围也渐渐暗了下来,空气中开始漂浮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脖子里更是感觉凉飕飕。那种感觉就像是置身茂密的原始森林,在那些你看得到或者看不到的地方,有无数双绿油油的,冒着精光的眼睛正在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唐子昔一咬牙,闭上眼睛猛然朝前踏出了一大步。随着这一步的踏出,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也消失无踪。

她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却没有睁开双眼,而是蹲了下来慢慢伸出手去,直到摸索到了台阶才接着朝上……爬。

动作虽然不甚雅观,但好歹是在动了。走得慢一点没关系,怎样走也没关系,只要不停下来,总能有收获的。

她自己在心中默默记数,直到摸不到台阶才停了下来,而数字也刚好停在了九十九。她缓缓睁开了双眼,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然而,这一看她便再也移不开视线了,眼前的事物带给她的震撼已经让她忘记了一切,心中除了惊叹还是惊叹。

她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见到的美。

此刻的她正置身于一片花的海洋,一望无际,完全看不到边际在哪里。就像是把全天下的花木全都集中在了这里一般。红的、白色、粉的、紫的……,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尽态极妍,居然没有一种是她见过的。这还不是让她最震撼的,最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这片花海间,无数拖着彩羽的仙禽正翩翩起舞,簇拥着居中正在嬉闹追赶的一龙一凤。

这可是龙凤啊?传说中才存在的物种。虽然她在皇宫的建筑上不止一次见到,还见到过真龙天子,但真的龙凤还是头一次见到。

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不由自主朝前走去。谁知脚步方动,眼前的景致为之一变,一大片亭台楼阁出现在了眼前,哪里还有龙凤的身影。

在那些大开的门窗内,隐约可见其中人头攒动,不时有人从中腾空而起,匆匆飞向远方。同时也有许多人从空中疾飞而至。甚至还有人朝她所在的方向飞来,还没等她找到地方藏身,那人已经从她身体里一穿而过。

“幻境?”她几乎瞬间便想起了之前梦泽的叮嘱,本来激动的心情也迅速冷静下来,定了定神再次抬眼看去。

其实梦、瞿二人并不知道,唐子昔对幻境并非一无所知,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破除幻境的能力比他们二人还要高。因为他们大多时候凭的是武力,而她完全是靠天分。

当年她在万佛寺养病,能成为方丈大破例收下的女弟子,除了那时候她身份尊贵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她是万佛寺建寺数百年来第一个独立从‘千幻殿’走出来的人。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当你某方面能力欠缺的时候,必定会有其他方面的能力远超常人。就像盲人的耳朵格外灵敏,聋子的双眼格外明亮一样。唐子昔从小性格跳脱,而且体弱多病,不止琴棋书画无一精通,武功也是稀松平常,在普通人看来确实一无是处。但是她却有一双异于常人的双眼,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也总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细节。

她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许久没有这种跃跃欲试的感觉了,她还真有些怀念。虽然打架她确实不在行,但是在这方面她还真没怕过。因为只要是幻像,那就一定有破绽。而她要做的就是用这双肉眼,看穿隐藏在幻像背后的真实。

幻境跟幻像听起来似乎并不同,但是原理是相同的,重点都在一个‘幻’字。当然,并不是说知道了身处幻境就一定能走出来,但是要走出来的第一步肯定是先看透幻境的本质,摸出它的规律。

她这一沉下心来,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虽然亭台楼阁中人头济济,乍看之下似乎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而且单从表面看,他们的行为毫无章法可言,但是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实所有人的运动轨迹都是有规律的。

她很快便将观察的地点锁定在了一扇门,一根廊柱,以及她自己这边。观察的对象锁定在了其中三个人身上——一个出现在门口的紫衣女子,一个飞过廊柱的灰衣老者,以及朝她这边飞来的蓝衣青年。时间则以她足尖点击地面一百下为限。

她微微眯起了双眼,心中默默计算着,其中紫衣女子共出现在门口十三次,灰衣老者共飞过廊柱六次,蓝衣青年共飞过来三次。也就是说在这一百下的时间里,相同的画面共出现了三次以上。

又如何解释同一空间的人,相同的频率之下,出现的次数不同呢?

这个还真的难不倒她。因为当初在‘千幻殿’她曾经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所以很快便得出了答案。那就是随着离她的远近程度,时间的流动速度也是不一样的。

譬如其中离她最近的蓝衣青年只出现了三次,而离她最远的紫衣女子则出现了十三次,灰衣老者居中,出现了六次。也就是说在这个幻境里,离她越远的时间流动越快,反之越慢。

不过,有一点她始终想不通,为什么紫衣女子出现的次数是单数,而不是双数。按照她之前的想法,就算是同一空间内时间流动速度不同,但是基本上都是成倍数的增加,没道理无缘无故出现一个单数。

站在原地冥思苦想的唐大小姐并没有察觉,就在离她身边不足十丈远的地方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湖泊。湖面上开满了莲花。不过这些莲花并不是如印象中那般是白色或者红色,而是一种略带诡异的幽蓝色,周边也见不到一片莲叶,一眼看去就像是一簇簇蓝色的火焰漂浮在湖面。

此刻,一个带着面具的白发男子正站在其中一朵莲花上默默看着她。先她一步来到这里的梦泽则神情恭敬地站在他的身后,正在解释着他的来意。

白发男子听完梦泽的回复,不以为然地道:“既然他要,给他便是。”

“万万不可!”梦泽被对方的话吓了一跳。

白发男子瞥了他一眼,道:“莫非那条魔筋在咱们九幽闹腾得还不够?既然它的主人来了,自然是要物归原主。”

“这……”梦泽瞪着眼,嘴巴蠕动半天,愣是没说出反驳的话。

白发男子说的确实是实情,唯一他不太认同的是,那条魔筋在九幽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区区‘闹腾’两个字可以概括的。

自从那条魔筋被封在九幽之后,最开始的一百年确实很平静。可是自从冥王有一日忽然心血来潮将魔筋丢进了聚灵池,一切就开始变得不同了。那条魔筋不止产生了灵识,还在一个月圆之夜幻化出了灵体,而他们这些九幽臣民的噩梦也从那一天开始。

魇魔的魔筋天生有着强大的制造幻境的能力,而且比魇魔制造出来的幻境更让人无法分辨。这些九幽的臣民,除了每日都要忍受魔筋层出不穷的戏弄,还要时刻提防掉进对方设下的幻境里。这可不仅仅是掉面子的事,一个不好就会陷入幻境无法自拔。之前九幽的城隍就是这般被毁去了数百年的功力,如今正在九幽的某个地穴之内日夜苦修。

可是冥王有令不得伤害魔筋,这也让魔筋更加肆无忌惮,只是苦了这群九幽原来的主人。既然惹不起,就躲吧!一个个不是借故去了周边驻守,就是埋头苦修,没有重大的事情绝对不踏进九环殿半步。这也是梦泽为什么会在无光塔修炼的原因之一,也只有这座至纯之塔是离九环殿最近,也是魔筋唯一不敢进去的地方了。

久而久之,九幽的人就越来越少,到现在依旧坚持没有离开的,除了眼前这位常年伴随在冥王身边的大总管,就只有梦泽跟瞿如,以及一些等级不高的小鬼了。

梦泽酝酿半天,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可是魇魔这次带了魔兽军队,所图恐怕不止是魔筋。”

白发男子转过身,目光直视着他道:“你的意思是他想灭了咱们九幽?”

“正是。”梦泽点了点头,道,“所以依属下之见,还是做一些准备比较好,以免到时候被打个措手不及,您也知道现在九幽是什么情况。”

“你的意思是本总管思虑欠妥?”白发男子的语气极为不善。

第九十六章 虚实难分

“属下不敢!”梦泽忙垂下了头,解释道,“大总管明鉴,属下只是不想九幽再有任何损伤。”

白发男子不知可否地哼了一声。

梦泽的神情极为尴尬,犹豫了半晌方道:“不知大总管能否让属下见一见冥王……”

“不行!”白发男子断然拒绝:“此刻冥王正修练到紧要关头,别说是你,便是我也不能随便打扰。”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伸手拍了拍梦泽的肩膀道,“不必太过担忧。他若是乖乖取了魔筋便退还好,若是敢有其他的心思,咱们九幽也不是泥捏的。”

“莫非大总管打算亲自出手?”梦泽抬起头,脸上浮现出狂喜之色。

若是这位大总管肯出手的话,那他们的胜算起码多五成。虽然他没亲眼见到这位出过手,但是曾经听之前的城隍无意间提到过,这位大总管来头可不小,连冥王也要惧他三分。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甘心在九幽做一个总管。

白发男子轻哼一声,不屑地道:“小小一个魇魔而已,还不值得我出手。”说到这里目光转向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画些什么的少女,自语道,“不过,这倒是你的机会。”

“什么?”梦泽显然没太听清楚。

“就这样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白发男子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摆了摆手,转过身朝湖泊深处走去。

“恭送大总管!”梦泽苦笑了一下,直到白发男子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叹息了一声,翻手取出了乾坤镜,打算看看瞿如那边的情况。

可当瞿如的画面真的出现在乾坤镜上后,他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怎么回来得这么快?这些人?”

出现在画面中的并不止瞿如一人,而是乌泱泱的一大群,看方位正在朝九幽的方向赶来。居中飞在最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去地府搬盟友的鸟妖瞿如。此刻她脸上忧色尽去,正跟旁边一个面容白皙的青年有说有笑,看起来相处得极为愉快。跟在二人身后的则是地府的阴兵,每一个都带着兵器,显然是有备而来。

按理说来了这么多帮手应该高兴才是,可是梦泽的脸上却忧虑重重,将镜内的画面拉远,大致估算了一下距离,这才收起乾坤镜往来路走去。

事情进行得太过顺利,反倒让他心中开始不安。地府的那群人他太了解了,从来都是能推就推,能避就避,一切以保存自己的实力为重。当年虽然封印魇魔的事也参与了,但也仅限于参与而已,真正损失惨重的只有九幽冥府。所以,他们这次能主动前来相助,要说这其中没有猫腻他是不信的,可惜他暂时无法将这一切禀告冥王,只好先去摸一摸对方的底。

梦泽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身朝四周打量,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可抬眼望去只见满目黄沙,别说是人了,连个土包都没有一个。

“奇怪,明明就在我身后的,莫非跟丢了?”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解决眼前的事再说,至于那个女鬼,回头再说吧。打定了主意,他便头也不回地迈下了台阶。

而那个被他‘遗弃’的女鬼此刻正在认真画着一副奇怪的图画。画中没有人,也没有建筑物,有的只是一些她自己才看得懂的符号。

唐子昔一会儿看着地上的图案,一会儿又看向对面的亭台楼阁,神情严肃而又专注,完全没注意到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白发男子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她的身边,目光里的神情很复杂。

起风了,不知道从何处刮来的风掀起了他的衣角,拨动了她的秀发,也吹动了地上的枯草干叶,摇摇晃晃地朝远处飘去。

就在他伸出手去想要替对方拿掉秀发上的草茎的时候,让他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本来愁眉不展的少女忽然站起了身,直接冲向一株枯树,毫不犹豫地一脚踹了过去。就她一脚的力度,这么一根小小的枯树怕不是要直接给踹断。

可事实就是这么出人意料,就在脚掌及身的一瞬间,枯树忽然动了,不止是避开了这一脚,还转动着树枝抽向继续抬脚踹来的少女。

“你输了!”唐子昔眼见一击奏效,得意地挑了挑眉,大笑着朝后急退。

枯树发出一声尖叫,总算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噗地一声从土中跳了出来,钻进了旁边的石洞里。

“站住!”

唐子昔追着追着忽然停了下来,看着眼前开始扭曲变换的建筑物一脸的警惕。

很快,她脸上的表情便由警惕变成了古怪。她以为这一次出现的幻境肯定是一些可怕的怪物或者恐怖的地方之类,万万没想到对方这次居然会弄出一座城。

看这格局布置居然跟洛阳城有七八分相似。若是对方幻化出的是其他的地方,她还真没有什么把握,可是洛阳城她实在太熟悉了,闭着眼睛也能把所有的街道走完,不由在心里先把制造幻境的人看低了一分。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唐大小姐站在熟悉的承恩街街头,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行人发呆,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自信跟傲然。

方才她刚转过街角,打算去昔日唐府所在的地方看看,旁边的巷子里忽然冲出一个小叫花子,抱住她的大腿问她要吃的,她也顺手从身上摸出了一些碎银子给了他。可当小叫花子走了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一般的幻境!这里的人看得到她。

这个发现顿时让她手脚冰凉,没想到方丈大师口中提到过的,从未在世间出现过的实境被她遇到了。

幻境虽然叫做幻境,但是并不表示所有的幻境都是虚幻的。严格来说,它其实分为虚境跟实境两种。

不过,世间绝大部分的幻境都是虚境,被世人所熟知的也只有虚境。它只需要冷静的头脑,细致的观察,再加上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就能破解。这个与众不同的思维也就是她之前理解的天分。譬如万佛寺的‘千幻殿’就是集中了世间所有不同种类的虚境。

而除了虚境之外,还有一种幻境,那就是实境。这种幻境极少在人世间出现,因为普通的凡人根本制造不出来,无论武功修为多高都不行,只有传说中的天地灵物‘幻灵’才可以。不过幻灵这种东西,也只是在一些古老的记载中提到过那么一两句,是以唐子昔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传说。

……

闻着鼻端飘来的食物异香,听着耳边传来的各种声响,她懊恼地承认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很低级却很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她不知道对方用什么办法把真正的洛阳城搬到了这里,或者把她弄到了洛阳城,她只知道若是她不能破境,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现在想来,之前那个幻境破除得也不太寻常。它的破绽看起来很多,其实并不是。无论是无缘无故多出现了一次的紫衣女子,还是她怎么避都避不开的蓝衫青年,抑或是飞过廊柱的高度每次都不一样的灰衣老者,其实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破绽,可又都不是破绽。

这话听起来很绕口,其实这恰恰就是幻境制造者的高明之处,把真正的破绽隐藏在无数的破绽之中,引诱人去上当。

所以说,固有的思维是很可怕的。心中的固有模式越多,掌握的规律越多,恰恰越容易落入陷阱。唐子昔就是吃亏在这个上面,她认为自己走出了搜罗了天下幻境的‘千幻殿’便能高枕无忧,其实这才是真正危险的开始。

而且,她之所以能发现枯树的古怪,完全是一个巧合。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吹来了一阵风,刚好将一片枯掉的草茎吹到她的手上。这才让她猛然想起,本来长在右手边的枯树,居然无端端跑去了左边。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踹枯树,没想到对方这么容易中计,这才造成了她轻敌的心态。

可是如今的唐子昔不再是以往的唐子昔,面对失败跟挫折不再想着逃避跟放弃,而是锲而不舍的尝试。就像是赶路一样,就算速度再慢,姿势再难看也不能停下来。不停下来,不一定能成功;但是停下来,就一定不会成功。

她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眼中的不安跟忧虑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略微辨认了一下方向,她毫不犹豫地抬脚朝唐府所在的位置走去。

随着离唐府越来越近,认识她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不时有小贩兴奋地跑到她的面前兜售零嘴,也有热情的酒楼小二招呼她尝尝新菜,甚至还有卖菜的大婶非要给她塞一把鲜嫩水灵的青菜。当然,最多的还是那些对她避之不及的大姑娘小媳妇。本来走得好好的,一见到她出现马上掉头就走,显然是怕了这位唐三少爷。对了,她也是刚刚才发现,自己的一身装束已经变成了‘唐三公子’的模样,只是身后少了她的贴身丫鬟雀儿。

她的嘴角不由浮起一丝苦笑,这个制造幻境的人手段着实厉害得可怕,连她都有些分不清虚假跟现实,怕是真的遇上了‘幻灵’。也总算明白,自己当年能顺利走出来并不是天分比别人高,而是当年的她心中没有念。

第九十七章 丢失的记忆(1)

唐府的后门依旧如往常一般虚掩,就像她每次从外面疯玩后回去见到的情形一样。

她静静地站在墙边,看着那扇熟悉的朱红大门,忽然没有了走进去的勇气。

她害怕进去之后见到那些亲人,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实际上已经死去的亲人;可她更害怕进去之后见不到那些亲人,这样的话意味着当初她所承受的痛苦又要再承受一遍。

虽然荆翁跟叶婉仪都说她不是唐家的孩子,但是养育之恩大过天,就算当初唐家收养她确实怀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心思,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唐家上下真的待她如珠如宝。所以,无论背后有什么阴谋,无论别人怎么说,在她的心底最深处,还是深深地爱着这一家人。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奇怪也就奇怪在这里。她依旧可以给他们她拥有的一切,甚至可以豁出性命去救他们,却没有办法再跟他们相处,至少是像往常一般相处。

不到一年的时间,她经历过的那些悲欢离合、阴谋诡计;见过的那些形形色色,表里不一的人;每一桩、每一件都在把她推向深渊,无情地把她从一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变成一个忧郁的心中充满了猜忌和怨气的少女。别说是往日的亲人,现在就连她都已经不认识自己,或者说,她已经忘记了记忆中的那个自己。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门被轻轻打开了,一个梳着双髻的小脑袋从门缝中探了出来。见到她顿时眼前一亮,冲她拼命招手。

唐子昔看着小丫鬟那张充满稚气的脸,虽然不是她的贴身丫鬟雀儿,却给她一种极为亲近的感觉,可她就是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就在她努力搜寻记忆的时候已经被对方拉进了门。

方一进门小丫鬟便吧嗒一声关上门,一边拉着她匆匆朝前走,一边压低声音道:“小姐啊,您怎么现在才回来?老爷他们回来了,正到处找您呢。雀儿已经被叫去问话了,我们说好了,若是老爷问起,就说您去了万佛寺。理由我们都帮您想好了,就说是最近夫人心痛病犯了,您去找方丈大师求……”说着说着她忽然发出一声惊呼,道,“我的天,小姐您这是去哪里了?怎么脏成这样?不会是又跟人打架了吧?这次又把谁家的公子给打了?不行,不能这样见老爷,肯定要露馅儿的,婢子还是先帮您梳洗一下比较好。”

唐子昔一语不发,任由对方半拖半拽地扯着她一路小跑,目光却不时停在路过的那些熟悉的景致上,渐渐地,她的眼中开始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当初她回到洛阳城后,曾经偷偷回过唐家大宅一次,也就是她打算跟唐谦智远走天涯的前一晚。那一晚她除了去万佛寺,其实还来过唐府。可惜那个时候的唐府一片破败之像,除了荒草根本看不见别的东西,如今见到这番欣欣向荣的景致,叫她心中如何能不激动,嘶声道:“现在是什么年份?”

“永昌十一年啊,小姐您怎么连这个也不记得了……”小丫鬟随口答道。

唐子昔却根本没听她后面说什么,而是在心里默默估算着现在情况。

永昌十一年,也就是说她刚满十一岁,看来那个幻灵直接把她弄到了四年前的某一天,可是这一天到底有什么特别?为什么对方偏偏选择了这一天?

她的脑子里现在充满了疑问,无数个问号开始充斥着她的脑海,挤得她脑袋都有些隐隐作痛。

小丫鬟对身后的一切浑然不知,只是自顾自唠唠叨叨,“……夫人要婢子转告您,这次老爷的脸色不太对,您待会儿记得千万别顶撞老爷,说什么听着些就是了。还有,夫人要婢子转告您,老爷若是问起安郡主的事,千万别承认。而且现在安郡主也没事了,回头夫人自然会替您解决。还有,夫人要婢子转告您,记得端一碗参汤过去给老爷赔罪,怎么说您这次打了苟家的公子都是不……”

方才小丫鬟提及的安郡主,也就是唐子昔的表姐楚安歆。她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事,但是她记得那一次在暮烟阁,是楚安歆将她推了下去,害得她摔断了两根肋骨,足足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床。为什么到头来的说法,却是她将楚安歆推了下去?这是她多年都没解开的疑惑。

苟家公子的事她就更不明白了,她分明是十四岁那年才打了苟澹,为什么时间足足提前了三年?这当中到底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她越想越想不通,感觉头都要炸开了。

二人就这样一路穿过花园,穿过长廊,穿过练武场,穿过一座又一座庭院,到了那棵高大的海棠树下,再过去几步就到了她居住的小院了。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从树后转了出来,重重地哼了一声。

“见过大少爷!”

小丫鬟见到来人吓得扑通一声跪下,一直没停过的嘴总算停下了。感觉到身边的动静,大着胆子偷偷从胳膊之间的缝隙里朝旁边看去,见到跪在她身边的唐子昔,脸上浮起一抹不解的神色。

唐子昔也浑浑噩噩地跪在地上,此刻她满脑子都被那些问题塞满,根本没注意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扶了起来,她才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正想开口却呆住了,已经到了嘴边的‘多谢’两个字便再也说不出口。

因为扶她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大哥唐谦仁,那个在她记忆里永远都躺在床上的孤单而痛苦的身影。

此刻的唐谦仁一身戎装,英气勃勃,英挺的剑眉下那双锐利的眼睛早已笑成了两弯月牙。他甚至连佩刀跟头盔都没有摘,显然是赶着来见她。

看着眼前这张干净明朗的笑脸,唐子昔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喉头也开始发堵,无数陌生的记忆轰的一下涌进她的脑海。

唐谦仁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笑道:“傻丫头,不认得大哥了?你这个淘气包,又偷偷溜出去玩了是不是?回头父帅那里可别指望我替你求情啊!依我看,就该让父帅好好罚一罚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一点女儿家的样子,回头嫁不出去可指望我娶你……”

唐子昔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一头撞进唐谦仁的怀里,小小的身躯开始不停地发抖。

唐谦仁被撞得一个趔趄,夸张地惨叫一声,道:“丫头,你想谋杀亲大哥啊!”

唐子昔却一声不吭,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抱着他,生怕他下一刻就不见了一般。

她想起来了,她的大哥并不是出征咸国受的伤,因为那个时候的咸国早就灭国了;她也根本没有大嫂,因为大哥答应过她,在她嫁人之前一定不会娶妻。她不知道当初为什么唐谦仁会答应她这个无礼而蛮横的要求,但是现在她懂了,她真的懂了。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有一个伟岸而挺拔的身影,为什么她见到变成废人的唐谦仁心里会疼得那般厉害,为什么她会做那么多的噩梦,为什么唐府上下的人从不在她面前提及唐谦仁。

可是,她偏偏就是想不起,为什么唐谦仁后来会变成那副样子?

她狠狠地将拳头塞进嘴里,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唐谦仁感觉到了不对劲,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目光扫向跪在地上的小丫鬟,神情变得十分的可怕:“怎么回事?”

他是武将出身,又长期征战沙场,手上杀过的敌军没有上万也有几千,那一身的杀气岂是一个小丫鬟受得住的,当即吓得一个哆嗦,话都说不圆了,“婢婢婢子不知……可可可能是受了风……风寒。”

“受了风寒?”唐谦仁目光中迸射出一股杀机,语气变得森寒无比,“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小姐的?”

“婢,婢子知罪!”小丫鬟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当即磕头如捣蒜。

“我当是谁这么大威风,原来是咱们的大将军回来了!”

就在此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接着一个打扮艳丽的妇人从花圃中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小厮,看她们去的方向应该是前厅。

“没你的事了,带小姐去洗漱!”唐谦仁挥了挥手,接着转身冲艳丽妇人行了一礼道,“二娘!”

小丫鬟如释重负,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地走过去扶起唐子昔就走。

“贱婢,我让你们走了吗?”艳丽妇人冷哼一声,抬手指着唐子昔道,“今天我要好好的教训一下这个没规矩的野丫头!”

小丫鬟一时间有些为难,不知道是带着小姐先走,还是乖乖留在原地。

唐谦仁皱眉道:“我敬你是长辈,所以才对你客气,但是不代表你可以出口伤人。小昔虽然男孩子气了一点,但是跟野丫头好像不沾边吧。而且父帅视她如亲生女儿一般,你作为一个长辈如此诋毁父帅的女儿,于情于理好像都不太合适吧。”

第九十八章 丢失的记忆(2)

对于性格刚烈的唐谦仁来说,能说出这番话已经是极大的客气了,换做是旁人他早就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了,哪里会废话。

“我出口伤人?”艳丽妇人发出一声怪笑,“就算我出口伤人,总比这个野丫头败坏门风强吧?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成天往外跑也就算了,居然还跑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鬼魂,还胆大包天到公然在街上跟人大打出手。你这个做大哥的看得下去,我这个做二娘的可看不下去。来人啊!给我把这个丫头带过来。我今天要替老爷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羞耻的死丫头!”

当即有几个丫鬟冲上前,二话不说就去拉唐子昔的胳膊。

“住手!”

唐谦仁顿时勃然大怒,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家数月,这些人胆子就大到了这般地步。当即一闪身拦在了唐子昔的跟前,正要出手却只见眼前人影一闪,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丫鬟已经整个人飞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咚的一声撞在旁边的海棠树上,当场晕死过去。

其他几个丫鬟没有再贸然出手,而是后退数步目露惊恐地看着二人。

艳丽妇人先是一怔,显然没料到出手的是唐子昔,接着便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尖叫,道:“臭丫头,撒野撒到家里来了,我的人你也敢打?”

唐谦仁也愣了一下,看了一眼仿佛吓傻了的少女没有说什么,心中不由埋怨起了苏璟,认定是他又教了唐子昔一些乱七八糟的武功。不过此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当即剑眉一扬道:“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打了也就打了,二娘初来唐府立规矩的时候打死的丫鬟还少吗?我们唐家可有说过您半句不是?”

“放肆!”艳丽妇人闻言大怒,积压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吼道:“我方佩玉是堂堂镇西将军的女儿,身份尊贵无比,你拿我跟这个死丫头比?不要以为你们现在独得圣宠,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们唐家满门抄斩!”

听到对方的威胁之言,唐谦仁居然扯了扯嘴角笑了,垂下眼睑道:“看来二娘这两年兼顾的事情太多了,记性有些不太好。不过不要紧,我可以再说一次,小昔是我们唐家的女儿,是唐府唯一的大小姐,比某些心理阴暗的人高贵了不知道多少倍!至于满门抄斩,嘿嘿,我们唐家为朝廷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能有今日的荣耀全是我们应得的,你觉得陛下是会听信一个无知妇人的谗言,还是相信我们唐家的忠心?”不过他没有发现,就在他说出这番话之后,某扇窗户忽然悄悄关上了。

就在二人争锋相对的时候,肇事者唐子昔则看着自己的双手百思不得其解,她明明只是随便挡了一下,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方才她从对方扑过来的身形跟出手的力道判断出来,这个绝对不是普通的丫鬟,否则她根本不会出手。

不过眼前这个自称方佩玉的艳丽妇人,她倒是在脑子里搜寻到了一些比较陌生的记忆。这个女人确实是镇西将军方明全的女儿,不过只是义女,不知道什么原因嫁到了唐家,做了她的二娘。

自她进府以来,唐家上下对她一直礼数周到,恭敬有加。可惜这个女人不仅为人嚣张跋扈,而且心思歹毒。刚进府不到两天便借口整顿家风,将上官雪柔派去伺候她的几个丫鬟活活打死,气得唐子昔直接找上门跟她大吵了一架。自那以后,方佩玉就跟她杠上了,只要一见到她,轻则辱骂,重则抬出家法。当年的唐子昔可是吃了不少的暗亏,否则也不会一见到苏璟就缠着他教武功。

可是像今天这般场面倒是极少,尤其是当着唐谦仁的面。

唐谦仁是唐家的长子嫡孙,从小就被唐明儒带在身边征战沙场,不仅战功赫赫,深受士兵爱戴,而且还跟随军历练的太子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由于他脾气火爆,处事果决,别说是唐家上下,便是洛阳城那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见到他也是绕路走,生怕惹得这位不快被打一顿。

所以今天方佩玉的行为不得不让人起疑心。

唐子昔并没有被对方的话激怒,反而默默地在心中飞快地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梳理了一遍。虽然她不记得当初自己的反应是什么,但是很明显今天的方佩玉来者不善,绝对不是想要教训她这么简单,这背后肯定还有什么阴谋。

可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驱使她铤而走险呢?若说是一时冲动唐子昔是不信的,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遇事就冲动的小丫头了。

直觉告诉她,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当她抬起头见到唐谦仁宽厚的背影时,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就像是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联想到幻灵特意把她带到这一天的行为,她的心咯噔一下,莫非今天就是大哥遇害的日子?

可是为什么以前她没有任何关于这件事的记忆?

莫非……

她的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的记忆被人篡改了!

念头方一出来她就被自己吓了一跳,若是如此的话就实在太可怕了。这样的话,以前她那些所谓的记忆岂不是都有可能是人为制造出来的?那些她熟悉的人和事到底还有多少是真的?再延伸一点想,到底是什么人要篡改她的记忆?那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

想着想着,她的头忽然开始剧烈地抽痛起来,不由自主蹲下身死死地捂住头,嘴里发出犹如野兽一般的低吼。

一阵风吹来,带着丝丝沁人心脾的花香从她身旁拂过。闻着这股花香,她马上就感觉头没那么痛了,连之前那种莫名的压抑感也消失了不少。疑惑地抬起头,刚巧见到方佩玉恼羞成怒地扬起手朝唐谦仁扇了过去。

她来不及多想,身形一动已经拦在了唐谦仁的跟前,那一巴掌顿时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她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方佩玉没想到她会突然跳出来,不由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再次扬手扇了过来。若说上一巴掌她还是虚张声势,这一巴掌可是实实在在用了十足的力道,带起的风吹得唐子昔发丝都飞了起来。

唐子昔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等了半晌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感。睁开眼一看,巴掌就在离她脸颊不足半寸的地方停住了,一直有力的大手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接着唐谦仁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响起:“别逼我!”

只要是熟悉唐谦仁的人都知道,他表面上看起来越是平静就越是危险,等他开始对你和颜悦色的时候,那你就要小心吃饭的家伙了。

方佩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即瞟了一眼某处,提高声音叫道:“你想干什么?我这个做二娘的管教一下晚辈还有错了不成?”

“管教这事,还轮不到你!”唐谦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放肆!”方佩玉顿时柳眉倒竖,大声道,“长子嫡孙怎么了?长子嫡孙就可以目无尊长?长子嫡孙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今天非要去老夫人那里讨个说法,要是你们唐家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

唐谦仁闻言嘴角扯了扯,松开手道:“有人要自取其辱,我这个晚辈的,还敢拦着不成?好走不送!”

方佩玉尖声道:“你说什么?”

唐谦仁却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意思,而是蹲下身心疼地摸了摸唐子昔高高肿起的脸颊,低声道:“疼吗?”

唐子昔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她没想到自己大哥损人的功夫这么厉害,这可跟他成熟稳重的外表有些不搭啊。

“小兔崽子,你有种再说一遍!”方佩玉彻底被对方的态度惹火了,伸手就去抓唐谦仁的头发。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的,她的手在触到对方的一瞬间便被抓住了,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反震回来,直接将她震飞了。接着她便感觉脖子一凉,唐谦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方佩玉,你听好了。你要走,没人留你。可是若你胆敢再在唐家放肆,我唐谦仁不介意背上‘不孝’的罪名!”

方佩玉在唐家一直都是耀武扬威的存在,何时受过这种委屈,闻言差点当场气炸了,完全忘记了当初那人叮嘱她的话,尖声道:“唐家的人果然个个都是疯子,是你逼我的,我现在就要进宫禀告皇上,你们唐家的这位宝贝千金实际上是前太子的……唔唔唔……”

她目露惊恐地盯着掐住自己脖子的大手,想要挣扎却发现全身提不起一丝力气,心中对这位大少爷的可怕总算是有了清醒的认识,不禁开始后悔之前的鲁莽。

“杀人了!杀人了!”

“二夫人被大公子杀死了!”

“救命啊,杀人了!”

早就远远避开的丫鬟小厮见状顿时吓得一哄而散。

唐子昔也被眼前的一幕骇了一跳,赶紧冲了过去抓住唐谦仁的胳膊道:“大哥,放手!大哥!”

第九十九章 难以抉择

唐谦仁恍若未闻,手上的力道反而越来越大,只掐得方佩玉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看就要香消玉殒。

方佩玉虽然身子不能动,但是意识却无比的清醒,知道此时谁才能救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旁边的唐子昔,目光中充满了哀求之色。

“……你这样会掐死她的,就算她再有错,你也不能动手。你就这样杀了她方家岂会善罢甘休,你让父帅怎么做……”唐子昔用尽了吃奶的劲都没扳动那条胳膊分毫,急得说话的声调都变了,“大哥,咱们犯不上为了这样的人赔上自己,不值得啊大哥,你快放手!唐谦仁,我叫你放手!放手!”

可是任凭她怎么踢怎么打,唐谦仁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眼见方佩玉双眼开始翻白,唐子昔知道不能再耽搁了,一咬牙唰地抽出唐谦仁的佩刀横在脖子前,尖声道:“你再不放手我就死在你的面前!唐谦仁,你别以为我在吓唬你,你知道我的性格,我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唐谦仁眼珠动了动,见到含泪瞪着他的少女,终于从暴怒中冷静了下来,缓缓松开了手。

方佩玉当即软软地倒了下去,唐子昔见状赶紧丢下佩刀过去扶起她,道:“二娘您怎么样?您坚持一下,我马上去叫大夫!”说完起身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一把抓起唐谦仁的手,“你跟我一起去!”

唐谦仁却反手将她扯了回来,双目通红地盯着那个气息奄奄的女子,一字一句地道:“若你敢将此事泄露半个字,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说完拉着唐子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干什么?”

“你闯祸了你知道吗?”

“放开我,我要去叫大夫。”

“大哥,你抓痛我了!”

唐子昔一路都在挣扎。

“我不许你去!”唐谦仁终于停了下来,神情阴沉得可怕。

唐子昔被他震住了,当即不再吵闹,任由他拖着自己朝前走。好在她刚刚看见有丫鬟跑了过去,高悬的心总算放下了。

一直走到一个房门口唐谦仁才松开手,一把将她推了进去。

唐子昔被推得一个趔趄,直接摔在了地上,虽然不疼但是却气得她够呛,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怒道:“明明是你做错了事,干什么对我发脾气!不过说几句难听的话罢了,用得着这么生气吗?我挨了一巴掌都没生气,你气什么……你干什么?你去哪儿?开门,开门!”

唐谦仁站在门外,任由唐子昔将门拍得哐哐直响,良久才缓缓开口道:“你自己待一会儿,我有点事要去处理一下,很快就回来!”

“我不,我偏不!你给我开门,快开门!”唐子昔急了,在里面又踢又撞,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急得尖声道,“你要干什么?唐谦仁,你给我回来!”可惜任凭她怎么闹,怎么叫,门外都悄无声息。

“任何人不得放小姐出来,违令者赶出唐府!”远远地传来唐谦仁的声音。

这一下那些丫鬟小厮更不敢靠近了,只留下这个孤零零的院落跟一个柔弱无助的少女。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唐谦仁将她锁在了专门关下人禁闭的地方,别说是趁手的工具了,整个房间除了四面墙连个窗户都没有,要不是门缝里还透出一丝光线,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回到了冥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折腾了大半天的她终于放弃了,颓然坐在了地上,抱着双膝发呆。她的预感告诉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很可怕。可是她的记忆模模糊糊,只想起自己被关起来之后不久,悲剧就发生了。可是这中间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毫不知情。她越想越觉得害怕,鼻子开始发酸,脑子里不由自主开始回想起唐谦仁躺在病榻上的模样。

似乎是为了配合她的心境似的,一阵悠扬的箫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仿佛一根根看不见丝线,将她心中的担忧跟焦虑一丝丝全勾了出来。她只觉悲从中来,忍不住低下头开始轻声啜泣。

好在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箫声好像离她越来越近了,隐约还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仿佛有什么人正在靠近。

她猛然抬起了头,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贴近门缝低喝道:“是谁?谁在外面?是不是大哥?”

箫声戛然而止,接着便是锁头脱落的声音。

门居然被人打开了!

她毫不犹豫地拉开门就往外冲,很快便冲出了这座独立的小院,几乎丝毫没有停顿地直接朝前厅跑去。

然而就在她的脚迈出去的一瞬间,一声叹息忽然在身后响起。

“谁?”她警觉地停下了脚步,目光开始四处搜寻。

“如果我是你,就会马上离开唐家,走得越远越好!”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声音。

“是你救了我?”她迅速将目光锁定在了不远处的一株美人蕉后面,那里隐约有人影在晃动,嘴上却不动声色地道:“为什么要我走?莫非阁下知道些什么?”一边说一边慢慢朝那边走去。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声音忽然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我只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唐姑娘不必如此紧张。此番冒险前来通风报信,纯粹是受人所托罢了。”

“受谁所托?你到底想说什么?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唐子昔有些不耐烦,要不是对方的行径让她觉得事有蹊跷怕是早就走人了。

那人沉默片刻后方道:“方佩玉死了,已经有人将她的死讯直接送到了宫中。”

“死了?”唐子昔听得心头一紧,莫非唐谦仁并没有听她的劝告,还是杀了她?

