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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神策》


第1章 封古街

暗夜荒冢堪行远?孤星野露寒霜。

昨夜冰川今汪洋。

裂霞浑为帛,裁峰拼作床。

日月沉浮一念想,仙魔神祗满墙。

生死苦乐付画舫。

自古鬼神事,闻说两茫茫。

——作者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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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凉的时候,封古镇的人家已很少出门了,街面上行人寥寥,市街上铺子大多关着,日上三竿,石板路上还是冷冷清清。

今天更是如此。

所不同的是,整个封古镇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

沿街的铺子和一片片街坊或并排,或错落,静若古井,甚至连一只狗叫,一声鸡鸣都没有。

镇西的千年银杏树上,金黄的叶子早已片片飘落,只剩下干枯的树枝粗壮的支叉着,一只巨大的黑乎乎的鸟窝透过落叶后的细枝格外显眼。

同样奇怪的是,鸟窝里空空的,连一只小雀也没有。

偌大的封古镇如同一个巨大的墓地,只有冷硬的太阳光安静的映照着这一切。

封古镇镇北有一口古井,这口古井年代久远。

但有多久远,没人说得上来。

单从这井台来看,青石井沿被岁岁年年的踩踏打磨得光滑锃亮,青石底板上青白的石筋越发清亮,挑水的人不小心打翻了水桶,白的石筋就更加亮眼。

封古镇虽然说不上很大,但纵横却有不少条街巷。

南北这条最长。

从封古桥走下来,就进入了封古道街,然后再一步步走来,穿过一些低矮的茅屋瓦舍,约摸半柱香的功夫,就来到了镇北的古井。

如果口渴,恰逢有人在古井打水,讨一口清冽的井水喝,望正北看,茫茫苍苍的山林渐渐吞噬了官道,往前走,就离开了封古镇。

封古镇另有两条有名的街道,呈东西走向。

靠南的那条,叫福寿街,往东延伸到镇边的一个大池子边上,往西,爬过一道梁子,一路通向一片古窑。

另一条东西街道,叫陌街巷,则靠镇北。

这条街东边伸向一条南北大河的河堤,往西则是一条死巷,死巷里少有人住,被一个大土堆堵住去路,上百年了,也没有人想到开通这条街。

在这条死巷与封古道街交叉的十字口,有一家饼店。

饼店的招牌有些年头了,被风雨浸蚀得油漆脱落,店招的一角可能遇到重物敲击,露出了残缺的底料,在秋冬交接的时节,被冷冰冰的晨光照耀,显得沉闷孤寂。

从封古桥外走来一人,青衫布衣,脚步快捷。

清冷的早晨的阳光被他的脚步踩得零乱。

他看起来约摸五十岁上下,背上背着一个剑匣。

剑匣有些年头了,银色的丝线箍着泛金的鞘室,但若不细看,鞘室金色却并不明朗,反而有一种灰绿的气息,显见鞘室主人平时没有用心打理。

当青衫老者走上封古桥时,爬出半山腰刚刚蹭到天边的红柿子一样的太阳似乎炸裂了一声。

声音刺穿耳膜,发出细碎的崩裂声。

封古镇古桥修建年代不详,桥体皆由石头砌成,从阴*水河槽底部一层层垒筑,到桥面足有十丈余高。

阴*水河像一个巨大的裂缝,将封古镇与外界割裂开来。

从桥上向下看,河槽笼在终年难得化开的阴影中。

七个大小不一的桥孔,独独第四个桥孔有细水流出,悄然无声,像一条银色的丝带,闪入黑暗之中。

崩裂声并不大,虽然石头桥体的千年苔藓微微抖落,那声音却震入心肺,如响雷般在脑海里炸响。

青衫老者顿了顿,下意识的捂了一下耳朵。

田野上枯柴和路边树的影子随之晃动起来,光芒斑驳。

桥身似乎也在抖动,甚至大地也随之仄歪了一下。

空气迟滞,光束扭曲,天地为之倾斜!

老者嘴里咕噜了一句:

“他娘的,非得走这个过场呀!”

仿佛一句谶语,在空气中颤抖的扩散开来。

异像一闪而逝。

一切复归平静,就好像刚刚什么都不曾发生。

封古镇还在沉睡着,阳光嚯嚯地打在屋顶和墙面上。

青衫老者挪开捂着耳廓的手掌,在他的掌心里,血色溅出了一个离奇的图案。

他皱了皱眉,苦笑了一下,闭上眼睛调息片刻,嘴里喃喃道:

“嗯,这过场也得走?算你狠!省得老子掏耳屎了!……该是要到了吧。”

……

青衫老者穿过空落无人的街巷,有些讶异的左右打量。

两侧的门面大多紧闭,几乎难以见到有什么人的气息。

倒是有一群麻雀,被他的脚步惊动,扑愣愣飞起,在不远的地方落下来。

茅屋矮小,麻雀们零星地落在草屋上,在灰败的草间嗛啄。

冷风吹过来,这些小小的雀儿们的羽毛被吹得炸起,露出一副瑟缩的营养不良的样子。

青衫老者的脚步又近,麻雀们又集体飞起,这次落在了十字街的那家饼店的屋顶上。

刻有“饼”字招牌的店招上落满了麻雀,有一只飞下来悬挂在店招一角的破损处,嘭嘭嘭的狠啄。

虽然麻雀力气很小,但在无人的空街,嘭嘭声却清晰可闻。

“挨千刀的,老娘家的招牌招你惹你了?”

一个尖利的叫声响起。

几乎同时,门咿呀一声开了,一位穿着俏色秋装的年轻妇人从门洞里钻出来,她的手里拿着一枝竹竿,与其说是熟练,不如说是本能的朝半空中挥舞过去。

麻雀们哧啦一下飞走了,也许没飞。

总之俏色秋装的妇人没有去关注麻雀们的动静,而是张口“啊”了一声,持竹竿的左手和另一只右手几乎同时捂住嘴巴。

她的俏脸胀得通红,脸上现出愠色,杏仁眼像怒目金刚一般喷出火星。

和她同样吃惊的还有那位青衫老者,原来这青衫老者行走到十字街口,看到一只悬挂双爪的麻雀在嘭嘭嘭地啄那块木质店招,好奇的他驻足观望。

老者发现这里有一块光滑的空地,除了这一点,这家店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唯一奇怪的是那只麻雀好象旁若无人,也不看他,自顾对着那灰白的木楂子狠啄,一副不啄破它不罢休的架势。

青衫老者听到开门声,将视线由四十五度转为平视。

令他吃惊的是,与开门声同时响起妇人的惊叫声。

他的视线刚刚下移,瞬间看到的是一张还算俊俏的小脸和一声惊叫的朱唇,那朱唇张成一个“o”型。

很显然妇人没有料到门外有人,更重要的还是一个老男人。

妇人在错谔间眼中喷出怒火,她觉得自己受了污辱,但她没有立即发作,她在犹豫是先退回屋穿好衣服还是现在立马开骂。

青衫老者瞟了一眼面前的妇人,嘴角轻轻弯起,老者的眼中露出精光,但只一刹那,那精光便改为平淡。

就好象面前的春光如同街角的青桐紫槐一般,眼角的余光慢慢移开,盯着掉落在地上的那根竹竿,轻声道:

“金线竹?”

妇人已反应过来,急将深衣的两襟交叉叠起,快速束起一根丝带,这样看起来身体的敏感部位都被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

但她脸上的愠色尚未消退,对门口这位不速之客,她的愤怒显而易见,她要给这个老不正经一点颜色看看,她不能让这个糟老头白吃她的豆腐。

“贵店算是启板了?”

青衫老者似乎没有看到她的表情一般。

更重要的是,这老头的眼神似乎没有一丝亵渎之色,甚至对她的容貌也没有赞赏之色。

在这封古镇,下到十几岁的少年上到七十岁的老翁,但凡是男人,经过饼店都会往里面瞄上一眼,即使不为买饼,他们也乐意找各种理由到饼店坐坐,男人们心不在焉的“唠家常”,但眼睛从来没有离开她那俏丽的脸蛋和火辣的身段。

她的男人是个身材瘦小的老好人,生怕惹是生非,对于那些借故买饼的男人,总觉得那是他们的潜在顾客,不好得罪。

而女人则不然,对那些只为过眼瘾却不买饼的委琐男,她干脆直接下逐客令:

“你家婆娘在家等你吃饭呢,还不滚回去?”

而眼前的这个老者,却似乎对她的脸蛋和身材没有兴趣,反倒是对她的竹子显出十足兴致来。

这老东西,一定是在装。

若不是装,那就是老不中用了,再或者是宫里跑出来的太监。

听男人们说,朝廷专门招收英俊的男人,净了卵蛋和尘根,好在宫里侍候皇帝的女眷们。

这老头一眼委琐相,上唇下巴没得胡子,面对美色没有感觉,要么是美艳妇人看多了,要么是被净了身,有多少美艳妇人他也有心无力,故而装出一副柳下惠的模样,真是无耻!

女人这么想着,内心里升起一丝鄙夷来。

她想用对付封古镇男人的办法喝走这个老男人,但她毕竟还不到三十岁,平素的日子只是对封古镇的年轻男人吆五喝六,对待眼前这个陌生老男人,特别是这个看起来长相委琐却暗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神秘气息的老头,却没有把握是否能一吼驱离。

“夫人,你这龟线竹卖不卖?——十两如何?”

老者眼光从竹子挪开,这回看了眼女人,但眼神轻轻一掠就过去了,显然透过女人柔肩和鬓发看到幽幽的后院去了。

“十两?”女人心思转得飞快,难不成眼前这位委琐男还是个财神?

“十两?这不是碰到冤大头了?”

她的心里快速盘算着,十两纹银,可以把这间破败的门店推倒重来了,还能装上一排正宗的桃林塞千年醉红桃木搁板,安装上锻铜雕花檀木楼梯扶手,打置一套四面镂凤的乌木牙床……

她的脑子飞快的旋转,平日里渴盼的想法春暖花开般在眼前闪现。——看来今天这麻雀啄店招比喜鹊登门还要吉祥。

女人脸上露出一丝笑脸。她嘴角动了动,明显的为了掩饰原先那一连串反感表情。

老者洞悉一切,却微眯起眼睛,装着什么也没感觉到。

“郑小天,兔崽子,快出来,喊掌柜的出来,有贵客了!”

女人这一喊,就把刚刚的尴尬气氛稀释了。

空气立即纷乱起来。

从店后的角门外匆匆忙忙跟赶来一个少年,气喘吁吁的问:“老板娘,贵客在哪里?”

第2章 交易

少年明显是刚从外边赶回来的的样子,他看起来神色慌张,胸口还喘着粗气。

少年看到门外的老者,那老者把视线收回来,但始终绕开美艳少妇,而是盯着少年看了两眼,眼神中透出一股疑惑。“这是你家小伙计?”

女人恢复了常态,她示意少年打开另外两块格板,屋里顿时亮堂起来。

老者点点头,“这么好的根骨当个小伙计,可惜了!”

“兔崽子有根骨?”女人笑道,“你别开玩,他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兔崽子!”

少年一脸难看,明显带有“老板娘我吃得很少”的意思。

老者放下腰间的剑室,拍拍身上的尘土,完全是一种反客为主的意思。

他的眼神扫了一下屋内,点了点头,并没有理会女人说什么。在中夏帝国,这类女人老者见多了,当然,一个嫌伙计吃得多而当面说出来的人,以老者纵横十万里的阅历,还是见得不多。可能这主要的原因是,想让伙计努力干活,却当面揭短,明显是脑子不好使的东家才会这么干的。

当然女人脑子好使不好使,这不是老者关心的事情,老者只是好奇,这个小伙计,为什么被东家骂了,看起来却乐呵呵的?

难道这小伙计也是脑子不好使?

老者用手抹一把脸,然后伸展开来。

一路风尘,他看起来有点疲倦。

空气莫名的抖动,女人的头巾被风卷起,冰冷刺骨。

“兔崽子,去掩上一扇门!”女人转回身,有些愠怒。

老者已将手放回案上,风息尘落。

少年对着后院喊:“掌柜的,有贵客来了,老板娘叫您!”

少年转回身,他感受到一股寒风从后背袭来,他甚至没有回头,就知道这风不是从外边乱过来的。少年一早刚从赤山回来,那个虽然叫做山却像一个小土包的地方,近来成了封古镇人的禁忌,一年前那里无端的涌出来数百条黑花蛇,它们呈扇形袭击附近的生物,又在一夜间全部死掉,阳河两岸长蛇的尸体血肉模糊,既不像鹰啄,又不像被动物袭击,异常诡异。

某一天一群锦鸡经过赤山,忽然集体发狂,四下乱飞,据远远目击的镇民讲,有几束光螺旋升腾,极其零乱,那些夺路狂奔的锦鸡似被撕碎般血浆四溅,一地鸡毛。接着罡火燃起,美丽的鸡宝宝们瞬间雾化,就像它们根本没有来过一样。

少年就想弄个明白,今天一早就守在赤山。

刚刚太阳滋滋燃烧,大地扭曲倾斜,少年几乎不加思索,便一路狂奔跑回店里,那时老板娘和掌柜的还呼呼大睡,整个封古镇安静得像坟墓。为什么忽然都醒了?

这个老者,刚刚一个人走在封古道街?难道他和自己一样,是没有被日魇控制的人?

少年瞥一眼老者,这个老头,来路神秘,一身打份,非僧非道,是人是妖?

听说艮山印要崩解,这个怪老头,是不是就是那个人?

传说当年封印长陵坡的,不光是术士团的人,还有一个非常厉害的仙人,在背后撑腰,莫非就是眼前这货?

少年最远的去过阳河村,甚至连太阴城都没有时间去,他的想像仅限于此。

但少年又觉得他看起来不像。

听说那些御风而行的仙人,个个仙风道骨,一把拂尘可扫山填海,眼前这个老头,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跑江湖的。

嗯,一个跑江湖的,能修成神仙?陆地神仙?

少年胡思乱想,咣咣了几下,才将格板放牢。

“兔崽子,你知道福寿街为什么死了十头猪?”女人叫道。

少年笑道,“知道,笨死的,老板娘。”

少年一副“这个问题你自问自答第三次了”的样子。

女人气笑道,“你也知道你笨?去叫,那个菜倭瓜咋到现在还没出来?”

“来了来了,”被称作“菜倭瓜”的干瘦的男人一边穿衣服一边跑出来,“夫人,你叫我?”

女人脸上堆笑道,“这位客官,你刚刚说,我的这根竹竿,你要花十两银子收购?”

老者点点头,“嫌少?”

“不少不少,”女人朝掌柜的使个眼色,示意掌柜的去拍板。

女人在家虽然横,但对陌生的男人,尤其是这个拿一根普通竹竿开口出十两银子的人,心里还是不踏实。

男人把女人拉在一旁,小声说,“夫人,你没听错?就那根破竹竿,他出十两银子?”

女人说是啊,不信你问他。

“一根竹竿,我们也就拿来当烧火棍,他竟出十两银子?这不靠谱,不能卖。”

男人一脸疑惑。

女人声音提高,根本没有顾及身边还有那位买主,“蔡小武,你这穷鬼家投胎的,你知道十两银子需要我们做多少个饼吗?我们卖一千五百个饼才能挣半两银子,挣够这十两银子得卖三万只饼,你一天能卖几个饼?这么好的生意你不做你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

“兔崽子,”女人把视线移向少年,“你说掌柜的是不是脑子有病?”

少年挑挑嘴角,“老板娘,我觉得掌柜的说得有道理。”

“那就是我有病?”女人掂起扫把,“滚,你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兔崽子,我就知道不让你给翠香楼桃夭夭送饼,你不服气,这还跟掌柜的这个臭不要脸的*男人合穿一条裤子了!”

少年转身就跑。

“老板娘,真的不靠谱,一根竹子不值那么多钱,那一定是个坑。”少年边跑边说。

女人坐下来,嘴里咕哝道,“你脑子才有坑呢,两个蠢货。”

女人陪笑道,“客官,你是现银呢?还是银票?”

老者挑了挑眉,“银票你得到太阴城云字号票号去兑,现在路匪多,我怕你们出事,现银吧!”老者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案几上,白白胖胖的大元宝,一看就是十两一锭的平乐年官银。女人一脸桃花盛开,“谢了,谢了!”伸手就去拿。

老者伸出一只手,只轻轻一摆,剑室在案上跳了跳,挡下了女人的手。

女人诶哟一声,手碰剑室,虽说力道有度,并不疼痛,但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根本无法逾越,让她缩回了手,“客官还会魔术呢。”女人尬笑道。

“那就成交?”老者云淡风轻,嘴角挂着一丝笑,以女人的见识,封古镇各色男人嘴角一动他就知道他们想什么,屁股一撅他就知道他们拉什么*,但这个老男人的笑,如海阔天空,清风朗月,女人很少见,所以看不懂。

“你做得了主?”老者追问道。

“做得了,做得了!”女人道,“这是水家饼店,我才是水家的家族传人,我说了算。”

老者眼珠转了转,不易察觉的点点头。

“你这个水家,是封古镇的独户?”

女人自豪道,“这个当然是,我水家饼店,百年老字号,传到我水添露这里,是第十二代……”

老者看似无意的问,“这么说,你是水大涣的后人?”

女人道,“那当然,仅此一家,如假包换!”

女人似乎有所疑问,“你知道奴家的祖上?”

老者笑道,“七星阵阵杻,术士团的首席长老,谁人不知?”

听起来理由充分,女人油然而生一种“名族望族”般的虚荣。

老者站起身,剑室噌的飞挂在背上,金线竹已在手***手道:“银货两讫,告辞了!”

老者动作麻利,瘦瘦小小的蔡小武则眉毛鼻子皱成了一团。

这个不明来路的老男人,出手大方,重金买一根烧火混,而且开明叫响的十分明了水家的底细,自己的婆娘却一点心眼也不留,万一这是一件不能卖的宝贝,在中夏帝国对术士团后裔处处设防的当下,水家饼店岂不是要招飞天横祸?

但蔡小武比谁都了解自家这个缺心眼女人,如果这个时候直接阻拦,被女人臭骂一顿不说,掂起扫把追打让自己男人的脸面碎落一地不说,那个一看就是外表慈祥实则眉眼间时时透出杀机的背剑老头,一但抖动剑室,别说水家饼店,饼店里的人恐怕小命都难保!

蔡小武眉头紧皱,嘴角左右扯出了一条线。

掌柜的向少年眨眨眼。虽然极不愿意,但现在只有这个便宜小伙计,是自己这个阵营里的小伙伴。

少年在掌柜的眼神里,看到了温暖,虽然只有在被利用的时候,他才能看到。

少年冲出来,喊道,“……那位老先生!掌柜的说了,这竹竿我们不能卖!”

老者停住步,转回身,面色和善,“少年,说说为什么。”

少年有些犹豫,这眼神,看起来是个和气的老头,并不算强买强卖呀,我是不是想多了?

正疑惑间,老头已在街巷不见了。

第3章 剑魔

尽管老头给他留下的最后印象是谦逊和善,但少年疑虑非但没有解除,反而加重了。

特别是老头的行踪如电,让他觉得更加异常。

而且此事的异常之处,不只一处:其一,一个老剑客,为什么需要一根竹子?难不成要挂剑钓鱼?这根竹竿长不过五尺,虽说当烧火棍是长了点,但烧炭时在炭炉里捅火,最为顺手。若当钓鱼竿,缺乏弹性,长度也不够,肯定不是用来钓鱼。

其二,此人突然出现,看起来并不是无意发现这根竹竿,从他后来专门问起水家祖上水天焕的语气看,他完全是有备而来,而且极有可能,这根竹竿跟术士团有关,否则他不会最后专门确认老板娘是不是水大焕的后代。

其三,老板娘以为自己占的便宜,极有可能恰恰是吃了大亏,这根竹竿肯定价格超过对方的出价。

其四,掌柜的一向对老板娘言听计从,可这一回不但没有附合,反而明确指示他阻止这笔交易。虽然他说话跟掌柜的一样不好使,但掌柜的跟他说话那就是东家的指令了。

其五……少年头痛,想不起来了,总之一件事,这根根竿一定是老板娘被人下套了。

一个商人,这个套不过是钱财的损失,而一个剑客,……少年心里发冷,不敢往下想,他觉得他需要想办法要回这根竹竿。

“蔡小武,过来看看,这是咱家见过的最大一颗银锭了!”女人想用银牙咬,但银锭太大,女人的精巧贝齿难以下嘴。

蔡小武掂了掂,“嗯,足秤。只不过,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你想啊,一根竹竿,不应当值这么多银子的。”

水添露接过银子,一手摩挲,一手支着柔嫩的小脸,陷入念叨中,“先不说这店要不要翻新吧,就说老娘这有大半年了,都没有新入手胭脂水粉了,我这么好的美人坯子,再不打扮就成半老徐娘了,然后,……别打岔,你以为我这是一根普通竹子?我这是术士团大长老水家祖宗留下来的老物件,懂吗?无价之宝!”

“诶,兔崽子呢?让他见识见识,啥叫真金白银,别一天到晚就知道收那三文五文的,指望那仨核桃俩枣,水家啥时候能翻身?”

老板娘转身一看,根本没有少年的踪影。

少年此时正偷偷打开角门,开足马力朝北飞奔。

不出所料,在封古镇的最北边,靠近山林的那口甜水井边,少年停下了脚步。

那口古井据说比封古镇还古老,是中古时代太阴城南守军开凿出的一口深水井,据说当时军中有一军师精通术法,将此井气息连通天地,驱动地灵打通此水与阳河水系的联接,所以此井极其幽深清甜,加之水面离井台极浅,旅人赶脚,多会利用井架上的木桶,汲水自盥。

果然。

背剑老者眯着眼,面色阴晴不定。

“你来讨回金线竹?”

少年绷紧嘴唇,沉默有顷。

“我想试试。”

“试试?哈哈哈!”背剑老者忽然大笑,震得林间宿鸟惊飞,树上枯叶飘舞,井壁上的苔藓簌簌脱落。

老者脸上的纹路尽皆舒展,看起来好象几十年都没有这么开心的笑过。

“有多久了?”老者沉思,“七十年?还是一百年?没有人在我面前讲过这类话了。”

“你不怕死?”老者停了笑,语气温和。

“怕。”少年擦了把脸上的汗水,不,是擦掉刚刚粘在脸上的枯叶。

“既然怕死,爷爷今天心情好,我放过你,你回去吧。”

背剑老者转了身,一脚踢在井沿的木桶上,木涌瞬间离地,几乎没有旋转,向林里飞去,桶里的井水如雨点四下扩散,林中的飞鸟被水滴击中,纷纷尖叫坠落。空气中弥着着细微的水雾和血红的水滴。

一阵摧枯拉朽撼人肺腑的炸裂声后,林间千年古木被拦腰劈断,白查查的一片,水滴过处,铁石尽穿。

少年打了个寒颤,他的身子有点冷。的确,刚刚的冷水瞬间干了。

他的嘴唇有点哆嗦,牙关也有点不听使唤的打咯噔,少年撑着膝盖的双手渐渐松开,他直起腰,将身上的气力内敛,牙齿越咬越紧,眼珠因为紧绷现出血丝。

“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你不能拿走这根竹竿!”少年说。

背剑老者原本想快速离开,但听了这么不要命的话,停了半只脚,“哟,为什么?”

“因为……”少年想了半天,如果说这是水家的祖传物件,可能跟水家人生命相关,这个老剑魔肯定更加不给了,少年嗫嚅着,“……因为,因为这是我的烧火棍,我要拿他捅火烧炭,你不能拿走我的烧火棍。”

背剑老者嘴角上挑,将那只脚踏实了地面,转了身,面带戏谑,“小家伙,你很有勇气,爷爷赞赏你,今天不杀你了,你回去吧。”

“记住,在这个世上,不是任何人都讲道理的,比如你,就是个混小子!这根金线竹,爷爷花十两纹银购得,买卖公平,愿买愿卖,你却追上来想要回去,这是老子一百年来听到的最混帐的话。不过,小子,看起来这种蛮不讲理挺像几十年前的老子,但是,你知道老子几十年前可不像你这样仅仅是嘴巴说说。”

少年诧异,这老头怎么变得啰嗦起来?一定是不知多久没有人跟他说话了。

少年身体放松了一些,这个年龄的孩子,最有好奇心,“你不是口头说说,那你是怎么做?”

老者笑道,“爷爷从不用嘴,用剑,斩断那些话唠的脑袋!”

老者似乎觉得自己今天说得太多了,他转了身,决定不再回头。

“我发了誓,70年后绝不杀人,小子,但我是可以破戒的,我说一二三,你若还跟我啰嗦,爷爷就破戒了!”

少年可着嗓子叫道,“我只问最后一句话,你是谁?我什么时候可以要回水家的旧物件?!”

老头咬了咬牙,浑身颤抖,但他还是忍住了。

许久,背剑老人一番天人交战,喝道:

“老子叫袁基罡!想要回这个东西,等你家的死人全活过来再说吧!”

背剑老人再不回头,少年再次抬起头,除了满目疮痍的树林,一切都寂静无声。那个叫袁基罡的剑魔,仿佛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少年的手臂在涔涔淌血,幸而是冬天,青色的衣袖遮住了伤口,他从上衣内衬上撕下一块布条,紧紧的缠住,沿着饼店的方向走去。

第4章 梁上

封古镇虽则偏僻,但却是南北交通要道,通往南疆的驿道与北上京都的官道都经过这里。

通行的说法是,这里原本只是一个荒僻的山野,但自从千年前中夏帝国第一位皇上修了这南北的大通道,便有一些流民沿着道边搭起了茅屋,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凡事一但有人开了头,便有样学样,慢慢这里就形成了一个沿道边的村落。

又因为千百年前村落周围凡百十余里皆荒无人烟,商旅行脚长途跋涉总要找个歇脚的地方,故而村落慢慢发展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小镇。

但另一种说法,则与此相反:封古镇是由中夏帝国皇上钦点的兵户,派在此地垦屯。

当然,更加隐秘的一种说法,则要神秘得多,因为这个说法与附近的长陵坡有关,那里有一个中夏帝国最为宏大的墓葬,墓葬的尸骨数十万计,因为这个说法过于恐怖,居住在小镇的人大多讳莫如深。

各种说法过于凌乱,加之五百年封古镇曾经历过一场浩劫,那些掌握封古镇历史延迁的豪族大户,被夷族灭种,后来生活在此地的人,几乎都噤谈小镇的历史。

慢慢地,封古镇的历史就变得模糊起来,以至小镇究竟有多少年代,没有人说得清,小镇为什么叫封古镇,同样没有人知道。

就像它天然就存在,自然而然,封古镇的人也不去关心。

别以为封古镇一直会冷清,太阳快到头顶的时候,封古镇就热闹起来了,远处的梁子上有了聚会,封古镇的闲人们聚在梁子上,喝茶、闲聊、谈女人,梁子上不时响起叮叮当当的锤响,那是张铁匠在打铁。

但今天的气氛显然异于往常,封古镇冷清的像是一个巨大的墓场,日上三竿前几乎没有任何人息,甚至连狗叫也没有。

这不像是慵懒的封古镇人因为天冷而集体懒床了,倒像是不知不觉不约而同的睡过了头。

梁子上虽然静寂异常,但现在好象忽然睡醒了一样。

老吉是第一个睡醒的人,初冬的天气虽有些寒意,但老吉并没有太在意。老吉在意的是自己今天为什么会睡过头,这样岂不是影响生意?

他爬起来的时候,眼睛花了一下,定了定神,目光穿过还没顾上糊上窗纸的窗棂,看到对面的铁匠铺子,那堵大门板还紧闭着,垂在门板上的两个大铁环似乎微微颤动,但门板安静的根本不像被开启过的样子。

老张头也睡过头了?

张铁匠的铁匠铺子和老吉的茶铺是紧邻,没有人说得清这两家铺子是什么时候建到梁子上的。

特别是张铁匠的铺子,设在梁上更不靠谱。

张铁匠的铺子为什么会设在梁子上,封古镇的人没有人过问,按茶铺老吉的话说,张铁匠将铁匠铺选在梁子上是占着风高炉旺的地势,老吉不但开着茶水铺,还兼着测字问卦的营生。

张铁匠手艺好,但讷于言,老吉的茶艺一般,却洞悉人情事故。张铁匠选址梁子上也许仅仅是因为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到了老吉那里,就变成藏风聚气、阴阳风水了。

老吉手里提着镔铁茶壶,壶柄上的湿毛巾滋滋的冒着白烟。

梁上的风吹过来,老吉的身子抖了一下,他紧了紧单薄的长衫,眯起眼呆望了一刻,梁子下的小镇看起来还算安静。

梁子离封古镇不到一里路,这里已聚了几家门面,门前幌子在风中哗啦啦摆动。

“镇子里来人了。”老吉咕哝一句,“镇子就要不太平了。”

不知何时,张铁匠的大门板开了,打铁炉里的火也桶开了,炉火旺的时候,张铁匠把一把奇怪的铁器从火炉里取出来,铁器赤红得散发出光晕。

铁匠把赤红的铁器放在砧板上,抡起锤子,叮叮当当地敲击起熟悉的传入老吉耳鼓的打铁声。

“有人进到镇子里了。”老吉咳了一下,声音提高了一些,“此人身携魔剑,暗藏杀气,可能会带走封古镇的福运。”。

“不过,我们这是梁上,算不得是封古镇?”老吉抬起头,目光扫向铁匠,等待对面的回复。

张铁匠继续打铁,没理他。

张铁匠身材五短,但很是壮实,张铁匠的膀子足有茶铺的老吉的膀子三个那么粗。

同样的靠火吃饭,张铁匠被火烤得脸上身上黑里透红像烙了火炭,老吉却像被烟雾熏透的腊白肉,脸色灰白干瘪如柴。

张铁匠不说话,叮叮当当打他的铁。

张铁匠有个女儿,约摸十二三岁,与张铁匠截然相反的是,这丫头乌发粉面,一双忽闪着灵气的大眼睛和粉嫩的樱唇,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

小姑娘坐一个麦草墩上,一下一下的拉着风箱。风箱的风舌一开一合,发出有节律的“啪——嗒”、“啪——嗒”声。

小姑娘袖口挽了挽,露出雪白的手臂,她这个细微的动作,恰恰被老吉扫过来的目光扑捉到。

“哼,难怪大家都说这丫头不是铁匠亲生的,这黑炭头一般的夯货,能生出如此白净水灵的女娃?”

老吉攥出一个竹筒来,竹筒被手经年摩挲,早已暗亮如红黑的赤铜,竹筒上刻着细如发丝的花纹,纹饰奇特,不像本州物产。

老吉将竹筒放得离眼睛近了些,鼻子上下移动,老吉闻到了竹筒上散发的气味,这种气味丝丝缕缕,似香檀,又带着股野薄荷的味道。

他有些诧异,攒着鼻头吸了吸,那味道又消失了。

他晃了晃竹筒,筒内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支竹签随即窜出竹筒。

老吉看了眼竹签,忽然脸色煞白。

张铁匠哼了一声,打铁的大锤顿了顿,火钳夹着的那只剑条,已显出了个雏形,暗红的铁块透着青烟,颜色越来越深。

“又甩出个下下签?”铁匠声音看似平常,但老吉听出了嘲讽。

“封古镇要有大难了!”老吉低声道,尽量装作随口叨叨。像说给铁匠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在铁匠面前,老吉知道,如果自己认真就输了。

第5章 卖茶的老吉

老吉每天辰时起一卦,或因事,或因时,日日不辍。

封古镇也有人找老吉起卦,那都是些红白喜事、婚嫁迎娶。

封古镇的男人爬到梁子上,已是气喘嘘嘘,然后扔一枚铜子,一屁股坐下来,大大咧咧的唱声喏,说上句:“上一卦!”就静等老吉出卦。

老吉一听嗓门就知道这是封古镇豆腐坊的老古。

老古四十大几了,好不容易娶了个外乡媳妇,这外乡媳妇不不但十分水灵,而且还高挑白净,镇上的几个老光棍没事就往老古家跑,为的是能跟这外乡妇人调笑几句。

老古是老实人,只当是自己娶了媳妇招人串门是给自己长脸,从没想太多。

不成想老古的媳妇儿跟他没过几天甜蜜日子就跟人跑了,老古确认拐走他媳妇儿的不是本镇的光棍蛋们,就只得四处打探消息,隔三差五的爬上梁子找老吉占卦。

老吉掀了帘子,双手抱着竹筒,翻着眼看老古,凑近了坐下,吭几嗓子后问,“占啥?”

明知故问。

跑了女人的老古神色不满,“上一卦说我媳妇儿中元节会回来,结果呢?你的卦不准,这回卦钱只给一文!”

老古喘着粗气,怒目老吉,做出手痒的架势。就好像老古的媳妇儿是被老吉拐跑了似的。

老哥,不收你钱好吗?收起你的贱手。老吉拔开老古的糙手。

女人们则要恭敬得多,一般站在屋外犹豫着,“吉先生在吗?”

老吉先从屋里向外打量,通过声音分辨这是谁家媳妇,谁家闺女,老吉在屋里的暗影里,对门外的妇人们快速进行姿色评价,然后决定用什么语气请外面的人进来。

只有梁家的人来占卦,老吉反应最积极,可以说是小跑出来迎接,还有免费茶水。

梁家是封古镇的首富,家大业大,加上世代官家背景,一亩巷一条巷子的产业,都是梁家的。

梁家遇事求卦,只差一个仆人,这仆人名叫夜夫。

虽说夜夫的姓氏不常见,但封古镇的人都给着他面子,这倒不是因为梁家势大财足,而是因为夜夫非常会做人,他不但嘴巴甜,很会办事,而且人长得端庄帅气,年龄也不过三十几岁。

夜夫很快做到了梁家的总管,不特镇民们巴结讨好,就是往来客商,也把在此歇脚能与夜总管坐在一起喝杯酒,当成一种可以四海张扬的荣耀来谈。

梁家在入冬前着夜夫来求过一卦,外人听说夜夫给老吉的封子足有五十吊,也有说是五百吊。

找老吉求证,老吉眯缝个眼,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露出一脸找骂的奸笑。

“爹,镇子上会出啥事?”拉风箱的丫头歪着头,目光上瞭,趁铁锤敲击的间隙问。

“别听他胡咧咧。”铁匠顿了顿,瞥了老吉一眼,狠狠地砸在铁器上,火花四溅。

拉风箱的丫头脸上溢出笑,像春天的桃林绽出的新蕾。

铁匠哼了一声,这丫头傻笑个啥?老爹的这句话好笑吗?

“郑小天!”丫头眼尖,停了手上的活,冲梁子下叫了一声。

丫头脸上的笑如春蕾绽放。

铁匠将赤红的铁淬在炉池里,池水滋滋翻滚,腾出白烟。铁匠压抑着恼火,“好好干活!”

丫头拉着风箱,对老爹的声音并无畏惧,就像听惯了的铁砧上的敲击声一样。

饼店的小伙计提着个白草篮子,上面覆了一层厚厚的保温棉搭,出现在铁匠面前。

丫头伸手到篮子里,摸出四张大饼,用棉巾包好,放到一个草笼里。这样等一会吃饭,这饼还是热的。

热饼散发着热气,麦香味散溢出来,勾起了丫头的食欲。

“爹,我饿了。”她巴巴的望着铁匠。

铁匠瞪她一眼,道:“就知道吃。”

小姑娘咧嘴笑了笑,咬了一口饼,吃得津津有味。

铁匠扔了两文钱在少年的篮子里。

“爹,我渴了。”丫头说这话的时候,却把眼光扫向饼店少年。

少女说不清,为什么这个饼店少年出现在她面前,她就想表现一番。

她没有出过门,没见过皇宫侯府,也没有在富家院子里生活过,自然不懂吟诗弄乐,铁匠也不能教她描红刺绣,她这样表达吃喝的欲望引人注意,算是一种本能。

少年讪讪地,借花献佛地从一个铁壶里倒出一杯水,递给吃饼的丫头。

虽然少年定力很好,但刚刚被背剑老头袁基罡气机震散的水珠穿透的手臂尽管用布条绑束,还是透出针刺般的痛。

细心的少女似乎看出哪点不对劲,面露疑惑,“郑小天,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少年失态,忙摇摇头,“没有,没有,梁上风大。”

“钱都给你了,还不走?”铁匠将少年的殷勤看在眼里,面露不悦神色。

铁匠是过来人,对这种不花本钱的泡妹手段再熟悉不过,而这个来路不明的饼店少年,并不是自己所喜欢的类型,但他却天生就会使用铁匠年轻时候所惯用的勾妹伎俩。

“郑小天,那个外乡人走了没有?”老吉探出头,盯着少年的饼筐。

少年转回头,阳光正对着打上他的面孔。他眯起了眼,望了一眼老吉,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吉老板要买饼?”停了几秒钟,少年终于开口,目光直直的望向老吉。

“去去去,我家有的是饼。”老吉一手捂着签筒,另一只手的小拇指甲剔了一下他的大黄牙。

“呸!水家的老板娘,钻到钱眼里了,教出的徒弟,越来越象水添露这个骚娘们了。”

少年心想,“老家伙你骂得太难听了,你是逼我还嘴吗?但是……也许你骂得挺对,不钻进钱眼里的老板娘,能当我的东家吗?”

少年因为伤口疼痛,没有还嘴,转了身,向梁下望去。

梁下的道路灰土土的,逶蛇般的小路尽头,隐约有一个赭色的村子,那里有一家茶店,每天需要一打水家饼店的饼子,少年需要走上小半个时辰,才能走到那家茶店。

一打十二个饼,用草纸包着,滚成一个圆柱形,散发出温热的麦香味。

少年的白草篮子里能放十五打,这样一来,白草篮子看起来比少年大了好几圈,水家的那个骚娘们也不心疼这个孤苦的少年,到底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老吉虽然不喜欢送饼少年,但同样对水添露这种狠辣娘们没有好感,就凭她如此对待一个不花钱的小伙计上。

不过老吉倒真是羡慕,要是自己也有一个不用付工钱的小伙计多好!

还有水添露这个骚娘们,若不是她对自己的献殷勤冷嘲热讽,他也觉得有一个水嫩的娘们儿暖被窝那是何等的福气啊!

这个倒霉水家饼店的掌柜,也他娘的太有艳福了!

“郑小天,送完饼回来叫我一声,我要去镇上玩!”粉脸丫头喊,声音软糯清脆。

少年放慢脚步,侧了侧身,嘴角微微上勾,没有说话,他换了一下手臂,让受伤的手臂被挤压的胀疼放松了一下,然后一溜烟的向梁下的村庄跑去。

第6章 送饼

虽然老吉对水家饼店的老板娘骂骂咧咧,看起来为这少年打抱不平,但少年并不领情。

少年觉得老板娘除了嘴碎爱骂他,别的地方都好。

只要老板娘给他一口饭吃,他就觉得很好。

这个地方能管自己吃饭的地方并不多,包括老吉的茶店。

所以当老吉看似抱不平的骂老板娘的时候,少年心里并不痛快。

若不是今天手臂受伤,影响了他的心情,他一定会给老吉一份难堪。一个不买饼的人,有什么资格在送饼伙计面前发饼店东家的牢骚?他用眼睛余光瞥一眼老吉,撒开脚丫子奔跑起来。

阳光慢慢温热,四野一片寂静。

起伏的地势波涛一般蜿蜒无际,小镇和村庄就像波涛上的大船小舟,孤独零落。

田里的麦苗拱出了嫩芽,纤纤弱弱,难以覆盖黄黑的土地。

小径两侧的野草已经枯黄,在水沟的背阴处,结在草叶上的晨霜还兀自清冷。

少年加快了步伐,他必须在中午之前赶回饼店,而在送饼到这个茶店之后,他还要再走五里地,去阳河边的一个村庄收上个月的饼钱。

虽然阳光和熙,但风还有点冷。

饼店少年手冻得有点暗红,身上却冒着热气,这一冷一热,通红的手指就会嚯嚯地疼。

少年的手并非是被冷风吹伤,而是在冰冷的水中洗菜和面,加上天气转冷没有保护,就变成这样了。

其实少年一到冬天就会把手冻坏,因为冬天气温更低,水缸里都会结上冰楂子,少年每天早晨要在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一个人跑到古井上挑水。

封古镇的冬天镇民们要在日上三竿才起床,但少年要在鸡叫三遍起床。

这时候镇上还没有人声,有时候林间小道还飘着雾,或者树枝上结满了雾凇,少年一个人行走在冷硬的路面上,听着自己的脚步,就会感到非常亲切,脚步声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如果放在白天,路面上人声杂沓,少年就听不到自己的脚步,除了干活,他已几乎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一样。

然后,少年要煮水发面,这是个技术活。

少年对老板娘教会了他发面而心存感激,有了这门手艺他才能在饼店生存下去。

“兔崽子,面发好没有?”

冰冷的冬天,少年早早的起床生火,煮一些水,待水浇开后,将铜面盆放在大锅里,将温着热气均匀和好酵母的发面团好,覆上锅盖,在灶炉里煨上暗火,保持着锅内的温度。

太冷,无法如期发开,影响第二天的生意,太热,酵母就会被烧死,面就会发酸变质,没法做饼了。

两种情况,少年都会挨板子,挨板子的时候,不会问原因。

老板娘习惯叫他兔崽子,所以在那天叫他一声“郑小天”后,着实让他激动万分。

少年思来想去,将这归结为那位背剑老者。

一定是老者丰采逼人,让老板娘一时不好爆粗口,虽然在叫了郑小天之后,又加了一句“兔崽子”,但少年还是满心欢喜。

走过一段长满马尾草的小路,再拐一个弯,就能看清楚梁下那个村子了。

小路上的马尾草多半已枯黄,草间的小路灰白龟裂,显见得太久没有见雨水了。

初冬的霜冻天气,梁子里的空气并不干燥,但却火辣辣直灌鼻孔,有时直窜到嗓门。

少年缓一口气,体外的冰冷和体内的燥热交织一起,凉风袭入脊背,冰冷如割。

忽然有一股辣辣的气流从脏腑涌上眼眶,眼裂和鼻孔同时酸辣难忍。

他顿了一下,定了定神,这两日他一直有一种预感,自己似乎撞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但凡出现这种感觉,心跳就骤然加速,狂乱得就像要跳出胸膛,只有他掐自己的人中,这种感觉才会稍稍平抚。

究竟是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封古镇还有一种传说,三百年前的那场浩劫,导致封古镇几近灭绝,在封古镇的梁子下,有一个地下坟场,其规模足足延伸百十里,埋葬了古战场数十万坑杀的士兵。

而封古镇的先民,原本是由古代帝王豢养的术士,被派往这里镇守异灵,世代延袭慢慢发展成了现在这个规模。

少年听的这些故事,都是从小镇的小伙伴那里听得来的,且都是私底下悄悄议论,互相发誓不得说漏嘴让家里的大人知道,孩音稚子之言,本来就荒谬不经,其真实性,少年也说不准。

梁下的村子窝在一个土坳里,从远处看,这个村子并不起眼,但距离一里地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个村子极其特殊。

村落里地势北高南低,建筑也大多座北向南,绕村一圈陈刺树,远远看氤氤氲氲成一道天然围墙,离村子约五百步,一条小溪潺潺流过。

小溪水常年不断,跨溪一座青石雕琢横栏的石桥,是联接村子与外界的通道。

少年走过青石桥的时候,日头已有了热度,青石立柱下的薄冰在桥身的阴影里闪着冰冷的光。

村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树在太阳下静静的伫立,阳光发出滋滋的微响,连一声鸟叫也没有。

清冷如坟墓的村落连空气都是迟滞的。

少年眯起眼,身上的热意顿消,寒意从背脊升起来。

一条狗从院门一侧的矮洞里爬出,它有着一身金黄的短毛,体魄健壮,如果不是它瞎了一只眼,你一定会认为它是一只雄健俊朗的狗。

这只原本体态壮美的雄狗,在三月前神秘的瞎了一只眼。

他的主人卢歧川见到它的时候,没有在这头爱犬的眼眶发现任何血迹,它也没有什么异样,细看它的右眼空洞,眼珠子不知去向。

狗在见到主人时,左眼流出一滴泪来,狗的表情麻木而谦卑,它心有余悸地回望:那是一道慢坡,一直延伸到封古镇的西边。

虽然远远地分不真切,但他知道,那是封古镇西的那个最不能说的地方。

狗主人是方圆数十里的名医,他的歧黄之术深得家学渊源,望闻问切,丹药针石,术药之精,近百年无人能及。

官衙兵营,数次重金请他入府,但他都婉言谢绝。

封古镇北古井与山林交界的地方,驻守着一个兵营,兵营总管曹犀若不是念他曾医好自己的二夫人,早用麻绳把他强绑到军营了。

“奶奶地,惹恼了,就把他捆到军营,只侍候老子一家子人。”

曹犀恨得牙痒痒。

这曹犀团面大耳,两缕胡须看似生长有序,但一到了面颊,便肆意疯长,他的表情看似和和气气,但从那恐怖的嘴里说出来,令人背上嗖嗖冒凉气。

曹犀的二夫人天生质丽,是曹犀从封古镇的翠花楼买回来的花魁,虽然二夫人出生低贱,但架不住曹犀宠爱有加,所以在曹府二夫人地位尊宠。

“粗人就是粗人,卢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说话就不能好听点?”

眼神流转,充满幽怨。

杀猪出身的曹犀虽然粗人一个,但二夫人的一个眼光,就让他改变了主意:“好好,如果夫人需要,我派人去请……就是了。”

曹总管虽然身经百战,杀人如麻,但这在中夏帝国,只不过武夫一个。

中夏帝国尚武崇文,武者的修为极高,论品阶,武者分三阶九境,通常情况下,入了一级品阶的武者即可率兵御关,每一阶又分三境,越往上,修为进境越难,所达的境界就越奇妙。

帝国武者皆有师承,虽然中夏帝国幅员辽阔,但武者世界宗师却不过数家。

统御三军,远征西夏的梁武王魏无双算是顶尖级的,中夏边寇只要有他在,往往挥师边关,敌寇望风远遁。

魏无双可以说是中夏国的定海神针,帝国的安全,几乎与梁武王划等号。

还有一个宗师级的人物,深居皇城,虽然修武世界流传着他的传说,但一百来年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面。

武者都知道他达到了三阶九境,其疯狂的程度可以弹指碎城,但因为神龙见首不见尾,却又成了一个传说的存在。

正因为百十来年无人知道他到底在哪里,这个传说就更带有神秘色彩。

甚至望月城的城主戴之天还放言称,“袁基罡早就死了,世人不过谈论一个传说罢了!”

而另外一个武者,在中夏国名声不小,但他却不是中夏人。

此人一身的修为,在极地修行,每隔六十年会回到故国。

他的故国,不是中夏,是西霍国。

中夏帝国的人乐意把他称作中夏人,是因为他与中夏的确有着极深的渊源。

据说他出生在中夏,那时的中夏正逢战乱,所以他父母给他取了个带有童年印记的名字——剑生。

除了武修世界,中夏帝国还是道修的发轫国。

传说中夏帝国因道而生,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祖因道而生,著述天下,道心蕴养天地,故而后世修道之人很多,但凡有灵根或自认有灵根的人,都热衷于修道。

而修道最初由对天地本体的认识,慢慢变成寻找人与天地同体。

修道之士又分为几派,以修身为本的追求长生大道,羽化升仙,这一派被称为终极道修。

博学一派则参与时事,对天下大事评头论足,更有甚者已完全脱离了修道的本旨,假借道修之体空谈玄学,左右朝政。

这一拔人还真有在朝廷里得势的,前朝国师秦作观就是一例。

他曾利用宫中巫术案借机除掉了皇上的一位得宠妃子张贵妃,其能量举国震撼。

道祖认为,道为宇宙本体。

人类作为宇宙一分子,追求长生永恒,实属宇宙法则的一部分。

但事间万物,有道器之分。

就道而论,道心有高下,就不是每一个有道心的人都具备逆天灵根,故而天然灵根较弱的修士,则转而修炼吐纳之术,以后天灵气补先天灵气不足。

这类修炼吐纳之道的修道者,也被称作炼气士。

炼气士品阶不高,但同样需要一定的先天灵质,所以真正取得成就的也并不多。

最下一阶的,解签占卦,沦为江湖术士,在市井间张幡画卦,混口饭吃。

武夫曹犀对武道中人,大致是知道些根底的,但对道修界,他所能接触到的不过是些江湖术士,那些张口长生闭口修道的人,在屠夫面前,不过是些骗小孩的伎俩,曹总管基本不咋搭理,直接轰出去就是。

第7章 梦魇

少年背对着阳光,阳光把他的影子拖出去五六尺,黑浓得化不开。

若是夏季,拖出这么长黑浓的影子,阳光的烈度已让人后背炙烤,大汗淋漓了。

但现在是初冬,虽然一转身会被刺目的阳光照得眯起双眼,但阳光的温度很弱,就像在冷风中笼了一堆火,火的温度早被周边的冷气稀释了。

独眼狗从狗洞里爬出来,它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

但见到少年,立即恢复了些力气。

它的右眼留露出渴盼的神情,站在有些微风的阳光下,朝少年摇了摇尾巴。

少年怜惜的望了望它,看到它右眼流露出的那丝熟悉的依恋,少年摸一摸它的脑袋,独眼狗伸了舌头舔他的手背。

少年的手背凉凉的,而原本应当温热的大黄狗的舌头竟也是凉凉的。

少年不忍看它的左眼,尽管那里黑洞洞地,眼珠子不知去向,但有些时候,竟还会流出泪来。

少年从草筐底端抽出一个饼子,这个饼子还有些温热,这是老板娘格外开恩送他的午饭,因为在去了茶店之后,他还要到阳河边的阳河村去。

这一来回二三十里,是赶不回店里吃午饭的。

少年撕了一块饼,伸到狗的面前,狗闻到麦香味,伸出舌头把那块饼裹进嘴里,独眼狗动作温雅,虽然看起来肚子饿了,但并没有狼吞虎咽。

很快,它吃下了半块饼,剩下的半块,还攥在少年手里,少年舍不得吃,重新放回筐底。

他记不起有多久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他从卢桥村卢家大院经过时,这只过去一见到他都狂吠的大黄狗,忽然变得安静了。

既而,他发现这只狗缺少了一只眼球。

狗看到他,没有了往日的凌人盛气,它伏在院前的那通石狮子下,面带悲伤。

少年从它面前走过,它也没有吠。

又一次,他经过卢家大院,卢歧川又操起一把竹扫把,追打这只盲狗,大黄狗被几扫把子追出院子来,见有人经过,狗主人才住了手。

少年一直对卢歧川心怀崇敬,如今看到他对自己残疾的曾经的爱犬大打出手,仅仅是因为它现在生的难看,不能给主人争脸,就尽力驱赶,往日里的那种崇敬立马就稀薄了。

他甚至在卢歧川的脸上,看到狰狞和丑陋。

狗被主人遗弃,耷拉着尾巴,尽力掩饰自己狼狈的样子。

那一刻,少年对盲狗心生同情。

此后的日子,他经过卢家大院,都要顿一顿脚步,如果没有意外,他都会看到那只独眼狗。

这只忠实的家犬因为身有残疾,失去了主人给他的精心照顾,身子日惭消瘦。

少年留了意,每次把自己的干粮留一半给它,惟恐它饿着了肚子。

走过卢家大院,约摸再走两百步,就到了茶店。

冬日的楝果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声响。

随着一声吱呀的开门声,村子忽然活泛了起来。卢家的大门洞开。传来男人的声音:

“秋棠,为什么不早叫我,怎么一觉睡到快晌午了?……有客人来吗?”

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老爷,……我也刚醒,村子里太静,连狗叫也没有,我一直在作梦,梦到村子被一个大锅盖罩着,一直醒不了……也就没法叫醒老爷,……奴婢该死!”

“去看看有没有客人来。”男人轻咳一声,声音低沉,明显带有愤懑。

秋棠将大木漆门推了推,门轴发出吱嘎的声响。

少女约摸十四五岁,站在阳光遮蔽的门楼下,四周的空气立马明亮起来。

“这位小哥,……你,看病吗?”少女眼神清澈,直直的望着送饼少年。

少年有些嗫嚅,相对于眼前衣着光鲜的卢家丫鬟,少年衣着寒酸,感觉自惭形秽。

他低着头,快速离开卢家地界。

其实很多时候,少年一直想看一看卢家大院二进门厅里的那副对联,但少年一直没病,卢家也不买水家饼店的饼,他就没有理由走进这个神秘的大门。

每次他经过这里,门都是半掩的,今天终于敞开。

但少年还是将投向大门内的眼光收回,因为门前站着一个明艳的少女。

*********************

阳河村。

虽然艳阳高照,但村子却像刚刚睡醒。

阳河李家是方圆十数里有名的富户,所使的仆役众多,李家的老长工王四每天照旧第一个起床,而他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喂牲口。

不知多少年过去了,王四三更为牛拌料,牛吃了夜草,舒坦的卧在牛铺里“倒沫”,王四只有听着牛倒沫的声音,才能睡得着。

一个时辰后,王四会听到公鸡第三遍打鸣,这个时候,约摸就是五更天了。

王四会再次爬起来,给牛添第二次草料。

王四打小时候,就住在李家,王四的爷爷和父亲都是李家的仆役,王四的母亲是李家的婢女。

按照中夏帝国不成文的规矩,王四从生下来就是李家的奴仆,这么不知不觉的,王四老了,王四已不记得他家给李家当了多少代仆役。

但这一天晚上,王四没有给牛添草料,王四一晚上做得一连串的梦,梦到一串铜风铃在外边不停的响,但他却无法从梦中醒来。

直到饥饿的老牛拧断了绳索,往外走的时候撞着了王四的床铺,用青砖垒的床基垛轰然倒塌,王四终于从床上滚落下来。

“奶奶的,发生了啥事?”

王四揉了揉眼睛,他一时还适应不了半晌日头耀眼的光。

“他先人的,怎么出了这种事?这咋给东家交待?”

青石槽头空了。

拴在槽头的那头黄犍子拧断了绳索跑了,一排五个石槽十头牛,惟独跑走了最壮最能干活的那头犍子。

王四干枯的手指挠头,脑袋像着火了一样,他匆匆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嘟哝道:“这咋办?这咋办?”

冲出门楼的时候,迎面撞上了饼店少年。

少年一脸狐疑道:“王伯伯,阳河村的人也没睡醒?”

王四脸色阴沉,瞪了一眼少年,没有说话。

我还没成家呢,把我叫老了对你有什么好?

王四鼻子里哼了一声。

少年明显被冷落。

虽然少年常来李家送饼,但送饼少年都是由管家接待,王四较少与少年有交集。

少年第一次见到王四,虽说不冷不热,但心里还是满心欢喜。

王四看到少年就闻到饼的香味,这位看起来奔四的男人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对吃还有着与童稚小儿无差别的热爱。

虽然李家有专门的厨子佣人打理李家老爷、太太、少爷、小姐的饮食,但李家的面案师傅一直做不来可以和水家饼店口味相当的饼子,所以李家隔三差五就会差人通知饼店送一筐饼过来,送饼的自然是饼店少年。

管家收了少年的饼,有时并未直接由帐房付钱,多是记上帐,然后按月结清。

少年在月结的时候,会坐在帐房外等候。

那里有一块石凳,看起来年代久远,石面光滑柔润,一条白色的“石筋”将石凳分为两半。

虽然这条石筋形状看起来比较凌厉,但与封古镇古井青石板上石筋的成色却极为相似。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从月门跑出来,这孩子小脸肥嘟嘟的,两个脸蛋中间隐隐透着深红,看起来像高原夷族特有的高梁红。

孩子手中拿着一个白里透着金黄的大饼,一边跑一边吸溜着不时下垂的鼻涕。

“少爷!少爷!老爷吩咐不能出月门!”

身后传来一个软糯的女音,一个十三四岁的绿衣婢女从月门里跑出来,绿衣婢女粉脸涨红,一张看起来让人爱怜的小脸布满焦急和不安。

男童转过身,用空着的左手抹了一把鼻涕,一把甩在少女绿色罩衣上,顺势一揉一推。

少女经受不住男童蛮力的推搡,脚底失重,踉跄后退。

“滚!……滚!”男童嘴里含混不清的发出喝叱,动作粗暴无礼。

“少……爷,你不听话……太太会罚我的……”少女对抹在身上的鼻涕并未显出多大厌恶,只是充满哀求地站在原地,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罚你?关我什么事?男童吊下嘴角,小眼空洞无物,一幅良心被狗吃了的样子。

“小蝶,少爷有我看着,没有事的。你就不要跟着了,等一会儿我把少爷送回去。”

王四眯着眼,咧了一下嘴,示意少女。

少女露凝双眸,心领神会,如果再不退回月门,这个操蛋少爷就会用板砖砸她。

果然,看起来脑筋有些问题的锦衣男童,正用眼睛在院墙内的花架下搜索。

那里用雕花青砖砌出一排圆圆的花坛,花坛里种植着名贵的昆仑红杉。

这种红杉对土壤的要求极高,遇霜雪亦不凋零,生长极其缓慢。

李家祖上在高原夷族的圣水坛花费巨资盘下两株昆仑红杉,种在宅院几百年来,据传其株棵大小与盘回来时并无太大变化,其枝叶树冠,不过三尺方圆。

男童眼睛直直的盯着一块松动的雕花青砖,又将眼神转向少女。

少女感受到男童眼里透出的冰冷光线,那是即将动手的迹象。

少女曾挨过一棍,遇袭前看到的就是这种眼神。

那一次少女腰部中了一棍,躺在地上几乎昏死过去,幸而张妈把她带到洗染院将养,又给太太说了不少好话,伤养好了才把她留了下来。

少女脸色发白,嘴唇哆嗦,脚下像抹了油,急忙退到月门内。

王四一脸坏笑的看着这一切。

“少爷,你手里拿的什么?”王四和少女的态度相反,带点戏谑的味道招呼男童。

男童眼神柔和,神色没有凶暴,重又回到呆滞状态。

男童举着散发香味的饼,嘴里咕哝道“圆、饼!”

王四道:“嗯,像十五的月亮。”

男童眼睛发直,却点点头。

“想不想变成初五的月亮?”王四吸了一口气,麦香味灌满鼻腔,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

男童点点头。

王四抓着男童的小手,在那个饼上狠狠咬了一大口。

男童手里的饼,看起来像一弯上弦的月芽儿。

男童傻笑,咧开缺门牙的嘴巴。

“想不想变成一个笔架?”王四将窝了一嘴的饼狼吞虎咽后,用舌头在口腔刮了一遍食物残渣,对食物的渴望没有消退的迹象。

男童又点点头。

王四朝月芽的一边咬了一口,两个月芽儿相连,成了一个笔架的形状。

男童嘿嘿笑起来。

第8章 来客

李家的院子里,站着一个青年男子。

这男子似乎刚刚进院,却并未跟任何人打招呼。

楝树上的楝果被一只灰鹊啄下来,啪地砸在青年男子的发髻上。

青年男子略一踌躇,楝果骤然弹起,在空气中嗞嗞的晃动一下,落在了青年男子的手心里。

灰鹊惋惜的看着就到嘴边的果实,骨碌碌转动黑珍珠般的眼睛,嘎嘎嘎愤怒的叫骂,见男子似作势扬手,衔起另一只楝果哧愣愣飞走了。

男童停了傻笑,望向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面色白晳,在鬓发与耳侧有一颗赤色痣。他的装束看起来洁净华贵,两手空空,一副跃得龙门的书生模样。

男子神色闲适,扫视了一眼月门,并未有是否走进去的动意。

他是如何站到院子里的?男童目光呆滞,似乎极力要想透这个问题。

男子低了头,似乎专注于脚下灰色地面上的某一个裂纹,或者是地穴里的一只黑色像蜘蛛的虫子。

男童在李家广受宠爱,但却没有人可以跟他玩得来。

按李家老祖宗的话说,“我家李玄是天玄星下凡,周遭的凡夫俗子他都看不上眼,没有谁够得上跟我家李玄玩。”

“你说小蝶这么俊俏水灵为啥玄儿也看不上?小蝶再漂亮比起天上的神仙美人儿那也要逊色许多了。就像杂草堆里的狗尾巴草,见了灵仙花还不是灰头土脸的?”