那人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一般,接着道:“姓方的那个女人确实是死有余辜,唐公子做得并没有错。可怕的是在她身后布局的那个人。现在皇上已经派出了大批的禁军,若是你现在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为什么要逃?”唐子昔被对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我又没犯法。你方才不是也说了,那个女人死有余辜。再说当时我们走的时候,她并没有断气,皇上不会听信谗言降罪我们唐家!”

那人冷笑了一声并没有接话,而是话锋一转道:“不要耽搁时间了,后巷已经备好了马车,若是你不想连累唐家就赶紧走吧!在下言尽于此,还望姑娘好自为之!”

不远处的树冠一阵晃动,一道身影从中飞掠而起,跃过围墙不见了。

唐子昔没料到对方说走就走,根本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站在原地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听对方的话,方向一变朝后门跑去。

她的想法很简单,若是对方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一旦逃跑就算是畏罪潜逃,这样的话唐家就有了脱罪的说词;若是对方说的是假的,那么她就要去把等在后巷的马车抓回来,给自己一个公道。总之就是先去后巷看看再说。

跑着跑着,她越想越觉得不对,不由开始思索自己之前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案子,已经直达天听,连禁军都派出来了。这人这么好心来报信,还偏偏把她放了出来,难道仅仅是因为受人所托?若是方佩玉真的死了,她在的话还可以多一个人说明真相,若是她真的一走了之,唐谦仁岂非就坐实了罪名。最重要的是,若是真的触怒了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孤身一人又能逃到哪里去?到时候反倒是落了人的口实。此人怕是居心不良,想利用她来陷害唐家。

想到这里唐子昔心中不由一阵后怕,马上转过身往回跑。

谁知还没跑出几步便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直接把那人撞得摔倒在地发出一声惊呼,怀中抱着的大包袱也摔出去老远。

“别让她跑了!”

就在此时,远远地传来了呼喝声,听起来人数还不少。

“是你!”唐子昔认出了来人,正是之前那个丫鬟,皱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丫鬟闻言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焦急地朝后看了一眼,道:“小姐,出大事了。”

唐子昔闻言心中一惊,接着想起之前那个神秘男子的话,忙道:“是不是来了很多官兵?”

“是!还是游副统领亲自带的队。”小丫鬟闻言目光闪烁了几下,捡起掉在草丛里的大包袱,道,“大少爷让我跟您一起走!咱们快走吧小姐!”

“去哪儿?”唐子昔被弄得一头雾水,怎么又一个要自己走的。

“你们去那边,其他人跟我来!”

“是!”

杂乱的脚步声纷纷朝后院而来。

小丫鬟脸上露出一丝惧怕的表情,连唐子昔都顾不上叫,拔腿就往外跑,很快便穿过月门不见了踪影。

唐子昔被弄得莫名其妙,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脚步声已经很近,此时再跑已经来不及了,左右看了一眼,好在这里偏僻,所以堆放了不少的杂物,尤其是临近冬季,尤管家早早地给府里的牲畜备起了草料,足足堆成了一座小山,里面别说是藏一个人了,怕是藏一辆马车也没问题。

她来不及多想,当即一矮身钻进了干草堆里。

方一藏好,纷乱的脚步声便到了跟前。

第一百章 蟠龙印

听到外边的动静,唐子昔连大气都不敢出,目光透过干草间的缝隙,只见到一大群衣甲鲜明的士兵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光是看他们的精气神,她就知道这些不是普通的官兵,怕真的是禁军来了。

这群士兵没有朝前继续跑,而是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子从后面走了出来,轮廓分明的五官配上锐利无匹的双眸,气场强大无比,方一出现就让四周的空气骤然一紧。

唐子昔一看清对方的面容不由心中一凛,发现自己低估了事情的严重程度。

因为来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金吾卫指挥使荆明玉。这位极少在人前露面,大多数时候都留在皇帝身边,深得皇帝信任。可以这样说,就算是如今最受宠爱的淑妃都及不上他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如今居然亲自出现在宫外,还是在大臣的家中,可见事情非同小可。

荆明玉依旧面无表情,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只是随意地朝唐子昔藏身的干草堆瞟了一下,就差点吓得她叫出声来。好在他的目光并没有多做停留,接着便落在了别处。

一个队率模样的人马上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递上了手中的东西。

因为此时天色已晚,加上是背着光所以看不太清楚,唐子昔只能隐约判断出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她几乎瞬间便想起了之前小丫鬟掉落的大包袱,心中暗忖,多半是摔那一跤不小心掉出来的。

荆明玉打开锦盒,只看了一眼便哼了一声,随手扔在一旁,道:“所有人听令,必须要抓住那个刺客,死活不论!”

“是!”士兵们齐声喝道,声音震得干草都刷刷作响,不愧是洛阳城最精锐的军队。

唐子昔却听得心头一跳,居然是抓刺客。接着又想到,莫非皇帝也来了?不过好在不是来抓她的,这倒是让她略微松了一口气。

确认所有人都离开后,她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干草堆,作势往外爬。

“果然不出我所料!”

谁知她才刚露出个头,便感觉大一片阴影压了过来,荆明玉的身形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唐子昔大吃一惊,条件反射地就要将头缩回去,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感觉肩上微微一疼,接着一个细若蚊蚋的女子声音传入耳中:“你已经中了我的毒针,想要解药的话就按我说的做……”

唐子昔顿时僵在了原地,出去也不是,回去也不是,就这样姿势古怪地卡在那里,看起来极为滑稽可笑。

不过此时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干脆把心一横,一咬牙直接从干草堆里跳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冲荆明玉行了一礼道:“侄女子昔见过荆叔叔!”

她此举也是被逼无奈,与其被莫名其妙地当作刺客抓起来,还不如赶紧厚着脸皮先攀一下关系。虽然她从来没跟对方打过交道,但是当初荆明玉深夜与唐明儒密谈的一幕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心里想着怎么着对方也会看在唐明儒的份上放自己一马。至于那个用针伤她的女子她反倒不担心,能用下毒这种办法的人武功也高不到哪里去,等对方被荆明玉抓住之后再想办法对付。

果然,荆明玉似乎没料到藏在里面的是唐子昔,当即目光一闪,道:“你躲在里面干什么?”

唐子昔早就想好了说辞,几乎没有多的考虑,张口便道:“是这样的,侄女不小心把淑妃娘娘赐的发钗弄丢了,正在四处寻找。”她刻意加重了‘淑妃’两个字,旨在提醒对方自己跟淑妃娘娘的关系极好,也同时为自己证明身份。

荆明玉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干草堆,嘴上淡淡地道:“难怪发钗会自己长脚跑到干草堆里去,原来是娘娘所赐。”说完眼珠朝旁边看了一眼。

唐子昔愣了一下,接着便反应过来,脚下开始慢慢挪动,嘴上却配合地道:“所以侄女才心急如焚,若是弄丢了该如何向娘娘交代!”

荆明玉颌首道:“确实该交代!”说完手上微动,一粒石子从他指尖激射而出,目标正是不远处的干草堆。

唐子昔也猛地朝旁边一滚,藏在了一个废弃的旧马槽后面。

只听见一声闷哼响起,石子直接命中了目标,一个破锣嗓子般的声音大声道:“老子受够了,大家一起出去跟他拼了!”

“嘭——”

干草堆直接炸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人。

唐子昔数了数,居然有七个之多,不由暗自咂舌,没想到自己之前跟这么多人藏在一起。紧接着便想起之前那个女子声音,目光开始在人群中搜寻,很快便锁定了其中唯一的一个女性。

那是一个身材窈窕的青衫女子,虽然脸色蜡黄,头发花白,但是那一身气质却是极为出色,站在一群灰头土脸的糙老爷们中间更是现得清丽出尘。唐子昔只看了一眼就判断出对方肯定易过容。

几人方一出现就朝荆明玉围了过去,他们的兵器十分的古怪,除了那个少年拿着的是一柄长剑以外,其他的不是镰刀就是铁锹,那个虬髯大汉干脆直接扛了一把锄头。这哪里像是行刺皇帝的刺客,倒像是下地干活的农民多一些。

只有那个青衫女子没有动,护着那个少年站在干草堆旁,手中拿着的是一把形状奇特的铲子。唐子昔一见到这件兵器,马上就想起了当初在安阳王陵见到的那些尸骨。她记得李陵当初就是见到这把铲子就突然发疯了一般,直接将那些尸骨毁得稀烂。

荆明玉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翻手取出了一副黑色的手套戴上,接着身形微动已经跟那群人斗在了一起。

那几人的兵器奇怪,武功也很奇怪。进攻的位置刁钻古怪,看起来似乎毫无章法,但是却让人防不胜防。

唐子昔看得啧啧称奇,没想到农具也可以作为兵器。她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基本都是她亲手栽种的,所以她能认识这些东西并不奇怪。只不过这些人手中的农具又好像跟她以前用过的不太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虽然这几人武功奇特,配合默契,但是荆明玉岂非等闲之辈,否则也不能得到皇帝如此的信任。不过数息的工夫就打得那几人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要不是那个扛锄头的虬髯大汉天生神力,硬抗下了他大半的攻击,这些人能不能站着还是两说的事。

不过,看样子虬髯大汉也坚持不了多久,就这么小半会儿的功夫,浑身已经布满了荆明玉的拳头砸出来的伤痕,全靠着一口气在硬撑。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正是之前被派去捉拿刺客的禁军。见到打成一团的场面,一个个纷纷取出兵刃就要加入。

“谁都不要动!”荆明玉沉声道。

禁军果真停下了,只是散成了一个大圈,将整个院落都包围了起来。

青衫女子见状眉头紧皱,侧头在那少年耳边低语了几句,接着身形一动加入了战团:“你们去保护少主,找到机会就先走!”

荆明玉一见那女子终于出手,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果然是你!”

青衫女子的武功高出了那几人太多,方一出手就逼得荆明玉后退了好几步。其他几人也趁机跳出了战团,将那个少年护在了中间。

不过可惜,她的厉害也只是比那几人多坚持了一会儿。当荆明玉将她手中的铲子一拳砸成了个弧形之后,她的脸色终于变了。

“青右使!”虬髯大汉见状大急,毫不犹豫地猛扑了过去。

不料他身形方动,一支箭矢忽然从旁边飞了出来,正中他的胸口,同时一个声音高喝道:“大人有令,擅动者死!”

虬髯大汉怒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胸口的箭尾,身形晃了两晃便重重地倒了下去。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巧,他倒下去的时候脑袋正好磕在旧马槽上,当场磕了个脑浆迸裂。

要不是唐子昔见势不妙早就闪到了一旁,就算不被砸晕,也会被那个场面吓个半死。不过这惨烈的一幕还是给她带来了强烈的不适感,捂住嘴干呕不止。

“聂堂主!”青衫女子发出一声悲呼,猛然扭头看向荆明玉,一字一句地道,“要想拿到蟠龙印,让他们走!”

荆明玉也干脆,直接挥了挥手,禁军马上让开了一条通道。

余下几人也从虬髯大汉惨死的一幕回过神,看了看青衫女子,默默地护着那个少年朝外走。就在他们踏出包围圈的一瞬间,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一幕出现了。

那个少年忽然整个人高高跃起,手中长剑直指荆明玉的面门,口中大叫:“奸贼,拿命来!”

青衫女子见状大惊失色,尖声道:“煦儿退下!”

“不自量力!”荆明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随手伸出两根手指便夹住了剑身,微一用力,随着‘铮’的一声脆响,一把精钢铸就的铁锹居然就这样被掰成了两截,接着随手一掷,半截短剑噗的一声刺入了少年的胸膛,接着一掌拍在少年的胸口将他震飞了出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唐子昔刚看见少年飞身朝荆明玉扑去的动作,紧接着便感觉一个东西朝她砸来,吓得她扭头就跑。

第一百零一章 幻灵现身

可惜她慌不择路,直接撞在了旁边的木头架子上,接着少年的身躯便砸在了她的身上,巨大的力道砸得她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等她好不容易把对方从自己身上掀开,才发现四周空荡荡的,其他的人就像是变戏法一般凭空不见了。要不是不远处的旧马槽旁边那个虬髯大汉的尸身犹在,她都要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联想到之前双方的对话,她推测那群人多半是去拿‘蟠龙印’了。

就在此时,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一抹亮光,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之前那个被扔掉的锦盒,里面的东西正在发着微弱的荧光。好奇心驱使之下,她抓着旁边的树枝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慢慢走了过去。

谁知她的手才摸到锦盒便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仿佛拿到了一个冰块,接着眼前白影一闪,锦盒内忽然窜出一物,从她的袖口嗖的一声钻了进去,顺着胳膊一路往上。那种冰凉滑腻的感觉顿时传遍了全身,她的鸡皮疙瘩也跟着浮起了一大片。

她当即呆在了原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惹得人家不高兴被咬上一口。不用猜她也知道这东西肯定奇毒无比,否则也不会被那个丫鬟特意留下。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为什么荆明玉只看了一眼便随手扔掉了,敢情人家早就知道其中有诈。

很快那个东西便爬到了她的脖颈处,高高地昂起了头。

她用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出那是一条类似冰蚕一样的东西,不过两三寸长的样子,浑身晶莹剔透,微微冒着白气,只在背部的位置有一条赤红色的线,顿时心中大骇,“这是什么鬼东西?”

冰蚕显然并不打算给她太多研究的时间,一找准了血管的位置便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了下去。

唐子昔只感觉一阵尖锐的刺痛感从脖颈处传来,条件反射地抬手抓去,方一摸到那软滑的身躯心中又是一颤。

冰蚕不甘示弱,扭头对准她的手掌就是一口。

这一口跟之前那一口显然不能比,那种感觉就像是被粗大的木棒狠狠地打了一棍,痛得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反正已经触怒了对方,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咬紧牙关再次狠狠一抓。这一次冰蚕依旧没被她抓下来,自己的头皮倒是被抓破了一大片,连带着头发都抓落不少。不过此刻的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整个左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她也被激起了凶性,再次抬手用力抓去。可惜冰蚕仿佛长在了她的脖颈处一般,几次她都抓住了对方的身子,却愣是没扯下来。

就在一人一蚕搏斗最极烈的时刻,冰蚕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鸣,刺得她的耳膜生痛,接着吧嗒一声掉在她的肩上,骨碌碌一路从她的身上滚了下来。

唐子昔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了下去,谁知脚踝却被人牢牢抓住了。

她有些恼怒地扭过头,只见之前那个少年缓缓放下嘴边的竹管,冲她笑了笑道:“解毒还需要它!”话没说完忽然脸色一变,一扭过喷出一大口鲜血。

“你没死?”唐子昔惊讶极了,她明明看见荆明玉将那半截断剑插进了对方的胸口,可当她的目光落在断剑插入的位置时,不又再一次傻眼了,除了衣衫破了一个洞,别说是伤口了,连血迹都没有。见少年徒手就去抓冰蚕,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小心冰蚕有毒!”

少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直到小心翼翼地将冰蚕放进了锦盒,方开口道:“这不是普通的冰蚕,而是极为罕有的天僵蚕。这种蚕一般只生活在万年寒冰之下,中原极少见到,所以一般人会将它当作普通的冰蚕。一般被天僵蚕咬中的人数息之间就会血液凝固,全身僵硬,变成一具干硬的尸体。这条天僵蚕想必是之前被人取过毒,所以毒性没那么猛烈,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听得目瞪口呆的少女,扶着旁边的树干缓缓站了起来,将锦盒递了过去道,“现如今我身边没有带解毒的药丸,好在这条天僵蚕毒性已去,倒是让你捡了个便宜。”

唐子昔犹豫着不敢去接,最终还是缩回手道:“还是不用了,我感觉自己没什么大碍。”她心中真正想的是,反正自己现在在幻境里,就算毒发身亡也不打紧。

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唐子昔也扯了扯嘴角,嘿嘿干笑了两声。

气氛忽然变得十分古怪。

“是不是因为我是刺客,所以你不相信我。”少年终于开口了。

唐子昔本来都将这茬给忘了,被对方这一提醒马上想了起来,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警惕地道:“你想干什么?”这可是敢行刺皇帝的人,若是顺便将她宰了也不是没可能。虽说她不怕死,但是打起来疼啊。

少年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来,目光看向锦盒内的冰蚕尸体道:“算了,我家里应该还有天僵蚕的解药,回头我让人给你送来吧!”

“不用了!”唐子昔脱口而出,说完感觉不太好,马上又补充道,“回头我去找个大夫看一下,万一不成我还可以让璟哥哥帮我运功驱毒,就不用麻烦你了!”

少年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劝,直起身子看了看某处亮起的灯笼,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

“去哪儿?”唐子昔奇道。

少年笑了笑,道:“当然是去拿蟠龙印!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把荆明玉引到这里来?”

唐子昔惊得张大了嘴:“你的意思是蟠龙印在我家?”

少年点了点头,道:“一直都在唐明儒的手中,可惜我们试了好多次都没办法打开那个机关,无奈之下只好进宫假装行刺皇帝,将荆明玉引来。”

“你们真的去行刺了皇上?”唐子昔打量了一下对方弱不经风的身子骨,一脸的不相信。

少年扯了扯嘴角,不屑地道:“要不是我娘不让我们伤他性命,他早就死了。”

唐子昔暗中送给了对方一个白眼,之前那个虬髯大汉留下的血迹犹在,她可不相信对方的鬼话。

少年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顿时涨红了脸道:“我当然不是说我有这个能耐,我是说我们天罡教有这个能耐。”

“你们是天罡教的人?”唐子昔悚然一惊,猛然想起之前那个女子叫他的那一声‘煦儿’,目光再次落在了对方的身上,试探着问道,“你认不认识李渔?”她其实也没多想,纯粹就算想看看四年前的李渔是个什么样子。

少年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充满震惊,接着是狂喜,再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唐子昔等了半天没等到对方的回答,不由急了,几步窜了过去抓住对方的肩膀连声道:“你肯定认识他,快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我是他的朋友,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

可惜她摇晃了半天对方都毫无反应,对方像是被点了穴一般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似乎停止了。

“嘻嘻——”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清脆的笑声传来。

唐子昔霍然回头,低喝道:“谁?给我滚出来!”

“我偏不滚出来,你能拿我怎么样?”居然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听起来也就五六岁的样子。

唐子昔没料到对方居然是个小孩子,气势顿时弱了下来,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藏在我家?”

“我就是我啊!”小女孩咯咯笑道,“你刚刚不是还踢我吗?这么快就忘记啦?”

“我踢你?刚刚?”唐子昔一怔。

“对呀,人家都快被吓死了。还好我反应快,哼!”小女孩的声音有些委屈。

唐子昔脑子里灵光一闪,猛然想起了那根古怪的枯树,当即不动声色地道:“我可不记得这回事,就算我要踢肯定也是踢容貌丑陋的小孩,若是我踢你的话,肯定是因为你长得丑。”

“你胡说!”小女孩不服气地反驳道,“姑姑说我长得可好看了,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小姑娘。”

“是吗?”唐子昔不以为然地道,“姑姑是心肠好,才不忍心说出真相。她那样说都是安慰你的。我就不同了,我从来不说假话。要是你长得好看,我肯定不会说你难看的。不信的话你出来让我看看。”

“那你说,我到底好看不好看?”小女孩果然中计,身形一闪从虚空中露出了身形。

只见她生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一头黑色的长发垂至脚踝,身穿一袭杏黄色裙衫,袖口跟裙边位置点缀了不少同色的小花,细嫩白皙的手腕上各有一个小小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整个人看起来俏皮灵动,果真是一个绝色美人的胚子。

唐子昔却看着对方的眉眼若有所思,总觉得似曾相识,可是到底像谁她又说不上来。

小女孩见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中计了,当即跺脚道:“你故意诓我出来,你是个大骗子,我不喜欢你了。哼!”

唐子昔一听要糟,现在她已经有了八九成把握,眼前这个小姑娘就是那个‘幻灵’,马上哄道:“你生得这么好看,姐姐怎么可能骗你。我叫你出来是带你看好玩儿的东西。”

小女孩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兴致勃勃地道:“在哪?在哪?我要看。”

第一百零二章 禁忌

唐子昔笑得像一只偷鸡的狐狸,道:“你先把这个哥哥解开,哥哥姐姐一起带你看好不好?”

小女孩瞟了一眼雕塑似的少年,撅嘴道:“不好。”

“为什么不好?”唐子昔故意皱起眉头道:“那个东西虽然好玩儿,但是却有些危险,要是万一吓着你怎么办?乖,回头姐姐请你吃桂花糕。”

小女孩不满地撅起嘴道:“你才不是姐姐!我都一百多岁了,要叫也是你叫我姐姐。你不能因为我生得可爱,所以就觉得我比你小。”

唐子昔差点笑出了声,表面却一本正经地道:“嗯,你说的很对。”

小女孩不屑地嗤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不过我不在乎。不怕告诉你,我胆子大得很,什么都不怕。”说到这里眼珠骨碌碌一转,道,“哈,我知道了,你想拿天僵蚕吓唬我。”

“你怎么知道?”唐子昔不由轻咦了一声。真让小女孩说对了,她刚才还真的存了将天僵蚕拿出来的心思,不过不是吓唬她,而是想问问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能解毒。毕竟半身麻木的感觉不太好受。

“羞羞!居然想吓唬小孩。”小女孩冲她做了个鬼脸,道,“回头我告诉姑姑去,看她还帮你说话不。”

这会儿又知道把自己当小孩了。唐子昔不由暗自腹诽。不过此时不是做口舌之争的时候,当即顺着对方的话点头道:“还是你聪明,这都能让你想到。”

“那是当然。”小女孩得意地一甩头,道,“我这么聪明,随便一想就想到啦。”

看来这幻灵虽然是活了一百多岁的天地灵物,但心性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对付小孩儿她从来都是有办法的,只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有了计较,诱导道,“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你随便猜一猜,这个人为什么是这个表情?”说完指了指神情夸张的少年。

小女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你乱说话,把李渔两个字说出来了,不然我也不用进来了。”说到这里小声抱怨道,“好不容易等到梦泽哥哥回来,我都没跟他说上话。”

唐子昔眨了眨眼,惊讶地道:“这都不能说?”

小女孩小大人般叹了一口气,道:“姑姑说,你在他面前说了这两个字,就证实了你就是他要找的人啊。可是你们是四年后才相认的,乱了乱了。”

“相认?四年后?”唐子昔马上想起李渔曾经跟她说过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恍惚记得他确实心心念念要找一个人,之前她根本没往自己身上想,现在听对方的口气,莫非那位李大公子要找到人就是她。

一旦确定了结果,再回过头去看以前的很多事就清楚多了。唐子昔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李渔会三番四次地救自己。她一直以为对方是别有用心才接近她,没想到他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他是真的找了她很久。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他到底为什么要找自己呢?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认识过他。

唐子昔感觉头都要大了,好在她从来都是一个比较随性的人,想不通的事情干脆不想了。而且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至于其他的,有机会再说吧。当即抛下了这个新的疑问,试探着道:“照你这么说,他真的是李渔?”

小女孩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对啊,不过其他人还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他叫荆飞煦。”

“可是长得完全不像啊。”唐子昔仔细端详了一下少年的眉眼,实在是记忆中的李渔联系不起来。

“笨,人皮面具而已啦!”

“原来如此。”唐子昔顿时恍然大悟,接着话锋一转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能透露将来才发生的事,否则就乱了?”这样的话她就有些犯难了,本已做好的打算也派不上用场了。

小女孩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姑姑是这样说的。”一提到‘姑姑’她的神情再次严肃起来,正色道,“姑姑让我来告诉你,若想走出幻境回到阳间,切记不可更改幻境中的一切,而且也不能让他人知道你的身份,否则这其中任何环节出现差错,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切记切记!”

唐子昔听得一愣一愣的,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惊讶地道:“这个幻境是你制造出来的,难道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谁说这是我制造出来的?”

小女孩见唐子昔一脸的失望的模样,好心解释道,“我虽然是幻灵,但是我的功力只能勉强将你带进来。这样的高阶幻境我还制造不出来。不过姑姑说,等我再长大一些也许就可以了。”

“不是你制造的?”唐子昔脑子里顿时一片混乱,莫非自己之前都想错了。

小女孩嗯了一声,道:“姑姑还说,若是你不明白的话,就把自己当成是回到了十一岁的时候就好了。”

“这么说现在的一切不是幻境?都是真的?”唐子昔闻言不惊反喜,这样岂不是可以救大哥了,忙不迭追问道,“那李渔修练的是不是真的‘轮回诀’?”

此刻的她真是大喜过望,连声音都有些发抖。她隐约记得苏璟说过,‘轮回诀’除了能让修习者拥有诡秘莫测的武功之外,这门功法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功效,那就是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这也是苏璟自己修练了‘轮回诀’之后无意中发现的,也算是一个意外之喜。若是唐谦仁能提前学会这门功法,就算他受再沉重的伤,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岂不是就有痊愈的可能?

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若是给她机会再来一次的话,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至少她不会让唐谦仁变成后来的样子,至少她不会再离家出走,就算最终还是逃不掉全家被抄斩的命运,那么她会珍惜接下来的每一天,这样的话她就不用充满负疚感地活着了。世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有的时候,活着比死更难。

她越想越觉得高兴,真想抱住对方狠狠地亲上一口。

可惜对方接下来的话彻底粉碎了她的美梦,让她如坠冰窟。

“你救不了唐谦仁!”

“姑姑说,这是他该有的劫数,你不能改,也改不了。”

小女孩神情极为严肃,完全不像一个才五六岁的孩子。

“什么意思?”

唐子昔此时真是有满肚子的疑问想要问,一时之间又不知道先问哪一个好。不过她并没有死心,既然对方知道所有的事情,还特意来告诉她这些禁忌,那么肯定有办法,顶多是付出的代价大一些罢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讲,没有什么比能亲手挽回失去的东西来得重要。所以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都不会放弃。

“意思就是,你只能看,不能说,也不能做!”小女孩抿了抿嘴唇,“姑姑就是这样说的。”

听到她一口一个姑姑,唐子昔按捺不住好奇心,问了一句题外话:“姑姑是谁?”

“姑姑就是姑姑啊。”小女孩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一脸的委屈,“人家本来只是想多玩一会儿,可是姑姑说你肩负重任,不许我耽搁,还凶我,姑姑从来没凶过我的,都怪你。”说着说着泪珠开始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眼看着就要掉下。

唐子昔顿时满脑袋黑线,暗骂自己多嘴。这小女孩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简直比她还善变,差点打乱了她的计划。

可看着这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委屈巴巴的模样,她终究还是不忍心,叹道:“好了好了,别哭了,都是我的错。你想玩儿什么,我陪你就是了。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帮……”

“你骗人,你肯定跟那些人一样,心里都讨厌清漪。”小女孩抽抽噎噎地打断她道。

“我没……”话没说完唐子昔就卡壳了,‘清漪’两个字仿佛两记重锤砸在了她的心上。

“你不要以为我会讨厌姑姑,我才不会。在清漪的心目中,什么都比不上姑姑重要。姑姑的话要听的。所以她让我带你来这里,我就带你来了……”

唐子昔却没有专心听她的话,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清漪’两个字。她记得当初回到洛阳的时候,苏璟再三叮嘱,若是有外人问起就说自己叫苏清漪,而眼前这个幻灵也自称清漪,莫非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姑姑……清漪……苏璟……”她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脱口而出道:“姑姑是不是姓苏?”

“你怎么知道?”小女孩清漪一脸愕然,很快便反应过来,小手惊慌地捂住嘴巴,“我什么都没说过。”

这等于是变相承认了,唐子昔忽然觉得浑身无力,一跤跌倒在地。若真的是苏璟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苏璟作为唐明儒的干儿子,在那场灾祸中不仅全身而退,而且荣宠依旧,这本身就是一件容易惹人怀疑的事情。而且当初若不是苏璟提及,她跟李陵根本不会知道在遥远的梁州有一个如仙境一般的烟霞山。这就直接导致了她离开洛阳之后哪里都没去,而是一门心思直奔梁州,也就不会遇到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最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无论什么时候,也无论她在哪里,苏璟总能找到她。就像是他有一双天眼,随时都能看到她一般。

第一百零三章 唇枪舌剑

此时已近戌时,暮色开始笼罩着大地,到处都是一片灰蒙蒙的景象,只在遥远的天边偶尔闪烁着一两颗灿烂的星辰。

不远处的一蓬青竹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淡淡的虚影。深邃忧郁的眼神,狰狞可怖的面具,还有那一头标志性的雪白长发,正是九环殿那位神秘的大总管。

“你……哭了?”小女孩清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跟前,正仰起头好奇地看着她。

唐子昔回过神,勉强笑了笑道:“原来你叫清漪,这名字真好听。”说话间随手一擦,再次出现在小女孩面前已经换成了一张笑脸。

清漪马上高兴起来,抚掌笑道:“对呀,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大总管默默地看着脸色略显苍白的少女,眼中浮现出极其复杂的情绪。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忽然就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经站在了唐子昔的身边。抬起手想摸摸她的秀发,却在贴近发丝的一瞬间又收了回去。

事情就是那么巧,被清漪定住的那位少年刚巧在这一刻醒了过来,见到这一幕眼中浮现出吃惊的神色。接着他便感觉眼前一花,大总管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伸手一晃。他顿时感觉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大总管回头看了一眼,接着消失不见。

由始至终两个姑娘都没有任何察觉,只有清漪似有感应地扭头看了一眼,当然什么也没看到。

“啊——”

她忽然惊呼一声,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道:“差点把这事忘了。”说完伸手在怀里掏啊掏,掏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掏出来,不由奇怪地咦了一声,嘀咕道,“我明明带来了,去哪儿了呢?”

唐子昔见她忙个不停,奇道:“你在找什么?”

清漪头也不抬地答道:“一件宝贝,关键时刻能救你的命。”话没说完脸上便喜色一闪,从袖口扯出一把精巧的弓弩,递了过去道,“给!”

“这是?”唐子昔一见到这东西,马上就想起了那位美得惊心动魄的男子梦泽,忍不住道,“这也是姑姑给你的?”

若是梦泽就是那位姑姑,岂不是说苏璟就是清白的?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开始激动起来。

“不是。”清漪摇了摇头,警惕地看了一眼暮色沉沉的天空,鬼鬼祟祟地道,“梦泽哥哥给的,我瞒着姑姑偷偷带来的。”说到这里挑了挑眉,得意地道,“连护镇神兽都没发现,我是不是很厉害?”

唐子昔顿时兴致全无,随口敷衍道:“厉害!”

清漪嘻嘻笑道:“好啦,我的任务完成了,回头再来接你!走了。”说完身形一晃就要飞身而起。

唐子昔慌忙一把拽住她,急道:“你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办?你都还没告诉我,为什么送我到这里。”

清漪眨了眨眼道:“那好吧,反正我也瞒着姑姑带了‘裂云弩’给你,索性再帮你一把。”说完撅起嘴对着她轻轻一吹,唐子昔顿时感觉一阵恍惚,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个挂满了兵器的房间,哪里还有清漪的身影。

“这是……暮烟阁?”

她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房间,抚摸着一件件熟悉的兵器,许多往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这是她当年的‘藏宝库’,里面收藏的都是她的战利品。

有些是她女扮男装参加京城权贵弟子组织的各种比赛赢回来的,有些是她生辰的时候收到的礼物,更多的是则是她自己找工匠订制的独门兵器。

当她的目光落在旁边的木桌上时,发现了一个形状古怪的铜灯。可是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这个的东西,心中不由暗忖,莫非这个房间还有其他人来过?

就在她伸手去拿铜灯的时候,门外的走廊上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左右看了看,闪身藏在了一个木架之后。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从房门前走过,并没有推门进来的意思。

她从木架后探出头,确认那人已经远远走开,这才抓起桌上的铜灯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口,趴在门板上侧耳倾听。

“嘭——”

一股大力忽然从门外袭来,直接将毫无防备的她震得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木架上,各式兵器顿时哗啦啦散了一地。

“推她下去!”一个女子声音恶狠狠地道。

唐子昔晃了晃眩晕的脑袋,勉强睁开双眼,只见到一张狰狞的笑脸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落水的一瞬间,她才想起那张脸的主人,正是她的表姐楚安歆。

在唐大小姐被推下暮烟阁的同时,往日静谧安宁的唐家大院内也是一片混乱的景象。不仅宽敞的前院里站满了全副武装的衙役,便是府门前的的街道上也被挤得水泄不通。

就在人群的正中央,一身杀气的唐谦仁正举着长刀,跟他对面的一位大胡子武将对峙。在他的身后则是一个衣衫凌乱的少女,虽然她的脸被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但是看其身形服饰,正是之前带着大包袱逃走的小丫鬟。

大胡子武将看着对面的男子,沉声道:“下官不敢阻拦大公子,但是下官有几句话不吐不快。大公子应该知道,包庇人犯是什么罪名。就算大公子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护国将军着想。”说到这里手中长刀一挥,指向小丫鬟道,“此女子隐藏在唐府多年,大公子又如何能保证她没有做出危害大秦的事。与其让她被禁军抓去,还不如交给下官,就算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下官也能及时处理。望大公子三思!”说完重重地抱了抱拳。

唐谦仁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而是微微侧过头,道:“银雪,你在我唐府多年,到底有没有做过对唐家不利的事?”

小丫鬟银雪闻言马上摇头道:“银雪的性命是大公子救回来的,就算有人把刀架在银雪的脖子上,银雪也不会做出半点对不起唐家的事。若有半句虚言,叫银雪不得好死。”

唐谦仁点点头,抬头道:“涂大人可听到了?”

这位大胡子武将名叫涂满,乃是洛阳现任的京兆尹。他本来是铁血营的一名千夫长,勇猛过人,屡立奇功,因为一次战争中腿上受了伤而退出了铁血营,回来后做了一名普通的衙役。后来无意中救了坠马的太子而被皇后看中,恰好京兆尹年事已高,便举荐他做了京兆尹,这才刚刚上任不到一个月。此番正是收到了密报,说唐家窝藏敌国奸细,所以他特意抢在禁军的前面带人来唐府。

他出身铁血营,自然不想唐家倒霉,本是一番好意,听到唐谦仁这般维护钦犯,气得眼睛瞪得犹如铜铃,怒道:“大公子为何如此执迷不悟,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下官又如何会来?莫非大公子非要让唐家满门被牵连才甘心?”

唐谦仁剑眉一扬,道:“涂大人的恩情我唐谦仁铭记于心。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有人要诬陷我们唐家,就让他诬陷好了。我们唐家行得正坐得直,从来都不惧小人的谗言。若真是因为对陛下忠心耿耿而得罪了某些人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大秦只有一个皇帝,唐家效忠的也只有陛下一人。”

他这番话可谓是锋芒毕露,指向性太过明显,方一出口就引起了现场的一阵骚动。

在场的这些虽然只是普通的衙役,但是能在天子脚下当差的,谁又没个门路,对皇后跟淑妃之间的明争暗斗也略知一二。太子是皇后所生,乃是嫡长,但是皇帝宠爱的却是淑妃所生的七皇子。这也让下面的人跟着摇摆不定,不知道是该支持太子正统,还是亲近明显更受宠的七皇子。

唐家自然是明哲保身两边都不站,唐明儒也极为谨慎,除了必要的朝会一概不见任何朝廷命官,更别说宫中的贵人。但是架不住唐家的儿女跟皇子的关系亲近,唐谦仁跟太子乃是打仗打出来的交情,虽说他自己心中坦荡,但是其他人可不这么想。

在这之前,不仅淑妃用姨娘的名义召见过他,连皇后也紧随其后借太子的名义召他进宫,所以唐谦仁心中憋了一肚子的气,此刻涂满的出现可谓是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说得好!”

随着清脆的掌声,一名身材异常高大的男子越众而出,赞许地道:“本以为普天之下除了我荆某人,没有其他人敢如此直言不讳了。唐大公子果然是少年英杰,下官回去后自当禀明陛下,定不会让心怀叵测之人蓄意残害忠良。”

“见过指挥使大人!大人缪赞了!”唐谦仁不敢怠慢,忙恭敬地行了一礼。

荆明玉含笑回了一礼,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唐谦仁的喜爱。

涂满也是个火爆性子,闻言一张黑脸涨得通红,连礼仪也顾不得了,怒道:“荆大人位高权重,下官本不该多嘴。但是皇后娘娘的声誉在前,下官就算背上以下犯上的罪名也要为娘娘辩上一辩。皇后娘娘派下官来捉拿奸细,为的是大秦社稷,何来心怀叵测之有?大人虽是天子近臣,但是不代表可以颠倒是非黑白,抹黑娘娘的一片苦心。这个贱婢吃着大秦的饭,图的却是西凉的谋,此事下官心中早已明了。下官斗胆问大人一句,若不是为了保护忠良,娘娘大可以禀告皇上,又怎么会特意派下官来。”

荆明玉闻言颌首道:“涂大人所言有理,我们不能漏杀一个奸细,但是也不能错杀一个忠臣。”

“大人明鉴!”涂满脸上喜色顿现。

第一百零四章 太子驾到

荆明玉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涂大人既然知道荆某乃是天子近臣,那么不妨猜上一猜,荆某何以会出宫到此?”

虽然涂满这几年心思已经缜密了许多,但是比起老谋深算的荆明玉来还是差了一大截。这一问顿时把他给问住了,瞪着眼半晌没说出话来。

荆明玉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自顾自接着道:“大家同殿为臣,荆某也没有要为难涂大人的意思。实不相瞒,此番荆某正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带人犯回去,涂大人大可放心,若是皇后娘娘怪罪下来,荆某定当一力承担。来人!”

涂满没想到对方连弯都不转,直接把皇帝抬了出来,满肚子的话顿时被噎在了喉头,上不来也下不去,十分难受。眼睁睁看着数名禁军走了进来,嘴巴蠕动了两下,愣是没说出一句反对的话来。

荆明玉微微偏了偏头,禁军便走到了唐谦仁的跟前。

唐谦仁马上就体会到了涂满的心情,同样一脸的纠结。

方才他之所以从衙役手中救下银雪,并不是因为相信她的话,纯粹是因为银雪在唐府多年,若是她真的是奸细,那么唐家作为她的主家也讨不了好。而且他也想亲自盘问清楚,一旦银雪落入了外人的手中,不可控的因素就太多了,一个不好就会招来大祸。

荆明玉一见他的神情就明白了,他心中极为欣赏这位唐大公子,所以耐心地道:“大秦建国百年,谁人不知唐家满门忠烈。立国之初,若不是唐老将军带着铁血营死守故城,阻挡鞑靼人的铁骑数十年,大秦焉有休养生息的机会;唐老夫人不仅随夫坚守故城,还亲手将四个儿子送上了战场,是荆某此生最敬重的人;护国将军更是战功赫赫,数次救陛下于危难;便是唐公子你,虽然年纪轻轻,但是也多次立下战功,让荆某很是佩服。所以,荆某在此对天发誓,定会亲自查明真相,还唐家一个清白。”

他越说越是慷慨激昂,这些话埋藏在他心中许久,今日借此机会说出来,与其说是说给唐谦仁听,还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说给涂满等人听,说给阴影中的某些人听。而且他特意咬重了‘亲自’两个字,话中隐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这番话说完,现场顿时死一般的寂静,连咳嗽声都没有。

在场的大部分衙役都是头一次听说唐家的事迹,都听得呆了,看向唐谦仁的目光中顿时少了许多敌意,多了钦佩,多了感激。至于本就是铁血营出身的涂满,更是听得心神激荡,热泪盈眶,好几次都差点鼓掌叫好。

唐谦仁垂着头默默想了想,抬起头跟荆明玉的目光对视,最终还是让开了身子。

禁军马上上前去拉银雪。

银雪一见事情不妙,一把抱住唐谦仁的大腿死活不松手,还未开口便流下泪来:“大公子!大公子救救我,奴婢不能被他带回去。求求你,求求你看在奴婢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照顾大小姐的份上,救救我!奴婢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唐家的事,奴婢不是西凉的奸细,奴婢真的不想死。大公子!大公子!”

唐谦仁却偏过头一语不发,手中的刀柄几乎要攥出水来。

他又何尝不知此举十分冒险,但是他别无选择,别说荆明玉是奉了圣旨,便是以他金吾卫指挥使的身份,别说是带走区区一个丫鬟,就算要将他唐谦仁带走也是一句话的事。更何况荆明玉在这种形势之下还敢堂而皇之地站在唐家的立场说话,里子面子都给足了他。唐谦仁虽然性格刚烈了些,但并不愚蠢,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鲁莽,什么时候要谨言慎行。

很快,银雪的手便被掰开,被两个禁军拖了出去。

门外忽然一阵骚动,门口的禁军乌泱泱地跪倒了一大片,那些衙役也跟着跪了下来,接着便见到许多宫女太监走了进来,再接着就是两顶软轿,轿门紧闭,不知是何人到此。

答案很快便揭晓了,前面那顶软轿内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接着一个头戴金冠的青年从中走了出来。虽然他的身材略显臃肿,五官也生得极是普通,但是目光温和,嘴角含笑,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唐谦仁一见到这个青年脸上浮现便出惊喜的神色,道:“太子,您怎么来了?”接着便反应过来,忙行礼道,“微臣唐谦仁参见太子殿下!”

“参见太子殿下!”院子里又跪倒了一大片。

这位身材肥胖的青年正是当今太子李昂。他看着唐谦仁朗声笑道:“此处并非宫里,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谢殿下!”

太子既已亲自驾到,此间已经没有涂满说话的余地,当即带着一众衙役躬身退了出去,荆明玉也挥手让所有禁军都退了下去。偌大的院子里便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李昂环顾了四周一眼,见到一旁的荆明玉,忙快步走了过去行了一礼,道:“老师!”

荆明玉不敢怠慢,忙还礼道:“殿下万万不可行此大礼,微臣愧不敢当。”

李昂笑道:“父皇让孤跟着老师习武强身,可惜孤的身子不争气,让老师失望了。等孤身子好一些,便回去继续跟老师学习。”

“殿下乃是千金之躯,微臣的武功太过刚猛霸道,不太适合殿下修习。”荆明玉开口婉拒道。

李昂笑了笑,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而是话锋一转道:“孤今日得到了一本剑谱,听说是那些江湖人士人人争抢的绝世秘籍。孤的武功不济,无法判断真假,所以想请老师帮忙鉴定一二。”

“恐怕微臣能力不够,辜负了殿下的期望。”荆明玉毫不犹豫地再次拒绝了。

一连被臣子拒绝两次,李昂却一点都不生气,脸上笑容如初,不紧不慢地道:“孤只是想请老师帮忙鉴定一下,并非赠与,而且孤已经请示过父皇,老师不必紧张。”

荆明玉一听皇上也知道此事,神色稍缓,道:“天下秘籍多如牛毛,微臣知道的只是沧海一粟,恐不能为殿下效力。”说着说着他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妥,接着又道,“不过微臣可以为殿下推荐一个人。此人不仅武功奇高,而且阅遍天下武功典籍,对各门各派的武功都如数家珍,想必鉴定区区一本剑谱不在话下。”

李昂闻言深深地看了荆明玉一眼,笑道:“荆大人说的可是无双阁的洛阁主?”

荆明玉闻言剑眉一扬,躬身道:“殿下英明,微臣要推荐的正是此人。”

李昂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目光转向一直没有动静的另一顶软轿。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跟着看了过去,每个人的心中都冒出同一个疑问,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大人物。

让人失望的是,大家眼巴巴地等了半晌,轿子里面的人却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只有荆明玉隐隐猜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轿门上的花纹,接着再次垂下了眼睑。

李昂也不以为意,收回目光道:“既然荆大人执意不肯,孤也不好勉强。”

荆明玉脸上波澜不惊,躬身道:“殿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微臣就回宫复命了。”

李昂颌首道:“好!”待荆明玉退下,他目光一转,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唐谦仁,笑道,“此番孤前来,是有事想见令妹一面,不知她可在?”

“小昔?”唐谦仁闻言一怔,心中开始忐忑起来。他回来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个妹妹越大越不让人省心,成天到处闯祸,前些日子才把苟尚书的公子给打了。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苟尚书乃是皇后的堂兄,莫不是苟尚书将此事禀告了皇后?

李昂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放心,苟家的事我已经压下去了,母后并不知道。尚书大人也答应不追究了。”

唐谦仁心中的一块石头马上落了地,同样压低声音道:“谢殿下,小昔这丫头实在太顽皮,让殿下费心了。”

李昂冲他挤了挤眼,笑道:“咱们兄弟二人不说这些,唐姑娘性格率真,天真烂漫,我也很喜欢她。对了,她人呢?”

唐谦仁苦笑道:“我也在找她,一会儿的功夫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丫头真是被宠坏了。”一想到在门口找到的那把铁锁,他又开始担忧起来。那把铁锁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损,但是内芯却一塌糊涂,明显是被人用深厚的内力硬生生震碎的。要不是现场并没有挣扎的痕迹,也没有发现血迹,他都想去报官了。

李昂闻言脸上浮现出失望之色,目光不由自主瞟了一眼不远处的软轿,提高声音道:“看来孤只好等一等了。”

“是!”唐谦仁躬身应下,接着直起身道,“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微臣先带殿下去暮烟阁休息。”

李昂颌首道:“也好!”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从屋脊上飞身而下,落地无声,显然轻功极高。

方一落地她就将手指放进嘴里一吹,发出了类似猫头鹰的叫声。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似的,远远地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啸声,夜空中一道彩色的光芒迅速上升,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巨响,漆黑的天空顿时被映照得亮如白昼,也照出了那张跟唐子昔几乎一模一样的容颜。

紧接着砰砰砰之声连响,无数绚丽的烟花开始在夜空中争相绽放,漫天华彩,美不胜收。

第一百零六章 小显身手

今晚的唐府实在太过古怪,先是那个莫名其妙挑事的二娘,再就是那群刺客,然后就是禁军,到现在居然连太子也出现了。而且每一个人明里暗里为的都是那个‘蟠龙印’。

她忽然有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莫非自己的记忆被篡改,就跟那个‘蟠龙印’有关?

既然这东西关乎她自身,她当即下定决心,要把那个‘蟠龙印’先抢到手。不过她的脑子里却漫无头绪,只依稀记得之前那帮刺客提到过,‘蟠龙印’一直在唐府,不过到底在哪里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可她没有头绪,不代表别人也没有。眼下就有一位目标人选,她可不相信那位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是来找唐谦仁叙旧的。

也许是因为李陵的缘故,也许是她自己的缘故,唐家这位小美人对这位太子的印象一直都不太好。虽然太子一直都表现得十分平易近人,但却总给她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虽然跟对方根本没见过几次,甚至连话都没说过,但是却没来由地感到反感;与之相反的,有些人明明只是初次见面,却感觉极为亲切,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引为至交。

这种毫无道理的直觉在女子的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事实往往也会以各种方式印证她们的直觉。有的时候是自己吃亏,有的时候是别人倒霉。不过这也仅限于直觉而已,该吃亏的还是会吃亏,该倒霉的也逃不掉。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嚓——”枯枝折断的脆响。

唐子昔从沉思中回过神,发现他们的身形已经渐渐消失在竹林之后,正打算跟上去,忽然眼前一花,一道身影从她面前一闪而逝,身法之快实乃她生平罕见。

唐家这位小美人马上警惕起来,目光开始在周围搜索。刚刚出现的这道身影行踪鬼祟,武功极高,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唐家,显然不是来看烟花的。

她心中念头方动,身形已经瞬移到了那群人的身后。吓没吓到别人她不知道,反正是把她自己骇了一跳。不过一想到自己此刻已经成了灵体也就释然了。

虽然她还不敢肯定,但是已经隐约猜到,多半跟她之前在湖底摸到的那个冰寒刺骨的东西有关。而且她相信在真相未解开之前,清漪口中的那个‘姑姑’不会那么轻易让自己死去。

她伸手入怀摸了摸,那把弓弩还在,顿时心头大定。

就在此时,之前那道身影从一块大石头后面冒了出来,将走到最后面的一位太监无声无息地放倒,接着将太监拖至旁边的阴影处。等对方再出来的时候,本来高个子的太监足足矮了几寸,那身衣服也空荡荡的,不用问,肯定是方才那个人换上了太监的衣服。

她越看越觉得那个背影似曾相识,可是偏偏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保护殿下!”

就在此时,一声惊呼传来,接着便听见唐谦仁有些惊慌的声音。

她慌忙闪身追了上去,在经过那个太监身旁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他的脸。不料对方却一直低着头,根本没给她这个机会。

此时的暮烟湖边一片乱糟糟的景象。

走在前面丫鬟太监已经有一大半倒在了血泊里,剩下的几个缩在一旁瑟瑟发抖。那些侍卫则两两一组,分别围着一个黑衣人猛攻,唐谦仁也跟一个黑衣人斗在了一起,场面极为激烈。

太子身边只剩下了一高一矮两个太监,不过看他们的身形气度,应该不是庸手。

唐子昔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生怕自己的大哥受伤,忙飞身过去急道:“大哥我来帮你!”

很快,已经略占上风的唐谦仁便再次感受到了那股寒冷刺骨的凉意,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便慢了半拍。对面的黑衣人看出了便宜,长剑方向不变,另一只手却取出了一支飞镖,直取他腋下要害。

此时想要变招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唐谦仁不愧是浴血沙场多年的将领,对敌人狠,对自己也不含糊,干脆心一横无视那支飞镖,手中的长刀继续朝长剑迎了上去。

沉闷的利刃入肉声,跟清脆的刀剑相交声几乎同时响起。飞镖毫无阻挡地刺入了唐谦仁的腋下,他也一刀斩断了对方的长剑,在黑衣人惊恐的目光中,长刀凌空一挥。

“噗——”

一颗大好头颅马上冲天而起,带着漫天的血雾直接落入了旁边的暮烟湖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好!定远将军不愧是我大秦第一悍将!”

李昂看得热血沸腾,连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变调。

唐子昔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愧疚地看着自己的手,要是她不鲁莽地冲上去,唐谦仁绝对不会受伤。

唐谦仁本人却跟没事人似的,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将插在腋下的飞镖拔了出来,略带腥味的血顿时唰的一下飚了出来,他连包扎一下都没有便再次加入了战团。

一旁的唐子昔急得直跺脚,可她又生怕自己大哥受伤,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对方身侧。她又不敢再触摸唐谦仁,只好将目标瞄准那些黑衣人。反正那些人又看不见她,逮着机会就拿手拍一下。还别说,她这方法倒是蛮有效,不少黑衣人都栽在了这股莫名其妙的寒气之下,被侍卫们瞅准机会一刀下去。

侍卫们顿时士气大涨,一扫之前的低沉,手中的长刀挥起来虎虎生风。这一下就苦了那些黑衣人,一边有防不胜防的寒气偷袭,一边还有唐谦仁跟侍卫的夹攻。很快黑衣人便倒下了五六个。

李昂抓住机会再次高声道:“凡今晚斩杀刺客者,赏黄金百两!官升三级!”

一个被多个侍卫团团围住的黑衣人见势不妙,马上提气高喝道:“日月同辉,唯我离火!”

黑衣人马上齐声高喝:“日月同辉,唯我离火!”

他们一边高喝一边进攻。这个口号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他们每个人的功力仿佛都涨了几分,侍卫们的压力顿增。只听见惨呼声四起,形势再一次被黑衣人扳了回去。

李昂眼中厉色一闪,冷冷地道:“原来是离火教的人!”说到这里瞟了一眼高个子的太监,淡淡地道,“离火教的人到了,你们还不准备出手吗?”

“时机未到!”高个子太监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李昂哼了一声道:“若是被他们杀光了孤的护卫,到时候就凭你们两个打得过离火教这么多高手?孤警告你,搞砸了孤的大事,可别怪孤没给你们机会。”

“殿下若是害怕的话,我可以让霁月先送你回去!”高个子太监不紧不慢地道,“霁月,护送殿下回宫!”

“是,师兄!”矮个子太监脆声应下,走到了李昂身边,虽然她带着人皮面具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目光中的嘲讽只要不是死人都看得出。

李昂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低声喝道:“姓杨的,你不要太过分,别忘了你们的师叔还在我手上。”

高个子太监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冷得可怕,缓缓点头道:“你也别后悔!”说完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把长剑,朝着不远处的混乱飞身而去。矮个子太监霁月也依样画葫芦,随便捡了一把兵器扑了过去。

这两位的武功显然不是那些侍卫能比的,甚至比唐谦仁都要高上不少。只不过唐谦仁天生神力,又悍不畏死,真正打起来谁胜谁负倒也是两说的事。这二人一加入,形势顿时急转直下,黑衣人死伤惨重。

那位黑衣人首领见势不妙,唰唰几下逼退身边的侍卫,接着身形一闪从原地飞掠而出,将高个子太监拦住了。

二人顿时斗在了一起。只不过黑衣人首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一边打一边四处张望,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高个子太监发现他的目光不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竹林里闪了出来,正朝李昂站立的方向走去,顿感不妙,马上喝道:“霁月快回去!”

霁月闻声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不料她的对手忽然开始发了疯似地进攻,全然不顾自己门户大开。

俗话说得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楞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对手这种不要命的打法顿时弄得霁月有些手忙脚乱,好几次都差点被对方的长剑刺中。眼见脱身不成,她只好放弃了速战速决的打法,开始全神贯注地展开了身形。

眼见霁月那边一时半会脱不开身,高个子太监顾不得再留手,手上剑法一变,顿时剑影重重,仿佛有上百把长剑铺天盖地地朝黑衣人首领逼了过去。

“四象剑法!”黑衣人首领失声叫道,“你们是崃山一脉的弟子。”

他当机立断,直接捏破一枚蜡丸塞进嘴里,只听见他体内的骨骼如爆豆一般噼啪作响,身躯立马变得坚硬如铁,剑影劈在他身上发出金属交鸣的铿锵之声。

高个子太监眯起双眼,道:“金髓丹!看来你在离火教的地位不低!”

黑衣人首领发出一声长啸,哈哈大笑道:“既然能认出金髓丹,看来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第一百零七章 一石二鸟

早在高矮两个太监加入之前,唐子昔就已经离开了战团,悬浮在暮烟湖上空,目不转睛地盯着不时浮出水面的脑袋。

方才她正偷袭得不亦乐乎,忽然见到旁边一个本来已经倒地的黑衣人又爬了起来,趁乱溜到了湖边。她当即心念一动跟了过去。

那个人很警惕,一边游一边回头张望,还不时抬头看一眼天上的星辰,似乎是在确定自己的位置。一直游了差不多五十丈他才停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个罗盘模样的东西研究了半天。接着便见他塞了一个药丸模样的东西到嘴里,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唐子昔目送着那人潜下了湖底,大致估量了一下此地与岸边的距离,惊奇地发现这个地方跟她之前掉落的地方居然不远。

她有心想跟下去看看,但是扭头看了一眼湖边的战团又犹豫了。此时因为高矮两个太监的加入,侍卫这方明显吃力了许多。唐谦仁更是将一身刀法跟蛮力都发挥到了极致。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但是难保会再出意外。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守株待兔比较妥当。

等待的滋味本就不太好受,更别说她现在心系两头,就更难熬了。

黑衣人下去了许久都没有上来,她等得有些不耐烦,目光开始越来越多地落在了岸边。当她的目光再一次转向了太子那边的时候,眼角猛地一跳,那个正悄无声息朝太子走去的小太监,不正是之前那个吗?

她低头看了一眼湖底,依旧毫无动静,当即决定先过去看看再说。

李昂忽然感觉身上一凉,忍不住打了响亮的喷嚏。一抬头刚好见到离他已经不足三米远的小太监,皱眉道:“不是只派两个人来吗?怎么又多……你是谁?”

“铮——”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李昂以剑指着对方,喝道:“说,什么人派你来的?否则孤的剑可不长眼。”

小太监却毫不惊慌,缓缓挺直了身子,露出一张略显稚嫩的俏脸,语气幽怨地道:“殿下不记得我了吗?”

李昂闻言一怔,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狐疑地道:“你是?”

小太监略显娇羞地低下了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殿下觉得今晚的烟花好看吗?”

“烟花?”

李昂脑子里灵光一闪,再次朝对方看去。虽然她穿着太监服饰,但是眉宇间还是依稀能够找到熟悉的感觉,尤其是那对充满了灵气的大眼睛,与他记忆中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眼中的敌意渐渐消失,片刻后长剑缓缓落下,问道:“你……是谦仁的妹妹?”

小太监抿嘴一笑,上前行了一礼道:“唐子昔见过太子殿下!祝殿下福体安康,早登大宝!”

李昂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忙伸手捂住她的嘴。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才松开手,愠怒道:“唐姑娘慎言!父皇正值春秋鼎盛之际,岂容你胡言乱语!当心招来杀身之祸。”若不是那场烟火在前,照他以往的做法肯定是直接当场将其格杀,哪里还会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小太监眨了眨眼,目光亮晶晶地看着李昂,毫不畏惧地道:“若殿下有心,我们唐家自会鼎力相助!”

李昂闻言愣住了,看着对方稚嫩的小脸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虽然他没见过唐子昔几次,但是却听说过不少关于她的‘事迹’。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唐家大小姐就是一个贪玩爱闹的小姑娘,若说那场烟火是她放的他相信,就像他相信对方是因为看不惯苟澹才痛揍了其一顿一样。但是方才这样的话绝对不是她能说出来的,也不是她敢说出来的。所以,他深信这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现在关键的问题在于,他必须确定这个指使的人到底是唐明儒?还是皇帝?

应下吧,又怕对方是皇帝派来试探他的计策;不应下吧,又担心因此与唐家交恶。此刻的李昂真的是纠结无比,进退两难。

正他自己所说,现在的皇帝正值春秋鼎盛之际,别说是他李昂,便是最受宠的李陵也不敢有这个念头。可说实话,方才李昂确实动心了。他之所以跟唐谦仁交好,为的不就是有一天能把唐家这个庞然大物拉拢过来?现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莫非就要这样轻易放弃?说到底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小太监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神秘地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道:“父帅要我转告殿下,唐家愿将这‘蟠龙印’赠与殿下,只求殿下事成之后,保我们唐家世代荣华。”

一旁真正的唐子昔听得直皱眉头。这人真是撒谎都不带眨眼的。那个锦盒她一眼就看穿了,里面不过是一个玉石雕刻的普通方印罢了。也真亏那人吹得出口。

方才她一见到对方那张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就觉得事有蹊跷。之所以没直接冻僵对方,纯粹是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没想到居然听到了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原来有人在密谋陷害唐家!

李昂脸上顿时浮现出惊喜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盯着锦盒,颤声道:“护国将军真……真的愿意将‘蟠龙印’给……给孤?”

“当然。”小太监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飘渺不定又充满了诱惑,“殿下不是一直想得到‘蟠龙印’吗?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殿下难道忍心就这样放弃?”

“不忍心。”李昂的眼神直直地盯着那个锦盒,神情渐渐变得痴迷。

唐子昔听到这么恍然大悟,总算搞清楚了这位太子殿下为何突然大驾光临。不过她的心中又冒出了一个疑惑,这‘蟠龙印’到底有何特别之处,为什么身份如此尊贵的太子都想得到它?

不过,这个女子的声音很古怪,听得她心里酥酥痒痒的。要不是她现在的灵体,怕是也会着了对方的道儿。

“媚术?”

她几乎瞬间便想起了孟舞雪,当初她们合力对付棠廷山那个败类祁勇的时候,孟舞雪就使用了类似的招数。只不过眼前这位的功力明显深厚许多。

“这就对了!”小太监拉过他的手,将锦盒轻轻放在他的掌心,再合上他的手掌,轻声道,“现在‘蟠龙印’就在殿下的手里。殿下有什么想做的大可以放手去做?”

李昂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将锦盒紧紧攥在手里,却始终不发一言。

唐子昔继续引诱道:“殿下如此雄才伟略,英明神武,难道不比那个人更适合坐上那个位子?殿下难道甘心一直屈居人下?还是殿下已经忘记了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忘记了皇后娘娘所受的委屈?”

随着这个充满了蛊惑的声音不断的响起,李昂的神情渐渐变得扭曲,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滚了下来。

小太监目光闪动,抓紧时间继续引诱道:“明明殿下才是储君,是大秦未来的皇帝。如今却连被一个小小的皇子占尽了风头。如今朝野内外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殿下的笑话。难道真要等到陛下下旨废储另立的那一天,殿下才会下定决心吗?”

“孤不会坐以待毙!”李昂终于开口了,目光也开始变得凶狠,咬牙切齿地道:“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那个贱人!杀了李陵!”

“陵哥哥!”唐子昔悚然一惊,目光惊异地盯着那个小太监,心中暗忖,“原来她想借刀杀人?好个一石二鸟。不过可惜,今天你撞见本小姐了。”她猛然伸手朝对方抓去。

“殿下英明!”小太监的脸上浮现出胜利者的笑容,“只有杀了淑妃跟七皇子,皇后才有出头之日,殿下才有出头之日!”说着说着她忽然感觉胸口处传来一阵灼热感,忙拽出挂在脖子上的佛像,看着已经有了裂缝的佛像脑袋一脸的震惊。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却没有任何发现。

李昂的眼神充满了狂热之色,嘿嘿怪笑道:“不错,只要杀了那个贱人母子,孤就有了出头之日。”

小太监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烫起的水泡,脸上浮现出一抹阴狠的神色。藏在袖子里的手开始不动声色地掐诀,嘴唇也跟着蠕动不停。

随着她的念咒声,竹林深处一个正蹲在地上找着什么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接着便站起了身。

只见他身形高大无比,全身上下毛茸茸一片,月光下那张獠牙外翻的脸显得尤为可怖,那双有力的胳膊上更是各自抓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看尸体的缺口形状,居然是这张嘴咬出来的。它扭头看了一眼暮烟湖的方向,发出了一声类似野兽般的怒吼,接着将手上的残尸随手一扔,怒吼着狂奔而去。

李昂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里,一边不停地踱步一边喃喃自语:“不错,孤现在有了‘蟠龙印’,就能号令天下兵马。孤要做皇帝,现在就要做皇帝!”

听到那声怒吼,小太监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已经完全疯魔的李昂,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第一百零八章 倒霉的太子

小太监瞟了一眼不远处打得难分难解的战团,道:“殿下心中若是有什么想喊的话,大可以放声喊出来!”

李昂虽然眼神癫狂,但还留有一丝理智,犹豫道:“要大声喊出来?”

“不错。”小太监缓缓上前,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一字一句地道,“不成功便成仁,殿下大可放手一搏!”说话间不动声色地将一枚银针扎进了对方的身体,接着身形迅速后退。

实在是不退不行,此时的高个子太监已经回转身,朝这边疾奔而来。身后那个黑衣人首领紧随其后。

李昂的喉咙里发出犹如野兽一般的嘶吼,猛然直起身,用力大吼道:“杀了淑妃,逼李孝退位!”

他这一嗓子远远地传了出去,落在了众侍卫的耳中,落在了黑衣人的耳中,也落在了软轿内的女子耳中。

众人面色各异,黑衣人自然是满脸疑惑,几乎要怀疑自己找错人了;侍卫这边则是一脸的震惊,不知道是该继续捉拿刺客,还是各自逃命。

李昂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一出口,他的命运基本上也就走到头了。小太监满意地冲高个子太监抛了个媚眼,咯咯娇笑道:“对不起,你来晚了。”说完足尖轻轻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迅即无比地朝竹林飞掠而去。

“保护太子!”

高个子太监匆匆扔下一句便追了上去。他心里也憋了一肚子气,没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太子还被人暗算了,要是传了出去,崃山一脉颜面何存。

黑衣人首领没有继续追,反而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犹自自言自语的李昂,将手放进嘴里打了个呼哨,接着朝相反的方向飞掠而去。黑衣人纷纷丢下对手紧随其后。

那些侍卫一个个垂头丧气,早已没有有了打斗的心思,眼见刺客逃走也没心思去追。跟了这样的主子,也算是他们倒霉了。

唐谦仁也发现了那个行踪鬼祟的太监,不过他还没看到对方的面容,只是觉得那个背影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这种情况之下的熟悉感让他有些恐慌,眼见黑衣人已经撤退,当即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小太监的身法快若闪电,很快便将追踪的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回头看了一眼紧追不舍的二人,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嗖的一声钻进了竹林。

高个子太监武功最高,没多久也追了上来,片刻犹豫都没有便进了竹林。没走出多远他便停了下来,只见眼前白雾蒙蒙,竹影晃动,里面似乎潜藏着无数未知的危险。

唐家这片竹林虽然占地广,但是按照他的速度,照理说应该早就走出去了,可是他走了许久却发现自己始终在原地打转。当即眉头一皱,右掌在翠竹上轻轻一拍,整个人直接腾空而起,落在了翠竹的顶端极目四望。

可惜雾气实在太浓,只能勉强看出去两三米远,再远就是白茫茫一片,根本没办法看清楚。

一阵风吹来,整片竹林都开始跟着摇曳。白雾不仅没有因为风的到来变得更稀薄,反而越来越浓了,雾气中甚至开始出现了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

随着翠竹的晃动,一个木牌突然垂了下来,刚好挡在了高个子太监的必经之路上。他一把将在枝头飘来飘去的木牌扯了下来,看着上面的‘杨芃之灵位’五个大字冷哼一声:“装神弄鬼!”手上微一用力,那块灵位便化作了糜粉。

杨芃正是这位崃山一脉传人,高个子太监的真名。看对方的做法已经直接将他当成了一个死人,一晚上一连被对方戏耍两次,他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

就在灵位被他捏碎的一瞬间,一道人影忽地从他身后的白雾中扑出,呼的一掌朝他打来。

杨芃听声辩位,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直接将手中的长剑倒转,看方位对准的正是对方的心脏。

随着‘噗’的一声闷响,长剑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对方的胸膛,只不过位置比预期的略微偏了一些。

反击得如此顺利,杨芃心中顿觉不妙,忙回过头去看被长剑钉在翠竹上的人影,一脸惊愕地道:“怎么是你?”

这个背后偷袭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跟他一同追进竹林的唐谦仁。只不过此刻的唐大公子一脸的青灰色,显然中了剧毒。

杨芃顾不得再去追那个小太监,闪身到了唐谦仁的跟前,掏出随身携带的丹药给他喂了几粒,接着抓住对方的手上将内力输送了过去以便将药力迅速化开,愧疚地道:“唐公子你怎么样?我不是有意的。”

唐谦仁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认出了这位是太子身边的人,轻轻摇头道:“要不是你这一剑,我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具僵尸。”

“你见过那个人?”杨芃一听忙不迭问道,“那人在哪里?我去给你拿解药。”

“就在南边的那棵墨竹边。”

杨芃一听扭头就要走,不料手却被唐谦仁死死地抓住了,他不解地回过头。

唐谦仁的表情十分的纠结,就像有什么极难启齿的话想说出来一般。

联想到对方之前的行为,杨芃心中一动,故意将眉头紧紧皱起,沉声道:“莫非唐公子对太子隐瞒了什么?”

他这话旨在吓唬对方,根本没想套出什么东西来。没想到唐谦仁听了却一脸的愧疚之色,反而慢慢松开了手。

杨芃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识趣地没有再多问,一语不发地转身就走。

眼见对方的背影渐渐消失,唐谦仁终于挣扎着说出了那句话。

“若是可以的话,请留她一命!”

此时已是亥时,四处皆是静悄悄一片,除了那些歌舞坊跟酒楼,普通人家早就安歇了。唐府的后门虽然在热闹的承恩街,其实大半的范围属于城内相对僻静的柳西街。

别小看这条街道,虽说既没有重兵驻守,平时也仅有几个衙役装模作样的巡视一番便匆匆走人,在洛阳城可是连贼偷都不敢惦记的地方。

因为这里除了有唐家这个护国将军府,还有三朝元老倪太师的太师府,只不过是一个在街头,一个在街尾。区区一条柳西街就居住了两位大秦顶梁柱一般的人物,一般的宵小之辈连靠近都不敢,更别说偷鸡摸狗了。这反倒是造福了这条街的百姓,虽说白日也有口角纷争,但是绝对不会出格,譬如像动手打人这种事情,也只有唐家那位大小姐才干得出来。

两家也极为默契地将自家的势力控制在了半个街区之内,超过自家势力范围的地方一概不理。就算是对面街区有人在杀人放火,也顶多是观望一下,绝对不会越雷池半步。这不仅仅源于两家家长的谨慎,还因为唐明儒跟倪太师在朝堂上处于敌对的两方,连带着下面的人也跟着互不搭理了。

唐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倪家那半条街却毫无动静。不仅没有一个人出来,很多本来亮着灯火的人家干脆直接吹灭了灯,以免惹祸上身。至于前街的那些老百姓,早就被太子带来的人下令留在屋内,否则杀无赦。

试问,谁不爱惜自己脖子上的脑袋?

当然,凡事都有个例外。无论什么地方,总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又天生爱凑热闹的倒霉鬼。此时的承恩街上就远远地走来了几个,一个个生得獐头鼠目,猥琐不堪,看他们东倒西歪的模样,多半是灌了不少的黄汤。

其中一个醉眼朦胧地指着大门敞开的唐家后门,道:“怎么又绕回来了?章老四,你到底认不认路?”

被叫做章老四的男子闻言伸长脖子看了半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接着便身子一软倒了下去,接着便打起了呼噜。

之前说话那人立马大笑起来,指着他笑道:“刚才是哪个孙子说三斤不倒来着?给老子起来,继续喝。”说完便去拉章老四,谁知到了拉了几下没拉动,自己反倒也一头栽了下去,伏在章老四身上鼾声大起。

剩下的两人嘿嘿笑着对望一眼,其中一个举起手中的酒壶笑道:“他们两个不行,呃,咱们俩,呃,咱们俩进去接着喝!”说完还打了个长长的酒嗝。

另一个重重地点了点头,二人勾肩搭背地进了唐府的后门。

因为唐明儒被急召入宫,唐老夫人放心不下,带着唐夫人一同进宫去找皇太后求救。偌大的唐府之内,能做主的人不是走的走,就是伤的伤,那些丫鬟仆役没了管束,自然是哪里安全躲哪里,倒是便宜了两个酒鬼,一路畅通无阻,居然朝着暮烟湖的方向而去。

此时的暮烟湖边早已是空荡荡一片。除了霁月还守在状如疯魔的太子身边,其他的侍卫太监宫女早就跑光了,显然没人愿意陪着这个太子一起死。

霁月有心想直接打晕太子将他带走,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此时的太子力气巨大无比,她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混乱中反倒被对方打中了一拳,疼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说到底,她虽然武功高,但到底还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对于处理这类事情实在没有什么经验。

要是换作其他人面对这种情况,管你什么太子不太子,反正没人看见,直接一棍子敲晕了再说。

所以她现在能做的除了看好太子,就是不时扭头看向竹林,期待着自己的师兄突然从里面走出来。

第一百零九章 情况有变

不过此时的暮烟湖边也不止是她一个人,就在远远的凉亭里,还有几个宫女簇拥着一顶软轿。

霁月不是没动过求她们相助的意思,可是看着那一张张生人勿进的脸,到底还是忍了下去。反正杨芃只吩咐她保护太子,并没有让她救太子。

终于到了月上中天,软轿之内,一直闭目假寐的宫装女子缓缓睁开了眼,开口道:“满蓉!”

“属下在!”轿旁的一个宫女马上上前,躬身道,“阁主有何吩咐?”

这位宫装女子正是无双阁阁主洛甯,虽然大半张脸都被轻纱遮住,但是光从露出来的眉眼上看已经够惊艳了。

她的美不是孟舞雪那种魅惑之美,也不是叶婉仪那种温婉之美,更不是刁璃的那种清丽之美。她的美更像是一把绝世好剑,美得凌厉霸道,美得锋芒外露。见过她的人会不自觉地忽略她风华绝代的容貌,而是深深地为她的气势所折服。

她从轿内走了出来,从手腕上褪下一只手镯道:“去万佛寺找林长老!让他带小翎回无双崖。”

“是!”

苏满蓉是个面容秀丽的女子,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手镯,不解地道,“阁主不跟我们一起去吗?”