李家老祖宗的话说得众人失笑,独独小蝶脸上挂不住,红一阵白一阵的,纵是心里憋着气,又哪敢在老祖宗面前表露出来?

李家虽是远近闻名的富贵豪强,但人丁却一直不旺。

李老太爷过世的早,到李玄父亲李凌这一代,已二世单传,李凌虽妻妾众多,但却只生养出这一个男丁。

倒不是李凌不喜欢女儿,只是这中夏帝国千年的传统,一家没有男丁相当于绝户,所以看着满院花骨朵般的女儿们,李凌虽也觉得赏心悦目,但内心总是有一丝莫名的惆怅。

但对于独子李玄,李凌却高兴不起来。

李玄如今已达幼学之龄,却看起来痴痴呆呆,口齿不清,真让李凌伤透了脑筋。

每天除了发愣,就是忽然来了兴致,握一把弹弓,对着李家的灯笼就是一弹。

嘣地一声,灯笼或坠地或燃烧,少不了火星乱迸,丁当有声。

一次火苗窜上了柴房,柴房连着游廊,一时火借风势,忽忽作声,周边的花梨树早花正盛,被这无情的大火一阵疯狂掠舔,毕毕剥剥,映照半个天空。

男童却对着火光难得开心的傻笑。火光映照着这张木呆的脸,而此时却充满精明灵气。

“孽障!”李凌心疼得直跳脚,恨不得一棍子打断这孽子的狗腿。

亏得老祖宗拦住,骂道,“我玄孙儿是精火命,天天闷着他,看一下烟火有什么不好?快扔下你的打狗棍!”转而摸着李玄的大脑袋,眯着老眼笑道:“玄儿有本事,敢作敢为,比你爹强多了!”

李凌憋气道,“老祖宗,有你这么教导后人的吗!”狠狠睖她一眼,急指挥下人救火去了。

李凌为儿子李玄请了个先生,这先生游学之士,饱读诗书,李凌确信,“没有熏不黑的灶房”,只要有先生天天谆谆教诲,这娃总有一天会开窍的。

***************

院中的锦衣男子瞥一眼眼前的男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男子神态自若,闲庭信步,就好象他才是这家院落的主人,而廊檐下的王四和男童李玄才是不速之客。

他用眼睛的余光又扫视了一眼青石板凳上的送饼少年,送饼少年忽然感觉如被无形的气机挤压,窒息般喘不过气来。

锦衣男子不可觉察的笑了笑,又把眼光移向石凳上,少年这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被憋得发红的脸上的惶恐不安之色还没有完全褪去。

很显然,少年不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此时,青石凳上的雪白石筋发出刺耳的磨擦声,一丝丝白石粉烟雾一样脱落。

“下——雪——了!”男童吸溜着嘴嘟哝道:“石、头、下雪了!”

王四撇了撇嘴,靠在石墙上打盹。

男子虽然没有转身,但他能感受到王四的不屑。

这个一身下人打扮的乡巴佬,敢对我一个资深修士表达不满,要么是活得不耐烦了,要么就是深藏不露。

男子刚要转身,身后忽然觉得被什么钳制住了一般,这股力道若隐若现,随着他的心思而流转,他若用力,那股力道就加重,他若不用力,那股力道就若游丝一般若有若无。

男子心知肚明,这是自己失礼了,没想到闭关修炼了十年,来到这李家大院,还是无法破解这武道十境中的“缠丝法。”

“李老祖宗,晚生邱彦特来拜会!刚才冒犯了,请恕晚生无罪!”男子长揖及膝,一边虔诚施礼,一边用眼睛余光扫视院落。

没有人应。

男子礼毕,有些尴尬的直起腰。气机消失,但没有往日李老太婆那洪亮的嗓门响起。

他有些失落,不知该进还是退。

王四睁开眼,一脸嘲讽。

“一剑飞天凌赤日,十年符箓封崇山。”

“邱大剑仙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二进的朱漆正门打开,李凌双手抱拳,一半的袍袖还湮没在身后的黑影里。

邱彦面露赧色,强笑道:

“李兄就别嘲笑我了,愚弟当年在崇山山门口写下这句诗,纯粹是表达对崇山的不满,现在看起来,那种豪气还是太过了。李兄还拿这个来嘲笑我,我邱彦只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哦,邱大剑仙的地遁之术已有成就了?那愚弟却是要开开眼了。”

邱彦笑过后,表情便恢复了常态:

“李兄,当年崇山挑战山门,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李兄也有份。”

“当时还有悬波岛的袁一山,辟剑峰的马远光,钱塘湖的钱八子,包括你李兄在内,我们号称中夏五剑仙,可恨那崇山太虚老儿,闭关不出,这倒也罢了,居然连打开山门迎接我们的礼数也没有。”

“这牛鼻子也太瞧不起我们五剑仙了,所以我写一句诗羞辱他一下,也是应该的,对吧李兄。”

李凌退回一步,把邱彦迎回屋内。

院外阳光浓烈,一进屋,邱彦就觉得一股寒气从四周包围过来,眼睛一黑,瞬间什么也看不见。

邱彦睁开眼,警惕地用手按向腰间。

中夏五剑仙之一的邱彦,束腰有一个不盈尺的剑囊,平时看起来,很像是一个普通的荷包,多少普通剑修,因轻视邱彦的这个普通荷包,被猝不及防的流针剑一剑刺中,到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邱兄不必费力了,封古镇方圆一百里,所有修士的气机都无法运转了。”

第9章 红大氅女童

日头偏西,光线弱了些,但身后的影子还没有虚淡的迹象。

送饼少年加快步伐,他要在未时之前赶回饼店。

少年经常去李家送饼收帐,从来没有见过李家家主,这一次也一样。

不过少年在等待李家账房的时候,原本从未见过的李家家主李凌,却突然出现了。

少年能明显感受到一股凌厉之气,但他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

少年曾听老板娘说过,武道高手都带着一股子气场。

水家的老祖宗就是修炼到武道二阶的高手,不单炼出弹指碎石的功力,甚至还掌控着千军万马。

只可惜在一次恶战中,折损兵马,后被敌方飞剑夺命。

水添露说的是不是真的,谁也没有考证。

但他时常拿祖上的英勇神武说事,并非是为了炫耀,而是为刺激他的丈夫,这个瘦小的不声不响的男人。

“蔡小武,瞧你那副德性,想想我水家祖宗当年辣么厉害,后代怎么会嫁给你这个窝囊废!”

蔡小武“嘿嘿”笑两声,明显的皮笑肉不笑。

“一副菜瓜模样,你们老蔡家老菜家,还真名副其实呀!”

蔡小武所以只笑不答,是不想讨打。

蔡小武自幼家境一般,因相中水添露的美貌,主动入赘到了水家。

水添露原本对这个矮瘦男人极其不满意,但架不住父母想招上门女婿延续香火,又给蔡小武约法三章,这才应承了下来。

不料水添露的父母在一年极寒天气相继得了怪病去世,水家饼店便只剩下女儿女婿两个人了。

蔡小武人虽精明干练,但力气却不大,加之水添露貌美如花,老蔡家也没有什么有名堂的亲戚了,在家里水添露说黑就黑,说白就白。

如果水美人儿黑白不分,他就呵呵了,别怪我低眉顺眼,完全是惹不起啊……

但水添露总拿祖上说事,顺势贬低一下老蔡家,蔡小武就是再怂,心里还是不甘的。

你水家英雄盖世,那都是哪年哪月了,要往上推,我祖上还是明皇大帝呢?

……中夏帝国的子民不都号称是明皇子孙吗?

“蔡小武,你小声嘟囔什么?!”

嗨嗨,这小声嘀咕也不行?

“郑小天!小兔崽子,快劈柴去!”蔡小武对着后院吼。

少年在这对夫妻的斗嘴中就毫无悬念的躺枪。

“小兔崽子,又偷懒了?”水添露没有替少年抱不平,而是不失时机的补刀。

不出意外,这对夫妻把矛盾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少年身上,两夫妻不觉已站在一个战线上了,……话说,刚才吵的什么?

一开始,少年听到吼叫,心惊胆颤,一脸懵逼。

他总是不解自己做错了什么。

劈柴?掌柜的你不是刚吩咐我去磨面吗?

但无论是掌柜的还是老板娘,并没有责罚他的后续,他还是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慢慢的他习惯了,只要听到蔡小武被水添露骂,就刷一下存在感。

然后掌柜的一通“小兔崽子,快劈柴去!”或“小兔崽子,挑水去!”水添露便也响起了责骂声,然后,这夫妻俩就和好了。

少年有时候无聊,太久没听到这吵骂声,反而会有点怀念。

甚至听到水添露骂蔡小武,这标致的老娘们儿骂得不停口的时候,少年就盼着蔡小武赶紧找个理由骂骂他,这样掌柜的和老板娘的矛盾就会很快消解。

否则,兔子急了会咬人,万一这蔡小武终于有一回忍不下去呢?那后果……

想到这里,少年嘴角抿起一抹笑意,脚下加快了步子。

但今天明显延迟了回店的时间。

往常,太阳刚刚从头顶偏西南一拃,他就奔下梁子了。

可现在太阳已偏西了,前面的梁子被斜阳照着,一缕行将褪色的暮阳气息。

怎么解释?

那个锦衣男子扫了他一眼,他就像脖子被勒了一般,透不过气来?然后一个半时辰浑身瘫软,无法行走?

这话听起来就像个瞎话。

封古镇一年到头平平和和,老百姓安居乐业,几十年没见刀兵了。

封古镇北的从四品驻军总管曹犀,一年都没到过封古镇来过一趟,也没听说哪里的剑修、道修近些年在封古镇行走,这瞎话如何编?

可自己确确实实当时没有了一点力气。

即使那个锦衣男子和李家家主一起进了屋,他还觉得动弹不得。

不是不想动,而是动起来浑身没有一点力气。

少年不是娇气的人,换言之他也没资格没机会娇气呀。

印象中少年少女只有在自己的父母面前才可以撒娇,在外人面前撒娇,如果没有任何顾忌的话,那这个孩子的智力发育一定是有问题的。

更重要的问题的,少年没有父母,至于为什么没有父母,他也一直说不清。

就好象一觉醒来,自己就变成了孤儿了。

“哪里的野种,别懒在我家门口!”一个总角少年叉腰喝道。

总角少年锦衣华服,红润的小脸因愤怒胀得通红。

“少爷,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我们给他拿点吃的吧,他看起来很久没吃过东西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劝道。

“夜夫,我爹说对来路不明的人不能太亲近,你还是把他这个野种轰走吧!”

总角少年人儿不大,但说话的语气却很蛮横,明显的颐指气使习惯了。

叫夜夫的管家苦笑了下,一脸无奈,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优哉游哉的哼起了小曲: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梁家威,你又欺负人了,我告诉姨丈去,说你不听先生的话,先生说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欺负一个孤儿,不是好孩子!”

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少年抬起头,看到那女童雪白如满月的小脸,一双水雾般的眼睛充满天真和善意。

女童披着艳红的大氅,精致的绣鞋上吊着两颗滚动的绒球,她一边说话,两只小脚还不停的蹦哒,看起来不像专门来阻止总角少年的,倒像是为了显然自己的优越感。

“丽竹,别告诉我爹,要不然我挨了板子,冰糖葫芦就不分给你吃了。”

叫梁家威的总角少年一下子就认了怂,不过也不失时机的提出了“威胁”。

“不吃就不吃!”红大氅女童一点也不退让。

本姑娘不是吓大的好吗?一个冰糖葫芦就想买通我?

“好好,我的那一份也给你吃,你别告诉我爹好吗?”

总角少年这一下怂到了底。

“这还差不多,”女童两手抄后,像要把大氅支起来飞一样旋转了半圈身子,冲少年微微一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你没有爹爹娘亲吗?”

“我叫郑小天。”

少年嘴唇干涩,他好象生平第一次说话一样,当这几个字出口时,少年听起来自己的声音都有一种陌生感。

“郑小天,我叫杨丽竹,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爹爹娘亲呢?”

少年懵懂的摇了摇头。

他也在想,我为什么在这里?我的爹爹和娘亲呢?

少年想的脑子有些疼。

“你留在这里吧,等找到你娘亲再离开好吗?”

女童忘记自己也是寄住在此亲戚家,自作主张的提出建议。

少年站起身,吊了吊嘴角,拚命挤出一丝笑,但他脸皮僵硬,笑比哭还难看。

“你不用感激我,我家姨丈是封古镇最有钱的人,他做事可仁义了,我相信他一定会接纳你的。你不用担心,多你一个人不过多一双筷子而已。……唉,你怎么不听劝?真够倔的,唉你往哪去?”

少年背了身,收起了难看的笑容,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

留给女童的,只是一个背影。

第10章 饥饿少年

“我的爹娘是谁?他们在哪里?”

很多时候,少年一想自己的身世,脑子就定格在了封古镇梁府门口的那尊雪白石头狮子和青砖墙间。

那时阳光有些刺眼,但无法照亮他的身世之谜。

送饼少年没有生日,因为他不知道谁是他的父母,自然没有人告诉他哪一天出生。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长到这么大的,好象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或者是跟着冰雹从天下掉下来的一样。

他同时也很少朋友。

封古镇的人讲究天道伦理,少年无父无母,不符合天理人情。

虽然他被水家饼店收养,但别家的父母都不让自己的孩子跟他玩。

封古镇的大人们说,这孩子命硬,一定是克死自己父母了,跟一个命硬的孩子一起玩,怕是要沾上不好的气息。

可是,假设我郑小天原本就没有父母呢?

比如,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生而为人,血肉之躯,若无父母精血,便不能来到这个世界!”

一个苍老的声音。

很奇怪,每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总会没有征兆的响起这个声音。

这声音听起来像在周围,又像非常遥远,当你认真分辨,又觉得响在自己心里。

还能不能让人想点轻松的事?这尼玛太坑了吧。

可是,自己为什么始终记得自己叫郑小天呢?

没有爹娘的孩子怎么能有名有姓呢?

单从这一点,就能证明他一定是有父母的,只是他们是谁,为什么离他而去,却把他一个人撇在这个世上,这件事想啊想也想不透。

问了很多人,也没有人知道。

看来只能这样了,虽然解决不了“我是谁”的问题,但他必需知道“我要干什么”。

找到父亲母亲,无论是生是死。

……

但他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饥饿,解决饿肚子的问题是如此迫切。

现在是饭时,家家门户或关或开。

一缕缕蒸黄米或麦面的香味从屋里飘出来,间或听到油铲的声响,清油的香味简直无法抗拒。

他的喉咙里像要伸出无数个饥饿的小手,试图抓挠到那残忍而诱人的味道……

“娘,那就是那个躺在梁府院墙外的小朋友,他就要饿晕了,……我们给他点饭吃好吗?”

一个面容微黑的少年道,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妇人,正牵着孩子的衣袖防止他走出院门。

“梁府那么有钱都没有帮他,我们穷家破业的,咋能帮得了他?”

妇人压低嗓音训斥道。

微黑少年冷不丁挣脱了妇人,冲出自家的木院门:

“等等,我这里有半块菜饼,你吃了吧!”

饥饿少年顿了脚,扭头看那半块菜饼。

他能分辨出那是豆苗和麦粉混合做成的饼子,那种鲜嫩的豌豆苗生吃就甜嫩可口,与麦粉混合一定更加美味……少年饥饿的眼里放出了光亮!

但他没有立即伸出手去。

而是先礼貌的朝微黑少年笑了笑,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匡天左,你个败家子!天下穷人多了,你救得过来吗?”

妇人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指着微黑少年,就差一个箭步冲过来夺掉豆苗饼了!

饥饿少年伸出的手缩了回去。

他抬眼望了一眼妇人,那妇人姿色尚可,只是愤怒的时候有点不好看了,特别是原本端正的口鼻,此时有点变形。

饥饿少年虽然腹内空空,但在望向那妇人时,眼神竟然凌厉冷凛。

妇人莫名打了个寒颤,随即定了定神:不对呀,这不过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野孩子,看模样也不过十一二岁,我匡宁氏没理由害怕的!

妇人还要发作,发觉饥饿少年已经走远。

虽然他的背影晃晃荡荡,但竟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微黑少年失望的回了身,“娘,他怪可怜的,要是你儿子我落到这一步,你也见死不救?”

“呸呸!乌鸦嘴!”妇人将手握成一个擂凿,朝儿子匡天左的后脑轻轻敲了一下:

“我儿是有福之人,一定会飞黄腾达的!”

微黑少年撇撇嘴,朝街巷深处看了看,饥饿少年的影子早消失了。

……

“水姑娘,听梁家总管夜夫说,这孩子无父无母,你就收养了吧,说不定有了这个孩子,你和蔡掌柜的就能生个一男半女的呢?”

魏老太太坐在水家饼店,手里握着一柄虎头拐。

什么话?敢情我们没有生养就低人一等?

你就确定我水添露不能生养?

水添露脸色不悦,死老太婆,你来买饼就买饼,扯这些犊子干嘛?

生不生养是我和我男人的事,轮得到你来管闲事?

可我的确没有生养啊,我水添露与蔡小武成亲五六年了,每天晚上没少忙活,这不争气的肚子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也太恼人了。

幸而蔡小武的父母死得早,要不然说不定得鼓动着蔡小武休妻另娶呢!

……哼,凭我水添露面如桃花身似杨柳,他敢?我就打断他的腿!

水添露停止了腹诽,这老太太话说的难听,但听起来没毛病啊,说不定我收养了这个野小子,真能招来送子菩萨的垂青了呢!

封古镇的习俗,比已婚女性长一辈的,都管年轻媳妇叫“某姑娘”,被称做“姑娘”自然把媳妇身份的年轻女性叫年轻了。

中夏帝国的礼仪文明即使在这偏远的封古镇,也表现得很是充分。

水添露面露悦色,“魏奶奶,要不就按你说的,我收了他?……我水添露就是个心软的人,见不得孩子可怜……”

第11章 跟谁的姓

跟我的姓姓蔡吧!”蔡小武说。

“跟我的姓姓水!”水添露说。

“圣人曰,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我们收个养子,自然应当跟我姓。”蔡小武振振有词。

“圣人什么时候曰过孩子可以跟入赘男人的姓了?”水添露敲敲桌子,美目含嗔,“我们这个店都叫水家饼店好不?!”

哐地一声,切刀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蔡小武立刻就怂了,“好好,跟你的姓,姓水……”

他担心如果再不认怂,下一步就是美人儿弯腰捡起切刀,满院子追着他砍!不管真砍不真砍,吓掉蛋的心情却是真实存在的。

“你叫什么名字?不……以后你就做我儿子,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水添露看着狼吞虎咽吃饼的饥饿少年,像哄一个三岁小孩儿一样拍着少年的背说。

饥饿少年艰难的咽下口中的食物,他的神志慢慢清醒了。

他明白自己刚刚晕倒在这家饼店前,被这家饼店掌柜的和老板娘救了,在他补充第一批食物的当儿,他甚至没听清魏老太太与水添露的对话。

香甜的饼子是个好东西,他的体能迅速得到了补充,现在他听到了这个面容姣好的美妇人在跟他说话,还用柔软的纤手拍他的背部……

这是母亲的手吗?母亲的手必定这么柔软……

他恍然觉得眼前这个妇人就是自己的母亲,他的心里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孩子好可怜啊,长得又这么好看,若不是我老太婆上了年纪,又有了孙子,就跟我好了!”魏老太太心里默念道。

“孩子,以后你就是水家的人了,让你娘给你取个新名字吧!”魏老太太道,“以后你有的是吃的,水家饼店可是方圆几十里的百年老店呢!”

少年收了泪,眼眶立时干了。

他有些尴尬,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美妇人不是自己的母亲。

否则,她怎么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呢?

“叫你水招弟吧,有了你,以后水家就会添丁进口,娘想啊,要添就先添个弟弟!”

少年正了正身子,嘴唇动了动。

水添露面带微笑,这孩子真懂事!娘取什么名字都同意,只是还有点口生,不怕,多叫几次就习惯了。

“水招弟!不,——招弟!”水添露笑靥如花,等待着少年的回应。

蔡小武虽然不跟他姓还生着闷气,但有个儿子总强似没有吧,他也期待着生平第一个儿子能应了这个名字。

“应啊,孩子,你一答应,就是水家的人了,以后水家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魏老太太虽然牙齿掉了几颗,嘴巴明显的瘪下去了,但口齿还很清晰。

水添露睖一眼魏老太太,老太太前一句说得多动听,末了这句就是狗尾续貂了。

没见我连名字都取作“招弟”?

说好的我还要生亲儿子呢?咋能一切都是他的?

魏老太太年纪虽大,但脑子可好使着呢,水添露的这点心思她看得真真的,笑道:

“先收了这个儿子,等你生了再说!”

要搁往常,水添露对这个多嘴的老太太的话一定会立马怼回去,但现在收了这个儿子更重要:

“招弟,以后你就是咱水家的孩子了,叫水招弟,记住了吗?”

少年站起身,退后一步,面对水添露深深鞠了一躬,又面向蔡小武鞠了一躬。

两口子心里乐开了花,水添露忘了刚刚操弄切刀的事,转头对蔡小武说:

“看看我们水招弟多懂事啊!”她有意把“水”字加重了一些。

魏老太太心说,这孩子真懂事啊,比我家那个孬孙子魏牧强多了,要是我收的孙子多好啊!

“来,招弟,叫娘好好瞧瞧。”水添露轻轻拉一下少年的手,想把他拉近一点。

少年顺从了一下,但随即顿了顿。水添露拉不动,这孩子,吃了两个饼就这么长力气?关键还是有点人生吧!

“我叫郑小天。”少年低声说。

“我知道你叫……郑小天,……不对,你之前没说过你叫什么呀?不过没关系,以后你就叫水招弟,来,招弟,叫娘好好看看!”水添露说。

“我不叫水招弟,我叫郑小天!”少年声音大了些。

“你是不是不想姓你娘的姓?那就姓爹的姓,叫蔡招弟吧!”蔡小武心想机会来了。

“我姓郑,叫郑小天。我娘起的。”少年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谁起的。

水添露脸立马黑了,看来不是姓水姓蔡的问题,是这小子根本不想改姓吧!

水添露:“你不想做我的儿子?”

郑小天摇摇头:“不是,我感谢……”

“那不结了?想做我儿子就得跟我姓?不跟我姓那咋算我的儿子?”

水添露拉下了脸,和菜饼妇人不同,水添露就是拉了脸,还是那么好看。

魏老太太咧嘴笑了笑,有点幸灾乐祸。

“这孩子是想当义子,你们没看明白?”

“义子?我们缺义子吗?”水添露恶恨恨的问蔡小武。

姑奶奶我没招惹你吧,瞪我干嘛?蔡小武心里嘀咕,但嘴巴认怂道:“不缺!”

“我们水家不缺义子,要是认义子,我水添露的义子都可以凑齐一席了,一张八仙桌都坐不下,”她又用眼睛剜蔡小武一下,“还轮得着收他当义子?”

蔡小武心里紧缩了一下,心想这魏老太在场呀,你当着孩子的面把这话说出来不是闹笑话!

那些有事没事来调戏你的男人开玩笑说当你义子,你跟人笑着叫干儿子知道我心里滴血不?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中夏帝国的柳妃娘娘了,那柳妃娘娘认了西霍国的武士马尔多当义子,差点把国家葬送了!

要知道那马尔多还大柳妃娘娘二十几岁呢?有这么老的义子吗?

而围着你水添露石榴裙转的那些“义子”们,哪一个不是像马尔多一般大你几岁十几岁、二十几岁的?

魏老太太被这两口子逗乐了,笑声嘎嘎的。

这气氛立马就变得没那么正经了。

水添露恨得牙痒痒,但畏于老太太年轻时是有名的扛眼,外号“惹不起”,到老还是宝刀不老。

水添露试过跟她干过一次却惨遭败北。

幸而这一老一少两妇人都是不记仇的人,加上一个是主顾一个是店主,谁都离不开谁。

只是水添露后来再不尝试跟这老太太干仗了。

而这次,水添露终于……还是把怒气压了下去。

第12章 炸裂声

少年郑小天虽然不愿意给水添露当儿子,但水添露还是把他留了下来。

这符合水添露的性格,你不想给我当儿子是吗?那就当我的伙计好吧,反正现在凭你这点本事,不是老娘发善心收留你,过不了几天你就得饿死!

一个饿得皮包骨头的饿死鬼连狗都不吃好吧,嫌硌牙!

你不想当儿子是吗?那当伙计总成吧!当伙计就别怪我随意使唤了!

你不想叫水招弟是吧,那我叫你兔崽子行吗?

笨手笨脚的不就是兔崽子吗?

但少年好象干什么活都是一点就破,学起来有模有样,干得干净利索,看起来不笨呀。

不笨就不能叫兔崽子吗?谁规定的?

再说了兔子那么机灵,还不是被狗撵?撵上了一嘴咬到脖梗,就呜呼了!

对,叫你兔崽子,就这个意思!

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当伙计不如当儿子好,到时候要你求我给我当儿子,磕三个响头、奉三盏春茶才依你!

水添露这么想着,就变着法儿折磨他,总有一天,这个小兔崽子会哭着喊着说,娘!我当水招弟好了,求你饶了我吧!

可三年过去了,奇迹没有发生,少年郑小天身子板却明显的长高了。

他甚至把苦难当成了乐趣,总是默默无闻的干活、干活,他的细心和专心,让老板娘无可挑剔。

除了她无端的咆哮一声“兔崽子”外,根本找不到少年把活干坏引发的喝骂。

可今天不同,少年加快了步伐,今天他破天荒的耽误了回程!

更关键的是,今天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

少年疑惑。

这一天他和往常一样,前一天晚上将面发上。

鸡叫三遍时起来接面,揉面,饧面。

然后起火入炉,拉开风箱,踢嗒踢嗒,风箱有节奏的推拉,风吹火旺,一排排的饼炉,要一个个看护。

待这一切准备停妥,烤熟的饼子麦香味飘满屋子的时候,日头已跃出地平线,一缕桔红的阳光透过门缝将饼房照得透出虚亮的暖光。

这个时候,掌柜的和老板娘早起床了。即便是天气转凉老板娘赖一下床,掌柜的也会被提早赶下床:

“蔡小武,看看哪个男人像你这么懒,太阳晒焦屁股了还懒在床上?快滚下去看看兔崽子做好饼没有!”

“蔡小武,给老娘看看洗脸水准备好了没有,兔崽子是不是又偷懒了?”

“蔡小武……”

……

蔡小武哼哼哈哈的应着,并不觉得被女人骂有多么难听难受,倒是听不到女人的骂声,有点失落空虚。

换言之,只有在女人的骂声里,蔡小武才有一种真实的存在感。

如果有一天早晨水添露没有骂了,他会小心翼翼地凑到床边,小心问,“夫人,你哪里不舒服?生病了?”

水添露嗷地一声:“滚!你咒老娘!你才生病了,你全家都生病了!”

蔡小武:“我家里的人都死光了,现在这个家就咱俩了……”

“滚犊子!你把小兔崽子吃啦?他不是人?”

……

少年郑小天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暖暖的。

他慢慢的变得和掌柜的一样,受虐上瘾,一天没听到老板娘叫他几声“兔崽子”,就仿佛这日子没了光彩。

可今天,他已把饼全做好了,掌柜的睡房里还是静悄悄的,没听到老板娘的叫声,甚至也没有掌柜的鼾声……

话说,如果这个时间有鼾声,八成被老板娘一脚踹下乌木床了……

可一切,都没有发生。

少年将炉洞一个个堵上炉塞,熄了明火,让暗火温热着炉里的饼子,又一个个检查炉井是否用棉套捂严实。

做完这一切后,他靠在炉壁上,体会着炉壁微微的热度,想着今天一天要做的事情。

或者,眼睛时而透过几道过廊瞥一眼紧闭的启板。

启板的榫卯从房内错落咬扣,加之由门闩销定,紧固牢靠,一般的窃贼从外面极难溜门进来。

他本来是想打开门脸的启板的,最近老板娘已授权他可以根据需要打开启板,这个开门营业的仪式放权给他,也算是对他的信任。

但他知道这个操作会带来在安静的环境下惊天动地般的响声,打断了老板娘的好梦就不好了……

还是等等吧。

然而今天很特别,街面也很安静,安静得连鸡鸣狗叫的声音都没有,这是什么情况?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站起身,悄悄的溜到后角门,沿着一个靠墙的木楼梯小心翼翼的摸上楼。

这一下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封古镇外的原野尽收眼底——

起伏的地势如波涛般流动,弯弯的溪流凝霜结冰。

梁子上的几个黑点安安静静,只有铁匠铺子的白铁招牌在早晨清冷的阳光里闪着刺目的白光。

没有一个人,连一只鸡也没有。

世界仿佛除了他自己,已空无一人。

这种死寂让他害怕。

他想起封古镇的地底下,听人说坑埋了四十万甲兵,那是中夏帝国统一疆土时最惨烈的一次战斗。

中夏国与狄斯国在封古镇一带列队攻伐,尸集如山,血流成河,难分胜负。

此时天崩地裂,尘沙飞扬,双方的甲士混战在一起,难分难解,最终沙积成山,四十万敌我将士活埋坑道……

中夏国史官对这段历史语焉不详,一笔带过。

而民间的传说刚汗牛充栋,乡间野史对此战的评价也大相径庭。

一说此战归咎于中夏帝国将领的失职,致使不少于二十万中夏将士葬身地底,死不瞑目。

一说中夏国对外扩张杀戮过当,引起天怒人怨,故而天帝着地仙略施法术,将两国主力坑杀地下,以示惩戒……

但后一种说法,让天帝背锅,也太不厚道了吧!

这四十万冤魂,埋在地下,如果有一天冤魂们的怨念太重,从地底冲出来了呢?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可能啊!

虽然卢家对盲狗致盲原因讳莫如深,但人们猜测,它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眼瞎的。

能轻易让一种活蹦乱跳的大狗瞎了狗眼却不流一滴血,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诡异力量?

少年正一个人在楼梯间纠结呢,忽然空中闪了一下,光线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迅速扩散,大地随之晃动,似乎要倾倒一般。

一声似乎来自灵府中的炸裂声,耳朵嗡的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老者出现在水家饼店前,少年听到老板娘的狮子吼:

“郑小天,兔崽子,快出来,喊掌柜的出来,有贵客了!”

第13章 瞎子大儒

送饼少年始终没弄明白,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吉说,封古镇来了一个外乡人,封古镇的灾难就要来了!

老吉怎么知道封古镇来了一个外乡人?在天空出现诡异景象之前,少年明明看着梁子上也是静悄悄的,说明梁子上的老吉和张铁匠也在沉睡当中,他是怎么知道镇上来了个外乡人的?

难道他真的能掐会算?那为什么老古的媳妇什么时候能找到他却总算不准?

还有,这次睡过头的不单单是封古镇的人,阳河村的人也同样如此,甚至连李家的老祖宗李老太太也不能幸免,以李家的修为,都无法抵抗,这特么是一种什么力量?

老吉说的外人,就是那个背剑老者吧!在所有人都沉睡不醒的时候,这个老头出现在封古镇,是什么目的?是为灭杀封古镇的人?如果那样,他得与封古镇有多大的血海深仇!

但是……也不对啊,掌柜的和老板娘还在沉睡的时候,这个老头说不定已到饼店,但是却没有破门而入,也没有出手杀人,以老头那万人沉睡他独醒的本事,想灭了封古镇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他什么也没做。

……除了花十两银子卖了老板娘一根竹竿之外!

娘的!一根普通的竹子,竟然花这么多钱买,这老头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不对,这老头看起来气场强大,看五官也是精明干练,不像是脑子有坑的人,莫非……他用的是招缓兵计,更大的阴谋在后头?

我得赶紧赶回去,否则这个老头买了竹竿不走,谋害了掌柜的和老板娘咋办?

送饼少年加快了步子……

尽管他清楚,即便真的这老头要谋害掌柜的和老板娘,面对这个一看就是世外高手的老头,他一个十三四岁的饼店少年,肯定打不过……

*****************

阳河村李家后堂。

邱彦终于稳住了心神,坐在一旁的李凌看得明白,这位中夏五剑仙之一,号称飘缈剑客的剑道高手,在那一刻不得已动用了真神,当他缓过气来时,面色还难掩苍白,鬓角渗出汗来。

为了压制周围强大的气机,擅自动用真神,必然会伤及体魄,所幸的是对修为影响不大,但这仍然是剑道修士所忌。

邱颜是朝庭重臣邱佐栋的世侄,邱佐栋以一介儒生一步步攀上中夏帝国高位,主司礼部,中夏帝国常常以官职作为对人的称呼,因此邱佐栋在朝中一直被大臣呼作“邱尚书”。

这与当下称某某为“某部长”、“某处长”是一样的。

邱家原是东越州濒海的渔民,世代以捕渔为生。到邱佐栋这一代,穷得连一只下海捕渔的小船都没有,只得跟人做帮工。

邱佐栋原名邱作洞,因为穷外出谋生,遇到一个穷瞎子,邱作洞因为主动帮瞎子引路,获得了一个极大的机缘。

原来这瞎子是中夏朝有名巨儒,隐居崇山山野,武皇帝赴崇山封禅,提前着大臣搜罗了当地的名儒,为武皇帝撰写颂铭,编排仪式。

这位巨儒名叫顾云曰,因是中夏著名的隐者,自然也被延请到封禅的儒生队伍中。

没想到中夏帝国的武皇帝崇山封禅的时候,这位巨儒的眼睛不慎被秃鹫啄伤,大好的封禅活动却血溅封禅台,这不单是不吉利,武皇帝还以为是自己德不能配天地,取消了封禅。

这次声势浩大的封禅活动因此流产。

邱作洞遇到瞎子的时候,并不知道瞎子是何许人也,但瞎子看邱佐栋聪明伶俐,便收他为徒,传以儒门心法。

邱佐栋洞没让老师失望,对儒家先圣经典目识心记,举一反三,很快就悟得其中三昧。

明皇历3660年,庚子年,帝国武皇帝张榜科考,邱作洞要下山参加科考,瞎子顾云曰道:

“你若下山,需要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件,更名为邱佐栋,你那名字太土了,不像个读书人!别跟我说这名字是你爹起的,要知道师亦父也;”

“第二件事,不要告诉别人我是你老师,别问为什么,这是为你好;”

“第三件事,记得你是东越人,我们东越海国并入中夏帝国,祖先是被血洗了的。”

到这个时候,邱佐栋才知道原来这位崇山的隐士不是崇山人,而是和自己一样是东越人。

这特么搞的,原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中夏帝国的大宗师,没想到这老师的学问也是半道学的!

邱佐栋奔赴中夏帝都,顺利通过科举考试,成了一名随时可能被擢用的“待诏”。

邱待诏在驿馆与同科闲聊,才得知四十年前中夏武皇帝封禅事件的原委:

原来当时的崇山大儒群里,混进了一个东越海国人,此人是东越海国的王孙,为东越海国被武皇帝所灭,怀恨在心,隐居崇山等待时机。

此人秘密豢养了一只雪山秃鹫,其目的是等待武帝封禅时使用秃鹫进行袭击……

邱佐栋一听,心里一惊,这不是说的我师父吗?等等,这事听听外人怎么说。

“结果怎么样了?”

这位同科叫吴少波,颇有才华但嘴巴很碎,只要有人愿意听,他就是一个说,不愿意听,他还是愿意说……

“封禅当天,祝祠三牲俱备,笙歌鼓乐为绕,封土三十丈,凡九级,竖石三丈七尺,上接于天,勒石记武帝功德,武帝登坛受礼时,忽然一秃鹫直冲而下,武帝大惊失色……”

“然后呢?”邱佐栋急切问,这吴少波,虽然嘴巴滔滔不绝,但关键的时候却要卖个关子。

“给我倒口水。”吴少波右手持扇,颤着翘起的二郎腿,用手一指空杯子。

“这特么还是中夏名士吗?我看跟我这个打渔出身的东越人也差不了多少吧!”

邱佐栋一通腹诽,但还是提起紫陶茶壶帮吴少波倒了一杯水。

“据知情人透露,这个大儒花了半年时间驯养的秃鹫,没有袭向武皇帝,反而直击向他的主人……”

“大儒的一直眼珠子被啄了出来,然后这秃鹫嘎的叫了一声,返身冲向功德勒石,一头撞上去,功德石碎成几瓣……”

邱佐栋心里阵阵发紧,这也太血腥了,师父熬只鹰容易嘛?这咋临到场了反水了呢?

吴少波见邱佐栋没有接腔,心想这小子也太不经吓吧,得意的一笑:

“这会被啄瞎了一只眼的大儒,被鹰啄了一定疼痛难忍,可他居然没有倒在地上打滚,只见他从容的撕下一块袖子的里布,缠了一下伤眼,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没有人救护吗?”邱佐栋憋不住问。

“这个当然有,御医也不是吃干饭的呀,一拥而上赶来救治,但这个大儒拒绝救治,竟然一个人忍着痛……下山了!”

“武皇帝见封禅的黄道吉日居然血溅封禅台,下诏‘罹罪天帝,寡人之咎,不忍累及苍生’,封禅的事,只得作罢。”

邱佐栋好奇道:“为什么这个大儒拒绝御医救治?”

吴少波喝了一口水,道:

“这个有几种说法,一种说法说武皇帝发觉大儒被鹰啄瞎了眼却临危不惧,真不愧是一代大儒,于是下令褒赏。”

“结果慌乱中却听人说这个被鹰啄瞎了眼的大儒已悄无声息的一个人下山,且群山莽莽,不知所终。”

“武皇帝下诏各驿公事就地寻访,一但发现,立即上报朝廷,中夏帝国要重用此等儒者。”

“由此其他儒生,还添油加醋,说天下大儒,崇尚君臣父子人伦,故而封禅台上秃鹫攻击天子,大儒挺身而出,以身饲鹰,当朝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为天下人臣之则。”

“而另一种说法,刚恰恰相反,这一派以中夏朝第一武者镇国大将军魏无双为代表。”

“魏大将军认为,顾云曰原是东越残余,此人熬鹰驯鹫,目的是借封禅刺杀武帝。”

“只是此人虽则是亡命之徒,但在封禅现场看到中夏帝国武修、道修、气修三面拱卫,区区一个秃鹫根本无法伤害到中夏天子,于是引鹫自啄,以牺牲自己一只眼睛为代价破坏封禅,并以血测封禅台的方式破坏中夏国国祚,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一说法,当然是阴谋论者,但现在已成为主流观点。”

邱佐栋吓出一身冷汗!

幸而自己没有暴露自己师承,否则一但大将军魏无双知道自己师承东越顾云曰,那自己想在中夏朝混是基本不可能的了,小命能不能保都是一说呀!

第14章 天下异能

邱佐栋到底是得了顾云曰真传的,他既然隐瞒了自己的师承也隐瞒了自己的出身,同时把自己的家人偷偷从东越迁到中夏腹地,就这样。

凭着在顾云曰那里学来的权谋之术,或溜须拍马,或阿谀奉承,很快官运直上。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邱佐栋的渔民二哥,把他的儿子邱彦送来投靠邱佐栋,邱佐栋请天下剑道高手教导邱彦,邱彦由前辈借力,实力很快彪升上来了。

再加上邱彦与他这个叔叔一样,悟性奇高,剑道修为突飞猛进,甚至若干年后,跻身到中夏主流剑客行列,与袁一山,马远光,钱八子,李凌并称“中夏五剑仙”。

这次被派往封古镇视察古战场遗迹,明面上是代表礼部行使职权,其实上礼部尚书邱佐栋还给他授以秘密使命,查找遗迹的封印。

数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在帝国秘史里有记载,只有少数皇帝陛下的亲信才能接触参阅,邱国栋是这少数人之一。

根据秘史记载,五百年前与狄斯国的那场大战,因旷日持久,双方耗费国力,民不聊生,其时天帝震怒,搬运神力,坑埋双方将士于坎壑……

但这种记载只是当时的史官所记,史官又没亲临战场,如何知道战场的真相?

如果真的是上天惩罚,那五百年后,中夏帝国历代帝王,继续南征北战,灭国无数,遇到顽强抵抗,难免尸积如山,血流成河,为什么没见天帝再来惩罚一次?

所以说,世界上最不靠谱的,就是史官的记载。

比如,明皇出生之前,其母沿丽河行走,平沙落雁,阳光明媚,明皇母亲此时忽见一排巨大的脚印,美丽的少妇忽然童心大发,受好奇心驱使一脚踩上去,感而有孕,于是生明皇。

这史官记载的怎么看都不靠谱啊!

不过是为了显示神奇而制造的噱头罢了。

*****************

武皇帝南征北战,遇到敌方的硬碴,虽然请过中夏帝国山上的神仙下山帮忙,那也没有惊动天帝。

毕竟天有天道,人有人道,天上归天帝管,人间归天子管。

虽然武皇帝自称天子,但他还一直没有见过做为天父的天帝一面,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国师由祚说:“武皇帝功盖千秋,广扩国士,历代帝王无人能及,所以天帝将天下交由武皇帝治理,如履天谕。”

“明皇帝经有云,天地所分,经运自如,无为而治,所以武皇帝自当从心而治,自然上达天庭帝心。”

私下里被问及原由,由祚不得不如实相告:

“启颤陛下,五百年前,神州灵气馥郁,故而天下纷争,神鬼借力其中,此后五百年,中夏灵气枯竭,故而仙道修行,难有大进。”

“但臣下近日推演,宇内灵气复苏,就在眼前,五百年战场遗迹,其秘密有可能揭晓。”

“这么说,五百年一个轮回?”武皇帝问道。

“以臣下浅薄学识推断,应当如此。”

“且如明皇帝经所说,天道循环,周而复始,臣下窃以为,随着灵气复苏,宇内能量将可能喷涌而出,各种被压抑的大能可能陆续出世,帝国当早做准备,以免散仙乱界,游侠干政。”

“五百年前,那场战场浩劫造成的原因到现在还没有揭开,难道真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一个王朝的兴衰?”

“陛下,臣下以为,是的。”

“如今天下异能,皆已收归我帝国麾下,以国师之见,天下异能之士超过国师能量的还有几人?”

“陛下,以臣下观之,目前神州异能之士,梁武王魏无双天下无敌,又是陛下的兵马大元帅,目前神州之内,无人可以匹敌。”

“望月载的戴之天,虽说割据一城,但基本不与帝国为敌,此人能量与臣下相当。”

“还有一个袁基罡,其剑法达到武道巅峰,很多人认为他死了,但臣下总隐约觉得此人还活着。”

“三十年前臣下曾与他一决高低,此人仅出三剑,便闪身消失,身形之快如光如电,臣下以为不如他。”

“这袁基罡打不过你才逃的,天下人无不知晓,国师为什么说你不如他?”

“陛下,袁基罡接我三剑,闪身而逝,世人都说他畏战而逃,但臣下以为,袁基罡是惺惺相惜,不想拼个鱼死网破,故而撤剑而走。”

“臣下当时气盛,欲乘胜追击,结果因袁基罡速度太快,无法判断他逃跑的方向,因此作罢。”

“天下武学,以快不破,故而臣下自愧不如袁基罡。”

武皇帝点点头,中夏帝国有此客观中肯的国师,真是帝国之幸啊!

他顿了顿,又问,“听说还有中夏五剑仙,这几个人本事怎么样?”

由祚微微一笑,“陛下,就臣下所知,此五剑仙,不过浪得虚名,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愿闻其详。”

“据臣所知,此五人自称五剑仙,与上古九州四仙不同,上古九州四仙,是因其法力高强,各怀仙技,五岳仙山和市井百姓自然而然将其并称为‘九州四仙’。”

“而今天袁一山马远光等五人,其法力远未达超凡入圣,飘然成仙的境界,所谓的叫板崇山太虚仙尊,纯粹是玩噱头制造声势的幼稚举动而已。”

“实事上,他们连太虚仙尊的仙门边也没有摸着,下山后不过是编一些太虚幻境说给凡夫俗子听,赚些里间谈资罢了……”

“哦,”武皇帝皱了皱眉头,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曾在崇山封禅的不光彩往事,联想到这太虚仙尊必然也是高冷傲慢的仙家,不免心中无端的有点气闷。

他吭了一声,声音有些冷硬道:

“这五剑仙中,有一个叫邱彦的,是邱尚书的侄子,邱尚书已举荐他到封古镇古战场遗迹巡视,这么说,派出此人有误?”

由祚已发觉自己刚才失言,在中夏帝国,最不能提的就是崇山,你这不是揭武皇帝的伤疤吗?

再加上他向来与邱佐栋有矛盾,经武帝这么一问,如果坚持自己的主张,明显有嫉贤妒能的嫌疑,便道:

“陛下决定,藉天而行,臣下不敢妄议。”

第15章 花了血本

基于邱彦是尚书院派来的巡视特使,到了曹犀曹总管那里,曹犀狠不得把军营最好的一切都拿出来招待这位京城来的特使。

加之邱彦的尚书侄子的特殊身份,曹犀极尽巴结讨好之能事,为的是想让这位朝廷新贵在回京后帮他美言几句。

在和平年代,战功难以获取,这条靠战功晋升的渠道一但堵死,结交权贵,散财通关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曹犀虽然驻扎在封古镇附近,这里是三郡交接处,虽说离边境尚远,但往往这种三不管的地带,最容易滋生盗寇。

最关键的是,虽然封古镇遗迹数百年来悄然无事,尽管朝廷派了异能术士镇守封古镇,但数百年来,那些异能术士相继离世,他们的后代慢慢变成了普通人,这里似乎一直没有灵气波动,也没有异象发生。

驻军附近,对于曹犀来说,早忘记了保护遗迹的职责,倒是利用朝廷给予的特殊政策,巧取豪夺,成了无人管束,敛财自肥的军棍。

要说曹犀的生财之道,还真不是一般的军棍能比的。

封古镇往西五十里的延挺山,草木茂盛,溪流淙淙,这里的山石富含黄金,自古以来就有村民秘密淘金。

曹犀驻军不到一年,就封了延挺山入山口,设置军营行辕,下令所有山民所淘之金,必需提取八成归军营所有,名为充实军需,实则尽入自己腰包。

数年时间,曹犀仅凭金矿一项,就赚得盘满钵满,不单把家眷尽数接来军营,还娶了翠花楼的花魁做二夫人,真可谓白天铁马金刀扬军威,晚上温柔乡里拥娇娘,那小日子过的!

邱彦对曹犀这种贪财军棍自然不感冒,但他有叔叔邱尚书的秘密任务在身,对于中夏帝国的军营腐败,他没有兴趣管,他要的是这个军棍是不是可以成为尚书大人的走狗,更重要的是,能否从这个军棍口中,得知遗迹的封印机关。

在他看来,五百年前的那次巨大灾难,必然是修行大能所为,而埋藏在地底的,一定有那场旷世坑杀的能量秘密,甚至有可能发现五百年前的镇魄法器。

如果收获了这其中的任何一样,用以提升修为,那天下之中,能与他匹敌的修士便不存在了。

至于叔叔还有其他考量和布局,邱佐栋没说,邱彦也没问。

能让他知道的,自然会告诉的,不该他知道的,问了就是犯忌。

邱彦怎么想的,曹犀自然无从得知,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表面冷漠,但以曹犀的老奸巨滑来看,还是隐隐透着点年轻人青冷柿子的味道。

装逼谁不会呀,我老曹当年也是这么装过来的好吧!

曹犀虽然担心这位年轻官员到他这个鸟不拉屎的军营可能是打他金子的主意,但他并不担心会有什么不良后果,你若打金子的主意,哪还不好办?多少朝廷官员不都是这么打发了?

他打定主意,这个年轻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等你见到金子了,还能装不?

曹犀把一箱黄亮亮的金子摆到邱彦面前,这位号称中夏五剑仙之一的青年剑修,用剑室轻轻把乌木箱合上,神色淡然道:

“曹总管小看本官了,本官虽比不上曹总管这般富贵,但这些黄白之物,一向不是本人所好。”

曹犀从来没见人拒绝过自己的金子,莫非这货是嫌少?

他大手一挥,兵丁又从后府抬出一个更大的箱子,曹犀亲自打开红木麂皮箱子,里面满满的码着一排排整齐的金元宝,闪着黄亮亮的光。

“邱大人,这些全是你的!下官的一点心意,千万不要推辞!”

曹犀虽然心疼得肝儿颤,但为了前途,还是拼上了!

邱彦嘴角吊了起来,不知是想骂娘还是发火,但终于忍住了,放低声音说:“曹总管,跟你商量个事,这延挺山的金矿全归我,怎么样?”

曹犀一听,如五雷轰顶,娘的原来不是嫌少,是想把我连锅端啊,他的嘴巴扭曲着,挣扎了半天,终于哀求道:

“邱大人要是看上金矿,说一声就行了,只是我这上有老下有小,也得给下官留口饭吃不是……还望大人开恩。”

看着曹犀几乎要跪下磕头了,邱彦哈哈大笑起来:

“曹总管,你误会了,我只是开个玩笑,邱彦不才,但也不缺这点金子,你放心发你的财吧!”

看这架势,这表情,不像是装的,这个邱彦不按常理出牌,还真让人捉摸不透。

席间,曹犀的二夫人给邱彦劝酒。

这二夫人有意衣着暴露,敬酒其间,胸部有意无意的蹭邱彦的肩头,玉指纤纤,脂粉飘香,一双媚眼顾盼有情。

邱彦心想,这曹犀还真是拼了,连自己的二夫人都舍得,这样的人得有多可怕!

他怀疑叔叔邱佐栋要他笼络曹犀的这个决定是否明智,一个连自己的女人都敢出让的人,谁他还不敢出卖?

孰不知这曹犀心里此时可是在滴血,他正在盘算着,要是失去了二夫人,翠香楼还有没有比二夫人还俊的雏儿?

虽说女人如衣裳,兄弟如手足,可这当着面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决心都下了,还有什么是挡得了我曹大爷财路的?

实话说,即使像邱彦这种在京城品香识味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位曹犀的二夫人的确长得不错。

且不说二九年华,玉指葱嫩,单就丰乳肥臀,纤腰美腿,足以倾倒天下男子,再加上玉面含春,杏眼流波,一双樱唇似嗔非嗔,是个男人不被打动的话就是有病了!

可惜的是这邱彦还真有毛病,眼前的美人搔首弄姿,他像一边看表演一样,不露声色,不为所动。

曹犀可不是个傻子,老子花血本讨你的好,你是一点面子也不给,看来我曹犀私吞金矿的事你是一定得捅上去了,不如……老子把你……

不行啊,人家是中夏五剑仙,别自己还没有动手,早就一命归西了。

曹犀明白,邱彦想拧断他的脖子,那就是一念之间!

可这个油盐不进,腥荤不吃的家伙,多活着一天对我曹犀就是一个危害呀!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第16章 冬天没有虫子

曹犀头大如斗却又装作从容淡定,邱彦则闭目养神,身材妖娆的二夫人见这个青年才俊对自己的挑逗一点兴趣也没有,丢下酒具,转身回屋去了。

这小娘子不忘狠狠的剜一眼曹犀,那副幽怨曹犀一读就懂:姑奶奶任务完成了,你这个绿帽佬就庆幸自己没戴成吧!

曹犀内心还在人神交战,这他娘究竟是二夫人姿色不够妖娆还是这货真有病?

“曹总管,”邱彦终于睁开眼,“这封古镇遗迹的封印可有什么异常?”

这一问,把曹犀的天窗点亮了,敢情这位京都来的巡察使到封古镇的真实目的是五百年封印的古葬坑遗迹?

作为一介武夫,他虽然是凭了浴血奋战的战功才混到这个地步,这么多年也仅仅是沾到了武道的边而已。

但任何一个武者,都明白封古镇古葬坑遗迹里的秘密究竟意味着什么,否则京城也不会派他常年驻扎在此地了。

虽然邱彦问的是封印,但他知道邱彦的真正目是封印解开后神秘墓葬下埋藏的秘密法器,武者得到一两件法器,就等于有了铁甲护身,更不用说传说中几乎无法想像的杀伤力!

“邱大人,如果邱大人为了古镇遗迹而来,那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邱彦点点头,但还是等待曹犀的回答。

曹犀意识到这才是邱彦的重点,心下的石头终于落地了,看来之前的荒唐举动实在是……

“邱大人,刚才下官的唐突举动还望大人海涵……中夏帝国有大人这样体恤下情,为国分忧的栋梁之材,真是国家之幸,黎民之福!”

“曹总管,你驻守在封古镇这些年,没功夫修饬武备,倒是把嘴皮子功夫修炼得炉火纯青了!听说曹总管过去木讷少言,以曹总管目前的水平,可以挤身翰林院了!”

“惭愧惭愧!”虽然听邱彦冷嘲热讽,但曹犀还是心里美滋滋的,重点是他找到邱彦的重点了啊!

“回禀邱大人,封古镇的封印机关,虽然目前下官也没有探寻到,但遗迹的异象却时有发生。前不久神医卢歧川的一只狗失去了一只眼睛,没有血迹,没有刺痕,此事我已向礼部递了书报……”

“这些我都知道了,还有没有其他的发现?”邱彦有点失望,看来这个肥头大耳的军棍,除了敛财就是玩女人,根本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回了京城,一定要报请叔父废了此人。

“邱大人,你路途车马劳顿,先安歇一晚,赶明儿个下官备好车马,带上扈从,一同去遗迹巡视,以大人的英明,一定可以找到封印机关所在的!”

邱彦既然在曹犀这里找不到有价值的信息,也的确累了,就在曹犀军营的扈从安排下早早就寝。

想不到梦中一阵炸裂声把他惊醒,醒来时却感觉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有窗外的阳光嗞嗞啦啦的打在树叶上。

整个军营静如墓地,没有一丁点声响。

一向闻鸡起舞的他脑子发懵:自己是如何睡过头的?自从修炼武道以来,他从来没有晚于丑时起床的习惯,而这次,当他第一次睁开眼时,已经快申时了!

他的步子有些踉跄,但脑子渐渐清醒,这里离阳河村不远,他要去阳河村寻找如此异象的答案……

*****************

而到了阳河村李凌这里,邱彦才知道,这个早晨不单单是他遇到了问题,连一向冷傲的李凌,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甚至可以说,遗迹方圆数十里,甚至数百里,都可能遇到同样的问题,——这个结论等十日后各地把情况通报到礼政司,就可以得到准确的数据了。

“李兄,这么说,被气机压制得醒不过来,不单是小弟,贵府也是如此?甚至连老寿仙也包括在内?”

李凌忧心忡忡道:

“这个愚兄也不想瞒你,这说明昨晚的气机力量之庞大,远远超出我们的想像,我担心封古镇将有大灾难了!”

“据老祖宗说,五百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异常的气机,也没有让人感受到如此大压迫感的气机!古墓的封印可能面临被冲破的危险!”

“这么说,李兄要举家迁离阳河村?”邱彦挑起一丝微笑,表情令人玩味。

李凌笑道:“邱巡使是笑我李凌胆小?李某的家人自然要离开,李某要为家人负责,至于李某本人,数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气机,做为一个武道修士,有理由不见证奇迹吗?”

邱彦:“看来‘李大剑仙’没让我失望啊!”

“说人话!”李凌表情平淡。

“嗯,……李兄豪情不减当年,愚弟佩服!”邱彦敷衍道。

窗外阳光炽热,灰鹊偶尔鸣叫一声,声音清冷。

“邱老弟,你刚刚做过什么?”李凌品了一口绿茶,随意问道。

对于李凌说话的态度,身为礼部特使的邱彦并不跟他计较。李家虽然身居乡野,但李家在中夏朝的根基,说起来是邱家这种暴发户所无法比拟的。

李家在数百年前,其祖上就是跟随先皇南征北战的武将,李凌的先祖李广达在中夏国的功臣谱里,也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当年李广达随中夏先帝远征狄斯国的边城居坡,先帝不幸中了埋伏,是李广达冒死护驾,互换了衣装,吸引狄斯人的注意,将狄斯猛将引开,才使先帝趁乱逃走,保全了龙体。

李广达被狄斯军队追到一个悬崖,不得已跳下悬崖,坠入涧溪深潭,得以逃脱。

先帝征伐狄斯败多胜少,两军一直处于胶着状态,这种情况下,表彰如李广达这类出生入死的战将,更能鼓舞士气。

李广达晚年被封千户侯,食邑巨野。李广达死后,其长子李利锐袭侯,这时老皇帝也已驾崩,新帝继位,重新调整政策,李利锐因为进贡的黄金成色不够,坐酌金失侯。

虽然李家失去了侯爵,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家在京城的关系网络却越来越庞大。而导致此结果的原因之一,是李家后人失了爵位却走了另一条路,合法的扩张田产和改修武道。

中夏帝国对外扩张需要武备,而武道的大修行者达到武道三阶九境,不亚于千军万马,这种游离于权力中心的世外高人,不但对营蝇苟狗的官场经营不屑一顾,又因其超然世外,更成为朝廷拉拢的对象。

一个显著的特征是,对于中夏朝的任何风吹草动,李凌消息的灵通程度,从来不比他这位礼部尚书子侄来得晚,这也是李家神秘关系网的一个显著特征。

至于这背后有哪些个大人物,邱彦并不知道,李凌也从不透露半分,这也是他一直对李家忌惮的原因。

……

阳光下的院落异常清静,青石板石几上,送饼少年脸上的苍白刚刚褪去,青石板上的雪白石筋像留在青色石头上的一条疤痕,颜色减淡了几分。

送饼少年缓了劲,嘴唇崩紧,眼神淡漠却蕴涵几丝坚定,他站起身,甚至没有环顾一下周围的情景,背身离去。

管家把铜板放在少年的棉搭上,少年扫了一眼,没有答谢,这使管家一时难以适应。往常,少年总是亲手恭敬的接过铜钱,小心收好,鞠躬致谢,才高兴的离去,今天这是怎么了?

“小兔崽子,今天吃错药了?急着抢坑去?”管家骂骂咧咧。

王四刚刚吃完了李玄的饼,正哄着这个鼻涕虫挖湿地上的虫洞,李玄下巴挨着地,鼻涕橡胶皮一样滴在干泥地上。

王四用一个小草棍在一个虫洞盖上绕啊绕,口中念念有词,捂着的拳掌一拿开,手心里便卧着一个淡黑色像蜘蛛一样的“犁牤牛儿”来。

李玄袖口剌一把鼻涕,傻笑着去抓。

“这虫是假的,冬天没有虫子会出来。”送饼少年忽然说。

王四瞥他一眼,不自觉的翻出了眼白,“嘿,你小子不傻。”

李玄咧嘴笑道:“说我的?”

送饼少年表情不变,几步便迈到院外的阳光中。

第17章 翠香楼

邱彦将目光从送饼少年的背影收回来,因为院门的缘故,少年已在他的视野里消失。

他知道李凌说的是什么,但他觉得李凌管得太宽,一个送饼的少年,做为中夏五剑仙的大剑修,李凌有必要小题大做吗?

邱彦所以会对少年下手,是为了证实他的一个猜测:按照邱彦的估算,自己从军营里醒来后直奔阳河村,其时间顶多半个时辰,等他走进阳河李家,就发现李凌的儿子正攥着一张饼子傻呵呵的走出月门。

按照邱彦对封古镇风物的了解,这个饼子正是水家饼店的饼。

圆若满月,香酥可口,每一个饼子的周边还有细细的纹路,饼子精致圆润,麦香四溢。

其制作工艺相当复杂,先由锻了模的鏊子做和着味料、鸡蛋的发面放鏊子里定型,再放置特制的炉里慢火烘烤,上好的松木炭火独特的香味便笼着饼子,其味道难以言说。

据说做出这样的饼子,不特需要特殊的工艺,还需要封古镇那口井的井水,难怪水家饼店的饼香味难以复制,闻名乡里。

邱彦此前游历其间曾在阳河镇住过多时,李凌相当详细的介绍过封古镇水家饼店的特别味道,还让邱彦品尝过此饼,所以邱彦对水家饼子印象特别深。

正是对水家饼店的工艺十分熟悉,邱彦对饼子和送饼人产生了好奇。

按照水家的一贯宣传,水家从来不卖过夜的饼,如果这一切属实,那制作此饼的人必定在丑时或寅时开火制饼。

那也就是说,制作此饼的人没有被气机袭击,同样也没有睡过头,否则不可能在邱彦自己被气机懵滞在梦中不能醒来时,这个制饼人却根本没有受影响!