洛甯缓步上前走到栏杆边,目光看向幽深诡秘的湖面,淡淡地道:“我还有一些要事处理。”

苏满蓉急了,上前一步道:“‘蟠龙印’乃是上古凶器,阁主万万不可独自冒险。”说到这里咬了咬牙,跪下道,“若是一定要去,就让属下替阁主走一趟。”

“让属下等替阁主走一趟!”其他几个女子也纷纷跟着跪下齐声道。

洛甯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出声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了,告诉林长老,若是我回不来,翎儿就交给他了!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到时候是去是留随你们自己的意思。”

听到这种交代后事一般的叮嘱,苏满蓉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道:“临走前林长老再三叮嘱属下,那条蟠龙被封印了近千年,杀戮之气太重,一个不好就会遭其反噬。阁主旧伤未愈,实在不宜亲自犯险。不如等我们拿到囚龙佩再做打算。”

“请阁主三思!”其余几女再次齐声道。

夜凉如水,寂静无声。

几女等了半晌都没有等到回应,等她们抬起头的时候,只见湖水茫茫,哪里还有洛甯的身影在。

苏满蓉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其他几个女子有些不安地道:“苏右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一个女子眼泪汪汪地道:“少阁主千叮万嘱要我一定要保护好阁主,如今……”

“少阁主!”苏满蓉惊醒过来,迅速擦干眼泪站起了身,掏出丝绢包好手镯放进怀里,沉声道:“去万佛寺!”说完率先转过身,朝着黑暗中飞掠。几个女子马上抬起软轿跟了上去。

等霁月再次回过头的时候,便见到空荡荡的凉亭,女子跟软轿都不见了踪影。

与此处的寂静空荡相反,雾气弥漫的竹林之内却惨叫连连。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所有的动静都只限于竹林之内,丝毫声响都传不出去,就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屏障将整个竹林罩起来了一般。

在这个无形的屏障之外,一道淡淡的白色虚影正在焦急地徘徊,似乎在寻找着入口。这道虚影不是别人,正是袭击小太监失败才恢复过来的唐子昔。只不过比起最开始出现的时候,她的身影明显淡了许多。

方才她伸手朝小太监抓去的时候,对方的胸口处忽然绽放出万道霞光,声声梵音直钻耳际,差点直接将她的灵体震散。好在她的体内及时浮现出一层白色光晕,将那些霞光跟梵音都隔绝开来,否则怕是会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由始至终她都一直躺在不远处的地上,静静地等待着灵体恢复。亲眼见证了李昂是如何在那个太监的引诱下做出的蠢事,还看见了那位无双阁的阁主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湖底。

等到刚能动弹的时候,她就飞速朝竹林赶去,谁知却被一层无形的障壁挡了回来。

她悬浮在屏障之外,眼睁睁看着唐谦仁被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容貌欺骗,然后中了尸毒后逃走的全过程。

“唐姐姐,半个时辰之内你要抢回自己的肉身,否则就再也没机会了。”

就在她心急如焚的时候,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正是那个幻灵清漪。

唐子昔被对方的话吓了一跳,道:“我的肉身?”难怪那个背影她如此眼熟,难怪对方跟她生得一模一样,连唐谦仁都没分辨出来。

清漪急道:“出了点岔子,总之都怪我不小心……唐姐姐你一定要赶快抢回肉身,否则就来不及了。”

“我现在连进都进不去,怎么抢?”唐子昔忍不住吼道。

“自己想办法!”清漪说完就再次沉寂了下来,任凭唐子昔怎么呼唤都再没有回应。

她没办法,只好再次努力朝那道屏障撞去。沉闷的撞击声接连不断地传来,屏障却依旧纹丝不动。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当她无意中将目光转向旁边的时候,一个走得东倒西歪的身影落入了她的视线。

唐子昔想到起清漪那句‘抢回肉身’的话,脸上顿时喜色一闪,毫不犹豫地飞身而下。

在竹林的最深处有一小片黑色的竹林,每一根黑竹都有碗口般大小,与普通的黑竹不太一样的是,它连枝叶都是黑色的,看起来就像是被大火烧过一样。朦胧的月光下,隐约可间丝丝白气从竹身渗出,与周围的雾气融合在了一起。

此刻杨芃正站在一棵黑竹旁边,以剑拄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挥出了多少剑,只觉得真气亏损得厉害,唯一剩下的几粒‘雪蝉丸’又全给了唐谦仁,照此下去,不出半个时辰他就会力竭而死。所以他必须马上想出对策。

待力气稍稍恢复一些,他便提气大吼道:“有种出来光明正大地打一仗,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咻——”

“咻咻——”

“咻咻咻——”

攻击力惊人的弩箭应声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杨芃大吼一声,再次提剑而起,只见剑影重重。弩箭不是被震飞,便是被劈为两段坠下,其他的则擦着他的衣衫飞了过去。

“能挡住我三次攻击也算是不错了,崃山一脉果然名不虚传!”一个声音忽然从他左侧响起,然后绕着他转圈,当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又回到了左边。就像是说话之人一直在移动一般,飘忽不定,极难确定其准确的位置,让给杨芃想趁机出招都找不到目标。

这个隐藏在竹林里的不是别人,正是率先钻进竹林的小太监。

杨芃警惕地横剑在胸,提气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行刺太子?”

“行刺太子?”小太监嗤了一声,出言讥讽道,“你还真把自己当那个窝囊废的走狗了?”

杨芃脸色微变,冷冷地道:“大家各为其主,谁又不是走狗了?难道阁下设局是为了自己做皇帝不成?”

没想到小太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好!有胆色!凭你这句话,我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打赢我的铁尸,我就让你活下去!”

凄厉的尖鸣声毫无征兆地响起,震得杨芃耳朵嗡嗡直响,全身的血液仿佛沸腾了一般,开始疯狂地在全身迅速流动。

他忙盘膝而坐,‘两仪诀’迅速走遍全身,打算强行以自身真气与音浪抗衡。不料他刚开始运转真气,一阵剧痛忽然从心口传来,就像是有人狠狠地在他的心脏上捶了一拳,疼得他的五官都扭曲了,差点直接走火入魔。

“怎么回事?”杨芃一脸的震惊,不敢再驱动真气。

“难道刚才逃走的那个人没告诉你,这是尸毒发作的前兆?”小太监的笑声再次响起,啧啧有声地道,“看来你的人缘也不怎么样嘛,难怪那两个老顽固不把衣钵传给你。”

杨芃已经没有心思再跟她争辩,因为此刻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站在了他跟前不远处,一双猩红的双目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看着那张獠牙外翻的脸,吃惊地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以前叫江旌,也算是一个高手,不过遇上我之后,改名叫铁尸了。你别看他长得丑,动起手来可不含糊!算是众多铁尸中最让我满意的一个了。”

杨芃已经没心思去想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在哪里听过,慌忙提起长剑开始招架。

铁尸力气极大,而且浑身刀枪不入。杨芃奋力的一剑连对方的皮肉都没伤到,反而差点被那只巨爪开了膛。

浓郁的血腥味激起了铁尸的兽性,怒吼着再次扑了过来。

杨芃不敢妄动真气,仗着体型小的优势在黑竹之间来回躲藏,偶尔逮住机会递上一剑。

铁尸的身体虽然坚硬如铁,但是不代表它能容忍眼中的蝼蚁在身边肆虐,抓了几下没抓着,顿时气得暴跳如雷。不过它虽然变成了铁尸,但是并不蠢,知道什么是它最大的阻碍,当即一路追一路将黑竹从中掰断。

小半个时辰过后,大半的黑竹便空了一小半,留给杨芃腾挪的地方也越来越小,形势越来越危险。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六芒星

杨芃回过头吃惊地看了一眼那个貌不惊人的酒鬼,没想到对方还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个酒鬼正是唐子昔,闻言脸上神情不变,淡淡地道:“你是说裂空大人么?他走了。”

“走了?”

小太监咯咯娇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一边说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显然心中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镇定。

唐子昔见状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心中暗道,那人所言果然非虚,裂空这个名字真的是她的克星,当即开口道:“他真的走了,否则你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不过临走之前他有几句话托我转告。”

小太监一想也对,之前那股强大的气场确实消失了,待听到后面那半句顿时脸色一变,语气森寒地道:“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让他托你转告?”

唐子昔毫不客气地道:“没办法,谁让他觉得我有资格!”

小太监差点没被这句话气得背过气去,要不是还有些问题想要得到答案,她早就动手了。

唐子昔也感觉自己有些冒失,马上冲她友好地笑了笑,一脸无辜地道:“既然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只要你把肉身还给我,我马上就走。”

“哈哈哈哈!”

小太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就凭你?”

唐子昔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就凭我!”

此时月亮已经渐渐偏西,本来皎洁的月光也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红色。

小太监默默地看着对面被月光笼罩的男子,良久未发一言。虽然感觉不到裂空的气息,但是她总觉得他依旧在附近。因为以她对裂空的了解,绝对不相信对方在达到目的之前会提前离开,所以一定还有什么后招在等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小太监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人,明明弱小得她随手就能捏死,却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一向谨慎小心的她甚至忍不住开始考虑,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是不是干脆把肉身还给对方,再去重新找一个。可是能找到这么合用的肉身着实不易,要她就这样舍弃还真有些舍不得。

这边固然是犹豫不决,殊不知此时的唐子昔纯粹是在死撑。

都过去这么久了,那个白发男子留在她手心的那个六芒星图案依然没有丝毫动静。按照对方所说,只要她站在月光下,六芒星就会自动吸收月之精华,等到六芒星开始微微发烫的时候,马上将掌心对准那个女子就能将对方制住,然后她再去抢夺肉身自然就易如反掌。可她都站在月光下半天了,六芒星却一点动静也无。

她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上当了?可她思来想去都找不到对方骗她的理由,左思右想之下,只好将手藏在背后摊开,尽量让它更快地吸收月光。

其实白发男子并没有骗她,留在她掌心的六芒星确实是一个宝物,是一个只需要以月光为媒就可以瞬间激发的阵法,通常用于打开某条特定的通道。不过她的怀疑也并非全错,被阵法的力量困住的时间极短,她要在这段时间内抢回肉身几乎不可能,所以基本上的结果就是她跟对方一起被阵法吸进去。

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疏,白发男子没有料到的是,今晚的月亮并非普通的月亮,而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狼血月。在狼血月出现的夜晚,大部分的阵法阵图都会失效,小部分的则会被一些他界的魔物利用,作为打通两界之间的媒介。此刻就在离二人不远的地方,一道黑气弥漫的大门正在渐渐成型。

既然对方所说的信号还没有来,唐子昔就只有等,不过在这之前她必须要保证这个狡猾的魂魄不会逃走,否则所有的一切就都白费了。这是白发男子千叮万嘱过的。

小太监几乎也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不过她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想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

两人几乎同时抬眸朝对方看去,各怀鬼胎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骤然变冷的气氛让一旁正在抓紧时间运功疗伤的杨芃都忍不住抬起了头。

唐子昔似有所感地扭头看了一眼一脸好奇的男子,接着目光转向小太监。

小太监立刻会意,抬起手露出手腕上的小铃铛轻轻摇晃了几下。

清脆的铃铛声中,杨芃只感觉心头一阵剧痛,还没来得及反抗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脑子冒出来的最后一句话是,失策!他们居然是一伙的。

小太监满意地拍了拍手,笑道:“有资格的人,他托你带的话现在可以说了。”

唐子昔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明月,道:“他让我转告你,在日出之前你必须回去,否则大灾将至。”

小太监似笑非笑地道:“不知道他有没有说是什么大灾?”一边说一边从枝头飘了下来,站在不远的地方一脸的笑意盈盈,一直盘绕在她身上的异蛇则在她飘下来的途中莫名地消失了。

唐子昔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她的小动作,而是从袖口中拿出了之前捡到的手链,道:“他说当初将这个送给你是让你对抗心魔,并非让你拿来控制他人魂魄。这一次就算了,若是下此再见你用活人炼尸定不轻饶。”说完将手链抛了过去。

小太监一见到那串手链又想起了尸奴被杀的事,心中的怒气又升了上来,心中暗忖为了你我在无光塔受尽了折磨,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再做人的机会,你居然断我生路。好,既然如此你就别怪我不守承诺。你不是不喜欢我用活人炼尸吗?我偏炼给你看。

想到这里她双眼一眯,捏紧了手链缓缓点头道:“好!那我就先把你炼成尸奴,看他到底怎么个不轻饶!”

唿哨声起,那条异蛇忽然从唐子昔脚下窜了上来,快如闪电,目标正是她的双眼。好在她一直留心那条不见了踪影的异蛇,一见蛇影出现顿时横跨数丈,险之又险地避开了。

她也算是见识到了这女子的喜怒无常,那真是一言不合就开打,中间完全没有任何过渡,当即顾不上白发男子的叮嘱,一边跑一边叫道:“且慢动手!他其实还有一句话要我转告你,关乎你的生死。”

小太监冷笑了一声道:“我还当你是个硬骨头,原来一样的贪生怕死!好,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他要你转告什么话?说!”说完唿哨声再次响起,异蛇马上飞了回去再次盘绕在她的身上。

唐子昔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道:“他说等你回九幽就把蟠龙印给你,此番他之所以离开也是为了此事。”

小太监厉声喝道:“胡说八道,唐家那个‘蟠龙印’是假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抬手一指唐子昔,“你这个小滑头要是再敢借他的名头在这里信口雌黄,信不信我让你生不如死。”

看来不掏出点干货对方是不会相信的,唐子昔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扭头就往外走:“你要是不信的话跟我来!”

小太监看着对方的背影,脸上浮现出疑惑之色,莫非消息有误,‘蟠龙印’还在唐家?

唐子昔一直走到竹林的边缘才停了下来,指着远处道:“你自己看。”

小太监的身形随即在附近的树梢落下,抬目望去。

不远处就是暮烟湖,此时的湖水早已不是之前的平静无波,而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面隐约可见里面有个人在奋力往外游。

不过这两人却没看见那个人影,因为几乎就在二人出现的同时,漩涡的正中心位置忽然光芒大放,一方印台渐渐从水里浮了上来,月光下一条迷你小龙正绕着方印来回翻飞。

“蟠龙印!真的是蟠龙印!”小太监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狂喜的神色,略显苍白的脸变得酡红,喃喃地道:“他真的替我拿到了蟠龙印?他没有骗我,他真的替我拿到了蟠龙印。”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真正看到眼前的一幕唐子昔的心中还是充满了震撼,道:“是啊,裂空大人身为九幽的大总管,他的身手跟为人你应该很清楚,相信他不会拿这点小事骗你。”

“不错!这世上就没有他拿不到的东西。”小太监显然极为赞同,语气甚至还有一丝骄傲,伸手道,“把囚龙佩给我吧!”

“囚龙佩?他没给过我这个东西。”唐子昔摇了摇头,目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左手。虽然蟠龙印已经如约出现,但是那种微微发烫的感觉还是没有,她不确定是不是现在就要动手。

“怎么?”小太监眼神一冷,阴森森地道,“莫非你想跟我抢?”她身上的异蛇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唰地扭过头,对着唐子昔裂开了血盆大口。

唐子昔心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脸上神色不变,信口胡诌道:“慢着!我可以把囚龙佩给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小太监闻言一怔,没想到这个时候对方还敢跟她提条件。不过此时她满心都是即将得到囚龙佩的欣喜,倒也没有计较,颌首道:“说来听听。”

唐子昔眼巴巴地看着她,道:“难道阁下不打算将肉身还给我吗?”

小太监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道:“我不杀你已经是格外开恩,若是你再敢提肉身的事……”虽然后半句没有说出来,但是威胁的意思很明显。

唐子昔有些无奈,看来靠感化是没可能的了。不过她也没打算对方会答应,当即改变策略,道:“不还给我也行,大不了我自己再去找一个新的。不过,作为我献出囚龙佩的回报,你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小太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半晌后方点头道:“如果你不再提肉身的事,知无不言!”说完瞟了一眼漩涡中心,照现在的情形,至少还有半个时辰蟠龙印才能从阵法中冲出来,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国师的目的

唐子昔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为什么要陷害唐家?陷害太子?到底谁才是幕后黑手?”

小太监沉吟片刻后方道:“也罢,反正以你现在的样子,说出去也没人信。”说到这里抬起头,目光看向远方,道,“这是我跟国师之间的交易之一。扳倒太子跟唐明儒只是计划的第一步。”

国师?这一次轮到唐子昔惊讶了,之前看这个人冒充她陷害太子,还以为是淑妃派来的,没想到居然是国师。

大秦的国师只有一位,深受皇帝信任。甚至可以说,除了皇帝之外,大秦权力最大的就是他。只不过这位国师性格古怪孤僻,平时只待在丹房里专心炼丹,除了进宫献上新炼出来的丹药之外,从不踏出过府邸半步,更未曾表示过支持哪一位皇子。他府中的人也是个个神秘异常,极少在人前露面,所以唐子昔几乎都要把这个人给忘了。可让她想不通的是,照理说这位国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连皇后跟淑妃对他都是礼敬有加,完全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没道理趟这趟混水。这样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想着想着,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她脑子里蹦了出来:“难道国师想当皇帝?”

小太监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一个破皇帝有什么好当的?”

“什么意思?”唐子昔不解地道,“莫非国师要做全天下的皇帝?”

“狭隘!我说了不是皇帝。”小太监嗤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对唐子昔的鄙视。

唐子昔不免有些尴尬,小声嘀咕道:“我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就是皇帝。”

“好了,我回答完了。你可以把囚龙佩交给我了。”小太监再次伸出了手。

唐子昔摇了摇头,正色道:“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肉身,也算是唐家的一份子,如今唐家危在旦夕,看在我将肉身让给你的份上,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

小太监白了她一眼,道:“你怕是有什么误会。肉身是我捡到的,并非你唐姑娘主动献给我的。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连自身都难保,还有闲心关心唐家?”

唐子昔摊了摊手,道:“你怎么说都好。反正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我是不会把囚龙佩交给你的。不妨老实告诉你,裂空大人早就提醒过我,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提前把囚龙佩藏在了一个妥当地方。”说到这里挺直了腰干,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无赖模样。

小太监气得脸色铁青,连一掌拍死她的心都有了。可又担心对方真的咬死不松口。若是没有囚龙佩锁住那条蟠龙积压千年怨气,只怕一个照面就会被魔化。到时候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小太监强行压力了心中的怒气,沉声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唐子昔紧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扳倒唐家跟太子之后,你们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小太监闻言皱起了眉,半晌没有出声。

唐子昔也不催促,静静地等待着。

“七皇子出征漠北。”

小太监终于开口了,不过说出来的话却让唐子昔大惊失色。她一直以为李陵出征是因为皇帝想让他立下军功的缘故,没想到居然是受了国师的挑唆,忙追问道:“为什么是七皇子?为什么是漠北?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小太监深吸了一口气,道:“故城有一个节点,直接通往无边魔海的最深处——魔海之心。可国师并非天生灵体,所以要顺利进入通道,必须以七皇子的纯阳之体为盾,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在到达魔海之心之前不被那些魔魂撕碎。”

“国师去魔海之心做什么?”

“因为只有那里才有魔晶,想要造出能对抗天劫的傀儡,必须用这种魔晶为核。要不是国师的天劫之期将近,他也不会找我合作,我也就没机会逃出无光塔了。”小太监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是一样,没有了无光塔的庇护,我很快就会被天眼发现,到时候照样逃不掉。要不是因为我修炼的是另一种功法,傀儡替身对我无用,我又岂会将这么好的肉盾拱手相让。”

唐子昔听得呆了,万万没想到在她的身边有修仙者。想到国师那张表情万年不变的老脸,无论如何也跟她想象中修仙者衣袂飘飘的形象联系不起来,忍不住问道:“那什么东西才能助你对抗天劫?”

小太监摸了摸腮边的异蛇脑袋,手指在它头顶的肉瘤停留了一下,幽幽地道:“裂空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为什么会被困在无光塔?”

唐子昔老老实实地道:“没有。他只是让我叫你悬崖勒马。”

“悬崖勒马……”小太监喃喃地重复道,目光中浮现出极其复杂的神色,半晌后才叹道,“有些事,不是你想就可以。就算我现在想回头,也不可能了。”

也许是因为内心最深处的地方被触动,也许是许久没有跟人这么敞开说过话,小太监似乎完全忘记了蟠龙印的事,陷入了自己的回忆里。

“当初我自恃天资聪颖,又太过急功近利,不顾劝阻在短短数年内就将《两仪四象诀》修练至大圆满的境界,本以为这样就能尽快踏进先天期,窥探到大道之门。可我万万没想到,原来有时候没有对手也是一种劫难……”

唐子昔听得直翻白眼,见过自吹自擂的,就是没见过吹得这么顺理成章的。不过她没有打断的意思,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对方主动开口了,她正好顺道了解一下这个女子的来历。

“……我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人也变得越来越暴躁。为了不让自己被逼疯,我决定去挑战各大派的高手,只求一败。”说到这里小太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我没想到那些所谓的高手皆是沽名钓誉之辈,没有一个人能在我手下走过十招。我很失望,也很愤怒,人也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这是练武的大忌,所以我知道自己已经走火入魔已经不远了。”

唐子昔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小太监看了她一眼,道:“因为我无意中抓住了一个鬼差,从他口中得知阎王的力量极为强大,所以我决定去地府。”

“你去挑战阎王?”唐子昔吃惊地道,“那可是掌管生死轮回的真神。”

“那又如何?”小太监傲然道,“不照样被我打得落花流水。”

唐子昔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你打败了阎王?你居然能打败阎王?”

小太监舔了舔嘴唇,不以为然地道:“你太看得起他了,我还未出全力,他就跪地求饶了。什么阎王?我看就是个脑满肠肥的胖子而已。”

唐子昔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在她看来,什么财神、菩萨都没有阎王公正,只有阎王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无论你生前多富有,地位有多高,时候一到照样得去地府报到。

她忍不住出言讥讽道:“既然你所向无敌,为什么还会被关在无光塔?”她本以为对方会愤怒,已经暗中做好了打架的准备。

可小太监只是垂下了眼睑,幽幽地道:“因为我打不过裂空。而且要不是他最后关头出手相救,我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消失了……”

她话还没说完,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忽然自暮烟湖的方向传来。

二人不约而同地地扭头看去。

只见那条迷你小龙已经脱离了湖面数丈高,身形也变大了两倍有余,悬浮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地对着同样冲天而起的漩涡怒吼。漩涡仿佛有灵性一般,卷起强大的龙卷风,气势汹汹与小龙对峙。

“这是?”小太监显然没想到那条蟠龙灵居然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好在之前裂空曾经简单给唐子昔介绍过,所以她好心解答了一下:“这是当初裂空大人亲自布下的困灵阵,如今阵眼已经被人破坏了,蟠龙灵这才能从里面逃出来。不过不必太担心,他说星盘早有预示,那条蟠龙灵会在今夜被一个人收服。做不了多大的妖。”

小太监显然对裂空的话深信不疑,喜道:“看来我就是收服蟠龙的那个人了。”说完也不管唐子昔的反应,直接朝湖边飞掠而去。

唐子昔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她想的也很简单,虽然明知打不过,但是该有的态度还是有的。她不会这么轻易让对方得到蟠龙印,而且她也不是毫无依仗,手心的六芒星已经在开始发热了。

谁知二人刚靠近湖边,便被肆虐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还未等他们站稳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湖中心传了过来。二人几乎同时失去了控制,被那股吸力吸得朝漩涡飞去。

小太监临危不乱,猛然一掌拍在异蛇头上的那个肉瘤上。

异蛇痛极,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疼痛也让它失去了理智,张口就朝小太监咬去。不料小太监早有准备,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对准那颗肉瘤割了下去。她的手法奇准无比,刚刚好将肉瘤从异蛇的头上剥离开来,却没有伤到肉瘤一丝一毫。不过异蛇的头就不能看了,血肉模糊,溅起的蛇血喷了旁边的唐子昔一脸。强烈的灼烧感疼得她痛呼出声,不用说这些汁液肯定含有剧毒。

因为失去了肉瘤的缘故,异蛇的身躯迅速干瘪下去,很快便重新变回了一根蛇杖,直直地坠了下去。

唐子昔实在没看懂对方这番操作,不过接下来的一幕让她再次瞪大了双眼。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过尔尔

那颗肉瘤在空气中开始越变越大,很快便有拳头般大小。

这一次唐子昔总算看清了肉瘤里的黑影,居然是一个人。随着肉瘤越变越大,那个人的身形也跟着变大,很快便到了正常人般大小。

小太监忽然扭过头喝道:“囚龙佩!”

正看得入神的唐子昔被这突兀的一嗓子吓了一跳。有心想再胡诌几句,看着对方焦急的面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好含糊其辞地道:“不在我这里。”

小太监的脸急得通红,不过却不敢逼得太紧,强压住怒气匆匆解释道:“没时间了,要是没有囚龙佩镇压住它的怨气,不止你我,方圆百里的人都得陪葬。”

“这么严重?”唐子昔果真被吓着了,当即不敢再隐瞒,老老实实地道,“抱歉,之前说的都是骗你的,我根本没有囚龙佩。”

“你!”

小太监气得脸色铁青,可现在情势危急,就算杀了她也没用,只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道,“臭丫头,这笔帐我等下跟你算。”吼完直接将匕首掷了过去,口中喝道:“破!”

肉瘤应声而破,男子也跟着飞了出来,看都没看二人一眼径直朝那条小龙飞去。

小龙见到飞来的男子顿时大怒,龙头一扬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龙尾则掀起巨浪朝着他们铺天盖地地砸了过去。

男子固然是被浪头打落,唐子昔也没能逃过。

她本来功力就弱,加上漩涡中心的狂风一直吹得她东倒西歪根本没办法躲避,虽然她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身子便被浪头拍飞了,远远地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湖边,半晌都没能爬起来。

同时落在她身边的,还有那个小太监。只不过她是顺势而为,借力打力,倒是没受什么伤,方一落地便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二话不说直接褪下手上的圆环往空中一抛,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圆环顿时灵光大放,一阵强光闪过,直接分裂成了五只一模一样的圆环,嗖的一声在原地消失不见,下一秒却齐刷刷地出现在了小龙的四足跟脖子上。

随着圆环越收越紧,小龙的挣扎开始变得越来越艰难,前爪却依旧死死地抓着那方印台,龙尾更是胡乱抽打,男子几次想靠近都被逼了回来。

“既然你要自寻死路,也就别怪我了。”

小太监手一翻,一把精致的弓弩已经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唐子昔见到那把弓弩差点惊呼出声,因为这一把正是清漪给她带来的裂云弩,她一直以为被自己弄丢了,没想到还在。

小太监对准小龙扣动了扳机,接着咻咻声连响,三支弩箭激射而出,系数扎在了小龙抓着方印的前爪上。

小龙发出一声哀嚎,前爪终于松开了,方印也直坠而下。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小太监提气大喝。

那个男子一直在附近徘徊,见状马上合身扑了过去。

小龙也疾飞而下。

不过可惜,那个男子显然快了一步,就在唐子昔以为他要去抢方印的时候,他却咻的一声直接钻了进去。

唐子昔惊呆了,心中对那个女子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对方的这一连串的操作,她居然没有一个看得懂。

小龙见状大怒,龙口一张就朝方印咬去,看样子是想把自己的宝贝自己吞进腹中。没曾想方印却拐了个弯,堪堪避过龙口直接飞向了小太监。

“嗷——”

小龙的眼睛里顿时射出愤怒的目光,冲着二人的方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龙眼里升腾起两簇熊熊的火焰,青灰色的龙鳞也带上了一抹艳红,它的身形也跟着迎风暴涨,圆环发出一声哀鸣,寸寸断裂。方印也再次被它抓了回去,直接扔进嘴里吞了下去。

“我的五行环!”小太监心疼得脸都白了,嘴唇蠕动几下,忽然哇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唐子昔看得嘴角直抽抽,没想到自己绝望的样子这么难看。

不过眨眼的工夫,蟠龙已经变得庞大无比,低下头看了一眼仰望它的蝼蚁,忽然抬起前爪猛然一拍。

二人顿时大骇,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跑。

“嘭——”

湖边留下了深深的爪印,之前一直肆虐的漩涡也因为这一爪而没了动静,湖水再一次变得平静下来。没有人发现,就在湖水平静下来不久,一个女子的躯体从水底慢慢浮了起来。

二人被巨大的力道直接推得飞了出去,再一次重重地扑到在地。

唐子昔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散架了,眼睁睁看着那只巨大的龙爪再次拍了下来。

“裂空!”小太监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唐子昔闻声在心里轻叹了一声,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白费力气了吧。

清漪说的半个时辰早就过了,她却还是没能抢回肉身。看来注定今晚要死在这里了。虽然有些不甘心,但她心中更多的却是一种奇异的宁静。

她干脆放松了身体,目光看向天空,打算在生命的尽头再看一眼人间的月色。

此时的天空干净得有些过分,不仅之前那些星辰不见了踪影,天空中更是连一丝云彩也找不到。整个天空只有那轮月亮依旧高悬。只不过此时的月亮已非常见的银白,而是赤红如血,看起来极为诡异。

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忙眨了眨眼,没错,依旧是一轮血月。

就在此时,一阵强烈的灼烧感自掌心传来,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抬起手一看,只见那个六芒星已经变成了赤红,自动从她掌心脱离出来,漂浮在了半空中。

就在龙爪及身的那一刻,六芒星灵光大放,射出了一道强烈的红光,龙爪顿时被定住了。

蟠龙发出一声怒吼,龙尾一摆再次击了过来。

六芒星再一次发威,又射出了一道红光,同样将龙尾也定住了。

“起作用了!”唐子昔见状大喜,当即精神一振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跑一边不忘叫道:“快跑!”跑了几步却发现小太监没跟上,回头一看却发现她居然再次举起了裂云弩。

“你要干什么?”唐子昔被吓了一跳,忙跑回去抓起她的手就跑。要不是对方用的是她的肉身,她真想撒手不管了。

小太监却拼命挣扎着,怒道:“放开我,我要拿回蟠龙印。错过这一次我就再也没机会了。”

唐子昔毫不理会,一边继续拖着她往前跑,一边道:“我不管什么蟠龙印,也不管你有没有机会,我只管我的肉身是否完好无损。”

“你!”小太监差点被这话气死,眼看红光已有溃散的迹象,蟠龙随时可能脱困,当即顾不得跟她吵,身形猛然一震,一道淡淡的虚影立即从头顶飘了出来,肉身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唐子昔猝不及防差点被带翻。还没等她回头看发什么什么事,就感觉自己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快回肉身!”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

她回过头,看着不远处静卧在地的一男一女两具身体,有些回不过神。

“愣着干什么?”

那股大力再次从背后传来,对方显然动了怒,这一次的力道比上一次还大,她感觉自己像箭一般射了出去。

几乎在唐子昔跟自己的肉身合一的同时,红光终于溃散开来,龙爪声势不减,继续朝她拍了下来。

就在这危急关头,天空中响起一声清脆的鸟鸣,唐子昔只感觉眼前一花,便感觉自己的身子飘了起来。

“嘭——”龙爪再一次拍得地面碎石四溅,那个倒霉的酒鬼直接被拍得不见了。

唐子昔看得心中骇然,要是自己此刻还站在那里……

“不错嘛,能坚持到我们来。”上方传来一个女子的笑声。

唐子昔马上听出了对方的声音,喜道:“瞿姐姐!”抬起头刚好与对方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可不就是瞿如。

瞿如显然也很高兴,冲她抛了个媚眼,道:“不止我,其他人也来了。”说完冲某处努了努嘴。

唐子昔忙转过头,只见远处黑气弥漫,里面隐约可见红光闪耀,哪里看得清半个人影,忍不住道:“什么都看不见。”

“用乾坤镜看!”一面银光闪闪的镜子被抛了下来,唐子昔忙伸手接住。

这样一来果然清楚多了,画面中一个绿发男子正跟一个虬髯大汉斗在一起,二人均拿着一根硕大无比的狼牙棒,每一次撞击都迸出大量的火星。不过,这并不是画面的全部,就在两人打斗的不远处,一道红色的身影正跟一个白发男子四目相对。

一见到这两个人的身影,唐子昔的心顿时安下不少,指着那个虬髯大汉道:“这个是谁?”

瞿如不知何时已经幻化成了人形模样,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乾坤镜,撇嘴道:“不就是那条蟠龙嘛!不过他这个人样可真难看,比梦泽那家伙差太多了。”

听她这样一说,唐子昔忍不住再次细细打量了一番那个虬髯大汉,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果然不怎么样。不仅生得歪眼塌鼻,身上还有不少青灰色鳞片,一看就知道是个妖。而他对面的梦泽就好多了,除了那头墨绿色长发,其他都与常人无异,而且容颜绝世,一见便让人心生好感。

邪魅,英俊,这才是她心中妖应该有的样子。

“梦泽的真身是一条黑龙,还有一丝狴犴的血统,比这种低级蟠龙等级高多了。别看现在二人刚好打个旗鼓相当,那是因为有那些怨气的缘故。你且看着,不出半个时辰,那条杂种龙指定跪地求饶。”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囚龙佩的去向

黑色雾气边缘隐隐有光华流动,显然有一层结界将打斗的范围罩住了,只有这样才能把波动减到最小。否则洛阳城早就大乱了。

不得无故惊扰凡人,这本身就是一条六界都通用的法则。

就算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习惯深夜出恭的人,无意中见到了一些不寻常的物事,第二天告诉周围的人,也顶多是被当作吹牛瞎编而已,根本不会有人相信。这也是一些志怪小说,抑或奇闻轶事的源头。

瞿如一脸得色,看起来的确对梦泽信心十足。

听到瞿如的话,唐子昔从乾坤镜上移开目光,看向那片黑色的雾气,心中暗忖,原来这些黑色的就是怨气,难怪那些心中充满了怨怼的人看起来都阴冷无比。

至于梦泽的真身是黑龙她倒不觉得意外,早就觉得对方来历不凡,只是没想到也是龙而已。

唐子昔扭头看了一眼双目发亮的瞿如,心中一动,抿嘴笑道:“瞿姐姐,你是不是喜欢梦泽大人?”

瞿如哼了一声,一副嫌弃无比的样子:“就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谁会喜欢他?”

唐子昔心中觉得好笑,不过却没有拆穿她,而是话锋一转道:“对了,你们怎么会来?是清漪告诉你们的吗?”

“清漪是谁?”瞿如一脸的茫然。

唐子昔心头一跳,赶紧岔开话题道:“我听说这条蟠龙很厉害,困灵阵也困不住他。梦泽大人真的能在半个时辰之内打败他?”

果然一听到梦泽的名字,瞿如的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去,不屑地道:“区区一条杂种龙而已,换作平时梦泽一只手就拍死了。这次完全是个意外,没想到那条蟠龙居然能以怨气为食,这千年来积攒的怨气可不是一般的手段能对付的,要不然梦泽也不用亲自来了。”

唐子昔奇道:“难道蟠龙不是天生就会的吗”

“谁告诉你蟠龙天生就会吸食怨气的?”瞿如狐疑地瞟了她一眼,“莫非你知道些什么?”

唐子昔赶紧摇头道:“我胡乱猜的。而且我听说是因为阵眼被人破坏了,蟠龙才能脱困,并非它自己的缘故。”

“还有这事?莫非此事乃是人为?”瞿如一脸的惊讶之色,皱眉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思考,挠头道,“管他是谁在背地里使坏,只要有大总管跟梦泽在,万事都不必担心。”

唐子昔讶然道:“莫非你们事先都不知情?不知道阵眼被人破坏了?”

她其实心中想的是另外一个可能,按照清漪跟她说的话,那个姑姑让她到这个幻境只是为了揭开一些真相,没道理弄一条危险的蟠龙出来。而且后来清漪再次出现也印证了这个推测,那个姑姑并不知道阵眼已经被破坏,蟠龙马上会脱困的事。联想到之前抢了自己肉身的女子,她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莫非是那个女子所为?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推测正确,之前那个从肉瘤里冒出来的男子实在太过诡异,而且还钻进了那个蟠龙印里,要是那个女子不是事先知道,怎么会特意带这么个‘东西’来。

她可不认为那真的是一个人,多半跟那个虬髯大汉一样,是某个山精妖怪幻化的,搞不好就是那条异蛇。

瞿如挑了挑眉道:“我也是临时被梦泽拖来的,具体情况得问大总管。”说完目光转向那个白发男子,一脸的敬畏之色。

“大总管是叫裂空吗?”唐子昔忽然想起之前那个女子的话。

瞿如明显哆嗦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大总管极少露面,也不太跟我们说话。梦泽倒是去了几次九环殿,他应该知道得多一些。回头你问他就知道了。”

唐子昔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道:“你很怕他?”