虽然还不能确定这个少年是否就是制饼人,但若按时间推断,这个少年从饼店出发,然后一家一家送饼,从封古镇出发,爬上梁子,再经过一两个村落,等来到阳河镇时,最起码要一个时辰。

如果这个时间推断没错,那这个少年就可断定在邱彦还没从军营醒过神之前就已从饼店出发了。

这个在冷清的街道里光天化日之下全镇人还在与梦魇挣扎时,却一个人独行在封古镇的少年当时是一个什么样的神情?

邱彦无法想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他所修的气机,试一试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来路。

结果令邱彦失望,送饼少年脸色煞白,气滞神乱,若不是此时邱彦的气机被无形的力量压制,这个小小少年可能就此一命呜呼!

这也是李凌对邱彦不满的原因,试想,假如不是当下修行者的气机无法施展,那位无辜的送饼少年将可能无端的命丧李府!

这事若传扬出去,李家还如何在阳河村立足?邱彦的鲁莽和无礼简直不可理喻!若不是顾及到京城那个邱尚书,李凌恨不得一剑桶死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

*************

天暗下来,郑小天终于走下了梁子,他要尽快回到饼店,少不得向老板娘解释自己耽误了时间的原因,但如何解释,却让他煞费思量。

如果说有一个外乡人向他施了功法,让他有一阵丧失了行动自由,因此延迟了回店的时间,老板娘会信吗?

这不扯嘛,你去李家送饼结帐,却有人在李家出手想害你?他们为什么要害你?

你以为你是谁,犯得着让李家为你掉价?

你是去干什么的?收帐?你以为李家缺那几个饼钱?为赖几个钱害你?

你不是把帐收回来了吗?如果还坚持说李家有人要害你,不被老板娘掂着面杖撵得满街跑才怪呢!

李家,那可是让江湖中人高山仰止的家族势力!五大剑仙有其一,寻常人也不敢在他家害人啊!

更何况要害的对象是一个几乎没有什么价值的送饼伙计。

所以如果照实说,反而像说的谎话。

而编一个更像“实话”的谎话,郑小天又不愿意,谎言总有被戳穿的那一天,即便是用一个谎言遮蔽更一个谎言,但总有圆不了露馅的那一天,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说。

随你用擀面杖还是扫把追着打,反正我跑就是了……

***********

封古镇翠香楼。

艳红灯笼将翠香楼三个镂金大字映成暗红色。一溜排悬挂的灯笼内的烛光,跳动着红光,摇摇曳曳。

翠香楼的老鸨三十出头,曾经是京都香玫院的头牌,号称“粉面桃夭”,据说她有一个花名叫桃夭夭。

当年京城的达官贵人公子哥们,以能与粉面桃魁桃夭夭共度良宵为荣。

然而这粉面桃夭,原本也是富贵人家,只因家道中落,父母先后双双离世,被人贩子诱卖到了香玫院。

粉面桃夭自幼喜欢读书,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才女,她不但女工极好,而且又工于吟诗作赋,即是误入风尘,也自视清高得很。市井浪子,鲜有她看上眼的。

桃夭夭精于诗赋,尤擅吟诗作对,若是没有那五车诗书,天纵才华,想一亲芳泽,必然会吃一脸灰土。

京城中不知有多少登徒子想要霸王硬上弓,结果粉面桃夭一袭红裙,半尺白刃,斜倚悬栏,直惹得那些欲火中烧的油腻男,一股邪火化为冷凛寒气,失了兴致,骂道:

“臭婊子,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大爷见识了!你别介,大爷拎着猪头找得到庙门,大把的黄花大闺女等着,大爷我不稀罕跟你这装逼的婊子一般见识!说清楚了啊,你要死就死,跟老子没关了!”

灰溜溜地下了翠楼。

别以为桃夭夭真想不开,等那些登徒子下了楼,她不假思索的掩上门,闷气也不生,收了短刃,燃上檀香,手捧手抄书卷,轻抚瑶琴,少不得微微叹息。

江湖传言,桃夭夭虽说守身如玉,但最终因缘际会,被一过路的书生才情打动,书生帮他赎了身,两人双栖双飞,从此在京都烟花巷失去踪迹。

……

“滚!你这个牛鼻子小道,爱滚多远滚!”

风韵绰约的老鸨桃夭夭手持鸡毛掸子,一手叉腰,气势强悍。

翠香楼楼梯间,一个装束成道士模样的年轻后生,被老鸨的鸡毛掸子击中道冠,他双手护着头,担心道冠掉落下来。

“十年一梦出长安,绵衾三更未觉寒,玉阁……”年轻道士一边往楼梯下退,一边口中吟诵一首中夏才子李牧的青楼诗,但后半句还没有说完,右肩上又挨了一掸子。

“还不快滚,老娘最烦听这些酸腐文人的歪诗了!”

年轻道士已退至门口,引来一圈花枝招展的青楼小妹前来围观,这群美艳小妞莺莺燕燕表情各异的看笑话,就连一向唯唯诺诺不苟言笑的灰衣龟公也捂着嘴憋着笑。

年轻道士一脸懵逼:这不传说中的桃夭夭不是钟情诗赋吗?怎么性情大变?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第18章 桃之夭夭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走进了翠香楼门额前的玫红灯影里。

马背上一个武将打扮的肥硕军人,扯一把缰绳,那马惯性的扬了扬前蹄,停止了前进。

翠香楼前摇曳的灯光里,香甜的脂粉气味混合了尘土略略呛人的味道。

白马后跟随的七八个扈从小跑分列两侧,灯光下看不清他们的面庞,但可以听得到他们粗重的喘气声。

毕竟,两条腿的步卒跟在四条腿的马屁股后,即使真能跟上也得累个半死。

刚刚看热闹的青楼美妓们被突出其来的杀气震撼,脸上的笑意立马冻结,吃惊的打量着面前的人马。

老鸨先是一愣,当看清马背上的人脸,立即稳住心神,脸上漾出笑来:

“哟,这不是曹犀曹大人嘛!好久没来我们的翠香楼了,是不是又看上我们翠香楼哪位姑娘了?要是真看上哪个,只要给个三夫人四姨太的名份,凭曹总管大箱的金子,小店愿意雇八抬大骄,送姑娘到府上,这翠香楼啊,就永远是姑娘的娘家!”

曹犀肥硕的大脑袋上压着武士官帽,此时取下来拿在手上,一旁的侍从立即接了武士帽,侍立一侧。

“桃小妹,这翠香楼要是真有能对上眼,那我老曹就要跟桃小妹夺爱了,到时候别舍不得哟!”

曹犀嘻嘻哈哈,全然没有军人的威严。

刚刚被兵戈铁马吓着的美妓们这时也纷纷围上来,向兵士们抛着媚眼:

“小哥哥们,上楼歇歇脚呀,奴家有上好的迎春茶供你清热去火呢……”

“桃小妹,刚刚听你那么费劲的骂大街,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人敢惹你生气呀!说出来,哥哥帮你出气,要剁手剁脚,任你一句话!”

曹犀把马缰系在拴马桩上,踏上礓磋。

“哟,曹总管,你桃小妹是什么人呀,谁儿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惹老娘?再说了,就是有人敢惹,就不还有曹大总管的嘛!”

“嗯嗯,这就对了嘛!有谁敢惹桃妹妹,那就是跟我曹犀作对,我一定扭断他的脖子!“

……

“桃夭夭,什么际遇让你变成这样了!”

年轻道长唉叹一声,一脸的迷惘。

桃夭夭没去管躲在暗影里失落无奈的道长,而是继续声音软糯地道:

“曹大哥,这可是你说的,你可得为小妹作主,那个牛鼻子小道士,不知施了啥法,今天太阳三竿高了,个个小妹都醒不了,连你妹妹我也睡过了头,这个小道得了便宜,今天还敢跑回来,你可不能便宜了他,快去帮我收拾他,让他以后不能祸害咱家的妹妹们了!”

道长:桃夭夭,不带这么冤枉好人的吧……

曹犀笑道:“放心,哥哥这就去拾掇他!你等着……”

年轻小道原本站在一旁观看,听了桃夭夭那句诛心的话,一脸幽怨地唉哟一声,连辩解的想法都没有了,甩着宽大的袍袖转身就跑。

曹犀顺着桃夭夭的手指看去,哪里有年轻小道的身影?

这免崽子,跑得也忒快了点!

桃夭夭也正好奇呢,这时从黑影里走过来送饼少年,少年郑小天擓着硕大的饼筐,正急匆匆地从翠香楼前走过。

桃夭夭轻呼一声:“郑小天!”

少年停顿了一下,转脸望向翠香楼,此时的桃夭夭恢复了平静的模样,正一脸爱怜的望向少年。

少年对这种眼神既熟悉又陌生,他一直拿不准应当如何回应,这次他决定付之一笑,于是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

因为干渴,他的脸有些僵硬,笑容也有些干枯。

桃夭夭还想说什么,被曹犀伸向她腰间的糙手打断,桃夭夭虽然三十有余,但腰枝纤纤,尽显火热身段。

少年脸色平静,低头走进黑暗中。

少年很是奇怪,每次他从翠香楼经过,老鸨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有时候老鸨还会喊他一声“郑小天”,他都犹豫着要不要答应。

一次送饼的时候,张铁匠的丫头见张铁匠坐在老吉的茶馆里喝茶聊天,悄悄问道:“郑小天,你给翠香楼送饼吗?”这小姑娘神色古怪,郑小天反问道:

“不能给翠香楼送饼?”

“我就问你送不送饼给翠香楼!”小姑娘很执拗的想知道结果。

“我没有送。”郑小天直截说。

“那就好。”小姑娘忽然很开心,眼神里透出欢快的心情。

郑小天耷下眼皮,“给她们送,她们不要,说这饼不合她们的口味。”

小姑娘哦了一声,没想到郑小天这么不争气。

不过少年知道真实的原因,那是因为掌柜的有次送饼给翠香楼,到了该回店的时候没有回去,老板娘水添露找上门来,恰逢桃夭夭心情不好,两个女人在翠香楼大干一场就算了,还一直吵到楼门外。

闹得封古镇半拉镇的人都来围观,这可是十年难遇的封古镇两个最漂亮的女人干架,不好好观赏可是过时不候的!

当然,最倒霉的还是水家饼店的掌柜蔡小武,腥没偷成回到家跪了三天搓板!从此打消了再次送饼给翠香楼的念头。

这以后,即便把送饼的重任交给了少年郑小天,翠香楼也一直没有成为水家饼店的主顾,这其中原因,自然不用明说。

少年郑小天经过这里,看到老鸨桃夭夭的眼神没有恶意,多的却是温情和友善,竟然有心说动老板娘把翠香楼也发展成客户,但桃夭夭一听就拿秫稍刷子敲他的头:

“小小年纪,居然跟蔡小武一个德性!竟然对那个骚婊子动了心!再提,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少年虽然知道在老板娘眼里,桃夭夭是不好的女人,但他却是无法看出来,桃夭夭有什么不好。

第19章 水家烧火棍

少年没有逃过挨罚。

少年知道,迟延了一个半时辰回店,挨罚是免不了的,他早已有心理准备。

他设想着老板娘会怎么罚他,挑水?从镇北的古井挑水回来,倒满水缸。再从水缸里舀水到桶里,挑到镇北倒入井里,这种挑来挑去的惩罚,是老板娘最没想像力的惩罚伎俩。

这种惩罚的作用是,摸黑去古井打水道远路滑,而古井黑乎乎的十分吓人,传说古井内时常发出咕咕的声音,没有人能探到井底,也不知道井底通到什么地方。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胆子还没有完全长成的时候,如果黑乎乎的井底发出古怪的咕咕声,或者打水汲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怪物,怕吓也要吓死吧?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老板娘高明。

其二可以磨一磨少年的性情和体力,反复往返十八趟,就是落雪冬季,也该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体力锻铸好了干活效率就高了,老板娘还想把水家饼店的饼卖到太阴城呢,这一往返就是百十里,没有个好体力生意如何做?老板娘高瞻远瞩啊。

最后一条,就是看少年会不会中途打拐,要是没挑到古井就中途把水倒到谁家菜畦里了,就可以进行第二轮罚了。罚挑水罚出不诚实来,这个才是重点。

好在少年猜透了老板娘的心思,不就是苦点累点嘛,这个罚中罚的圈套,死活就是不跳。

还有一个惩罚是上山砍柴。

晚上上山,要经过那个没有边际的坟场。或者说上山还必需从坟场上踩着经过,这要是坟场上坐着十个八或三十、五十个披着长发没有下巴的带甲战士,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少年年幼,手里仅有的武器是砍刀和绳索,用来对付野鬼和山上野兽的武器就靠这把砍刀,至于绳索,总不能用绳子捆了阴气降临后夜游甲士的鬼魂和拴了狼虫虎豹拉回饼店吧,这玩意基本派不上用场啊!

这一招是个损招,老板娘半夜把少年撵上山,成心就是让他自生自灭嘛。

每一次一大早看少年背着一大捆比他身高还要高出一头的干货硬柴,一身湿漉漉的冒着热气,老板娘没有高兴反而一脸气馁:

这货是铁打的?怎么野鬼不拖野兽不吃呢?

砍回来的干柴还要制炭,制炭是个技术活,掌柜蔡小武有一手烧炭的绝活,虽说他不愿意把这绝活教给少年,但少年也不急于学。

一次蔡小武伤风发烧在床,眼见着第二天要用的炭没有了,嘴巴一向不留情的老板娘嘴上嘟囔着“生病也不挑个时候”,喊少年把写有歇业字样的桃木板挂在外边。

少年央求道:我也看过掌柜烧炭很多次了,要不,让我试试?

烧炭是个脏活,一向注重自己水嫩肌肤的水添露是从来不摸这个活计的,宁可歇业。

既然这个小伙计想试,那就试试吧。大不了费了一捆上好的干柴罚他再上山砍回来便是。水添露就准备着看小伙计把炭烧成灰,也过一把赶他深夜上山砍柴的瘾。

为了避免弄坏了掌柜的炭炉,少年在院后的空地上自己动手搭建了一个简易炭炉。

他先是用铁铲挖出一片浅坑,又在坑周围向下凿出几尺垂直的孔洞,然后在浅坑下掘出一个四尺见方的深坑,与浅坑周围的孔洞连通,在浅坑上将硬柴围成一圈,硬柴的中间空着,然后用井水和泥,将硬柴全部糊住,像在地表建了一个大大的坟头。

不同的是,这坟头的尖顶是空的,用以投进软柴引火。

等这一切完成后,少年爬在简易窑坑,塞上干软茅草,用火镰敲打火石。

几声清脆的响声,火花飞溅,纸煝燃出暗火,对着吹几下,一团昏黄的明火飘起来,就着干软的茅草,哄地一声点燃。

少年用火棍将火团透进窑腔,不大功夫,一股浓烟从“坟头”冒出,又过了一会儿,红黄的火苗也从坟头的顶端飘出来。

约莫一个时辰,少年用隔板封住窑口,又用湿泥将坟头和周边的孔洞堵死,一头一脸泥灰的少年便一屁股坐在院后的干泥地上。

水添露没有想到,两个时辰后,这个等待挨罚的少年,扒开的“大坟”里,竟然乌亮乌黑地呈现出一堆冒着细密白烟和松香味的好炭!

水添露破天荒的用软手抚摸了一下少年脏乱的头发和小脸,“兔崽子,有一套!”微笑宣布:“今天不罚了!”笑里竟有几分妩媚,但少年看来这无疑于笑里藏刀啊。

少年担心的倒不是被罚与否,而是少年情急之中把老板娘的金线竹当成烧火棍使用,他担心烧坏了金线竹,就不仅仅是受罚了,可能会被回过神来的老板娘拴上葛绳吊打!

这根金黄中透出乌黑的竹竿,是老板娘祖上传下来的宝贝,据说是老板娘老爹咽气前特意叮嘱她要她好好保管的。

这一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竹子被藏匿在水家饼店的地窖的一个长木匣子里,老爷子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将这根竹子扒拉出来,就是为了让宝贝女儿好好保管。

然而可叹的是,老爷子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听到水添露说上一句承诺的话,因为在水添露看来,老爹弥留之际必定交待些金钱财宝上古密器之类的宝贝,可这一根普普通通的竹子,有必要啰里啰嗦的反复叮咛吗?

水老爷子没想到的是,自己入了土,女儿竟然忘记把这根他生前最重要的宝贝重新锁入木匣,而是随意丢弃,和火钳火剪面杖木耒等工具堆放在一起。

水添露看了一眼金线竹,少年不觉背脊刺凉了一下,亲娘诶,这是要送死的节奏呀!

水添露随手捡起来,在院内的楸树干上敲了敲,树干晃了晃,竹子上的草灰应声剥落,老板娘黛眉微蹙,困惑道:“火烧不烂,树磕不披,蔡小武,原来我爹传下来的这根竹竿,是烧不坏的,……我知道了,这是我水家祖传的烧火棍!”

虽然把金线竹当成烧火棍用没有被吊打,但时常找点理由,总是非常容易的,所以夜半时分,扛上扁担绳索向松明山进发,对于少年郑小天来说,是常有的事,送饼误工被罚,只是老板娘寻常处罚少年的一个小小理由。

没这个理由,还可以有下个理由嘛,全凭水美儿的一时兴起。

第20章 老城隍

蔡小武今天心情好,一根烧火棍卖了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水家老板娘心情大好,自然也对他这个吃软饭的“掌柜”露出笑脸,那种笑靥如花,竟然让他心有所动,估计接下来几天,他都不会被这个性格飘忽不定的女人踢下床了。

他倒是想让自己家的这个好运婆娘下地窖翻翻,看还有没有什么看似不显眼的宝贝,可以搬出来卖个大价钱。

蔡小武心情一好,就想给送饼少年送个顺水人情:“夫人,这天黑麻麻地,这次不要罚郑小天上山砍柴了吧,他跑了一天也够辛苦的。”

水添露本来高高兴兴的地,一听这话拉下了脸,“老娘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个菜倭瓜插嘴了!呆一边凉快去!”

娘的,这翻脸比翻书还快!蔡小武紧了紧袍袖,这大冷天的,老子可不想凉快。

水添露一眼看穿蔡小武的心思:

“你个蔡倭瓜,老娘说话你不服气是吧!瞧瞧你们蔡家,穷家破业一门寒酸,封古镇五百户人家哪家没个镇家之宝,唯独你们蔡家‘菜’到家了,一家子破门烂院抵不上我水家一根烧火棍,老娘这是上辈子修了哪门子业障,跟了你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菜货一起搭伙过日子!”

蔡小武被骂得灰头土脸,但他习惯了女人的尖刻毒舌,脸上挤出尴尬苦笑,背靠在饼炉上暖和去了。饼炉上已温上了火,如果少年被罚进山,那蔡小武就得值夜,明天的饼是得提前做准备的。

封古镇的夜晚总让人觉得来得早,特别是入了冬之后。

中夏帝国施行宵禁,在帝国都城,紫府皇苑为帝王的宫殿,宫墙十寻高不止,周边环以护城河,是城中之城。东西为王公大臣府邸,道路纵横交错,此为内城。内城之外是外城,外城又分东南西北四市,是帝都的居民区。

帝都规定,内外城一律实行宵禁,受这个律令的影响,封古镇一般在帝都昼刻已过,谯楼擂响三百通闭门鼓之后,市街几乎中断行人。

封古镇还有另一个忌讳,五百年来,虽然封古镇古墓场已变成一座平缓宏大的土坡,艮山封印一直将四十万冤魂封禁在阴曹地府,但一到夜晚,只身行走一直是封古镇人的忌讳。

虽然蔡小武帮郑小天求了情,但无一例外的被水美人驳回,蔡小武靠在饼炉上暖了会身子,面色难看,揣着袖口走向后院的楼梯。

他娘地,今晚自己又睡不好了!想起很快又要接面发面,他的脸上就一阵麻木。

求个情不就是想睡个好觉吗?这婆娘已也忒心狠了点!

看看无人,蔡小武狠狠的向院外啐了一口。

暮色已越来越浓,随着后角门伊呀开启声,少年的身影融入黑暗中。

少年已不只一次深夜上山了。

第一次的时侯,他从后院角门被蔡小武一脚踹出门,听着角门的关闭声,少年绝望的想哭。他甚至希望,如果能留在院内,那怕被老板娘用缝衣针刺三十下,也比把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关在门外强。

他可以忍受针刺的疼痛,但对未知的黑暗充满了恐惧。

但少年没有退路,他知道无论他怎么求,角门都不会打开。他咬紧牙关,手中紧紧握着砍刀,深一脚浅一脚走上长陵坡。

少年很少哭,这并非是少年泪腺不够发达,而是因为少年明白,哭给谁看呢?

没有人安慰的孩子,一但懂得懦弱无用,少年就不哭了。

长陵坡下是数十万具骷髅,听陌街巷的魏老太太讲,这些个骷髅每逢月中和月尾就会成群结队的从坡底下钻出来透气。

他们都是披甲执锐的战士,在地底憋得太久了,连城隍都同情他们,允许他们每个月十五的望日和月尾的晦日各放风一次。

所以在月圆之夜,长陵坡上人影幢幢,而月尾的这一天,则能听到长陵坡上人声嘈杂叹息长啸,只是受封印限制,这些夜游的鬼卒除了在长陵坡活动,无法侵入封古镇。

少年数次被罚,许是老板娘有意避开一月的望日和晦日,他尽管战战兢兢走过长陵坡,却并没有看到鬼声鼎沸的热闹景象。

倒是在经过封古祠的时候,遇到过一老一小的两个乞丐。

老的乞丐满脸皱褶,眼睛基本上被脸上的皱褶覆盖,一身袍袖破旧邋遢,身边的小乞丐虽然衣袖不整,但是看起来倒很精神。

少年在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老乞丐连眼都没睁开一下,小乞丐说不上对郑小天有什么兴趣,眼睛贼亮的盯着他背上的小布包,那里散发出淡淡的饼香。

送饼少年犹豫了一下,解下背上的布包,取出一个饼子,撕开一半,放在树下的一块条石上。

小乞丐飞快的把那半块饼抓在手里,一边塞进嘴里,一边继续贼溜溜的打量少年的布包。

小乞丐并没有狼吞虎咽,而是静静的等候。

少年会意,他看了眼闭目打盹的老乞丐,这老人家许是饿晕了吧,他新解开布包,拿出剩下的半块饼,准备放到条石上。

小乞手疾眼快,还没等饼放在条石上,就一把抢了过来。

带抢啊!

少年心生愤怒,把空空的布袋掖在腰间,追上小乞丐,挥拳便打。

小乞丐一路狂奔,少年穷追不舍。

小乞丐渐渐体力不支,干脆停下脚步,喘着粗气,“你追我干嘛,你不是打算给我的嘛,我不过是手快了点罢了!”

少年怒道:“给你是给你的,谁让你抢了?快把饼还给我!”

“不给!”小乞丐虽然跑得怂,但一点也不示弱。

“不给是吧!”少年解开背上的绳索,挽了个活捆儿,飞快的圈上去,小乞丐也不躲藏,绳套套住他的脖子,瞬间收紧。

“你,你来真的?孤儿有什么了不起?”小乞丐脖筋绷胀,瞪着一双贼亮的眼珠子。

“你怎么知道我是孤儿?我就是孤儿,又怎么样?你当乞丐就了不起吗?就可以抢人的东西?”

小乞丐不屑地把绳套甩到地上,“不玩了,不玩了!哼,给脸不要脸,谁是乞丐了!”

……

小乞丐的确不是乞丐,而是城隍庙的掌灯童子。而那个一脸皱褶的老乞丐,竟然号称是太阴城与封古镇交界的城隍庙的城隍。

这大半夜里遇到了神仙?少年将信将疑,第一次遇到这一老一小号称神祗的家伙后,少年郑小天三观彻底崩塌,敢情这当神仙的,也会穷到连一口饼子也吃不上,靠劫道活着?

原来太阴城的城隍庙地处偏僻,因动了一次迁,又靠近封古镇古葬坑长陵坡,太阴城过去还不断有人遇到节气跑到城隍庙上香摆供,只可惜这个城隍太过懒惰,无论上香人陈情什么事,他都懒得管。

惭惭的大家都知道太阴城的城隍庙不灵,香火越来越少了。

老城隍倒可以闭关自养,可苦了城隍庙掌灯童子,本来就是家境贫寒饿病而死,当了掌灯童子居然还是吃不饱。

于是月黑之夜就缠着老城隍到封古祠讨点香供吃食,没想到封古祠里的土地公公去帝都太庙述职,无人招待,饿急了的童子就打起了背着砍刀带着干粮的郑小天的主意。

“娃娃,你是我当神仙以来见到的第二个愿意把仅有的一块饼分送给乞丐的人,我这个老不死的神仙原以为没有第二个了,现在看来这世界还没太让我失望啊。”

“我是第二个?哪第一个是谁呢?”郑小天好奇道。

老城隍睁开眼,眼睛中闪起一丝亮光,神色严肃起来,“第一个?死了。”

少年郑小天吓出一身冷汗,莫不是这老头在暗示自己必死?

等等,送饼给你吃还要我死,还讲不讲理了,是神仙就没有更厉害的神仙能管了?

第21章 古巷

老城隍半闭上眼睛,他实在活得太久了,睁着眼睛都觉得累。

掌灯童子狡黠的盯着郑小天看,哼哼,追着我打?就为一块饼子?这回摊上事了吧!

老城隍闭了一会眼,大概是觉得闭着眼也累,就又把眼睁开了,所谓睁开眼,不过是脸上的皱褶中的某个皱褶露出了一条缝,但尽管只是一条缝,郑小天却能判断出哪条缝下藏着眼睛,因为老城隍的眼光,能透过皱褶射出凛冽的光波,让人胆寒。

这老头哪像活得不耐烦的神仙?分明是装疯卖傻吧。

“娃娃,腹诽神仙会受天谴的,你真想试试?”老城隍声音尽量细腻一些,但还是显得苍凉凛冽。

死城隍,你还真是要死不死的!郑小天横下心,在心里暗暗骂了句,试试老头的反应,看来这老城隍并没有发觉自己在骂他,老家伙不过是在诈乎他罢了。

“城隍爷爷,等我进山砍足了柴,一定带多点饼子供奉你,好吗?”

说这话他还在心里嘀咕,不敢说确数啊,掌柜的饼子是有数的,要是拿多出自己口粮的,不知道老板娘又要怎么惩罚我,唉,伙计难当,这不要工钱的伙计更难当啊!

老城隍闭上眼,“娃娃,不要轻易承诺别人,承诺会付出代价的。”

掌灯童子吃完了饼子,舔了舔上下唇,意犹未尽。

“特别是对神仙承诺,不兑现是要遭天谴的!”个子还没有郑小天高的掌灯童子故意一板一眼说,但语气中透着狠劲。

看来,这童子在当人的时候也不是个善茬。

听魏老太太说,太阴城城隍庙的掌灯童子,生前为给自己的母亲讨口吃的,端着饭碗跑了十几个村庄,最后在阳河村讨到一块烧饼,一路小跑往家跑,要把饼子给自己病重的母亲吃,因为自己几天没吃没喝,刚刚跑到村口的时候,一头栽到地上,累死了。

这件事惊动京都礼部的官员,钦天司将这个小男孩朱批为太阴城隍庙掌灯童子。

因为当时太阴城隍庙香火极盛,钦天司苏西坡的用意非常好,生前累饿而死的小男孩,当了掌灯童子后,再不会缺吃的,太阴城隍庙虽说比不上京都城隍庙一年四季承奉太牢之享,但太阴城地处极阴之地,既便于童子吸收阴气滋养体魄。

再加上周遭奉神礼仙之风兴盛,四季节气之享不断,掌灯童子吃喝就不会缺了。

谁想人算不如天算,掌灯童子如今又饿得靠到别人的道场讨吃的过活了!命不好,成了神也改不了运数啊!

少年郑小天自此以后,每天节俭下一个半个饼,夜深人静的时候送到城隍庙去,每天都是摸黑放到城隍像下的案台上就走。

这样反复跑来跑去,却再也没见到城隍现身,倒是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壮实了,每次被罚进山砍柴,总是轻易的就找到油松林,没多大功夫就砍伐完毕,自己还可以趁剩下的时间在山上调息养神,养足了精神在天快亮的时候,才往回赶。

……

从水家饼店后门出来,绕过一个偏僻的小巷,再走一段石板路,就能看到那充满鬼魅气息的长陵坡了。

少年脚步轻快,他想以最快的速度穿越长陵坡。

当他走上石板路的时候,屁股被人撞了一下。

少年停下脚步,看到撞他的是人是光棍汉老古。

老古隔三差五到梁上找老吉算卦,每次只愿意付一文钱,老古算的卦无非是他老婆什么时候可以回来,老吉不胜其烦,几次要赶他走,看在一文钱的份上,老吉摇了摇签筒,伸过去让老古抽,每次抽到的不是中签就是下签。

老古怀疑老吉作弊,引得老吉一通大吼:

“摇签占卦,上古圣人传下来的宝贝,那是用来沟通天地,感应未来的圣人绝学,什么时间沦落到要给你测老婆跟人跑什么地方的鸟事上来了,你这一文钱我不挣了,拿着你的一文钱滚犊子吧!”

老古捡起抖到地上的铜钱,吹了一下灰尘,朝老吉屁股上踹了一脚:

“你娘的假半仙儿,老子再来找你算就是孙子!”

这事很快传得全封古镇人都知道了,大家一致认为老吉和老古结了梁子。但今天的老古,看起来却是从梁子上下来的,难道他心甘情愿的当了孙子?

远远隐约的听到哗哗啦啦的声音,还有一股浓烈的尿臊味。

老古对着一墙角大开水阀,听到有脚步声过来了,才把抬高了身体对着砖墙降低了声响,屁股一褪,与擦肩而过的少年擦臀而过。

老古看起来心情闲适,一边面露满足之色,一边抖抖索索地掖着腰带,看到送饼少年,脸上也没有愧疚之色。

“臭小子,又挨罚了?”老古神色古怪,但掩不住脸上的幸灾乐祸。

封古镇百年习俗,日傍西山,飞鸟归林,行人闭门。日色一落,一但天色黑定,长陵坡上就鬼火萤萤。

看看这个时候暮色已深,少年此时经过长陵坡,那不是把自己往鬼门关送?

少年谦卑地朝一边让一让,巷子很仄逼,衣裳蹭到旧砖墙发出噌地声音。

“老古叔,小侄无礼,撞到你了。”

明明是老子撞的你,最见不得这种假道学了!

老古忽然肚子里窝了火,心想水添露这骚货不过是一个寻常的饼店老板,除了长得漂亮点会算计生意也没什么其他长处,咋就教出一个知书达礼的伙计?

虽说封古镇“延斋书屋”的牌坊上四面雕刻“上达圣天”、“施教斯民”、“道学源远”、“封古开今”四块匾额,老古也并不是不理解上面那些文字的含义,书院的白松严白夫子除了一口酸腐的说教,其他方面都不算惹人厌。但看不出白夫子对封古镇的镇风有多大影响。

比如我老古,从来都不信老夫子的那一套说教。而这个没机会也没钱去听白夫子说教的送饼少年,竟然一幅斯文教养的嘴脸,这是在羞辱老子没有教养吗?

“臭小子,是你老古叔撞的你!你老古叔不需要你来道歉。听说你昨天晚上经过翠香楼,桃夭夭又给你抛媚眼了,回到家就被你家老板娘打屁股了?那桃夭夭真他娘的老牛贪嫩草,等明年老古叔有钱了,就帮你教训教训这骚娘们,咋样?”

又涎着脸凑低问:“小天,那桃夭夭的桃子还有这么大不?……叔可是有两年没见过了。”顺便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个大圆圈。

对于老古这种猥亵下作的表情,封古镇的男人不以为然,女人们则躲之不及。

老古喜欢占已婚妇人的便宜,那些生了娃的大娘们则泼辣得很,拎上扫帚撵得他满街跑。

老古腿快,一边跑一边嘟囔,“别追,老子不就是没钱嘛。”

送饼少年充满疑惑的问,“叔,你要吃饼?我明天给你送去?”

老古认为少年在故意鄙视他,“去你的,我指的是桃夭夭的……”

“叔,你是说曹大人和桃夭夭?昨天我确实看到曹犀曹大人去了翠香楼。”少年闪了下身,踩上一片石板台阶。

“臭小子,小小年纪就这么市侩,拿死胖子压我?”

老古刚想一个滚字加一脚踹过去,却见少年已经走远。

老古忽然想起来腆着脸找老吉算的那一卦,喊道:

“郑小天,你老叔我找老吉算了,封古镇长陵坡的艮山印快要撑不住了,你再过长陵坡,当心鬼打墙走不出去!”

第22章 血腥的城隍庙

少年假装没有听到,但实事上,老光棍的话他听得真切。

难道长陵坡真的有封印?那是个什么东西?老古说的长陵坡的艮山印就要撑不住了,这事是真的?

送饼少年此时已走出了巷子。这条路他非常熟悉,往前走就是古井,经过古井穿过一个林子,就看到那个埋着无数死人的长陵坡了。

少年没有假期,自从三年前他成了水家饼店的伙计,天天除了上山砍柴烧炭就是挑水制饼、送饼。

封古镇的小伙伴们在这个年龄还是被父母呵护的时光,少年郑小天却无法体会到那种温暖。

他已习惯了每天的工作,包括被掌柜的和老板娘的责骂。

在偶尔工作的间隙,他也想好好思索一下自己是谁,为什么来到封古镇,为什么无父无母,可是他很难找到线索,没有人给他提供线索,也没有人去关心他。

他虽然在封古镇生活了三年,但封古镇似乎还没有完全接纳他,一些富贵家族的妇人们,尽量不让自己的小孩跟他玩,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想着自己是个不幸的人。

妇人们担心给自己的孩子带来晦气,远远地看到自己孩子找郑小天玩,都会一路喝斥的跑过来,拉了自家的孩子就走,一边压低声音说:

“找谁玩不好?以后不许再找这个孤儿玩,当心克着你!”

别说富人,就是穷人,也一样避着他。

“匡天左,天下穷人那么多,你接济得过来吗?”

少年想到了那块饼,那个叫匡天左的微黑少年,执意要塞给他一块饼,那是一块野菜和杂面混合的饼,与水家饼店的饼相比,也就只能算成是猪食。

可微黑少年还是被母亲喝斥回去了,尽管那时候的郑小天,已经饿晕了。

他始终记得匡天左那种黑亮的眼睛,精亮温暖掺着友情,尽管他们当时并不认识,尽管他的母亲喝斥他不要接济穷人。

匡家这位不发火五官还算好看的妇人,在看到更凄惨的少年郑小天后,忘记了自己也是穷苦人,恨不得一巴掌打下去,让自己的儿子远离这个姓郑的孤儿。

匡家妇人的丈夫黑粗高大,一人能扛两百斤谷子行走十里山路不歇气。

男人在的时候,家里的日子还算殷实,但在一个有雾的早晨,男人一早出门,扛了一百斤谷子去山外的一个皮草市场换皮草,到天黑却没有回来。

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说,男人在经过长陵坡的时候,坡底忽然起了大雾,男人走进雾里,有人听到有空气碎裂的声音,还有人说看到雾气中飘着一股怪异的光。

匡家当家的走进光里就不见了,并没有到十里外的皮草市场。

这个传闻让匡家成了不祥的一家,女人哭干了眼泪,就带着幼小的儿子天左艰难的生活。

知道了这些,郑小天理解那个杂面菜饼对匡天左的母亲的重要性。

郑小天时而送一张饼或半张饼给匡天左,匡天左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饼子,狼吞虎咽几口就消灭了。一张饼下肚,微黑少年揉揉干瘪的肚皮,意犹未尽。

“你吃什么?”这时候的他才想到自己是不是把郑小天的口粮吃了。

郑小天拍拍匡天左的小脑袋,咧开有些干裂的嘴唇一笑,“我每天都有饼子吃,你就放心吧!”

尽管他转身咕咚咽了一口口水,肚子里咕咕作响。

“等我哪天发财了,我天天请你吃这种饼,还有很多其他好吃的!”郑小天豪气的说。他相信还有很多好吃的,虽然都没吃过也想像不出。

“真的?”匡天左一脸期待,“真有这一天,小弟我就跟着你混了!”匡天左伸出干瘦的小手,和郑小天的手掌撞击在一起。

“我一定能实现这一天的!”郑小天咬牙切齿的说。

那一刻,郑小天觉得自己无比强大,最起码和过去相比,自己有了拥护者,尽管只有可怜的一个。

…………

光棍汉老古警告说长陵坡艮山印就要撑不住了,但少年还是一头冲进黑暗里。

封古镇的人没几个相信老古的话,少年懵懂,无所谓相信不相信,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越过长陵坡,才能沿着一条时断时续的小溪,走到山里去。

大山深处,有他需要的油松,砍伐足够的油松,他就可以下山了。

冬天夜晚的树黑乎乎的,在风的吹拂下阴沉肃杀。

少年走上青砖甬道,两侧的侧柏发出哧剌剌的声响。

这是白天也没什么人来的太阴城城隍庙,由于长陵坡阴气过重,二十年前,时任太阴城城守的汪其乃将太阴城隍庙迁至长陵坡北侧。

汪其乃是中夏帝国大儒曾寅格的高徒,当年执意要迁城隍庙受到来自钦天监不小的阻力。

城隍庙原本是一城的护佑,迁离城郭五十里怎么看怎么不合皇朝礼法。礼部侍郎夏仲烨最持反对态度,仗着自己的儿子曾与太子柴达早年在太学同窗半年的关系,将折子通过太子捅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了。

马皇后原本对中夏帝国偏远小城太阴城的一个无关要紧的城隍搬迁没有什么兴趣,听到主张搬迁的是曾寅格的高徒汪其乃,虽然不知汪其乃是何许人也,但只要是曾寅格的弟子肯定没一个是好人。

曾寅格是有名的帝国酸儒,一根筋,原本一介酸儒,与马皇后没有什么交集。

但风流妖冶的马皇后听说曾寅格在太学讲课时,曾在一节《历代国运兴衰与妇人干政》上,大谈妇人失德败乱朝堂的大道理,还列举了中夏历史上几个覆亡的朝代,都是因为皇后或妖妃太过美色,让君王迷恋其中,荒废朝政,致使胡马扣关,皇城失守,一国天子沦为阶下囚的历史掌故。

说到这里还不忘讽喻本朝,说什么“牝鸡司晨,国之凶兆。”

这明明是拿前朝的事讽喻本朝,一个男人自称君权神授,贵为天子,天下承平了全是他的功劳,一朝国破家亡,却要一个小女子背锅。

这种理论听起来就混帐,可还有一代代酸儒喋喋不休为皇帝洗地,气得马皇后咬碎银牙,发誓定要拿几个酸儒开刀,刹住这种没担当物种胡言乱语的风气。

马皇后所采取的手法,其实极其普通,因为皇帝宠信曾寅格,马皇后密令黄内侍乔诏曾寅格入宫面圣,曾寅格当时正为阻止城隍南迁的事据理力争,听说圣上召见,满心欢喜,换上官服兴冲冲的跟在黄内侍屁股后面入宫。

结果被马皇后逮个正着。一同被逮的还有一个宫女。

皇朝律法,私自入宫是灭门之罪,更何况这老东西入宫的目的是为了皇后身边的一个美艳的宫女幸儿。

柴公丑这个老皇帝一时昏头,仅听一面之词就将曾寅格下狱,宫女幸儿被判绞刑。

随后曾家被满门抄斩,曾寅格的人头被悬挂在城南示众三天,血案连累儒者数百,一时血雨腥风,京都刑部官吏杀气腾腾,儒者人人自危。

当年马皇后着夏仲烨成立的专事司专门擒拿曾案余党,汪其乃逃循,不知所终。

……

少年郑小天当然不知道长陵坡城隍庙血腥的历史。

封古镇的人只听说汪其乃迁城隍到长陵坡动了太阴城隍的法身,城隍老神动了怒,着天子将汪其乃及其后台曾寅格一并铲除。

于是迁到长陵坡的城隍庙由于沾上血淋淋的上百条人命,人人避之不及,庙内荒草没膝,野狐出没,杳无人迹,更无香火。

害得掌灯童子有了编制却没有香火,只得抢郑小天的饼子充饥……

好在郑小天隔三差五的送来饼子,不管能不能见到那个掌灯的小神和昏聩的老神仙,他总是将饼子放在神龛上就走。

“唉……”忽然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郑小天背脊一凉,一步跨出城隍庙虚掩的旧木门槛,夺门而出。

第23章 大饥荒

掌灯童子名于牵,在人间的时候,父亲于世达是一个收山货的小商贩,因为勤于算计,生意一向红火,因此于家的家境过得不错。

只是好境不长,中夏帝国因为一次帝国太庙失火,天子降罪诛杀了包括祭司监长史及太庙从事上下数十人,由此牵连到宫廷太监及部分官员,从官员推至民间上千人受到牵连。

皇帝开了杀戒,洛京一时风声鹤唳、血雨腥风。

初冬的早晨,监狱甲士将一干人犯押至菜市口,一字排列直至城外,监斩官是梁武王兼护国大将军魏无双。

午时三刻,烈日当空,随着一声亡命令牌在风中抖落,刀斧手手起刀落,血浆横溅,白日映赤。

魏无双银铠银甲,在阳光下闪耀,坐下的铁骑被血腥感染,兴奋奔驰,驮着梁武王以眨眼的功夫巡视了长达五里的行刑队,确认案犯皆已伏法,才收队而去。

据说那场屠杀所带的血腥气连续三月不散,菜市口就是白天,也很少行人。

原有的菜市也散了。没有人敢到这不祥的地方鬻瓜贩枣,更主要的是,京都子民和官家,也没人会到这个聚集冤魂野鬼的地方购买吃食呀。

一冬无雪,来年春夏之交,蝗虫四起,所过之处,庄稼树木被啃啮一空,四野荒凉,饥民相扶于道,饿殍暴露于野。

这一切原与于牵家毫不相干,但太阴城也是蝗灾重地,于世达在一个太阳高照的下午,刚刚想停了马车到一株光秃秃的树下歇歇脚,就被一伙人拦截。

那伙人被说成是中夏帝国眼中的盗匪,显然是高看他们了,看他们手中的兵器,不过是钢叉木棒而已,甚至还有扬谷糠的木锨,而且个个瘦骨如柴,走路都走不稳了。

就是这样一帮“劫匪”,居然把于世达给劫了。

并不是这帮劫匪多有战斗力,而是于世达觉得他们不过是一帮饥民,乌合之众,顶多是想抢点财物,就大大方方的把一车子皮草供献给他们。

破财免灾,这是江湖的规矩。作为衣食还算能得到满足的于世达,太知道贫苦日子是多么无助了。

但结果却出乎他所料。劫匪头目是一个刀疤脸的粗厉汉子,他的眼里有对富人天生的愤怒和妒嫉,他用一个破黑布帕蒙住半边脸,装作与于世达擦肩而过,然后反手一刀,从于世达的后背刺入,刀口从前胸透出。

刀疤脸是第一次杀人,他听说若被受害者看到自己的面目,他的长相会印入被杀人的瞳孔,死人会从阴曹地府出来缠着他,所以他对自己的面目进行了伪装,决定出其不意的杀死这个苦主。

他没想到自己竟这么成功。

饥荒年代,到处都是死人,死的人没有人埋,任由在屋炕或河沟地边腐烂,杀一个人也没有官府追究。

刀疤脸这一刀,制造了一对孤儿寡母。

于牵一直想弄清楚他的父亲是如何死的。他的母亲到官府报案,官府不是没去查,而是去查的时候劫匪已离开了。

当时的太阴城城守汪其乃得出结论,此血案为流民所为,为首的恶匪面目狰狞,右脸有一刀疤。

据目击者描述,此刀疤由右眉心倾斜向下,宛如一条黑线,黑线中间洼陷,极其细腻匀称。

汪大人分析,这所谓的刀疤其实是剑伤,而且是高手所为。可见这个看起来饿得摇摇晃晃的家伙,有可能是个惯犯。

太阴城守汪其乃抚摸了一下娃娃的头,叹道:“可惜了,孩子还太小!”

儒生的怜悯极其廉价,因为除了一声叹息,作为太阴城的父母官,他对这对孤儿寡母,并没有做什么。

于牵还是感谢汪其乃的,因为是汪其乃将他推荐到钦天司,他这个夭折的小鬼才可以贵为太阴城隍的掌灯童子。

别以为太阴城城隍不是神仙,在太阴城百姓的眼里,这可是他们所能见到的最厉害的神仙。

掌灯童子于牵跟着老城隍虽然仍然饥一顿饱一顿,但相较于人间,这里清静无为,而且有老城隍的保护,他又在神仙界里继续起他的童年。

老城隍活了不知凡几千几万岁。

掌灯童子听太阴的土地唠叨,老城隍别看半死不活的,听说可是名号大得不得了的大神,大到什么程度,白胡子土地颜元咳了咳,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他娘的这还真说不清,从开天辟地以来,天帝换了一茬又一茬,上古的大仙一拨拨气化归虚,神仙册换了一籍又一籍。”

“前三千年天宫坼裂,地府崩塌,新任天帝云昊清肃天地人三界,平定宇内大荒,重建六界秩序,册封神策,老城隍却被神策记漏了。”

“这就像是人间户籍,远古大神竟成了黑户。”

土地公彦元哈哈哈的大笑,显得相当得意。

“老子一想到老城隍没有仙籍就想笑。云昊大帝一向标榜重视神界英才,不世之大神却没了仙籍,真他娘是讽刺。”

掌灯童子没有笑,歪着头像在认真听,突然说,“你这样背后说天帝的坏话,不怕犯天条?”

白胡子彦元用拐杖邦地敲一下童子的头,“死鬼头,吓唬老子呀。我彦元做了六百一十二年太阴土地公,满腹经伦无用武之地,发发牢骚还不行了?”

踹了于牵童子屁股一脚,“以后少拿天帝吓我。”

掌灯童子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沾着尘土的小脸。吐了吐舌头。

彦元当然明白,以掌灯童子的身份,即使想告自己妄议天帝的状,也是不够格的。

但如果加上老城隍,那可不同了。

可城隍连天帝都不放在眼里,这位大神的来路,在神仙界要么无人议论,若讨论起来,个个争得吐沫飞溅,面红耳赤,却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

一个没有仙籍无档可查的老家伙,风传法力无边却甘愿当个小小城隍,在争权夺利的神仙界,难以理解呀。

掌灯童子坐在门槛上,肚子咕噜噜响。

“天皇皇,地皇皇,太阴出个老城隍,一天到晚不见影,饿坏了我这个掌灯郎……”掌灯童子口中喃喃,靠在门框上打瞌睡。

第24章 城隍庙小神

郑小天走出城隍庙,因为天太黑,自己太过慌张,把一张饼子放在神龛上,转身往外跑。

虽然少年胆子很大,但毕竟这里阴森可怖,不是半夜三更人呆的地方。

若换旁人,这么黑的天早放弃了到这种阴气深重的地方,但少年答应过老城隍,不能食言。

少年没有发现门槛上坐着小神于牵,那个贪吃的掌灯童子。

掌灯童子被一阵风带醒,抹了一把淌出嘴角的涎水,鼻子闻到了一股香软的麦香味。

他一骨碌爬起来,欣喜万分,咦,有吃的?

“哎,送饼的,下次送两个饼来,我饿了几天了,一个饼子不够吃的。”

嘴里窝着饼,掌灯童子说话乌乌拉拉含混不清。

送饼少年停住步,这才发现城隍庙里有人。

城隍庙虽然破败,但门足够宽。

我这个饼是送给老城隍的,少年本想这么说,但见面前童子的吃相,显然是饿坏了,随即改了口,“看情况吧。”

他尝过饥饿的滋味。

“小孩,你叫郑小天吧,”掌灯童子咽下饼子,脸憋得通红,待恢复了往常的神情,仿佛是为了报复少年的态度,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你的饼子很好吃,看你当伙计挺辛苦的,以后跟我混吧。”

少年愕然,他用手指了指庙门。

“哼,嫌我这庙门破?告诉你,飞蝗虫那年,各家各户饿得没有一把粟,连门框都拆了当柴烧。唯独没人敢拆这庙门。知道为什么吗?太阴城隍可是位大神,听说过吗?有多大?天地间没有比他更大的!”

掌灯童子起先在胸前比了一个大圆,觉得不够大,两只手臂张开向后伸,直到伸不动了。

这完全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幼童啊,哪有城隍小神的模样?

少年咧了咧嘴唇,没有笑出声。

啪的一声,掌灯童子肩上被拍了一掌,童子哎哟一声,身子斜倒下来。

“谁敢打老子,不怕惹我家城隍祖师爷出手?……把你搓成白灰……”

掌灯童子嘴里唉哟连天,不忘放出毒舌。

少年憋住笑,明显有嘲笑掌灯童子反应迟钝的意思。

掌灯童子转过脸,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形站在他身后,青色长袍虽然破旧,但悬垂整洁。老城隍虽然脸上皱褶依旧重重叠叠,但看起来比先前精神了许多。

“祖师爷,你这几天上哪去了?害得我每天到处找你。”

掌灯童子提溜一下刚刚被摔出的鼻涕,谄媚道——

你不在的时候,封古镇李家来烧过一次香,上供的猪头真香,我怕放久了变味,就把你那一份也吃了。

李家虽然猪头肉好吃,但那个鼻涕虫娃娃太恶心(忘了自己刚刚也挂了鼻涕),竟然把鼻涕抹在你的金身上,我本来想教训一下他,但一想他还是个小娃娃,看起来憨憨傻傻,您常教导我对下民要宽厚慈悲,看在他李家猪头肉的份上,我没跟他计较。

还有一个老光棍,跑过来絮絮叨叨,说自己媳妇跟人跑了,要您老人家作主,抓了那一对奸夫**,把他们捆到封古镇,最好把奸夫阉了丢到封古桥洞里去。

至于他那个失去贞操的媳妇,只要痛改前非,愿意好好跟他过,他不计较,可以特别饶恕她让他带回家去,他发誓以后好好调教,决不让她再做有违妇道的事。

但这个家伙很小气,只在供案上放了一枚铜钱,许愿说只要满足他的愿望,下次一定赚一贯钱来供奉您。

我觉得这家伙既窝囊又小气,许的愿一定也不真诚,就在他屁股上喘了一脚,吓得他差点尿裤子,夹着裤裆一溜小跑逃走了,连头也不敢回。

我敢肯定即使我不隐身,他也看不到我。

还有一个算命先生,跑过来空着手啥供品也没带,怀里夹着个鸡毛掸子把您老法相上的灰尘弹了个遍,然后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明白的话。

这个人虽然一毛不拔,但看在他对您还算尊敬的份上,我没有踹他屁股。

还有一个最可恶的,不从大门进,专门从后门进来,两手空空不说,晚上也赖着不走,就躺在内堂卧榻上睡了。

我气不忿赶他走,他竟然一挥袖子,就把我掀飞了。

这个人背着一把古怪的剑,有一段竹竿从不离手,他赖这里好几天了,害得我回来都要偷偷摸摸的,这里反倒像是他的家。

祖师爷您得帮我出气,要不我们太阴城隍的名号岂不是在三界丢了大份了……

少年惊奇城隍庙的掌灯童子居然能如此话唠,更惊奇的是老城隍居然很乐意听这个小屁孩儿的啰嗦,不时还点点头或者摇摇头,就跟私塾老夫子听学童背子诗云子曰一般受用。

“祖师爷,今天晚上那个拿竹竿的家伙再来,你可要帮我出气,把这个老不死的家伙封到神龛里,七魂六魄制成灯虫放在我的神榻墙头,这样我就可以用功读书识字了。”

老城隍鼻子里“吭”了一声,“滚,连个人间剑客都打不过,可见你平常有多偷懒。”

童子很委曲,但看到旁边还站着送饼少年,立刻挺了挺精瘦的腰杆:

“祖师爷,我可用功了,就是饿,饿了总没劲……”

老城隍叹了口气,摸了摸掌灯童子的脑袋,“有人上香了,那才是你要吃的东西。早点忘记前世人间的饥饿,才能修成正果。”

第25章 雪中钓者

福寿街,梁府。

太阳落下最后一抹红的时候,管家夜夫收了挂在巨大门楼滴檐下的灯笼,这两只硕大的灯笼原本是封古镇福寿街的标志,如今主人却要他从门楼上卸下来。

梁家的门楼有一丈五尺高。

按照中夏国开国首辅周一公定的形制,帝阙高九丈,紫府皇苑宫墙十寻,宫门三丈九尺,取西玄山赤檀浸明蝉素胶加桐油熬制,打磨七七四十几日方成,宫门天轴地臼,皆由百炼钢制成,膏上东海龙脂,开阖无声。

朝内王公大臣,随官品以降,门楼高低,皆有规制。

梁家虽为封古镇首户,但因前些年菜市口血案,虽然未受牵连,受贬的重臣多和梁家有旧。

虽然事后梁家与失势官员尽力撇开关系,但因梁家家主在京都最大的官职不过做到京兆尹主簿事,周边的靠山没有了,梁家只得夹着尾巴做人。

在权势熏天、冠盖如云的洛京,梁家家主梁闻天恍如池中锦鲤,虽则光彩鲜艳,但放在锦鲤群里,完全无法显示自己的存在。

但在封古镇就不一样了。

失势的梁家在封古镇比太阴城守厉害得多,此前的太阴城守汪其乃每逢年节,必然驱车封古镇,马车未到封古镇古井,汪其乃就要下车徒步,以示敬重。

所以封古镇年节,除了镇民相互道贺之外,站在一街两行观赏城守汪其乃拜贴梁家,可算是一年一度的景致。

那些平时里颐指气使的官差小吏,跟在城守的屁股后,一个个孙子似地,经受封古镇人的指指点点。

小镇的小民们,在这一天体会到做一个封古镇人是多么令人骄傲和提气。

虽然自己跟梁家可能没有一毛钱关系。

今年的梁家冷清不少,自然是因为梁闻天病养在家,甚至传出吏部的本意就是让梁闻天在家颐养天年,是否复录,这要看吏部一年一度年考的结果。

呆在家里的梁闻天谢绝宾客来访,两耳不闻窗外事。即使是太阴城的汪其乃,也几次吃了闭门羹。

汪其乃熟读圣贤书,官场交往可是心有玲珑,知道梁主簿事有意低调,便舍了车驾,便装出访。

或者干脆等寒冬凛冽,白雪覆野之机,斗篷蓑衣,一剑一杖,踏雪寻梅,沿溪桥而上,饱览落雪大荒的动人风光。

“山溪孤飞雁,画舸寂玉柳。

仙府竹灯客,独钓岩溪头。”

那日雪霁之时,听着封古镇娘们儿呼唤孩童飘渺的声音,另一个声音从耳畔响起。

能即景吟出此等诗句,方圆五百里内,除了被称为“诗坛鬼才”的汪其乃还能有谁?

梁闻天知道自己躲不过了,他停下钓竿,用闲着的左手拉了拉斗篷,右手的钓竿纹丝不动,一缕柔软的丝线垂下溪底,在雪白的冰面上,一汪乌黑的溪水冒着热腾腾的气泡。

“山远路遥高风远,穷巷孤灯荒屋贫。

野老身残来年少,惹笑玉都持笏人。”

梁闻天的声音不低不高,看似随意,实则的确随意。

这位虽官运一般但文思敏捷的京都官员,一直是官场沉寂、诗坛活跃的一分子,在派系林立的洛京官场,虽然官职并不显赫,经纶文章却是独树一职。

论官职,一个京兆主簿事,未必能让权倾一方的汪其乃看上眼,但京兆主簿事的京城人脉,不是一个小小的太阴城主能够小瞧的。

更何况梁闻天不但诗才誉满洛京,其治学理念更是独树一职,在京城是一位贯通儒道的大学问家,特别是他对天理人伦的独特见解,与事功派形成了较大的分野。

天人感应一直是中夏文化的根基,但千年来的学者,多以训古的方式对天人感应进行理论整理,到了梁家闻,则把天理人伦理论化,从形而上的角度对天人感应进行理论探讨。

这一步虽然看起来并无多少出奇之处,但却从思辨的角度将天理人格化,将人伦天理化。

用一个通俗的说法,就是皇帝自称天子,若用梁闻天的理论,就是告诉你皇帝之所以成为天子的理由,就是山河之所以是山河,大地之所以是大地一样,是自然之理,宇宙法则。

按说,这么一个博学鸿儒,又能为皇家权威进行理解阐释的人,皇帝陛下巴不得延引入阁,授以重任才对。

实事上皇帝的确这么做了,只是梁家闻性情孤傲,不招人喜欢。

皇帝陛下延为太子师,但梁老夫子却要给皇帝提条件:

崇天殿下,太子师需坐讲,以示尊师重道。

皇帝陛下对这个要求,虽然心里不高兴,但嘴上还是“准奏”。

只是因为一件小事,太子柴达哭着找马皇后告状,说崇天殿说书梁闻天因为一个柳枝训斥他,请母后为他做主,赶走这个老夫子,否则他就不去上课了。

梁闻天就这样下课了。

梁夫子认为自己没错,离开崇天殿并没有什么可惜的。

冰开燕来,万物竞发,为帝师者当传播至圣先师之道。

当春折枝,有违天道,太子年幼,当明晰折枝伤春之理。

天理大道,春发秋收,违背天时,非王道之属,如果我梁闻天不能上达圣聪,那么就违背了至圣先师的教诲,离开崇天殿是明智的选择。

梁闻天甘愿当一小吏,这样可以实现他自己穷索天理的学术志向。

枯灯深巷夜雨歇,明朝窗下卖杏花。

悠然自得,不亦乐乎?

除了对儒道的浸淫求索,梁闻天对佛学虽有鞭挞,仍抱开放心态吸收其精华,其学术成就自成一家,门下弟子不乏封疆大吏,虽然一时官场失意,但潜龙在渊,他日腾达,只是一念之间的事。

汪其乃出身寒微,自然懂得人生起合的大玄机。

在他看来,失势的梁闻天,最需要他一如既往的奉之以礼。更何况,诗坛鬼才与京都学问宗师,不光是官场上的蝇营狗苟,寻章摘句,即景赋诗才是他冒雪拜访的最佳借口。

“梁主簿事安好,下官汪其乃多次造访无门,今天得幸先生,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请受下官一拜。”

蓑衣钓者头也没抬,专注于自己的钓竿。

等了许久没听到跪拜的声音,笑道:“雪湿泥滑,免了吧。”

原本是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不想跪就不想跪,雪天故意制造“奇遇”就为糊老子?回了下头,不觉愕然。

汪其乃跪在地上,五体投地,因雪地冰冷,身体微微颤抖,青衫与落雪,黑白分明。

原来他早就跪下了。

拍打拍打身上的雪粒,汪其乃直起身,笑道:“先生体恤下官,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蓑衣钓者收了竿,摆了摆手,从雪林里走出一行五人家丁仆役,在岸石上摆开一张矮脚八仙桌,置好椅凳,几样小菜从暖提里取出来。

管家夜夫安排好饮器,退守一边。

暖炉生烟,谷子酒泛黄漂绿,袅起一缕白烟,酒香悠悠飘荡,引人味蕾。

汪其乃坐直身子,明显的被酒香吸引:

“先生三世衣冠,家世显赫,普通的谷子酒不加香料提纯,不以浮色养目,天然酒香,醇厚悠长,下官今日有福享用,此生无憾了。”

梁闻天听惯了各种阿谀奉承,对汪其乃的人品也略知一二,讨好上司无所不用其极,只是这一开场,捎带着伤感的语调,反倒让人不自在。

汪其乃自举一杯,一饮而尽。“好酒。”

发自肺腑。

蓑衣钓者陪饮一杯,“汪城守今天不会就为喝酒而来吧。”

汪其乃放下酒杯,笑容僵硬:

“主簿事还是脾气没改啊,汪某这点小算盘算是瞒不过您了。”

“汪某一则向先生讨教古风与近体,学生对中夏古音还有一些疑惑的地方,对《上古集韵》的真伪难以辨别真伪,希望先生能教导一二。”

蓑衣钓者鼻孔里吭了一声:

“城守你这哪里是一则问题,分明是两个问题。”

“但依老夫看,这两个问题都是城守的专长。”

“我在洛京的时候,礼部司监陶工还送给我一个小册子,叫《上古集韵注疏》,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正是城守的大作。如今却要来向我这个门外汉请教上古集韵,看来汪城守是问道于盲了。”

被老主簿事一语点破,汪其乃脸上没有窘态,只是举起谷子酒,扬脖一饮:

“主簿事目光如炬,看来是不给学生一点藏拙的机会了。那学生只有不绕弯子了,学生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万请先生应允。”

“如今天泽不彰,民心不稳,下官据守太阴城,此地在中夏帝国,人人皆知是阴阳交割之地,近日风传封古镇多有奇事发生,封古镇匡正无故消失,神医卢歧川的爱犬莫名失去一只眼,天门寺的一个僧人忽然自燃……”

“这些奇事都指向一个地方——长陵坡。”

“您知道,太阴城的城隍我这个城守根本求见不到,而长陵坡的档籍归钦天司收管,长陵坡封印失控想来不是谣传。”

“下官只是焦心,五百年封印一但崩坏,长陵坡被压制的怨鬼一但冲破牢笼,不单封古镇可能不保,连太阴城也可能难逃此劫,最重要的,中夏帝国的国运也难免受此拖累。”

“下官虽然人微言轻,但一方百姓的福祉却是不容推脱掉的……”

言辞恳切。

梁闻天叹道,早知如此,何必淌这趟浑水呢?