瞿如没吭声。

唐子昔心中顿时了然,不解地道:“可我觉得他很温和,不像你说的那么可怕。哦对了,他还给了我一个东西。你帮我看看是什么。”说完伸手朝怀中摸去,谁知摸了半天都没摸到,直到瞥到红色的裙角才反应过来,之前跟对方见面用的是那个酒鬼的身躯,“算了,找不到了。”

“什么东西?”瞿如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可任她怎么看,对方也不像是能让大总管另眼相看的那种人。

“一个灰色的石头,上面有花纹,大概这么大。”唐子昔大致比划了一下石头的形状,见对方的眼睛猛然瞪大,马上解释道,“当时他也没说有什么用。只是让我收着。我还以为只是他随手给我的。”

瞿如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吼道:“蠢货,那就是囚龙佩啊!要是有囚龙佩在,梦泽也不用拿数百年的道行跟人拼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居然给弄丢了。”她一着急,当即把真实的情况给说出来了。

“啊?”唐子昔愕然张大了嘴,任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那个石头居然就是她们一直在找的囚龙佩。可是之前她也是随手塞进了怀里,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那个酒鬼的身上。

想到这里她一跺脚,转身就跑。

“你去哪里?大总管吩咐过我们在这里等。”

瞿如一见急了,抓了一把却抓了个空,吼道:“你这样不听招呼,我可就真生气了。赶紧给我回来,否则我……”话没说完忽然愣住了,看着黑气上空凭空浮现出来的大门再也顾不上其他,身形一转已经恢复成鸟妖的模样,神色焦急地朝着大门的方向展翅而去。

唐子昔的速度很快,只感觉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根本没注意头上疾飞而过的鸟妖。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找到囚龙佩。

不多时,她便到了那个巨大的龙爪印附近,径直朝着那个人形坑洞跑去。

到了坑洞附近,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探头看去。本以为会看见血肉模糊的尸体,却不曾想下面空荡荡的,居然什么也没有。

唐子昔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蹲在地上开始仔细搜索起来。

半晌之后,她扶着有些酸疼的腰杆直起了身,站在足有半人高的坑里一脸的迷惑之色。她明明记得当时那个酒鬼的尸体给龙爪拍了进去,就算被拍烂了不好认,也不至于只剩下几片碎布吧。

“咦——”

当她的目光落在坑对面的地面上时,发现了一行小巧的足印。这行足印纤细瘦小,一看就是个女子的脚印。

看样子尸体就是被这双足印的主人给搬走了,可她搬走尸体有什么用呢?还是她知道囚龙佩在尸体的身上?唐子昔越想越心惊,要是这样的话事情就更棘手了。能悄无声息将尸体带走的人,武功肯定低不了,她可没把握打过人家。可当她打算回去叫瞿如的时候,才发现原地早已没有了对方的踪影。

她当即把心一横,死就死吧!东西是她弄丢的,自然要由她找回来。

顺着足印离去的方向,她一路跟到了暮烟阁附近,看着紧闭的大门蹙起了眉。上面的锁头犹在,看来对方并非从正门进去的。

正在她打算四处找找的时候,二楼一声轻微的响动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左右看了看,确认四周并没有人。这才走到旁边的一棵大树后面,伸手从树洞里掏出了一副飞索。

看着完好无损的飞索,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到一角屋檐的下方,用力将飞索扔了出去。飞索稳稳地挂在了屋檐的虎头之上,伸手拉了拉飞索的牢固程度。她纵身一跃,整个人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接着一个鹞子翻身轻巧地落在了窗棂之下。这一连串的动作,她做得熟门熟路,流畅之极,显然以前没少干。

她将耳朵贴在窗纸上听了听,并没有听到呼吸声。这才轻轻推开窗户,从窗口翻了进去。

“铛——”

她刚掩好窗户迈开脚步,便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跳,灵活地就地一个翻滚滚到了角落,随手抓起一只凳子,目光警惕地看向四周。

待到发现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一个铜壶才松了一口气,为了掩饰这个失误,她还捏着嗓子学了两声猫叫。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一张简易木床之外,就只有角落的方桌跟几只木凳。她方才撞倒的,正是方桌上的铜壶。

这里正是她以前小憩的地方,平时觉得心里烦闷了,也会到这里来静坐片刻。倒不是说小时候的唐大小姐真的有什么烦心的事,纯粹是因为唐明儒跟几个唐公子在这里都有自己的静室,她也有样学样自己弄了一间。就在她的兵器房旁边。而且她自诩是个武林高手,每次都不肯从正门进,非得用飞索直接窜上来。因为她觉得,只有这样才有武林高手的风范。

“吱呀——”

风吹动木门发出的声音隐隐传来,她当即神经一紧,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正打算将耳朵贴在门上,忽然想起之前在兵器房被撞飞的一幕,马上改变了策略。迅速跑到床边,从床板底下摸出一杆长枪,这才再次走到门口。

她将长枪插在门缝里,缓缓拨开了门。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直到确认并没有人守在门外,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旧怨难消

细碎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听来格外清晰,有人走过来了。

唐子昔左右看了看,身形一闪藏到了一根柱子后面,直到端着铜盆的丫鬟走过才再次走了出来。嗅着空气中飘来的淡淡的血腥味,不难推测有人受了伤。

走廊尽头就是唐明儒的静室。此刻静室的门虚掩着,有一丝光亮从里面透出。不用说,肯定受伤的那个人就在里面。

为了不发出响动,唐子昔轻轻脱下脚上的鞋,猫着腰缓缓走了过去。

大概走到距离房门约三四丈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声。

唐子昔闻声马上停了下来,灵活地藏在了旁边的柱子后面。她刚藏好,一阵沉闷压抑的咳嗽声便毫无征兆地响起,足足咳了数息的功夫才停下类,喘息声短促粗重,听起来极为痛苦。

她紧紧咬着嘴唇,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这个咳嗽声她太熟悉了,以前每次唐夫人心疾犯了的时候就是这样咳的。她无法想象那只捏住丝帕的手是如何的用力,才能发出如此沉闷压抑的咳嗽声。以前她还小,每日所想就是如何玩耍,根本不懂得观察这些细节,所以从未留心过自己的母亲在承受怎样的痛苦。可现在这一声声急促的咳嗽,将她的回忆拉到了以往的每一次亲眼目睹。她的心开始慢慢缩紧,就像有人在用力捏着她的心脏一般。

强烈的内疚跟思念,反而让她没有了走进去的勇气。

房内。

脸色绯红的唐夫人正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神情复杂地看着对面的蒙面女子,道:“师姐,你流了很多血,还是包扎一下吧?”

蒙面女子眉眼威严,气势逼人,正是无双阁阁主洛甯。此刻她身上的宫装不少地方都破了,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衬衣,浓郁的血腥味不断从她那边飘来。

一个端着装满了瓶瓶罐罐的托盘的丫鬟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桌上那把明晃晃的长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上前。

洛甯不耐烦地道:“死不了,不劳师妹费心。”说完从怀中摸出一粒清香扑鼻的丹药塞进嘴里,开始闭目调息。

唐夫人一见那丹药脸上露出恍然之色,道:“原来林大哥炼出了朝露夕英丹,倒是师妹班门弄斧了。”说完冲丫鬟微微点了点头。丫鬟立即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

没多久洛甯便收了功,睁开眼道:“师妹又何必说这些酸话,这些年他给你炼的丹药还少吗?”

唐夫人微微一笑,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而是话锋一转道:“多年不见,师姐风采依旧。我就不行了,老得都快让人认不出了。”

洛甯轻哼了一声,冷笑道:“大家从小一起长大,跟我你就别来这一套了。你什么心思我还能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点,明明心中得意得要命,表面上却偏要装出一副幽怨哀愁的样子。有话直说就这么难?”

“师姐你误会我了。”唐夫人叹了一声,脸上浮现出无限的愁苦,道:“我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说完掩嘴咳嗽了几声,随手将沾上了血丝的丝帕扔在了一旁。

洛甯见状冷哼了一声,到底没有说出更伤人的话。

唐夫人微微喘息道:“虽说当年我确实跟林大哥有过那么一段快乐的日子。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成为了他人的妻子,连林大哥的消息也是从旁人口中偶尔得知。师姐你就不同了,这些年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是你啊。说起来,终究还是我输了。”

洛甯眼中异彩闪动,显然对方这番话说到她心里去了。

唐夫人见状微微一笑,接着道:“更何况,当初在门内的试炼中,要不是师姐多次出手相救,我早已成了谷中亡魂,又如何会有今天。师姐的恩情,雪柔一直铭记于心。”

洛甯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道:“师妹有心了,只是举手之劳罢了。”虽然她语气依旧很生硬,但是之前那股杀气已经没有了。

“可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情。”唐夫人摇了摇头,郑重地道:“没有师姐,就没有今天的雪柔。”说到这里目光直视着对方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道,“否则我也不会冒着被诛九族的危险,将太子的血脉留在身边了。”

“你说什么?”洛甯霍地站了起来,可谓是又惊又喜,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你真的收留了太子的血脉?宽哥儿有后了。”

唐夫人一听顿时了然,知道自己这一把算是赌对了,道:“雪柔虽然只是一介妇人,但也知道谁才是正统。当初若不是我夫君误信了小人的谗言,又怎会给李孝可乘之机……要不是我一时心软放走了李孝,又如何会有后来的大祸……总之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师姐要怪就怪我,一切与我夫君无关。”

听到对方提及旧事,洛甯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痛楚之色,良久方道:“算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我早就忘记了。太子与皇位无缘,只能说他福薄。你能冒如此大的风险将太子的血脉救下足以将功补过。”

唐夫人脸上浮现出喜色,道:“雪柔代唐家上下感念师姐的恩情!”说完郑重地行了一礼。

洛甯目光一闪,道:“我只答应不杀你,可没答应不杀唐明儒!”身上的杀气再次隐隐浮现,之前那种生人勿进的气势又回到了身上。

“师姐!”唐夫人急了,正待开口再说几句,却被洛甯不耐烦地打断,“你要再啰嗦,我就把那几个孽种系数杀个干净!”

“……”

唐夫人愣住了,果然不然再说下去,身形后退几步颓然坐回椅子上,两行晶莹的泪珠缓缓从脸上滑落。

趴在屋檐上偷听的唐子昔早就气得脸色铁青,几次想冲进去都忍住了。一来她自问不是人家的对手,二来她也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知道二人口中的太子是前太子李宽,就是当年被二皇子跟四皇子下毒害死的那个倒霉太子。据说当年的太子李宽极得先帝喜爱,而且英明睿智,满朝大臣都说太子将来必是一位明君。可惜后来二皇子跟四皇子突然造反,弄成了两败俱伤的下场,否则也轮不到李孝这个从来都不受宠的皇子来做皇帝了。

“东南方向!”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传入耳中,正是之前提醒她回到肉身的那个声音。

她忙抬目朝东南方看去,果然见到一个快若鬼魅的身影正朝这边飞掠而来。她忙将身子一缩,藏在了屋檐下的凹槽里。那里有一根梁坏掉了,刚好够她藏身。不料却磕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房内洛甯耳朵微微一动,显然已经听到了什么动静,抓起桌上的长剑就往外走。

唐夫人见状脸色一变,道:“师姐!”

洛甯回头瞥了她一眼,嘿嘿笑道:“你放心,你的好夫君现在还有些用处。”说话间已经率先走出了房门,站在栏杆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暮烟湖,目光中浮起一抹难得温柔之色,道,“算起来,小公主也该长大了,也不知道生得什么模样?是像宽哥儿多一些,还是像婉仪多一些?”

唐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师姐是想见小公主。”话没说完脸色再次一变,看着对方的背影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必惊讶!”洛甯的声音波澜不惊,仿佛说着一件极普通的事,“若非早就知道小公主安然无恙,我又怎会留你到今日。”

“原来如此。”唐夫人微微弯曲的腰杆渐渐挺直了,脸上的神色不再似之前那般凄苦无助,变得有些阴沉,冷冷地道,“师姐还真是煞费苦心。”她缓缓拔下头上的金钗,眼中浮现出一抹杀机。

洛甯浑然不知危险将近,道:“如今我时日无多,若是不能找到天蛛果,怕是活不到下一个十一年。”说完低头看了一眼掌心那条已经快到了手腕处的黑线,“其实我们师姐妹的命运何其相似。虽然你没能与他长相厮守,可这些年他虽然常伴在我身边,我知道他心中并不快乐……”她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唐夫人停在了离对方不足一米远的地方,叹道:“过去的是是非非谁又说得清。毕竟林大哥现在还陪在你身边,怎么都比我好。”

“这是我现在唯一觉得欣慰的事了。”洛甯的语气跟着轻快起来,“自从有了翎儿之后,他这几年对我的态度也好多了。”

“翎儿?”唐夫人闻言愣一下。

洛甯转过身笑道,“不错,翎儿就是我跟林大哥的女儿。”

唐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藏在袖子里的手几乎要把那支发钗捏断了。

洛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的右手,忽然道:“师妹这些年武功没搁下吧?不知是否还能接我三十招?”

唐夫人回过神,勉强笑了一下,道:“让师姐见笑了,这些年我被病痛缠身,能活下来还是多亏了师妹跟林大哥每年送来的丹药,武功早就搁下了。现在别说是三十招,怕是三招都接不了。”

洛甯颌首道:“师妹一向谦虚,所以……”她忽然手腕一抖,长剑如灵蛇出洞只取唐夫人胸口,“还是要试过才知道。”

“师姐!”唐夫人惊呼一声,藏在袖口的发钗就要射出,忽然瞥到对方眼中似笑非笑的神色,马上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唐子昔见状大惊失色,正要不顾一切地从藏身之处扑出去,忽然眼角处人影一闪,一道身影已经从她身旁一掠而过。

第一百一十六章 争风吃醋的女子

唐子昔则感觉身子一麻,已经被那人顺手点了穴道。

看着眼前一闪而过的面容,她还没想起对方的名字,便听到唐夫人惊喜万分的声音:“林大哥!”

来人一袭月白色长衫,目光温和而深邃,让人在感到亲切之余又会有一丝敬畏。正是无双阁长老林弃,看起来与四年后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分别。

洛甯显然早就心中有数,见林弃果然现身相救,眼中厉色一闪,冷笑道:“很好!”长剑去势不减,只取唐夫人腹部要害。

林弃于半空中转了个半圈,刚巧拦在了长剑前方,伸出手轻轻一夹,食中二指便将剑刃稳稳地夹住了。

洛甯一见顿时大怒,手掌一翻,手中已经多了三把寒光闪闪的飞刀,正要扔出去手腕却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抓住了。

“够了!她不是你的对手。”林弃皱起了眉。

此话一出,洛甯固然是怒气不减,一旁被救下的唐夫人也是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完全没有被袒护的喜悦。

林弃显然没想那么多,抬眸看向对面的女子,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多谢林大哥出手相救。”唐夫人微微垂下眼睑,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引得洛甯发出一声冷笑。

这番神情看得屋檐上的唐大小姐一脸的惊异,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自己的母亲脸上见到这种表情。这哪里像是已经嫁人十多年的妇人,分明就是一个怀春的羞涩少女。

这些年虽说上官雪柔与唐明儒夫妻感情很好,从未红过脸,平时表现出来的也是温柔贤淑的贤妻模样,甚至在唐老夫人的多番刁难之下也不曾有过半句怨怼,可谓是礼仪教条下大家闺秀的典范。

之前唐子昔也没发现这样有什么不好,直到此刻她才觉得,那不是婚姻该有的样子,至少不是她理想中婚姻该有的样子。

她忍不住再次打量了一番那个俊逸出尘的男子,发现对方居然跟苏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相比之下,苏璟就要冷得多,而且少了一种她说不出的味道。

林弃微微颌首道:“唐夫人不必客气,是甯儿太鲁莽了。”

唐夫人头一次感觉到这个称呼是如此的刺耳,本来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的脸颊瞬间变得惨白,眼中的失望之色藏都藏不住,强笑道:“还是要谢的,我只是没料到林大哥也会来。”

“巧合罢了!”林弃淡淡一笑,并未多做解释。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气氛突然变得十分的尴尬。

与唐夫人的失落相比,洛甯的心情则完全相反,心中的那一丝怨气早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腔的欢喜,反而出声打圆场道:“不知林长老的紫阳丹可炼成了?师妹这次心疾发作得特别厉害,要是能有此丹相助,想必师妹的痛苦会减轻许多。”

紫阳丹三个字一出,马上将唐夫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脸上再次浮现出喜色,道:“林……长老专程为我炼紫阳丹?”

“不……”林弃还刚开了个头,洛甯已经接过话头道:“不是为你还是为了谁。之前我耗费了无双阁大量的人力物力都找不到紫阳花,后来没法子,还是林长老特意跑了一趟南疆才寻回了几株,为此差点把命给搭……师妹,林长老为了你可真是煞费苦心,不枉你对他日思夜想。”

世人皆知离火教地处南疆,那里毒虫瘴气遍布,除了离火教那群怪胎,基本没有其他人能在那里生活。据说这并非南疆的全貌,就在那片原始森林的极深处,有一个犹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离火教总坛就在那里。那里气候四季如春,里面不仅遍植各种奇花异草,世间的珍稀药材更是应有尽有。只可惜地势隐蔽,若无离火教的人带路根本没办法找到。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打过那里的主意,可惜大多数人都消失在了外围的瘴气毒虫之中,就算偶有一两个闯出来的高手,多半也是心智尽失,只能算是一具行尸走肉,因而无人知道他们在里面遭遇了什么。久而久之,敢去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

如今为了替她治病,林弃居然甘冒奇险深入南疆,这份恩情不是寥寥数语就能报答的。唐夫人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哽咽道:“林大哥,我……我……”

林弃却皱起了眉,道:“此番寻到紫阳花纯粹是侥幸,你这样胡乱编造很容易出大事的。而且我与司马教主有言在先,他给我紫阳花也是有条件的。你这样叫我以后如何面对司马教主?”

“我说错了吗?”此刻的洛甯哪里还有一阁之主的威仪,闻言头一扭,不服气地道:“区区一个芝麻小教也敢如此猖狂,照我说你就该带我一起去。到时候一把火烧了他们的总坛,看他们还怎么得意。”

“甯儿!”林弃的语气十分严厉,怒道,“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离火教远比你想象的可怕,司马教主更是深不可测。如果你不想无双阁被人连根拔起,不想小翎做孤儿,最好收起你的狂妄自大。”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加上旁边还有外人在场。洛甯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胸脯更是气得剧烈起伏,怒哼一声扭过了头。

见她气得不轻,林弃反倒有些于心不忍,道:“好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我来是问你,你把这镯子还给我是什么意思?”一直紧握的手掌摊开,露出了掌心的手镯。

洛甯头也不回地一把抓过手镯,道:“没什么意思。”不料想抽回手时却被林弃一把抓住了,她挣扎了几下没挣脱,扭头怒道,“你干什么?”

林弃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另一只手掌覆盖了上去,两只手握着她的玉手,忽然嘴角一扬,笑了。

洛甯顿时感觉全身酸麻,连半分力道都使不出来。

“听权左使提及,林大哥最近在找万年雪参?”

就在二人旁若无人的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林弃似乎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唐夫人,闻言颌首道:“不错!只可惜找到的都是一些次品,难堪大用。所以我打算近期再去一趟极北之地。”

洛甯则是瞬间警惕起来,问道:“权左使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唐夫人面色如常,看不出此刻她是什么情绪,道:“倒也不必那么费事。正好小妹无意中得到了一株,本想等权左使下次来的时候托他带去,如今林大哥亲自来了更好。”

“不必了。”洛甯毫不犹豫地回绝了,“这次我打算陪林长老一同前往,师妹的雪参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林弃却道:“如此多谢唐夫人了。”说完微微瞪了一眼洛甯。

“你!”洛甯气得扭过头不理他,但是却没有再说什么,显然回绝唐夫人只是她本能为之,并非她真的不想要万年雪参。

唐夫人笑了,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美艳不可方物,道:“烦请二位在此稍候。”说完转身回了房间。

不多时唐夫人便捧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出来了,那盒子乌沉沉的看起来并无出奇之处,但是当锦盒打开露出里面胖若婴儿胳膊粗细的雪参时,一股异香马上迎面扑来。因为外间空气的进入,雪参上的叶子居然还微微颤动了一下,被放在盒子里的雪参居然还是活的。

“等下听我指令,把雪参抢过来!”正看得入神的唐子昔耳边再次传来了那个神秘的声音,接着便感觉身子一轻,穴道已经被人解开了。她忙四处张望,只见夜空茫茫,只有黑气弥漫,别说是人影了,连那轮血月都不见了。

不过这一下她总算想起了自己来是为了找囚龙佩,当即心头大急。

那个神秘的声音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似的,匆匆解释道,“放心,我已经把囚龙佩交给了梦泽,以他的狴犴血脉,相信很快就能制服蟠龙。”

唐子昔闻言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对方道,“不过我们没料到那条蟠龙早就跟魔界之主达成了协议,如今魔界之门已经大开,要不了多久魔界的那些魔物就会蜂拥而至,那时候才真的是人间的浩劫。现在你的任务就是抢回万年雪参,只有他帮忙,我们才能再次封住魔界之门。”

“你别管我是谁,等封住魔界之门我自然会出现。”

“我不能靠近他们,否则就会引起空间风暴,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一切要靠你!”

“通道我已经打开,就在暮烟湖底,切记拿到雪参后直接跳下去,千万不要回头。”

……

洛甯一见大喜,上前两步伸手就要去接。

不料唐夫人却闪电般缩回了手,手按住木盒某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师姐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

洛甯目光中异色一闪。

唐夫人见状嘿嘿一笑,道:“别指望硬抢,这个盒子我早就装了机关,只要你敢乱动,我保证你什么都得不到。”

“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洛甯怒道,“亏我们每年费尽心思为你炼丹送药。”

唐夫人摇摇头道:“一码归一码,而且我从未求你们为我做这些,所以严格说起来,不算是我亏欠。”

第一百一十七章 硬抢

伏在房梁静听的唐子昔心头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她有些难以接受,说出这种话的人居然是她心目中慈爱温柔的母亲。

其实人本来就是多面性的动物,也是天生就懂得伪装的动物,这是人类对自我的保护手段,也是人类能处在食物链最顶端的保障。他们在不同的人面前戴着不同的面具,展现出来的姿态当然也就不一样。你与某个人有接触的毕竟只是她的一小部分,所以知道的也知道她的一个或者两个面而已。

在唐家人面前,上官雪柔是唐夫人,扮演的就是一个贤妻慈母的角色,自然是怎么让人喜欢怎么来;而在洛甯面前扮演的只是一个师妹,加上二人又曾有过宿怨,自然是怎么让人防不胜防,怎么让人不舒服怎么来。并不能说她的这一面是真,或者说那一面是假,只在于她展现出来的就是她想要表现出来的样子,这就是真实的,至于看到的人怎么认为那是旁人的事。

唐子昔见惯了唐夫人端庄的模样,乍一见她性子里本来的狭隘、偏执等特性,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洛甯虽然是一阁之主,但是骨子里还是个暴躁的性子,听到对方这样一说,当场就要翻脸。

林弃伸手拦住不管不顾就要动手的洛甯,淡淡地道:“不知唐夫人有何条件?”

唐夫人瞥了一眼二人紧挨着的身体,眼中的怨毒之色一闪而逝,扬眉道:“很简单,我想用这万年雪参,换师姐两个承诺。”

“休想!”洛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咬牙道,“别说两个,一个我都不会答应你!”

唐夫人也不生气,反而笑吟吟地看着林弃,道:“师姐一向喜欢意气用事,林大哥你说句公道话,两个承诺换一条命,可还划算?”

林弃目光直视着她,缓缓点头道:“划算!”

“林大哥!”洛甯一听急了,道,“这个女人心思歹毒,你别被她骗了!”

唐夫人笑了,道:“师姐你又何必为了自己的面子,难为那个急需雪参的人呢?想必那个人已经被邪物缠身已久,否则也不会用到万年雪参。”

“你如何……”洛甯的眼中浮现出震惊之色,嘴唇蠕动两下到底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不必惊讶!虽然我不如师姐的无双阁那般消息灵通,但是一些与师姐有关的事我还是会留心一二的。”唐夫人笑得更开心了,“本来我还有些奇怪,是什么人值得二位付出这么大的心力,现在嘛……”

洛甯顿时勃然大怒,显然对方的话已经触及到了她的逆鳞,喝道:“上官雪柔,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女人!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我就知道你这个女人没那么好心。”说到这里冷哼一声,眼中浮现出强烈的杀机,“我要是硬抢,你认为凭一个小小的机关就能帮你护住?大不了我先杀了你再取雪参。”

三人都没发现,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淡淡的雾气从地板、房顶、四周慢慢涌了过来,丝丝缕缕地将他们的身形罩在了里面。

唐夫人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道:“我既然敢独自回来见你,就没想着能活下去。这种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她虽未言明,但是一旁的林弃却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头。

洛甯看了他一眼只是冷笑。

只听唐夫人接着道,“师姐乃是江湖上武功数一数二的高手,我确实没把握能在师姐去我性命之前毁掉雪参。但师姐身为天下第一阁的阁主,就不怕将来江湖上的人说,无双阁阁主原来是一个恃强凌弱,强抢让人宝物的无耻之辈?无双阁其实就是一个立牌坊的贼匪窝?当然,师姐你从来都不在意自己在别人嘴里是什么样子,难道无双阁那么多弟子不在意?去世的老阁主也不在意?”说到这里她瞟了一眼一旁的林弃,接着笑道,“林大哥一向懂得把握形势、机会,想来最是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而且我只是要师姐你两个承诺,又不是要林大哥留在我身边,师姐你又何必如此抗拒呢?”

洛甯的目光一直没离开那张不停开合的嘴,居然一直忍着没说出反驳的话,良久方扭头道:“林长老,你怎么说?”

林弃苦笑了一下,不明白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他身上去了,最让他头疼的是,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回答都不对,只好打圆场道:“甯儿,不如我们先听听她的条件,要是你觉得不妥,不答应也就是了。”

洛甯一想也对,当即哼了一声道:“说来听听!”

唐夫人脸上的讥讽之色一闪而逝,转而又一脸笑吟吟地道:“我要师姐承诺,第一,永远不再找我夫君的麻烦。”

她才刚说完第一条,洛甯就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行,唐明儒我一定要杀,若不是他助纣为虐,宽哥儿根本不会死。我不仅要杀他,还要他死得很惨。”

唐夫人闻言脸色一沉,道:“师姐的意思是没得谈了?”

“若你要的是这种承诺的话,不谈也罢。”洛甯毫不让步,万年雪参并非什么不可得的东西,正如之前林弃所说,大不了跑一趟极北之地也就是了。

“甯儿!”林弃横了洛甯一眼,道:“唐将军虽然做错了事,但是唐家三代拱卫大秦边疆数十年,算是将功补过了。第二呢?”

唐夫人瞥了一眼洛甯,缓缓道:“第二,我要借阅《天罡残卷》一年。”

“不可能!”洛甯毫不犹豫地再次出声拒绝,林弃拦都没拦住,“《天罡残卷》牵连甚大,别说我不能借给你,就算我借给你你也护不住。”

“这就是我的事了。”唐夫人摇了摇头,笑道,“我保证一年之后完璧归赵,若有闪失任凭师姐处置。”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洛甯十分的坚决。

“半年?”

“不行!”

“三个月?”

“不行!”

“一个月?”

“不行!”

唐夫人叹了一口气,一脸的失望之色,道:“既然如此,这万年雪参我还是留待以后不时之需好了。反正有这养灵木滋养,再过几十年药效也不会有丝毫流失。”说完转身就朝房里走。

“慢着!”

唐夫人转身笑道:“师姐莫非改主意了?”脸上虽然笑意盈盈,手却已经按在了木盒上的机关上,眼睛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的动作。很明显,若是洛甯敢出手硬抢,她会毫不犹豫地按下机关。

洛甯的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缓缓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哦?不知道师姐想要我的什么?”唐夫人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了什么。不过这正是她所期望的,因而眼中不由自主带上了一丝笑意。

洛甯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剩下的养灵木。”

“可以!”唐夫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笑了笑又补充道,“只是那个地方十分凶险,若是师姐因此有任何损伤,林大哥可不许恼我。”

只可惜她的话并未得到想要的回应,林大哥此刻低垂着头,根本看不到他什么表情。

“那是我们的事!”洛甯哼了一声,从贴身衣物里取出了一幅卷轴,“这就是《天罡残卷》,半个月后我会亲自来取。还望师妹好自为之!”说完直接将卷轴扔了过去。

“师姐放心,我不会拿全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唐夫人伸手接住,冲她笑了笑,自觉地将木盒递了过去,手伸到半途中却停了下来,方向一变转朝林弃递了过去。

洛甯神色微微一变,不过却没开口制止,目光看向一旁的男子。

林弃不由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伸出了手。

浓郁的雾气忽然如巨浪翻涌,直接淹没了几人的身形。紧接着数声尖利的嘶鸣声自雾气中响起。

“小心!”

林弃看得分明,只见一道快若闪电的黑影自跟前一闪而逝,接着便听到唐夫人发出一声惨呼。他正要飞身过去相救,又听到洛甯的惊呼声。

不过攻击的一方很‘贴心’,并没有给他犯难的机会,他只感觉右臂一痛,三道鲜红的血痕便出现在了胳膊上。他只能判断出攻击者并非人类,是什么物种根本看不清。因为它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至少以前他从未遇到过。

“动手!”

就在此时,正看得一脸蒙圈的唐子昔忽然传来那个人的低喝。

她赶紧从房檐上翻身跃下,不巧踩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直接脸朝地摔了下去。好在地上一个人做了肉垫,才避免她摔个鼻青脸肿的结局。

距离如此之近,她自然被人一把抓住了,旁边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赫然是洛甯。

唐子昔一惊,这个女子她可打不过,趁着对方再次被那些不明物种缠住的功夫就地一个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随之而来的一掌。

“左前方!”那个声音再次出声提醒。

唐子昔果然摸到了一物,抓起来就要跑。不料一股大力忽然自背后传来,原来是及时赶到的林弃见敌人要逃,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

唐子昔哪里受得住他这一掌,当即惨呼一声倒飞了出去,远远地撞在了栏杆上,差点直接掉下去。好在东西到底抢了过来。

谁知还没等她爬起来,洛甯的声音已经在跟前响起:“哪里逃?”

唐子昔顾不上其他,按照那个神秘声音之前的吩咐,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接着纵身一跃。

第一百一十八章 灵器大战

几乎在唐子昔跳起来的同时,一根绳索无声无息地从旁边钻了出来,准确地缠住了她的脚踝,将她又拽了回去。

她顾不上去看到底是谁暗算,先忍着剧痛把掉落在旁边的木盒捡了起来,正要去扯脚踝上的绳索时,一声断喝自身后传来:“留下雪参!”

浓雾迅速被分开,一个宫装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

她心中暗道糟糕,连绳索也顾不上解,直接朝缺口处跑去。

眼见抢雪参的敌人要逃,洛甯顿时大怒,用尽全力一掌拍出,口中喝道:“小贼纳命来!”

堂堂无双阁阁主的含恨一掌,岂是一个小小的唐子昔能抵受的。掌力还未及身,那股恐怖的威压已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此时唐子昔已经受了内伤,加上洛甯出掌的方位极其刁钻,几乎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好在唐大小姐也不傻,危机之中脑子里灵光一闪,干脆直接将抢来的木盒横在了胸前。既然对方如此紧张那个雪参,那就让雪参替她陪葬好了。

洛甯见状顿时又惊又怒,惊的是这一掌下去,雪参肯定是没用了,那她也就白费了半天的心机;怒的是没料到这个小毛贼反应如此迅速,居然懂得拿雪参威胁她。可她这一掌几乎用上了十成的功力,先不说能不能收回,就算她能收回,所要遭受的反震之力也够她受的。

唐子昔仓促之下做的一个决定,居然将这位天下第一阁的阁主难住了。

这念头看起来七弯八绕,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唐子昔一见对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多半逃不掉了,心中反而镇定了下来,任凭那一掌击在了自己的胸前。

然而预料之中的心脉破碎感没有传来,与之相反的,反而有一股暖流自手上传来。

原来那个用养灵木制成的木盒子在关键时刻灵光大放,替雪参受了这一掌,也等于是替她受了这一掌。可惜的是,那个木盒也因为这一掌完全碎裂开来,里面盛放的雪参自然也掉落了。

洛甯惊呆了,没想到养灵木还有这个功效。当她目光瞥到那个毛贼的举动时,差点没气炸了肺。

原来唐子昔眼见雪参掉落当即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不料雪参一入手就开始拼命地挣扎,好几次都差点从她手中挣脱出去。情急之下,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干脆一口朝雪参咬去。

吃痛的雪参发出一声尖叫,一触须抽在她的脸上。

唐子昔只感觉半边脸都火辣辣地疼,手上的动作自然也就慢了一些。雪参趁此机会奋力一挣,居然就这样挣脱了,接着以触须为足,灵活而又飞快地跑掉了。

洛甯眼睁睁看着到手的万年雪参就这样没了,目光中浮现出强烈的杀机,一字一句地道:“你会死得很难看!”

唐子昔一见她泛红的双眼就知道大事不妙,不等对方有下一步动作,直接抽出匕首将脚踝上的绳索斩断,带着断绳从暮烟阁一跃而下。

此处离暮烟湖还有一段距离,她这样跳下去肯定是无法直接落入湖中的,但是情势危急她也顾不得了。与其被对方一掌拍死,还不如赌上一赌。

好在之前的飞索还在她的怀里,在跳下去的同时她将飞索的一端挂在了下一层的屋檐之上,打算接着飞索的缓冲之力荡过去。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盘算得再好,也及不上有一个武功绝顶的阁主掌力可怖。虽然及时窜出了一道黑影再次将洛甯缠住了,阻止了她的第二掌,但是这一掌还是够唐子昔受的。整个人顿时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横飞了出去。

按照她现在的方向,落向的位置根本不是暮烟湖,而是那个凉亭。之前她被楚安歆推下暮烟阁直接落入了湖中已经直接摔了个灵魂出窍,这要是直接砸在坚硬的凉亭上,怕是会当场气绝。

唐姑娘显然也清楚这一点,可惜她被洛甯这一掌封住了几处大穴,别说是提气了,连动一下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朝那个尖锐的檐角撞去。

“吼——”

随着一阵强烈的震动,不远处的地面忽然龟裂开来,接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长毛怪物从地底一跃而出。它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一出现就冲着凉亭的柱子狠狠一拳,接着身形一闪,在另外几根柱子上同样捶了一拳。

凉亭晃了几晃,接着哗啦啦碎了一地。

疾飞而至的唐子昔总算避免了当场气绝的命运,被及时赶到的长毛怪物直接一把捞住了。

饶是它力大如牛,那股冲力还是让它一连后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

唐子昔晃了晃有些眩晕的脑袋,看着近在咫尺的长毛怪物先是一怔,接着失声道:“大个子?”

来的正是大个子,只不过此刻它脸上的长毛少了许多,从其五官轮廓依稀能看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他冲着唐子昔咧嘴一笑,蠕动着獠牙外翻的大嘴艰难地道:“……子……昔!”

虽然只是简单的音节,还说得磕磕巴巴,唐子昔却已喜极而泣,哽咽道:“是,是我。”

“蠢货!我们把你送过去不是让你叙旧的,还不赶紧带她走?”之前那个声音几乎是在怒吼了。

大个子呃呃有声,带着唐子昔扭头就朝暮烟湖的方向跑。

唐子昔一边感受着大个子风一般的速度,一边在心中飞快地思索着,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大个子会听他的吩咐?

“咚——”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两人落入了暮烟湖。

大个子直接将一颗珠子塞进了唐子昔的口中,接着抓着她的手带着她奋力朝前游去。他的速度很快,所到之处湖水纷纷朝两旁卷去,在他身后的唐子昔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阻力。

一直到了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头边他才停了下来,抡起拳头对准大石就是一拳。

没有预料中碎石飞溅的场景,更没有机关启动的咔咔响,只有大个子发出了一声哀嚎,声音一出口已经变成了一串气泡。

唐子昔忍不住感到有些好笑,虽然大个子塞进她嘴里的珠子能让她呼吸如常,却没办法张嘴说话,否则照样会呛水。她只好拉了一把大个子,然后指了指黑石某处,示意他让自己来。

大个子乖乖地闪在了一旁,看着少女认真地读着黑石上的字。

那是一行极为潦草的文字,她只能勉强认出一个‘开’字,其他的就完全是一串乱七八糟的笔画,估计除了写字之人没人认得出。好在写字的人估计也是担心别人认不出,到最后干脆直接画了一个箭头,指向的正是黑石背后。

唐子昔绕到大石背后,果然发现了一个形状奇怪的凹槽,看起来就像是什么人留在上面的掌印。整个石面除了这个掌印光滑如镜,旁边既没有按钮,也没有凸出的圆点之类。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该如何开启,扭头看了一眼大个子,见对方也是一脸茫然,只好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将自己的手掌印了上去。

几乎是在她的手刚接触到石面的时候,黑石内部忽然发出了一声响动,就像是有什么机关被开启了。接着黑石从湖底缓缓升了起来,方一离开湖底就开始飞速旋转、变小。不过片刻功夫,黑石就变成了一艘通体漆黑的小船,悬浮在水中散发着神秘的幽光。

“梦泽的船!”她一眼便认出了黑船的来历,正奇怪为什么他的船会出现在这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哼。回头一看,只见到大个子胸口无端地多出了半截银晃晃的枪头,接着枪头又神奇地消失了。

随着枪头的消失,血马上从伤口处涌了出来,瞬间染红了二人周围的水域,红色的水也将偷袭者的身形遮住了。

唐子昔见状顿时心中大痛,正打算游过去帮忙却被大个子一脚踹向了小船,还没等她站起身,小船已经如箭一般飞射而走。

小船本身就带着防护罩,唐子昔方一进船便感觉之前那种压迫感跟窒息感都消失了,张嘴吐出口中的珠子大呼:“大个子!大个子!”