第26章 鬼!

当然,梁主簿事就未将此话说出口,做为宦海沉浮的人,即使性子再直,经过无数次打磨,也该内方外圆了。但梁闻天显然还不是这个理由。

他几乎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汪其乃继续说下去。

汪其乃这才入了正题。

“当年恩师曾寅格力阻将太阴城隍城南迁,其实也是恪守师学‘神不移位,鬼不逾墙’的遗训。先师身为国中鸿儒,遵循圣学遗训,原是份内之事,只可惜圣上不查,君侧有佞,先师遇难,累及天下儒生,真是……”

梁闻天顿了一下酒杯,“莫谈国是,来,满饮此杯!”

一饮而尽。

“雪霁天风远,冰融大荒流!老夫企盼有清风朗月的那一天,只可惜眼下风紧冰冷,漫天飞雪不像要停歇的样子,不如随老夫移至寒舍一饮如何?”

汪其乃脸色尴尬,知道这个老狐狸油盐不进,“下官便装陋弊,难登大雅之堂,他日必躬身造访,还望主簿事不要拒下官在梁府门外。”随即干笑两声。

梁闻天也呵呵附合一笑。

“下官虽耳目不彰,但听闻帝都童谣,‘帝失其策,前路陌陌;礼乐崩坏,神鬼积柴;君子流散,小人盈怀;国中少年,怀璧归来。’据说东海郡方士徐杰曾在帝都采紫云阁灵气占卜,国祚有变,此少年当出自至阴城之南。”

“天下至阴之城,非我太阴城莫属,而至阴之南,不就是长陵坡封古镇吗?而封古镇的少年才俊,非梁主簿事家的公子又会是谁?天降玄机,必有异事异人,下官冒昧,提前贺梁主簿了!”

梁闻天没想到汪其乃越说越露骨,若真如童谣所说,那太阴城南的少年,包括梁闻天的幼子梁家威,岂不都是帝国卫天司需要擒拿诛杀的人?

从古至今,童谣杀人,前朝的案例历历在目,风起于青萍之末,势灭于未萌之时,这从来都是天子驾下的统治准则!若真有未卜先知之士泄露天机,那梁府未来的家主不是面临危险?

“够了!”梁闻天变色道:“汪其乃汪大人,您冒雪前来,就是为了胁迫老夫和老夫的稚子?!”

“姨丈,姨丈!”

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红大氅女童像一点红色的火焰由远及近蹦蹦跳跳跑过来。

“丽竹,等等我!”不用猜,那是幼子梁家威的声音。这兔崽子,这个时候跑出来干什么吗?

红大氅女童雪白的小脸在奔跑中被风吹得通红。

梁闻天一向对三夫人妹妹的这个幼小女儿怀有好感,不仅仅是三夫人让他中年得子,更因为梁家小公子与其他人一向不和,可从小就喜欢跟他这个小表妹玩,这样在梁家三夫人的要求下,小丽竹就得以留在梁府,而梁闻天则视作已出,一向呵护有加,是故红大氅女童跟他嘴中的姨丈犹为亲近。

此时冒雪前来,不但手里拿一把纸油伞,还有一个精致的小铁桶,说是要装姨丈钓的河鱼。一个被绵软的冬装裹得像大蘑菇一样的小姑娘,吃力的拎着对她来说足够大的家什,看起来既可笑又惹人爱怜。

“丽竹,慢点跑,来,到姨丈这边!”

梁闻天紧绷的脸皮终于松驰出一点点,就像一张拉开的强弓,在射手的控制下缓缓松开了紧崩的弦。

他完全无视了身边那个同样斗笠蓑衣的汪其乃。

女童在雪地上飞奔,洁白的雪花飞溅在的艳红的大氅上,红白相间,如盛开的花朵。精致的小脸白里透红,闪着精亮的光,樱唇里吐出的白雾,在她一剪长睫上结出似露非露的点点白霜。

雪帐里的人都将目光投向这个鲜艳的可人儿,只有汪其乃将目光投向女童身后的男童,脸色阴晴不定。

“等等我!”男童虽然嘴里这么喊,但并未发足力气追赶。

女童笑声若山涧清泉,清纯无瑕。

然而……

脚下一滑,女童转回脸,目光与汪其乃相遇,欢快的小脸忽然紧绷,瞬间血色尽失,她失声惊恐的叫了一声:“鬼!”便跌倒在地。

红大氅女童脸色苍白,浑身抽搐,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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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府管家夜夫收了麂皮灯笼,关了府门,落日的余晖在云层上慢慢褪色,夜夫的影子便越发虚淡了。

他穿过二进的回廊,将灯笼悬挂在廊侧的一个避风处,从高高的院墙头吹过来细细的风沙,迷住了他的眼眸。

他闭上眼,绵长的吸一口气,真气在眉眼间游动,轻轻运转眼眸,眼眶里渐渐湿润,眼皮上下抖动,睁开眼,沙粒的感觉便消失了。

“老爷,马车已备好,可以出发了。”

夜夫疾行到后院,他并没有进家主的内室,只是站在窗外的石板地上,将声音稍微抬高一点,屋内人恰恰能听到就好。

传来一声轻咳,“好,等下就出发。”

听到家主的回应,夜夫轻声道,“我去叫上少爷和小姐?”

“去吧。”

声音依旧平静。

夜夫便开始了忙碌。

他先是把两辆马车备好,并安排了两个梁府御术最好的掌鞭人,备上松明和手持灯笼,火镰和纸煝都选用上好的,供品是提前都准备好了的,现在只要依次搬上车。

随从的家丁之前就已选好,现在早已站在府门外的马车旁,分两拨等候。

大夫人和二夫人生就怕黑,晚上是不出门的,三夫人搂着宝贝儿子梁家威,已等候在前院的柿树下。柿树上入冬还挂着鲜艳的果子,但在夜幕下暗了许多。

红大氅女童自从雪中受吓,一直病恹恹地,婴儿肥的小嫩脸消瘦了许多。

小丽竹的母亲来接几次让她回去,但杨家其实家境一般,杨丽竹在大姨妈家住惯了,加上梁家三夫人想给儿子留个玩伴,女童就一直留了下来慢慢调养。虽然脸庞略嫌瘦削,但肤色雪白,五官精致,倒更显出个美人坯子来。

“姨丈,我们要去哪儿?”

女童抬起清澈的眼眸,那一汪水波,即使在夜幕下,仍能感受到流动的波光。

女童看起来长大了许多,也更加懂事了,据说小孩子每有一次灾难,便会长大许多。

三夫人牵回女童的手,“丽竹,我们上车去。”

女童点点头,眼睛还充满期盼的望着梁闻天。

梁闻天低沉地道:“城隍庙。”

第27章 烤肉的味道

马车越来越近,送饼少年郑小天明显的感受到车轱辘辗压地面的轧轧声,这声音似与心跳的声音同一个频律。他手抚胸口,强制自己平静下来。

沿着黑乎乎的甬道,马蹄声敲击石面,伴着两盏手提灯笼摇摇晃晃,光影也越来越清晰。

一身黑衣的家丁分列左右,为首的面色冷峻的高大男子,弯下腰,扶着一位表情儒雅的长者从脚凳上走下来,长者抖一抖袍袖,回头望了望。

后边的那辆车,先是下来一位妖冶少妇,接着一对童男童女依次从车厢里跳下来。男童提了女童衣襟,女童甩手就是一掌,不重,看似戏耍,但都没有作声,显然是大人交待过的,在城隍重地,不得喧哗嘻闹。

送饼少年一眼认出,那男童是梁家的小少爷梁家威,女童是梁家威的表妹杨丽竹。

送饼少年骤然想起梁家石头狮子前的一幕,想起那个霸道的总角男童和活泼的红大氅女童,那是他第一次认识封古镇,第一次认识除自己以外的人类。尽管他根本想不起自己之前在哪里,为什么会来到封古镇这个地方。

城隍庙里原本黑暗肃杀,但被灯笼一照,光线就亮堂起来了。

掌灯童子虽然不习惯人间灯光的颜色,刚想闹出点抗议的动静——按他的说法,施以仙法,但随即被一股扑鼻的香味分散了注意力。

那是一个足有十几斤重的卤猪头,油亮酥软,看得掌灯童子于牵吸溜一口流出嘴角的涎水,心中碎碎念道,我先吃一口,只吃一小口,这猪头肉看起来比李凌家的还好吃……

刚伸出小手,脑袋上挨了一个擂凿,老城隍骂道:

“免崽子,早跟你说要想提高魂魄层级,不是吃这猪头肉能解决的,还不听!”

掌灯童子委曲道,“饼子不是也能吃?”

又一股香味扑来,掌灯童子眼睛一亮,咦呀娘哎,一只烤全羊!

这个,可以尝尝吧!

掌灯童子咕哝道,“羊大为美,美味一定要分享,不能浪费,师祖这可是你说的。这么大一只烤羊,一定很美味,师祖我饿了……”

泪眼巴巴的望着老城隍。

老城隍又一个擂凿下来,“没出息!”

于牵苦着脸,“当神真不好玩,要是能当回人就好了!”

老城隍叹了口气,这孩子,忘记自己是怎么死的了?唉!

城隍小神正咽口水呢,灯光飘乎中瞥见了一个美艳的妇人,小神娃娃看得入神,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美的女人啊!

想起自己生前的母亲,自己的母亲也是很漂亮的,只不过不同的是,母亲的美是不施粉黛,就像水涧兰蕙,幽香自如。

只是父亲死后,母子俩相依为命,母亲便素衣荆钗,加上生活清苦,面容日见憔悴,要不是匪患让自己失去了父亲,母亲的美一点不输眼前的这个美妇人!

咦,还有一个小姑娘,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与自己生前的年龄相仿,但看衣着长相,也是富贵人家的滋养出来的小娇娥,那一付精致的小脸,在火红的大氅映衬下,如玉琢冰雕一般!天下竟有如此美妙的小姑娘!

“非礼勿视!”

这次没有尝到擂凿,老城隍只是嘴角动了动,带点嘲讽的味道。

神仙也讲这个?于牵嘟了嘴不说话。今天师祖怎么什么都管?

梁家由家主开始,跪拜之后,依次上香,精醇的檀香味悠悠袅袅飘起来,老城隍深深的吸一口,顿觉神清气爽,浑身经络电射般支支节节触发联通,多日的困倦一下子消去了六七分!

看来当神仙的,没了香火真他娘的日子难过!要是每天都有这南山檀香吸食,加之天地灵气淬炼体魄,老神觉得再活上几千年也不算太难受的事了!

回头看了眼掌灯童子,这浑小子不来享用檀香,倒是一个人坐在丈余高的屋梁上,两只手掌支着下巴,愣愣的发呆。

老城隍弹了下手指,一条黑烟丝线般飞向屋梁,掌灯童子触电般沿着黑线落到老城隍的脚下,摔了一屁股灰,童子捂着屁股,唉哟连天。

“臭小子,当心吓着香客!再不吸食,就全浪费了!”

老城隍闭上眼睛,袅袅檀香丝丝缕缕吸入他的鼻孔,他要尽情的享受这消魂的时刻!

而此前,他最大的乐趣是昏沉入睡,他甚至对太阴城城隍庙的香火鼎盛不胜其烦,数次示法太阴城守汪其乃,这汪其乃也不负城隍老神的法旨,动用乃师的力量才得以冲破钦天监那帮反对者的阻力,把千年太阴城隍庙迁往长陵坡边。

汪其乃却未必知道,老城隍授意迁庙的真正动机。

只是苦了掌灯童子于牵了,这个生前因饥饿而死的娃娃,迁庙后就日见消瘦。这也难怪小家伙越来越贪嘴了。

三夫人上完香,三拜许愿,然后拉着儿子站在一边,等候老爷下令返回。

夜夫看出三夫人的心思,想上前提醒老爷,被三夫人眼神阻止。

别说大夫人、二夫人夜晚不愿出门,其实三夫人也是女人,在流行宵禁的中夏帝国,男人出门有被官府问责的危险,那些冒着被官府责问也要出门的人,一定不是良善之辈。

似三夫人这般如花容颜,娉婷身姿,如果夜间出行,那简直可说是引人犯罪了。

但这次夜间出行,且是到至阴之地上香,情非得已。

民间传说,太阴城迁庙则是另一个版本:

太阴城城隍庙是太阴城至阴之地,当年东海方士活跃于庙堂,为首的方士头子徐杰深得帝国皇帝柴公丑的信任。

徐杰向皇帝进言,帝国龙兴中土,中土乃至阳之地,但帝国至阴之地与天地沟通的太阴城隍庙并未重叠,易使国运阴阳不调,阴阳不调则国乱为生,故而需迁移太阴城隍于长陵坡一侧。

此地分割阴阳两界,由太阴城镇守数百年的长陵坡,不仅能镇住四十万怨魂,还能保住随怨魂一同封存地下的中夏镇国至宝,从而国祚无疆,龙子龙孙兴旺昌盛。

柴公丑不顾朝堂诸鸿儒反对,执意行动,中夏地机泄漏,各种诡异之事层出不穷,而那个窜掇皇帝陛下迁城的徐杰则带着五百斤足赤黄金与五百童男童女舟舰东渡。

据说东海之东,日出之处,有仙人仙山,浮于海上,凡人但凡能登临此山,即可羽化成仙云云……

嗯,这又完全没有汪其乃和他恩师曾寅格什么事了啊,也许这更接近事件的真相?世事信息驳杂,由此可见一斑。

三夫人自幼怕黑,若非老爷一定要让她随行拜庙,她也会像大夫人、二夫人一样,猫在梁府的居雅苑里不出来,但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大人上香,却要带上孩子们?

第28章 女童的眼神

夜夫将松明插在城隍法相一侧的栏臂上,松明子上的鱼油滋滋燃烧,火光微微摇曳。

夜夫原本是要把提灯带进庙内的,但梁闻天示意他将灯笼留在马车上。夜夫只得带着三夫人和小少爷、杨小姐走向马车。

这是提前讲好的剧本。

甬道上三面都是黑黢黢的,灯笼的光线并不强,但足以看清楚三丈内的一切。

离庙门五丈远的距离,两具石神兽安卧在大木门外两侧的暗影里,看不出表情。

红大氅女孩儿站在马车旁,没有随姨母和小表兄上车,女童的目光专注的望着松明子燃烧的地方,目光呆滞。

梁闻天的背影在灯光下晃动了一下,朝城隍法相一侧的廊道走去。

女童忽然惊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失真。

梁家三夫人有些讶异,“明珠,怎么了?快上来吧。”

女童用手指着大门,说出让妖艳妇人惊出冷汗的话:

“有个老头,像瓷器街老得走不动的老头余成海,在和姨丈说话……”女童嘴唇哆嗦,两颊涨红。

瓷器街的余成海,三夫人是知道的,那是一个老光棍,活得足有一百岁了吧,胡子都白完了,自然是干不动什么活计,全凭左邻右舍的好心人接济过活

。三夫人从那里路过一回,那个巷子倒也干净,并非像巷名一样到处堆放着瓷器,但这里多住着一些家境不大好的贫苦人家。

梁家世代富贵显赫,是不允许梁家幼苗们去瓷器街玩的,既然自己的外甥女儿小明珠去了,那自己的宝贝儿子梁家威肯定也偷偷跑去过。

这臭小子,母亲的话他常常顶撞,眼前的这个红大氅小女孩儿的话,却是像听圣旨一般的,少不得一句话就屁颠屁颠的跟在屁股后边跑。

三夫人神色愠怒的剜儿子一眼,梁家男童对着母亲的眼色,一点也不示弱:

“就明珠一个人去的,我没跟着去!……那个老头经常哭着喊他娘,娘亲,余成海这老头的娘在哪里?她不要他了吗?”

三夫人哭笑不得,心说,儿子,就你这种不打自招的品性,以后如何在梁家这个大家族里混?

梁家威看到,娘亲的眼神忽然温和了,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夜夫,快拉小姐上来!”

少顷,三夫人朝车门帘外影着细微灯光的甬道说,声音有些颤抖。

“姨母,真有一个老头,还有一个瘦小鬼……”

“快别胡说!”捂住女童的嘴,她的心跳得快要出嗓子眼了。

别吓我好不好,梁家三夫人暗自叫苦,妹妹家的这个闺女真是不省心啊,去年冬天雪地里说看到了鬼,结果在府里病了一个月。请来卢歧川看过,说邪崇入体,需安神去邪,却并未开方。

这事出在卢歧川身上,是极其不寻常的,被三夫人追问,卢神医才道出原委:

“杨小姐脉相平稳,只是心机紊乱,但所显症候,却从来没有遇到过。病儿年幼,不能胡乱用药,针炙药石难克功用……”

最后无奈道:“在下医术平庸,还请夫人原谅小的。”

连神医都束手无策?光说道歉话有什么用?难道我这外甥女就真的没救了?若真有个好歹,我如何跟我妹妹交待?

三夫人转身回到内室,抱持着一个用丝绫包裹着的檀木盒,这些都是三夫人平日里攒下的金银细软,檀木香的锦盒上还留着淡淡的香粉味。

卢歧川像被火烫了一般缩回手,匆匆施了一礼,像被鬼撵一般一溜碎步往外跑。

卢神医一口气背着药箱跑出府外,家丁跟他打招呼他都来不及应,狼狈不堪的样子十分滑稽,他一边擦汗一边嘟囔道:“倒血霉了,我卢歧川的一世英明算是砸了……”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病?”神医悲伤的自语,“难道真有我卢歧川治不好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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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三夫人把红大氅女童搂在怀里:“明珠别胡说,有大姨和姨丈在,什么也不用怕。你看,还有夜夫呢,他可是封古镇剑道第一高手。”

夜夫面色冷峻,嘴角不易察觉的挑了挑。

红大氅女孩儿被捂着嘴,出气有些困难,但她的眼睛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了更让她吃惊的一幕:

“除了走路像蜗牛的神仙,还有……一个瘦成麻杆一样的男孩……”

但她的嘴被捂着,什么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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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婴老祖,今天我把家人都带来了,您都看到了,这是我家的两个孩子,虽然女娃不是我亲生的,但也跟亲生的差不多。”

“我知道老祖收徒苛刻,老祖三百年开山收徒的规矩我是知道的,但现在离您上一次开山收徒,仅差七十又五天。”

“在下所以专程来求您,除了为了我家三夫人的愿望这点私心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封古镇面临的五百年变局。”

“您知道,如果封古镇难逃此劫,这则阴阳巨变,对中夏帝国的国运有可能产生深远影响,在下德薄言微,本来不方便评论此事,但事关中夏国运和帝国苍生,不得不做此非份之想。”

灯影下,一个中年男子依几而坐,他说话的语气,看似轻松,实则暗含着一丝压抑。

老城隍斜背在木榻上,他似乎有所触动,可能太久,没有人用这个名称来称呼他了。

但对于中年男子的请求,他仿佛没有听到。

他只是在回想,这个叫梁闻天的男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和他说话。

中年男子似乎觉察到自己如此跟一个远古神祗说话太过随意,甚至有些不够谦恭,便改口道:

“至于最终定夺,一切全凭老祖主张。”

被称作元婴老祖的老城隍似乎陷入深思当中,这对他来说是难得的。

很多时候,他是不愿意用一位神的思想与现世的人进行交流沟通的,但他又不是一个视自己为高高在上的神祗,他只是习惯了平和,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好性子的人。

上万年前,他曾为了修炼天元境,只身将自己置于大漠之中,无食无水,数次晕厥过去,他都没有改变初衷,他自认为自己是个理性的人,不被外界浮世思想干扰,超然物外,无欲无求。

但神仙的世界并非个个如他这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并不比尘世逊色,万千年来,远古神祗个个为心力所伤,不知何时一个一个黯然谢幕,惟有他一个,奇迹般的渡过一次次劫难,竟然活到现在,活到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活下去的地步。

这对中夏帝国的修行者来说,简直是绝妙的讽刺——当你在殚精竭虑,将目标定为修行长生后,元婴老祖却早已活得不耐烦了。

按照常规,中夏帝国的城隍皆由钦天监朱笔册定,太阴城城隍是个例外。

太阴城长陵坡既然是阴阳交割的地界,其神祗自然由天庭天帝御定,尘世的钦天司不敢僭越,也是情理中的事。

甚至在钦天司所掌握的仙册记载中,太阴城隍记载也语焉不详。

由前朝沿用下来的仙册典藏,在太阴城隍这一栏的附注中,只留下了“古真神,守太阴城,十朝相沿”等寥寥数语。

而眼前这个男人,是唯一洞悉太阴城隍身份天机的人。

对于一个凡人来说,并非是好事。

可封古镇五百年前被封印在一个无形的大阵之中,此中的凡人,皆是当初中夏神州各路顶级方士道修,由前朝钦天监授命镇守长陵坡。

如今此地的后人,虽然看似与一般的俗世小镇无异,但谁知道每个家庭里,有什么压箱底的宝贝代代相传,只是秘而不宣?

梁家也不例外。

这就是梁闻天的底气。

但即使如此,梁闻天也冒着极大的风险。

梁闻天的祖辈是中夏帝国有名的天师,梁天师当时的修行已达近清境,原本可以一路修至上清境,但朝廷一纸勅书将他派往长陵坡,就此落籍于此,后代嫡长子承袭此籍,代代相因。

幸而梁闻天是庶出,得以出仕为官,但现在,他还是回来了。

叶落归根,并非是他的心意。

中夏朝吟风弄月之风甚盛,不少翰墨名流,隐居龙门,修建别院,闲时垂钓伊洛,坐看云起霞落,神京有风吹草动,皆了然于胸。

哪像这阴阳交会之地,偏居南隅,所谓关山阻道,江河路远,就是他当下的心境。

老城隍对眼前这个男人称呼他一声“元婴老祖”不置可否。

即便翻查卷帙浩繁的道典,元婴老祖的名讳也隐在不显眼处。更何况他现在的名号是太阴城隍,那些主宰三界众生的宏大抱负,救济苍生的崇高理想,他已找不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老了就是老了,神也会老,也需要打盹睡觉犯困,无始无终的世界,由你们去折腾吧。

可这个梁闻天,他竟然知道自己三百年开山收一次徒?而且还知道他每次收徒仅收一对童男童女?老子如此低调的行为此人竟然如此洞悉,这家伙究竟是干什么的?

第29章 深山峡谷

太阴城隍法像后的膏烛忽明忽暗,梁柱上飘挂的蜘蛛网随着灌堂风摇摆。有一只暗黑的蜘蛛从房梁上悬垂下来,在接近老城隍的头顶时,悬停在那里,像是在荡秋千。

初冬的封古镇,原来蜘蛛是绝迹了的。眼前这幅诡异的画面,使梁闻天终于回到了现实。

满脸皱褶的老人身子一动不动,似乎一改先前疲惫的神态。

梁家共燃了四柱高香,分别是家主梁闻天、梁家三姨太、梁家少公子梁家威和杨家小姐杨丽竹。

虽然小男孩梁家威和小女孩儿杨丽竹的香是由管家夜夫接过之后插入香炉的。

这两个小娃娃的身高还够不着神案上的香炉。

紫檀香味浓色深,袅袅的香烟缓缓在城隍法象前飘荡,又悠悠上浮,被法像的鼻孔吸收,老城隍在吸入香味后,身子骨节嘎嘎作响,体内多日的凝滞徐徐贯通,他长长吸一口气,当檀香柔顺的香味吸入心炉后,冰凉的内府慢慢炽热。

老人家闭上眼,在心炉盘桓一周的气机由鼻孔呼出,气息若有若无。

悬在额前的淡黑蜘蛛忽然胀大如牛,吱吱尖叫一声,又缩回袖珍状,如弹射般消失在房梁的黑暗处。

“你沾的雨露够多了,没到成形的时候现身会有灾劫的!我说过多少遍了!”

老人拿手中的玉折在几角敲了敲,全然忘记面前坐着封古镇梁家家主,也不怕泄露天机。

内室震动,头顶的斗拱咿呀摇摆。

老城隍把玉折扔在案几上。

凌空一道黑线飞过,垂直于墙的屏风,一幅悬挂的《蕉风消夏图》的古画上,袒臂老者的头顶上方,多出一个黑点。仔细看去,黑点的周围,隐隐透出如丝的墨线。

“你可想好了,我元婴收徒,并不合天数,历次举荐的人,结局都很惨。更何况,你举荐的人中,还有一个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中年男人脸色煞白,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

天道有数,但君子求仁,死而已矣,有何惧哉?

他没有举手擦拭额角的汗粒,在面色微微扭曲一下后,终于沉下心神。中年男人整了整衣冠,沉声道:

“我知道,任何后果我都愿意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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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小天有些讶异,为什么梁家家主梁闻天可以走进城隍庙后厅,可以和老城隍坐下来聊天。

郑小天来城隍庙送饼的事,他谁也没有说过。尤其不敢说与老板娘和掌柜的听。

在封古镇,天暗下来的时候,大人们都会关门阖户,特别是小孩子,更加不能出门。

相传在百十年前,封古镇夜晚是没人出门的。这不仅仅是因为朝廷执行的宵禁——那也仅仅是在都城和州郡府冶的城邑,对于一个偏远小镇,宵禁制度并没有那么严苛。

但封古镇俨然与大都邑制度相同,一到日头落山,飞鸟归林,镇子里便悄无声息,极少行人。

传说在五百年前的那场旷世灾难,四十万兵甲一夜间葬身长陵坡,长陵坡冤鬼怨气经年不散,即使四方方士镇守长陵坡,仍然难以遏制怨鬼精魅。

白天艳阳高照,鬼魅迫于阳气炽盛,大多消声匿迹,但一到夜晚或阴雨天气,长陵坡便冤魂载道,鬼影幢幢,甚至在封古镇的大街上,夜晚穿行于街巷的兵丁甲士,面无表情,匆匆而过,来回穿行,封古镇的居民吓得不敢开门上街,因为一开街门,十有八九会“撞上鬼”了。

自此以后,封古镇虽然天高路远,却被动的执行着中夏帝国的“宵禁”政策。

即是被一神秘仙长封印长陵坡后,仍然没有改变。

郑小天听过这些传说,也委实看到封古镇一到夜晚就封街宵禁的情景,但老实说,少年的感受与传说中的景象还是不太吻合。

虽然大部分的封古镇人一到夜晚就关门阖户,但官府对小镇没有宵禁政策,行旅的客商和夜归的镇民穿行在封古镇上,完全自然而然,否则翠香楼桃夭夭的生意如何撑得下去?

少年躲在阴影里,他对梁闻天一家为什么夜访城隍庙没有太大的兴趣。

在这个阴阳交错的特殊地界,送饼少年对梁闻天可以找老城隍夜叙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自己不是一样和“老乞丐、小乞丐”打交道吗?那两个脏兮兮的一老一小,不就是两个经常挨饿的“看庙的”吗?

一想到这两个狼狈的“守庙人”,少年苦涩的脸上竟然挑起了一丝笑意。

看来天底下日子过得不顺的,不只他郑小天一人。

对于一个一天到晚在麦香味中泡着的人,看到那个闻到饼香就流口水的小庙童子,水家饼店伙计竟也有了一丝“优越感”……

少年返身走上陵坡,穿过这段陵坡,就是远处的松明山了。

松明山与延挺山相连,两座山同属伏波山脉,伏波山脉绵延八百里,有“八百里伏波流金淌银”之说,话虽如此,但真正藏有金矿的山脉主要在伏波山北段靠近帝都的那一带。

据说帝都以西一百里的鸾驾山,山野百姓曾数次捡到重约三十斤的足色“狗头金”,那里是朝廷封禁的御矿。

传闻归传闻,如果真有捡到如此重量的狗头金,以武皇帝柴公丑御监司的神通,那位捡到狗头金的野夫,被收缴了狗头金不说,再治以“身乱山禁”的罪名,砍头示众那是律法标配,妻女入奴为婢则算是帝国皇帝陛下的特别恩典了。

鸾驾山虽然盛金富银,但那是中夏帝国陛下的藏金圣山,帝国金库所存放的金砖银锭,多由四方封国进贡,一年一度的礼贡日,是帝都的一大盛景,藩属诸侯车马劳顿,进贡上来的金银宝藏,一律由御藏司审验。

此时若是有属国国主得罪了御藏司的官员,甚至于帝国某一个股肱大臣上奏了某国王侯行为不检的折子,或者皇帝陛下看哪个国主不顺眼,潜藏有谋反之心,即会以贡金含量不纯为由治罪,轻则“坐酌金国除”,重则身陷囹圄,封地悬之为郡,财产妻女充公。

比较而言,延挺山虽然被曹犀把持,但相较于帝国的富山名川,延挺山不值一提。

在中夏帝国五百年内,驻守太阴城的兵甲一向与垦边类似,天皇贵胄不愿前往,即便是世家子弟,也多借机绕行。

曹犀名不见经传,但守城守陵有功,兵部的大员们,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由着这个“肥猪曹”守着,一但长陵坡有事,曹犀就是天然的背锅侠。

哪天手痒痒,可以驱驾太阴城下,到曹犀曹大人的帐下耍耍威风,顺道装几麻袋金银细软回去,这样的场景,比派一个口中念着“君子以廓然而大公”的儒将去守要明智得多。

若是碰到一毛不拔又在京都根深叶茂的门阀世家子弟去守,兵部的手伸不出去不说,返手问兵部要经费的大爷,你还真得罪不起呢!

少年采薪的松明山,与曹犀的延挺山隔着一条峡谷,这个峡谷名为斩龙谷,峡谷深不见底,终年云雾缭绕,是护卫延挺山的天然堑壑。

据说在延挺山临近峡谷的边缘,有一块巨大的回音石,只要站在回音石上大喊几声,晴好的天空就会乌云翻滚,湿风骤起,不多时豆大的雨点就会劈里啪啦的掉下来。

少年无数次上山伐薪,即使到了回音石,也不敢大喊大叫。

小镇有个传说,斩龙谷之所以叫斩龙谷,是因为在数万年前,上古诸神与魔域激战,魔域之主控恶龙肋阵,在延挺山与松明山之间大战一月有余,恶龙吞云吐雾,呼风唤雨,极为嚣张。

上古诸神原本与魔域势均力敌,如今恶龙倒向魔域一方,力量很快失衡,诸神中的中坚力量,眼看就要消解殆尽,此时突然冒出一神秘剑仙,挥舞长剑,斜刺里杀出,不偏不倚,一剑斩断龙头,恶龙被斩去头颅,竟然在峡谷翻跳数日,才气竭而亡。

江湖传闻,断首恶龙闹腾数日才死,主要是不服气,神秘剑仙因为背后下手,手段也不光彩。

恶龙怨念太重,在神秘剑仙收剑的当口,剑气反噬,剑仙当下心碎骨裂,并未接受那帮已成残兵败将的上古诸神的答谢,快速隐没丛林。

人们说,恶龙施下魔咒,只要有人在回音石上大喊三声,恶龙魂魄就被唤醒,一场大雨就会倾盆而来。

少年每次都是孤身一人前来,这里谷深涧幽,白天尚且阴森恐怖,夜晚更是惊怵瘆人,这要是喊一声,倾天雨下,连找处躲的地方都没有,只有傻子才会这么干。

少年穿过长陵坡,沿着熟悉的路径进山,山深林密,虽然他快步如飞,很快来到了一块深谷中的空地,但少年还是觉得,自己的步子还不够快。

要如何快才能不耽误功夫,满足老板娘的时间要求呢?

少年觉得自己已相当快了,可是,我还要更快。

他想起了老板娘的责骂声。那种骂声就是动力。

声音散发的速度,就是他要达到的速度。

虽然天黑,但送饼少年发现这块空地就是回音石,这是一个只有傻子才会在这里大喊大叫的地方。

少年忽然觉得异常孤独。

他停下来,望向天空,林树参天,从密林乌黑的枝叶隙间,能看到零落稀疏的星光。

送饼少年忽然泪流满面。

这是松明山回音石,这是只有傻子才会大喊大叫的地方。

可是今天,少年就想当一回傻子。

第30章 梁府之夜

梁府的内院厅堂,还亮着灯光。

梁府的丫环翠微捧着一个精致的铜盆进来,铜盆里盛着清亮的热水,混着一股椒香味从盆口飘散出来。

寒冷的冬夜,这种由冬椒熬制的醒面热汤,不单可以去除疲倦,还可以通络解表,醒脑宁神。

翠微身体微屈,两只葱嫩的小手捧着铜盆,铜盆有些烫,小姑娘明显咬牙忍着,手臂有些微微颤抖。

翠微是梁府的一等丫环,梁府的丫环分为三等,二等丫环分派各房使用,照顾各房夫人和姨太太的起居及少爷小姐的生活,三等丫环多是打杂做粗活的,身型面容也不太讲究。一等丫环不但需要聪明乖巧,还需要有姣好的容颜。只有一等丫环才有资格照顾梁家家主。

翠微起先是照顾梁家老祖宗的,老祖宗数年前仙逝后,梁家家主梁闻天辞官回乡守孝,翠微被梁闻天收为贴身丫环

翠微虽然在梁府数年,但年龄却不过十六七岁,梁家老祖宗早前在太阴城“人市”上买回来时,还是流鼻涕的枯瘦如柴的小姑娘,老祖宗当时给她起了一个接地气的名字,叫“草妮儿”,那是因为人贩子在售卖儿童时,会在被售卖儿童发辫间插上一枝麦草。

草妮儿虽然瘦小,但很机灵,老祖宗就把她留在身边调教。没想到草妮儿在梁府不到半年,被梁府的细米白面一滋养,竟出落得清秀可人。即使梁闻天回乡见了,也不相信下人们对草妮儿刚进梁府时的形象描述。

梁闻天是读书人,觉得如此娇娜可爱的小姑娘被人唤作“草妮儿”实在有失大雅,就亲自为她取了一个上口的名字“翠微”,这个取自《源上草堂》“窗虚桃林远,云起笼翠微”的名字,听起来不但上口,更让小丫头有了傲娇的资本,毕竟,能让学富五车的家主,堂堂的京兆主簿事亲自取名字,在梁府可是没有先例的。

梁闻天洗了手,又用温热的丝绒长巾擦了一把脸,把长巾搭在精纹铜盆沿口上,抬头看翠微还屈着蛮腰捧着铜盆,一副清新娇娜的小模样,男人刚刚沉闷的心情略略放松了些。

“翠微,我刚才出去的那阵儿,有人来府上吗?”

“回老爷,奴婢不知。不过倒是看到过两拨人,说是来自东越海郡的,想要拜见老爷,被夜夫总管打发了。噢,老爷,这是后晌的事。”

梁闻天有些讶异,后晌,自己还在府上啊,怎么没听说。

这小妮子说的是真是假?

“回老爷,奴婢只是看到过,可能夜总管担心来人打扰到老爷的清修,才回了那些人的。”

翠微的反应很快,如此机灵的下人,在梁府真是少了点。

虽然这小丫头替夜夫打圆场,但梁闻天心中还是隐隐透出不快,这个夜夫,什么时候养成打发完客人也不通报的习惯了?

“老爷,东越海郡今天来了两位客人,一个是曾做过骆越州知府的张期,一个是东越麻岭书院的汲祚,此二人侯在府外一个半时辰才有门房告诉我,小的当即请二位贤达进了府,但因为近日里封古镇极其不太平,老爷忙于处理家事,小的以为封古镇异象不宜让外人参与,再说了,张期和汲祚二位贤达,虽然是东越海郡的儒学贤达,但他们来到我封古镇,不过是为了向老爷您请教学问来的。”

“小的常听老爷讲,世间事都可以速成,唯独学问需日积月累,不可以短时功成,小的以为待封古镇异象度过,老爷家事安妥,再留此二位也是可以的,就擅作主张,禀明老爷身体欠恙,容他日书信函请,再来府上一叙……”

“二位贤达也是极精明之人,就百般关切了一番,起身告退了。小的擅做主张,请老爷治罪!”

夜夫虽然一赳赳武夫,但此时的姿态,却极其温厚谦恭,这让梁家家主一时找不出毛病。

梁闻天轻咳了一声,对站在门口不肯落坐的夜夫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观点。

“张期和汲祚,都算是东越郡有大学问的人,他们能屈尊到我门下,也是因为我在帝都的声名在起作用。”

“如今帝都的读书人,对于性理之辨,体用之说,分成三派,有事功派,有学理派,还有考据派,但各执一词,谁也不服谁,最终三派都来问询老夫,老夫知道,他们这么做并非为了找一个公道,京都的学子诸生,都是有后台的人,他们不是帝都门阀大族的门客,就可能是世家鸿儒的高足,个个都不是普通的读书人。”

“老夫当时就三个字回答他们‘性即理’,三派学子们个个如醍醐灌顶,争论立马消失了,这并不是因为老夫当过太子师的原因,老夫当太子师的时间也并不长,而是那些个门阀世家子们,过于固守门户之见,倒是老夫这个局外人的话,他们反倒能听进去。”

梁闻天虽然疲惫,但一说起自己的学术,立马就来了精神,以至于不管眼前的武夫听不听得懂,就当是自己自说自话了。

“老爷是一代圣人,那些空有世家传承的子弟们,自然是知道‘世事攘攘,惟道是尊’的,小的听今天东越海郡的那二位贤达说,当今儒林,论心性修为,老爷您当是天下第一!”

对这种明显阿谀奉承的话,梁闻天听得多了,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受用之处。倒是对眼前这位梁府总管,他有点刮目相看了,过去只觉得他不过是一介武夫,用来看家护院而已,没想到他对圣人之学,竟也算是粗通根脉的。

梁闻天心情说不出的开心,看来我梁府书香世家的名头,在大半个中夏帝国,也算是称得上的了。

“夜夫,对于最近封古镇的种种异象,特别是今天早晨的‘日魇’,你怎么看?”梁主簿事忽然转开话题,目光随之严肃起来。

“回老爷,小的这两日的确听到不少传言,特别是今天早晨的‘日魇’事件,众人说法不一,据说整个小镇,几乎无人幸免,小的因为道法粗浅,也未能避免中招,连阳河村的李家老祖宗和五剑仙之一的李凌,也没有避过日魇的法阵,据说邱彦作为尚书部特使到了太阴城外守军驻地,也没逃过此阵,邱彦还到阳河村对一个少年下了杀手!”

夜夫不动声色,声音极其平静。

“看来这个邱佐栋也开始行动了?”

梁闻天在提起邱佐栋三个字的时候,面露鄙夷神色。

夜夫虽然对梁家之外的事从不过问,但梁闻天深居简出,很多事都在跟他这个总管商议,虽然夜夫一向小心翼翼,从不过问家主的官场轶事,但这反而让梁闻天少了戒心,反倒认为夜夫本份可靠,偶尔也将一些京都吏治争斗,说与这个外表冷静的男子听。

“你刚才说的几乎无人幸免,而不是无一幸免?”梁闻天放下暖杯,抬头问道。

“是的老爷,据可靠消息,水家饼店的伙计郑小天,可能是封古镇本镇惟一在日魇事件中没有睡过头的人。”

“郑小天?”

梁闻天似乎在脑海中搜索这个人的信息,但一无所获。

“这个人有什么师承?居然能够在这个大阵中幸免?”

夜夫则波澜不惊道:

“老爷,据小的所知,这个郑小天就是一个普通的伙计,三年前不知从何处流落在了咱们封古镇,那时候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对了,他在咱们镇被人第一次发现时,是躺在咱府门外的石狮子旁边的,我当时有意收留他,但是小少爷不知为何讨厌他,把他轰走了。”

“当时丽竹小姐还因为这事和小少爷吵了起来!这件事小的认为微不足道,就没有向老爷呈报。”

梁闻天皱了皱眉头,关于梁家小少爷,梁家家主一直头痛,这孩子在私塾先生的调教下,对于圣人之学,一直难以消化吸收,梁闻天起初只是觉得童蒙年幼,现在看来,梁家说不定错过了一个大机缘。

梁闻天站起身,整了整衣寇,向怡园走去。

屋外寒风料峭,落了叶的楸树枝杈上,一支夜鸟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振翅声在梁府上空回荡,空气顿时被撕裂。

梁家怡园,是三夫人陶姜的居所。

夜夫松了一口气,如果梁家家主继续发问,他不知道能否应付得来。因为据可靠消息,“日魇”时能在封古镇行走的,还不只水家小伙计一人,但夜夫获得的信息,还不够完整,直觉告诉他,那才是一个潜藏危机的人物。

第31章 铁骑

在京都通往黑水的官道上,一队全副武装的铁骑正在日夜兼程。

铁骑清一色的白盔白甲,一路策马奔腾,官道上扬起的烟尘,在夜幕降临后,渐渐模糊不见。

烟尘变成了夜幕的颜色。

这是一种熟悉的颜色,特别是对于中夏帝国的护国将军梁武王魏无双来说。

这会让他兴奋,让他觉得自己面对的生灵,如同蝼蚁,他只体会到利剑斩首的快感,却无需为对手的痛苦和恐惧引发良知和不安,黑暗掩饰了一切,包括鲜血和死亡,以及对生命的敬畏和对死亡的恐惧。

据说,梁武殿下魏无双,在杀人如麻的武道生涯,剑下从未放过一个敌人,对于敌人或对手,他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除了一个女人。

这数十年来,梁武王几乎就是在战马中度过的,虽然与狄斯国的战争互有胜负,但南下征战,却战绩辉煌。

三十年前的平东越海国之战,梁武王魏无双三旬未下鞍,直到攻入王城,东越海国皇帝在龙床上被活捉,魏无双令甲士捆了皇帝,打入囚车,自己才翻身下鞍,躺在东越海国皇帝的龙床上睡了三天三夜。

醒来,发现身边跪伏着七八个绝色宫女,这些宫女被下令涂脂抹粉,极尽妖冶,然而亡国的宫女,围跪在这个外来的杀人魔王周围,大气都不敢出,浑身瑟瑟发抖。

为首的宫女,名唤彩娥的,虽然身材单薄苗条,但胆子却是最大的,众宫女皆仆伏跪地,只有她侧立一旁,面色平静如水。

大魔头伸了个懒腰,用剑鞘挑了挑了挑彩娥的下巴。

“你为什么不跪下?”作为征服者,魏无双只所以没有发火,是因为眼前的宫女,层级太低,还不值得他发火。

宫女彩娥面不改色,像是没听到这个大魔王的话。

魏无双看来一觉消除了数十日的疲倦,精神忽然振奋,一把抓住单薄女子的手臂,在武道九境的霸道武夫这里,年少女子的力量轻如一片嫩叶,完全没有反抗的可能。

武夫扬起手掌,挥落的时候,忽然动起怜香惜玉的那根筋,急忙收回力道,仅仅作势轻轻一拍。

然而,少女却飞了出去,衣袂飘舞,掠出的速度极快,甚至站在一旁的步军校尉赵立三还没反应过来,女子就被甩落在了朱漆殿下。

响声不大,只是针对雷霆万钧的杀人魔王而言,而对这位身姿孱弱的少女来说,则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不用武夫动手,五体着地的少女抬起了头,雪白面颊擦伤,咬着的嘴唇噙着鲜艳血珠,而少女的眼睛,喷射出的怒火,足以焚烧整个大殿。

赵立三大惊失色,拔剑直抵少女脖项。

“你是什么人?竟敢行刺梁武王千岁!”

赵立三目视水磨青砖地面,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不是梁武王出手极快,这支铛啷嘣溅在水魔地砖上、虽然仅有八寸余长的吴勾“雪刺”,即使轻轻划过梁武王的脖项,也足以给这位威震宇内的杀人魔王以重创。

吴中“雪刺”,削铁斩钢,名不虚传。

赵立三单膝着地,躬身下拜:“武王殿下,鄙职护卫不力,险切让这个贱货伤及武王,请武王殿下制裁!”

赵立三脊背发凉,就差提前引颈自刎了。

杀人魔王忽地站起身,一脚踹开赵立三,“滚,这有你什么事?!”

连看都没看赵立三一眼。

一脚踹过,这个心惊胆颤的步军校尉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赵立三在梁武王军中,有“赵猪头”的美称,这个称谓不是因为他长得像猪,而是因为他出奇的皮糙肉厚,两军阵上刀剑横飞,赵立三身上轻伤无数,放在别人早就遍身疤痕,但赵猪头却不同,三天已过,伤口愈合,就像从来没受过伤一样。

作为梁王手下的一员战将,无论犯了什么错,只要魏无双一脚踢过来,就屁事都没有了,反之如果惹得这个军中杀人祖宗锁眉不语,那接下来不是斩首示众,就是一百大军棍。

两样叫法不同,可结果终究是个死,魏无双的军棍,不由治法军吏执行,而是自己亲自动手。任你修武八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难逃被打死的命运。

梁武王惊奇的发现这个年幼的宫女居然没有一丝畏惧,少女咬紧牙关,怒视面前的这个杀人怪物,像一只被困的小兽,伺机一口咬向猎人。

梁武王是何等人物,他立即明白了,所谓的彩娥宫女,完全是假冒的。

梁武王攻城掠地无数,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但在刀剑之前临危不惧的柔弱女子,还真不多见。他倒要看看,这个连全副武装的带甲武士都不堪一击的国家,女子能有什么能耐。

“你不是宫女,到底是什么人?”

得不到回答,梁武王虎眼环顾,伏在地上的宫女们吓得瑟瑟发抖。

“没人说吗?好,那我就一个个宰!”

梁武王手起剑落,一个宫女顿时倒在血泊里。

少女咬着下唇,目光喷火。

靠在御榻暖背上的男人,脸上浮现出轻松的笑意。

他扭了扭脖子,听着自己肢体发出的咯咯嘣嘣的声音,体会着消去疲惫的丝丝快感,这在他的军旅生涯中,是难得的惬意时光,就像行吟诗人面对朝霞晚露,潮起水落,内心里升起一股豪迈的人生况味。

他扭转脸,目光电射一般扫向身边这位一向杀人如麻的步军校尉,他想看看,这位凡破城之后妇孺尽屠的杀猪三,面对一群千娇百媚的绝色女子,是什么表现。

“赵立三,愣着干什么,接下来由你动手!”

男人就像支使一个打手。

步军校尉赵立三,从来没有把杀人与杀鸡杀狗分得开,在他看来,与后者相比,前者要省事得多。

他甚至没有迟疑,就将身边那位可怜宫女一刀结果了性命。

“畜牲,对手无寸铁的女子下手,算什么本事?!”

身材单薄的少女怒喝道。她的手脚像被无形的绳索绑束,根本动弹不得。现在,她唯一能动的只有嘴巴。

魏无双拍拍扶手玉栏,“东越海国有如此烈性的女子,可惜了那帮男儿了!好吧,我现在提一条件,只要有人告诉我这位刺杀本王的小刺客真实身份,本王就饶你们不死!”

梁王殿下是要试试,在生死关头,这些人的人性是怎样表现的。

伏地的宫女们,浑身瑟瑟发抖,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征服者的耐心是有限的,很快,另一个生命就可能香消玉殒。

“云雀公主殿下,老奴先走一步了,你要保重啊!”

帐帏深处,一个脸色雪白的老太监,颤巍巍爬到少女的近前,低头吻了吻少女纤巧绣鞋,然后忽然发力,一头向一侧的玉柱撞去。

血浆横飞,声响沉闷。

魏无双没想到是这种结局,他站起身,手指微动间,老太监的身形瞬间向近前移动。

在静止的那一刻,梁上的帷幕飘然降落,绵软的覆盖在老太监的身上。

这位童年即净身入宫的皇室太监,脸色煞白,但表情平静,如此护主又拼死救下无辜的宫女们,多少让杀人魔王动容。

要是东越海国上下,都像这位老奴一般,此国国运,又何至如此!

第32章 罗天王妃

在梁武王的铁骑里,一乘黑色宝马驾着一顶锦盖车驾,在皑皑白甲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此时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少年将军,策马行至锦盖车驾旁,轻声的叫了一声:“母妃!”

军中人都知道,这个车驾里坐的是梁武王魏无双的宠妃罗天王妃。

梁武王对罗天王妃的宠幸程度,中夏朝野几乎无人不晓。梁武王做为中夏帝国的异姓王,功高盖主,自然招来臣群的嫉恨,因此在皇帝陛下柴公丑面前,少不了有秘密参奏的梁武王的权臣,但对于天下尚不安稳的中夏帝国而言,魏无双的白煞铁骑,所向披靡,一路南下,几乎没有对手,对于急欲开疆拓土的武皇帝,自然不会傻到立即削减了魏无双兵权的程度,在东南已定,天下稍安之时,皇帝陛下终于下了削减魏无双兵权的的决心。

但如何下手却暗藏玄机。

如果直接削减魏无双的兵权,显然是最愚蠢的法子。皇帝陛下知道,这个横扫东南的杀人魔王,有平天下的本事,自然也有兵临帝国都城城下的可能,如果处理过于直接,极有可能招致叛乱,到时候乱军一起,被横扫的就有可能是柴公丑自己。

此时的皇帝陛下,可以启用第二个方案,香车美女。

天下男人,攻城掠地,建功立业,不都是为了美女和财富吗?

那些酸腐的读书人,嘴中碎碎念念“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并不可怕,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怕只怕那些手握重兵的武将,这些人一但起兵造反,不但生灵涂炭,千里江山也可能毁于一旦。但无论他如何武修盖世,人性的本质却是一样的。

魏无双的王城,自此宝车骏马,往来不绝,从京都通往梁武王城阙的官道,香风雪雨,桃花梨瓣,一派温柔香艳的气息。

然而送来的美女,几乎不例外的被魏无双退回了。

这令皇帝陛下心惊胆颤,一个不爱财富美色的异姓王,比环伺西北的狄斯国和北方蛮族鬼方威胁更大。

难道帝国又要重蹈复辙,展开中央帝国与藩王之间的战争了吗?

五百年来,与于狄斯国血战帝国南陲,天象坑杀两国四十万兵甲以来,狄斯国退居西北千余里,帝国的异士镇守长陵坡,一代代帝国先皇如履薄冰,维持着与四方藩王的关系,虽然小战不断,但天下动乱,动摇根基的大战却极少发生,作为中夏帝国第一十六代帝王,柴公丑不愿意冒此风险。

但准备工作不得不做。

柴公丑请来国师由祚,商讨处理的办法。

由祚虽然毕恭毕敬,但难掩内心的跳脱。

“陛下,此事不必过于张扬,微臣已有主张。”

我都在想第三招了,你还这么故做镇静,敢情这不是威胁到你国师本人吧!柴公丑内心十分反感,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听听这个一向以沉稳著称的国师想说什么。

“陛下,微臣坐下的卧底线报,魏无双退回皇帝陛下御赐的香车美女,并非是梁王殿下有异心异动,而是梁王班师回朝后,军中藏有一东越海国名姬,据说此女国色天香,美倾四海,梁王独爱此姬,但又碍此姬身份,不便向陛下禀报,以魏无双的军功,他想以此法获得陛下对他的豁免。”

“陛下,按我朝军律,破城灭国,降国女眷,收军为奴,不得引纳入室,但魏无双被降国女色所迷,想破此军规,却又怕招至朝野清议,所以想以此极端行为,求得陛下降旨,以封住朝廷清流之口。”

柴公丑面色阴晴不定,若此情报为实,那他的确可以放下心来,但实事上,一个异性王手握兵权,在以律治军的中夏帝国,将帅却首先违犯军律,如此治军,何以服众?

再者,作为帝国臣下,公然谢绝皇上赏赐,在先帝朝中,这是重罪!知法犯法,若此人率先逼宫,我柴公丑的天下,不是任人把玩吗?

“国师,此人飞扬拔扈,目无朝廷,已是我中夏帝国的心腹之患了!”

由祚整理官服,轻施一礼道:

“陛下,臣有一法,叫顺坡骑驴,请陛下安心。”

不多日,皇上下旨:

朕德合天下,内外治成,承梁武之功,平维四海,顺法合典,惟时而进,准予梁武王收纳越姬,以承天合。钦此。

又岁余,太庙失火,朝廷着梁武王处理此事,不多久,嗜杀的梁武王大开杀戒,一时血雨腥风,朝廷清流上书皇帝陛下,参梁武王魏无双,草菅人命,滥杀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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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盖车驾珠帘微动,罗天王妃轻声道,“懿儿,找母妃有事?”

少年将军面露关切:“母妃,道路颠簸,儿臣担心母妃一路劳顿辛苦,特来请示母妃,是否让父王暂时驻军休整,母妃也可稍事休息?”

罗天王妃脸上浮起一丝满意的微笑,“就依我儿吧!”

少年将军魏懿策马而去。

罗天王妃放下珠帘,拥衾而坐。她轻轻打开一个雕漆木匣,木匣内的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熠熠闪光。

微光映照着罗天王妃绝色的面庞,她一汪清泉般的眼眸深情的注视着手中的匣子,纤纤玉指轻抚珠面,微白的光晕从指缝中溢出。

她喃喃道:“父皇、母后,云雀就要为你们报仇了。”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第33章 三声咒

松明山。

年轻道士百无聊赖,仰躺在一块风化石上。

他的身边放着一个葛布缝制的褡裢。

年轻道士翻了个身,将压在后脑勺下的右手伸了出来。

道士手中凭空多出一只绿色葫芦。

道士又翻了个身,腾出另一只压在后脑勺下的手。

他把右手的葫芦换到左手,又把左手的葫芦换到右手。如此反复。

这种玩法是年轻道士七岁时学会的。

那时年轻道士还是个小道童,他刚刚学会叹气,像个老爷们一样的叹气。

但小道童总觉得自己一声叹息太过草率,跟师父和大师兄相比,简直就像蛐蛐叫,小道童决定换一种玩法,他就一路跑到山巅,在山巅的一块大石头上,他看到了躺着的大师兄。大师兄手里拿着一只酒葫芦,左右手空中互换,眼睛却盯着别处。

“大师兄,你为什么不盯着葫芦,不怕失手掉到山崖了吗?”小道童十分好奇。

大师兄不耐烦的说,“去、去、去,一边去,别打扰我清修。”

小道童:“大师兄,左右换手是清修吗?那我也试试!”

大师兄一屁股坐起来:“小师弟,你别烦我行不行?大师兄我已够烦了。”

小道童眨巴一下眼,“大师兄,我知道你烦什么。”

嘿,一小屁孩还能知道大人的心思?大师兄慈爱的摸了摸小道童的头,“你说大师兄烦什么?”

小道童把两条小细腿儿悬在了山崖上,来回交替的晃荡,一脸的老气横秋:

“你是想大师姐了呗!”

大师兄重新躺下来,继续玩他的双手互换葫芦。

小道童把脸凑近年青道修的左脸颊:

“咋样,被我猜中了吧!”

“滚,离我远点!”大师兄压着嗓子,极力控制不让自己笑出来。

“就你那大师姐,天天想着吃,腰都成水桶了,能当人间打麦场的石磙了,呼口气能打翻水碗,说句话能把屋顶掀翻,打个喷嚏七十二峰的三十六峰都会下雨。——你个小屁孩天天都想着什么?你以为大师兄喜欢提水桶听河东狮吼,大晴天的打伞遮雨?”

“嗯,那我知道,你是想着云雾山的邹仙子?那天邹仙子代她家祖师去见师父,我看到你多看了一眼邹仙子。”道童煞有介事的说。

“小鬼头,这么小眼睛就这么污!”大师兄用手揉了揉小道童的脑袋,那一绺攒着的黄毛立马乱成鸡窝,“云雾山的邹仙子长得倒是好看,就是人像一块冰,你以为大师兄天天患热症啊!”

小道童没了兴致,不理这个不着调的大师兄,躺在大石头上,学着大师兄望着别处。

良久,大师兄忽然翻了个身,讨好似的问:“小师弟,你说山下玫红楼的小凤凰咋样?”

玫红楼的小凤凰,天天坐在山下城里的小木楼上弹琴。那小身段、小脸蛋,粉是粉,白是白,红是红,关键是声如莺歌,行若杨柳,别说大师兄,就是我小道童我也喜欢这样的姐姐呀!

大师兄忽然一脸落寞,“听说小凤凰亥日卯时要经过咱崇山南涧崖的云石道,我在这里等了三天了,也没见着,只能等到下一个亥日卯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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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道士叹了口气,停了手中的互换葫芦。

他站了起来,仰望星空,暗忖道:“大才子李牧的情诗她不喜欢,难道喜欢本小道写的打油诗?”

年轻道士吟咏道:“一上一上又一上,一气上到山顶上。一下一下又一下,一气下到山底下。”

那天砍柴的老樵夫都夸我这诗写得好,可桃夭夭就是油盐不进。

本道长在京都大洛邑香玫院桃花楼饱含深情地念给她听,被她一掸子撵了出来,第二天准备了李才子的诗上楼去找,老鸨又对我大发一通脾气,好象我就是那个挨千刀的读书人,骗走了她香玫苑的头牌花魁“粉面桃夭”。

话说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年轻道士顿悟天机似的摇摇头。

这次我一开口就念的李才子的诗啊,也不行。

本小道千万里千万里追寻你,就为了能和你坐下来说说话,就说说话而已,真的没别的,……要是能有一杯清茶更好,要热瓷的,听说这是暗语。

嗯,虽说我另有师命,但小小封古镇竟然又遇到了你,我以道祖的名义发誓,这一定是缘分,一定是!甚至,我躲在绿娘的绣房里,只为找机会跟你念上一遍李大才子的诗,那是我花十两银子买来的,捂在褡裢里几年了,你竟然又把我赶下楼………

“十年一梦出长安,绵衾三更未觉寒,玉阁香尽露沉日,共享鸳枕一片天。”

那一段素绵上的字迹看起来遒劲有力,又飘洒风流。

就这一张素绵上的二十八个字,李牧这个风流才子居然收了我十两白花花的纹银,太黑了。

年轻道士把两个时辰前没有念完的诗重新念了一遍。

这诗听起来咋有点露骨?难怪刚念出两句就挨了棍子,该死的李牧,骗了我十两银子,本道长哪天见了你,非让你吐出来不可,让你尝尝吃了吐的滋味。哼。

一个人影从眼前闪过去。

以道长的修为,那个快速移动的目标,虽然瞬间消失在林丛中,但他已清晰的记住了目标物的样貌:身高近五尺,形貌瘦弱,肩上挂着一圈绳索,五官倒挺齐整,表面老成持重可还是个年少脸庞!

咦,这不就是翠香楼前遇到的那个送饼少年吗?

年轻道长讶异道:“这个送饼少年,脚力这么好?练的什么功法?”

没过多久,年轻道长听到了三声长嚎,对,是长嚎,绝望、超脱、歇斯底里,明显是经过太久的压抑。

然后,是雨声,淅淅沥沥,滴滴嗒嗒。

他又听到了三声回响,然后是一种旋转的力量,就像一个巨大的空洞,将能量源源不断的吸入。

“糟了,这是峡谷中了‘三声咒’,这要是暴发了山洪,小家伙不得被冲走喂鱼?”

第34章 酒

年轻道士站起身,收拾了一下脚下的褡裢,绿色葫芦挂在腰间,这形象,十足一个落魄道人的模样。

道士自嘲的笑笑,月黑野阔,禽兽出没,贫道放松一下自己,找回一下本原,这才是真正的道法自然。桃夭夭,你要是听我念诗,贫道定然是风流飘逸,俊朗不凡!得,救人要紧。

年轻道士几个闪身,就来到了回音石。

这里涧深谷幽,星光时隐时现,从刀劈斧削般的峡谷里,隐隐透出波涛般的云雾,伴随着轰轰的闷响,空气湿度骤然加大,回音石上黑油油湿漉漉的发出亮光。

少年站在磐石上,双脚赤祼,心里默念道,“暴雨来得再大点吧,再大点吧!”

少年想起了自己的身世,无父无母,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向何处去,每天在睡意朦胧中惊醒,那时候的天还没麻麻亮,他能听到偶尔零落的鸡叫声,声音寥落而空旷。

有时,他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听到自耳朵嗡嗡地响,天地间只有这一种声音,震得他有撞墙的冲动,他多想再睡一会儿,他的眼睛涩涸难忍,可他必须挣扎着坐起来,凭感觉摸自己的衣物。

有时他就在草榻上犹豫了一会儿,一个盹就打了过去。恍惚间他听到老板娘的叫骂声,他一个冷颤惊醒,发现什么也没有,但他不能再等,如果再一个打盹睡过去,就可能真到听到了老板娘的叫骂,甚至能听到那支金线竹沉闷的响声。

然后身上就会传来火辣辣的感觉,这种火辣辣的感觉慢慢消退,疼痛就会袭来。

虽然老板娘的金线竹只在他的身上响过一次,响过后还听到老板娘嘴里发着狠,“叫你不姓水,尝尝当伙计的滋味!”但自此后,少年总能在老板娘醒来之前惊醒,然后一边揉着眼,一边趿着鞋子去饼房。

十岁出头的少年,走路磕磕碰碰,并不是自己行动不便,而是因为,他还是个应当在父母呵护下睡懒觉年龄的孩子。

如果可能,就让我在这里消失吧!

他忽然很开心,脸上的泪没有了,有的只是雨水。

他在体会这漫天的迷雾,雾成雨,雨成海,就这样沉没其中,也挺好。

饥饿他忍受过了,梁家酒菜的香味,勾心掏肺,也能挺过去,匡母的那只薄菜饼,引出口水,也没能怎样;阳河村那位天外剑仙的无上法力,令人窒息,也不过如此,如果就此消失在这松明山回音石,说不准可以去到前世,就可以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之谜……

他想再喊三声。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面前的道长,像极了说书人口中的天外神仙,听说神仙都是神出鬼没,要不这深山野林,怎么会有人出现?

“小伙子,一个人愣在这回音石上,不怕被山妖捉了去?”

一听声音,少年就泄了气。这不是神仙,是被桃夭夭掂着棍追着跑的小道士。

少年心生怜悯,“这深山老林,狼虫虎豹,很危险的,道长你怎么上来的?快点下山吧。”

年轻道士乐了,“要不你送我下山?”

刚刚要融入雨雾中的少年忽然被拉到人间,“道长,这山路我很熟,你到旁边石洞里避一下雨,我砍完柴就送你下山。”

轰轰声越来越响,沉闷,低沉,像从山林的底层滚过,回音石微微颤抖。

“快跟我来,我带你到一个景致好的地方!”

道长预感到危险来临,抓起少年的手,几个腾挪,登到了山腰的一颗大树上,这棵树足有十人合抱,盘根错节,茂密的枝头像一个巨大的伞盖,遮住了半拉天空。

少年只感到耳边呼呼风声,睁眼一看,已脱离险境,这是怎么做到的?原来自己真的遇到了神仙?可是,为什么在桃夭夭那里,他那么怂?

山河炸裂,飞沙走石,脚下的山洞白雾缭绕,峡谷内洪水滔天,伴着汹涌澎湃的泥石流倾泻而下,回音石碎裂成了两半。

“好看吧,小兄弟。”年轻道长拍拍少年的肩膀。

少年点点头,没想到山河破碎,也是一种美感。

关键的是,这些破碎的能量,正丝丝缕缕的灌入自己的体内,就像雪亮的白面,滴入了水,一滴两滴慢慢渗透,然后翻搅起来,空气变得黏稠,血管里的血液变得黏稠,气流越聚越多,压力就越来越大,就像随时都会爆开。

一闭上眼,这股气流就开始膨胀,像瓦釜里的发面团,一点点膨大,力量虽然看不见,但聚到一定时候,能听到彭地一声,黄钟碎裂,瓦釜雷鸣。

那一次,他因为把釜盖用石块压牢,想保持发面的温度,就不幸发生了瓦釜碎裂的悲剧。

他记得老板娘那一面杖,生生的落在他的屁股上,但却不觉得痛。

从此他记牢了一句话,凡事都要留一点余地,一丝空隙。

一股醇美的酒香飘过鼻孔。

年轻道长一扬脖,灌了一大口酒。咂了咂巴嘴,用手指一抹,一滴滑落唇边的酒滴顺势抹入口中,道长深深吸了口气,让暖香的酒液汩汩流入肚肠,然后轻呼一口气,那滋味比穷汉意外得了一袋金条还得爽心舒服。

“来一口?”

年轻道长把绿葫芦送到少年面前。

少年摇摇头,“我不会喝酒。”

水家饼店不单制饼,也酿酒,但水添露每年只在大年三十的前十日酿酒,少年看到过制酒的全过程,蒸米,入曲,下缸,封窖,十日后,打开泥封,酒香飘逸,水家用来祭祀家神,也用来犒劳自己,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水家饼店才能歇业打烊,自己安心过一个没有劳碌的新年。

水添露,“酒色是男人毒药,兔崽子你不要学掌柜的,这个坏蛋就是被酒灌坏了,吃喝嫖赌玩女人,兔崽子长大了要做个好男人,所以呢,这酒就不要喝了。”

掌柜的一脸苦瓜相,对于自己女人的任意编排抹黑,早就习惯了:摊着这个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媳妇儿,我有贼心也没贼胆好吗?

少年说,“老板娘我不喝。”

少年真的滴酒不沾。

年轻道士笑道:“这就不懂了吧,不会喝酒就不是真男人,你要真想早点成为男子汉,这葫芦里的酒要喝一大口。再说了,你刚刚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吗?死都不怕,喝口酒就怂了?”

道士是想刺激一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本道平时可不舍得把这壶上好的桃花醴分给人喝,那可是传说中九州四仙之一的乔伯最爱的那口,八百里桃花塞桃花仙子的自制佳酿。

要不是本道预感到这里将会发生惊天大战,怕吓着你这个小布点,怕你的小命吓没了,我才不愿给你分一口呢?

话说本道这点私心,你也得看出来啊,桃夭夭对你青眼有加,一口好酒换你一句美儿面前添好言,这个交易你不吃亏吧。

年轻道士毕竟是修为极深之人,他能感受到斩龙谷潜藏的屠龙之气,不,这不单单是恶龙魂魄聚散游离之气,而是分散在不同方位,不同强度的灵修之气,他用心数了数,不下三处,还有一处忽明忽暗,他无法确定。

第35 剑魔袁基罡

少年喝了一口酒。

先辣后甜,入喉似火。

酒是穿肠毒药。大洛邑有这个俗语,一点也不假。

这个俗语传到封古镇,也是婆娘们约束自家男人的口头禅。

酒有四害,一是酒后乱性,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本来没啥事,可男人喝了酒,往往是容易犯错误的时候,犯了错误就溜号,称之“渣男”,不溜号,那就是“蠢男”,反正没个好。

第二是酒后吐真言,这原本是朋友掏心掏肺的最佳时机,但中夏帝国的男人们受了几千年的权谋教育,阴谋阳谋那是人生兜底的技能,人人心里都有个小九九,这小九九平时都是藏着掖着,表面一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样子,实际上心里说不准总在琢磨背后捅刀子的位置,这酒一上脸,平时藏着的话脱口而出,任你修了多少年的交情,就完犊子了。借着酒疯掀桌子砸盘子的不在少数,就是捅刀子的也是常有的事。

第三是酒后呈能酒后怂,几口酒下肚,跟人称兄道弟,兄弟你这个难事全包我身上了,酒一醒只能拿借口塞搪,酒后之言,谁曾记否?记不住没关系,你这一身节操就碎了一地。

第四是花钱买罪受,酒肉穿肠过,难受心中留,几碗马尿下肚,酒量好的脸色发白,气血通畅,酒量不好的,翻江倒海,搜肠刮肚,吃下的好东西吐出来不说,甚至连胆汁也一道吐出。看那酒肆茶楼外,大冬天倒在冻泥地上的醉汉,丢了小命也是分分钟钟的事……

封古镇的女人们对酒的四害深恶痛绝,甚至总结八害十害,男人却不以为然。掌柜的就曾小声对郑小天说:

“别听你这老板娘咧咧,不让去翠香楼,连酒都不让喝,那当男人还有个什么劲?”

掌柜的顺道黑一把少年:“这可不包括你呀,你还没成年,男人没过十八,不能喝酒,祖师爷定下的规矩。”

哪个祖师爷,他没说。

可少年今天喝了一口。

人生第一次喝酒。

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分神,年轻道士攥着的酒葫芦没有拿开,少年的这口酒喝得就有点大,直到呛得咳了出来,道士才收起来,摇了摇,蹲下来咕了一口,咂着嘴品味,一种即时升仙的满足感:

“咋样?好喝吧!”

年轻道长拍拍少年的后背,“喝了这口酒,你就是个男人了!”

又一副小人嘴脸地道:“我没收你酒钱,以后拿饼还我呀!——别告诉我等你当了老板后,嘿嘿。”

酒入肠肚,少年的感觉和年轻道士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火辣辣的液体流入肚肠,立即像着了火一样,少年的胃里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旋转膨胀,既而向上烧向九曲回肠,向上冲向膻中囟门,少年顿时头大如斗,大脑里像钻了无数个虫子,嗡嗡作响,很快便蜷作一团,没了声息了。

年轻道人笑道:“这就对了,好好睡一觉,要不等一下神仙打架,我怕吓着你。”

************

松明山银杏树下,青衫老者驻足屏息。

头顶还有星光,但忽然就飘过来淅淅沥沥的小雨。老者心生诧异,自语道:

“灵气涌动,莫不是斩龙台今天要出大事?”

青衫老者一路行来,四野都是黑风乱石和参天树木,老者奇怪这里为何没有狼虫出没,难道是因为附近的封古镇有一顶一的猎户,把这里的野兽全捕猎光了?

老者自己得了金线竹,想着离开小镇。三天三夜的奔波,让青衫老者极度疲惫,便想着找个地方歇歇脚。

但小镇的客栈,最近有官府规定,对投宿的客人,查验身份极其严格。青衫老者一看就是外地人,加上脸色冷漠,身形怪异,小店的伙计担心惹事,小心谨慎的告知客店已满,清一色的一脸歉意。

换一个店,情形也差不多。老者久居域外,早已与官府疏离,自然不想与官府计较。但小小的封古镇,满打满算不过三两家客栈,既然个个客满,老者只好另寻歇息的地方。

青衫老者步履轻快,直奔太阴城城隍庙。

在中夏帝国,城隍土地的香火道场,无论繁华都市,还是穷乡僻壤,都是不缺的。

进店歇息被人婉拒,总不能大打出手,强逼小二腾出一间。

这要在数十年前,青衫剑客自然作得出,说不得还要执剑轻弹,即使青衫剑客那轻轻一弹剑,也不是哪家工匠高手修筑的客栈能抗得住的,客栈吱吱嘎嘎,一副大厦将倾的模样,早吓得掌柜的亲自出来弯腰作揖,小二的跪地讨饶。

青衫剑客若是心情好,回剑入鞘,那吱嘎作响摇摇欲坠的客栈便瞬间恢复原貌,就好象刚刚惊心动魄的大厦将倾,不过是客栈楼阁不小心伸了个懒腰。

但若青衫剑客心情不好,那弹出的剑便发出嗡嗡之声,倾刻之间,房倒屋塌,满目瓦砾。

这个时候,你若再求也无用。青衫剑客不会点石成金,他的剑道,一为杀人,二为毁灭,没有修复万物的招式。

青衫剑客这种刻意的破坏,并非是因为有毁灭一切的瘾,而是因为剑客剑气正值少年,一言不合即大开杀戒,一眼不顺即摧枯拉朽。

剑客行走天下,挑战天下剑道高手,剑下亡魂,不计其数。

天下名剑,无不以鲜血温养,剑道侠客,原本已生死度外,剑下生,剑下死,原本或技高一筹,或技不如人,一剑功成万骨枯,原本不是什么逆天之事,反而让剑客名扬天下,受万人敬仰,但如果此剑客任侠使性,恃强凌弱,少不得人憎鬼厌,恶名远扬。

彼时的江湖,青衫客剑所到之处,阖门闭户,当地百姓,像见了瘟神一般关门扯帐,生怕招来杀身之祸。

妇人们教训不听话的孩童,只要说上一句:“再不听话,袁基罡来了。”

正哇哇大哭的孩子,立即停止了哭闹。不听话的孩子,立马停下手下的捣乱,钻到妈妈屁股后面,惊恐的瞪大眼睛:“在哪儿,在哪儿?”

青衫剑客袁基罡过早的修到武道三界九境,因为只修剑不修身,成为了江湖中邪恶的代名词。

然而,天下剑修,对袁基罡则是怀着另外一种心情。

第36章 南王北马

袁基罡挑战天下剑道高手,剑下亡魂无数,每一出剑收剑,其出也凛凛,其收也如如。袁基罡的英姿雄风,成了剑修们膜拜的对象。

“先定一个小目标,达到袁基罡十岁时的剑道水平。”

剑道泰斗马奇观这样叮嘱门下弟子。

结果,袁基罡挑战剑道泰斗马奇观,只用了三招,马奇观即胸侧中剑,当即毙命。

江湖人说,马奇观只贵为剑道泰斗,面对袁基罡却只能应付三招,而袁基罡那刺偏的一剑,却能一剑中止马奇观的生命,这完全是不可理解的事。

以马奇观的剑道修为,只要不命中要害,别说袁基罡的一剑,就是十剑,也未必能置一代剑道泰斗于死地。

为什么马奇观如此不堪一击,江湖上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通行的说法是,马奇观的至友王柄宣绝密披露,马奇观曾在一次澶溪煮梅时乘着酒兴告诉他,他本人曾患心病,神医延鹊在望闻问切后告诉他,马奇观五脏异于常人,心脏偏右一寸,肝胆下移二指。

王柄宣非常奇怪,好友马奇观声称此秘密仅告诉他马奇观一人,袁基罡是如何知道的?

王柄宣与马奇观在当时的中夏武道,号称“南北双擘”,江湖评价二人剑道势均立敌,至于二人因此成为至交,完全是惺惺相惜。

但还有一种说法甚为流传,虽然此二人看似表面亲密无间,但其实内心谁也不服谁。马奇观曾跟弟子们说练剑不要学王柄宣的“王九式”,因为九式之中最起码有两式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王柄宣则跟马奇观当面开玩笑说,“马兄的剑势若是收剑再凌厉些,就更加完美了,所谓‘剑出如雨,剑收如风’,‘攻为守,守为攻,收剑势猛,化收为攻’就是这个道理。”

这两个故事似乎潜藏着一个隐喻,马、王二人表面亲密,实则互为不服。

故事是否为真,已不重要,王柄宣是唯一获知秘密的人,若王柄宣无意借刀杀人,如何解释袁基罡的剑偏偏右移二寸,难道袁基罡未卜先知?

下一个判断则颇有阴谋论的味道,如果袁基罡事先不知道马奇观的心脏位置异于常人,以马奇观的剑道修为,绝不可能仅接袁基罡两招。

王柄宣有泄露秘密的动机,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王柄宣与马奇观惺惺相惜,但两人交好的原因是双方都暂时找不到对方剑法的破绽,如果一人因为第三方的原因被除去,那另一人理所当然的成了唯一的“第一”了。

所谓流言杀人,古之亦然,今之亦盛。

流言者若不是脑袋被门夹了,就是脑子进水了,试想,我王柄宣若是有此害友之心,何必把马奇观告诉我的秘密公之与众?难道我脑子也进水了?

可如何跟人解释?谣言隐与无形,查不到源头,截不住水流,王柄宣脑子凌乱,拔剑四顾心茫然,这种感觉跟一头陷入沼泽的老黄牛没有两样,浑身是劲却使不出来。

只有一个脑子进水的办法,挑战袁基罡,为王柄宣复仇。

武道之人,以武证清白既是一个脑子发热的通病,也是一种豪气冲天的气慨。

王柄宣二者兼有。

此时的王柄宣真的希望,袁基罡的取胜是自己提前泄露秘密才完成的。

但实事上真的不是。

这个大魔头级的剑客,在与王柄宣的交手中,只用了一招,不,加上收剑一拍,勉强算是两招,就结束了“南北双擘”的历史。

从此中夏剑道,再无“南王北马”。

江湖传言,王柄宣与袁基罡交手,地址选在大驼峰城之颠。

大驼峰城位于中夏疆域南陲,这里濒临江水,群峰耸峙,草木隆盛,江水九曲十八弯到了临近古水岸边,形成了两个隆起的山峰,因形似西域的驼峰,因之取得大驼峰山之名。

大驼峰山很早就有古人类居人住,到了中夏朝的时候,中夏朝的前朝帝王,亲自率军攻打大驼峰城,中夏天朝兵马攻城三天三夜,城上滚木礌石用尽,城下箭矢如雨喊杀震天,大驼峰城守军抵抗不了中夏帝国军队的进攻,主动开城纳降,自此以后,大驼峰城划归中夏版土。

王柄宣选择大驼峰城,是因为这里是王柄宣的发迹之地,王柄宣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剑客一跃而成为名噪一时的剑道宗师,与各路英豪的决战十有八九都选在大骆峰城。

败在王柄宣手下的剑客有“千里勾魂”常向隅,“一指止水”李怀坡,“三青剑侠”黎云高等等,这些都是南国一顶一的剑道高手,王柄宣能成为剑道“南王北马”之一,可是用手中三尺雪刃换来的,并非浪得虚名。

但与袁基罡的决战,却成为王柄宣人生的一大败笔。

如果王柄宣能起死回生从头再来的话,他一定选择放弃这次战斗,那怕下半生永远为马奇观背锅,他也愿意承受。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时光也不能倒流。

王柄宣与袁基罡的决战,原本就不该发生,因为实力悬殊,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

王柄宣的友人劝他放弃,但他执意履约,没听说过“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吗?前人慷慨赴死可以,我王柄宣为什么就不可以?

更何况刀剑无眼,最终鹿死谁手,殊难料定。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任何逞能耍愣都要付出代价,有时是血的代价。

一个剑客死在另一个剑客剑下,原本没有什么大惊小怪,自古剑客与对手争锋,死得其所。

但问题是,王柄宣死得极为不值。

袁基罡与王柄宣的角斗,画面极为尴尬,一代宗师王柄宣在与天才剑魔袁基罡的战斗中,仅接了两招。

两招,南派剑宗王柄宣已身首异处。

据观战的人讲,王柄宣原本根本没机会出剑,因为过于紧张剑居然一时未能从剑室顺利拔出。大剑魔袁基罡原本一招就可终结战斗,但这个大魔头居然收回雪剑,静候对手拔剑出击。这姿态明显是为了给对方更多难堪。

然而,等袁基罡出第二招的时候,王柄宣已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观战者甚至都没有看清袁基罡用的什么招式,剑已收鞘,王柄宣木然呆立着,两眼圆瞪,神色诧异。

过了一刻钟,大宗师的身形才轰然倒地,此时人们才意识到,什么叫剑道极境出影无痕。

用上那句老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木板样倒地的大宗师手握剑柄,终结了那个还未使出的招式,脑袋像个巨圆的大西瓜滚地十丈之远。

死不瞑目。

世人感叹,文称宗师大不了被人骂臭不要脸,武称宗师那可是活脱脱的不要了性命。

因为你始终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剑外还有什么样的大孽障,用我们根本不熟悉的方式捅破了我们穷其一生才修出来的金字招牌。

大驼峰城一战,天下剑客无不噤声,沽名钓誉之辈,纷纷卷旗扯幡,若有人要开宗立派,就有好心劝解,这开不开宗,立不立派,得问问袁基罡大魔仙同意不同意。

这看起来像个笑话,但天下之大,扯旗放炮自称宗派大师的人却少了很多,看来大魔头没有料到自己无意间做了一个好事,让天下剑道虚夸吹牛之辈骤然减少,看起来剑道修为回归正统,个个扎实修为,宇内海晏河清。

然而大魔头袁基罡声名如日中天之时,却突然隐遁,令人匪夷所思。

坊间传言各不相同,但同时指向一个人,中夏帝国国师由祚。

因帝国查禁言路,此中真实原因一直众所纷纭,国师由祚与袁基罡之战,消息封锁极为隐秘,江湖流传的版本自然极不可信。

但有一点却非常明确,袁基罡消声匿迹,自此不在江湖出现。

若干年后,天下居然又出现了五剑仙,他们分别是:悬波岛的袁一山,辟剑峰的马远光,钱塘湖的钱八子,阳河李凌,飘缈剑修邱彦,至于五剑仙是否浪得虚名,除非魔头现世,否则难有定论啊。

*******

青衫老者袁基罡重重的吸一口气,气息汹涌入体,便化做绵绵如丝细流,通达奇经八脉。

四野清静,间或有滴嗒雨滴,落入青衫,又瞬间消失。

老者循着灵气波动的方位,凝神谛听。

第37章 铁匠父女

封古镇梁上。

张铁匠的丫头张璋儿一脸灰心泄气,嘟着嘴说:“爹我饿了。”

张铁匠黑着脸,“后晌不是去过镇上了?”

少女不想说话,“去了,咋了?”

“没吃上饼?”铁匠放下黑瓜脸,明显带着幸灾乐祸的嘴脸。

少女一把抖掉身上的火钳,火钳发出叮当的闷响,屋门口的火炭受到震动,细微的白灰和暗红的火星同时腾飞,屋内瞬间虚亮了一下。

天色已晚,梁上几户人家已上了灯。透过门洞向东望去,封古镇已笼在一大团黑暗之中,月黑风高,行人闭户。这是封古镇百年不变的风俗。

少女懒得站起来。与后晌兴冲冲的跑下梁下相比,少女简直不能用灰心来形容。

这完全因为那个该死的郑小天。

午后的阳光十分明媚,张铁匠获准女儿下梁子去封古镇,完全是因为不胜其烦,这个疯丫头不知中了哪门子邪,一门心思想去封古镇玩。

疯丫头的理由既简单又老套,“我有十天没去封古镇了,整天拉风打铁,脑子都发霉了,再不让我出去透透气,我脑子就坏了。”还有,“中午的饼子吃完了,我顺道可以买几个饼回来。”

铁匠实在被聒噪得难受,只得没好气的道:“吃过中饭就下梁,天黑之前得回来,否则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还不忘叮嘱一句,“不许找那个饼店的郑小天玩。”

少女一听火来了,“为什么不能找郑小天玩?你也像那些婆婆妈妈们一样,认为郑小天无父无母是不祥的人?郑小天没有出现之前,我的母亲又在哪里?”

女儿一提起母亲,这个铁匠心里最疼的地方,铁匠顿时脑羞成怒,这个粗人心里憋了一肚子气,拎起一把铁钳就要抡过去,但手扬了一半,手臂上紧绷的肌腱便松软了下来。

女儿正泪眼汪汪的盯着他,没有躲避,没有畏惧,那清澈的眼眸触动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中年壮汉扔掉火钳,蹲下身,把粗大的手指放在少女略显瘦弱的臂膀上,粗壮汉子不善表达,他以女儿听得懂的柔软话语低声道:“你去吧,不管你以后想干什么,爹不拦你。”

少女愣了愣,止住抽泣,用袖管擦了一把泪,声音还带着委曲:“你过去经常这样说,过后又同样拦我。”

少女一定是戳中了壮汉的痛处,壮汉收了抚摸少女的手,重新蹲下来,内心里激烈斗争一番,下定决心道:“璋儿,我以你母亲的名义发誓,以后你做什么事,爹一定不会阻拦你,只要你顺心如意,爹不再多说一句。”

少女不是傻瓜,看得出这次爹的话与往日不同,嘟了一下嘴,算是认同了壮汉的承诺。

壮汉见终于安抚住了女儿,刚要起身,少女忽然破涕为笑,没心没肺地道:“说好了,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

壮汉咧了咧嘴,伸出粗砺的手指,和女儿柔嫩的小手指勾在了一起。

少女欢快的向梁下奔去,没走十步,又回过头,冲壮汉嫣然一笑,“谢谢爹!我天黑前一定回来!”

壮汉望着女儿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暗自叹息道:“女儿委曲了,和你娘一样的漂亮,一样的可爱。”

虽然铁匠从不在女儿面前提他的母亲,但妻子的形象,一直埋在他心里,没人的时候,他会一个人悄悄想一阵,极力恢复妻子的样貌,他怕过久,自己慢慢想不起了。

随着女儿长大,出落得水嫩精巧,他每到想不起妻子长相的时候,就会盯着女儿看,有时女儿被看得心里发毛,问爹是不是得魔症了,铁匠就咧嘴笑笑,“爹想着你小的时候,只有几拃那么长,现在是越来越认不得了。”

壮汉原以为今天首次允许女儿随心所欲的下梁玩,女儿一定很高兴,没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

一股黑风吹过梁子,门前的铁皮店招哐啷哐啷的响了几声。

然后一片安静。

“爹,我想去松明山,听说郑小天又挨罚了。”

铁匠刚刚点着鱼膏烛,黄白的火苗一闪一闪的摇摆,屋里虽然能见度不高,但他从女儿的表情上,早猜到了一切,对于女儿的这个要求,早已平静下来的铁匠再次愤怒了:

“胡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去松明山要过长陵坡,封古镇的人有谁在天黑之后能走过那里?”

“爹,你不讲信用!”少女像一只被激怒的年幼雌鹿,甩了门冲出屋外。

梁下,黑风呜咽,漫延起伏的长陵坡磷火飘渺,一派阴森可怖的末日景象。

第38章 老吉解卦

老吉忽然来敲门,哐哐哐地不同寻常。

只所以知道是老吉敲门,是因为一边听着哐哐声一边听着敲门人那种特有的沙哑咳嗽。这种咳嗽是老吉特有的,自打铁匠认识他以来,每到这个瘦老头情绪不好或者有事紧张的时候,这种咳嗽就会准时传来,既病态又让人心中有数。

老吉是个善于藏匿本性的人,他能够推断未来,未卜先知,却无法掩饰他这个轻易就暴露内心紧张的沙哑咳嗽,这对于算命大仙老吉来说,一直是个自己也无法克服的悖论。

“敲门干啥,以后掂个破锣敲就行了!”打铁的壮汉吱嘎一声猛地打开门,把正劲敲门的老吉吓了一跳。

“混蛋老张,你要吓死老伙计啊。”老吉嘟嘟囔囔进了门,一把把木门反掩上,似乎担心梁上的黑风呼的一声把门推开似的。

“我告诉你,老张头,你别装得没事人一样,咱梁上出大事了,封古镇出大事了,你个破打铁的还真能装!”

“我刚刚占了一卦,你家丫头张璋儿可能要离家出走,而且走的方向是正西,正西属金,酉时亦属金,金气过旺,今日上弦未出,当属木日,金克木,主杀伐之气,贤侄女月黑风高之夜,不宜出行,老张头你得赶快拦住才行。”

张铁匠气乎乎地道:“你就为了来给我说这些?张璋儿这个丫头片子早出去跑得没影了,她刚刚从你家门前经过,你是算到的还是看见的?”

老吉故作吃惊,“咋?小侄女儿刚刚真的朝西走了?阿呀老铁,这事可不能耽搁,咱得赶紧拦住他。”

老吉一边这么说,一边找了个草墩坐了下来,从袖里掏出算卦家什,准备扎长桩继续推演。

“随她吧,我现在不是她爹,她是我姑奶奶,想干什么由着她吧!”

张铁匠将门开一条缝向外望望,屋外四野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犹豫了一下,重又关上门,上了闩,“越长越不听话,就当没生她好了。”

见张铁匠没有赶人的意思,老吉干脆凑到一只蒙了炭尘的矮几前,膏烛被门缝挤进来的贼风吹得飘忽不定,映在古铜色镌着细纹的竹筒上,一如铁匠和老吉此时的心情。

“张老铁,这事我憋了一天,一直不想跟人说,但现在我实在憋不住了,今天的卦象非同一般,我查了上古典籍,一天四时测卦,封象按四象八柱,构成了一个奇特卦象,我现在还一时解不明白……”

“总之自从卦祖创立先天八卦,卦宗增补六十四卦以来,有起卦记录的真实记载,从上古至今仅有四次天机异卦,而对照中夏正史,出现天机异卦的卦象时,与史上四次朝代更替和人间灾难相重合,甚至六界之内,都会风擎雷动,老铁,这卦象不妙啊!”

壮汉拧着个眉头,估计还在想着丫头片子的事。

“这第一次天机异卦,天坼地裂,四柱崩坏,神女采独山五彩石补天,由此天有五彩,而雷雨不断,地有五行,而滚沙走石,山洪暴发,虫兽出林,人间几成泽国,天帝由此引咎而退,人间生户百不留一。”

“这第二次天机异卦,饕餮出谷,吞食人间,山河谷物,无可幸免,幸而仙祖焚琴煮鹤,蒸弱水三千,锻砒霜鸩毒,制毒塞丸,引饕餮与食,毒丸食之不能排泄,这才毒杀了饕餮魔兽,而人间风物,早已损毁过半。”

“第三次天机异卦,离现在很近,不过五百年,这些你都知道了,四十万甲兵窆尸地底,天下之乱,百余年方才平息。”

“而这次天机异卦,尤其可怕,恐怕中夏帝国天地人根基将动,后果非我等能够想像。”

张铁匠心不在焉,坐在打铁的木扎上屁股乱拧,两腿不由自主的抖动。

老吉故弄玄虚的时候多了,如果你不摧他,他还会一套一套的。

打铁的汉子虽然表面把闺女撂外边不管,但其实心里焦灼得很。

“老铁,我现在要说的事是最关紧的,”老吉声音压低了,像是随时会被外人听到:“我觉得我们这次要躲不过去了,悠闲的日子怕是到头了。”

见铁匠翻眼看他,不以为然,老吉敲了敲案几,道:

“我说老张头,你别一副事不关已的作派,我老吉无儿无女,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就是安稳日子真的过到头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古虽然有个漂亮老婆,但早跟人跑了,他天天跑来让我占卦,占不到他老婆明天回来就像我欠他二百黑馍钱似的,难道是我拐跑了他老婆?不是他自己弄丢的?”

“虽说他守着个豆腐坊,但说丢就丢了,我们两个老光棍再钻一次冥山的蝙蝠洞都没什么,可你老铁不行,你有个闺女,有个唇红齿白,粉面桃腮的黄花大闺女,你总不能让她跟着我们一起去四处漂泊流浪,脸上抹了黑炭头上扎个破帻巾混到臭男人堆里乔装成一个小乞丐吧!”

张铁匠实现忍不住,“老吉,你想说什么,别绕来绕去的,有啥话说个通亮的,你这拐弯抹角的毛病得改改。”

老吉叹了口气,“我这叫拐弯抹角?我一早就说,有人进了封古镇,这个人来路不明,行动诡秘,听说今天早晨方圆五十里都发生了日魇,连你我两个老家伙都中招,阳河村的那个什么剑仙李凌和他那老狐狸祖宗,无一幸免。”

“这个外乡人居然没事人一样在封古镇转悠,不单能意使一批散林麻雀,还跑到水家饼店买了一只竹竿,奶奶的,这个外乡人自己报价十两银子买了根破竹竿,把水家婆娘高兴得满小镇宣扬。”

“唉,一早饼家小伙计来送饼,就该问问他那家伙在水家究竟干了什么,可你却急着把这个小家伙往外赶。”

“我说老伙计,要是我提前知道这件事,一定第一个下去告诉水美人儿,一定要把卖竹竿的事烂在肚子里,现在可好,我看我们小镇一枝花这次性命堪忧了!你想啊,这个神秘人愿意出这个大的价钱买一支竹竿,会想让人知道吗?你宣扬的满世界都知道,不是找死?”

“老铁,你别闷嘴葫芦不说话,今天的卦象上我还吃不准,但一定是个凶卦,兄弟,而且我有预感,从此后封古镇再难太平。”

也许是老吉把话音抬得特别高,张铁匠抬了头,直戳戳的盯着面前这个瘦得像核桃的贱老头。

“你说的这个神秘的外来人,叫什么?”

铁匠这次是真对这个人感兴趣。

“我要是知道,还会跑来跟你商量吗?”

老吉啪地把竹筒在矮几上顿了顿,竹筒里的竹签轻微震颤发出低微的咣咣声。

没有一点求人的味道。

这哪像个半仙儿应有的气质。

铁匠哼了一声,道:“吉秦关,亏你爹娘给你取了个好名字,学什么不好,偏要学数理占卦,卦祖的威名都被你丢光了。我现在得找我闺女,你那一大把破疑问要去问问卦祖了!”

说完一甩木门,冲进了黑暗中。

第39章 鬼魅之夜

梁上虽说地处高燥,但因为有几株粗壮的柏树,平日里柏树巨大的树冠雾气沉沉,倒显得氤氲滋润,即便是艳阳高照,这里也照样湿润清凉。

炎炎夏日,走过梁子的人,气喘吁吁挥汗如雨,一爬到梁上,倒是一派别样的清凉世界,坐在巨柏下纳凉,说说天南地北的轶闻趣事,顺道照顾一下老吉的茶坊生意,老吉在茶客饮茶之余,占上一卦,为旅途迷茫的人指点迷津,少不得又多挣几块铜板,所以老吉的茶坊生意一直很好。

而张铁匠的生意,却从来都是冷冷清清。

数年前,听说梁上开了一家铁匠铺,四里八乡的庄户人家都好奇的爬上梁子,一是看看新鲜,二是盘算着这家铁匠铺若是手艺好,就近买个钉耙锄头,犁铧牛旋环什么的,就不用路途遥遥的跑到太阴城,省了时间又便于维修,一举两得。

但看过的人回去都说,铁匠不像手艺人,也不像生意人,寻常的打铁匠,见了买主,一溜寒喧不说,肯定要把自己打制的手艺展示出来,希求顾客光顾,而这个打铁的却好,闷嘴葫芦,十句问不出一个屁来,对我们这些顾客爱搭不理的,压根都没打算推销他打制的手艺家什。

而且奇怪的是,他的整个打铁铺子,竟然一件农用铁器成品都没有,难不成这家伙跑这梁上喝西北风来了?

天长日久,茶坊里生意兴隆,铁匠铺这边,即使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也没有人感兴趣看一眼。

直到有一天,一匹执骑白马白鞍的剑客奔驰到梁下,牵马徒步上梁,将马拴在柏树一侧的虬树上,独自一人恭敬的走进铁匠的铁匠铺,才让人恍然大悟,敢情这个闷声不吭的打铁的,不是一般的铸犁制锄之辈,而是一位铸剑师?

当然,当众人的迷惑终有所解时,隔壁的茶坊老板则早就心知肚明,唯一不同的,老吉觉得老张过于张扬,不就是一把剑吗?值当打那么久?关键的问题在于,白马剑客的恭身入铺,让老吉这个天天接待贩夫走卒、乡野草民的大茶坊,顿然失色了很多。

只有老吉知道,闷嘴葫芦张老铁,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头:“棠溪剑痴”。

******

梁上的风呼呼地吹起来,一团一团的黑气在山野间奔驰。天上星光闪耀,四野除了风声,其他的声音都被吞噬了。

这邪乎天象,必有古怪。

张铁匠走行在梁上,健步如飞。

远处的长陵坡,磷光跳跃,魅影幢幢,黑暗中更加黑暗的影子在长陵坡蠢蠢欲动,妖雾纠结,鬼语聒噪,逶迤流泻的广袤坡面,兵戈相撞,车马嘶鸣。

五百年来,封古镇再一次被鬼魅之声惊醒,这注定又是一个黑暗恐惧之夜。

张铁匠心急如焚。

他必须再靠近长陵坡,才能尽快踏上通往松明山的路。

少言寡语的汉子,此时真想大喊一声:“璋儿,你快回到爹身边!”

但汉子生性寡言,即使在这只有鬼能听到夜晚,他也不能放开心性的展开喉咙,尽情尽性的喊出他最惦记人的名字。

过去没有,现在还不能。

那时候如果他放声呼喊,闺女的母亲也许就不会在遥远的地平线消失。而现在,他只剩下这根独苗,他不能让她同样在黑暗中消失,她还没有成年。

一股黑风肆虐而来,和着鬼魅的厉声,向铁匠斜刺过来。

铁匠衣袖被划破。手臂火辣辣的疼。

铁匠愤怒了,他扬起左臂,奋力一甩。

黑色魅影尖厉哀嚎,像退潮的湖水翻滚后退。

名剑剑气,早已滋养袍袖。

幢幢魅影,忽远忽近,不敢近身。

一条溪流忽然从眼前跳出,溪水无声,飘渺地闪着亮光,向北方倾斜着流淌过去。在溪流的这一侧,一个简陋的拱桥,石头桥栏上,坐着一个瘦削的背影。

铁匠忽然眼睛一热,一股热流涌上眼眶。

谢天谢地,终于让我找到了你,下一次,我一定不让你这么孤单的离开我,我一定第一时间跟着你,无论你走向哪里,我都不会让你在视野中消失,如果不幸看不到你,我一定扯着喉咙大声的喊,“璋儿,快回来,爹在这里!”

下一刻,我一定会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哪怕娇情、牙碜,我也会大声的说出来,不会再让你觉得,爹一直就是这样无声无息,没有人情,麻木不仁……

然而,站在少女眼前的粗壮汉子,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

刚才想说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眼前忽然出现这个熟悉的男人,少女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从石栏上滑下来,翻了翻眼皮,“爹,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粗壮汉子眼圈一热,幸而天黑光暗,女儿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回家吧,这里太冷。”汉子嗫嚅着说。

“爹,我只是要到这里坐坐。”

“那些鬼魅伤着你没有?”汉子关切的问。

少女咯咯地笑,“它们伤我?是我伤了它们吧,爹,你忘了,我身上带着一件宝贝,你说是一个叔叔在我刚出生时送给我的,这个小玩意我一直不喜欢,你看,它非驴非马非人非鬼,非金非银非铁非玉,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前两年跟小镇的杨丽竹玩,她拿出她脖子里挂的玉石项链跟我比,说她项链上的挂坠,是昆仑山的羊脂玉,说我挂的这个四不象的东西,顶多是个料礓石刻的避魅石,丑死了。”

“我当时气得恨不得把这个丑瓜玩意要多远扔多远,幸而怕回来被你骂没敢扔。现在看来,真叫她说中了,这个丑东西,还真像避魅石,那些个魑魅魍魉冲过来,全像火燎着屁股一样吱吱哇哇叫着逃走了。”

汉子被少女说得苦笑不得,“璋儿,你已是大姑娘了,说话要文雅一点,要是像你这样一口粗话,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少女努嘴道:“谁要嫁人了,女儿一辈子都陪着爹。”

汉子刚刚的歉疚消了一半,刚刚还死命的往外跑,现在却表现得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这心情,比翻书还快呀。

“爹,女儿跑到石头桥这儿就想明白了,那个臭郑小天,有什么值得我跟爹反目的?我只是要去质问他,说好的我下午要到镇上玩,他为什么故意不回镇,害得我等到天黑也没等着。他就是个骗子,女儿凭什么为他惹爹生气?”

汉子无言以对,明明是女儿你自己说下午要去镇上玩,你没说要郑小天在镇上等好吗?如果没有回答就是默认的话,那女儿你也太霸道了点。

可是,这个疯丫头为什么突然对这个送饼少年上心,汉子还一直没有弄明白,看来女儿越来越大,老是闷着她也不是个事,闷来闷去闷出心病来,一但有个好歹,怎么对得起她娘亲?

远处忽然传来几声隆隆巨响,松明山和延挺山之间的大峡谷方向,有一道道极光闪烁。整个山体,一下子通亮了,像月亮不小心砰然掉到了山崖背面。

老吉喃喃道:“恶龙出谷,山洪暴发,看来这灾祸是躲不过了。”

父女俩同时把目光转向一处,只见老吉站在身后,一副欠凑的表情。

张铁匠攥了攥粗壮的拳手,要不是女儿在面前,他真想一个老拳捶过去:

“怎么到处都有你,你能不能打声招呼再出现?”

第40章 剑修第二

郑小天从昏睡中醒来,他没有想到,人生的第一次喝酒,居然如此轻易的被放倒。

看来桃花塞的桃花醴,果然是名不虚传。

在他醉酒昏睡的当口,斩龙谷发生了什么,他是一点也不知道。他甚至一时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躺在一个石洞口的。直到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看到洞口那株横卧的巨大的树干,光溜溜地闪着黑树皮特有的湿滑光亮,才慢慢回过味来。

自己这是干什么?躺在这里多久了?背着老板娘喝酒,嘴里有没有酒气?还有,他摸了摸腰间的绳索,居然还在,放心了。但是,柴呢?自己一定还没有砍,如果砍晚了,回去又被老板娘惩罚,怎么办?

我得起来砍柴。

少年现在脑子想的只有这个。

生命就是砍柴,烧炭,制饼,送饼,收帐……

虽然单调乏味,但这个生活才是真实的。

即使被罚,那又有什么?如果老板娘不罚,没有了木柴制炭就不上山了吗?答案是否定的。

想到这里,少年坐了起来。

他觉得身体似有异样,糨糊一样的脑子清醒多了,身体也轻松很多,有一股不把劲使出来就不舒服的感觉。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体验过了,因为太久,他都在机械的日复一日的奔波劳碌,这种休息充分积累出过剩精力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是多久他记不清了,但总有那么一次,铁打的少年因为天寒地冻起早送饼,着了风寒,高烧三天不退,在迷迷糊糊中,少年听到依稀老板娘在骂人:

“蔡倭瓜,这就是你找卢歧川抓的草药,老娘不是没病过,这药的份量明显是少了一半,难怪免崽子三天了高烧还不退,敢情是你这个倭瓜蛋蛋打了拐啊!”

老板娘的嗓门很高,震得烧得鬼迷三道的少年脑门像被钢钎钻敲一般难受。

蔡小武一脸的委屈:“这都是按你的主意置办的,你不是说,兔崽子不干活还花钱,小小个抓个一半的药就行了。天地食心,卢神医开的是整付的药,我是按你的意思分成两份煎的……”

“你个蔡倭瓜甩锅给老娘了,老娘叫你吃屎,咋不去吃?看病吃药是卢神医说的对,还是你瞎琢磨老娘的意思对?”

蔡小武闷声不响去煎药,掌柜的知道,如果再辩解,这会有更猛烈的吵骂反弹,老蔡我就不明白了,好好的一张俏脸儿,咋一骂人了就显得一点都不好看了呢?

那次退烧后,老板娘破例让他休息了两天,从来没有休息过的少年,浑身的骨头困得发痒,当他第三天去送饼的时候,身上的劲儿实在憋得难受,跑出镇子陌街巷拐角,少年在一个荒废的断墙下经过,撒了泡尿,浑身被过量的力量憋得难受极了。

看看四周无人,少年抬起一脚踹向断墙,断墙晃了晃,又补了一脚,屹立百年的勾灰青水砖墙轰然倒塌,少年一溜烟的跑开去,回头看看,邻家的魏老太太拄着拐仗走出院门,指天戳地的不知嘴里叨叨的什么。

一路上少年都在琢磨老板娘的话,“老娘救了你,可不是为了心痛你,老娘是怕以后没有了这个勤快伙计,靠蔡倭瓜这个懒蛋,砸了我老水家的百年招牌。”

少年忽然暗笑,觉得身边的空气也温暖了许多,少年和掌柜的看法不同,少年认为,老板娘即是在骂人的时候,脸盘仍然俏丽好看。不像匡天左他妈宁氏,一吵架脸盘钵都是歪曲的,好好的一张脸都变得难看了。

“小家伙,你这么快就醒来了,能服住这桃花醴一个时辰的,都算是资质一流的修士,你这小家伙居然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我还以为,等一下下山还要背着你呢。”

年轻道长笑咪咪的看着他,“你别这么看我啊,我为什么喝了它不需要睡?我是谁?我是……天下第二大剑修……曹国旧,嘘,小声点,这是我下山第一次告诉人我名号,你知道我的名号咱就算朋友了,记住,不要告诉别人。”

道长做一个噤声的手势。

少年很受感动,拼命点点头,虽然这个年轻道长看起来不着调,但他是第二个决定做我朋友的人,第一个……他想了想,是匡天左。对,那个在他最饥饿的时候送饼给他吃的微黑男孩儿,虽然因为他母亲的斥责少年没有吃,但这是他在封古镇醒来第二个向他表示善意的人,第一个向他表示善意的人是谁?他想了想,是梁家大院那个穿红大氅的小女孩儿。

少年被自己的第一第二的想法绕得笑了,问道:

“曹道长,你是天下第二大剑修,那天下第一大剑修是谁?”

年轻道长拍拍少年的肩膀,道:“这都看不出,往上一推不就出来了?记着,学着点,我上边的是谁?——我师父!”

少年挠挠头,道:“那,你有师兄吗?”

年轻道长道:“当然有,”他的手掌伸出正反一晃,“十大师兄,十大师姐,我在师兄弟里排第十一,厉害吧。”

少年好奇道,“曹道长,你那十个师兄十个师姐不是都在你上面排着吗?”

年轻道长挠挠头,“小鬼头,就你心眼多,我那十大师兄师姐,都是修行高妙之人,对名号位次,向来不屑一顾,再说了,你没听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排名不分先后’。”

少年笑笑,开始整理绳索砍刀,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耽误了这么久,如果不能尽快砍完柴,又要误了下山的时间。

少年爬到洞口,湿滑的巨大的树干似被什么力量削去了一层皮,刚刚没有走近,居然没有发现,靠近悬崖的那一面,树干被削去两庹长的刀痕,白楂楂的触目惊心。

曹道长忽然小声说,“先别忙着出去,我来看看,外面的架打完了没有。”

第41章 剑道故人

年轻道长没有告诉少年,他只所以让他喝酒昏睡,原是怕斩龙谷的神仙打斗,吓着这个孤苦少年。

幸而,高手过招,并非像街头百姓打架,你一拳我一脚打得天昏地暗一身泥土仍不依不饶不分胜负,甚至嘴也不闲着,脏活狠话一句接一句狠不得嘴巴变成刀子,帮助手上的脚上的力道制敌于死境。

高手过招,或风掣电闪,或雷霆万钧,或横扫千军,或杀人无形,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年轻道长看来,这个黑麻麻的夜晚,斩龙谷的各路大神们,使用的招数还真不多。

让年轻道长吃惊的,是这帮大神们为什么会一同来到斩龙谷,以及他们共同的目的。

虽然天色黑暗,云雾腾腾,但年轻道长还是可以轻易的看清他们每个人的面目,当然,其中一个戴面具的除外。

毕意曹国旧道长虽然年轻,但师承直抵道祖一脉,早已架通长生梯,筑牢连天桥,天道生息,浑然天成,至于目视暗夜,洞悉幽微,早已是标配的修为,所以当第一个剑仙出现在斩龙谷,他就认出,那是西霍国的剑仙剑生。

按说西霍国的名字,必是乌尔马拉西索之类的一大串拗口的字,但这个仙客却取名剑生,一看就不像是他的本名,最起码此人深受中夏帝国文化影响,否则为什么取一个像极了邻家老铁匠生的小屁孩儿的名字呢?

曹道长只所以一眼就认出西霍国的大剑仙,那是因为年轻道长在藏经阁曾仔细翻阅过此人的书记档案。

能够录入天下第一道学藏经阁书谱《天下名修传》的人,其剑道修为必然超凡入圣,年轻道长记得“名修传”所载,剑生极地修行,其剑道名为玄冰剑法,每六十年返回故土。

由此看来这是剑生结束了六十年的极地修行,若从其装束兽皮裘冠来看,那十分不讲究的做工,说明他离开极地就直奔斩龙谷而来。

剑生修行一甲子,为什么第一时间就赶来斩龙谷?

不合常理必有蹊跷。

第二个出现的是一个黑衣黑袍脸罩面具的人,此人煞气凛凛,袍袖飘飘,颇有几分魔道大佬风采,因为戴着面具剑生也没认出他是谁,脸罩大魔头并不说话,直取斩龙崖上的三仙洞

这三仙洞在回音石上方五十丈的地方,只所以叫三仙洞是因为这个崖壁上平列三个石洞,平日里飞瀑流泉,一到雨天,流泉飞瀑停歇,洞口烟雾缭绕,吞云吐雾。

江湖传言,当年恶龙即盘踞三仙洞最中间那口大洞中,因为恶龙曾参与人间战事,被一神秘修士斩首谷下,修士启动秘咒封住恶龙元神,使恶龙难以回元修灵,故而斩龙谷恶云毒雾,寻常人畏惧这个传言,根本不敢上斩龙谷。

年轻道士今晚一直在思索,这个饼店少年孤身爬上三音石,就是为了找死吗?

天天闻着那么香软的水家大饼,看着天仙一般的老板娘,却夜半爬到三音石上大叫三声,引来三声咒,惊起恶龙怨魄,引起暴雨倾盆,山洪崩泻,这除了是找死的节奏还能是什么?

第三个出现的是一个青衫老者,拜托我真是认不出他是谁,这个老头《天下名修传》里没有相同的画像,但年轻的曹道长在经过长陵坡时看到过,这家伙极像是被太阴城隍庙赶出来的江湖骗子。

话是这么说,但这么不约而同的跑到斩龙谷,自然不是牛尾巴拍苍蝇——凑巧,肯定怀有相同目的且大有来头。

耐心点,我天下第二剑修可不是造的,等你们打起来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三个人虽不是同时出现,但明显三个早就知道对方的存在,那个身披兽皮的起一个英俊的名字叫剑生的半野人手持那把黑不溜秋,像山下王大爷家长工用的那种铡牛草使的乌麻麻黑铡刀,只不过看起来是两边开刃的,这玩意儿形貌粗鲁跟这个剑生长相差不多,这他娘的也叫剑那以后在打铁炉子里掳一烧火棍砸巴砸巴也能当兵器了。

不过这剑生虽然生得粗鄙,满脸大胡茬子乱草样野蛮生长,看起来有五十年没有料理过了,可那个面具佬和青衫老头还是挺尊敬他的,只是说出话来,却是另一个样了。

听听这青衫老头的,明显是认识他:

“西霍老儿,怎么这几百年过去了,你这满脸的猪毛也没刮一刮?”

剑生显然对来人的嘲讽不以为意,他只是好奇,这深更半夜,深山老林,有谁和我一样不约而同的来到斩龙谷?

而这个人居然一眼认出我是西霍人。

六十年极地剑修,难不成就没有看出我一身傲视霜雪的风姿?

还有,那个镔铁挂脸的蒙面人,会不会是他的同伙?

兽衣剑生不单不怒,反而哼哼两声,一屁股坐在一块花岗岩石头上。

剑生极地修行,掘冰取食,枕霜抱雪,终日里与极风为伍,冰熊为伴,缺乏与人类交流,离开极地直奔斩龙谷,语言障碍还没有克服,此时不与对手做口舌之争,只是将玄冰剑往石面上一顿道:

“何……人?”

他的嘴巴僵硬,像糊了层稠糨糊刚刚风干,面部表情十分僵硬。缓了缓,终于又说出第二句,“找打?”

青衫老者笑道:“要打,六十年前就跟你打了,本人早已厌倦了争强斗狠,今天来斩龙谷不过是为了游山玩水,希望你我各行其道,相安无事。”

六十年前?剑生虽然因为长期的极地生活,脑子锈逗了,但面前明明是一位故人,他想得脑壳生疼,终于解一条缝来,“你是……袁、基、罡?”

虽然长相显老,但是脸盘钵还真有点相似,听声音也没差多远啊。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冠绝天下的大魔头袁基罡,怎么一夜变得这么苍老了?

这就是“极地方七日,世上一千年”?

呸,没这说法,左看右看这家伙一定是长生根基被破坏过了。

想想就气,六十年前,我剑生风尘仆仆从极地跑到你中夏帝国,要与你这个被传闻天下无敌的大剑魔一战,你这混蛋竟然不屑与我一战,直接挑战中夏国师由祚,这口气实在忍受不了,没想到今天乘船的遇到摆渡的了,今日一战,一决胜负,天赐良机。

剑生粗砺的脸上挑起一丝不屑:

“袁基罡,当年你避而不战,今天却被老夫逮着,看你现在像个太监一样面白肉松,还敢不敢跟老夫一决雌雄?”

袁基罡上下打量一下兽衣剑生,一种逛窑子被邻家大娘撞到的感觉,深悔自己一句话暴露了身份,没想到这极地老儿,撒泡尿都要结成冰棍的天气,居然没把脑子冻坏,还这么好使。

可自己今天是来查看斩龙门的,不是来打架的。

传说长陵陂古战场,五百年后艮山印将失去法力,此时长陵坡地下陵墓将分崩离析,而当年御驾亲征的中夏帝国开国皇帝,天帐行宫被同时埋葬地底,虽然皇帝老儿被陆地神仙冒死救出,但行宫压阵之宝却随着四十万甲兵深埋地底,并被神秘仙长加持封印。

如今封印大限将至,寻找封印的破解之门,在封印失去法力时如果进入法阵取走压阵之宝,是袁基罡此行的目的。

三仙洞是袁基罡要找的第一个线索,没想到今天一上松明山,就遇到了几拨来路不明的人,看来此时几拨势力都在觊觎地下宝物,随着时间临近,中夏帝国皇室更会动用帝国力量,收回至宝,到时候难度可想而知了。

袁基罡此行的意外收获,就是在一家饼店发现了五百年前的方士仪仗金线竹,如今已收入囊中,现在自己的目标,是在第三次日魇之前,找到更多方士法器和封印机枢,眼前的这个极地野兽,完全是节外生枝。

第42章 极天剑招

年轻道士曹国旧,看着两个人对峙,一个满脸胡须如乱猪毛,一个面皮光滑像太监,两个形象差异如此之大,个个长得如此喜庆,想想都好笑。

不过那个镔铁蒙面的大黑袍,也不乘机捣乱,只是两手叉腰,静静的观战,那架势,就好象他不是深夜到此另有所图,倒像是两个老头决斗的裁判。

极地剑仙剑生在极寒之地打熬了一个甲子,今天又无意遇到了剑招对手,想想都激动啊,他甩掉兽皮,露出一身青紫的健子肉,大铡刀一般的玄冰剑高高举起,这位极地英豪,上体裸露,像一头风中的雄狮,低吼发力。

骤然间,恶雾迸射四散,宽大如铡刀般的玄冰剑蓝光闪烁,极天之上,似有奔腾的雪花狂袭而来,玄剑卷着北极雪花,若飞沙走石,朝着青衫老者,席卷激射而来。

这一招叫“极天唤雪”。

名字虽然看似柔弱,但剑势却如排山倒海。

很难想像长相如老树虬枝般肆无忌惮的西霍剑客,居然给自己的剑招起一个这么诗意的名字,一如他的江湖尊号。

剑生出生于西霍国大漠,秉承大漠极阳之气,此气强劲刚猛但难以持久,在剑道修为中,最为大忌。剑道讲究刚柔相济,天人合一,大漠极阳之气若奔腾的野马,如若不加控制,不但易伤及无辜,尚恐剑气反噬。

剑生所以极地修行,正在为了在极阴之地锻铸极阳之身,和合阴阳淬炼体魄,再将阴阳和合之气凝炼成剑炉,汲极地精灵——冰雪之灵滋养剑体,故而剑体日渐凌厉厚重,加上一个甲子的玄冰浇灌,冰山之下的鲲鲸之属的魔血滋养,剑气雄浑,渐渐混养出开冰斩山的强悍剑势。

剑生的六十年一回故国西霍,目的是将极阴极阳交替淬炼,剑气所过,冰火两重天,挟天地威势,任是陆地神仙,也难以有效阻挡。

虽说剑生的这一式“极天唤雪”极像试探的一招,但其威势已令人恐怖。

镔铁面具的黑袍客虽然还两臂交叉,看似云淡风轻,然而脚根微动,已说明他的内心极为震撼。

年轻道长曹国旧张大嘴巴,惊叹人世间竟有如此高妙的剑招。

看来,我曹国旧真有先见之明,早就称自己为天下第二了。

天下第一,任你们随便争。若争不过,还是我师父的。

青衫老者袁天罡不禁讶异,这冻野人看似粗俗不堪,剑势却极为讲究,外裹细腻之气,内含强悍之风,更重要的是,极地剑气,遇到斩龙谷氤氲云雾,更为增加威力,激射而来的冰雪剑雨,那怕仅仅是些微小粒,亦足以洞穿血肉之驱。而这,还仅仅是试探性的一剑。

寒光闪烁,冰雪齐发。

剑体泛着变幻魔测的极地炫彩。

奶奶地,一把破铡刀而已,看起来憨傻笨拙,却能使出这等炫目风采?

这头野熊可以呀。

年轻道士肚里咕囔着,静等青衫老者被击成筛子。

黑袍镔铁蒙面人在那一刻,身形骤然紧绷,不易察觉的后退一步。江湖上这种指东打西,一石二鸟的诡计防不胜防,更何况这个长相野蛮的武夫,一看就不像个好人。

年轻道士共同的目光转向青衫老者。

千钧一发,来不及大脑仔细思索。

快,没见过比这更快的!

当曹国旧和铁面黑袍人望向青衫老者的方向时,他们几乎同时低低的轻呼一声。

青衫老者凭空消失,就像他根本就不存在过一样。

不只二人惊呼,连西霍剑生也不禁惊叹,难怪当年中夏剑魔袁天罡可以对自己如此傲慢,如果当时自己一定要跟他一决雌雄,那“南王北马”的下场可能又会在自己身上重演。

幸而有中夏国师挡着,否则北极绚烂的天光里,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身影了。

西霍剑生自认为试探一剑已经发出,但今天的西霍剑生早已不是六十年前的西霍剑生,他目光如炬,收回凌厉剑势,玄冰剑以退为进,从剑锋激射出无数细若麦芒的极天冰针,翻卷追逐那个一闪而逝的青色身影。

以西霍剑生此时的法力,芒形极天冰针少则数千根,多则上万根,全凭自己心意控制,冰针虽则细密如丝,但若砭入骨肉,比中夏河冰冷寒数十倍的极地冰针,可在短时间内冻结对手体内血液,封滞真气流动,普通人瞬间结为冰柱,即使是一流的剑修,也会在短时间内丧失战斗力。

这一招叫“银针万发”。

黑袍镔铁蒙面人不知何因,低喝一声,右手迅速捂住左臂,再也无心观战,几个闪身,身形便消逝在乱树丛中。

“乖乖,这么狠的招都使出来了,这哪里是比剑,简直是杀人好不好?”