只可惜小船的速度实在太快,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别说是大个子了,连那一片红色的水域都看不见了。

她不是没试过跳下船,可是那层防护罩除了能隔绝水以外,也将她隔在了里面。而且每一次小船都将她的力道反震回来,不多时她的手跟脚都疼得抬都抬不起来了。

不过,偷袭者显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就在她以为再也见不到大个子的时候,只感觉船尾传来一阵强烈的晃动,接着银晃晃的枪头再次在水中出现,来势汹汹!

小船极有灵性,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杀机,当即方向一变,灵活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银枪的速度也不慢,几乎是瞬间便再次出现在了小船一侧,再次一枪刺来。

小船再次灵活地避过。

就这样一个刺,一个逃,方向渐渐偏离了原先的路线,小船的护罩也被刺得灵光溃散。

小船被逼得从水中冲出,还没等它飞起来,就一头撞进了一张金光闪闪的大网里。

从银枪突然出现追击,到小船最终撞进金网,这一切戏剧般地发生在唐子昔的眼前,看得她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这三样东西都没有人操控,就像是它们天生就懂得追击、躲避、包抄一般,看起来极其诡异。

第一百二十章 极阴之地

感受到那些人又退了回去,男子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别看他表面看起来气势逼人,其实早已是强弩之末。别说是这么多人一起上,便是他们当中最弱的那个少年也能轻松地打败他。

这位青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借助七彩琉璃灯的力量来到极阴之地的李渔。

之前他独自守在唐子昔的肉身边,眼见她的身子越来越冰冷、僵硬,呼吸也快要停止,慌忙将手中的天蛛果喂给了她。可李渔当初得到的只是未成熟的天蛛果,只能勉强护住她一口气不断,根本不能让她活过来,等于是天蛛果神奇的效用只发了不到两成。好在小白及时回来,见到他手中未成熟的天蛛果马上想起,曾经在极阴之地见到过一株快成熟的天蛛果,这才有了现在的情形。

一想到小白口吐人言的场景,李渔心里就有些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当初第一次见到小白就觉得这只东西不简单,没想到居然能说话。要不是他最近《轮回诀》小有所成,偶尔经过草丛或者河滩也会听到几句古怪的对话,否则小白刚一开口就会被吓得呆住,哪里还懂得跟对方讨价还价。

他看着那几颗已变成深红色的果子,眼中浮现出一丝久违的喜色。他早就暗中数过了,成熟的天蛛果一共有五颗,除了救治唐姑娘的两颗之外,他还能落下三颗。按照时间来推断,再有不到半个时辰,这几颗就完全成熟了,到时候就是采摘它们的最好时机。不过,这最后的半个时辰才是最艰苦的。

左后方的乱石堆后面藏了五个人,每一个都相当于小门派掌门的水准,搞不好真的就是一些小门派临时组成的冒险队。

不过这五人倒是不足为虑,李渔早就知道他们内部出现了矛盾,只是表面看起来一团和气罢了。那个妇人收买了另外两个男子,正在找机会除掉另外的祖孙二人。那个老者显然也不是善茬,已暗中将携带的毒物藏在了石缝里,李渔听到了他暗中吩咐少年服下解毒丸的话。所以这五个人根本等不到他下手。

真正的危机来自二十丈外的一个地下洞穴。那里汇集了附近几乎所有的异兽。这些异兽不像那几个人如一盘散沙,而是听命于一个叫‘空’的首领。他身旁那些尸骸倒是有一大半都来源于这个团体。而且听它们的对话,好像是一个极为厉害的大怪物要来。

李渔抬眸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来之前他跟小白约好,一拿到天蛛果对方就打开通道接他回去。若是时间掐得准,完全可以在敌人发动攻击前逃离此地。这样想着,他的心再次开始沉静下来。

极阴之地是一个极为特殊的空间,常年阴风肆虐,邪祟飘荡,能在里面存活下来的都不是普通角色。就之前那看似不起眼的五个人小团队,在这片区域至少还有几十波,更别说极阴之地的其他地方了。谁也说不清极阴之地有天蛛果的消息是谁散播出去的,就如同谁也不知道短短数天这里面死了多少人。只有棠廷山是唯一的赢家,光靠卖护体符箓就挣了个钵满盆满。

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跟李渔的目的一样,为了此地的天蛛果。只有极少数是为了其他的东西,譬如极阴之地特有的阴蛛。独自出现在地下洞穴深处的白衣女子就一手提着一个竹篮,一手举着一颗白蒙蒙的圆球,一边走一边朝两旁的洞穴处搜寻。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成熟的天蛛果散发出来的异香也越来越浓郁,引来了越来越多的抢夺者。这其中有人,也有开启了灵智的异兽、邪物之类。奇怪的是,来的抢夺者越多,反倒没有谁先动。大家都藏在各自的掩体后,静静地等待着时机。

……

唐子昔跟着女童走了没几步就感觉眼前一暗,已经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空间。待双眼渐渐适应了这份黑暗之后,她隐约见到前方有一个巨大无比的长建筑,一眼望不到头,怕是有几百丈。同时一股毁天灭地一般的可怕威压迎面扑来,压抑得她呼吸都有些不畅。

女童感觉到了她的迟疑,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别怕!”

感觉到对方伸过来的手冰凉刺骨,唐子昔不由哆嗦了一下,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道:“我还是不去了,梦泽大人吩咐我守在门口!”

“守门?”女童嘿嘿冷笑数声,朗声道:“掌灯!”

“嘭嘭嘭嘭——”

随着一声声闷响,本来幽暗的空间很快便亮如白昼。她这才发现周围居然有许多高大的灯柱,顶端那个巨大的灯碗里橘红色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之前她看到的那个长建筑也根本不是什么建筑,而是一副大得骇人的猛兽骨架,狰狞可怖,威猛异常。

她不由在心中暗自咂舌,不知道什么动物的骨架能有这般大,莫不是传说中的鲲鹏之类?

女童不知何时站在了巨兽的骨架边,冲着里面大声道:“各位姐妹,我把她带来了,你们还不赶紧出来!”

“什么情况?”此言一出,唐子昔差点惊掉了下巴,心中暗忖,莫非这个女娃娃要叫人一起吃了自己?

不料女童喊了半天,里面却一点动静也无。

女童冷哼了一声继续道:“你们不要想置身事外,我知道你们在这里待习惯了,不想再出去了。但是你们不要忘了,若是不能在主人回来之前回到正轨,别说是我跟十一,我们所有人都逃不掉。主人的手段你们是清楚的,到时候别怪我小三儿不念姐妹之情。”

女童的话刚落音,骨架内部开始浮现出点点光团,争先恐后地朝外面飘来。

离得近了唐子昔才发现这些光团其实是一个个闪闪发光的小人。这些小人顶多巴掌大小,而且脑袋上没有五官,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剥了壳的鸡蛋。手也只有三根手指头,没有指节,指尖带钩且锋利无比,有点像鹰的爪子。最奇特的还是它们的下半身,并没有腿,而且还有开叉,倒像是鱼尾巴。而且它们明明没有嘴巴,她却听到了叽叽喳喳争论的声音。

女童不知何时取出了一颗火红的珠子,托在手心道:“我小三儿也不是小气之辈,这一次谁能把她的记忆恢复如常,这颗火灵珠就是她的。”

这话一出底下马上炸了锅,小人们不是拽着唐子昔衣角,就是拉她的手,吵得她耳膜都痛了。

“我倒是把这茬给忘了。”女童见到她痛苦而茫然的表情顿时恍然大悟,小手一挥。

唐子昔感觉一物疾飞而至,接着便感觉耳边轰的一声,那些纷乱嘈杂的声音变成了一句句清晰无比的话。

“上次你就搞砸了,这次该我去。”

“想得美,没有火灵珠的时候你怎么不抢。”

“都别争了,这里我最大,理所应当是我。”

“放屁!我是十二,十一犯下的错当然由我来善后”

“少在这里充能,按年纪也该是我十五来管。”

……

“都给我闭嘴!”

唐子昔被吵得头疼欲裂,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所有的小人齐刷刷扭过头,无数张‘剥壳鸡蛋’面对着她,这种感觉极为渗人,不过此刻唐大小姐顾不上害怕,冲女童道:“我不懂你们说的什么十一、十二,你们的事也跟我没关系。我只想赶紧离开,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女童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摆了摆手,所有的小人马上一哄而散。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的手掌轻轻地放在了唐子昔的脸颊上。

唐子昔正待摆头挣脱,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个荆钗布裙的秀丽女子正抱着一个约两三岁的女童一路小跑,鬓角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身上的衣衫也有大团大团的水渍,显然跑了有一段时间了。

她怀中的女童则脸色灰败,牙关紧咬,浑身还抽搐个不停,显然是得了什么急症。

不止是行人、小贩,便是沿途遇见的巡逻兵见到她也纷纷避让,显然都认识这位女子,或者说认识她怀中的孩童。

万佛寺黄色的院墙终于露出了一角,女子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正要一鼓作气跑过去,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干枯手,一把将怀中的女童抢了过去。

那是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道士,一只手抱着女童,另一只手则将手中的酒葫芦往嘴里塞。

女子先是一惊,待看清对方的模样瞬间转怒为喜,忙道:“老神仙,见到你太好了!大小姐今早果然又开始了,症状跟前几天几乎一模一样。”

“等着!”老道士瞟了一眼怀中的女童,点点头身形一晃不见了。

女子也终于虚弱地瘫倒在地。

……

“这两个人你还记得吧?”

女童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碎魂人

唐子昔的眼角有些湿润,画面中的女子她的确认识,正是从小将她带大的奶娘叶婉仪。虽然她现在已经知道这是对方易了容之后的样子,但是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心里还是感到无比的亲切。对方怀中抱着的女童,不用问她也知道那是幼时的自己。至于那个老道士她却不太记得,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她握着的银枪缓缓放了下来,吸了吸鼻子道:“她是叶婉仪。”

女童点了点头,道,“我估计你也记得,这么多年一直是她负责照顾你的起居饮食,不过,她还有一个身份你也许不知道。”

“我知道。”唐子昔飞快地瞟了女童一眼,微微别过头道,“她可能还是我的亲生母亲。”

女童似乎有些意外,轻咦了一声,顿了顿方道:“原来你都知道了。倒是免去了我许多口舌。”

唐子昔苦笑了一下没有吭声,要是让她选择,她宁肯什么都不知道。

女童紧盯着她的脸色变化,慢慢道:“不过她其实也算不上你的母亲,只能说是一个勉强合格的母体。”

唐子昔皱眉道:“什么意思?”

“这个等下给你解释。”女童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道:“这个臭道士叫公孙无极,算是一个人物。我们能有今天,皆是拜他所赐。”

唐子昔淡淡地哦了一声,根本没提起什么兴趣,脑子里却一直在想着,对方说的母体是什么意思。

女童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嘿嘿笑道:“等我说完你就知道为什么她只是母体了,现在你最好乖乖听我说,否则我们等得了,姓苏那小子可等不了。”

唐子昔闻言身形一震,失声道,“你把璟哥哥也抓来了?”

自从在那个诡异的只有月亮的空间与苏璟匆匆一别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后来见到李渔也没来得及问就晕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冥界,再然后就被幻灵带到了这里。之前她一直被乱七八糟的事情缠身,没顾上想苏璟的去向,现在被对方一提醒不由开始担心起来。

女童纵身一跃跳上了骨架,挑了一根肋骨坐下,拍了拍手道:“你要是不想他被你牵连,最好听我的吩咐。”她显然清楚,在这位唐大小姐的心目中,苏璟这个名字有多重要。

唐子昔果然被她的话吓着了,根本没多加考虑,马上接过话道:“好,你要我做什么?”

女童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才对嘛,我喜欢听话的小姑娘。”

唐子昔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不过却没出声反驳。

“事情得从三百年前说起……”

一开始就是从三百年前说起,这架势这哪里像是着急的样子,摆明了是把唐大小姐当成倾诉的对象了。

唐子昔几次想出声打断都硬生生忍住了,只在心里祈祷对方的故事不要太长。

“……当时主人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不料就在此时,魔界的道祖突然派手下偷袭冥界,不仅打散了冥王的神识,还把正在冥界养伤的主人以及三品以上高手全部魔化带回了魔界。除了一些外出执行任务的冥将,整个冥界的力量几乎损失殆尽。南冥也在一夜之间降为了冥界当中的末级水准,这些年可谓是受尽了其他冥界的白眼,到后来便是东冥的那群软脚虾也常来打秋风。那一段岁月是九幽最灰暗的日子,也是主人最受煎熬的日子。”

“好在主人意志坚定,在被魔化几年后就清醒了过来,为了不让道祖起疑心,他装作依旧被魔化的样子,依旧带着一些魔族到处抢掠,实际上暗中在寻找能重新回到人界的办法。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百多年后,主人终于找到了节点……”

女童诉说得极为认真,便是那些小人儿也不知何时钻了出来,围绕在她的身边静静聆听。橘黄色的火光将整个画面映照得静谧而和谐。

其中唯一不够和谐的,估计就是呵欠连天的唐大小姐了。她对这些事情实在没什么兴趣,要不是对方拿苏璟的性命要挟,她早就走人了。感受到突然紧张的气氛,她赶紧合上大张的嘴,愕然道:“怎么了?”

女童皱了皱眉,道:“我问你记不记得在故城看到了什么?”

唐子昔愣了一下,摇头道:“故城我知道,不过我没去过。”见对方骤然变冷的神色忙道,“我应该看到什么?你总得给我点提示吧。”

女童点点头,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一个正要逃走的小人,咬牙切齿地道:“混蛋!你不是说一切正常的吗?她怎么会没有那段记忆?”

那个小人奋力挣扎着,嘴里尖叫道:“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可十五一直拦着不让我说,她说这样她才有机会出去,真的,你要不信可以问十三姐。当时她也在场。”

“十三!”

在女童似乎要吃人的目光中,一个小人怯怯地飘了过来,弱弱地道,“三姐您叫我!”

女童冷冷地道:“十四干的事,你是不是都知道?还是你也有份?”

“十三不敢!”被叫做十三的小人吓了一跳,忙辩解道,“我跟十四交接完后就回养灵池了,直到这次三姐召集我们才再出来,后来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不信的话你可以问十二姐,她一直跟我在一起。”

女童看着周围被吓得不轻的小人,最终还是没有再盘问,而是略显疲惫地摆了摆手道:“算了,这样问下去也没有意义。要怪就怪我,要不是我,大姐跟二姐也不会回不了养灵池,公孙老儿也就没机会下手。我才是造成今天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听到她这样说,所有的小人异口同声地道:“三姐,你千万别这样说!”

十四更是大声补充道:“依我看,要怪就怪那个公孙无极,要不是他弄个封印出来,咱们就不用每次交接都提心吊胆,还经常出纰漏。”

女童瞪了十四一眼,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气势,目光转向一旁有些傻眼的少女,道:“你没有这段记忆的事我会查清楚,现在你只需要回答我,到底有没有见到过那只银狼妖?”

“没有!”唐子昔肯定地摇了摇头,“我从来没见过什么银狼妖,灰狼倒是见过几只。”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女童的怒气忽然爆发了,喝道:“让你答什么就答什么!”

唐子昔捂住脸颊上多出来的巴掌印,任她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怒道:“你们把事情搞砸了,那是你们自己无能,冲我发什么脾气?她们怕你我可不怕,要不是见你年幼,我,我……别以为就你会动手!”

女童冷笑数声,直接从肋骨上跳了下来,将脸凑了过去,指着自己的脸颊道:“来,有本事朝这儿打!”

既然别人主动要求了,唐大小姐也不好逆了对方的意思,毫不犹豫地扬起了手掌用力甩了过去。

“啪——”

她确信这一巴掌是抽在了女童的脸上,可为什么掌印却出现在了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如此的清晰,让她想不相信都不成。

偏偏此时还有人唯恐天下不乱,那个叫十四的小人马上跳了出来,嚷嚷道:“来来来,打我打我!我要跟三姐同甘共苦!”

唐子昔犹豫了,看着眼前的小人,伸出去的手掌迟迟不敢落下。

一旁的女童讥讽道:“怎么?不敢?你刚才的气势哪里去了?”

巴掌最终还是落了下来,不过极轻,看起来就像是她摸了一把十四。而她自己也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柔软拂过脸颊,就像是软软的柳絮从脸旁飘过一般。

女童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道:“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若是你这一巴掌力道再大上一丁点儿,可就不是疼那么简单了。”

“什么意思?”唐子昔知道对方肯定有什么关键的地方没告诉自己。

“因为我们跟你的关系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一点点,还要亲密一点点。”说到这里女童抬手指了指那些闪闪发光的小人,接着道,“这里都是你过去跟将来的记忆。一段记忆就是一个年纪,一个年纪就是一个小人,也就是说,一个小人代表你一年的记忆。我们习惯按照大小来区分,你要是分不清的话,也可以统一叫我们‘碎魂人’。”

“碎魂人?”

“不错,主人也是这样叫我们的。”女童挑了挑眉,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反正不过是一个称呼,你爱怎么叫都行。我是这里最大的,你可以叫我三。”

唐子昔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故意问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最大的不应该是一吗?”

女童的眼角跳了一下,淡淡地道:“因为大姐跟二姐已经不在了,我就是最大的。”

唐子昔哦了一声没敢再问,方才她们的对话她也听到了,好像是因为这个三的原因,老大跟老二才没的。之所以问一句,纯粹是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女童瞥了她一眼,脸上浮起一丝不屑的神色,道:“我们任何一个受到伤害或者消失,都会波及到你。轻则记忆混乱、肉身衰竭,重则立即丧命。所以你现在明白,为什么你打的是我,痛的却是你了?”

唐子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知道是该叫她三,还是叫她李笙的女童,见唐子昔的神情就知道她根本没明白,可眼下她也说不出更好的解释来,只好摊了摊手道:“不懂就算了。反正就这么个意思。”

不曾想唐子昔却从她的话里抓住了一个关键点,道:“那你为何说我打十四不止疼那么简单?它们……”说到这里目光扫了一眼那群小人,这才接着道,“跟你有什么不一样?”

李笙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捋了捋耳边的发丝,笑道:“原因很简单。我已经修炼出了灵体,所以我受到外力袭击只会自动转嫁给你,对我本体却不会有丝毫影响。十四不一样,她们暂时还是虚弱的碎魂人,还没有修炼出强大的灵体,她要是挨上这么一下,多半会当场溃散。而你,则会失去十四岁一整年的记忆。”

其实不止是唐子昔不知道这其中的差别,那些小人也不是很清楚。听到她这样一说顿时炸了锅,当事者十四更是尖声叫道:“三姐你也太毒了吧,这么可怕的事情也不提前告诉我,要是刚才这丫头不知轻重给我一下,我岂不是就没了。”

十四岁一整年的记忆?唐子昔心中却在默默揣测着这句话带来的后果,那岂不是说自己从洛阳离家出走后的记忆全都没有了?

虽然她曾有过这个念头,但是一想到这一年的记忆真的没有了,心里就有些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总想着快快长大,但是当你真的长大之后,却又开始怀念幼时的无忧无虑,可要你再回到那段懵懂无知的岁月却又不太情缘。这是一种十分矛盾又十分复杂的心理状态。

此时若有人问她后悔吗?她会回答后悔过。

如果她一直留在唐家,等待她的固然是刀斧加身,但是放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她身上也没什么可怕的。毕竟那个时候的唐大小姐心中把唐家当作了自己的家,唐家人当作了自己的亲人。那个时候的唐子昔是一个纯粹而又纯真的唐家大小姐。

可现在呢?从她鼓起勇气离开洛阳的那一晚开始,或者说从她踏出唐家大门的那一刻起,虽然只是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却感觉已经经历了整个人生。

在唐府的日子虽然无忧无虑却寡淡无味,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唐大小姐之所以会逃婚,并非其他人定义的任性妄为,或者说知情人口中的七皇子的关系,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嫁人生子与她当初想构建大同社会的理想的冲突,二者就像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虽然看得见,却永远也够不到。

所以,她逃了!

可当她离开唐府这个笼子之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其实也是个笼子,只不过比她之前的那个笼子要大上一些、宽敞一些罢了。同样的让她身不由己,同样的让她无可奈何!

笼子,终归还是个笼子!

她微微闭上眼睛,手不自觉地抚上了心口的位置,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耳边的嘈杂声依旧,吵得她头都有些痛。

女童李笙被众多小人围在了中间,双手叉腰,小脸通红,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太热。

想到热,唐子昔不由自主抬袖擦了一把鼻尖的汗水,不过短短一会儿功夫,她感觉后背都快要湿透了。朝四周看去却并没有发现有火堆之类的东西,唯一可疑的就是那些灯柱了,可那些灯柱那么高,就算灯焰炙热,也不至于热到这个程度。

这种不寻常的现象引起了她的注意力,不由自主站起身,开始寻找着热能的来源。

“诸位姐姐给我评评理,虽说我捅了个篓子,但是我好歹也算是完成了任务不是?”这是那个十四的声音。

“恕我直言,三姐你这次确实有些过了……”这位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大。

“怎么的?你现在是磕着了,还是碰着了?少了块肉还是没了根骨头?什么人都是,合着这些年你们待的养灵池都是大风刮来的?三姐你别理这群白眼狼。”这是个性子火烈的主。

“哟,十六妹,你嚷嚷得倒是挺来劲,不就是因为马上到你了吗?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说话直,就她这个折腾劲儿,这丫头能不能活到十六岁还是未知之数。”又来一个挑事儿的。

“放你娘的屁!”

“你敢骂我?”

“住口!”李笙猛然一掌挥出,直接拍在了旁边的灯柱上,打得灯焰都晃了几晃,喝道,“谁再敢啰嗦,就罚她十年不许回养灵池。”

这个威胁果然有效,所有的小人马上闭上了嘴,只有牵头闹事的十四还待争辩几句,被女童凌厉的目光一扫,马上灰溜溜地缩在了最后。

李笙冷哼了一声,目光扫过那群有些不安的小人,朗声道:“各位姐妹放心,我并非见利忘义之辈,既然是我的原因造成了大家没法在完成任务后凝练出灵体,那我就会负起责任,一定会在这个养灵池消耗完之前找到下一个更大的养灵池,直到每一个人都修炼出灵体为止。这是我的承诺,也是我的誓言!”说完直接割下一缕秀发,随手扔向灯柱。

眼看着青丝在灯焰中变幻成女童的模样,然后化为一阵烟雾消散。小人们才渐渐平静下来,那股不安的骚动也消失无踪,很明显这些小人闹腾半天等的就是这句话,更确切地说,是在等着这个誓言。

李笙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们一直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趁此机会我索性就一并告诉你们了吧。唐姑娘!”

刚走到第三根灯柱前打算看个仔细的唐子昔闻声回过头,愕然道:“什么?”

李笙看了一眼她所处的位置,眼睛不自觉地眯了一下,道:“此事与你同样干系重大,你也过来听一听!”

“哦,好。”唐子昔顺手将灯柱上的一物抓在了手里,返身回到了之前坐的大石。

李笙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开口道:“当初临近交接,我在前往节点的时候被人暗算,误闯进了银狼妖的巢穴,还没来得及退出去就被它的法器打伤了。后来它还一直追踪我到人界,无奈之下我只好激发秘术隐藏在一处绝密之地,直到伤势痊愈才出来……”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有些愧疚地道,“其实我应该提前通知大姐跟二姐,否则她们也不会被银狼妖……”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深吸了几口气才接着道,“我回去后才发现,那个公孙无极不仅抹去了我们留下的印记,还在唐姑娘体内设下了‘禁灵印’,除了我之外,其他的姐妹再也没办法在完成任务后凝练出人形,只能寄居在这副弱小的躯体里。”

“你们难道不是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吗?”唐子昔一脸的惊奇,她一直以为这些‘剥壳鸡蛋’天生就这副模样。

不料她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剥壳鸡蛋’齐刷刷地扭过头怒视着她,其中一人更是尖声叫道:“你什么样,我们就什么样!谁告诉你我们天生就是这样了?”

唐子昔不服气地嘟囔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五妹!”李笙及时出声制止那个小人飞过去的动作,道,“这是我们的损失,也是唐姑娘的损失。事已至此,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解除封印,让一切都恢复到之前的模样。”

唐子昔偷偷瞟了一眼那些几乎一模一样的小人,真不明白那女娃是怎么将它们区分开的。难道说,她们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标记?

“你别以为不解除封印对你有好处。”

估计是她无所谓的表情惹恼了李笙,就在她神游天外的时候,对方忽然凑到她跟前,压低声音地道,“你听好了,我是为了大局才制止她们,若是她们没办法修炼出灵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唐子昔撇了撇嘴,毫不示弱地道:“大不了就是一死呗,又有什么可怕的。”她这会儿也算是豁出去了,这群莫名其妙的生物还真以为她是软柿子好捏。就算真的寡不敌众,该有的骨气还是要有的,这是她最后的尊严跟底线。

李笙嘲讽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以为自己真的那么好运,可以在魂魄离体后还存在这么久?不怕告诉你,要不是那姓苏的,你早就魂飞魄散了。你就算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总不会连他将来会永不超生也不在乎吧?”

唐子昔果然脸色大变,颤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永不超生,你把话说清楚。”

李笙吸了吸鼻子一脸无辜地道:“若不是主人帮你开启灵智,还不晓得是那件灵器上的死物,或者被那个妖物直接炼化了。虽说我们有利用你的意思,但是你又何尝不是因为我们的存在而受益?所以你跟我们是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的关系。”

唐子昔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问你永不超生是什么意思?”

“反正出了这里你就不记得了,告诉你也无妨。”李笙睨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这事得从千年前说起……”

“又来?”唐子昔真是服了,见过啰嗦的,没见过这么啰嗦的。

就在此时,整个空间猛然一阵晃动,隐约还有东西破裂的声音。

所有小人立即尖叫着朝骨架里钻,李笙也脸色大变,一把抓起唐子昔的手道:“走!”

唐子昔挣了两下居然没挣脱,只好一边跟着跑一边道:“出什么事了?”

“九婴醒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半枚内丹的传说

李笙话音未落,整个空间忽然迸裂开来,赤红色的岩浆仿佛凭空冒出来一般朝她们席卷而来,离得最近的几根灯柱几乎瞬间被淹没、消失。

而她们这群大大小小则顺利地赶在最后一刻跳上了巨兽骨架,随着李笙一声娇叱,骨架居然腾空而起,扇动着巨大的骨翅朝远处飞去。

直到飞出去很远唐子昔都有些惊魂未定,总算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么热了,敢情她们一直都待在‘火山’上。

“别怕,它吃饱了就会接着睡。”耳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

“谁?”

见她扭头看来,一个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肩膀上的小人伸出细长的胳膊道,“你好,我是九。”

唐子昔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捏住对方伸过来的尖勾一般的手指头摇了摇,郑重地道:“你好,小九!”

“这是魔界通往人界的通道,也就是你们说的魔界之门。九婴一直守在这里,就是为了每一百年饱餐一次。”

说着说着小九干脆坐了下来,下半截尾巴在唐大小姐肩头晃来晃去,笑道:“放心吧,有我在九婴不会伤害你的。”

“谢谢!”尽管知道对方多半在吹牛,唐子昔还是诚恳地道了谢,见其他小人都围绕在李笙的身边,唯独这个叫九的待在自己这边,不由好奇地道,“你不跟她们一起吗?”

小九嗤了一声,不屑地道:“那群没脑子的家伙,我才不乐意跟她们一起。”

“……”唐子昔张了张嘴,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小九却扭头看着远处的那一片赤红,忧心忡忡地道:“刚才走得急我也没看清楚,不知道它的伤好了没有?”

听这口气,这小家伙居然跟九婴还是熟人?唐子昔佯装关切地问道:“它怎么了?被谁打伤了吗?”

小九嗯了一声,道:“自从上次被那个和尚使诈打伤后,它就一直没好,每次伤势发作就会性情大变,有时候甚至连我也不认得。”说到这里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光秃秃的脑袋转向唐子昔认真地道,“九婴其实并不坏,它只是总感觉饿。”

“明白!肚子饿的感觉的确不好受。”唐子昔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那它一般吃什么?”不过刚一问完这个问题不久她就后悔了,因为小九的回答实在太让人难以消化了。

“它什么都吃,各种鬼啊、魔啊、妖啊,只要能吃的它都吃。每隔一百年魔界的那些妖魔就会跑出来到处去捕食,九婴就守在那里,等它们回来再一起把它们吃掉。”

小九说完转了转脑袋,似乎是在观察其他人有没有注意到这里,接着凑到她耳边阴森森地道,“但是它最爱吃的还是妖兽的内丹跟生魂。”

唐子昔没被她的话吓到,倒是被她的语气吓着了,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道:“它,它不吃人吧?”

“吃啊,不过很少。”小九似乎有些激动,下半身欢快地摆来摆去,道,“它跟我说过,人类的肉又柴又苦,不好吃。”估计是见唐子昔脸色难看,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可没说你,你又不是人。”

这是第几次听到别人说自己不是人了?唐子昔瞬间兴致全无,突然就不想在这个小人身上套话了,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不料小九却丝毫没有说错话的自觉,兴致不减地道:“等九婴的伤好了,它就能自如地控制这些火焰,到时候我们就能回去了。等回去之后,我首先要去找……”

趁着小人自言自语的功夫,唐子昔偷偷取出了之前在第三根柱子上抓下来的东西。

那是一枚手指头大小的晶石,看起来跟之前银枪上的晶石很像,只不过这枚是红色,而银枪上的那一枚是银色。而且这枚晶石不似银色晶石那般暗淡无光,看起来流光溢彩,握在手中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小九不知何时探头过来,见到她手中的红色晶石顿时嘁了一声,道:“这东西没什么用,一般的兵器根本没办法用,能用的兵器又不需要这种初级火晶石。扔了吧,回头我问九婴拿点离火之精给你,那才是好东西呢!”

唐子昔却有些舍不得扔,她很确信自己感受到了里面的能量。就算那个小人说的都是真的,但是那只是小人的看法,而且那个什么离火之精她不认为自己有福消受。想到这里她笑了笑道:“不用了,我就是觉得它挺好看的。将来找个匠人做成坠子什么的也挺合适。”说完不动声色地将火晶石放进了怀里。

小九不置可否地晃了晃头,道:“那随你了。”

唐子昔想了想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是决定接着打听,开口道:“之前你说,每一百年这个什么门就开启一次?”

小九点了点头,道:“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今天刚好第一百年。”说完挠了挠脑袋嘀咕道,“这次好像提前了两个时辰。不过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唐子昔吃了一惊,奇道:“它这么可怕你们为什么还要藏在它身体里?要是刚才慢上那么一点……”她简直都不敢想象自己被那种岩浆似的东西吞没的样子。

此时距离那片火海已经很远了,她早已经看出来之前飞出来的位置极像一张巨口。按照这个发现不难推测,之前她们就是待在九婴的肚子里,难怪她那么热,空气之还弥漫着一种很奇怪的味道。

小九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道:“若不是藏在它身体里,我们早就被其他的妖怪抓去炼化了。而且它体内的先天真火加上养灵池,可以让我们的修炼速度快上数倍。只要三姐时间控制得好,其实也没什么危险。”说到这里小手指了指背后那一片火海,“等到变成浅红色我们就可以回去啦!”

唐子昔看着开始莫名兴奋的小九,终于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们到底是什么……嗯……灵物?”

不料小九虽然个子小,心思却不笨,马上识破了她的计谋嘻嘻笑道:“你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吧?”

唐子昔有些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道:“你要是能一并告诉我,自然最好了。”

小九笑得前仰后合,道:“其实这不是什么秘密,就算我不说等下你也会知道的。”

“还请小九姑娘坦诚相告,在下感激不尽。”唐子昔一脸的凝重,她可等不了那么久,而且那个李笙的啰嗦劲她实在有些吃不消,绕半天都绕不到重点。

小九侧头想了想,从她肩头跳了下来,落在她的胳膊上,双臂抱胸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唐子昔一怔,心中暗忖,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她早就觉得奇怪,这个小人为什么偏偏独自跑到她这边来,敢情是另有所图。不过事已至此,她也不会那么容易就退缩,道:“什么条件”

小九晃悠着光溜溜的脑袋,道:“我想借你的眼睛。”

“什么?”

这个条件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这摆明是不想告诉自己,唐子昔的脸马上沉了下来。

小九忙解释道:“你别害怕,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你的眼睛,将来修炼出灵体想拥有跟你一样的眼睛。”见对方一脸古怪的神情才发现自己解释的不对,忙补充道,“你放心,等我修炼出灵体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而且我只是借用你的眼模子,并不是取你的眼睛。”

“这样啊。”唐子昔沉默了,万一对方真的在自己有生之年修炼出了灵体,只是单纯地借一下自己也并没有什么损失,权当是做一次善事了。而且之前李笙说的话她也听到了,这些小人要想修炼出灵体确实没那么容易,说不定等不到那一天自己就死了。

想到这里她缓缓点头道,“好!我答应你,若你修炼出灵体,可以随时来找我。”

“太好了!”小九兴奋得腾空而起,在空中一连打了几个滚才悬停在唐子昔跟前,道,“你听过隋侯之珠的传说吗?”

“略知一二。”唐子昔点了点头,果然还是跟隋侯珠有关。

不料小九话锋一转,接着问道:“半枚内丹的传说呢?”

唐子昔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听过。”

小九嘿嘿一笑,脸上浮现出模糊的五官,很快又消失了。

“千年前,这里到处都是妖兽,人类居住的只是很小的一块地方,可以说是一个妖兽横行的世界。在这些妖兽里,最为厉害的就是一只修行了数千年的妖狐,离飞身灵界也就是一步之遥。本来一切都挺好,也不知道怎么的,妖狐手下的一条蛇妖跟一头鹿妖就打了起来,然后就有越来越多的妖兽被牵扯了进来……”

听着听着,唐子昔忽然再次想起了那个梦。那个她置身于一个远古战场的梦。梦里全是厮杀在一起的猛兽,体格惊人,外形奇特,倒是很符合对方所说的妖兽大战的场景。

“妖狐那段时间正在闭关修炼,为下一次的天劫做准备,所以对外界的一切懵然不知。直到几百年后她闭关出来才发现,整个妖兽之国只剩下了一些小妖,稍微强大一些的妖兽都不知所踪。”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内丹化形

唐子昔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些妖兽都战死了吗?”

“应该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小九晃了晃脑袋,“反正那妖狐没多久就死在了天劫之下,只在升仙台上留下半枚内丹。”

“半枚?那还有一半呢?”唐子昔奇道,“是被人偷了吗?”

小九闻言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道:“当然不是,那半枚是妖狐在对抗天劫的时候消耗了。能留下半枚还是因为它修为深厚,否则连半枚也留不下来。”

“天劫原来那么可怕!”唐子昔忍不住暗暗咂舌,看起来那些妖怪的日子也没她想象的那般好过。除了要防止其他妖怪的攻击抢掠之外,还要应付所谓的天劫。而且天劫看起来似乎更可怕一些,连万妖之王都没能逃过。

不过转念她就想到了一个疑问,奇道,“既然天劫这么难过,那个妖狐为什么还要留下半枚内丹?或者说有没有可能,当时就是因为少了这半枚内丹的力量,否则说不定它就能安然度过天劫?”

“不懂就别……”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小九就愣住了,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因为她发现这个少女猜测的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当年的妖狐是万妖之王,除了智力跟修为首屈一指之外,收集的法宝数量也极为惊人,按理说不会那么容易陨落。可为什么偏偏就留下了半枚内丹?

而且整件事最诡异的地方还不在这里,而是在于之后发生的事。要不是这半枚内丹,后面的许多事也就不会发生。

所以说,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妖狐眼见躲不过,故意留下的这半枚内丹。

……

唐子昔见小九一直没吭声,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道:“我就是随便那么一说,后来呢?妖狐王真的死了吗?”