年轻道士曹国旧暗骂道:“死西霍佬,一点风度也没有啊。”

年轻道士继续咕哝道:“看看剑魔袁基罡如何接招吧。”

西霍剑生连使两招,第一招硬生生被袁基罡躲过,这一躲,青衫老者的身形已高出西霍剑生头顶数丈。

当凌厉的冰雪如霰弹一般摧枯拉朽,所触之物皆断裂粉碎时,躲过这一招的青衫老者身形开始下降,在此当口,“银针万发”席卷而来,此时的西霍剑生,就像在极地广袤无垠的冰面掘了一个硕大的陷阱,静等千年蛮荒不死的大冰熊陷入冰窟,任其宰割。

极地生存,放眼白莽莽的世界,低头凌厉厉的冰雪,即使日阳高照,也难见大漠落日圆的红彤景观,有的只是冰水煮蛋清一般白亮亮飘浮跳动的太阳。

太阳风日行十万里狂卷到冰雪之上,腾起弥天雪雾,在一年的一半白昼里,除了太阳风,就是极天雪。

饥肠辘辘的西霍剑生,一半时间练剑,一半时间狩猎,他通常躲在雪洞里,静候他挖掘的冰窟爬出黑乎乎肥嘟嘟的海豹。

海豹通常会一口气爬出三五只,这时,同样守候在另一个冰窟出等红了眼的大冰熊一摇一摆冲出来,大冰熊的利齿轻易就咬断海豹肥硕的脖颈,血腥味随着太阳风席卷而来。

西霍剑生此时像一头洪荒人兽,在大冰熊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扑上去死死咬住冰熊的脖子。极荒之地顿时上映了物物相食的滑稽剧。

大冰熊体大身小,头脑发育迟滞,它没有想到,遥远的人世间有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美丽传说。

但大冰熊体长一丈,力达千钧,口如血盆,牙如钢钎,对于一个臼齿科的人类,即使你形同野人,牙齿也不是你的长项,西霍剑生被甩出数十丈,在大冰熊的眼里,这个入侵者根本不值得它下口,它要吃的是滑而不腻一身肉肉,纯净香甜的黑海豹。

大冰熊的轻敌往往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屁股后面八丈远的这个肉质酸涩的非人非鬼的家伙,除了牙齿还有另一个恐怖的法宝,工具。

西霍剑生猎杀大冰熊,难道仅仅是因为冰熊一身好皮囊,可以让他在漫长黑暗的冬季,用来抵御极地的寒冷?

西霍剑生没有这么娇嫩,极地修行原本就是为了突破极限,包括极寒,生食大冰熊血肉之躯的目的只有一个,因为在那个冰雪世界,大冰熊就是傲视一切的主宰,只有吃了它,自己才是主宰中的主宰。

现在,在整个中夏帝国,包括帝国四围,东夷西戎,南蛮北狄,七洲诸国,战胜了眼前的剑魔,宇内称雄,剑道主宰,自然非我莫属。

这就是西霍剑生此时的想法。

五百年封印欲崩,三万里冰海雪域,机缘当前,即使探宝不成,一切都值了。

而此时,闪身如电的中夏剑道主宰袁基罡,凌空跃起的身形,正以三百六十度的旋转躲过千万冰雪剑芒。

下一刻,这个面部虚软松弛全然不复早年英武的大剑魔,已挺直身子,站稳脚根。

银色的丝线箍着的泛金鞘室,发出哐啷的细微声响。

第43章 空谷

很多年后,当郑小天回想起长陵坡第一次日魇后的那个夜晚,斩龙谷飞云走雾神秘之夜的剑道巅峰对决,清脆的金属声响如仙台古乐,吱嗄作响,响彻龙谷,而此时的他,却在梦中,只能想像那些可能的声音,比年轻道士曹国旧的描述,更加响亮动听。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个传说,泛金鞘室发出的细微声响,只有他的主人可以听到,毫无疑问,那是鞘室与其主人血肉相连的缘故。就像你清晨起来,抬头转项间,你听到你的脖子骨节嘎嘣作响,你以为全天下人都会被这声音惊醒,其实坐在你旁边的亲人或朋友,抑或是某个环境下近距离你并不熟悉的其他人,根本不为所动。

因为他们听不到这个声音。

斩龙谷此时的情景,大抵如此。

伏在洞口鬼头鬼脑张望这巅峰对决的曹国旧,不由得有点失望,他甚至没有听到多大的动静,一场对决即已结束。

唯一让他眼前一亮的是,使了极地玄冰剑法两招的西霍剑生,脚下踩踏的岩石骤然碎裂。

剑气波及西霍剑生背后的山崖,在一波闪亮的剑气过后,西霍剑生背后的山崖被拦腰斩断,大约三个眨眼的时间,山崖轰然碎裂,山石树木排山倒海的坠入无底的峡谷。

西霍剑生面色僵硬,他没有退缩,也没有继续出招,这个与冰熊为伍的极地野人,双脚站在碎裂的岩石上,样子有些滑稽。

难道我六十年的极地修炼就如此的不堪一击?

与冰熊为伍,与冰雪为伴,淬炼出的几与天地共生的体质,却被一招无法理喻的一剑打回原形。

最重要的是,他所面对的对手,并不想杀死他,而是为了羞辱他。

在是否使出第三招决定前,他犹豫了。

如果执意使出第三招,可能有两种结果,一是侥幸取胜,挽回两招失利的面子,二是第三招落空,换来对方痛下杀手,果真如此,那自己可能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然而西霍剑生显然想多了。

袁基罡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

即使西霍剑生毫不留情的使出致命两招,也没有激发他的愤怒的情绪。如果一头野兽就能让他失去理智,那今天的袁基罡又与数十年前的那个血腥剑魔有什么区别?

对于一个数十年前消失于中夏皇城的顶级剑修,袁基罡早就失去对名利的执着。所谓英姿勃发,剑指天下,不过是少年意气,武道九境又如何?毁天灭地又能给自己带来多大快感?那些无数武修孜孜以求的天下第一,对于袁基罡来说,就像是一群麻雀竞飞,只有永远的追赶者,没有永远的第一。

袁基罡收剑入鞘,姿势平淡无奇。

但速度却极其惊人。

就好象他从来没有出剑一样。

山石崩裂过后,斩龙谷一侧的山峦,齐齐缺了一个大豁口。遥远山谷的风汹涌而来。

山石之上,袁基罡迎风而立,衣袂飘飘。

******

云暗雾浓,当年轻道士睁开眼,看向洞外时,山空谷静,一点人声也没有了。

年轻道士是被送饼少年喊醒的,少年拍拍道士的肩膀,满脸狐疑,一头雾水。

“曹道长,醒醒,当心着凉。”

其实曹道长并没有真的入睡,他只是敏锐的觉察到斩龙谷的战斗结束了,曲终人散,接下来任何一方,都可能要来处理这场战斗的偷窥者。

他需要把自己的灵力隐藏起来,尽管这么做也许是多余的。

“曹道长,我是不是喝多了,刚刚睡着了?”

少年望向从袍袖中缓缓抬起头来的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不像是刚刚睡醒,倒像是伏袍假寐。

“咋样?都走了?”

少年向洞外望望,不理解年轻道士在说什么。

年轻道士知道,在少年还在醉睡着的当口,斩龙谷就已空寂无声,道士的龟息大法可以掩藏灵力外泄,他不确定对谷内那两个剑修另类有没有效,但他仍然愿意多“龟息”一会,以确定保险无误。

“不能因为我连累了这个少年”,年轻道士嘴里嘀咕着,为自己如此高的人设而心满意足。

“又塌了一个山头,山洪暴发?”少年悻悻地,“这回跟我没关吧。”

确认谷静人空,年轻道士来了精神,他抖了抖道袍想站起来,但这个洞太过逼仄,没有成功。他干脆爬出来,踩在那株巨大的树身上,伸了个懒腰。

“跟你没关,之前也跟你没关,不过是你的三声喊,碰巧跟恶龙魂魄复苏重合了。”年轻道士想,跟成年人打架太费劲,跟一个孩子说真想过瘾,想咋说就咋说。

少年打个激凌,这深更半夜,峡谷幽黑,要真是冒出来一头恶龙,我这不是成了它的点心?

少年也从山洞里爬出来,他的酒意尽消,一身轻快。

“道长,那座山头,也是恶龙弄出来的?我们现在,不是非常危险?”

年轻道士一屁股坐下来,感受到树身上滑溜湿腻,年轻道士揽开道袍,伸直上身,长长吁一口气,意味悠长。

“那个山头,是神仙打架弄碎的。你刚刚正好睡着了,错过了一场绝世之战。”

“我给你说呀,这挑战的一方是西霍国的第一剑客,剑生。此人身长一丈,人面兽身,使一把玄冰剑,可凝水成冰,据说此人栖身北极,以冰熊巨鲲为食,茹毛饮血,淬炼体魄。这次从极地返回中夏,估计是算准了斩龙谷恶龙魂魄复苏日,来斩龙谷寻找阵法机枢的。嗯,这是天字号的机密,可不许对外人说哈。”

“另外一个就是几十年前的大剑仙袁基罡,据说此人隐匿六十年,世上的人都以为他死了,连望月载主戴之天都认为袁基罡已死,害得京都的一个名门闺媛和两个武修初境的丽质剑修妹子,一二一的为之殉情。这事传得全天下人都知道。”

“可今天袁基罡出山了,那些个因为戴之天枉言而冤死的妹子们,估计得找戴之天索命了。”

“不过今天看起来,这袁基罡脸相臃肿,并非风流洒脱之辈,若不是那些天下名媛们瞎了眼,就是这个袁基罡经过了什么事,一夜变老了。唉,跟你说什么劲,你一小屁孩儿,说也不懂,赶明个问问京兆主簿事梁闻天,这个手眼通天的主儿,估计有独家消息。”

年轻道士一个人嘀嘀咕咕,全然不管少年的感受。

少年也不在意,他揽了下腰间的绳索,粗粗硬硬的还在,该砍柴了。

少年跳下树身,脚步稳稳的落在石面上,往下看,虽然山石路径被破坏,但总能找到新的路径。

第44章 李家老祖宗

漫长的黑夜像一个巨大的幕布,在几声巨响后复归于沉寂。

李家老祖宗昏睡了一整天,这会儿刚刚睡来。

“凌儿,快告诉奶奶,是什么声音。”

房间里烛光拖曳,古色古香的床榻,褐色帏帐低垂着。

一头银发的李家老祖宗,终于睁开半只眼,看到了悬在帏杆上的那只熟悉的紫金描龙埙。

那是一个一百多年前的旧物件,传到她这里时,已经有些年头了。

那是李家家主李照天年轻时候送给她的。那时候的她还是个水嫩的小媳妇儿,名叫严齐儿,对于这个老物件没有多大兴趣。但李照天告诉他,这是李家祖上的一件宝物,浸涸着先人们的灵脉气息,可以镇妖辟邪,如果你不想把玩,只需要挂在床帏上,就可以起到调息养神的目的。

李照天是阳河李家的十代传人,李家算起来也是中夏帝国十大门阀关中李氏的一支,只是到李照天这一代,专心武学,对官场营生渐渐少了兴趣,但李家家大业大,加上中夏朝崇文尚武,李家除祖上余荫与京都豪门广通关节外,又广泛结交江湖游侠之士,故而虽不身居朝堂,朝堂上下,却一向对李家刮目相看。

李照天中年丧妻,严齐儿嫁进李家时,李家虽然家大业大,但人丁零落,严齐儿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她知道自己的首要重任,就是给李家添丁进口,发扬广大这个偌大的家业。

严齐儿年纪小小就能够看清利害,且身手不凡,没过几个月就怀了李家的骨肉,李照天虽然沉湎武学,但对于严齐儿肚子里的骨肉,自然爱护有加,李照天给严齐儿配最好的婢女佣人,叮嘱厨房专心调配夫人吃食,自己每天无论多忙,总要抽出时间配配这个肚子里怀着孩子的小娇娘。

严齐儿自幼生在平凡农家,家里姐妹众多,很少受到父母的特别关爱,如今有李照天的悉心照料,心里比甜罐还甜。寻思着一定争口气,为李家多多生育,改变李氏人丁冷落的门风。

但现实却事与愿违。

严齐儿在生下第一个宝宝后,就明白自己再也无法实现自己的夙愿了。

因为在肚里的孩子还没有出世的时候,李照天就死了。

幸而生下的遗腹子是个男丁,李家得以不断香火。

李照天的死因不明,甚至至今也没找到尸首。

有人说李照天剑道已达巅峰,与神人交战,不输下风,剑气飘舞,难以自持,竟然与仙客从河岸打到山上,由山上战入云层,最后一招失手,被仙人斩于五龙谷下。

但严氏曾派人六入五龙谷,遍寻山间谷地,乱石野溪,也没有查到任何珠丝马迹。

另一种说法是,李照天与友人切磋剑术,不觉临近长陵坡,忽然白光一闪,二人同时闪入白光中,消失不见。

严齐儿自己亲自跑到长陵坡,那怕真有那一闪的白光,自己也愿意随着白光消失,只要能找到自己的夫君,可长陵坡衰草萋萋,荒凉寂寥,始终没有什么白光出现。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严齐儿终日哭成了泪人儿。

人比黄花瘦,最重要的是,没有奶水,新生儿眼看养不活。李家的这根独苗,成了严齐儿的唯一寄托。

严齐儿好不容易把儿子抚养长大,但偌大的李家家业,凭一对孤儿寡母支撑,其中的艰难,外人根本无法体会。

好在有紫金描龙埙挂在床帏,严氏的体魄日渐强健,加上李照天生前曾教过她一些剑道入门常识,宝匣内留有李照天所著录的剑学秘笈,严齐儿日加勤练,居然深得剑道三昧,遗腹子李思照跟随母亲习剑,也深得父亲剑道精髓。

可惜的是,李家始终人丁不旺,李思照生子李凌,等孙子成大,李思照却意外病故,当年水嫩俏丽的齐儿,如今已日渐苍老,李家的上下几十口,慢慢的习惯叫她“老祖宗”。

有时,她倚在床前的铜镜前,看着铜镜内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便会自言自语道:“死老头子,当年我严齐儿水葱样的如花容貌,你这个老色鬼是看上我的水嫩如花才门不当户不对娶的我,现如今我比你还老还难看,害得我老太婆活到一百岁了,也不敢死,怕在阴间你见我难看不要我了,你这个死鬼死了几十年了,还在害我。”

李家老祖宗常常自言自语,有时自己念叨完了,就盯着帐帏上的紫金埙,说这埙我挂得好好的,咋会身体大不如前了呢。

丫鬟秋香伏在案几上睡得正香,听到老祖宗嘴里念叨,擦了把口水,揉了揉眼睛,惊喜地道:“老祖宗,你醒了?我去叫老爷去。”

秋香一边走,一边提起她的裙裾。前几日刚让封古镇丁裁缝剪制的新款套裙,这丁裁缝显然算错了尺寸,结果缝制出的鹅黄麻布裙,下摆居然长出两寸,好好的料子,秋香舍不得掠边重做,只得每次起身走路,都要提着裙子下摆。

李凌守在厅堂,听秋香一叫,便快步走进老祖宗的卧房。

看到李家老祖宗抬起身子,急忙快步走上去扶着老太太的后背。

李凌看起来比老太太还高兴。

“奶奶,你醒来就好了。我叫蝶儿给你煮碗热参汤来。”

李家老祖宗看起来头脑清醒,“蝶儿伺候我家玄儿就行了,这些粗活让吴妈干就行了。”

虽说李玄在同龄孩童中看起来脑子不好使,但这是李家从李照天算起的第四代男丁,毫无疑问是老祖宗严氏的心头肉。

“秋香,去把小少爷叫过来,就说老祖宗醒了,让他过来请安。”

李凌吩咐丫鬟秋香道。

不多时,果见一个身穿绵绣衣裳的小男孩儿踢踢踏踏的跑进来,这小男孩儿吸了一口鼻涕,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道:“老祖宗,你,活过来了?”

李凌敲一下儿子的后脑勺,“李玄,咋跟太奶奶说话的?”

李家老祖宗一把抓住李玄的手,“凌儿,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打玄儿的脑袋。我家玄儿说的是实话,太奶奶真的不想活过来,可是你太爷爷嫌我变老了,不好看了,硬把我推了回来。”

李玄擦了把鼻涕,“老祖宗,太爷爷是不是比你年轻?”

李家老祖宗笑道,“我家玄儿真聪明,从前啊,太奶奶比太爷爷年轻,太奶奶就像太爷爷的孙女,现在不同了,现在太爷爷倒像是太奶奶的孙子了。”

李玄乐得傻呵呵的笑了,“那再过一百年,太爷爷是不是也像我的孙子了?”

李凌刚要在傻儿子的脑袋上敲一擂凿,手到半空停顿了一下,语气凌厉的叫道:“蝶儿,快把少爷带下去睡觉。”

绿衣婢女蝶儿喏了一声,忙过来牵了男童的手向屋外走去。

屋里空气一通凌乱,既而变得异常安静。

第45章 纠结的梦

虽然李家老祖宗昏睡了一天,但这会儿醒过来,被家人婢女这么一阵热闹,头脑也渐渐清醒了,老太太望着紫金描纹埙,埙内似有缕缕气息传过来,吸入她的鼻孔,大脑里的各种影像便越发活跃起来。

李家老祖宗在梦中纠结了一整天,现在终于可以睁开眼跟家人说说话了。

梦中的景象模糊而惨烈,很多未解之谜成了梦的背景,让这个修为深厚的老剑修,惊悚、绝望。

但现在终于醒来了,醒来就有希望。

“孙儿,我听到恶龙的惨叫,看到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你说,在我睡着的当口,斩龙谷是不是出大事了?”

李凌握着老祖宗的手,这只手在他的记忆里,一直干枯瘦削。

没有富家贵妇的绵润如玉,有的是坚硬如铁。

“奶奶不用担心,即使是恶龙出谷,那也只是恶龙的魂魄,成不了大事的。”

李凌故意轻描淡写。

李家老祖宗一甩手,明显的不高兴了,“凌儿,你奶奶我虽说早该入土的人了,但脑子还没有完全坏掉。听你爷爷说,长陵坡五百年前的灾难,是犯了天谴的,虽说有仙上为此承担责任,并设封印封住了地下冤魂,但天数昭昭,即便是神仙也不能例外。”

“五百年的劫数已到,谁也逃脱不了。就像今天的这场日魇,你奶奶我可能是最后一个醒来的。别以为我最后醒来,就说不得你们。奶奶我在梦中,看到的光景反倒是最真实的。”

“凌儿,封古镇方圆一千里,都是魔咒的施咒范围,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虽然现在离开阳河村不是一件容易事,但凌儿,你最起码要把我的重孙子送出咒域,我们关中李家不能在我手里断绝了香火。”

李家老祖宗顿了顿,轻咳了一声。

李凌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会说孙儿你已今非昔比,已是中夏帝国屈指可数的剑修,还名列中夏五剑仙之中,虽说我老太婆不喜欢这类名号,但爱屋及乌,觉得你们这个五剑仙虽然与上古时期的九州四仙还有几道梁的距离,但相比‘南王北马’,还算有些成色,可孙儿可曾知道,南王北马命丧大魔头袁基罡剑下后,有多少自立名号的都悄悄卷幡收匾,不敢那么张扬了?当年你爷爷也没敢立什么名号。”

“为什么?上有老下有小,谁想没事找事,惹得那剑魔一不高兴跑来砸场子?何况咱家家大业大,朝中显贵还有些私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不至于靠编个幌子赚那些胆颤心惊的碎银子。”

李家老祖宗接过秋香递来的一盏参茶,轻轻抿了一口,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丫鬟秋香一手揽着裙摆,一手托着茶盏,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李凌在李家老祖宗面前,完全没了在傻儿子和下人面前的严厉霸道,他小心陪着笑,静等着老祖宗接下来的话。

“凌儿,我刚才在梦中,你爷爷告诉我,要我快点离开阳河村,这老东西也不想想,自己无声无息离开了我,让我守了几十年寡,我要是离开了阳河村,这老家伙回来上哪儿找我去?我当时就回绝了他这个老东西的话。”

“可是凌儿,我知道那是你爷爷,却看不清他的脸,他只是一个劲的絮叨,说恶龙苏醒,天塌地陷,国祚危殆,还说魔道回归人间,天地人界都将有大劫难,我知道你爷爷从来不说谎话,他说的这些一定是真的。”

李凌虽然平时知道老祖宗时不时会胡言乱语,但这次的话,却与今天的日魇相合,再说了,老祖宗也是剑修一代宗师,虽然一直藏而不露,但江湖上有头脸的人都暗地里对她的修为多加激赏,看来事情还真的比较严重。

“奶奶,今天邱彦来访,今天的事,朝廷也早有预防,梁王魏无双已带铁骑进驻长陵坡,天下道修、剑修也会陆续到达。我相信会有机会化解这个危机的。”

李家老祖宗忽然来气:“那个邱尚书的侄子?哼,表里不一的家伙,和他那个尚书叔叔又有什么区别?”

“还有梁王魏无双,我只听说他破敌屠城,连手无寸铁的宫女都杀,没听说过他救民于水火的,指望他们,能化解五百年来的末世浩劫?”

“孙儿,你别不信你奶奶的,你奶奶虽然只是一个女流之辈,但是能分得清哪类男人是渣男,你说的那几个人,统统不靠谱。我们李家还得靠自己。”

*******

梁武王军帐,烛光拖曳。

虽然夜深,但梁武王并未卸甲,而是将佩剑放置于案几剑座,打开一线装剑典,用心阅读。

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即使飞骑奔袭,取上将头颅,装于匣中,置之案几,也不忘开卷有益,浏览一下他所随身携带的上古剑谱。

梁武王魏无双军帐夜读的,并非是什么春秋大义,这个突破剑道三阶九境的大剑修,对诗云子曰的说教根本没有兴趣,他相信的只有武道实力,森林法则,至于迎合一下俗人眼目读一读世俗的经世济民之道,也仅仅是做做样子而已。

很难说他真正用心读下去了。

而此时,他手中的线装绵纸雕印之书,既非古剑谱,亦非经世之学,而是一本晦涩难懂的上古道学典籍。

此书的第三卷讲了一个寓言,这个寓言大意是,一上古正神,营管俗世王朝,数次历劫,成为某王朝的社稷之神,但因疏于管理,王朝信物由天子带往民间,又带往战场,后王朝信物遗失,上古正神只得将遗失区域三十里夷为平地,加持封印。

此操作过于草率,致数十万人牲陪葬,正神,也就是降为社稷之神的上古正神,被天帝惩罚,五百年后将灰飞烟灭,又天帝对王朝同时施罚,王朝覆灭,人间生灵涂炭……

魏无双读来读去,似有所悟,剑道九境的武夫,居然没来由的背脊出一层冷汗。

这一段他已经读了无数遍。

难道此寓言意有所指?

魏无双扔掉典籍,陷入深思。

他此行的目的,正与此书所示的王朝信物有关。

相传中夏帝国所以立国,除了传国玉玺,比传国玉玺更重要的,是王朝信物。

上古明皇首次立国,除了命百工之长花三年时光集金钢砂磨刻一传国玉玺外,另着礼仪司制作传国神策,此神策玉简金线,由明皇亲自御笔书写,藏于宫室,后做为国祚传世的信物。后世将此策称作“明皇神策”。

明皇飞升成仙后,后世帝王,得此信物,代代相传,失此信物,则国祚尽,王朝崩。上古大周帝国,曾因战火遗失此策,坊中黄口儿游于帝都街巷,吱吱哇哇的唱着跳着:

“王失其策,何以立国,无以立国,故失其策。”

据说没过太久,诸侯烽火战起,大周帝国很快被周边的诸侯国取代了。

“失策”一词,大概就出自这里。

梁武王魏无双扯了扯嘴角,面露讥讽之色。

道祖的徒子徒孙,真他娘的能扯,一卷书策而已,能比得上我魏无双的这把棠溪剑?

天下九剑,棠溪第一。

我魏无双纵横天下,靠的不是什么狗屁道学儒典,靠的是铁骑利刃,反抗,杀,不服?杀,直到杀服为止。试问,中夏帝国的半壁疆域,不是靠我魏无双杀出来的吗?

当然,此次铁骑南下,目的并非一个。

虽然受罗天王妃的撺掇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是要籍此带宝贝儿子魏懿出来历练历练。

魏懿不光是罗天王妃的心头肉,也是我魏无双的心肝宝贝好吧。而这个白面小儿,眼看弱冠之年,却终日里被酸儒教导,周边围着胭脂美女,哪还有一点魏某人当年的阳刚煞气?如果再不拉出来练练,恐将来的梁王城邑,就会丢在这小子之手。

不单单是拉儿子出来见见世面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线报近日百里长陵坡有异动,各路异修剑客,纷至沓来,域外狄斯国亦有暗探蠢蠢欲动,朝廷也派数路亲王陆续赶往此地。

连一向老谋深算的邱尚书,也假借特使的名义将其侄子派往封古镇。梁武王自然是不甘寂寞的人,请旨巡陵探视狄人一举一动,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由不得武皇帝不准奏。

魏无双将线装书扔在案几上,双目炯炯的盯着棠溪剑。

“老伙计,有几年没让你尝鲜了,现在到这天高皇帝远鸟不拉屎的地方,牛鬼蛇神无所不有,你开荦的日子就要来了!”

魏无双右手抚摸剑身,像抚摸一个绝色女子,轻柔,兴奋,两眼放光。

第46章 谍报

魏无双终于等来第一轮情报。

探子来报,中夏皇室直王柴爽已抵达太阴城,所率扈从三十人骑,皆虎狼之属。柴爽下榻太阴城郡府,太阴城宣布戒严。

又有探子来报,中夏皇室直王柴云抵达太阴城,所率步卒五百,铁骑五十,步卒皆帐宿城外,铁骑入城,由太阴城马监全部引至府西马厩,五十铁骑骑兵布帐与马监屋外,日夜轮候。

魏无双对这些探子的消息只是嗯了一声。

多年的军旅生涯,形成了魏无双杀伐果断的作风,但凡他麾下的官兵,特别是亲兵,形成了高度默契。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足够了。

紧接着是几个黑衣人。

“殿下,卑职前往斩龙谷执行任务,发现锁仙洞洞体完整,并未有什么破绽,上香台有新鲜灰烬,初步判定近期有人进过锁仙洞。”

魏无双哦了一声,“就这些?”

黑衣人中一人出列,单膝跪地,干脆利落。看来这是个习惯性动作。

“武王殿下,臣下在斩龙谷遇到西霍剑生和剑魔袁基罡,特来向殿下汇报。”

魏无双明显震动了一下,斩龙谷居然出现了六十年才重现江湖的西霍剑生,还有那生死不明的袁基罡?作为一代武修宗师,魏无双对这两个人同时出现,不能不表现出特别关注。

如果是西霍剑生,这个可以理解,这个野蛮人每六十年返回西霍国一次,每次返回必经中夏国土,算下来,此人距上次进入极地已有一个甲子了,问题是,这个袁基罡,为什么同时出现在斩龙谷?当时与国师由祚之战后,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江湖传言袁基罡已死,完全是个慌言?

魏无双内心非激动,如果真能遇到袁基罡,这次一定不要把机会再让给由祚。既然世人称其为“剑魔”,那本王倒是要看看,剑魔之剑在我棠溪剑下,还有几分成色。

梁武王毕竟是梁武王,内心的癫狂并未在脸上表现分毫,他沉吟片刻,淡然道:

“说说经过。”

黑衣人早去掉面具,看脸相,竟是个出类拔萃的年轻后生。

“武王殿下,臣下奉命登上斩龙洞锁仙洞,恰遇兽皮虬髯的西霍剑生,臣下曾在一些武道散记里看到过对西霍剑生的描述,但因为光线不好,并不能完全确定,此人率先进入锁仙洞,并在锁仙洞里一通搜寻,大约是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刚刚出洞,就被一老年男子拦下,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这个老年男子就是在江湖中消失很多年的剑魔袁基罡。”

“等下,”魏无双打断道,“老年男子?你确认没有看错?”

这完全不是魏无双脑中的印象,以魏无双的经历,那个被称为天下第一个俊逸剑客的袁基罡,其武学已入化境,即使修为减退,也不可能一下子变成老年男子的形象,除非他的修为崩塌?

黑衣人显然非常理解武王殿下的疑虑,笑道:

“殿下,我当时一听西霍剑生认出那老年男子为袁基罡,也非常吃惊,以臣下对袁基罡的印象,袁基罡最起码达到剑道九境,此人行走江湖的时候,修行已达巅峰,那时按江湖上的绣像画本,袁基罡都是一个英俊潇洒,清傲冷峻的形象,怎么能是眼前的这个看起来有些疲惫臃肿的老头子呢,但后来与西霍剑生的一战,臣下确认,此人的确是消失于江湖数十年的袁基罡无疑。”

魏无双听到这里,站起身,背抄着手,来回踱起了步子。

竟有这种事?这个隐退江湖数十年的剑魔,究竟在搞什么鬼?

他忽然左手一挥,帐内膏烛随风一闪,拦腰斩断,却叠压在烛体上纹丝不动,而帐外的那株碗口粗的榆树,眨眼功夫,从树根往上一庹高的地方,齐齐断裂,轰然倒地。

魏无双目光玩味,直视着黑衣人:

“任伍,你仔细看看,是不是这个样子?”

这种万物为剑,意念为刃的剑道化境,免不了让黑衣人吃惊。黑衣人抱拳施礼道,“殿下,正是如此。”

原来袁基罡是个左撇子这样的细节,魏王殿下也了如指掌,加上随意一挥,即如利剑出鞘,这委实让黑衣人任伍倒吸一口凉气。

魏无双重新落座,现在可以证明,斩龙谷与西霍剑生对阵的正是袁基罡。

再说了,能与西霍剑生对阵的,放眼天下,还能有几人呢?

魏无双陷入了沉思。

看来各方力量已齐聚封印区,魏无双被困久了的热血沸腾起来。

棠溪剑,已沉睡得太久了!

此时,第二个黑衣人出列,此人并未摘掉面具,但同样行单膝跪礼,沉声道:“禀殿下,封古镇藏宝家族名单已到手,目前宝物基本保存完好,仅有一户将宝物流出镇外,属下已对此户人家略施惩戒,并限期收回。”

“说说经过。”魏无双沉声道。

“禀殿下,属下打探到,长陵坡方圆数十里在日魇的当天,封古镇几乎全镇陷入梦魇,但居说仅有一个从南方弛道进入封古镇,在日魇刚过的时辰,从封古镇拿走一件术士团的宝物。”

“什么宝物?”魏无双脸色冷峻。

“属下正在打探。线人对此事也不是非常了解,但据称此物被一个过路的人花十两银子购得,说明不是一般物品。出售不明物件的人,属下已记录在案。”

黑衣人呈上一个白底黑字的名单,写有十几户人家,其中一个叫“蔡小武”的名字,用靛青划了一杠。

魏无双接过丝帛名录,略一过目,塞入怀中。

长陵坡古战场封印区域,数百年前的奇人异士,镇守此方天地,所用法器,蕴含奇异能量,如今那些奇人异士后人,必定各自保管着不同的法器,禁止法器外流,是他此行明面的任务之一。

虽然他对中夏天子安排的这个任务,并不十分上心。

天下权势,一剑而定之,靠这些方士传下来的劳什子,能撑得起一个王朝吗?

梁武殿下嘴角挂起一丝不屑的冷笑。

第47章 阴河水

天光微熹。

在往常,封古镇的人总是懒一些起床的,这不单是因为封古镇有晻黑闭户,平明开窗的习惯,更是因为天凉的时候,室内外的温差会让被窝显得特别美好。

冬天的时候,即使隔窗看着一颗彤红的太阳从东方地平线冉冉升起,封古镇的人也愿意再在被窝懒一会儿,毕竟结霜天气,冷风刺脸,离开暖了一个夜晚的被窝再重新去暖冰凉的衣服,那种牙齿打颤的感受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但是今天,封古镇却异于往常。

太阳还没出山,东方刚刚现出羊脂白,封古镇的魏老太太就颤巍巍的开门了。

老太太一个人悄悄起床,她怕惊动孙子,小家伙闹着起床,着了晨风的凉。

封古镇的晨风中浸涸着黑夜残存的邪魅之气,最是不洁。

这也是封古镇人不愿意起早的原因。

但今天魏老太太却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提早起床。

昨天的日魇已改变了封古镇的气场,魏老太太敏锐的感觉到,今天早晨,将是一个不寻常的早晨。

尽管天还很早,林中的鸟雀已开始叽叽喳喳的暄闹,小镇外平缓的岗坡,山岚清亮透明,这在她的记忆里,是非常的陌生和新鲜。难道一场日魇,肃清了人间戾气,封古镇从此天朗气清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封古镇的居民,便不会一代代被钦定居守于此,不得合家迁往别处了。

直觉告诉她,或许,这仅仅是个假像,她记得在她小的时候,她的爷爷大病了三个月,几乎半个月水米不打牙,瘦得芦柴棒一般只剩骨头不剩肉了,特别是两只眼睛,深陷在眼窑里,浑浊无光。

有一天午后,老爷子忽然从床榻上坐起来,目光闪亮,神采恢复如往常,晃晃悠悠的要去院子里散步,要看一看院里的桃花开了没有,柳条发芽了没有,检查水缸里水挑满了没有,牛槽里的料撒足了没有……一家人那个高兴,老爷子这是好了,真是奇迹。

可到了晚上,老头躺在床上,从此便没有起来,第二天家人一看,人早就僵硬了。

奶奶说:“这是回光返照啊,可我们忘了让他交待给我们什么,结果什么也没问,他什么也没说。”

魏老太太经过太多生死,知道逆天而行,必有报应。

就如这长陵坡,五百年前的高士们,争强斗狠,不远万里齐聚长陵坡,为的是响应帝国号召,镇服地下鬼魅,谁曾想各显神通的高士们,竟成了守墓的屯户,且代代难改屯籍?

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封古镇这些先人们啊。

嗯,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早起?

不光是陌街巷,福寿街、瓷器街、晒布街的街坊们都陆陆续续起床了,他们偶而冰冷的打一声招呼,接着快步向镇外的七孔桥走去。

人群看似散散漫漫,但实际上大多脚下生风,你一声我一声的招呼,倒显得陌生、敷衍。

走出镇子,魏老太太就看到,高耸的七孔桥上,围满了人。

人们在悄悄议论着什么。

太阳刚刚从东边露出半边脸的时候,远处树林的影子刚刚拉到桥上来,就听到人群中有人喊,“快看呀,从上游流过来的是什么东西?”

声音有些惊悚。

当人们将目光转向那人手指的方向时才发现,不是声音惊悚,而是景象更加惊悚!

********

红大氅小女孩儿挤在人群里,从拥挤的人缝里看到了可怕的景象!

在远处耸立的河床里,清亮的河水正在被汹涌而来的波涛覆盖,当波涛越来越近时,那种被称作波涛的东西看起来混杂不堪,因为流速的原因,波涛的构成仅仅被人们的惊悚所掩盖,只有当波涛涌过七孔桥时,桥上的人才刚刚反应过来。

“血水,怎么会是血水?”

“那不是血水,是一根根的断肢残臂好吧!”

“不是,我看到的是石头,还有兵器!”

“有骑兵,是不是长陵坡的死人复活了?”

“什么骑兵,是死人的衣服好不好,哎呀,太吓人了!”

……

众口不一。

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景象。

“丽竹,你看到什么了?”梁家少公子梁家威压低声音问。

少公子难掩自己的紧张和恐惧,自说自道:“我看到了一个死人的尸体。”

红大氅小女孩儿一脸迷茫,“尸体?我看到一群蛇游过来,后来涌过来一堆堆的桃花,有小山那么高,一下子把蛇覆盖住了。”

“然后呢?”少公子问。

“然后流到七孔桥底下了。”小女孩儿兴奋的说。

少公子摸摸红大氅小女孩儿的额头:“丽竹,你没病吧。”

红大氅小女孩儿一甩少公子的手,“你才有病!”

当波涛涌过七孔桥桥洞,围观的人立即转到桥的另一边,尖叫声此起彼伏。

人群当中,有一位儒者,面色慈祥,似不为眼前纷乱所动。

有人认出来了:

“白先生,你快来看看,阴河里究竟流来的是什么?”

儒者笑笑,没有做答。

红大氅小女孩儿一眼认出,儒者是延斋书屋的白松严先生。

白松严此时也走向桥边。

白先生面容瘦削,却步子快捷。

他听到那声童稚的叫声:“白先生!”。

先生抬起头,冲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点点头。

虽然梁家请有私人先生教授少公子和杨小姐工课,但红大氅小女孩儿和梁家少公子对自家先生的说教难以忍受,抽空就往延斋书屋跑,延斋书屋的白先生收徒不多,平日里也就二三十人,书屋建在镇南边的一个土崖子上,从梁家到书屋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白先生知道这两个孩子的来历,两个孩子即使在授课时闯入玩耍,白先生也不吵不骂,所以无论是红大氅小女孩儿还是梁家少公子对白先生有一种天然的信任。

“白先生,你说我看到的是真的还是他看到的是真的?”红大氅小女孩儿扯着白云鹤的衣袖问。

“那还用说,肯定我看到的是真的!”梁天威皱着眉头,“太恶心了。”

延斋书屋的先生朝阴河远远的望一眼,叹道:“你们都是对的,心里想的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

梁天威冲红大氅小女孩儿吐了吐舌头。

“先生,你看到了什么?”女孩儿天真的问。

先生被烂若皱菊般的表情打动,他的表情也渐次开朗:“世人都对虚枉的世界执着,哪知道回头看看自己的本心啊。”

这句话小女孩儿不懂。

“先生,我们下午还可以去延斋书屋玩吗?”她拉着白云鹤的衣袖还没有松手。老先生没有制止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延斋书屋的先生一脸慈祥的点点头,拿另一只闲着的手抚摸了一下小女孩儿垂向两边乌黑的头发,答非所问的说,“世事无常,可惜了!”

延斋书屋的白先生叹一口气,转身向封古镇走去。

小女孩冲着老先生的背影喊:“白先生,你没反对就是答应了啊。”

又说,“我还可以带上我的‘跳跳’对吧。”

“跳跳”是小女孩儿养的一只小花猫。

但白老先生没见过。

第48章 灵竹开花

魏老太太开始往回走,她觉得今天早晨真的是太晦气了。

终于起了一回早,看到的却是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

虽说老太太七十多岁了,但她脚下生风,一般的后生也未必赶得上她。

她想起了她的孙子,那个半大的私塾学童,不能让这孩子跑出来,在七孔桥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老太太是看到刚才那两个孩童,才想起自己的孙子的。

她实在不明白,堂堂的京兆主簿事,为什么把家里两个小孩子独自放出来乱跑?还什么博学鸿儒,看来不过是用来唬人的名头,跟我这个老婆子比,又能高到哪里去?

老太太转到陌街巷,前面就是自己的家了。

她下意识的打开院后的角门,走过角门沿甬道通向一个园子,那里生长着一些过冬的蔬菜,在严霜的天气里,菜的叶子由嫩绿变得紫红。

“奶奶,你看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被孙子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才看到后院围墙的一侧,一个文静的少年,正一个人站在一片竹林边发愁,此时看到自己的祖母,少年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终于可以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了。

少年手里拿着一段竹枝,竹枝刀锋一般的叶片已失去了光泽,在叶的缝隙处,一簇金黄的穗状物,正如一团无法破解的谜题,令少年眉头紧锁。

老太太大吃一惊,“牧儿,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少年用手指了指,“奶奶你看,这竹林里全是这了!”

魏老太太并没有耳聋眼花,她清楚的看到,少年身后的竹林,早已不是绿油油的一片毛竹的枝叶,而是黄亮亮璀璨的一片,像五月扬花的稻米

老太太像被电击了一样,她的身子晃了晃,几乎无法站稳。

“牧儿,你去太玄宫找你爹娘去吧。封古镇有我老太婆一个人守着就行了。”

少年扶着老太太躺在卧榻上,面带焦急之色。

少年现在想的是,奶奶的身体要不要紧,他得赶紧赶到风岭渡村,如果卢家大院的卢神医在,他得想办法把他老人家请到封古镇魏家来。

少年与自己的父母,聚少离多,在他十数年的光景中,父母亲同时在他身边的时候,不超过三个月,他们仗剑天涯,却让儿子窝在封古镇,与奶奶相依为命,长大一点,不去习武练剑,而是送去白先生的延斋书屋,读那些诗云子曰的圣贤文章。

魏牧甚至相信,父母生下他的目的,就是为了两个人走出去风流快活。因为按封古镇数百年不成文的法则,封古镇的屯户,每家必需留一个男丁,那怕这个男丁还是襁褓中的孩子,违背这个规则,轻则遭受天谴,重则赔上性命,——除非你上通钦天司,下达土地公,——这几乎已成了封古镇屯户的百年魔咒。

魏牧深知其中利害,即使自己可以冒险一试,但奶奶不能冒这个险,他知道即使自己侥幸离开封古镇,奶奶十有八九不得善终。

“牧儿,你一定要听奶奶的话,想办法离开封古镇,这次封古镇不同往常,天降异象,老天爷是要灭长陵坡了,奶奶知道,长陵坡没了,封古镇也逃脱不了天塌地陷的命运,奶奶一大把年纪了,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该见的也见了,你不同,你年纪还小,什么都没经历过,不能因为咱家是屯户,就把你大好年华给搭上。”

“奶奶想好了,你尽管走,离封古镇越远越好,想找你父母就去找你父母,我知道你这十几年对你父母意见很大,奶奶何尝不是?所以孙儿呀,你不想找你父母,奶奶也不勉强,只要离开了封古镇,以孙儿的才智,怎么样也能好好的活着,大不了离开中夏国,到周边的国家都行,哪不是个活呢。即使出去吃苦受累,也比在封古镇等死强。”

魏老太太声音不大,但越来越坚定。

少年心里很不是滋味,奶奶的话,说了不止一次了,这回又说一次,少年也不会听的。

少年已记不得自己父母的长相了,在少年心里,奶奶就是整个世界。

“奶奶,你现在身体不好,这些心就先不要操了,你现在怎么样,能坚持住不能,如果能坚持,我去风岭渡找卢神医抓几剂草药回来,要是坚持不了,我背也要把你背到风岭渡。”

魏老太太拍拍少年的手,示意少年坐下,“孙儿,你别紧张,奶奶一时半会死不了。奶奶刚才是被那些竹子刺激了的,缓过劲就好了。”

少年一时慌张,竟然还没顾上问竹子的原故。

“这竹子开花,预示明年将是灾年,相传在东越海国,有一种奇怪的灵竹,可预知人间灾年,但凡灾年将到,竹子就会开花,开了花的竹子结出竹实,很快就枯死了,竹实飘落地下,等灾难过去,再生根发芽。”

“孙儿呀,咱院里的这片毛竹,与东越海国的灵竹本属一脉,今天一早竹林开花,预示灾难就要降临。”

“还有更加严重的是,竹林开花大多也是在春天,可现在是冬天,这样的天气竹花能不能结实,这本身就是一个悬晃事,可就是这种情况,竹子还是开花了,可见竹子预感到大灾将临,才冒着被雪霜冻死的危险在冬天开花,这完全是冒死一搏的行为了,可见情势有多危急了。”

“还有啊,昨天的日魇你都知道了,封古镇的几大豪阀,都没有一个人能顶住,据说这次日魇时有中夏国的两个剑仙也在场,没有一个躲了过的,你想想,跟他们比起来,我们魏家根本排不上号,在这长陵坡崩裂之前,那些大族豪阀说不定都会想办法跑了,难道就该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帮他们撑着这灾难?”

“孙子,你要是不走,以后就不是我亲孙子!我不想看到我们魏家,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绝门绝户的结局,这样我老太婆就是到了地下,如何跟列祖列宗交待?”

魏老太太说到这里,恶狠狠的瞪了眼屋门侧山墙上的神龛,那上面摆放着十来张乌漆牌位,阴森森的瘆人。

少年听过奶奶不知多少次这类“威胁”了,这一次,少年终于下定决心:“奶奶,你要我走,得有一个条件,必须找到咱家的护身符,你有护身符在身上,孙儿才放心。”

第49章 师叔祖

斩龙谷异常安静。

年轻道士曹国旧左足尖轻轻一弹,几个凌空云步从粗壮的横躺古树干跃起,在足尖接触到几条古藤时,道士微微发力,身形在空中略一回旋,便稳稳地落在了斩龙谷对面的崖壁上。

道士轻轻吁一口气,习惯性的四下张望,确认四周已完全没有人声,亦没有任何灵气波动,这才转身跳上崖壁上正中的那个大空洞。

虽然光线不好,但年轻道士看起来动作娴熟,若是外人看来,道士的身形动作,完全是在瞬间完成,这就像是一个习惯动作,弹跳跃升,流畅自如,没有半点迟滞。

崖壁刀劈斧削,几乎是垂直向下伸到茫茫谷底,寻常人根本无法攀援,因之凡人称之为锁龙洞,完全是因为此洞普通人极难攀爬,但蛟龙之属,腾云驾雾,此洞又如何锁得住龙属神灵?

道士步履轻快,一步迈进洞口。

锁龙洞平日烟雾缭绕,十分神秘,但对于走进洞内的曹国旧而言,雾气此时则完全变成湿气,虽然里面一片黑暗,但进去数十步,洞内豁然开朗,足有封古镇衙门前空场两倍那么大。更奇妙的是,洞顶似乎坍塌出一个小小天井,只有普通四合院天井的十分之一大小,天井处一缕星光映射,光线略微明亮。

道士从怀里掏出火镰,与火石轻轻碰撞,火花四溅,借着点燃的纸煤,洞内立即亮堂起来。

年轻道士显见得熟门熟路,他跨过一个石槛,在一个长条形的石台上,找到那只残存的烛台,点上半截未燃完的膏烛,然后作了一个长长的揖,高声道:

“师叔祖,我来了。”

年轻道士的声音比较随意,就像跟一个耳背的长者说话,但他的声音落地很久,还是没有一丝应声。

从现场的迹象看,这里刚刚有人来过,不过洞外的一场大战,那些来过的人早走了。

年轻道士也不在意,盘腿坐了下来。

在他的面前,是一尊石灰岩石像,足有二丈余高。

石像雕功精细,但看起来年头已久。

斩龙谷终年雨雾,鲜有晴好天气,从洞顶渗下的水滴,依稀淋过石像的头顶,那颗仙风道骨的神尊,居然无法回避水滴的滋扰,一缕水痕从右额沿眉角滑下,又沿着耳根、颈肩,再沿着衣纹渗入石壁。

年轻道士叹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沿石壁爬上去,伸出一只手,用布帕将额头到衣角,擦去石像上侵蚀的水痕。

年轻道士靠在石像上,眯着眼,若有所思的说:

“师叔祖,侄孙几日没来,你看看你,混的,连洞崖的水滴都不擦了,你不至于为省一点灵力都吝啬到这种程度吧,我记得你过去可是有洁癖的哟,那时候帮你擦汗,你嫌我的布帕臭,一脚踹到我屁股上,害得我在这破洞里滚得一身泥水。不是我记恨你呀,这回要不是我好心,怕洞水阴寒,冲蚀坏了你的法相,我才不管你呢。”

道士说完,掏出绿葫芦,闷了一口,滋滋地咂着舌头,品味着消魂的酒味,打算闭目休息一会。

反正这块大石头你说半天他都不应,说不定法相的真身游历未归,趁这机会,好好补个觉,刚刚在那个小树洞里使用龟息大法,耗去了太多精气,这时候在锁龙洞里缓一缓,再把精气补回来。

年轻道士刚刚假寐,背后就震了一下,咯得他后背生疼,接着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旧子,本尊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年轻道士一激凌坐起来,摸了摸后背,打了个呵欠,“我说师叔祖,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回来了打声招呼就行了,干嘛要这样叫醒我?你个又臭又硬的石头对我这血肉之驱,知不知道我是会疼的?”

头顶传来一声苍哑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愉快:

“师叔祖这记性,你娃都知道我老人家这记性越来越差了,下次师叔祖一定记得。”

“嗯,这还差不多。侄孙我在山下探访,封古镇有四个娃娃,可能是你要找的人,一个叫梁家威,是梁闻天的小儿子,还有一个叫匡天左,他爹匡正死了,再一个是个傻子,是阳河家李家的一个二货,天天拖着两挂鼻涕。”

“嗯,当然呢,人不可貌相,然后呢,一个叫杨丽竹的女娃子,是梁闻天的外甥女,算不算封古镇的人?我还吃不准,这都四个了。嗯,还有一个,是个孤儿,听说不是封古镇的原住民,这个肯定不能算。”

石灰岩大石像静静的“听”,没有插话。

年轻道士忍不住问:

“封古镇总共有百十个小娃娃,我花了半个月才遴选出这几个,这前四个娃娃,依我看那个李家的二货,最有家学渊源,他爹和他爹的爹都是中夏有名的剑修,只可惜人傻了点,我担心你耗尽心力,也难以奏效。”

“至于梁闻天家的这一对金童玉女,肯定是最佳人选,但是据我所知,梁闻天参透了洪荒神鬼秘录,已猜出太阴城老城隍的真实身份,正秘密将这对童男童女送给太阴城隍做弟子,师叔祖你知道,这太阴城隍一直和你不对付,不说夺其所爱,不坏你的好事就算烧高香了。”

“这样算来只剩一个匡天左,此人灵根不错,只是属于没有背景的平凡百姓,所以说最终可能要在李家二货和匡天左中选定了。”

大石像晃了晃,类似于呆站久了浑身挠痒痒,年轻道士趔一下身子,尽量距这个石头师叔祖远一点,免得亲密接触受皮肉之苦。

“那个老家伙还没死?”石像终于“说话”了,看来对太阴城隍耿耿于怀。

年轻道士拉一下嘴角:“活得好着呢,听说前几年还收了个掌灯童子,这不,老城隍三百年开山收徒的时候又到了。”

石头神像沉默了一会,大概对此无能为力,也不想置评。

“不是还有一个吗?你漏了没说。”他“想了想”,跳过这个话题,又回到之前的问题。

年轻道士笑道,“你说刚刚在三音石上喊了三嗓子的那个娃娃?都说了他不是封古镇的人,属于来路不明的人。你别给我说那三嗓子喊完山石崩裂是这小子的本事,只听说三音石喊一嗓子能摧云落雨,没听说还能山崩地裂的。”

“我说师叔祖,你吓唬那些对锁龙洞有非份之想的外来者没有错,可能动用真元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效果是达到了,但自己也受损不少吧。师叔祖你现在是珍惜灵力的时侯,要是他们敢觊觎锁龙铜,还有你侄孙我的呢。”

石头神像哼了哼,气得差点“提脚”踢这个满嘴大话的年轻道士的屁股了,“你靠什么?靠嘴还是靠你的缩头乌龟法?”

年轻道士自我解嘲道:“其实嘛,我那是保存实力,有钢使在剑刃上……”

石头神像没再跟他计较。

“小旧子,天道循环,生生灭灭,既有定数,也有机缘。师叔祖我来日不多了,五百年前因果已定,此中天地,难逃此劫。”

神像顿了一下,接着“说”:

“长陵坡艮山印关乎人间气数,三界安危,你要按我此前所说,找到有机缘的娃娃,承接守护生民重任,尽量阻止可怕的后果。”

膏烛将尽,刚刚石头神像在烛光下泛射出的光辉渐趋黯淡,年轻道士知道,石头神像又要变成冷冰冰的石头了。

五百年期限将至,师叔祖是要省点力气了。

天意难违,诸神众仙概莫能外。

摆放膏烛的案几上,平空多出一卷竹制典籍。陈旧,黯淡,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颜色。

年轻道士曹国旧凑近端详,卷首依稀写着四个字《玄天真经》,遂将竹制书卷收入袖中,长揖及地,后退三步,转身离开。

要是“石头”师叔祖元神未曾离开神像,一定感到欣慰。

第50章 长陵坡

郑小天背着干柴,一路小跑往回赶。

松明山的油松,枝叶繁茂,少年挥舞砍刀,不一会功夫,就砍了一大捆。

水家饼店的自制木炭,原本是就近取材,每月的初一十五,有附近人家的樵夫或挑或推,把砍伐来的硬柴实木送到店里来,掌柜的忙活收购,让樵家把过秤的木柴码到柴房,掌柜的有一手烧炭功夫,自然收购原料可以省下不少铜板。

自打收了这个免费伙计,掌柜的研制了一种新的饼子,需要上好的油松制炭,做出的饼子才有那种特殊的味道。

但松明山路途遥远,如果向樵夫收购,价钱太贵,这种饼只有少数非富即贵的人家才能享用,属于限量版,所需油松炭自然不多,老板娘动用家法,罚少年进山砍伐油松,恰恰可以满足使用,这也是少年动辄得咎的原因之一。

但少年不在乎,进山砍柴与外出送饼都是活计,没什么差别。

即使有差别,做的久了,也感觉不出了。

这若是在往常,砍柴的功夫最起码要比现在长五六倍。少年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今天效率这么高?

听掌柜的说,喝醉了酒的人,一般的反应是昏睡、呕吐,有时会连胆汁都吐出来。封古镇虽然不大,但每年因醉酒夜半死在街巷的醉汉,不会是独例。

别以为只有流浪汉才会在严冬冻死,那些富有的或者身上有几两银子的酒鬼,如果在冬天的夜晚,喝得酩酊大醉,又一个人晃晃悠悠走上大街,十有八九会摔倒在马路上,这种人被称为“醉死人”。

如果遇到好心人救助还倒算好,但一般情况下,正常的封古镇人家,早就关门阖户,一但某个醉汉倒在冰冷的大街上,把街巷当成暖炕,霜雪下来,体温骤降,漫漫的冬日长夜,这位开怀豪饮的“醉死人”,十有八九性命不保。

所以负责任的封古镇女人,一但谁家有个酒鬼男人,女人的首要任务是守住自家男人不外出,这听起来一点也没有暧昧色彩,倒是十足的捍卫生命之举。

郑小天奇怪的是,自己刚刚算是喝醉酒了吗?

如果算,为什么没有呕吐?如果不算,那为什么昏睡?少年的醉酒标准来自于掌柜的描述,自己还从来没有体验过,所以一直吃不准自己刚刚算不算喝醉了。

有一次,郑小天看到掌柜的夜半回来,倒在床榻上一顿呕吐。只所以少年能看到掌柜的在床榻上的狼狈不堪,是因为老板娘喊破嗓子的叫他,“兔崽子,快把铜盂拿进来,让掌柜的吐到铜盂里去!”

少年那时刚刚收拾完晚上的活计,听着老板娘十万火急的叫喊,兔子一般快速的拿着铜盂跑进了老板娘的卧室。老板娘显然没有料到少年有如此快的速度,一时竟有些慌乱无措。

老板娘破天荒的在少年面前乱了分寸,并非是水美人性情大变,由河东狮摇身变成病西施了,而是老板娘情急之中只顾着挪动醉汉的身子,忘了整衣束带,因之水美人玉体外露,妖冶粉嫩的身子仅仅着一袭亵衣。

虽然少年尚未成年,但老板娘从来没有在掌柜之外的男子面前裸露玉体,这种突然且没有防备的场景,一时让老板娘暂时褪去强悍的外表,似乎找回了点女子的本性。

少年依稀看到老板娘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少年像被毒蜂蛰到一般急忙收回视线,专注于用铜盂接掌柜的吐出的秽物。

此时的少年恨不得掌柜的无休无止的呕吐散发出酒酵味和酸腐恶臭的秽物,用以证明他此时全身心的专注于清理呕吐物的“工作”。

好在这个过程中老板娘穿好了衣服,并开始指导工作:

“把这个酒鬼背出去,别脏了老娘的锦被。”

少年首次没有遭到老板娘的责骂,所以对这次掌柜的醉酒印象深刻。

比较而言,本次延挺山之行少年应当不算喝醉。

他认真的回想,掌柜的那次醉酒不但呕吐昏睡,而且第二天还无法进食,歇了三天肠胃才恢复正常。

而自己这次仅仅喝了一口酒,嗯,被那个不着调的道长用手把着酒葫芦可能这一口大了点,但睡着醒来完全是浑身轻松精神倍爽呀。

还有,奔走的力量和速度简直和过去判若两人,看来这曹道长不是不着调,说不定还真是够朋友呢!

郑小天背着干柴,很快便走出了深山密林。想了想自己没和曹道长打招呼就下山,是不是不太够意思?但曹道长那是神仙般的人物,行走高山密林如履平地,倒也不差他的一声招呼。

接近长陵坡的时候,少年慢下了脚步,虽然常常夜半走过长陵坡,但都是提心吊胆匆匆而过,每次走过的时候,尽量眼睛不到处张望,听魏老太太说,一个人如果阳气重,走夜路别左顾右盼,阴邪的东西就不会往身上撞,男人阳气重,能压住邪,所以封古镇的女人,天黑以后就是天塌了,也不要出门。

最初的时候,少年一个人行走在长陵坡边缘,不光心嗒嗒地跳,脚都不停的抖,但他别无选择,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松明山。

此时的少年,听着脚下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

但少年不敢往后看,最多用眼睛的余光扫一下前方两侧,少年最大的依靠,是手里紧握的那把砍刀,在这个世界上,那把圆背直刃的砍刀,不单是少年的劳动工具,更是少年的依仗,直到攥得手心出汗,他也不敢少许的松手。

初次进山的少年,虽然身子单薄,但随着越来越接近黑暗,直到前后左右全是黑暗,他的心也随之冷了下来。

十几岁的他,忽然有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心境,他虽然内心紧张,但他甚至渴望有鬼魅出现,他就是凭尽全力,也要凭手中三尺利刃,与鬼魅杀个你死我活。

可少年从头到尾,什么也没遇到。

有几次,他看到几只绿莹莹的眼睛,在前后左右跟着他,他把砍刀拎在手里,随时准备拼个鱼死网破,但结果,那几只眼睛随着几声啼叫,噌噌的窜进附近的树丛中了。

还有几次,他看到远处有火光飘动,似有人打着灯笼,又似火球随风忽高忽低。

火球离他一矢距离,跟着他一起走走停停,他慢慢意识到那是鬼火,他不知道如何对付鬼火,心中一阵紧张,那时候的少年,渴望有人同行,渴望有人照护,但长野茫茫,少年只能孤身前行,不能说,不能问,不能倾诉,更不能渴望得到安慰。

少年无端的滴下泪珠,泪珠滴在脸上,被夜风吹干。

但现在的少年,早没了最初的恐惧绝望,封古镇的人最为恐惧的长陵坡,被他来来回回走了不知多少回,并没有遇到恶鬼怨魅,难道是自己阳气太重?

少年有时内心会升出一丝莫名的快乐。

似乎这个人们谈之色变的古墓葬,才让他找回了自己的价值。

他有时甚至奇怪,人们传说中的各种奇怪恐怖的事情,都发生在长陵坡,传闻中的李家剑祖李照天,匡天左的父亲匡正,甚至卢神医家的那只被致盲的老土狗……都与长陵坡相关,长陵坡成了恐惧的代名词,可为什么偏偏我郑小天,可以在长坡陵循环往复而不受伤害?难道这些传闻都是吓唬人的?

当然,离长陵坡不远的那片柏树林,柏树林中的一老一小两个“乞丐”除外,但他们看起来除了飘忽不定,除了穷得连个饼都没得吃之外,并不像传说中杀人嗜血的鬼魅。

少年脚步顿了一下,背着一大捆干柴的身子直了直,身体处于警觉状态。

前边似乎有一个影子晃动了一下。

又一个。

并不是似乎,而是确切无疑。

第51章 鬼魅

如果星光再明亮一点,甚至有一弯下弦的月亮,少年就应当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身边闪过的影子是多么的危险。

但现在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候,除了感受到那些飞速移动的影子毛茸茸的外,几乎没法做出更进一步的判断。

现在他已经能数出周围的移动目标物有五个之多了,虽然无声无息,但速度之快,让他吃惊不少。

送饼少年没有看到袁基罡与西霍剑生的斩龙谷之战,但他从年轻道士表面笨拙滑稽,实则行动迅捷来看,知道他们都是一路的人。

比起曹国旧他们,周围的移动物显然不是什么动物,他们是人,而且是不知来路的人。

十五六岁的送饼少年,虽然有记忆的时光仅有三四年,但他知道,人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动物。

忽然耳边划过一阵风。

刚烈,遒劲。

少年身子一仄,顺势将干柴丢置,身子一闪。

影子擦过柴稍,落脚在一侧。

那影子站定,有些诧异。

影子装束奇特,因为运动速度极快,所以给了少年影子的印象。刚刚因为顺势一掠没有得手,影子放弃了偷袭方式,招了招手,另一个影子从对面围上来,他们手上各攥着一把半月状兵器,左右包抄想一招致敌。

看清是人后,少年吁了一口气。

少年攥着砍刀,心想,不是鬼就好,是人,总是讲道理的。

“你们是谁?我得罪过你们吗?”

左边的影子道:“少废话,放下你手中的砍刀,我们饶你不死。”

声音带着鼻音,少年跟着掌柜的、老板娘开店营业,见过不少天南地北的人。

加上封古镇处于古帝国南下故道,是由京都通往南越及西狄的必经之地,商旅行脚,操着各种口音的人都会在封古镇出现,掌柜的嘴巴碎,喜欢跟商客东拉西扯,所以少年也慢慢的从衣着口音分辨出四海诸族和五洲客商的不同。

少年看清了,那人总发秃鬓,一看就是狄斯国人。

狄斯国人五百年前与中夏帝国争夺中夏边陲的控制权,曾经爆发了旷日持久的战争。最后一战就发生在这封古镇长陵坡,双方激战数月,最后天崩地裂,两军兵马被一同掩埋。

狄斯国人口稀少,一场战争折损了太多兵马,自此收紧阵线,向西迁徙,渐渐淡出了中夏帝国的视野。近百十年来,两国表面恢复交往,但民间的交流一直不十分频繁。

虽然如此,狄斯国的商人零星经过封古镇,送饼少年还是有一些印象。

少年印象深刻的是这些狄斯商人喜欢一身皮草,连头上也戴着如鸡冠一般耸立的帽子,他们无论男女,皆面如重枣,面部线条刚硬劲拔,犹如秋风即将风干的柿子。

他们无论男女腰间都会挂着一个马皮革袋,里面装着烧酒或马奶,口渴的时候,拔出袋塞将酒或马奶灌进嘴里,动作凛冽刚劲。

少年无法适应他们身上的奶油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腥膻味。

少年现在就闻到了这种复杂的气味。搁往常,他可能会离得远远的,因为这种味道让他鼻子痒痒的,直想打喷嚏,就像晒布街老染坊店里的老板娘朱翠花,浆池里的靛青蓝刺鼻的气味她都能受了,可东院的桃花开了她却受不了。

朱翠花受不了花粉,少年受不了腥膻味。

各个人过敏点不同。

少年听着这句囔着鼻子发出的蹩脚官话,有些困惑。

让我放下武器,这像人话吗?少年想,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天真,你马奶喝多了?

影子招了招手,从树丛里又出来三个人,这样几面合围,少年被严严实实的围在了中央。

为首的秃鬓中年男人以略显生疏的中夏官话道:

“小娃娃,我们是狄斯武士,来你们中夏帝国观光的,听说封古镇到处都是上古宝器,所以到这长陵坡转转,我们狄斯国武士不欺负小孩子,我们听说封古镇各家都有宝物,看你手中的这把砍刀,一定不是平凡之物,只要你把手中的那把砍刀交给我们,我们就放你走,决不伤害你的性命。”

敢情看上了我手里这把砍刀?少年把砍刀在手上来回翻看了几下,星光依稀,但刀体似蕴着一层光晕,片刻又消失了。

平常怎么从来没有注意?

莫不是今天在松明山,这砍刀被恶龙唤醒了?

少年想起昨天老板娘的一根烧火棍卖了大价钱,心想这砍刀说不定也是个宝物呢,既然如此,那更不能给你们了。

再说了,如果砍柴的弄丢了砍刀,那不等于弄丢了吃饭的家伙?不单是回去对老板娘无法交待,就是自己遇到野狼野狗,也没法对付,更何况你们这帮打劫的?

话说,青衫老头一根竹竿都愿意出十两银子,连我们老板娘都觉得价格公道,我这可是亮闪闪的一把砍刀啊,砍了几年柴从来不带卷刃的,你们狄斯国难道买东西不用钱,全靠抢?更何况,这刀要卖也得老板娘点头,要抢嘛,除非你杀了我。

“师兄,跟他废什么话,一个小娃娃,我们几个把他宰了,砍刀不就是我们的了。”

另一个影子说,声音尖厉。

几个狄斯刀客统一了意见,决定再次动手。

少年横下一条心,跑是跑不了了,只能硬拼了。

“狄斯人,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三面被围,少年试图拖延时间。

“什么地方?小娃娃这就是你的家,又能咋的?我们狄斯武士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少年道:“这里不是我的家,但到处都是死人,你看看你们的脚下……”

中年狄斯人叫莫耶吐,其实对这一带还是略有了解的。

他左右两侧的两个分别叫亚力和吐鲁山,三人都是狄斯武神黑狼的门生,其他人都是执行任务的成员,这次来到中夏,目标就是长陵坡的宝贝。

白天他们在镇上转悠了一圈,因为装束和语言怪异,很少封古镇人的愿意跟他们打交道,但他们还是从侧面了解到,封古镇各家看似不显眼的物件,说不定就是上古宝物。

白天在封古镇一无所获,三人计划夜晚到长陵坡掘墓,但长陵坡虽然坡长近百里,坡上多是乱石杂草,找个有坟头的地方反而很难,摸黑寻找一无所获的数人,远远看到一个背柴的少年沿着长陵坡向封古镇方向走来,以三人的修为,少年手中的砍刀蕴含着难以言状的灵力波动,便动了杀人夺刀的念头。

莫耶吐看了一下脚下,难道有鬼魅伸出手来?

一低头间,莫耶吐感觉耳边响起一股凌厉的疾风,速度之快,几乎无法反应过来。

这完全出乎莫耶吐所料,他顿时热血上头,脑子有点懵。

“中夏国的人都是骗子!”莫耶吐道,“从娃娃算起,没有一个诚实的!”

亚力道:“头儿,我们追不追?”

“还不快追?”莫耶吐怒道,“没看他手里拿的是宝贝?”

莫耶吐手中攥着刀柄,身上的气机还没有散去,脑子还是有点直。

“师兄,你的刀?”瘦条脸的亚力嗤的一声笑了。

莫耶吐回过神,把目光回到自己的刀上,原来自己的弯刀,从中间齐齐地断成了半截,自然握着剩下的半截弯刀,看起来刀也不怎么弯了。

莫耶吐作为这只小团伙的头儿,此时无比尴尬。

“奶奶地,这‘阴山神刀李’造的刀这么不经用?连一把砍柴刀都敌不过?等回到狄斯,老子拆了他的铁匠铺!”

“师兄,神刀李不是中夏人吗?说不准他故意给你造的假刀呢,看吧,我这把是昆仑奴造的,杀了三十一人了,还不带卷刃的。”亚力晃了晃手中的弯刀,看起来不光是炫耀,倒更像是揶揄。

吐鲁山一向看不惯亚力的作为,但他之前跟莫耶吐有点小矛盾,现在化解矛盾的机会来了,便道:“亚力,师兄这刀是遇上了中夏的宝物,要是你那刀,估计碎得连渣渣也没有了。”

莫耶吐瞪了一眼亚力,扔掉了那半截刀柄,幸而自己还随身带着短匕,他从绑腿上拔出短匕,准备继续指挥追赶。

但忽然一阵钻心的疼,用左手一摸,心想糟了,右手湿漉漉的,半截食指也不知哪里去了。

原来自己之前没有回过神来,刚刚那小兔崽子锋利的一刀,不单是斩断了自己那把“神刀李”精钢打造的弯刀,还顺便削去了自己半根指头,真他娘的阴沟里翻船。

一阵刺痛终于钻心的传递上来,嚯嚯的。

莫耶吐撕了一块破布,咬牙把半截食指缠好勒紧,凝聚气机,强行将断指的血液阻断。这是黑狼山的独门心法,狄斯国做为一个战斗的民族,流血就像吐痰一样稀松平常。自然这根断指的小伤,对武道中境的莫耶吐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莫耶吐是武神黑狼的弟子,虽说自己在派内武功一般,自己这次带着数人深入中夏,只是探听消息,但武道修为早已到三阶九境中的知武境,一般的江湖武夫在他面前抵挡不了三招,这也是黑狼让他当这个先探团头目的原因。

而自己今天晚上不过是跟一个看起来将近成年的砍柴郎过招,即使自己再不济,也不至于惨成这样啊!

黑狼山在昆仑深处,虽然在中夏武道江湖名声普通,但因为其招式阴毒,普通的剑修即使不将其武学做为重点研究对象,但做为常识,必然有所熟悉的,只不过大家觉得此山远在塞外,大多是当做传说来了解的。

莫耶吐初出狄斯即遇此挫折,心里窝了一肚子火,所以当吐鲁山问头儿还追不追时,莫耶吐根本没把吐鲁山刚才的示好放在心上,而是迁怒的吼道:

“还不快追,这长陵坡上,鬼魅遍地,即使这娃娃是鬼魅,也得给老子抓住!”

第52章 吊打

郑小天一路狂奔,斜刺地向黑柏林跑去。

少年熟悉路径,他试图通过越沟滚坡的方式,甩掉狄斯人的追杀。

幸而少年在喝了年轻道士曹国旧的葫芦酒后,身形变得异常敏捷,不多时,就钻进了黑柏林。

这个时候他终于缓下步来,想看看后面有没有狄斯人追上来。

可自已为了安全,窜到了林中才放慢了步子,现在回头看,身后是一棵棵黑乎乎的柏树,视野极其受限。

少年行走长陵坡三四年,从来没有遇到封古镇人口中说的厉鬼妖魅,也没有遇到狼虫虎豹,他觉得一定是自己阳气足,煞气盛,所以才妖鬼不侵,虎狼不吃,他有时为此沾沾自喜,但一想到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就有可能是封古镇匡宁氏口中的命硬克星,想到自己可能也是克死父母的人,少年就无端悲伤。

但今天自己终于遇到了危险,只不过不是狼虫虎豹、厉鬼妖魅,而是很少在中夏帝国露面的狄斯武士。

狄斯国武士,少年的确很少见到,少年偶尔见到的,多是狄斯商人,但即使是狄斯商人,在中夏帝国也见怪不怪。

据说五百年前的中夏帝国与狄斯国长陵坡一战后,狄斯国临时西迁,此后数百年,虽然狄斯国屡有犯边,但基本难以形成大规模的战争,加之狄斯国几股势力自相残杀,狄斯国势力渐弱。

一百年前,狄斯国国主驾崩,他的两个儿子冒铁和冒布各自称王,冒铁被称为北狄斯,冒布被称为南狄斯,北狄斯继续与中夏为敌,南狄斯因为打不过北狄斯,势力范围日渐缩小,后来为了自保,投降了中夏帝国。

先皇将狄斯人安置在西部边境,这些狄斯人逐渐夏化,如今的中夏帝国,八大豪阀中,除陈,谢、王、萧、贾之外,石、穆、奚三大豪阀都是狄斯后人。

夏化的狄斯人,入夏则夏,渐渐看不出有什么显著特征,若要分辨真正的狄斯人,只有遇到北狄斯人,因为只有他们,才保留着狄斯祖先剽悍的外表和生活习性。

少年见看不到有狄斯人追过来,松了口气,心想今天好险!

少年奔跑速度之快,连自己也觉得吃惊。侥幸之下,他想起了老板娘叫他兔崽子,现在看来,兔崽子并不是什么贬义词,若不是自己今天像兔子一般奔逃,小命早丢了。他嘴角浮起一丝笑,以后,听到老板娘骂我,再也不用烦了,做兔子也没什么不好,兔子的逃跑技能能保命。

还有,曹道长的葫芦酒一定是神仙药酒,喝一口竟然身轻如燕,下次遇上他,一定再讨要一口,大不了拿饼子跟他换。

只是可惜了那一捆上好的油松干柴,这帮家伙,该不会拿我的油松披柴烤火吧。

正寻思着回去如何跟老板娘交待,忽然身体一飘,有一股力量缠着他的脚踝,瞬间身体凌空,被倒吊起来。

头朝下,脚朝上,深更半夜,不但鬼魅横行,还有狄斯人打劫,心里的恐惧自不必说,关键是,这个姿势真不好看啊。

但少年手里还操着刀,仗着这把刀,少年几乎被吊起的同时舞动着刀骂道:“哪个杂碎,快放我下来,玩阴的算什么好汉!”

啪地一下,他的玉枕穴被实物击中,一波阴凉之气,窜入府穴,灌注百会。

少年心想这下完了!看来刚才大意了,那帮狄斯人常年生活在草原,估计跑得比猎狗还快,我一兔子,终究还是难逃他们的掌心啊。

少年改变主意道,“不就是一把砍刀嘛,把我放下来,我给你们就是了!”心里则想,只要把我放下来,老子就有跑的机会了。

又一下,这次没有响声,但明显的有实物击中膻中的感觉,一股钻心的痛,少年几乎晕了过去。

老半天,他才缓过气来。此时百会之气居然逆势向上,与膻中汇合,冲破体内经脉,氤氤氲氲,徘徊在丹田之中,周气气机微动,刚刚被击中的玉枕、膻中二穴,也不疼了。

少年手里紧紧握着砍刀,觉得身上又聚拢上来了力气,喊道:“放我下来!”

话音未落,忽然身体失重,直向下倒栽下来。

送饼少年本能的一手护着脑袋,另一只手将砍刀直插入地,身子略一倾斜,肩背着地,顺势滚到了地上。

不知哪来的力气,在站起来的瞬间,少年已将没入刀柄的砍刀从地上拔了出来,环顾四周,寻找逃跑的路线。

这一次少年学聪明了,不喊了。

但一个声音响起:“小小年纪,聒噪个啥?”

一听声音,送饼少年便泄了气,“老乞丐,你太不够意思了吧,我刚给你送过饼,你就这样待我,还讲不讲道理了。”

“谁是乞丐?信不信还把吊起来?”掌灯童子一跳站在了少年跟前。

少年怒道,“你还有脸出来跟我横?我送的饼,两份都被你一个人吃了,想打不是?先把吃我的饼吐出来,这回我可不会跟你客气,让你尝尝我砍刀的厉害!”

掌灯童子一脸嘲弄,“你的砍刀呢?”

果然,右手的砍刀不翼而飞。

真是邪了门了。

“老乞丐,把砍刀还我!”少年知道砍刀的去向。

多次送饼,少年对这两个古怪的一老一小早就心知肚明,他们并不是什么乞丐,也不是什么落单的道士道童,特别是昨天夜晚,梁闻天一家深夜来到黑柏林里的城隍庙,对老头毕恭毕敬,一家子人烧香叩头,少年明白,一老一小的乞丐,根本不是“人”。

按理说,少年应当心生畏惧才是,但不知为何,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们当成异类,仅仅把他们看成和他一样的可怜人,即使自己挨饿,也要把省出来的饼子送给他们吃。

现在即使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少年也没有产生惧怕心理,心里反而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以后终于不必给他们送饼了,省下的饼,可以给卢神医的盲狗多分一点。

老城隍仔细端详手中的砍刀,喃喃道:“上古陨石打造,可惜是西摩歇铁匠铺的手艺,这要是把这块上好的陨料交给上古刀神张息铁,这把刀就成了神器了!”

少年听不明白,一把普通的砍刀,不过就是钢好不卷刃罢了,怎么能跟上古的什么大神匠扯上关系?

“老,老城隍,”少年改了口,毕竟老头手里拿着他的砍刀,再说了,刚刚被吊起来,也没给他造成什么伤害,被击中的穴道现在舒畅无比。少年不是喜欢置气的人,心中也早没了气,此时好奇的问:“这砍刀还有来历?”

老城隍不耐烦的道:“屁来历,就是一把破砍刀,还给你吧。”

少年接过砍刀,别在腰里,道,“那我走了,我还有一捆干柴在长陵坡呢。”

老城隍道:“不说声谢就走?”

少年一想就气:“你刚刚吊打我,还要我谢你?不能因为你年纪大,就可以不讲道理吧。”

老城隍笑道,“你这个性,我喜欢,跟我年轻时一个模样,只可惜,你我虽有机缘,但我收徒已满,不想坏了规矩。”

“我还得砍柴送饼呢,当你的徒弟也得老板娘同意呀!”少年笑道,作了个揖,转身离开。

望着少年的背影,老城隍皱起了眉头,“但愿苍天有眼,别废了这块好料……”

又转而道:“苍天算个鸟,有本事别让不该发生的事发生!”

第53章 柏树下

崇山崇天殿。

太虚正闭晃动,石壁上悬挂的天帝巡游图被罡风击中,摇摇晃晃,飘落下来。目冥想,忽听耳边风起,一股罡风呼啸而过,砸在殿后的石壁上,随着梁柱上的竹帘

玄虚道:“师兄,这股罡风好生劲厉,带着不小的怨气啊!”

太虚放飞神识,追着罡风来路逆势探寻,山川河流、俗世宗庙、人间百态尽收眼底。不多时,太虚收回神识,缓缓道:

“上古正神元婴,化身太阴城隍,现在正对天帝发牢骚呢!”

玄虚笑道:“师兄,什么事还能激起元婴的牢骚?”

太虚单手结法印,双目微闭,“能让元婴发牢骚的事,必不是小事,看来天道循环,运行不息,如今天人两界,恐有难过的坎了。但愿人间,能挺过此番劫难。”

中夏帝国,钦天司。

一监吏匆匆奔向国师府。

“禀告国师,钦天司天钟忽然无风自鸣,下官三十年守护天钟,这等异象是首次见到,天钟自鸣牵涉国运,下官不敢有少许耽误,特来向天师禀告,请天师定夺。”

国师由祚面色冷峻,站起身来回踱步,“本座知道了,此事不可对外声张,你下去吧。”

监吏施礼及地,一步步退出国师府。

由祚见监吏退去,一屁股坐在国师椅上,拈须沉默良久,自语道:“天钟无风自鸣,这是国运动摇的迹象,难不成三十年前的谶语,就要应验了?”

********

送饼少年并没有去长陵坡取回那捆松明干柴,而是径直回到封古镇。

这时天已大亮,封古镇难得一见的熙熙攘攘。

走过梁子的时候,忽然背后响起一声喊叫:“郑小天!”

声音突如其来,他不由得停下了步子。

在那棵巨柏下,站着一位少女,粉面玉琢,杏眼凝波,但此时,看到走上梁来的少年,两眼全是怒气。

“张姑娘,早!”少年刚刚从一夜狼狈中恢复过来,看到柏树下的少女,心情一下子温暖起来。

少女冷冷地道,“没你早!”

少年落了个没趣,心想少女为什么见我这个态度?过去可完全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每每见到少年,少女都是满面的笑容,那笑靥里的甜味,总能让他回味很久。

即便是昨天,在张铁匠的喝斥下,少女仍然目送他走远。别以为少年是榆木疙瘩,少年对少女对自己的好感,感同身受,又岂会没有感觉到背后那灼热的目光。

但同时,少年也怀疑,自己的感觉是否真实。

在封古镇,那些老门老户的封古镇人,对少年的态度,几乎都是一样。即使是像魏老太太这种开明的婆婆,也很少主动让孙子邀请少年去魏家玩。

在封古镇,街坊之间还有一种古朴的热情,如果有熟悉的人从门前经过,打招呼一般都会是“来屋坐坐”,或“进屋喝口水”,如果是饭时,会说“来屋吃饭吧”,但少年很少享受过这种热情,即使是从魏老太太家门前过,热情好客的魏老太太,也是说,“小天好勤快呀!”、“走路累不累”之类的,从没有主动说“进屋歇歇吧”之类的话。

少年估计,老太太可能担心,万一这么说自己就腿搓绳真的进屋歇歇了呢?

不过少年早就习惯了,自己来历不明,忽然莫名其妙的在封古镇冒出来,封古镇人把自己当外人,是理所应当的,只要自己不把封古镇人当外人就成。

张铁匠的女儿张璋儿,是少有的对少年不抱偏见的人之一。

这大概是因为张铁匠也是外来人的原因吧。

自古手艺人,凭着手艺走四方,打铁的,修伞的、挑货郎的、卖艺的,属于走江湖的人群之一,这个江湖又不同于剑侠的江湖,剑侠的江湖或争强斗狠,或千里寻剑经,万里闯天下,或修仙问道,快意恩仇,老百姓走江湖,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

张家铁匠铺,则是以一个神秘的方式,出现在封古镇西边三里地的梁上。

似乎一夜之间,老柏树下就建起了一座铸剑坊,封古镇的人所以有这种感觉,因为梁上的这三株古柏,非常古怪,自封古镇建镇开始,就没有人在树下生活。

传说此三株神树为上古遗存,古柏延续着上古灵性,凡是在树下筑舍而居的,不几日,不是被天火焚烧,就是遭受无妄之灾,一家人难得活命。

因之数百年来,柏树下的断墙残垣,荒草萋萋,向人们呈现出此地的恐怖灵性,却再也没有人敢动在古柏下建房筑屋的念头。

张铁匠家在柏树下打了三个月铁,封古镇的人才确定柏树下确实有人生活。

原先,最早发现柏树下新建了房舍的人,满大街找人说嘴,说等着吧,梁上又要失火劈雷了。

原指望十天半月柏树下的铁匠铺不是失火就是雷劈,可三个月过去了,这家铁匠铺的一对父女,还是满面红光,有说有笑,抡锤拉风,活得好好的。

人们试着到梁上这个恐怖阴森的地方一探究竟,发现这张铁匠家也没什么奇怪,几间瓦舍,几间作坊,屋里木炭铁器,与寻常铁匠铺并无什么不同。

过没多久,封古镇的人发现在铁匠铺的西边,居然又杵起一排茶舍,这次大家没什么奇怪的了,只是好奇,如果张铁匠是因为人长得五大三粗,加上有铸剑手艺,生性煞气重,可以破古柏的阴气,这个茶铺的老吉,瘦得像根竹竿,怎么也能服得住这古柏树的阴郁之气?

不管怎么说,张铁匠和老吉也算外来人,但封古镇人,却没把他们当成外人。说不定还把他们当成奇人。

他们很容易把孤儿郑小天与有神煞之气的张铁匠分开对待。

所以在少年郑小天看来,张铁匠家的宝贝女儿能不像封古镇的孩童一样不带偏见的看待他,他还是满怀感激的。

只不过少年仅仅把这种好感当成对他的同情理解而已。

一个孤儿,在水家饼店寄人篱下过活,不可能想别的。

如今少女忽然对自己冷言冷语,少年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张姑娘,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你指出来,我会改的……”少年有些嗫嚅,他不想失去这份有限的友善。

“不是你错了,是我错了!”

“看你说的,姑娘心底善良,品直貌端,哪里会犯错?”

少女听了这话,心想这还差不多。但表面还是不露声色道:

“少油嘴滑舌!郑小天,我昨天说过下午去镇上玩,你为什么故意不回店里?是不是为了躲我?”

原来是这件事?少年解释道:“我昨天,……是有事耽误了。”

少女冷笑道:“这么巧,我一要到镇上,你就有事耽误了?怕我到你的饼店吃霸王餐?”

“张姑娘,我真没说谎,昨天去阳河李家送饼,碰到了一个不讲理的人,那人一看就是个高手,其实你要不这样想,我原本不愿意说,我想我并没有惹这个高手,他不知使了什么魔法,差点弄得我呼吸不了,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动弹不得,所以等结完帐回来,天已经黑了,我记得张姑娘说过下午要到镇上玩,当时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到镇上,因为回来得太晚,老板娘罚我进山砍柴,这不,才回来。”

少年讲得诚恳,少女冰雪聪明,一下就释然了。

“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阳河李家欺负封古镇的人?”

郑小天咧嘴笑笑,“我一个送饼的,况且也不算封古镇的人,再说了,人家也没动手,我只是感觉他使用了法术,不过没什么,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少女还想说什么,忽然嘣的一声,脚下的地面微微颤抖了一下。

张铁匠这一锤,使了五分力气。

对面茶馆的紫木招牌啪嗒一声掉在干泥地上。

老吉骂骂咧咧地跑出来,“老张头,你发啥狠哩!砸坏了我的招牌,我要你用棠溪剑来还!”

郑小天脸色骤变,他很担心张铁匠的下一锤,说不准就砸在他的头上,到时候不单小命没有了,连尸骨都可能碎成了渣渣。

少年走了几步,忽然转了下脸,“张姑娘,最近长陵坡有狄斯刀客,你们要小心啊!”

第54章 今天的饼不送了

张铁匠又是一锤,这一锤落得很轻,但溅得火花四散。

“狄斯人?哼,咸吃萝卜淡操心。”铁匠把锤搁在砧板上,用火钳夹着一个长条铁,铁片通红炽热,铁匠把铁条淬在水里,滋的一声,屋里升腾起了一团白烟。

少女穿过烟雾,坐在炉前,吧哒吧哒拉风箱,不说话。

小脸绷得紧紧的,明摆着生闷气。

铁匠有些心疼,但因为昨晚父女俩的冲突,他不好再说什么。

随着风箱声,炉里的火忽明忽暗,一些个火星从火池里零零散散的迸出去,在空中盘旋,进而化成铅白的灰屑。

“闺女,我知道你还生爹的气,但爹都是为你好。”

少女不说话,只是抽风箱的动作加快了,明显的置气。

铁匠叹了口气,“闺女,爹并不是反对你跟郑小天交往,而是因为这郑小天生就命硬,越是跟他亲近的人,越容易受到伤害,爹是怕你受到伤害……”

少女狠狠的一推风箱手柄,抬头望向父亲,眼神中充满不解和愤懑。

“爹,你咋跟封古镇大娘似的,也这样看郑小天?难道说我娘的死,就是因为你命硬?”

铁匠一时吃瘪,脸胀得通红。这闺女,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想说,这孩子跟我不一样,但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口。

有些话,嘴一张一合,甚是容易,但泄露了天机,可能遭受灾难的就不是他张铁匠一人了。

*********

郑小天回到封古镇,那些在七孔桥上看热闹的人,正纷纷散去。

红大氅女孩与少年擦肩而过,她忽然转了脸,望着少年问:“郑小天,你刚起来?你看到阴河里流出的是什么了吗?”

没等少年回答,红大氅女孩兴高采烈的道:“是一堆一堆鲜艳的桃花,堆的像小山一样,真香啊!郑小天,听说昨晚有人上了三音石,喊了三声,就把松明山的一个山头震塌了,这个人可真厉害!一定是个上仙。结果呢,斩龙谷的水涨了,冲到了阴河里,我看到的那一堆一堆桃花,一定是从松明山或者延挺山冲下来的,你想啊,冲到七孔桥还有一堆一堆的,那松明山该有多少桃花树呀。不对呀,现在是冬季,松明山的桃树该落叶了吧,哪里有花?白先生,您说这成堆的桃花,是不是三百里桃花塞的桃花?听说桃花塞是剑仙乔柏修行的地方,桃花塞的河水是不是通着阴河?”

一个中年人从红大氅女孩儿面前走过,道:“小女孩儿,我看到的不是桃花,是成堆的银子,就是捞不上来。”

少女不屑道,“王叔叔,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呀,没听说过‘天不雨钱’吗?河里要是能淌银子,那全天下就都成了懒人了,不用干活,下河捞银子就行了。”

中年人吃了瘪,本想发作,但一想这是梁府的小姑娘,惹不起,哼了一声转身走远了。

延斋书屋的白松严白先生拈着胡子,摸了摸红大氅女孩儿的一挽乌发上的钗子,笑眯眯的道:“虽为女子,可教也。”

郑小天心情极为复杂,没想到自己在松明山那三声大喊,居然冲出来各种幻象,他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难道天地要异动?不然为什么出现这么多古怪的事?他有一种灾难临头的感觉,而一到封古镇就听到的各种异象:毛竹开花,母鸡打鸣,日魇不醒,难道其中真与自己有关?

别的不说,三声石的事,肯定是跟自己有关的,要是给封古镇的人知道了,自己肯定就成异类了,坐实了异类的说法,自己先不说能不能在封古镇生活,被乱棒打死的可能都有。

听到这里,郑小天一溜烟的往水家饼店跑,完全不顾忌路上的眼光。

“郑小天,我跟你说话呢?……真是的。”少女望着郑小天就要消失的背影,嘟起了嘴。

梁家威眼神透出戏谑,“妹妹,知道他为什么没听到吗?因为人家名字叫‘兔崽子’,你叫错名,自然不会理你了。”

红大氅女孩心说他不过是跑的快没听到我说话罢了,此时把目光转向身边的小表哥,不满道:“梁家威,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别人的外号,再说了,姨丈也说,叫别人绰号是不文明行为!”

梁家威调笑道:“我爹啥时候说过?我咋不知道?”

少女认真起来,“信不信我回家告诉姨丈?”

一幅严父教子的画面质感强烈,梁家威立刻怂了。

“你说得对行吧,下次不叫人外号就行了。对了,你刚才应当叫我表哥,而不是直呼其名的。”

*********

一打开门,水添露就吃惊的张大眼睛望着他。

按往常,水添露看到他两手空空的回来,第一件事肯定是骂他,“兔崽子,又到哪儿偷懒了?信不信我拿家法削你?”

郑小天有心理准备,决定先完成送饼任务,然后再进松明山,砍伐双倍的松明树,如果白天返回长陵坡,那捆松明木劈柴不在的话。

水添露出乎预料的没有先追问他空手而归的原因,而是站起身,摸一摸少年的胳膊,有些难以置信的道,“兔崽子你没出事就好,昨天山上出大事了,有说恶龙复活,震得山崩谷啸,有说陆地神仙喊了三声,一座山峰都被震塌了,斩龙谷的千年弱水决堤而出,冲到了阴河,七孔桥又是死尸又是断墙,还有人看到桥下成堆的银子,跳下去捞,一头扎下去人就没影了……我们这是惹了神仙?听说三百年前就出现过一次,那次封古镇差点被洪水冲走,这回比三百年前那次更吓人,唉,吓死我了,……我担心了一夜,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水添露的手温润细腻,充满温暖。

郑小天先是打了个寒颤,心说老板娘这是出了啥状况?别吓我好不好,我发誓一定会弥补损失的……

老板娘没等他出口,继续说,“柴砍没砍不打紧,只要有一条命就行。”

水添露说这话充满惊慌和温情,弄得郑小天一时手足无措。

“老板娘,等送完饼,我去长陵坡,要是取不回那捆柴,我再进一次松明山,一定把损失补回来。”

水添露惊讶道,“你昨晚经过长陵坡?是恶鬼扣下了劈柴?昨儿晚,很多人都听到长陵坡恶鬼嚎叫,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担心,真后悔之前让你进了山。”

水添露仿佛性子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尽管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听她说了这么久,看起来也不像是神经错乱的胡言乱语,郑小天试着放下心来,小心的问,“老板娘,出啥事了?”

水添露忽然哇地一声哭了,抚着少年的手,泪水啪嗒啪嗒滴下来,“小天啊,都是老板娘我不好,你不要记恨我好不好?”

一声“小天”,把少年叫得胆战心惊,出啥状况了?连叫法都变了?

慢慢回味老板娘的话,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急转弯,但郑小天还是在心里说,别介,我哪敢记恨你老人家?你这是演的哪出戏呀,我的小心脏受不了了……

嘴上却说,“老板娘,您和掌柜的肯收留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记恨您?您歇着,我这就送饼去。松明山劈柴的事我一定会补上的。”

水添露平静下来,“小天,今天的饼不送了。”

水家百年老字号要关门?郑小天心里打了个激凌,我说呢,老板娘铺陈了这么多,原来就是为了告诉我饼店歇业,要我卷铺盖走人了,好吧,我郑小天斩龙谷的生死都经过了,大不了继续流浪嘛。

流浪流浪,流浪远方……郑小天目光迷离,眼窝有点酸。

第55章 紫宵阁

几百年嘴里都忌谈这件事,可忌谈不等于没有啊。

镇子的人都清楚,镇子的祖上都是与长陵坡封印有关的人,虽说太太平平过了这么多年,大家装作把这件事忘记了,把祖上所以安家在这里的原因抹掉,可前天一场日魇,所有人的安逸梦都碎了。

朝廷已派人封了离开封古镇的所有要道,一但有人未经许可偷偷离开,被抓住是要杀头的。

可是留在封古镇,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封古镇这五百年,世事不知变了多少遍,当年屯守的后代,有几个人还有祖先的神通?没有了祖上的神通,呆在这里不就是送死吗?”

郑小天心说,老板娘这话没有掺假,自己这两天在封古镇街面上走,这种恐怖气氛早有感觉,只是昨天仅仅是听人议论,而因为斩龙谷山石碎裂,洪水倾泄,魅影气机已逼近世俗人间,封古镇的人才忽然发现,自己世世代代像青蛙般生活在锅底,原本以为水清底滑,实事上却在被架在锅上一点点的被煮掉。

水添露虽然平静下来,但是心绪明显还比较复杂。她破天荒的幽幽叹一口气,道:

“这两日,镇子全乱了,听说长陵坡的封印不定哪一日就要被打开了,虽然封古镇人安逸优游,但忽然锅底火起,水温渐热,想跳出,却发现这口大锅已被盖上了一口无形的蒸笼,人们这种求生的欲望被激发出来,才使几乎一夜间,封古镇往日的欢快气氛一下子笼罩在危机焦虑的气息里。”

“小天,今天一大早里长已派人在全镇发通知了,现在全镇已交由曹犀管理,这个曹猪头正挨户登记人丁,凡封古镇原住户,必须按规定留守,没经他的许可擅自离镇,会按律处置,诛连三族。”

“我今天跟里长说了,小天不是封古镇人,不应当登记入丁,里长不答应,经过我一箩筐的好话,他松口说见了曹总管,把你的事说一说,要是能成,小天你就走吧。”

郑小天心跳加速,这些话是从老板娘口中说出,还是让他无法相信。他知道,现在封古镇的确属于半戒严状态,虽说在镇内没有感觉,但内松外紧,封古镇的人,没有特批路引,进镇容易出镇难,而在这个时候,老板娘还在为他的命运操心,这着实让他反应不过来。

“老板娘,小天这么多年在饼店,给掌柜的和老板娘添麻烦了,现在既然封古镇的人都出不去了,小天就还当老板娘的伙计,直到老板娘嫌弃小天为止。”

少年这话,说得情真意切。

这时掌柜的捂着胸口,咳嗽着走了进来。

蔡小武原本身材瘦小,现在因为身体不适,脸色腊黄,身板佝偻着,显得更加矮小了。

“小天啊,我实话跟你说吧,你要是能走,就尽量走吧。现在封古镇大难临头了,过去好日子的时候,有钱人家,为了讲究,买咱家的饼,现在过了今天没明天了,咱饼店的生意也难做了。”

“今天一早福寿街的黄家和陌街巷的汪家都过来取消订单了,过几天可能阳河李家,甚至梁府都有可能不订咱的饼了,店里的生意不好,也不能养闲人不是?我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

我说嘛,老板娘能有这好心?原来这才是真相。

少年脸色沉下来,并没有说话,而是拔出腰间的砍刀,放在面案上,语气平静的道:

“老板娘,掌柜的,你们的话我懂了,我郑小天这三四年在店里,没少吃咱家的饼,也没少给老板娘、掌柜地添麻烦,你们当年收留我,让我能活下来,这个恩情我永世不忘,现在封古镇的情况,我也多少了解一点,我走后,如果店里遇到什么麻烦,我能帮上的,只要说一声,我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忙的。”

“哦,对了,咱店里的这把砍刀不是普通的砍刀,昨天晚上我在长陵坡遇到了几个狄斯人,他们要来抢这把刀,我好不容易脱了身,所以把劈柴留在长陵坡了。”

说罢分别向水添露和蔡小武深鞠了一躬,转身向店门口走去。

水添露神色慌张的喊道:“小天,等等!”

又转脸喝道:“蔡小武,你嘴里呱嗒呱嗒叫,是这样子吗?”

郑小天转回身,心想老板娘还有什么花招,难不成还问我讨要这四年的饭钱不成?

“小天啊,掌柜的乱喳喳,你别听他的,他主要是被吓着了。”

郑小天疑惑,他不知道老板娘想说什么。

水添露欲言又止,看起来有什么难言之隐,既然如此,少年也不便问什么,又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掌柜的如释重负,看着少年身影消失,放心大胆的剧烈咳嗽起来。

水添露叹息一声:“唉,兔崽子这一走,还怪不习惯的。”

蔡小武心说,臭婆娘,你就惺惺作态吧。

*******************

太阴城,紫宵阁。

已近午时,太阳的光亮投射在紫宵阁的竹帘上。透过竹帘,一道道细细的影子映射在粉墙上,与窗侧的竹影交叠,飘飘乎乎,极其诡异。

三皇子柴爽坐在一把乌木圈椅上,举棋不定。

坐在他的对面的,是六皇子柴云,约摸二十来岁,年容清矍,与五官坚毅的三皇子形成对照,一个瘦弱,一个健壮。

柴公丑嫔妃众多,包括甄皇后在内共为帝国生了三十二个皇子。为了避免前朝四海异姓藩王势力坐大,威胁皇室,最终导致王朝覆灭的教训,武帝将三十一个皇子分封天下诸州,仅留太子柴丕坐镇京都。

三皇子封地在西蜀益州,号称直王,六皇子封地位于东越骆州,号称骆王。

在三十一个分封皇子中,三皇子柴爽与六皇子柴云感情最好,这次发兵太阴城,两位皇子同时上表,可谓不谋而合。

如今柴爽的西路军三十人骑入城,所率八千步卒驻守在太阴城西,柴云的东路军铁骑五十,步卒千人驻扎与太阴城东,异姓王魏无双发兵最少,但全是精兵,仅五百铁骑兵临长陵坡以北,临阳河中游驻扎。

柴爽和柴云虽兵马众多,但相比较梁王魏无又而言,基本上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二位皇子养尊处优,与经历过血雨腥风的梁武王相比,单从军队的驻扎地选择,即可看出端倪。

异性王魏无双虽然兵马最少,但皆是身经百战的死士,驻军长陵坡外的王家冲,直逼通往封古镇的南北通道,在关键时刻,一柱香时间,即可奔赴长陵坡周遭任一地点,如有必要,一刻钟即可封锁南北官道,扼住帝国南北交通咽喉。

柴爽虽然没有过两军对垒上阵杀敌的经验,但他熟读兵书,当凌晨接到线报梁武王驻军王家冲时,他就睡不着觉了,深夜派亲兵通知皇弟柴云,没想到柴云一句“皇兄多虑了”回复,完了这位六皇子以更深露重为由,仅答应午后与皇兄在紫宵阁会面,届时再行商议。

“皇兄,该你落子了。”

柴云五官精致,风流倜傥,手中一把云龙扇,其扇骨取自东越云海县千年灵竹,经十五道蒸煮浸染工序制成,扇骨暗蕴赤金之光,加之扇面由东越名士楼铁笔绘制,一幅“元气淋漓障犹湿”的《东越竹海图》,落笔疏淡飘渺,辅以斧披山石,虚实相间,笔黑雅逸,吴越云海氤氲灵气,呼之欲出。

一句话提醒了直王柴爽,柴爽笑笑,道,“骆王休急,人生如棋,落子不悔,愚兄正在寻思一事,当年棋王东篱生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柴云悠然品一口茶,将茶盏置与托盘中,摆手示意美婢退下,道:“皇兄这是还在思虑京都中事?你我兄弟,放逐京畿之外,应当遵照父皇教导,守备四方,乐山知水,优哉游哉,京都事务,费心劳神,何劳你我兄弟操心。”

柴爽剑眉舒展,数年没有与这个皇弟谋面,自己怀念儿时情谊,一见面就以心相交,而这个皇弟却顾左右而言他,这使得他忽然觉得自己过于口无遮拦,生在帝王家,谨言慎行是基本法则,没想到这个小自己三岁的异母皇弟,居然如此深藏不露,不知他是真心,还是本性已如此,于是哈哈一笑,

“骆王有此心境,真是愚兄的榜样,正如这楼铁笔的画,着墨疏淡,意景幽远啊!”

黑子落下,已成围城之势。

得,原来这直王棋风这么凌厉,柴云合上折扇,道:“皇兄,没想到几年不见,你这臭棋篓子居然成国手了,看起来我该投子了。”

白子落下,反封。

柴爽原本无心下棋,见这位皇弟隐匿实力,笑里藏招,道,“没想到骆王表面轻描淡写,笑谈间一个飞封就把局面盘活了,这局你赢了。”

这时一谍子秘报,附在柴爽耳边低语几句,闪身退下了。

柴爽也不瞒着柴云,“骆王,我的人回报,昨夜梁王魏无双兵马未到,先行暗探已进入封古镇,听说魏无双正在寻找一样东西,但究竟是什么,还需要进一步探实。”

柴云洒然道:“找到没有?”

“如果找到,他就不会大费周折了,看起来他还没有找到。”

柴云笑道,“皇兄,他既然没有找到,那我们就有机会。我已猜到了,他在找什么东西。”

第56章 大学之道

六皇子表面淡然,内心缜密,这点三皇子柴爽非常清楚,当年在皇宫求学,帝国鸿儒曾寅格为崇政殿说书,那时候的诸皇子中,六皇子就特别与众不同。

曾寅格作为太子太傅,根据武皇帝的旨意,挑选几位皇子伴读,三皇子和六皇子就是其中伴读的皇子。

奇怪的是,作为太子太傅的曾寅格,在他的诸多学生中,惟独对六皇子柴云特别青睐。

曾寅格以“大学之道”考诸皇子,当时十一位皇子,包括太子,都是语焉不详。

惟独六皇子柴云的解读,最让曾寅格满意。

六皇子虽然是第七个发言的,但他却是十一位皇子中惟一一个站起来回答问题的。

师道尊严。

这让一代大儒曾寅格非常受用。

然而六皇子的回答,更让曾寅格对这位没多少闲话的皇子刮目相看。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那是因为大学之道,就是圣人之道,圣人以德教天下,帝王以德服臣民,商贾以德具交易,庶民以德事君亲,上有德而下从者众,上国有德,则四海臣服,五湖泰宁……”

一个小小的问题,这位面色清癯的小皇子居然可以滔滔不绝,陈述大义,这让一向对皇室皇子有偏见的曾寅格颇觉意外。

曾寅格虽然以儒学正朔自居,但因其为人耿直,很多时候并不招人喜欢。

特别是当了太子傅后,不但不通过马皇后钻营攀升,反而对马皇后越发看不惯了。

直接原因,就是武皇帝年事已高,而马皇后春秋正盛,武皇帝当年废掉高皇后和太子柴昭,本来就招到众多大臣的反对,其中便包括当时的五经博士曾寅格。

后来高皇后冷宫病逝,废太子贬往凉州几无消息,当年的太子太傅崔鸿博狱中曾托前来探望的五经博士曾寅格,要他设法与废太子取得联系,曾寅格同情太子,对崔鸿博学识人品也非常钦服,但因为新皇后对朝内官员盯得紧,曾寅格一直没有机会与废太子取得联系。

耳目众多的马皇后自然不会不了解其中的隐秘,因之当武皇帝动意由五经博士兼崇政殿说书,直接教导新太子柴达,对曾寅格一点好感也没有的马皇后,居然一口答应了。

当然,博学睿智如曾寅格,也没有想到,对马皇后来说,这是一个可随时擒杀的局。

那么太子呢?

太子一心逗弄金丝笼内的一只蝈蝈,根本没有听到太子傅说的什么。

“太子,为人主者,当胸怀天下苍生,万不可玩物丧志。”

曾寅格宽袍大袖,气度凛凛。

在宫内一向颐指气使的太子柴达,对太子太傅的态度,完全不能适应。但迫于周围的气氛,太子还好没有发作。他转脸问坐在一旁的柴爽,“太傅刚才讲什么?”

“大学之道。”柴爽在太子耳边小声道。

太子专注于笼中的蝈蝈,几乎没有听清刚刚太子太傅讲的什么,他吱吱唔唔的道,“大学之道,意思是伟大的学习者都是在路上……”

崇政殿的皇子们哄然大笑。

太子一脸懵逼,抬头无辜的问,“先生,我说对了吧?”

太子太傅曾寅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毕竟,他是太子太傅,教不严,师之惰。

对太子的不满促成了马皇后作成的局早早收盘。

*************

柴爽此时心已不在棋盘,他试探道,“六皇弟既然猜到了,介意说出来吗?”

柴云打开折扇,这是这位六皇子的招牌动作,据说云峰七贤的元贯,一向恃才傲物,但却对柴云的这个招牌动作,没有像对待其他京都达官贵人一般一脸嫌弃,当然,眯了眼露出不屑那是肯定的。

至于为什么没有表露出极端的厌烦,完全归功于那把扇子上楼铁笔的《东越竹海图》。

说起来,云峰七贤所以选择云雾山隐居,不单是因为云雾山云海缭绕,一派仙家气氛,更是因为云峰山的竹林。

元贯才华横溢,诗赋辞章,独步天下,但他最得意的,是自己的画。

元贯于世人的认知不同,他认为自己成就最高的并非是什么诗赋辞章,而是因为别的。

如果让他给自己的成就排序,他觉得自己最得意的是脾气,排第二的是画,诗赋辞位列末位。

脾气能当成成就,也就元贯这样的高士敢这么说。

眼露不屑是针对六皇子柴云本尊的,别说六皇子,就是中夏今上武帝柴公丑在他面前,他照样可以箕踞而坐,目视东墙。

箕踞表明态度,目视东墙是因为东墙有三株翠竹,一枝蔷薇,元贯大才子认为那三株翠竹,一枝蔷薇,与皇帝陛下相比,更为重要。

翠竹虚心劲节,蔷薇含芳带刺,这正是天下名士的写照,相比京都大臣的蝇营狗苟,元大才子认为自己的名节更为重要,即使是皇帝陛下也不例外。

元贯之所以对六皇子有那么一点好脸色,全是因为楼铁笔的竹海扇面。既然楼铁笔能屈就为六皇子丹青赋彩,那这个六皇子必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六皇的得意之处在于,这个天下最怪异的名士,三皇子数度求访不得,六皇子一出马,不但见到本尊,还求得元贯在折扇背面书写六字“天下第一丹青”。

三皇子见六皇子打开折扇,不由想起了数年前与三皇弟的赌局,柴爽输掉了一方凝水砚台,就是因为元贯书写的这“天下第一丹青”六字。

柴爽道:“六弟,能说吗?”

柴云面色冷峻,但嘴角浮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三皇兄,这盘算,这魏无双要找的东西,应当是金丝竹。不过这金丝竹,居说已被人捷足先登了。”

柴爽面色骇然,“金丝竹,就是当年执旗长老的七星旗杆?”

柴云道,“看来皇兄对五百年前的那段公案知之甚详啊。”

柴爽一脸的“你嘲弄谁呢”,不满道:“知道我只了解个皮毛,就别藏着掖着了,这七星旗杆,真的有下落了?三百年前,因为朝廷的一场风波,钦天司认为长陵坡的术士后人会危及皇朝运数,收回了长陵坡术士后人所继承的祖上法器,但因为种种原因,还有七件法器未能收回。”

“当时朝廷斩杀了一百余人,直接导致术士后人法术断绝,加上此后中夏灵气衰竭,这些术士后人因术法断绝,导致无法修炼,后代已变成了普通人。”

“我就想不明白,此次父皇派我们兄弟二人前来长陵坡,是对付这些变成普通人的术士后人吗?如果是这样,那大可不必派我们兄弟出面,太阴城的一个小小校尉就可以解决了。”

“父皇的旨意只是让我在冬至之前赶往长陵坡,我这还算提前了,但接下来做什么?是等父皇的进一步指示,还是与魏无双共商方案,我还是想听听三弟你的。”

柴爽直筒脾气,有什么说什么,如此直白的说词,这在皇宫在内一定是惹事的主儿。

但既然这里是太阴城,柴爽和自己已居自己的封地,就不必按皇宫的方式行事,只是,亲王对皇城的帝王太子来说,不过是藩臣,似直王柴爽这般口无遮拦,迟早是要吃亏的。

柴云道:“皇兄真不知道父皇的用意?”

柴爽反问道:“难道父皇真有其他用意?”

柴云道:“没用意。”

柴爽不满道:“六弟,你就不要给我卖关子了,是觉得你三哥愚钝,就来捉弄我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还是这个性子,柴云无奈,无论是国学鸿儒还是博学名士当老师,直王柴爽总改来了自己的性子。加上现在驻守封地,说话更是不分雅俗了。

“三皇兄,以愚弟之见,与梁王魏无双携手的事就免谈了,据说魏无双是自己主动请缨来长陵坡的,父皇派我兄弟二人前来,想必有深意,以愚弟之见,在魏无双之前找到七件法器,在长陵坡封印失效后潜入地宫,取回镇国宝器,保住我帝国气运,就才是父皇派你我兄弟二人前来的用意。”

柴爽一拍大腿,“我说呢,还是六弟脑子灵光,我皇家宝器,一定不能落入外人之手!”

柴爽一招手,一个精干的扈从三两步走进来。

“白巴,把我那两坛蜀中醉搬进来,我要与我三皇弟一醉方休。”

第57章 瓷器街老古

郑小天走在了大街上,这一回,他觉得自己相当轻松。

实事上,水家饼店的伙计生涯,尽管已成为习惯,但忽然有一天走出来,他不但不觉得意外,反而觉得自然而然。

在昨天,他最后一次进出松明山,并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离开水家饼店。他所想的就是日复一日的劈柴,烧炭,磨面,发面,制饼,他甚至还想着有朝一日制作出新的饼式,把饼卖向更远的地方。

即使老板娘和掌柜的不同意,他也可以日复一日的兢兢业业,即使被老板娘动辄得咎的罚去松明山砍柴,他也觉得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己乐此不疲,乐在其中。

而现在,他被老板娘和掌柜的扫地出门了,虽然老根板说这是为他好。

郑小天虽然这三四年一直被老板娘罚去砍柴,还动不动骂他兔崽子,但少年想来也仅此而已,老板娘嗓门大是大点,但并没有赶他走。所以少年即使一天到晚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也没有动要走的念头,现在老板娘开口让他走了,他却没有一句求情让老板娘留下他,如果他坚持留下来,也许还真能留下来。

但少年个性倔强,他张不开这个口。

少年想,自己走出饼店的时候,后悔的可能是老板娘和掌柜的。

他们少了一个免费伙计,饼店的生意一定会是另一个样子。

但他们决计不留他,一定有不留他的原因。

如果真的是怕他留在封古镇危险,那如何解释过去一直对他近似恶劣的态度?少年想不明白,老板娘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好心了。

这仿佛就是一夜间的事,人性就彻底改变了。

唯一能说得通的是,老板娘知道他在松明山闯下大祸,会殃及饼店,尽管少年不敢把他昨晚的经历说给任何人听,但他觉得很多事情,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以封古镇古怪的人和事,他昨晚的经历早晚有人知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老板娘可能相信,少年是个命硬的人。

这点少年也深信不疑。

这也是少年没有求情留下来的一个原因。

走在封古镇大街上,少年身上空落落地。

还有一种轻松。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没有责任,没有负担,没有压力,自由的感觉真好。

封古镇经过一早晨的骚动,现在安静下来了。

而少年,也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想一想自己究竟要怎么办。

从南北走向的这条街往南走,街道上铺着青色的石板,然而在这入冬的季节,天气干燥,细碎的粉尘覆盖在青石板上,道路灰蒙蒙地,一脚走下去,带起细微的轻尘。

两侧的街门或开或闭,镇上的人家或进或出,似乎笼罩着一丝难言的紧张。

灾难到来,突入其来。

封古镇的人还没有做好准备,流言在坊间如瘟疫般扩散。长陵坡封印将开,阴阳两间界限将打破,三界将陷入神魔大战,帝国国运将走向衰弱,天下苍生将万劫不复……

这些笼通的理念披上了各种故事的外衣,成了形形色色的故事,在坊间流传。

最揪心的一个版本是,封古镇还有第二、三次日魇,一次比一次严重,人们根本不知道将会发现什么,个个慌恐不安,又不知如何应对。

最惨忍的一个版本是,小镇儿童将会有一人被选中,祭奠封印的阵枢,以求保住封古镇不因封印的碎裂而沉没。

最恐怖的一个版本是,百年前西极洲神魔大战,恶魔永胜被打入真无界,如今永胜脱离真无界,长陵坡封印碎裂所造成的阴阳腾噬之气,会吸引永胜放弃西极魔域而踏足中夏大陆,到那时魔道将会统治人间,人间将会变成阿修罗地狱……

最血腥的一个版本是,天道轮回,中夏帝国将以千万计的生人血肉,唤醒异域圣灵,救民于水火……

……

流言没有源头,不知出自谁人之口,但是越传越玄,越传越令人不安。

光棍汉老古靠在门边打盹,太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眼窝和鼻洼处汪着一窝阴影。他那有些松弛的黧黑色的脸上,短胡茬剌剌碴碴,有些臃肿的棉袍油渍抹奶,发着油腻腻的亮光。

少年闻到一股豆腐的焦香味,抬了下眼,发觉自己不知不觉来到了瓷器街。

街道很窄,眼前有股飘着豆腐香味的门洞,门板早已破旧,年节的对联被风雨浸蚀得褪了颜色,尽管一半被打上了明晃晃的阳光,但内容还是看不清楚。能够辨认的反倒是门头上歪歪扭扭写着的“豆腐王”三个字。

“豆腐王”,这种蹩脚的自吹只有老古能干得出来。

少年想起昨天傍黑,背上扛着豆腐筐的老古,站在老墙跟下撒尿,心说这老古的豆腐,吃起来必有一股子尿臊味。

少年对老古没有好感,正像老古对少年也没有好感一样。

靠在门框上的老古,怀里揣个扁担,闭目打盹,一身油渍抹奶的袍子,已不太能分清是什么颜色。

少年想绕过豆腐王的门口,可街道太窄,要通过这里,必需跨过老光棍横在街巷道上的扁担。

少年刚想跨过去,却听得西院传来一声哭号:“娘啊,我饿啊!”

……

哭声凄惨,反复就这么一句。

少年很少经过瓷器街,对这一带的街坊并不是太熟悉。

这条街虽叫瓷器街,可从来没有一家瓷器店,更不会有一家制瓷的窑主,甚至连一个略通烧瓷的窑工都没有。

据说在一百年前,瓷器街还是一条闻名中夏帝国的瓷器名街,居住在瓷器街的窑主有二十一个,窑炉散布在阴河两岸,烧制的青釉彩瓷一度成为朝廷指定的贡品,远在他洲的客商也慕名前来定购,西霍国的贵族们以能拥有一套中夏帝国封古镇瓷器街的一套青釉彩瓷龙纹茶具而自豪,正像帝国的绅士们,如果腰间挂一枚中夏境内的独山五彩玉佩,便是不言而喻的高门雅士。

但瓷器街一夜尽毁。

原因不明。

二十一位瓷器街窑主被神秘杀害,至今还是太阴城封古镇刑案中的无头案。

瓷器街人死屋空,房屋年久失修,渐次破败,今天瓷器街的居民,大多都是贫落之户,借住在死人的房子里,自然也缺少对房屋的修缮,瓷器街看起来便散发得一种古朴破败的味道。

光棍汉老古睁开眼,一脸的睡眼惺忪。

老古晃动一下竹制扁担,扁担和干泥地划出哧的一声。

一根白色划痕,如一条伤口,散弥着粉雾。

少年似乎被一息气机控制,一个寒颤箭一般从膻中贯穿至脚心。他忽然觉得周身阴气森森。即使阳光明媚,仍觉得寒气逼人。

老古挤出一丝诡异的笑,“娃娃,昨天你在山上弄出的响动?”

少年疑惑,这个邋遢的豆腐客,难道有千里眼顺风耳?

还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昨晚进了山,故意诈唬?

少年当然不能承认,再说了,自己的确是只喊了三声,至于为什么那三声地动山摇,他就不清楚了。如果按封古镇的古老传说,少年猜测那三声兴许是跟恶龙啸谷凑巧碰到一块了。当然,这仅限于少年的猜测,实话说,他只见到雾,没有见到龙。

老古魅惑的笑了笑,笑容有些古怪。

“娃娃,等下,我想起来了,……你叫郑、小天,对吧,我说小天,你在日魇日进山,惊动了山神,斩龙谷五百年凝聚的怨气,被你叫醒了。要是我没有猜错,现在后悔的最起码有三个人,一个是阴*水的阴神,一个是水家饼店的老板娘,另一个人不能说……”

老古作一个噤声的手势,“尤其是你家老板娘,看看吧,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就是脑子不好使,她昨天就不该罚你进山,但这是她的命数,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水家隐藏了这么多代了,直到自己都认为自己真真正正成为凡妇俗子了,水家混到连个男丁都没有,真以为就脱离了魔咒?五百年前的帝国术士,自以为可以心怀三界,肩当众生,孰不知当年的那些陆地修士,甚至有一些修为已达三阶九境了,到头来都上了那个人的圈套,成了封印的结理。”

少年不懂老豆腐王在说什么。

虽然他的豆腐制作环境邋里邋遢,但味道还不错。

就像那洁白如雪散发着焦香味的豆花,点上卤水,就变成另一种味道了。这种味道少了飘浮流动,多了沉甸甸的老浆味。

老古虽然表情花哨,但说出口的话却不像空穴来风。

如果自己仅仅是惊动了山神,那罪名不会很大吧。

“古大哥,我家老板娘有危险吗?”

少年问的有些急切。

老古人到中年还光棍一条,最不喜欢人喊他大叔大爷了,一个老爷们装嫩,这在封古镇女人们的嘴里,往往是老不正经的代名词。老女人们把瓷器街的老古与阳河村的李四并称“奇葩双棍”。

对于女人们的这类评价,老古说你当会事就输了,但他私下里对把自己与李四并称极为不屑。那李四是个真光棍,我老古可是娶过美娇娥的,只不过伊人别离,暂寓远方罢了。

少年识趣,叫他一声大哥,把老古美得喜上眉梢,但一提起水添露,他就心情复杂。老古曾亲自给水美儿送过豆腐,但水美人儿不吃老古的豆腐,说老古的豆腐有一股尿臊味儿,硬生生给他扔了出来。

我老古只是衣裳邋遢,豆腐那可是白嫩水滑的好不好?

老古哼一声道:“你家的那个水添露啊,怕是遇到麻烦了。小天,要是我没猜错,你是被赶出饼店了吧。”

刚刚发生的事,少年还没跟任何人讲过,这邋遢大叔还有这本事?

但少年不会撒谎,他光亮的眸子黯淡了下来,垂着眼皮道:“老板娘、掌柜的是怕我受连累,让我先出镇子。”

老古又把竹制扁担在当街的地下划剌了一下,地上腾起一股粉尘。

“出去?现在是一只蛤蟆也蹦达不出封古镇了,水老板却借口让你出镇子?这理由听起来别扭吧。”

老古阴阳怪气,但少年不以为意。

老古继续道,“水添露……水家,可惜了,现在只剩下个娘们儿。这娘们儿又是财迷,我看这回难逃一劫了。”

少年警惕起来,虽然老板娘让他离开饼店,但他不认为饼店就与他毫无瓜葛了,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想找人解开心头迷团,这才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沿封古镇街巷向西南方向走去,那里有他要找的人,延斋书屋的主人,白松严先生。

但眼前这个衣着邋遢的光混汉,看起来知道的更多。

第58章 小石灰

当少年郑小天想进一步问询的时候,老光棍老古站了起来。

老古棉袍的一边拖到地面,他拍了拍屁股,一股呛人的粉尘将周遭的空气弥漫得令人窒息。

老古道:“小天,看到了吗?西院那家柴屋,那个喊饿的老头叫余成海,他这样喊饿都喊了四十年了,人也没死,还一直喊,知道为什么吗?”

“封古镇表面平静,但实事上诡异得很,这个余成海祖上是中夏术士团伙头军司长,当年的伙头军餐英咀华,炊糜食馐,没想到五百年后,他的后代成了饿痨鬼,天天在柴屋里喊饿。”

在离郑小天五丈距离,果然有一座柴屋,墙体早已歪歪斜斜,屋顶的麦草已腐朽破败,灰蒙蒙的看不出材质的颜色,院墙低矮坍塌,缺豁处胡乱堆放着些荆棘树枝,院门是几片发黑的薄木板,四处透风,用脚一踹,必然稀里哗啦碎成一地。

郑小天有些好奇,“他就这样饿着,也不出去找事做?”