小九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有些犹豫地道:“死了……吧。反正从那之后妖界再也没有妖狐的消息。”顿了顿才接着道,“而且妖狐死后不久,消失了几百年的蛇妖就回来了,偷偷取走了那半枚内丹跟其他的一些宝物。”

“蛇妖?”唐子昔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

“不料蛇妖努力炼化了几百年,却依旧没有将那半枚内丹与它自身内丹合为一体。反倒让那半枚内丹将它自身的灵力吸过去不少。后来,蛇妖得到妖狐半枚内丹的消息不胫而走,随即引来了各界妖兽的联合追杀……”

“后来蛇妖寡不敌众终于被打得身受重伤,无奈之下只好将那半枚内丹交给了一个凡人,打算等风声过去后再去拿。可等到她伤愈之后想去寻找那个凡人时才发现,沧海桑田,那个凡人早已不知投胎多少世了……”

唐子昔听得入了神,忍不住插嘴道:“那她后来找到了吗?”

不曾想小九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道:“本就不是她的东西,凭什么要让她找到?只可笑凡人愚昧,被随便编造的一个故事就给欺骗了。什么灵蛇报恩都出来了。呵!”

这个‘呵’字仿佛带着强烈的攻击性,落在唐大小姐的耳中格外的刺耳。

她感觉血液唰地一下从脚底直冲脑门,于是毫不客气地回敬道:“阁下此言差矣。不管到底是蛇妖偷走了半枚内丹,还是灵蛇知恩图报。我只想说,隋侯之珠的故事的真假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自古以来,在人类历史上有记载或者没有记载的故事何止万千,类似隋侯之珠的故事更不知几何?莫非每一个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丑恶?依在下的愚见,无论是什么样的故事,那都只是我们对于美好、高尚品德的赞扬,或者对于不好的行为的批判,表达的是我们这些渺小的凡人追求更纯净心灵的愿望。你可以不认同,但是出言讥讽是不是就有点过了?”

她一口气说完这番话马上感觉神清气爽,似乎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扬起下巴看着那个‘剥壳鸡蛋’,静等着对方的回应。

不料小九却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反而轻声笑了起来。

唐子昔被笑得有些恼火,皱眉道:“我的话很可笑么?”对方这番做派让她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语气中自然也带上了一种质问的味道。

小九摇了摇脑袋,忽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唐姑娘,你的本体就是那半枚内丹啊。”

“什么?”唐子昔顿时如遭雷击,愣在那里半晌作声不得。

难怪!

难怪李笙口口声声说妖兽都想炼化她!

难怪在初入冥界的时候,梦泽说看不透自己的本体,还说自己既不是山精妖怪也不是凡人。

这段时间她也想过一些其他的可能,譬如自己是某位犯了错的仙人被逼入世轮回之类,就是没想过自己居然是妖兽的内丹,还是半枚。这比说她是一头猪成精还让她难以接受。

这一次轮到小九得意了,摇晃中脑袋越伸越长,修长的鱼尾不停在身后摆来摆去,身上的皮肤也开始渐渐变红,尖利的手爪不动声色地朝唐子昔的心口移去。

就在那尖利的手指快要触到唐子昔的时候,忽然一阵强烈的震动传来,小九当即站立不稳从肩头跌了下来。

此时也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到处都是黑漆漆一片,潮湿的腐烂的气味极重,这要是跌下去,估计也就交代了。

安静的环境中,尖锐的指甲划过骨头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

小九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身形不受控制地朝下方跌落。

“哒——”

不料才落下数丈她便感觉自己着了地,身下的土地不似想象中那般坚硬,甚至还有些温暖。接着便听到唐子昔的声音,“抓住我的袖子,我要翻身了。”

原来在震动刚开始的时候唐子昔就从沉思中回过了神,刚巧见到小九跌下去的动作。她根本来不及多想,直接跟着一跃而下,刚巧在最后一刻将小九接住了。

前方传来李笙的声音:“大家各自找地方待好,我们马上进传送阵了。”

刚翻身回到骨架上坐好的唐子昔闻言朝四周看了看,发现此处群山延绵,隐约还能听到山林间鸟雀的鸣叫声,当即心中又惊又喜,惊得是不知道下一刻要被传送到哪里,喜的是总算回到了人间。

“去个人带唐姑娘去骨鹏体内休息。”李笙想得很周到。

“是!”刚刚死里逃生的小九马上高声应下,默默从唐子昔手掌中跳下来,弯腰伸手道,“唐姑娘请!”

片刻后,唐子昔便半躺在了一个较为宽敞的骨盆模样的坑里,这个姿势可比坐在骨架背上舒服多了,加上里面铺了厚厚一层不知名的干草,清香扑鼻,醒脑解乏,让累了大半天的她舒服得差点哼出来。

小九同样爬到一个凹槽处坐下,提醒道:“你现在躺的位置是三姐的。”

“啊!”

唐子昔马上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那我换个地方。”不料她用力有些过度,直接撞在了顶部的骨头上,疼得她直抽凉气。

小九也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忙道:“没事没事,三姐现在要控制骨鹏,暂时不会来这里歇息。而且既然三姐叫我带你来这里,多半就是让你在这儿休息的,你安心躺着便是。”

“不早说!”唐子昔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再次躺了下去,双手枕在后脑勺上,透过骨头间的缝隙看着深蓝色的天空,眼中的神色变幻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骨架内果然比外面要安静许多,不仅没有呼呼而过的风声,连一些奇怪的嘈杂声也没有了,若不是偶尔传来的震动感,唐大小姐几乎都要认为自己是躺在温暖的床上。

小九默默地看着她,光秃秃的脑袋上看不出表情,只能从她偶尔不安的扭动上可以看出此刻她的心情很复杂。

过了没多久,唐子昔忽地轻咦了一声,指着远处五光十色的天空一脸惊奇地道:“你三姐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极阴之地!”小九丝毫没有卖关子的意思。

“什么?”唐子昔惊得直接坐起了身,看着变幻莫测的天空,再也没办法冷静。

当初在安阳王陵的时候,苏璟曾经跟她提到过,剩下两处生长了天蛛果的地方,其中一处就在极阴之地的最深处,那里有几株几近成熟的天蛛果。当时他还开玩笑般说,等采回天蛛果一定会留给她两颗,一颗拿来给她尝味道,一颗用来让她行走江湖的时候傍身。

话语言犹在耳,可是说话的人却不知所踪。

唐子昔忽然感觉喉咙有些堵得慌,心也开始隐隐作痛。

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话,别人给予她的身份越多,她反而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人也好,妖也罢,甚至什么都不是也没关系,她现在统统都不在乎。因为有一点她很确定,就是无论她是什么身份,或者说她是什么‘东西’,在苏璟的眼里都是一样的。

从过去到现在,到将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近在咫尺

荒凉的戈壁上,目之所及皆是漫漫黄沙跟此起彼伏的沙丘,除了偶尔被风卷起的沙尘,根本没有其他的动静,整个天地间安静得可怕。

就在这片黄色的大地上,远远地走来了一个人,衣衫破烂,步履蹒跚,看起来像是跋涉了许久的样子。

他抬起乱蓬蓬的脑袋,看一眼手中的罗盘,又看一眼一望无垠的戈壁,眼眸中浮现出一丝迷茫的神色,自语道:“怎么还在戈壁里?莫非小白给我的是个假罗盘?”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抢到了天蛛果却没有按时回到通道的李渔。好在最后关头小白发现了不对,及时扔给他一个罗盘,否则他非困死在这片戈壁里不可。

虽然自己遭了罪,不过一想到之前各路人马混战的场景,他就忍不住有些想笑。试问全天下有几人能有此眼福,能见到那么多高手与异兽打成一团?其中还不乏许多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前辈高人。狼狈不堪,威严尽失。也不知道这副模样被他们的门人弟子看到该是何表情?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山洞里,救醒那个小姑娘,然后把他经历的这一切全部都告诉她。

想到这里,李渔的嘴角不由浮起了一丝笑容,连难耐的饥渴似乎都减弱了许多。他捏了捏拳头,再次大步朝前走去。

走着走着,戈壁上再次卷起了风沙。

风沙越来越大,迷得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一跤,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等这阵风沙过去,他也差不多被埋了一半,抖了抖脑袋上的沙尘,略微辨认了一下方向正打算起身接着赶路时,忽然愣住了。

原来就在他前方不远处,居然出现了一座精致的小院子。

冒着炊烟的小木屋,种满了蔬菜的菜地,绿油油的小白菜,红灿灿的小辣椒,甚至还有几棵挂满了果子的果树,可谓是应有尽有,极为诱人。有最关键的是,屋前还有一口井,虽然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水,但是光看到这个东西就足以诱惑在戈壁上跋涉了许久的人。连风沙经过都会特意绕一个弯,似乎也不忍心破坏了这份难得的美景。

李渔看着远处的这一幕,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他都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出现幻觉了。

上一次是一块绿洲,湖水清透,芳草茵茵,等他狂奔而至猛然将头扎下去时才发现只啃到了一嘴的黄沙。接下来更离谱,他居然见到了一个青烟缭绕的火堆,上面还架着一只完整的烧鸡,异香扑鼻。还滋滋冒着油,直到听到清脆的嘎嘣声才发现手上拿的只是一块干裂的头骨,上面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像是在嘲笑他的无知……

他咽了咽完全不存在的口水,直噎得喉咙生痛。想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咬上一口,临放到嘴边又犹豫了。这是他抢回来的唯一的一枚天蛛果,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不打算动用。

而且按照之前小白给他的讯息,只要按着罗盘的指示走,再有差不多一天他就能走出这片戈壁了,到时候大鱼大肉想吃多少有多少。肥得流油的烧鸡,鲜香扑鼻的小黄鱼,还有水嫩嫩的小韭菜,再加上一大碗热腾腾的臊子面……

“呸呸呸——”

李渔吐掉嘴里的黄沙从地上爬了起来,提了提松垮垮的裤子,迈开大步朝前走去。

眼看着离木屋越来越近,他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按照之前的经验,只要他靠近三尺之内那些东西都会消失,怎么现在自己都走到门口了,这些东西居然都还在。他甚至眼尖地看到了叶片上的露珠。

站在门口犹豫了许久,最终他还是抬起手敲了上去。就算还是幻觉,也总得醒过来不是?除了被动接受之外,有时候主动触摸也是一种解决的办法。

“笃笃笃——”

随着清脆的敲门声,木门应声而开,原来门根本没有关。这一下他反倒不敢进去了,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门口。

屋内的光线很暗,他只能隐约见到里面似乎坐了一个人,其他的就不得而知了。

“什么人?”居然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不过听起来似乎上了些年纪。

李渔没料到这里真的住了人,先是一惊,接着赶紧行了一礼道:“晚辈李渔路过此地,无意闯入前辈的居所,还望前辈海涵。”

“李渔?”那妇人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良久都没有再开口。李渔也不敢起身,就这样弯着腰,只是暗中提高了警惕以备对方的偷袭。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妇人再次出声道:“来者是客,进来吧!”

随着噗的一声轻响,油灯被点燃,屋内的光线顿时亮上不少。李渔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容貌。那是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瘦小妇人,佝偻着腰,浑身上下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他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移开了目光,因为那双眼睛虽然很大,但是却只有眼白,看起来极为瘆人。而且他注意到对方坐的不是普通的椅子,而是一把装了机关的轮椅。轮椅的扶手油光可鉴,显然已经被人抚摸了许多年。他不由想到,也不知道这位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遭遇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妇人虽然眼瞎,耳朵却极为灵敏,听着李渔变化的呼吸声便明白了,摸索着倒了一碗茶递过去,道:“此地荒凉偏僻,老婆子在这里独居了几十年也没有客人到访,不知这位小哥从何而来?”

李渔忙起身双手接过茶碗,恭敬地道:“晚辈秦州人氏,因为不小心迷了路才误闯此地。前辈既然在此居住了几十年,不知可否告知晚辈,此处到底是个什么所在?”低头看了一眼浑浊的茶水,强忍住一口喝干的欲望,只润了润嘴唇又悄悄地放回到了旁边的桌上。

“秦州?秦州!”妇人嘿嘿笑了两声,将头转向李渔的方向道,“怎么不喝?你不是很渴吗?”

李渔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居然被对方发现了,忙解释道:“多谢前辈的好意,晚辈还不是很渴。”

妇人也没有拆穿,只是一把将茶碗抓了过来,端至嘴边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重重地将茶碗放在桌上,毕了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李渔看着她喝光了茶水,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茶水没毒,他又何必强忍。这下好了,得罪了主人还能有好果子吃?能不赶他出去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再给他水。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好几次欲言又止。目光更是紧盯着那个粗陶茶壶,满心期待着对方再给他倒上一碗。

可惜妇人完全没有这个意思,而是直接将一幅画卷扔了过来,道:“客人既从秦州而来,可有见过此人?”

“是!”李渔接过画卷缓缓展开。

画中是一个骑马挎刀的少年郎,身形挺拔,气势如虹,剑眉下一双眼眸璀灿如寒星,再配上那一身染满了暗红色血渍的破烂盔甲,一种沙场归来的英雄形象瞬间便树立起来了。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大部分怀春少女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的标准形象。

便是同为男子的李渔见到此人也有些自惭形秽,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恕晚辈眼拙,此等人物晚辈实在无缘……”

不料妇人却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你拿反了!”

李渔闻言脸一红,忙将画卷翻转,这一下他不由呆住了,看这画中的人儿老半天没吭声。因为出现在画中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唐姑娘。

他的心开始不由自主地怦怦乱跳起来,虽然已经见过唐姑娘许多次,但是每次再见到这张俏脸,他的心跳还是会加快。而且此番他这般冒险来极阴之地,为的不就是取天蛛果回去救她吗?

算起来,他都记不清到底多少次为了唐大小姐出生入死了。他的执着跟奋不顾身让他自己有时候都觉得莫名其妙。若说是为了当年的救命之恩,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明里暗里救了她不知道多少次,按理说早就还清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偷偷躲在暗处看着她,守着她。就算知道对方的心里根本没有他也不在乎,只要看到她平安,只要能看到她笑,他就觉得无比的幸福。

他轻轻抚摸着那张清秀的脸庞,嘴角不由浮起了一丝傻傻的笑容。这是他在梦里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的动作,如今虽然只是摸着一幅画,他还是兴奋得有些发抖。

不过当他的手摸到女子嘴角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不对。他记得唐姑娘的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可这个女子却只有一个,而且眼角还有一颗痣。虽然这不仅没有影响她的气质,反而增添了一种难以描述的美,但是却瞬间浇灭了李大教主的热情。

直到此时他似乎才发现,画中人看起来比他认识的唐大小姐年纪要大上一些,而且面容冷艳,神态倨傲,一副看不起全天下人的样子,哪里像是他认识的那个又蠢又呆的傻丫头。

与此同时,在离此地约几百里的地方,李大教主口中那个又蠢又呆的傻丫头正站在一块巨石的旁边,一脸震惊地看着前方堆积如山的尸首,想要移开目光却发现身体似乎根本不受控制。

一阵风吹来,浓郁的血腥味顿时直冲鼻腔,她的胃里一阵剧烈的抽搐,一扭头,开始干呕起来。

附近正在翻找着什么的李笙听得直皱眉头,抬头看了一眼一脸痛苦的少女嘴唇蠕动了几下到底没多说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本性与本能

二者的差别就好比长跑健将跟幼童,实力悬殊一下就出来了。

一边是肢节修长的巨大阴蛛,每一次动作都带着一串虚影,看起来就像是瞬间分裂出了许许多多的阴蛛出来一般,令人为之炫目;一边则是腿短人矮的侏儒,每一次奔跑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加上腿实在太短,看起来就像是一颗巨大的肉丸子在地上卖力地滚来滚去。

抛开其中的危险性不谈,这场面看起来还颇有些滑稽。只可惜此地荒僻并无观众,否则光是拉个大帘子卖门票都能大大地赚上一笔。

阴蛛固然是玩得不亦乐乎,侏儒心中如何咒骂就不得而知了。

普通凡人哪里是阴蛛这类异兽的对手,没多久侏儒的步伐就慢了下来,额头也开始见汗,被地上的石头一绊直接一头栽了下去,手中的布袋也扔出去老远。

阴蛛显然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口器快速地蠕动着,不断地尖鸣着似乎是在警告他,若是再不快点跑就吃掉他。

可怜侏儒哪里经得起这异兽的恐吓,当即发出一声哀号从地上一跃而起,正要跑过去扛起布袋子接着跑。

不料脑后一阵劲风袭来,阴蛛直接一腿抽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侏儒当即一个赖驴打滚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接着翻身而起接着朝前冲,至于布袋子里的小美人他是再也顾不上了。

没有了布袋的拖累,侏儒的动作明显快上了不少。

眼见敌人再次开始发足狂奔,阴蛛兴奋得吱吱乱叫。也不知道是不玩腻了这个套路,这次它没有直接闪上前去堵对方的去路,而是等其跑出去数十丈远才尖鸣一声追了上去。

这一追一逃,很快便去得远了。

“刺啦——”

布袋从里面被划开,有些狼狈的少女举着一把簪子从袋子里钻了出来,看着空无一人的旷野有些发怔。

方才她在袋子里听得分明,知道那个叫霍老三的侏儒遇上了什么样的猛兽,所以断定对方此去多半凶多吉少。不过那侏儒实在无礼之极,对于他有此下场她实在是提不起半点同情。

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李笙都没有出现,加上此地离她之前找天蛛果的地方已经有了一段距离,所以唐子昔猜测,要么就是她遇上了别的危险,要么就是她也走得极远了。只可惜此地到处皆是空旷一片,除了相差无几的乱石堆跟几株偶尔摇曳在冷风中的小草,根本没有其他的参照物,让她想回去都找不到方向。

她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想要从中看出一些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结果发现只是徒然。别说是常见的日月星辰了,连乌云都见不到一朵,而且整个空间让人感觉压抑无比,倒是跟她之前去的冥界有几分相似。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一阵极其古怪的声音传来,听起来距离并不远。空气中也开始飘来危险的味道,其中那丝淡淡的血腥味更是刺激着她的脑神经,提醒她要赶紧离开此地。

唐大小姐权衡半晌,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回到了那个已经破掉的布袋旁边,从中掏出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布包。

里面的东西并不多,一串磨损得不成样子的珠串,一张画着奇怪图案的符箓,一个暗青色的瓷瓶以及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

这是那个侏儒霍老三趁乱匆匆丢进布袋的,只交代唐子昔想要活下去就要保管好,其他的什么也没说,当时的情况也没时间说。本来她是没打算要的,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能意气用事,与自己的小命比起来,这点‘屈服’实在不值一提。

“吼——”

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从左前方传来,其中还夹杂着人类的惨呼以及杂乱的脚步声。

唐子昔一把将布袋子塞进了一个石头缝里,起身有些焦急地四处张望,按照她现在的情况,想要逃跑几乎是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可偌大的地方除了几个光秃秃的石堆居然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雾气中开始出现影影绰绰的黑影之时,她终于在乱石堆下找到了一个极窄的地洞,刚好够她容身。也亏得她身材娇小,否则随便换一个人还未必钻得进去。

几乎是在她将最后一块石头挡在跟前的同时,一个不明物体就呼啸着飞了过来,直接砸在不远处的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还没等她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又飞过来几个,砰砰砰地同样砸在不远处的地上。随着一声怒吼,一个庞大的身形带着一阵腥臭的狂风出现了,直接抓起地上的东西一口咬了下去。

咔擦咔擦的声音听起来清脆无比,而且富有节奏,偶尔还夹杂着一阵古怪的刺溜声。听起来就跟她在路边的小摊见到那些糙汉子喝面汤吃蒜头的情形一样。只不过这种混合交响的声音出现在这里未免就有些诡异。

一阵风吹过,吹散了一阵萦绕不去的灰雾,也将不远处的一幕带到了唐子昔的眼前。浓郁的血腥味像是强劲的催化剂,直接将她心中的疑惑吹散。

她惊恐地发现,那头猛兽吃的居然是一个人。她甚至还能从石头的缝隙间见到丝丝缕缕滴下来的鲜红色液体。

咀嚼的声音不断地传来,她感觉胃里一阵翻涌。好在此时的求胜欲占了上风,没让她当场吐出来。她双手死命地捂住自己的嘴,那对因为惊恐而瞪得异常大的眸子里开始浮现出点点泪光。

当时李笙特地警告过她,会来极阴之地深处的均是贪得无厌之辈,会有任何下场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叫她不要自不量力地做一些根本无用的事。当时她也一口答应了,可真正见到同类被猛兽一口一口吃掉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眼看着那头猛兽吃完一个人,又开始将目光转向一个少年的时候。唐子昔再也控制不住地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举起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吼道:“住手!”只可惜她心中太过害怕,发出来的声音未免就弱上不少,加上猛兽的咀嚼声太响,别说是那头被威胁的猛兽了,连她对面的少年也没听到她这一声自以为很有气势的吼叫。

那个少年顶多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皮肤白净,衣饰华丽,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也许是被特别保护的原因,跟那些同伴缺胳膊少腿的死状不同,他只是一条大腿骨被捏碎动弹不得,倒是没有其他致命伤。

别看这少年一副贵公子的模样,但是却挺硬气,看着同伴被吃掉愣是一声不吭,既没有高声尖叫也没有大声求饶,只是紧咬嘴唇一脸的悲愤之色。他的右手心紧紧攥着一枚重金买回来的雷火弹,打算在那头猛兽靠近自己的时候扔出去。他有些绝望地想到,行动已经彻底失败,就算他能活着回去也不会有好下场,与其如此还不如跟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一起死在这里,说不定还能给留在家里的人求得一线生机。

这位抱着必死之心的少年万万没想到此地居然还有其他人,而且还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女,此时他手中的雷火弹已经扔了出去,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大声喝斥对方快闪。

只可惜二人之间隔了一头高大的猛兽,所以双方的很多动作就都没有被对方看见,他不知道唐子昔举着匕首的事,唐子昔也不知道他扔出了雷火弹的事,犹自拼命对他打手势让他别嚷嚷。

接下来让少年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那枚雷火弹确实如他所愿扔进了猛兽的嘴里,可它不仅没有爆炸,反而被猛兽咔擦咔擦几下嚼碎了,似乎是嫌弃味道不太好,接着又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少年看得分明,那哪里是雷火弹,根本就是一颗普通的铁蛋。这戏剧性的一幕让他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由得呆住了!正愣神间忽然感觉脖子一痛,已经被猛兽一把提了起来,直接朝那张血盆大口里塞去。

唐子昔一见暗道一声糟糕,顾不得思考其他,直接扑过去一刀插在猛兽的脚上,同时高声叫道:“戳它眼睛!”

她没想过这把破破烂烂的匕首能伤到那样的猛兽,只期望这一下能给那少年挣得一线生机。让她感到意外的是,明明根本没怎么使劲,那把破烂匕首就直接穿透了猛兽的脚掌。疼得猛兽大吼一声,直接扔掉手中的少年一掌拍向脚边的罪魁祸首。

“快闪!”半空中的少年看得分明,当即焦急地出声提醒,接着摔在地上碰到了断腿,疼得他惨叫出声。

唐子昔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一击得手直接远远跳开,所以那一掌只是将她之前所站的位置拍了个大坑,倒是没伤到她分毫。

不过这样一来,就变成了唐女侠跟那头猛兽对峙的局面。少年有心想要过来帮忙,可他腿骨皆碎,除了在一旁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学会靠自己

唐子昔清楚此刻已到了生死关头,不敢有丝毫大意,靠着附近的乱石堆狼狈地躲避着猛兽的追击,飞溅的碎石不时打在她的身上、脸上,好几次要不是她闪得快,估计连眼睛都要废。

随着身上的伤越来越多,疼痛感也让她越来越清醒,终于开始后悔强出头了。她跟那个少年非亲非故,完全没必要为了别人把自己搭上,而且她自己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这种情况下的施以援手就等同于白白送死。她从来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还有心愿未了,就这样死了未免有些不甘心。

所以这一次的唐大小姐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在奔命。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无形之中使出了某些连她自己都已经遗忘的武功,譬如幼年之时方丈大师传授给她的《五行功》,再譬如石洞之内夏侯轩让她带回棠廷山的《离魂大法》……

不多时少年便发现了什么,看向某人的目光中便带上了一丝古怪之色,手不自觉地开始跟着比划,完全忘记了身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中。

好在这头猛兽虽然凶残暴虐,但是行动迟缓,唐子昔凭着娇小的身材跟灵活的身手,一时之间倒也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要想脱身未免就难了一些。几次她刚跑出稍远的一段距离,那猛兽就抓起石块对她发动暴雨般的攻势,在她左闪右突的时候又追了上来,再次缠斗在了一起。

唐大小姐可谓是苦不堪言,可当她辛辛苦苦地跟猛兽周全大半天后,一抬头居然发现那个少年依旧待在原地,既没有逃跑也没有找地方隐蔽,顿时有些恼怒地吼道:“还不快走?等着我背你不成?”

“我也想啊。”少年苦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大腿接着道,“可我的腿断了,跑不了。”

唐子昔差点被气乐了,见过奇葩的还真没见过这么奇葩的,果然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当即无奈地提点道:“你手还没断吧?会爬不?”

少年愣了一下,接着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此时猛兽已经再次攻了过来,唐子昔也顾不上去瞧他,再次展开身法与其周旋起来。等她再次找到喘息的机会扭头去看那个少年的时候,果然没有了他的踪影,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虽说她确实不自量力了,可就算真的要赔上自己的小命,好歹也该有些价值不是?

猛兽已经渐渐失去了耐性,吼叫声中透露出它越来越暴躁的情绪,锋利的爪子在地上抓出一道道深深的爪痕。就这小小的一片地方,同样的爪痕已经密密麻麻,看起来极为触目惊心。由此可知唐大小姐已经在鬼门关徘徊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吱吱——”

熟悉的尖鸣声由远及近,很快便从若有似无变成了清晰可闻。

唐子昔一听到这声音暗道一声糟糕,她光是对付这一头蠢笨的猛兽就已经耗费了全部的力气,要是再加上一头快若闪电的阴蛛……

她都不敢想象落在它们手中会是什么下场,不由哆嗦了一下不敢再想下去,眼神飞快地在四周搜索。既然打不过也逃不掉,只有想别的办法了。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人在绝境之中的爆发力跟灵感通常会超出自己的预期,还真让她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好法子。只不过这个法子颇为凶险,搞不好就会先把自己给交代了。可事到如今也没办法,只好冒险一试。

这头猛兽看起来虽然凶猛,其实灵智并不高,否则也不会轻易地被一个小姑娘引得团团转,把本来的猎物都忘记了。

见眼前的对手突然失去了踪影,当即熟门熟路地去乱石堆旁边找,有力的胳膊不断地将附近的乱石掀起,想要找出那个躲起来的‘小老鼠’。因为按照之前的套路,唐大小姐逃窜累了的时候就会暂时藏在后面。只可惜它将大大小小十几个乱石堆都掀平了也没有任何发现,不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阴蛛终于到了,就在不远的地方盯着体型大出它许多的猛兽,口器飞快地蠕动着,丝丝寒气从它身体里蜂拥而出,显然已经处于随时出击的状态。

猛兽感受到了强烈的杀机,转过身见到蓄势待发的阴蛛眼神中闪过一抹惊恐之色,正要扭头逃跑,背后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当即大吼一声跳了起来。

它这个行为被对面的阴蛛视为了挑衅,当即身形一闪扑了过来。

猛兽顾不上去管那疼痛的来源,忍痛悲呼一声朝远处逃窜。

就在它跑过去的瞬间,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它背后露出了身形,跟着就地一个翻滚藏在了一块大石头后面,正是猛兽苦寻不得的‘小老鼠’。

唐子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心中暗自庆幸遇到的是一个蠢笨而且行动迟缓的笨家伙。

方才她其实就紧贴在其背后,亦步亦趋,它朝哪边转,她就跟着朝哪边转。此举虽然听起来极妙,其实操作起来凶险异常,光是随时保持在其背后同一位置就很不容易了,更何况还要时刻提防被其打飞的石块。好在这猛兽灵智不高,速度也不是很快,唐大小姐凭着灵活的身手倒是勉强应付下来了,只是身上被石块砸出的伤痕又多了。这一次连她额头都鼓起了一个大包,疼得她直抽冷气。

她看着不远处已经斗在一起的两兽,心里清楚现在正是她逃走的好时机。唯一的缺陷就是不能被发现,或者说不能引起它们的注意,否则一个不好变成两兽斗她一人的局面就太悲惨了。

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她刚探出半个头,大半个身子都还没露出来就被阴蛛发现了,当即丢下奄奄一息的对手直接扑了过来。

唐女侠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当即撒腿就跑。只可惜刚跑了两步就被追上了,一股阴寒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全身,差点没直接把她冻僵。

她悲哀地闭上眼睛,不忍心看自己四肢分离的惨状。可她等了半晌,预料之中的剧痛感并没有传来,身后反而传来奇怪的咕咕声,以及阴蛛独有的‘吱吱’声。

她大着胆子扭过头,见到了一个足有一人多高的……白鹤!她眨了眨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任她眨多少次,眼前还是一只白鹤。换作其他的地方倒也没什么,可这种灵禽出现在这种阴诡之地未免就有些太奇怪了。

此时的阴蛛虽然外形狰狞依旧,可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气势,宛若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垂着头根本不敢多看白鹤一眼。

反倒是那头白鹤引颈向天,神态倨傲,给人一种唯我独尊的既视感。至于之前那头猛兽早就趁阴蛛攻击唐子昔的时候逃之夭夭了,是以没机会一睹这白鹤的风采。

几番吱吱咕咕的声音过后,那阴蛛居然掉头退去了,不多时便消失在了灰蒙蒙的雾气中,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小堆颜色各异的珠子。那白鹤得意地瞟了旁边的少女一眼,发出一阵炫耀的咕咕声。

“你是何人?来这阴邪之地做什么?”

就在唐子昔看得目瞪口呆的时候,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从上方响起。她这才发现鹤背上居然还坐了一个人,白衣胜雪,清丽脱俗,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看清对方的面容她只感觉脑子里轰的一声响,竟微微有些发晕。

白衣女子见到她惊愕的表情不由微微一笑,温声安慰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同伴呢?”白鹤也跟着咕咕叫了一声,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意思。

唐子昔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似乎是为了回应白鹤的叫声一般,她的肚子也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白衣女子顿时了然,微微一笑,从鹤背上飘然而下,从胳膊上的竹篮里取出一个树叶包着的饭团递了过去,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先垫垫肚子。”

唐子昔怔怔地看着那个饭团,忽然感觉心头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这一嗓子实在有些突兀,把刚打算靠近的白鹤吓得发出了杂乱的咕咕声。

白衣女子回头拍了拍白鹤的脖颈,看向少女的目光中浮现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忽然开口问道:“你见过我?”

唐子昔含泪点了点头。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哭,可是看到眼前这张面容实在有些忍不住。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梁州城替她解蛊毒的神秘女子,也是她再次活过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云岫那位天分极高的小师叔,苏璟的红颜知己——刁璃。

一见到这位刁姑娘,本来已经被她遗忘的许多记忆顿时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无数的画面在她脑子里一一闪过。

她终于记起,当初在那个小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那个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将她体内的蛊虫卵引到自己身上的人,那个为了不让她察觉忍着巨大的痛苦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人……

她还记起,在她被唐家被满门抄产的噩耗刺激得直接魂魄离体的时候,那个抱着她‘尸身’从金吾卫重重包围中脱困,然后跳下了悬崖陪她一起死的人。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心思

很多人的生命里都有默默守护在你身边的人,总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在你不需要的时候又悄然退去,不会让你觉察到他的存在,更不会对你的生活造成任何不好的影响。有时候这个人是同性,有时候这个人是异性。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拥有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珍贵,可一旦失去了,却又开始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甚至愿意拿所有的一切去换。

现在的唐子昔就是这种状态。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喜欢的是那个永远都温润如玉的七皇子。想的是他,盼的也是他,她的生命里除了这个男子之外似乎再也没有其他人。耳边也总有人跟她说,七皇子温文尔雅,七皇子宽容大度,七皇子仁爱英明……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七皇子是真心喜欢这位唐家大小姐,也曾无数次地用行动证明过这个想法。

慢慢地,她也就以为自己也喜欢他。

事实也的确如此,她确实喜欢跟这位少年在一起。不仅因为对方无处不在的细致跟体贴,还因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才是合格的唐家千金,最符合大家心目中对一位大家闺秀的定义。

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明白,这些所谓的合格,所谓的符合,甚至所谓的喜欢,都是建立在他人的喜好之上。对七皇子的感情也并非旁人希望的那样,或者说并非她自己认为的那样。

那只是一种连她自己都解释不清楚的很复杂的感觉,有敬仰,有钦佩,有依赖,也有喜欢,独独没有安心。她于李陵,与其说是在面对一个恋人,还不如说是在面对一个老师,一个兄长,或者说一个挚友……

归根结底,她骨子里还是一个深怕行差踏错的弱女子罢了。

其实这样不怪唐大小姐之前的懵然无知,每一个女子在遇上自己真正的爱人之前,都是迷茫且无助的。她们总会被这样或那样的言论影响,不知道自己心里真正想要什么,更不知道什么样的才最适合自己。很多时候她们会答应与某位男子结合,并非说她有多爱对方,仅仅是因为在那个时间点那个人最合适罢了。因为这其中会促成事实的因素实在是太多了,譬如他适合父母亲人的标准,譬如他适合当时女子本身的认知,又譬如只是当时的时机刚好。所以从古至今,那些两情相悦、矢志不渝的感情才会让人感觉如此的弥足珍贵。

唐子昔本来就不是一个温雅贤淑的女子,也不是符合达官贵人标准的千金小姐。如当初那个游方道士所言,她其实是一个投错了胎的男子,骨子里就是一个豪爽大气的男儿。所以她不喜欢女红,不喜欢伤春悲秋,不喜欢聚会闲聊比首饰,总之就是不喜欢别的大家闺秀喜欢的一切事情。

那她喜欢什么呢?

她喜欢站在高高的山顶上,迎着凛冽的山风,将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舞成一朵朵绚丽的剑花;她喜欢骑着心爱的小红马在旷野里驰骋,肆意地挥洒着欢笑;她更喜欢因为自己的努力,而见到每一张愁眉不展的脸都露出快乐的笑容。当然,这一切都是被那些千金小姐所不齿的行为,可在她看来,这里面的每一件事都比女子‘应该这样’、‘应该那样’的事要有意思得多。

并非是说唐子昔跟李陵在一起的时候不开心,相反的,恰恰只有跟李陵在一起的时候她才没有不开心的时候。

李陵的观察是如此的细致入微,李陵的体贴是如此的面面俱到,总能在她想得到或者想不到的时候把什么都提前准备好,连她皱眉头的机会都不给,当真是连一丝毛病都挑不出来。她也常常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这一辈子就是他了吧!

可正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李陵也有缺点,也是他唯一的缺点,那就是在她每次真正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她身边。

……

白衣女子将掌心一枚黄色的浆果喂给了白鹤,轻轻拍了拍它的脖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白鹤立即高鸣一声振翅而去。

鹤鸣声惊醒了沉思的少女,抬起头对上白衣女子好奇的目光,马上擦去了眼泪,笑道:“仙子姐姐你生得这般美,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我应该在梦里见过你!”

白衣女子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先是一怔,接着便笑了起来,道:“我叫刁璃,你叫刁姐姐就好了,对了,你还没回答我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呢?”

既然心中清楚对方的身份,唐子昔几乎瞬间便想到了应对之策,当即半真半假地道:“我哥病得很重,所以姑姑带着我和妹妹来这里找药材。”

她这也算不上撒谎,虽然李笙的身份还是未解之谜,不过既然她能为了苏璟来这里找天蛛果,自然就不是敌人。至于姑姑这个称呼也并非她信口胡诌,而是跟着那个幻灵清漪叫的,她能被弄到这里的罪魁祸首不就是那个神秘的‘姑姑’?

“在这里找药材?”刁璃的脸上露出狐疑之色,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一眼,忽然话锋一转道,“那你姑姑和妹妹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是这样的。”唐子昔信手指了一个方向,道,“姑姑带着妹妹去那边了,我们商量好谁先找到药材就发讯号。”说完还真的摸出了一个精致的竹管,正是之前李笙交给她的。

刁璃看着那根竹管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反正我还要再逗留一段时间,此地凶险,你若是不嫌弃就跟着我吧。”

唐子昔正求之不得,忙不迭点头道:“如此甚好,那就先多谢了。”在她看来,这个她四年之后的救命恩人,怎么也比那寒气森森的阴蛛要安全得多。

刁璃古怪地笑了一下,道:“不必,互相帮助罢了。”

“哦!”唐子昔虽然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但既然对方是个神医而且还有一只白鹤当坐骑,怎么也比她单枪匹马在这里乱闯的好。

二人前脚方离开,李笙后脚就赶到了,盯着手中一闪一闪的罗盘嘀咕道:“明明刚才还在这里的。”此刻她身上背了一个硕大的包袱,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是些什么,怀里也塞得满满当当,看起来活像一个大皮球,颇为滑稽。

她跳上一块大石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身影,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不想带你一起走,实在是时间紧急,我若是再不赶回去就真的来不及了。只希望你福大命大,能撑到我回来!”说完将手中的竹管打开,嘭的一声放了出去。

很快,巨大的骨鹏便穿透层层雾气从苍穹之上一冲而下,隐约可见骨头缝隙间探头探脑的小人,见到满载而归的女童个个都发出了兴奋的尖叫声。

李笙不甘心地再次朝四周看了一眼,终于下定决心一飞而上,稳稳地落在了骨鹏的背上,随着一声娇叱,骨鹏带着她冲天而起,很快便消失在了天边。

似乎是感应到了李笙的离开,正专心跟着往前走的唐子昔忽然扭过头,看着某个方向轻咦了一声。

一直暗中留意她的刁璃见状开口问道:“怎么了?是你姑姑她们来了吗?”

“不是。”唐子昔摇摇头,想了想还是老实地道,“我好像听见那边有人在哭。”

“有吗?”刁璃皱起了眉,头微微一偏,竖起了耳朵认真倾听了一会儿,半晌后方摇头道,“方圆十里之内都没有人!”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在半里以外的地方,好像有一条河。”

她不说还好,一提起河,唐子昔顿时感觉奇渴无比,当即提议道:“要不咱们去河边看看,说不定姑姑她们也在那里。”

刁璃闻言沉吟片刻后方颌首道:“也好!”说完方向一变,果真带着唐子昔朝她口中的那条河的方向走去。

大约半炷香的时辰过后,二人便站在了一座黑色的小山跟前。

其实这座小山并不大,也就数尺见方的样子。整座山皆是由一种形状各异的黑色岩石砌成,整体呈一个倒扣的碗的形状,碗底的位置还蹲了一个人面兽身的黑色雕像,碗沿的位置则有一大两小三扇门,并排位于雕像的正下方。

能在这片地方有这样一座小山实属难得,至少在之前的路途中,连大一些的石头都极难见到,更别说这么一座保存完好的石山了。所以,此地的诡异莫测也就显而易见。

刁璃看着眼前的小山若有所思,忽然抬手入怀取出了一张羊皮纸展开,对照着周围的地形开始认真研究起来。

见对方认真的模样,一旁的唐子昔没有出声打搅,而是开始缓缓绕着小山走,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二人各司其职,谁也没有打搅谁。她们实在太过专注,所以没注意到那个雕像的眼珠动了一下。随着雕像的动作,小山内部深处的某个地方,一双黄澄澄的眼珠凭空浮现,接着又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小山外的唐子昔已经有了发现,毫不犹豫地将手伸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生死之交

唐子昔差点没被他的话气厥过去,地上那红彤彤的一滩难道不是血,照他这个放法,她的血还不流干了?

只是她此刻头晕目眩实在没力气跟他争吵,俗话说求人不如求己,左右看了一下没找到合适的工具,干脆直接用嘴咬住有些破损的袖口用力一撕,随着刺啦一声响,一大块布帛被撕了下来,露出大半条白皙纤细的胳膊。

一旁的少年瞥到这一幕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慌忙别过了头。

虽然她已经很用力地缠住那个伤口了,只可惜手腕的伤口实在太大,加上没有撒止血药粉之类的药物,布条缠上去没多久便被浸透了。

少年偷偷回过头,刚好见到她咬着浸满了血的布条猛扯的情形,顿时被吓了一跳,道:“不能这样包扎……要不再等一会儿,等毒血流干我帮你包扎。”

“不劳大驾!”唐子昔眼皮都没抬一下,正要抬手再去撕一条,忽地感觉脑袋一阵眩晕,直接一跤坐在了地上,忙用手撑住身子不让自己倒下。

“若我是你,就乖乖地坐着不动。”

少年看了一眼新流出来的血液的颜色,吸了吸鼻子,一脸无奈地将弯刀插回腰间,走过来蹲下身道:“还是我来吧,想来一点残毒也不打紧。”

唐子昔挣扎了一下没什么用,只好任由对方将布条解开再次缠好。

片刻之后,少年拍了拍手站起身,笑道:“大功告成!我知道你们姑娘家爱美,你放心,我这金创药不光止血快,而且保证不留疤。”

唐子昔摸了摸手腕处,果真比她自己包扎得好多了,当即微微点了点头,道:“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差遣……”

“得了,那些虚头巴闹的话就别说了。”少年有些头疼地捂住了额头,“举手之劳而已,又有什么好谢的。”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少女笑道,“说起来咱俩也算是生死之交了,该当坦诚以对。”说完清了清嗓子,一脸郑重地道,“在下复姓慕容,单名一个皝字,不知姑娘高姓大名?”

唐子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坦诚相告,缓缓道:“我叫唐子昔。”

“唐子昔,子昔!”慕容皝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似乎是想把记在心里最深处。

唐子昔蹙起了眉,不满地道:“你叫我唐姑娘就好。”

慕容皝抬头冲她灿烂一笑,弯腰行了一礼道:“见过姑娘!能认识姑娘实乃是在下生平之大幸!”

唐子昔有些不明白他的兴奋从何而来,出于礼貌还是回了一礼道:“见过慕容公子!能认识公子我也很高兴。”

慕容皝嘿嘿一笑,兴冲冲地跑到旁边的一块石头下摸出一个油纸包,又兴冲冲地跑了回来,道:“你失血过多应该补一补,这里还有一些干粮,都是我来这里之前我娘替我准备的,真的特别特别好吃,准保你吃了还想吃。”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油纸包,露出了稀稀拉拉的几块糕点,闻起来确实挺香,但是形状就有些惨不忍睹。

他直接抓起一坨黄乎乎的不明物体送到了唐子昔的嘴边,道:“尝尝这个,我最爱吃的!”

唐子昔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糕点,在对方期盼的目光中放进了嘴里,也不见她咀嚼,直接混着唾液囫囵个就吞了下去。

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孤身在外的女子更要小心。

但是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唐大小姐总觉得这个少年不是坏人,而且这位也是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的主,总让她想起那个同样碎嘴的李渔,心中不自觉地就多了一份亲近之感。再加上之前对方确实将她从怪蛇的口中救了下来,还替她清楚了体内的蛇毒。虽说放的血确实有点多,但是从血液的颜色她也知道对方其实并没有做错。

只不过唐大小姐一直都是心口不一的人,明明心里对人家并不反感,但是表面偏偏故意要装出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在不了解她的人面前,通常会因为这个要命的缺点造成许多不必要的误会,可她就是改不了。因为她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同样在大口吃着糕点的慕容皝见她这么快就吃完了,忙又递了一块过来。这一次唐子昔却摇了摇头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慕容皝显然是真饿了,连多劝一句都没有,三两下就将剩下的糕点全塞进了嘴里,看着油纸上的糕点碎眼中露出了渴望的神情,偷偷瞥了一眼心事重重的少女,快若闪电地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将油纸揉成一团远远地扔了出去。

“你的腿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好了?”唐子昔偏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虽然脸色很平静,但是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慕容皝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句话若是回答得不好,二人刚建立起来的友谊之船随时都会翻,还有可能瞬间反目。好在他反应也快,当即打了个哈哈道:“一点皮外伤而已,敷完药就没事了,我的药很灵的,对了,我不是给你涂了我自制的金创药吗?”

唐子昔也跟着笑了起来,道:“原来你的金创药这般神奇,除了能治跌打损伤,还能接骨。”

“见笑了!”慕容皝拱了拱手道,“在下有幸,曾经跟随一位神医学过几个月医术,治病救人不敢说,区区小伤还是不在话下的。”

“这天下的神医我也见过不少,不知慕容公子师承哪一位?”唐子昔步步紧逼。

“这个嘛……”慕容皝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挠了挠头道,“那位神医性格古怪,在下答应过不向外人透露她的姓名,还请姑娘见谅!”

有本事的人一般都有些怪癖,唐子昔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话锋一转道:“说起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分,没想到在这里又碰上了,还有劳慕容公子救了我一命。”

她这话本是试探,没想到果然在慕容皝的脸上见到了古怪之色,半晌才听他含糊其辞地道:“姑娘所言正是,在下也觉得咱们真是缘分不浅。”说完跳上旁边的大石手搭凉棚眺望了一番,接下跳下大石道,“此处并非久留之地,既然姑娘已无大碍,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这个提议倒是整合唐子昔之意,当即点了点头,扶着石头站起身道:“这里到处都一个样,不知我们该朝哪一个方向走?”

之前那座黑色的小山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这位慕容公子将她带到了别处,是以才有此一问。

“我找个朋友问问。”慕容皝神秘地一笑,翻手取出一管红色的短箫,放在嘴边开始吹起来。

没多久便远远地传来一声鹤鸣,似乎是为了应合他的箫声,鹤鸣声时高时低,听起来极有节奏。

直到那只白鹤从天而降落在跟前,唐子昔还有些回不过神,不明白刁璃的坐骑怎么会听慕容皝的指挥。

慕容皝见到白鹤顿时喜上眉梢,几步窜了过去,亲昵地蹭了蹭它的脖颈。

白鹤同样也曲下脖子回应了他的亲热。

看着这和谐的一幕,唐子昔一脸的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对方口中的神医是谁。所以也就不难猜出,之前刁璃为什么会将白鹤派出去。也总算明白了白鹤为什么能及时将她从猛兽口中救下,并非是她福泽深厚,而是因为白鹤感受到了慕容皝的气息赶去救他的,只不过刁璃晚到了一步,那个时候慕容皝早就听唐子昔的话溜走了,这才阴差阳错救了唐子昔而已。

想通了此节,唐子昔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该是该郁闷。本以为自己终于当了一回大侠,没想到反倒是沾了别人的光。

“唐姑娘!唐姑娘!”

唐子昔回过神,见到已经骑上鹤背的慕容皝冲她直招手,“快上来,鹤儿托咱们两个没问题的,对吧鹤儿?”说完抱住白鹤亲了一口。

白鹤脖子一扬,高傲地咕咕叫了两声。

“好!”

唐子昔终于迈开了脚步。

“小心!”

谁知就在离白鹤不足三丈远的时候,一条乌黑的藤蔓忽然从旁边冒了出来,一把缠住了她的脚踝,拖着她飞快地往不远处的大洞而去。

二人在此地这么半天,居然都没发现这个大洞是何时出现的。

“糟了!”慕容皝见状大惊,直接从鹤背上一跃而下,飞扑过去抓住了她的手,大声道:“抓紧别松手!”

只可惜那条藤蔓的拉扯力气非常大,不仅将唐子昔整个拽进了洞里,连慕容皝的大半个身子也被扯了进去。

眼看着二人都要被扯进去,旁边的白鹤急得咕咕直叫,情急之下直接抓住了慕容皝的两条腿往上拖,这才制止了他也被扯进去的命运。

只是白鹤虽然颇有灵性,而且战斗力极强,但是在力气方面却并不擅长,只能暂时缓解,想要将二人都拖出地洞未免就有些吃力。

感受到来自下方巨大的拉扯之力,唐子昔知道这一劫是躲不过了,仰起脸道:“慕容公子,放手罢!”

慕容皝的脸早已因为太用力而涨得通红,咬牙道:“我不放!”

第一百三十二章 意外的重逢

唐子昔没想到他这么有义气,心中颇为感动,更坚定了不能连累对方的信念,当即柔声劝道:“小女子非常感谢慕容公子能在这个时候施以援手,只是慕容公子你身份尊贵,当以大事为重,小女子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之辈,不值得公子你犯险。而且说到底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公子实在不必如此!”

“我说值得就值得!”慕容皝忽地抬头直视着她,眼神亮晶晶的,闪烁着一抹说不清的东西。

这种眼神唐大小姐不是没见过,只不过这种情况之下还是第一次,当即有些不自然地微微别过了脸,道:“你娘还在家里等你,你要是回不去,她该有多伤心!”

慕容皝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同样有些不自然地移过目光道:“我娘要是知道我置……置我救命恩人于不顾会更伤心!”

无巧不巧的是,慕容皝抓住的正是她受伤的那一只手,本来已经渐渐凝固的伤口因为这番撕扯再次裂开,血也冒了出来,糊了他一手。他顿时感觉滑溜溜的有些抓不住,忙回过头大声道,“鹤儿快,我抓不住了。”

“咕咕咕咕——”白鹤的叫声焦急无比,扑棱着翅膀拼命往上飞。慕容皝也趁此机会大喝一声猛然往上一翻。

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让他成功了,白鹤直接将他拽出了地洞。他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露出来就再次沉了下去,因为唐子昔足上的藤蔓也跟着加大了力道,再次扯着他们朝地下而去。

双方再一次僵在了那里!

听着白鹤不绝于耳的尖鸣声,慕容皝粗重的喘息声,唐子昔叹了一口气,看着对方青筋直暴的脖颈,道:“慕容皝,放手吧!”

“不放!”

慕容皝直接一口拒绝,言语间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果断与倔强。

唐子昔没了办法,低头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黑洞,想了想道:“我好像听到这下面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感觉这个人对我很重要,所以我必须下去看一看,还望慕容公子成全。”

“胡说八道!”慕容皝忽地怒了,吼道,“这下面就是犹九渊,会有人叫你?有鬼叫你还差不多!”不知道是因为太用力胀大了脸,还是因为出汗太多,他脸上渐渐浮起一层透明的物质,五官也因为这些物质的出现开始渐渐变形。

“咔——”

随着轻微的脆响,一张面具似的东西从他的脸上脱落,直接坠入了黑暗里。可能因为太过专注,慕容皝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人皮面具已经脱落,犹自叮嘱道:“你抓紧我的胳膊别松手,我这就吩咐鹤儿拉我们上去!”

唐子昔盯着那张截然不同的面容怔怔看了半晌,忽地开口道:“慕容公子,你认识李渔吗?”

“谁?”慕容皝一脸的茫然,看样子不像是在假装。

唐子昔想了想,莞尔一笑道:“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朋友,若是还有机会见面,我介绍你们认识。”说完忽地伸手朝对方的眼睛戳去。

正在认真抓着洞壁上凸出的石块往上挪的慕容皝吃了一惊,不自觉地伸手去挡。

不料唐子昔此招乃是虚招,中途方向一变,直接一掌刀砍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慕容皝吃痛手一松,接着反应过来反手去抓,刚碰到对方的手指还没等他开始高兴便感觉一股大力自腿上传来,紧接着整个人被白鹤拖得冲天而起。

等他回过神低头去看的时候,只见灰蒙蒙一片,哪里还有对方的身影,急得他怒吼连连:“鹤儿,你放我下去,我要去救她!”

白鹤却充耳不闻,双爪死死地抓着他的双腿,带着他很快便消失在了远方。

他没看见的是,几乎就在他被拖离洞口的同时,那个大洞就飞快地合上了,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样。所以当他后来带着刁璃重新回到原地的时候,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只好无功而返。

唐子昔被那条藤蔓拖曳着拽向了地底更深处。随着她进入得越来越深,那个哭泣声也越来越明显,明显跟她之前听到的是同一个人。

她还以为地下世界会是一片漆黑,没想到比那灰蒙蒙的地方还要亮堂不少,至少她能看清四周倒了一大片的高大石像,只不过这些石像只有身子没有头,虽然减少了让人惧怕的地方,但是也让人无从辨认他们的身份。

刚穿过这片石像林,她便感觉脚上一松,那根藤蔓已经无声无息地退去。接着便是一阵狂风吹来,差点把她整个人都吹飞,慌忙抱住旁边的石像胳膊这才稳住了身形。

等她定下神朝四周看时,才发现到了一个极为旷阔的空间,一眼根本望不到头。她当机立断,爬上一座石像极目远眺。

这是一个差不多占地百亩的建筑群废墟,从四周的残垣断壁可以依稀看出此地昔日的辉煌,让她心中顿生渺小卑微之感。尤其是远处那个孤零零矗立着的石像,虽然只剩下半个身子,但在它面前,她居然感觉有些自惭形秽。

那是一尊女子的石像,雕刻的工匠显然十分用心,不仅将她服饰上的每一条纹路都雕刻得细致入微,甚至连她那种飘然出尘的气质都完美地表现了出来。她简直无法想象,这个石像的面容该是如何惊艳!

“呜呜呜呜——”就在她被那尊佛像所震撼的时候,那个断断续续的哭声再次传来。

她跳下石像,循着声音缓缓朝前走去,一直走到一根横倒的石梁前才发现一个背对她而坐的小小身影。

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试探着唤道:“清漪?”

哭声戛然而止,那个小小的身影回过头,虽然脸上被灰尘跟泪痕糊得跟个大花猫似的,但确实是那个幻灵清漪无疑。

只是此刻的幻灵完全没有了之前的俏皮灵动之感,整个人显得委靡不堪,尤其是她那一头如绸缎般的乌黑长发,明明面容还是五六岁的年纪,头发却已花白,看起来极不协调。

唐子昔的心中极不是滋味,再次出声唤道:“清漪,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不曾想清漪却忽然尖叫了一声,直接跳到了石梁后面,大声道:“站住!别,别过来!”

“好好好,我不过来!”唐子昔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忙停下脚步,温声道,“你看,我就站在这里,你不让我过来,我保证不动。”

清漪警惕地侧着脸,低喝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警告你,你别过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她手中紧紧握着一个灰蒙蒙的圆环,看起来正是她防身的武器。

“清……”

唐子昔伸出去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中,不明白清漪为何突然不认识自己了。

她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并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再认真地看了一眼那个身影,确实是清漪无疑,直到她将目光再次投向那张脸时才发现了不对劲。

之前那对漂亮机灵的大眼睛此刻暗淡无神,脸上除了泪痕跟尘土之外,依稀能看到一些血迹。

她顿时感觉心头大痛,眼眶不自觉就湿润了,哽咽道:“清漪,是我!我是唐子昔,你忘记了吗?之前你把我带进幻境,还给了我一把‘裂云弩’让我防身,这些你全都忘记了吗?”

清漪的脸上浮起一丝茫然之色,喃喃地重复着‘裂云弩’三个字,好像记起了什么,却又总是抓不住重点。

唐子昔好心提醒道:“你说那‘裂云弩’是梦泽让你带给我的。”

“梦泽?裂云弩?梦泽……梦泽哥哥……”

清漪的脸色渐渐变了,忽地大叫一声开始抓着自己的头发猛扯,嘴里胡乱地哭喊道,“是我,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梦泽哥哥,是我害了瞿如姐姐,是我害了他们……姑姑!姑姑!对不起,姑姑!都是清漪的错,清漪不该放她出来,姑姑……”

唐子昔听得心头巨震,整个人都惊呆了。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九幽冥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一个箭步跨过了石梁,一把抓住清漪揪着头发的手急道:“他们怎么了?快告诉我,九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魇魔,不,不是魇魔……”清漪已经有些语无伦次,才说几个字眼泪又涌了出来。把一旁的唐子昔急得差点没跳脚,可见对方伤心欲绝的样子又狠不下心催促。

“都是清漪的错,都是清漪!清漪该死,该死!”

眼见清漪挣脱了她的手又要去抓自己的头发,唐子昔干脆一把将那个单薄的身子紧紧抱住,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柔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

说来也怪,被唐子昔抱进怀里的清漪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既不哭也不闹了,还乖巧地将头靠在她的身上,无神的双眼也悄然闭上,只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两句就睡着了。

感受着怀中越来越平稳的呼吸,唐子昔提着的心也略微放下了,抬袖替清漪擦去脸上的泪痕尘土,又替她捋了捋凌乱的秀发,自己也靠着石梁缓缓坐下了。正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切只有等这个小姑娘醒来之后再问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背后的隐情

“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刺耳的怪笑声忽然从远处传来,惊醒了熟睡的少女,刚要起身却发现身体被清漪八爪鱼似的手脚缠得结结实实。

眼见笑声越来越近,想逃跑已经不可能,她只好抱起清漪往石梁底下一藏,只从缝隙间露出一双眼睛观察。

没多久,那人便旋风般出现在了附近,一路带起的尘土宛若一片烟雾,连人都看不清。好在及时地吹过一阵风,将那些尘土吹散,露出了藏在里面的身形。

这是一个精赤着上身的虬髯大汉,长相颇有些奇怪,不仅生得歪眼塌鼻,连嘴巴都比普通人要大上不少,整个五官看起来就像是随便按上去的一般,极为随意。唯一可以勉强入眼的,就是他身后那头墨绿色的长发了。只可惜他这副身形跟这漂亮的绿发有些不搭,看起来就像是一头戴了假发的驴。

躲在石梁下的唐子昔默默地给出了这个结论性的评价,因为这个人刚巧她认识,正是她在乾坤镜里看见的那条蟠龙的人形化身。不愧是被镇压了千年还能脱困的妖灵,虽然距离她们还有数十丈远,但是那种可怕的威亚还是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虬髯大汉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不时摸一下那头绿发,一副喜爱之极的表情。

唐子昔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按照之前瞿如所说,这条蟠龙应该被梦泽击败了才对,怎么现在看来气势反而更强了,不仅脸上、身上都没见到一片鳞,脑后的那头乱发也变成了诡异的墨绿色,再结合之前清漪说的话,莫非梦泽真的……

她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此时,她感觉衣衫被人扯了扯,低头一看才发现清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只见她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耳朵偏向虬髯大汉所在的位置听了听,接着将手中的圆环轻轻一挥,顿时一层无形的障壁凭空浮现,将二人罩在了其中,接着将圆环放在了唐子昔的手中,自己却身形一晃不见了踪影。

唐子昔拉了一下没拉住,不由急了,正要开口却发现虬髯大汉正扭头朝自己这边看来,暗道一声糟糕,慌忙将头埋得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出。

虬髯大汉一边快速地抽动着鼻翼,一边大睁着那双倒三角眼警惕地朝四周扫视,然而看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其他的异常,这才收回目光冲着某处朗声道:“公孙姑娘,龙三来迟了!”

无人回答。

虬髯大汉再次提高声音道:“公孙姑娘,龙三前来赴约!”

还是无人回答。

这位龙三的耐心显然跟他的长相一样都不怎么样,语气自然也就生硬了许多,道:“若姑娘再不出现,龙某可就去找魇老头了,他开出的条件可比姑娘优厚得多。”说完果真作势要走。

“嚷嚷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我在此是吗?”一个冷冷的女子声音从石像背后传来,听起来比龙三还要不耐烦。

“姑娘别说笑了,这犹九渊等闲哪里有人会来。”龙三一听到这个声音马上换了一副神情,笑嘻嘻地道,“再说龙某这不是担心吗?当时走得急,也不知道姑娘你脱身了没有,一想到公孙姑娘可能还身陷重围,龙某就心急如焚……”

“担心我?我看你是担心囚龙佩吧?得了,这种假惺惺的话你还是留着跟魇老魔说吧,我这人有洁癖,听这种话倒胃口。”

说话间,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形出现在了石像的肩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虬髯大汉,冷笑道,“龙兄还真是好手段,才短短几日不见就恢复了元气,还略有精进,想来已经离先天境界不远了。看来那个有着狴犴血统的小龙已经被你完全炼化了。只是不知……”

下面的话唐子昔已经没心思听了,看着对方的面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因为她发现这个女子居然跟自己生得一模一样,只是看起来比自己要年长一些,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这都还是次要的,最关键的是她发现对方说话的神态跟表情,像极了当初夺她肉身的那个‘小太监’。

当时她一直以为对方是因为用了自己的肉身的缘故才跟自己的容貌一样,没想到她本来就是这个模样。再听到那条蟠龙一口一个公孙姑娘的叫,实在是让她想不联想到公孙青妍都不成。

这个发现让她心中极为难受,在她的心目中,公孙青妍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奇女子,聪慧过人、智计无双,绝对不是眼前这个只会使阴诡手段的阴险小人。

按照当初那个女子自己所说,她干的事可都不怎么光彩。别的不说,就说她跟国师合谋在洛阳城搅风搅雨,害得唐家不得安宁,最终还免不了满门抄斩的命运。她还害了七皇子,因为从漠北回来之后的七皇子跟以前唐子昔认识的那个青年简直判若两人,二人也因此越走越远,最终形同陌路。

这些都是跟唐子昔切身相关的事情,是改变了她性格跟人生的关键,所以她没办法原谅这个人。不过她的心中还是存着一丝希望,眼前这个女子并非她心中那位公孙教主。

只可惜这些都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因为这个红衣女子正是公孙青妍,是那个曾经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天才少女,也是那个曾经在江湖上风光无限的天罡教教主,还是那个将地府搅得一塌糊涂吓得阎王跪地求饶的杀神,更是被裂空关在无光塔中修炼了近百年都没有化去一身戾气的女子。

“……再有半日就大功告成。”龙三一脸的得意洋洋,说到这里眼睛骨碌碌一转,看着那张绝美的脸舔了舔嘴唇笑道,“等我将那条小龙彻底炼化,到时候至少可得六枚血煞丹。我自己留三颗,魇老魔两颗,剩下一颗我送给你。”

“还有我的份?”公孙青妍有些意外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你这个铁公鸡会舍得将这么好的东西送人?”

“当然,龙某一向都是有福同享,尤其是对你。”龙三说完挤了挤眼睛,一脸不可明说的笑容,眼见对方柳眉一竖就要发怒,赶紧取出一把白色的匕首道,“这把骨刀……”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眼前一花,红衣女子几乎瞬间便从石像的肩上到了他的跟前,接着手上一空,骨刀已经到了对方的手上。

这种不算礼貌的行为龙三也不以为意,犹自带着笑道:“幸好我去得及时,要是晚一步就被魇老头给丢进鼎里去了。为了换回这把骨刀,我可是连大半身价都给了那老家伙。怎么样?你打算怎么谢我?”

公孙青妍紧紧握着那把骨刀,藏在袖口里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表面上却是一脸的平静,淡淡地道:“龙兄帮了我一个大忙,当然要重谢。”说完手一扬,一个玲珑剔透的玉佩便飞了过来,“这是你要的囚龙佩!”

龙三果然大喜,忙抬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凑到眼前端详半晌,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公孙姑娘果然言而有信。”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之色,满脸杀气地道,“没有了囚龙佩,想要再困住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说完手上猛一用力,好好的一块玉佩就这样被捏成了糜粉。

随着玉佩的碎裂,一条透明的迷你小龙从中飞了出来,被龙三大口一张吸进了嘴里,一脸惋惜之色地道:“可惜我的肉身被毁,否则现在已经直接突破先天境界了。”

公孙青妍冷冷地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在怪我?”

“岂敢责怪姑娘!”龙三砸吧了下嘴,陪着笑道:“我也就那么一说,幸亏当初听了你的话用肉身做铒,否则谁被谁炼化还不一定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不亏是有着狴犴血统的真龙,我用地肺之火炼了几天居然还能保持灵体不散。”说到这里双目中露出炙热的光芒,“不过到时候炼出来的血煞丹想必也是功效加倍,倒是不枉费我花了大价钱去跟魇老头交换。”

唐子昔看着一脸得色的大汉,脑子里瞬间已经转过数十个念头。

这番话已经证实了清漪之前说的,梦泽已经被抓住了,还关在了某地正在承受非人的煎熬。虽说梦泽对她的态度一直都很冷淡,但这只是性格使然。梦泽对她其实挺好,不仅在他们被魇魔追击的时候让她先逃,后来还让清漪带了‘裂云弩’给她防身,这把‘裂云弩’可是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可以说是救了她一命,所以她对梦泽充满了感激。是以开始在心中盘算,怎么才能找到梦泽被关押的地方,然后将他救出来。

“既然龙公子对其满意,是不是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公孙青妍神情淡淡,面容绝艳,仿佛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若非唐子昔听到了前面的话,完全不敢想象梦泽就是被她亲手卖给了龙三。

不想一直言听计从的龙三却摆了摆手,道:“那个不急,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找到那个小丫头,没有了她,魇老头可是很为难。”

“这是你跟他的事,与我何干?”公孙青妍脸色一变。

龙三却笑嘻嘻地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咱俩可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是我没好日子过,你也不见得好。所以还是先……”

“放你娘的屁!”公孙青妍爆了句粗口,怒道,“姓龙的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我是魇老魔那个老糊涂好骗。要不是你说知道‘七彩琉璃灯’主灯的下落,你以为我会跟你这个下贱东西合作吗?”

第一第百三十四章 骨刀为媒

“有话好好说嘛,何必这么激动呢?”

龙三的脾气出人意料地好,犹自笑容满脸地道:“公孙姑娘的心情龙某理解,可就算现在我把主灯的所在告诉你,你也没办法取。与其眼睁睁看着你把自己搭进去,还不如你先帮我找到那个幻灵,然后我们三人联手一起……”

“我自有分寸!”公孙青妍怒哼一声道,“你只需将地图给我,其他的不劳你费心。别再跟我废话,否则连朋友都没得做。”说完伸出了白皙修长的玉手。

见她真的动了怒,龙三不敢怠慢,翻手取出了一颗蓝幽幽的珠子,道:“地图我可以给你,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你被困这么多年,能有今天的修为不容易,依我之见,当务之急是先提升修为,有了自保之力再去……”

“我再说一次。”公孙青妍一抬手,凌空将那颗珠子抓在了手中,淡淡地道,“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看着她果真拿了地图就走,龙三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一边把玩着手上的另一颗珠子,一边看似随意地道:“公孙姑娘,没必要做的这般绝吧?好歹咱们也认识了一百多年,算是老朋友了。现在你地图也拿到了,就算我这个老朋友求你,帮我一起找到那个幻灵,否则到时候魇老头翻起脸来,我到时候恐怕……”

“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公孙青妍头也不回地冷哼了一声,“我早提醒过你魇老魔阴险狡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偏偏不听我的话要跟他合作,现在有此下场全都是你咎由自取。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很对,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也许会替你报仇。”

龙三的手停住了,捏紧了手中的珠子缓缓抬起头,目露悲凉地看着身材曼妙的红衣女子,道:“青妍,你当真这般绝情,置我的生死于不顾?”

公孙青妍忽地转过了身,厌恶地皱起了眉,冷冷地道:“我说过很多次,不许你叫我的名字,你这杂种龙没资格叫我的名字。”

之前被大声呵斥辱骂都没一点动怒龙三,听到这句话却突然变了脸,本就生得奇特的五官瞬间变得无比狰狞,他死死地盯着对方冷艳的俏脸,目光中露出绝望又凶狠的神色,绿发更是无风自动,一副随时都可能出手的架势。

见他这副神情,公孙青妍毫不犹豫地抽出了长剑,毫不畏惧地盯着他。

龙三的身形缓缓升至半空,道:“我龙三确实是杂种龙不错,但那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完全是凭着自己的努力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实力,这都是我一点一滴努力得来的,这一点我不比任何人差。”说着说着他本来闪着蓝光的眼眸渐渐变得一片血红。

“公孙青妍你别忘了,当初在溟渊,要不是我这条低贱的杂种龙替你们拦住了那些冤魂厉鬼,你认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对我冷嘲热讽吗?我知道我比不上他,但绝对不是因为出身不如他,或者我比他低贱。我之所以比不上他,只是因为我爱上了你,爱上了你这个薄情寡义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凄然一笑,顿了顿接着道,“不过现在我不稀罕了。你这种绝情绝义的女人,不爱也罢!”

说完这番话他似乎极为疲惫,缓慢而平静地转过了身朝前走,不再看那女子一眼,只有抽搐的五官将他剧烈的情绪起伏表露无疑。

唐子昔看着那张愈发丑怪的脸,心中居然再也生不起一丝鄙夷之感。她作为旁观者看得分明,这位龙三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因为他的额头已经浮起了一条蟠龙虚影,张牙舞爪,气势逼人,只要他心念微动随时都能冲过去偷袭,但却一直只在他脸庞尺许范围内打转。

她完全可以看出他对那个红衣女子是出自真心。但是往往最容易被辜负的也是真心,最容易被伤害的还是真心。看着那个垂头默然的背影,她忽然开始同情起他来。

同样心态有所转变的还有当事者公孙青妍,对方这番话显然勾起了许多她已经模糊了的记忆,怒气顿时消散了大半,一丝悔意悄悄爬上心头。只是她一直高高在上惯了,要她低声下气对这个一直不太瞧得起的男人她又有些做不到,犹豫半晌才出声唤道:“龙翔!”

“公孙姑娘还有何吩咐?”龙三没有回头,脚步却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唐子昔见状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公孙青妍樱唇微张,良久才好不容易说出一句:“你当初舍身救我的恩情,我没忘!”

“是吗?”龙三呵呵一笑,道,“还是忘了的好,既然大家不是一路人,不管我怎么努力都不能得到你半刻的关注,与其如此还是彼此忘了的好。这样你轻松,我也解脱了。”说完大步朝前走去,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龙翔!”公孙青妍急了,想紧走几步追上他,但最终却还是停在了原地,回头看着那尊没有脑袋的石像喃喃地道,“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藏在石梁底下的唐子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虽然公孙青妍身上有太多她想知道的事,但是权衡之下最终还是决定跟着龙三先去救出梦泽再说。在她心目中,人命永远排在第一位!

当她正打算钻出去的一瞬间,忽然感觉一阵阴寒刺骨的气息从身后传来,吓得她一动也不敢动。

与此同时,一道黑芒忽然从不远处激射而来,带着强烈的杀气只取红衣女子。而她似乎毫无察觉。

唐子昔刚好抬头见到这一幕,心中一惊,正要开口提醒,却发现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糊糊的人影,正要出口的话顿时硬生生咽了回去。因为那个人影离她实在是太近了,别说是开口说话了,恐怕呼吸声大一些都会被发现。

眼看黑芒就要击中红衣女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凭空浮现,一把将那道黑芒捞在了手中,接着火焰升起,黑芒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挣扎着坠落在地,那居然是一只足有拳头大小的蝙蝠。

“清漪!”唐子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万万没想到救了那女子的居然是那个消失了大半天的幻灵。

此时的清漪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凄苦无助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冷峻,无神的双眼‘看着’唐子昔身侧的人影,道:“血蝠老祖,居然是你!”

听到动静飞奔回来的龙三见到眼前的场景先是一愣,接着目光落在那个人影上怒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偷袭青……公孙姑娘!”

公孙青妍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此时的人影已经渐渐凝结成实体,那是一个浑身上下都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瘦小妇人,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佝偻着腰,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她看着公孙青妍嘿嘿怪笑了两声,接着将目光落在清漪身上,道:“这是我跟她的私人恩怨,你确定要插手?”

“我不会让你伤害她!”清漪的脸上波澜不惊,语气却十分坚决。

“这个声音?”唐子昔都被弄糊涂了,模样确实是清漪没错,但是为什么声音如此奇怪,听起来隐约还有回声。

老妇面露不屑地道:“那又如何?老婆子想做的事,你拦得了吗?不过若是你自愿替她受过,老婆子不介意卖你这个人情!”显然她也没把握能打赢对方,是以先试探一番。

“一言为定!”没想到‘清漪’居然爽快答应了,道:“可否给我一点时间?”

老妇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多谢!”‘清漪’说完转过身,‘看着’红衣女子道:“青儿!”

一听到这个称呼公孙青妍顿时身形巨震,一连后退了好几步,目光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童,一副想认却又不敢认的神情。

‘清漪’微微颌首,道:“是我!”说完手一招,那把骨刀便从公孙青妍怀中飞了出来,落在了她的手中,看着这把精致的匕首,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还好有它在,否则我也无法出来见你!”

公孙青妍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哽咽道:“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那些臭和尚都说你坐化了,可我不信。你明明答应过我,会等我回来。”

“都过去了,当时情况复杂,总之一言难尽。”‘清漪’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的肉身确实坐化了,只不过我六根不净,心中有执念,所以一直在苦海沉沦无法转世轮回。直到前些日子一位女施主的到来,才将我唤醒。”

“女施主?”公孙青妍脸色一变,咬牙道,“是谁?”

“你又来了。”‘清漪’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

二人完全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倒是让一旁偷看的唐大小姐有些难为情。

因为清漪的脸上完全是一副宠溺的表情。若是一个男子倒也罢了,可这样的表情在一个才五六岁的女童脸上表现出来,未免就有些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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