老古鄙夷的哼一声,黑乎乎的手里托着一块切割齐整的豆腐,“把这个送给他,免得他饿死了。”

少年自打在饼店制饼送饼,老板娘要求最严格的就是个人卫生,如果哪一次忙活中忘了洗手,平常总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老板娘就会一刷子敲下来头皮生疼:

“快洗手去,这要是让食客看到了,我水家饼店的百年招牌就砸在你这个邋遢的兔崽子手里了!”

所以少年在干活之前,都要盥洗完毕才能工作,如今看老古这般架势,真让人难以置信,这“黑手”切出的豆腐有人吃吗?这又不是卖臭豆腐的好吗。

少年接过豆腐,原想打趣的念头没有了。老古脸色古板,一副命令的架势。

看在你手里扁担的份上,我认了好吧。

当然,最重要的是从这个光棍汉嘴里,可以得到更多关于老板娘和小镇的秘密,少年想到这里,居然贱兮兮的点点头,屁颠颠的去开柴门。

余成海家的柴门紧闭着,但门链与门框间裂着一拃宽的缝隙,透过这里可以看到一个面目端正的白胡子老头,手里攥着一杆拐棍,眯着眼张着大嘴巴,旁若无人的哭嚎道:“娘啊,我饿啊……”

少年虽然不是开门溜锁的能手,但这种形同虚设的门锁,显然难不住他,他推开这扇劈劈闪闪的破门,一步跨到院子里。

脚下迟滞,像有什么东西把院子里的空气搅稠了。

少年的脚步,每走一步就像逆流蹚水过河一样,异常艰难。

阳河村剑仙李凌家院子里类似的那种感觉,又涌了上来。

这一次少年没有被动挣扎,而是屏气凝神,感觉这股气机的来路。

自从夜间被老城隍“吊打”,少年明显的感觉到自己通体舒畅,就像一个原本关隘重重的城墙,被一层一层的凿穿,最初感觉极不适应,但很快,城外的气流过堂风一般冲破关隘,城内郁结的气息被清新的气流贯通,身体轻盈自如。

少年不傻,他知道那个老乞丐不是人,……是神仙。

只是这个大神混得太硌碜了点。

他听到梁闻天叫他一声“元婴老祖”,然后就听不到后边的话了,那这个梁闻天,也不是个一般人。

还有,老板娘的祖上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只是没看出,仅仅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老板娘了。

少年隐约觉得,老板娘可能摊上事了,就因为昨天早晨卖掉的那个看似普通的烧火棍?还是因为别的,给老板娘带来了麻烦?

现在既然老古知道这一切,自己就要想办法弄清原委,看看能否补救。

少年向前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相当艰难,就好象有重重羁绊,在阻止他前行。

草屋的门虚掩着,黑洞洞地,幽深莫测。

尽管气机怪异,但少年还是艰难的将脚步迈出。每一步都像使尽了力气,才得以迈出。当他的脚步站稳,还能感觉到腿脚微微颤抖。

少年把雪白的豆腐送到了余成海面前。

余成海银发束簪,白须飘飘,虽然年岁看起来已然古稀,但肤色雪白,面容俊朗,不消说,这眯着眼睛天天喊饿的老头,年轻时一定是个英俊后生。

白胡子老头对送上门的食物,无动于衷,他甚至连看也不看少年一眼,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娘啊,我饿啊……”

少年竦然,但还是提高嗓音道:“余爷爷,这是古老板送你的豆腐,你饿了就吃了它吧。”

余成海眼睛睁开一条缝,蔑一眼少年,嘟囔道:“我不吃!”又扯开嗓子道:“娘啊,我饿啊!”

老古隔着断墙道:“小天,把豆腐拿屋里去,这老东西不当面吃别人送的东西的。”

少年心想,瓷器街的人真是怪,七老八十的老爷爷,吃东西还害羞?

听到老古的话,余成海停了哭,睁了眼盯了少年一眼,表情冷漠怪异,让少年脊背发凉。

看来只能把豆腐放到屋里了。

少年一脚踏进去,就感受到了一股阴冷之气。

柴房不大,里外三间,堂屋里基本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一张睡榻陈旧破败,足有几十个年头,迎门靠墙叠放着两个破箱子,乌漆麻黑,已分不清原先烤漆的颜色。

突然吱的一声,原来是箱子底下有几只狐狸,看到有生人进来,争先恐后的往洞里挤。

只有一只白狐,在别的狐狸拼命往洞时挤的时候,居然好奇的转回头,金色的瞳子在望向少年的那一刻,精光一闪,少年一个激凌,等回过神来,箱子下已空空如也,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空洞,延伸到地底,洞口周围,一堆松散的泥土,看起来这个洞刨得并不太久。

少年好不容易找到一张发旧的草纸,把草纸放在箱子上当临时垫子,然后再把豆腐放在草纸上。相对而言,箱子上的积尘太厚,草纸要干净一些。

做完这一切,少年准备退出这个黑暗潮湿的房间。

“喂,送饼的,你的香脆饼呢?送一块老古家的臭豆腐太不够意思吧!”

门后,一个白衣少女,晶亮的眸子,玉面纤腰,双手交叉于胸前,笑吟吟地望着他。

少年疑惑,刚刚进屋,怎么没看到她?

在破败不堪的草屋里,这么大个人,是怎么藏起来的?

少年原想问,但此时一缕阳光弱弱的透过门扇照进来,昏暗的房间一时虚亮起来,不,也许是这年轻女子的光彩,让房间亮敞了许多。

“我们很熟吗?”少年问。

“你不是水家饼店的小老板吗?”女子望着他,眉眼弯弯,煞是动人。

还没有人称呼过他小老板呢,少年心里暖暖地,这位小姐姐嘴巴真甜,只可惜自己现在失业了,已经不是水家饼店的伙计了,水家饼店似乎成了一个与自己关系不大的客观存在。

“我叫小石灰,认识你很高兴,你叫什么?”女子一副来自来熟的样子。

少年迟疑了一下,他本想像平常那样回答说“水家饼店送饼的伙计”,但一想到自己现在已不是水家饼店的人了,心情有些黯然,道:“我叫,郑小天。”

小石灰开心道:“郑小天,这名字好,好听好记,不像我,我娘说给我起个名字叫石妩媚,可我爹死活要给我起这个叫小石灰的名字,说名字贱好养,现在我一想起来我的名字是炉子里的石头,心里就特别不舒服。”

把一件不开心的事说得这么开心,郑小天觉得这小姐姐还真是特别呀,自然也受了感染,“小石灰姐姐,你怎么住在余爷爷家?”

小石灰想必早知道有此一问,轻松随意道:“我是路过这里,昨晚下雨,在这里暂时躲一下雨。”

少年也不多问,点了点头,说那我先走了哈。

小石灰叫着他,“郑小天,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少年停下脚步,疑惑的望着她,“什么忙?”

“把这块豆腐拿出去。”少年皱了皱眉头,好象这块豆腐的气味让她极为不适。

“可是……”少年犹豫道,“这是给余爷爷吃的呀。”

小石灰用手在脸前摆动一下,既像是驱赶异味,又像是打招呼,“那算了。”

少年松了一口气,转身继续往外走。

小石灰也不客气,“郑小天,下次见面,记得带块饼尝尝,听说你们店里的饼好吃着呢。”

少年不知怎么回答,不答应的话,一块饼而已,答应的话,自己已不在饼店当伙计了,他退到屋外,屋外已是大太阳,明晃晃的耀眼。

第59章七月夜

看着少年从屋里出来,余成海停止了哭嚎,颤悠悠的拄着拐棍进屋,不一刻,他托着豆腐,把豆腐连同草纸一起墩到矮墙上,看都不看老古一眼,继续嚎道:“娘啊,我饿呀!”

少年不解,问道:“古大哥,他娘在哪?”

老古面色平静地道:“在地里。”

担心少年没听明白,又补充一句,“在西坡的地里。”

封古镇风俗,镇民死后,窆之西坡。西坡是一大片乱葬岗。

老古道:“小天,你把豆腐送到屋里,看到了什么?”

少年有些紧张,“箱子,两个旧箱子。”

老古喝道:“说重点!”

“一窝狐狸,算吗?”

老古正色道,“这就对了。”

“余成海,你天天装疯卖傻,不劳不作,喝房檐水,吃长毛的馒头,依靠左右街坊的接济过活,天天喊饿,又不吃我送的东西,屋里却养着一窝狐狸,如果我没猜错,你屋里那窝狐狸已修炼成人形了!你身为大中夏术士团的后代,肩负起镇邪除魅的重任,却与妖孽沆瀣一气,你这么做,对得起你的先祖吗?”

少年有些吃惊,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话,是如何从这个邋里邋遢磨豆腐的光棍汉口中冒出来的。

老古虽然喊的义正辞严,但表情却异常平静。

天幕下,灼灼的太阳看似暴烈,实则极其温和。

老古身形一拧,骤然消失在少年的视线里。

下一刻,天光骤然变暗,老古的身形落在一块光滑的石块上。

这里空间足有半个封古镇那么大,怪石嶙峋,暗河奔涌,从头顶落下的一丝丝光波,将黑暗空间映得忽明忽暗。

这是一个洞中洞,黑暗的洞口渐次映起亮光,一道石门徐徐打开,从洞穴里走出一群着装古怪的人,簇拥着一个中年女子,那女子柳眉倒竖,右手按剑,眼神炽热。对眼前出现的这个邋遢男子,并不觉得意外。

“古天锁,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什么三番五次来找我的麻烦?”

老古怒道:“七月夜,你不在青子峰修行,跑到封古镇干什么来了?要知道这里的大阵目前还在仙师的掌控之下,你就这么按捺不住了?当年的青子峰之战,你的九条尾巴是怎么变成七条的,如果连这点记性都不长,你七月夜哪对得起你三百年的修行?不要以为在你的青狐洞里,我就奈何不得你,今天我要让你记得青子峰的疼!”

名叫七月夜的中年女子脸色阴晴不定,面前这个邋遢男子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人,但中年女子此时并不在意,笑道:

“古天锁,虽然你贵为西托山副掌门,但现在混得一天到晚靠磨豆腐为生,如今的中夏帝国,还有谁记得你的名号?”

“当年你因为青吟的缘故杀上我青子峰,为了我门下的一个女弟子,你副掌门都不做了,也算是至情至性的人,可就算我当年没有答应你和青吟的婚事,那也不全在我,你们青托山和所谓的正派修士们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容不下你!”

“就算当年因为我阻止了你们两个,可后来我还不是放青吟下了山,你以为如果我不松口,青吟能跟你一起下山吗?现在青吟不见了,你又怪到我头上来了,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派修士的品格吗?”

中年女子七月夜的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老古听得烦了,打断道:“说完了吗?现在我也不跟你去争论青吟是被你们掳上山的普通人还是狐妖后代了,我只想取了你的性命,免得你连余成海这样的老男人也不放过!”

老古甩掉棉袍,露出一袭青衫,在众人还是咤异的当口,右手单指变剑,刷地一挥,一道白光凌厉如电,挡在七月夜身前的狐妖,被厉电击中,鲜血四溅,当场毙命。

七月夜弹足凌空,人到剑到,直抵老古咽喉。

老古早防着这一招,撤足后退一步,躲过索命一剑,此时洞顶上的石灰岩,被剑气搅动,劈劈啪啪落下一排子石子幕。

七月夜道:“古天锁,看来你真成个凡夫俗子了!这几年没见有什么长进,倒真成个磨豆腐的了!当年青吟看上你,可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自己撒泡尿照照,还配得上我们青吟吗?”

老古怒道:“我再问一次,你知道青吟的下落吗?”

七月夜冷笑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以你古天锁的人品,我需要告诉你吗?”

“那好吧,老狐狸,我就送你去真无界吧!”

老古双手结印,凝成一个剑势,调动真元,摧动剑气,双指幻化成一对双剑,带着罡风煞气,直向七月夜袭来。

老古的西托山形意双剑,早在一百年前就名动天下,只不过后来古大剑修隐匿江湖,渐渐没了声息。

当年西托山双剑曾在怒龙山一剑斩两蟒,那一对巨蟒可不是一般的角色,它们一黑一白,一雄一雌,在怒龙山修行八百年,原本就要蜕装证道,那一日黑白巨蟒相商,最后一次在山下尝一尝鲜人肉味,因为它们担心一但证道成仙,可能要受天律管辖,想吃到美味的人肉,机会就比较渺茫了。

此时山下走过一个面容英俊的后生,此人细皮嫩肉,行动敏捷,而且还能隐隐感觉得到身上的灵气波动。二蟒大喜,能吃到带灵气的人肉,对证道成仙更加有裨益,黑、白大蟒决定分工合作,先由白蟒引起书生的注意,再由黑蟒由后袭击,一举拿下这个浑身散发着人肉香味的猎物。

只可惜,这个后生名叫古天锁。其修炼到剑道八境的形意境,西托山形意双剑,正好可以拿黑白双蟒试试手。

可惜黑白二蟒,运气不好,鲜肉没吃到嘴上,小命却丢了。

那时的古天锁一剑成名,成为剑修中的青年才俊,直到遇到青子峰七月夜的女弟子青吟。

狐狸洞中的七月夜,当然知道西托山形意双剑的厉害,自认为还不是老古的对手,此时身形一转,急向洞中洞奔去。边撤边撂下一句话:

“古天锁,只要你不在长陵坡给我设绊子,我就告诉你青吟的下落!”

***********

少年等了片刻,没见老古的踪影,听余成海一声声叫饿听烦了,正要离去,从街巷的那头,一个青衫中年男子,步履匆匆地走过来,左边的手臂上,搭着一件油渍斑斑的棉袍。

脱掉棉袍的老古,看起来英俊潇洒。

只是棉袍上,沾染上了没有处理干净的血迹。

少年小心的问道:“老古,你刚才上哪儿去了?去看杀猪的了?没听说谁家杀猪啊。”

老古黑了脸道:“滚。”

第60章 白松严的理想

延斋书屋。

白松严端坐在案几上,双目微闭,两掌相叠,进入冥想状态。

儒家经过几代发展,圣人广收门徒,门徒继承衣钵,代代相承,到明皇3000年左右,渐渐式微。

直到中夏帝国建元250年左右,京都大洛邑出了一代圣人大儒,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纲常学,提升到性理层面,接延亚圣,推陈出新,才挽回了儒学的颓势,知行之说隆盛,性理之辩蜂起,四海儒生学子,云集若市,延为门徒。

此大儒在总结先前那些声名显赫的至圣先贤慎独的基础上,发展出以静养为宗的功夫,性理大家们闭目锁听,内视紫府,思游万里,意守八方,“求真以为静”成了儒家门徒的一个基本功夫。

白松严自幼受名师指点,但却不是个好学的学生,年过而立亦无任何功名,直到年近不惑才发奋读书,攒着的那点静养功夫可以收门徒了,却因为在乡里缺乏名声,不远千里来到封古镇,在镇西的一块空地上,建了私塾,用以收徒。

之所以选择封古镇,是白松严一种讨巧的心理。

虽然白松严学业平平,但白家家居云雾山东麓,那是个人文荟萃的地方,加上云峰七贤名动中夏,白家又是当地望族,家酿的竹叶烧远近闻名,七贤中的石海,康达、元贯等都是好酒之徒,所以家中可说是“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了,白松严与当朝名士为伍,心窍大开,才情如涌。

只可惜这些名士只能算是酒友而已,自己早不是年少气盛之时,白家的酿酒业不是他未来事业的目标,如何找到适合自己立业的方向让他有些头疼。

云峰七贤,看似隐居山林,放浪形骸,实事上都是官场不得意的人,或是愤世嫉俗的书生,他们表面饮诗作赋,闲云野鹤,实事上两只耳朵灵着呢,云雾山靠近京城,京城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即时传到他们耳根。

白松严知道这帮大闲人的底子,希望得到这些自我流放的大佬们的指点,但这帮家伙吃你的喝你的,屁都不正经放一个。

一日与康达共饮,酒至半酣,康达问,“松严小弟就这么甘做一个酒坊掌柜的?”

白松严道:“哪个王八才想做呢!”

康达一拍白松严的背脊道:“那你告诉老兄,你想做什么?”

白松严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康达喝大了,浑身燥热,两颊通红,正想把一杯酒送到嘴边,一听白松严的话,立即吐了。

“狗屁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说人话。”

又道,“你看我达到你说的要求了吗?”

白松严恭恭敬敬的道:“康夫子天下名士,岂止是达到这个要求?可以做为天下士人的典范了!”

康达拍拍自己的大肚皮,嘲弄道,“使劲吹,知道最近牛肉为什么跌价了吗?都是吹死的!看我这大肚皮,我连修身都做不好,还如何齐家治国平天下?”

白松严讪讪地,忽然明白云峰七贤崇道抑儒,改口说:“我喜欢虚灵空寂,清净无为的生活。”

康达吐完了,又灌了一口酒,把酒杯一攥,道,“就你这点家底,还清净无为呢,够坐吃十年不?”

白松严老实道:“上有老下有小,兄弟子侄五十余人,不够吃十年。”

康达笑道,“这才像句人话。那就老老实实做你的酒坊掌柜吧。”

白松严斟了一杯云雾茶,恭恭敬敬递上去,有些难为情的说,“这酒坊原是传给我的,但我的兄弟更需要它。每天一身酒糟味,虽然你们嗜酒的人不觉得什么,但我总觉得不是我的活法。圣人有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我更想做一个传道的人,而不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工具。”

康达鄙夷道:“就你这点根基,也好意思说传道?”

白松严嗫嚅道:“我其实就想开个私塾,教教蒙童识字,再大点,开个书院,讲讲至圣先贤的大道理,让老百姓的孩子都能读上书,不至于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卖身契上的名字是谁。”

康达收住笑,他有点另眼看待眼前这个酒坊掌柜的了:

“嗯,量力而行,这才不是酸儒所为。不过,你要想在这云雾山开个书院,怕是选错了地方,这里离京城太近,博学鸿儒如过江之鲫,根本没有你立脚的地方。如果你真想开书院,我倒有个地方,在太阴城之南,叫长陵坡封古镇,这个地方离京城上千里,虽然偏僻,但因为是阴阳交会之处,多的是大机缘。”

“听说京兆主薄事梁闻天老家也是那里的,说明底蕴丰厚啊。不过你若真到那里,在梁闻天的家门口,书院就别开了,开个书屋还行。”

大约是被白家的竹叶烧灌得晕头把脑了,康达说过这番话后,第二天就后悔了。因为长陵坡封古镇,一直是朝廷讳谈的地方,犯了禁忌,随便安个罪名,下半生能在牢里活着就烧高香了。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白松严机缘没遇到,头发胡子倒是白了。

今天他在等一个人,魏家老太太的孙子魏牧。

白松严的书屋有三十六个学生,大多都是蒙童,像魏牧这类十六七岁的学生,也就只有五六人。

不是白松严的书教的不好,实在是小镇学生,读上几年私塾,就忙活着回家帮衬家务去了。镇子上的铺子,哪些人家不需要一个能打会算的自家人,好经营好那点产业?真正供孩子考取功名的,反而不多。那需要更殷实的家业支撑。

魏家家境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坏,魏老太太的儿子儿媳据说在江湖上很有声望,虽然回家不多,但金银财帛,没少往家里拿,魏老太太最大的愿意就是让孙子考取个功名,别像他父母一般云游四海,到头来人老了老了,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白松严静坐多时,该来的人没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白先生,今天这里好安静啊!”一听这脆生生的声音,还有那鲜艳的红大氅,就知道是那个红大氅女孩儿到了。

白松严睁开眼,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小女孩儿蹦蹦跳跳,高兴坏了,“哈,今天休课,书屋没有一个人,那我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

随行少年梁家威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没有人上课,有个屁好玩的!”

红大氅小女孩儿笑道:“我就知道,没人上课,你再不能捉弄人家小女生了吧。”

梁家威其实是白老先生最不欢迎的人,因为这个小霸王,仗着父亲是京城的官吏,梁家又是小镇最有权势的人,跑到延斋书屋没少干坏事,一次白老先生正在摇头晃脑的讲“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

忽然听到一声尖叫,原来是一个女学童被梁家威从后颈丢进了一只绿巴巴肉嘟嘟的虫子,女学童受了惊吓,又踢又跳、又哭又闹,鼻涕眼泪一大把,全教室一时大乱,喊叫连天。

这个小魔王梁家威,不但心无愧疚,反而在一旁拍手叫好。

这场恶作剧闹得这节课没上好是其次,关键是这女童的母亲不是瓤茬,她是封古镇有名的“鬼见愁”,有这个名号不是因为她多有煞气,可以夜闯长陵坡,而是因为她的大嘴巴,骂起人来像喝凉水似的,不带停顿的。

“白夫子,你这个糟老头子,有人欺负你的学生你为什么不管,是不是因为那梁家威是梁闻天的儿子?你是怕他的威势?还是跟他的三姨太有一腿?我听说你嘴巴挺能讲的,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说什么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是挂嘴角子里哄人的还是真的?你既然自比圣人,怎么一个梁闻天就把你吓着了?那小魔王吓坏了我家小夕,吓出病来,我非得揭了你书屋的房顶不行!”

路人看不惯,劝说道:“这是梁主簿事的公子干的,你找梁家闹啊,白夫子是个老好人的……”

女童的母亲一听火了,加上膀大腰圆,气码十足,冲路人开了炮:“咋着,你和白夫子是一伙的?你那么向着他,老婆咋不让他睡?我家闺女在家我都不敢弹一指头,到他这里被吓得魂都丢了,我不找他找谁去?我找他,他找梁闻天,是不是这个理?……”

路人被骂个狗血淋头,原本想一掌拍过去,但估量了一下女人的块头,大约不能全胜,便丢了句“好男不跟女斗。”气鼓鼓的走了。

那件事,延斋书屋停课三天,好在其他家长能理解白夫子的苦衷,也没说什么。

那个名叫小夕的小女孩儿,再也没来私塾上课。

自那以后,书屋的学童见着梁家威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躲都躲不赢,白老先生呢,慑于梁家的威望,给他留着面子,可这小子得寸进尺,给三两颜色就开染坊,弄得白老先生熊也熊不得,骂也骂不得,煞是苦恼。

幸而今天学童们都没来上课,这个梁家威跳上一面书案,晃了晃自己的双臂,干嚎两声,因为没有人呼应,觉得没趣,又跳下来,道:“丽竹丽竹,这里没意思,我们到别处玩吧。”

白松严冷眼看着小魔王,脸上没有表情。

第61章 竹叶烧

小魔王梁家威冲出书屋门槛,迎面撞到一个人,像撞到了一堵墙壁,脑袋嗡地一声,痛得他下意识的蹲了下来。

小家伙愤怒的抬起头,喝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撞我?”

杨丽竹呶着嘴,不满道:“表哥,你又赖人了,明明是你撞了别人嘛。”

梁家威扭头望着红大氅女孩儿,“杨、丽、珠!我是不是你亲表哥!怎么胳膊肘儿朝外拐?”

杨丽竹道:“先生说:不惟上,不惟亲,只惟理。”

梁家威抬起头,面前的这个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他吸了一口气,又仔细端详一番,聪明的男童敏锐的觉察到这个英俊的外表下明明白白表露出的一副不正经,就提高的声音道:“你撞了我,还不让开?”

那人蹲下来,脸上漾出意外的惊喜,“你就是梁府的小少爷梁家威?”

梁家威还在气头上,吼道:“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

红大氅小女孩儿笑着叫起来:“我想想?你是曹道长!”

梁家威怒道:“杨明珠,你怎么认识他?”

红大氅小女孩儿得意的笑起来,洁白如雪的小脸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她用食指轻抚弯弯上翘的嘴角,似乎在回想:“翠香楼,桃夭夭,对了,那个被翠香楼的老板娘桃夭夭追半条街的曹道长,就是你吧,你的事迹,全封古镇的人都传开了。”

曹国旧在听到小女孩儿说到翠香楼桃夭夭时,脸上荡起了温暖的笑意,当听到被桃夭夭追了半条街,年青道士也不生气,而是温和的说,“对,就是我,曹国旧曹道长,如假包换。”

红大氅小女孩儿好奇的问,“曹道长,桃夭夭为什么追着你打?”

梁家威一拉红大氅女孩儿的小手道,“丽竹,我娘说去翠香楼找桃夭夭的男人都不是好人,我们快走,别理这个人渣。”

年青道长见两个孩子跑远,才想起正事,“诶,梁家威,我这里有个好东西,你看看,是个宝贝呀!”

男孩儿抛出两个字:“骗子!”

这孩子,这可是天大的机缘啊!年轻道长挠了挠头,难道是我方法不对?

我是不是得找找梁闻天?梁闻天在京城当官,学富五车,应当是识货的。再说了,我手里的这册《玄天真经》,是山门修真的不二法门,集武修与道修与一身,我曹国旧作梦都想拿来修来呢,只不过这《玄天真经》好虽然好,但讲究缘份,师叔祖要我帮他找到传人,那就找吧。

年轻道长有些泄气,原本以为最适合的人选是京兆主簿事的小儿子梁家威,出身官宦世家的少年,灵根必定不错,没想到这小子有眼不识金镶玉,还骂我堂堂道修七境的大修士是骗子。幸好有一句叫什么来着?“童言无忌,对,童言无忌。”

要不要去找梁闻天?这对梁家来说,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想必他听了之后,一定待我如上宾,好酒好肉那是少不了的,说不定还有丫环美婢揉肩捶腿呢。不过,要是碰到他那个三姨太,知道我去翠香楼找桃夭夭的事,会不会把我扫地出门?唉,想想都头大。

就这样失掉这个最有灵根的好坯子了?

曹国旧抓耳挠腮,理不出个头绪。

“要是有师兄在就好了。他不单能告诉我怎么做,还能教我如何获得桃夭夭的芳心呢。”

不过最后年轻道长还是找到安慰自己的理由了: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实乃竖子不可教也。

好,找下一个。

就这么的。

阳光有些曜眼,年轻道长曹国旧走下石头台阶,正要加快步子,听到有人在身后叫道:“曹道长留步。”

白松严宽袍大袖,白发飘飘,正站在延斋书屋的牌坊前,微笑的看着他。

“曹道长光临敝舍,不进来坐坐吗?”

曹国旧挠挠头,“白夫子,有茶喝?那得坐坐。”

延斋书屋虽叫书屋,但并不逊色于普通的书院,宽大的青石牌坊雕琢着上古瑞兽,上书“学达性天”四个大字。前行五十步,两扇朱漆大门半掩半闭,阳光洒落在院落里,给院内的砖石地面分割成了几个大方块。偶有鸟鸣,在暖冬的艳阳下分外清脆。

两人分宾主坐定,白松严奉上酽茶,那是云雾山的特产,香味醇厚,入口轻滑。

白松严道:“曹道长,你来封古镇有些时日了,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年轻道长笑道:“白先生原来不单是教书育人,还是朝廷的谍子啊。”

白松严捋了捋胡须,解嘲道:“道长高看我了,我儒家先圣虽主张入世,但白某人并非趋炎附势之人,再说了,如果要当谍子,也不会这么直接的发问吧。”

曹国旧嘿嘿笑道,“白先生比贫道说话还直截。”

白老夫子反问道:“道长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来到敞舍,却未曾进门就不告而辞?”

曹国旧道:“贫道担心打扰了白夫子的清修啊。”

白松严道:“看来你们道家标榜的真人真言也是看人下菜碟呀。”

曹国旧吸溜了一下嘴:“好茶!”

白松严绕了个弯,只是不愿意点透,而这个看似处事随意的年轻道士,并不是封古镇人形容的没个正形,更何况他在封古镇呆了这么多年,虽然封古镇人讳谈长陵坡,但白松严早已旁敲侧击了解了七七八八。

如果按市井传言,这长陵坡形将崩坍,必将殃及封古镇,昨天一个日魇,今天一个阴河幻象,早把私塾的学童家长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没有人请假,大家不约而同的不来上课,没有学童上课,这延斋书屋还有开下去的必要吗?

白松严留住曹国旧,是想请他帮个忙,没想到这个看似随和随意的年轻道长,居然像泥鳅一样滑。

“曹道长,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封古镇的使命是什么,但我看得出,你也是为了封古镇的百姓而来的,在下不揣冒昧,想请你帮个忙,不知道长肯不肯给老朽一个面子。”

曹国旧点点头,“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就是为自己而来的,捎带帮师门办点事,不过白老夫子那可是封古镇的大儒,只要讲出来,贫道一定办到,当然,杀人放火除外。”

白松严朗声笑道:“痛快!曹道长真是爽快人,牧儿,拿酒来,我要与曹道长不醉不休!”

原来在曹国旧与梁家威撞个满怀的当口,魏牧从延斋书屋的角门进来了。

魏牧抱着满满一坛竹叶烧,放在案几上,躬身施个礼,道:“道长好!”

年轻道长摆摆手,他最烦这些虚头把脑的繁琐礼仪了。

白松严打开酒坛的泥封,一股酒香味扑鼻而来。

白松严亲自倒满一大碗竹叶烧:

“曹道长,老朽所求之事,就是把我这徒儿魏牧带出封古镇。现在封古镇周围有朝廷重兵把守,只许进,不许出,对封古镇的男丁,看管得严着呢,就连老朽这行将就木的人,也未必能顺利出去。魏牧在魏家这一代,是惟一的男丁,老朽与他的父母有些交情,所以这件事还请道长能出手相助。”

曹国旧闻到酒味,就流了口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连声道:“好说,好说,只要有酒,夫子的事就是小菜一碟。”

白松严道:“那老朽就代魏牧的父母和祖母谢过道长了!”

年轻道长也不客气,抱起酒坛一饮而尽。

“这酒味,跟我的桃花醴相比也不逊色啊。”又问,“还有没有?”

白松严一碗酒下肚,心情也放开了,“道长喜欢,老朽这里叶竹烧多的是!”

又让魏牧抱来了一坛。

白松严开办私塾那几年,因怀念家乡的竹叶烧,就在封古镇就地取材,试着酿制了几缸,没想到酒味尚好,只是封古镇这一带水硬,酿出的竹叶烧没有云雾山酿出的绵厚,但后劲十足,正常汉子三碗就可能被撂倒。

这回年轻道士并没有开泥封,而是从袖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绿莹莹的酒葫芦,打开竹塞,在那一大坛竹叶烧酒坛身上,不经意的被道士点出了个小洞,顺着小洞,一股清冽的醇酒抛了个弧线,注入绿色酒葫芦,一大坛十倍于酒葫芦的酒被倒得罄净,小小酒葫芦却还是一副没有装满的样子。

年轻道士笑道:“还有没有?”

白松严又命魏牧去搬,如此装了三坛,绿色酒葫芦像是个无底洞,还是一副没有装满的样子。

又搬来十来坛,道士笑得合不拢嘴,这十几大坛酒,够喝一阵子了。

“夫子,心疼不?”

白松严当然心疼,老子辛辛苦苦酿了几年的酒就这么被败光了,但嘴上可不这么说,而是开怀大笑道:“道长这真是些微世界大乾坤啊!老朽佩服!”

年轻道长大大咧咧站起身,“走了哈,五天之后带他出镇。”

第62章 担当

天暗下来,城隍庙外鬼影幢幢,阴风挟着零星的雨水在空中飘洒,大地被浓重的阴霾笼罩。

一排重甲战士结队而出,他们手持利刃,以凌厉的战术动作,在长坡上行进。

不多时,一匹雪白的战马腾跃而出,铁骑上的将军银甲闪烁,挥舞马刀,当空一掠,阴风骤起,如无数箭簇汹涌而来,封古镇镇围的老树齐刷刷被斩断,树的枝叶,很快化为灰烬。

白松严手持戒尺,用力抵住将要坍塌的外墙,戒尺泛出寸寸红光,终于抵制不住,石砖墙壁轰然倒塌。

阴风被牌坊挡住,“‘学达性天’四字隐隐泛出黄色光晕,阴风受阻,绕道劫掠镇西的普通人家。”

传来房倒屋塌的声音,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女人凌厉的叫喊声,咚咚咚慌张凌乱的脚步声。

一大片荒草被鬼火引燃,火光跳跃蛇行,向梁上袭来。

铁匠大手一挥,火光略作停顿,退下坡窜上封古镇西的街巷。

封古镇上空,黑云压顶,如铅如石,小小的封古镇,几欲碎裂。

锁龙洞,古灰岩石像微微颤动,这次不是从眼角,而是雕像上下,同时渗出了细细的水珠……

京都,钦天监监正齐禾急急跑向皇宫,向司夜太监道:“速禀知皇上,长陵坡恐要出事。”

梁武王军帐,棠溪剑铮铮作响,魏无双一屁股坐起来,“懿儿,保护你母妃。机会来了!”

……

太阴城隍庙掌灯童子于牵正梦到自己吃了一顿大盘鸡,那鸡块烧得油酥红亮,香喷喷地真勾他的馋虫,小于牵吃得满嘴赤红流油,热汗流淌……

城隍老头拿玉镇轻敲正流着哈喇子的童子于牵。

“谁……谁!谁抢了我的鸡腿?!”童子一屁股坐起来,四下张望。

老城隍瞪了他一眼,“瞧你这点出息!一天到晚对俗世口欲念念不忘,什么时候才能进入修行正途?”

于牵讪讪地站起身,心说,“老东西,你吃厌了的东西,可我还没尝过呢!”

老城隍举起玉镇,“还嘴硬不是?”

童子可怜道:“祖师爷爷,于牵不敢了。于牵一定潜心修行。”

童子听到封古镇鬼哭狼嚎的声音,指着半空中妖魅幻化、阴郁如磐的云层,奇怪道:“祖师爷爷,上次长陵坡鬼魅布阵,鬼曜极光刺瞎了卢歧川家的那只土狗,你说那是头畜牲,不用管;这次鬼魅烧到镇子里了,不光是树木房子畜牲,连人都伤着了,你咋还不管呢?”

老城隍面色冷漠道:“六界之内,各行其道,此消彼长,乃是定数,我们只需安守本份即可,六界劫难,需各自承受,如果师祖出手,那就是逆了天道,懂了吗?”

童子不解,难道当年自己父亲被劫匪杀害,母亲病死,自己饿死,就是命中必需承受的吗?

童子闷闷不乐。

老城隍抚摸着童子的头,“怎么,想不通?”

童子点点头。

老城隍道:“天道盈损,皆是定数,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不明白,”童子抬起头,凝望着老城隍堆满皱褶的脸,“祖师爷爷,我能为我爹报仇吗?”

老城隍冷静道:“不能!”

“为什么?”童子眼中闪着泪花。

老城隍道:“你的能力还太小。就像一粒沙子跟一座山叫板。”

“那你能吗?”童子双眸闪烁,露出希冀的光亮。

老城隍轻轻叹息一声:“我也不能!”

“为什么?”童子不相信。

老城隍道:“要是一千年前,祖师爷能做到,可这一千年来,我一心求死,法力不但没有精进,还衰减得厉害。所以于牵,不是祖师爷不肯帮你这个忙。”

“可是祖师爷,杀我爹的仅仅是一个劫匪呀。”童子还是不解。

老城隍一磕玉镇,梨木案几上彭地响了一声。

“于牵!我说过多少次了,以后不要再提给你爹报仇的事,连心弦微动都不能!”

童子眼里盈满泪水,为了掩饰,他垂下眼睑,低头装做摆弄手指。

“祖师爷爷,那些鬼魅不见了,房子上的火也熄了啊,封古镇哭声也听不到了。”童子忽然兴奋的说。

如磐石般的阴云散去,天空明净如水,群星闪烁。长陵坡一派安静。

老城隍耷拉着脸,好象早就知道一般,“有人出手了。”

“谁这么厉害?”

“专心练功,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老城隍有点不耐烦。

掌灯童子静下心,修炼“炼气凝雨”。过了没多久,终于还是憋不住,悄声问:“祖师爷爷,你真的要收梁闻天家的那两个娃娃为徒?那个女娃娃还行,长得尤其好看,那个男娃不行,一看就是纨绔子弟,尤其那眼睛,好像看谁都不顺眼。”

老城隍这次懒得理他,只是将案几上的玉镇轻轻敲一下,童子下意识的缩了缩脑袋,一叠声说,“我练,我抓紧练……”

…………

梁府。

梁闻天在秉烛夜读,忽然冷风一闪,老城隍穿门而入,坐在了书案的对面。

从老城隍行动的姿态,明显异于往常,一改过去臃肿懒散的作风,最起码在梁闻天看来,眼中的神气不一样了,甚至连脸上的皱褶似乎也少了许多。

梁闻天立刻离坐,深施一礼,道:“不知元婴老祖深夜到访问,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老城隍一副“罢了”的神情,开门见山道:

“我今天深夜到此,是有两件事要告诉你。第一,你家的那两个孩子,我原本想只收一个,但今晚我决定两个全收,从明天开始,你在府内选一个幽静场所,禁止外人入内,我开始教授他们功法。”

“第二件事,你可通过关系,转告中夏帝国的国师由祚,要他转告中夏天子,告诉他要早做准备。”

“今天晚上长陵坡出现的怪事,是长陵坡封印即将崩裂的先兆,如果封印提前崩裂,封古镇的数千百姓可能都有生命之虞。”

“我给你讲这些,有两层意思,虽然我跟封印的法身主体那人不对付,但此事事关天道纲常,我若不便亲自出面,也希望你们俗世王朝能有所作为,毕意这是在中夏国土上,中夏天子有责任保全他的子民的性命周全。”

“第二层意思,此次封印崩裂不是一个普通的事件,而是三千年来的一个大变局,此次变局,可能影响中夏帝国数千年,对六界众生,都是一次巨大的劫难,此中的利害,不知你们钦天监有没有觉察。听说你们中夏朝廷有精于数理的博士,如果不能提前预知此事,那可以拉出去砍头了。”

梁闻天虽然对此中利害略有探究,但如此恐怖的结果却让他惊出一身冷汗来,他小心翼翼道:“老祖,可有化解之法?”

老城隍咧了咧嘴唇,脸上的沟壑被牵动,沟壑的位置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此事不同寻常,以一般的化解之道,根本无法拿出来谈论。”

“这几千年,我隐藏神迹,不想以法体示人,原本是为了调适内心,远离纷争,同时对于天界与魔界、真无界、诸山修士及俗世王朝较少闻问。”

“但这一次我肯定,此次封印即将崩裂,并非什么天象轮回,这只是五百年前的一个阴谋,参与这个阴谋的势力,背景非常厉害,单就造成的结果来看,人间可能会受影响最大,我们现在只能是想办法减少影响,因为牵扯到俗世王朝,我希望你也不要袖手旁观,当然,也许你急于把梁府的这对童男童女送与我为徒,说明你可能也觉察到了端倪。”

梁闻天点头道:

“钦天监齐禾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与我个人交往尚可,因为我家住封古镇,为了查寻祖上留下来的一些疑问,我曾在钦天监查过密档,发现了一些线索,这也是我提前归乡的原因之一。”

“在查了这些密档之后,偶然翻阅了一套封存的简牍,才推演出了元婴老祖已神隐封古镇,但您请放心,据齐禾讲,这几册简牍封存已上百年,按参阅记录,从封存之日到我翻阅算起,这其中只有一个叫崔鹄的人看过这几册简牍,除了写这册简牍的人和我,知道这件事的不超过三个人,而写简牍的人想必已不在人世,所以这几册简牍包括齐禾在内,也并不知晓。”

老城隍凛色道:“你主动告诉我这些,不怕遭我毒手?”

梁闻天坦然笑道:“元婴老祖既然接受犬子为徒,且没有杀我,已经能说明问题。如果我不主动讲出来,反倒让老祖对我的人品有疑虑,”

“你冒死坚持把那两个孩子送给我为徒,就吃定我不会杀了你?”

“你若杀我,出于内心平衡,就会收了这两个孩子,如果你没有杀我,就收了这两个孩子,那再杀我有何意义?再说了,五百年前,无论什么原因先辈们驻守于此,但他们的后代是无辜的,无论冒多大的险,只要有可能保护这片土地上的后人不遭受灭顶之灾,都是值得的。”

老城隍有些惋惜,“按说,以你的学识见地,在中夏国也算是屈指可数的,为什么只落得个五品职位?虽然我一向对俗世王朝的门门道道不感兴趣,但现在名义上是太阴城城隍,只觉得当朝的国主除了武力拓张还算有点成色,在国家治理上实在是太昏聩无能了。”

对于朝廷,梁闻天既然归乡致仕,也便不想再评论什么了。

梁闻天对事关封古镇的生死更显焦虑。

第63章 天机

烛光摇曳了一下,梁家丫环翠微一撩门帘,从提花绵帘下走出来一对童男童女。男童看起来很精神,只是透出富家子弟特有的目空一切的眼神,女童则像刚刚睡醒,一边揉着睡眼惺忪的大眼睛一边嘟哝:“我师父在哪里?”

翠微把少爷小姐带到家主梁闻天面前,自己就悄声退到了门侧。

梁闻天道:“家威,丽竹,拜见你们的师父,给师父敬茶。”

因为事先已演习过多遍,梁家威和杨丽竹分别向老城隍敬了茶,梁家威看老城隍垂垂老矣,原以为父亲给他找的师父是像夜夫一样年轻帅气,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糟老头子,挑了挑嘴角刚想发牢骚,被梁闻天凌厉的眼神制止,心有不甘的垂下了头,杨丽竹终于醒过来了,雪白的小脸熠熠闪光,异常兴奋,“我有师父了!——师父请喝茶!”

老城隍老皱的脸孔舒展了一下,算是回应。

“从明天开始,你们的师父每天这个时候在醉月轩教你们修炼之道,你们是数千年来寥寥可数的幸运儿,一定要谨听师父教诲,早日学有所成,担当大任。”

老城隍原本就是不拘礼数的远古神祗,此时咳嗽了两声,道:“做我的徒弟,要吃得了苦,还要有悟性,如果你们达不到我的要求,我也可能中途中止我们的师徒关系。那时,即便你学了些我的神通,也不能再使出来了。你们记住了吗?”

蒙童心底干净,被老城隍一问,齐声说:“记住了!”

听说有神通可学,梁家威终于抬起头,露出怀疑的目光,“师父,学了神通,能让蛐蛐变成大象吗?”

老城隍道,“变成一座山都能。”

杨丽竹拍着手叫道:“太好了,太好了,等我学到神通,我就把长陵坡变出一片桃花林,有五十里那么长,一到春天,开满桃花。”

老城隍抚了抚下巴,陷入沉思。

“翠微,带少爷小姐下去吧。”

梁闻天松了口气,直到这时,他才完全确认,元婴老祖三百年收徒大计,终于花落梁家。

老城隍忽然问:“封古镇有个叫郑小天的少年,现在还在饼店吗?”

一个普通的送饼少年被问及,梁闻天心中略有震动,难道这个少年与元婴老祖有交集?

老城隍没等梁闻天回答,自语道:

“刚刚长陵坡鬼魅作怪,伤及不少小镇无辜百姓,但这个饼店小伙计,多次深夜往返长陵坡,居然没招鬼魅为难,我怀疑这少年要么是被人无意或有意在往生石上打入玄印,致使其前世被留作标本体质,这种体质即使在现世,也会被种种魔咒缠绕,难以成为修道之体。且无论他转世几次,这种玄印都无法散解,每一世都可能无法善终。”

“一万年来,修炼出玄印神通的不过数人,据我所知三界里几乎无法找到这几人的踪迹,按理说,法主不在三界之内,被这种歹毒的法术打下的玄印会自行消解的,可我总觉得这个少年身上若有若无还存在着玄印的气息,昨夜想了一夜也没有想透是什么原因。”

梁闻天表情复杂,猜测道:“会不会是玄印法术通过其他方式在人间留存了下来,比如换了一个形式?”

老城隍对梁闻天的推测予以肯定:“有这种可能。但无法解释为什么这个少年这些年多次往返经过长陵坡都没有受到鬼魅滋扰。我也是看到这个现象后才注意到他的。”

老城隍眉头舒展了一下,笑道:“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少年可能已遇到了麻烦。能保护他的,反而是玄印。这个少年的父母,有线索吗?”

梁闻天歉意道:“目前还没有查到相关线索。但基于这个少年第一次在封古镇被发现,居然是在敝舍门口,因此在下有责任弄清原委,也能给您老一个交待,毕竟如今中夏帝国灵气复苏,武修、道修之士将更加活跃,一但这个少年身上的秘密被发现,可能会有性命之忧,既然此少年能有幸被您提及,在下自当尽力查询。”

老城隍道:“五百年前,造成中夏、狄斯两国数十万甲士被生葬的骇人事件,幕后之人相当隐蔽,我几乎花了二百年的努力,也没有查到此人的真实身份,加之后来人界灵气枯竭,此事不了了之,但是隐患不除,六界劫难就无法避免,只要找到有灵石体质的人,才有转环的余地。”

“今晚那个除魅者出现,不知是不是一个契机,好了,多说无益,徒泄天机,一切随缘吧。”

说罢,老城隍轻咳了一声,就在梁家厅堂里闪身消失。

梁闻天叹道:“连元婴老祖都无法参透,这将会是一场多么恐怖的灾难!明皇在上,可否给我一点明法灵智……”

…………

微黑少年匡天左翻过了一个土坡,朝梁子上狂奔。

他已经跑了几个地方,瓷器街、延斋书屋,甚至翠香楼,但一直没有送饼少年郑小天的身影。

从早晨升起的第一缕阳光算起,他这样奔跑找寻已超过一个时辰。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身后的影子一片凌乱。

按照他的小身板,这种奔跑速度已接近极限,关键是,还没有见到郑小天的影子。

郑小天是匡天左少有的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小伙伴之一,虽然他的母亲匡宁氏不喜欢郑小天,但这无法阻止两个少年的友谊。

郑小天碎碎念念的那个并没有吃到嘴里的杂面菜饼,成为他们友谊的开端。虽然匡宁氏阻止了儿子送这个只有穷苦人家才吃的菜饼,以阻止儿子接近那个来路不详有可能不吉利的少年,但儿子并没有听他的,反而是那个饿得东倒西歪的少年,因为性格的孤傲,宁可饿死也忍受不了宁氏的白眼,让他对这个少年心生一种莫名的恐惧。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少年郑小天并没有记恨他,反而因为他的儿子的缘故,尊敬的叫他一声“匡婶”。

送饼少年在水家饼店落脚后,第一个要报答的,是匡天左,这让匡天左非常受用,但也有点尴尬:“小天,我娘,那天的确做的不对……”

匡天左替母亲道歉。

送饼少年笑道:“你能把菜饼送出来,说明你娘还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我因为被老吉算出来是不祥的人,那天从别人家门前过,就有人嫌晦气放狗咬我的。匡婶是怕你受到伤害,其实做母亲的,这样处理也没什么过错。”

送饼少年这番完全超出同龄人胸怀的说词,让匡天左很受感动,微黑少年目光清澈,举起右手道:“我发誓,我一定会说服我娘接纳你,我匡天左一定会与你郑小天成为一生最好的朋友!”

送饼少年老成持重的对微黑少年“一生”的用词笑笑,感动于匡天左的右手誓言。因为在匡天左举起右手之前,这位对一块菜饼没有送出而耿耿于怀的少年,对这种仪式做过解释:在封古镇,右手誓言是毒誓,违犯誓言会遭天谴的。

发过誓,两个少年心里同时暖暖地。

送饼少年从饼筐底部拿出一块饼,温热香甜,“见面分一半,以后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微黑少年有些不好意思,“我当时……连一块菜饼都没让你吃上。”

送饼少年变脸道:“还说这个?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就不要再提过去了。况且这块饼,是老板娘配给我的粮饭,我自己做得了主的。”

微黑少年小心翼翼咬了一口,麦香味满口,小口小口的咀嚼,又细细品出一丝绵绵的麦芽糖的甜味,满口生津,回味无穷。

寡母带大的孩子,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纯麦面饼子。

接下来,他几乎是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半个饼子,抹了抹嘴,舌头还在回味刚刚下肚的美味。

宁氏看到了这一幕,心里一阵酸楚,眼眶溢出泪水来。穷人家的母亲,欠孩子太多。

“小天,匡婶那天做得不对,以后,我们家就是你的家。”匡宁氏眼睛红红的。

送饼少年发现,匡宁氏伤心起来,原本端正的脸比平时更加好看。

少年笑道:“我记住了,谢谢匡婶!”

……

现在少年匡天左已爬到梁上,他想到的一个地方——铁匠铺,也许在这里,可以找到郑小天,或者最起码,可以打听到郑小天的下落。

第64章 寻找郑小天

铁匠铺子的白铁招牌叮当作响,阳光的照耀下,白色的“张记铁匠铺”五个锻金大字闪烁着幽暗刺目的光。

昨夜的鬼魅上梁,激发了这五个大字蕴含的灵力,这是张铁匠预料中的事。

张铁匠不是读书人,但张铁匠却喜欢读书人的字。

当楼铁笔委托棠溪铸剑师张涸为他打造一支铁笔时,张铁匠提出的交换条件是,要楼铁笔为他书写一个五字招牌。

这个交易看似公平,但实事上还是楼铁笔赚了。

楼铁笔虽然在东越海国书名大盛,但如果放在中夏帝国,能不能排在前十都成问题。

中夏帝国是中夏文字的发源地,整个东陆部洲的文明圈,都在使用中夏文字,东越海国也不例外。

中夏文字经由明皇帝史官肇始,绵延数千载,其文字系统日渐完善。每一次文字变革,都会产生出一批书法大家。

譬如当朝,中夏太史令钟仝的正体,取八分之意,消其形制,改为横平竖直,钟太师的创新之处,在于将中夏文字朝向至简演化,字的精气神,蕴藏于结体之中,中宫收紧,主笔伸展,朝揖、避让、假借……林林总总,构成了一个完善的审美系统。

东陆部洲,若能索得钟仝钟太师一二墨宝,那必然是富贵豪强门第。若能死后由钟太师丹朱勒石,即使三公六卿,想获此殊荣,也得有皇帝陛下旨意才行。

楼铁笔曾花十年之功潜心研摹钟书,得其真昧,在东越海国名噪一时,但若据此就可以用区区五字换得天下奇宝棠溪剑,显然是不大可能的。

问题就出在楼铁笔的字,不是普通的字,楼铁笔修炼的铁笔勾画,蕴含灵气,在东越海国的修士中,品秩直抵道修三品的第七境。

所以江湖有云,楼铁笔的字不是字,是修为。

但无论楼铁笔修为如何,以楼铁笔的五个字换得张涸张铁匠三支棠溪剑芒,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事。

因为自打张铁匠隐居封古镇梁上,那些争相登门叨扰的剑客,一时竟然都找不到了方向,棠溪剑几乎成了绝版的代名词。

隐居梁上的张铁匠,数年间除了铸过一把剑之外,再无铸剑。

按张铁匠的话说,离了棠溪,张涸铸的剑,就不叫棠溪剑了。

所以当梁上最初升起铁匠炉时,封古镇的人只把这对铁匠父女,当成普通讨生活的人,没人把他们跟名震东陆部洲的棠溪剑铸剑师联系起来。

此时,爬上梁子的匡天左气喘吁吁的撑着膝盖喘气,站在白铁招牌下的张璋儿,正一脸疑惑的打量他。

张璋儿大约并不十分认识面前的微黑少年,昨晚阴魅之夜留在她心中的阴影尚未在阳光下散去,她右手紧握避魅石,一脸警觉的盯着那个喘气的家伙。

避魅石没有出现异常。

张璋儿松了口气,问:“你找谁?”

匡天左直起腰,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我叫匡天左,你是张姑娘吧?我想问问,郑小天来过这里了吗?”

少女淡然道:“他怎么会来我这里?”

微黑少年感觉自己的问话被曲解了,解释道:“我是郑小天的朋友,我听小天经常提起你,我是说……这两天他有没有来送饼?”

少女气不打一处来,“送饼?昨天就不见他人影了,我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少女说得没错,送饼少年昨天上午至今并没有按时来送饼,害得少女自己烙了个死面饼,没吃两口就吃不下了。

匡天左面露失望之色,嘟囔道:“昨天都没见到?……我知道了,我再找找。”

匡天左转身就走。

少女叫住他,跟上几步道:“出什么事了?难道你也没见到他?”

微黑少年一脸纠结,不知要不要跟眼前这个肤色白晳的少女说出实情。

“你告诉我咋会事,我可以帮你找。”少女察颜观色的功底极深,一眼就勘出少年心中的顾虑,“他是经常来送饼,兴许我可以帮你想想他会常去哪些地方。”

匡天左听到这儿,心里一下子宽敞了许多,少年一但开口,嘴巴就像爆豆子一样停不下来。

“我是郑小天的好朋友,他跟我说起你,说梁上有个长得好看人又好的张姑娘,他每次到梁上见到你都很高兴,如果你常跟他说话,我想他可能也会给你提到我,我家住在一亩巷,是封古镇的老住户了,往前数到我太祖那一辈儿,可能有四五百年了。郑小天刚到封古镇的时候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我,我们算是……有富同享,不,患难与共的朋友……”

少女听他开头夸自己的两句,心里很舒坦,脸上不自觉的就溢出了笑意,很纯粹的那种,但等这货说了半天,还没到正题上,就有点急,打断道:

“到底是什么事,郑小天不见了?”

碎嘴少年这才觉得自己扯了很多闲话,勉强的咧嘴一笑,旋即皱起眉头,陷入回忆之中。

“今天早晨,我去找郑小天,因为昨天夜里长陵坡和封古镇不太平,我担心小天每天经过长陵坡而有危险,想提醒他最好不要再去送饼,或者即使非得去送,我可以和他一起去,遇到危险也好有个照应,我娘现在对小天的印象改变了,说朋友之间这么做是对的。”

“到了饼店,发现门还闭着,按照过去的习惯,这个时候小天应当起床开了店门了,我站在店门外等,因为他家老板娘人长得好看,脾气却很不好,我怕在外边叫惹她烦,倒过来对小天不好。”

“可我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发现没有什么动静,觉得会不会是小天睡过头了,就在外边喊了几声,可是没人应,这不正常,小天平时可机灵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匡天左咽了口唾沫,示意自己口干舌燥,需要稍微缓一缓。

少女有些厌烦,但还是耐着性子,要搁是平常,有人这么啰啰嗦嗦絮絮叨叨,她早一脚把他踹出去了。少女有点佩服自己,自己的心性提升了好多,爹过去总说自己心性不足,处事急燥,不利修行,现在是不是该满意了?

少女破天荒地给客人倒了杯水,匡天左接过来,咕嘟咕嘟灌下去,抹了下嘴,道,“好解渴,谢谢张姑娘。”

发觉自己又跑了题,少年咧嘴一笑,接着道:

“正门是从屋内闩死的,根本推不开,我知道后门有一个小机关,小天告诉过我,事急从权,我就跑到饼店的后门,打开了后角门,到小天睡觉的房间一看,门虚掩着,没人,水家饼店的饼坊,一排排的饼炉冷冰冰的,根本没有制饼!我知道饼店肯定出事了,就想查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少女窝火,恨不得一脚踹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郑小天怎么样了?”

冷不丁的声音像炸雷。

匡天左赶紧一句话说完:“饼店掌柜的可能死了,老板娘也看起来撑不了多久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老板娘的眼神,是让我找回郑小天……”

少女松了口气,但随即语气变得坚定,“跟我来,我想到一个地方。”

第65章 独眼老人

太阳有些热度的时候,郑小天醒来了。

从屋外挤进来的风,透出股冰冷。

寂静。

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从窗格里透进来的橙黄的光柱,和那光柱里白色细微的浮尘,似乎发出不易觉察的咝咝声。

不出意料,少年确认,这个偏僻的屋子里,不会有其他人。

如果非得有其他活物的话,那一定不是人。

嗯,是狗。

神医卢歧川家的那只盲狗。

果然,在离少年几尺远的地方,安静的卧着那只盲狗。看得出,盲狗只所以与少年保持这段距离,是担心自己身上的异味会熏着少年。

少年虽然每次经过卢家大院都会停下脚步分给它半块饼,但那不是少年能够容忍盲狗身上异味的理由。

最起码,在前天的夜晚,盲狗目睹了少年被几个外乡人围在中间,脸上露出的愤怒和凶狠。

少年虽然没有一刀斩杀那个带头的外乡人,但他一刀斩断了那个外乡人手中的兵刃,盲狗那一只好的眼睛看得真切,这个身材普通的少年在行动起来,与分它饼吃时的温和怜悯完全判若两人,那步伐身形,和那疾如风的动作,完全跟自己双目健全时的速度没有两样,甚至超出了自己的速度。

盲狗有些诧异,这个普通的人类少年,为什么忽然就有这么快的速度和力量?

盲狗没有能帮上少年的忙,因为少年速度极快,在它犹豫观望的时候,少年已无影无踪。

因为少年这两日没有送饼,卢歧川家这只遭主人遗弃的盲狗失去了口粮,加上它不愿意主动在卢家索食被主人鞭打,便“离家出走”。然而在外流浪的两天,它因为缺少捕食手段,早饿得松皮塌拉,萎靡不振。

但盲狗终于在这个破庙前找到了少年。

彼时的少年,正在烤一只流着红亮鲜油的兔子,香味足足传了半里远,盲狗正是在这复杂的香味里闻到了少年的气息。

彼时的少年正在烤一只雪兔。那种在冬天将毛色脱落换成杂白色的兔子。

盲狗最初忍着饥饿在追一只雪兔,但那只矫健的兔子过于敏捷,很快便把它甩掉半里远,但令他意外的是,有一个更敏捷的身影在溪水边出现,从他手里投出了一只标枪,准确来说是一只削尖了的竹标,刺中了那只一直不把盲狗放在眼里的雪兔。

然后那身影在更敏捷的速度冲过去,盲狗那一只好的眼睛看得真切,它以小跑的速度跑了过来,没有忘记拼命的摇着尾巴。

现在,盲狗安静满足,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堆灰烬和散落的肉骨头。很显然,盲狗昨晚获得了食物补给。

少年挪了挪身子,身子下的秫秸发出吱嘎的声响。

少年抬眼看到了那只盲狗,特别是盲狗右眼的那个黑色眼套,他的嘴角挑了挑,露出一丝笑意。

少年招招手,“你过来。”

盲狗蹑着脚爬过来,把头拱到少年的怀里,尾巴像扫把一般摇罢。

少年抚摸着它的头,“你之前叫什么?……哦,卢神医不知给你起了什么名字。卢神医是有学问的人,起的名字一定不差。但现在卢神医不要你了,你过去有没有名字我也不知道,就给你另起一个名字吧。嗯,昨晚那位瞎子大仙说你是龙犬,还赠送了你这只眼套,就叫你龙龙吧。咋样,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盲狗摇头晃脑,嘴里呜呜燕燕,表明它喜欢这个名字。

“好,龙龙,现在我们可以起床了!”少年站起身,走向屋外,屋外的阳光真好!

少年身后跟着那只盲狗,嗯,现在叫龙龙。

少年决定先去洗一把脸。早晨醒来的时候,他一直躺在秫秸杆上发呆,他想起昨晚的一切,还觉得不真实。

少年最先看到长陵坡的鬼魅,就像失去控制了一样,黑压压出现在数千年相对平静的巨大坟场,天上的黑云和空气中的妖雾随着鬼魅压向封古镇,镇子里腾起被阴火点燃的房屋的毕剥声和女人小孩的哭叫声,延斋书屋在阴风中摇摇欲坠……

少年白天经过延斋书屋想去找白夫子请教问题,可少年扑了个空,没有看到白夫子的人影,……现在不知道白夫子的安危怎么样了,还有封古镇这就是被鬼魅毁灭了吗?

少年使足力气向城隍庙方向跑去,他此时想,能救目前灾难的人,可能只有城隍庙那个像乞丐一样的神仙老头了。

少年第一时间没有想到老板娘和掌柜的,少年的内心还在纠结,老板娘借故把他赶出饼店,说明不需要他了,他也没必要自作多情吧。

少年想到了梁上打铁的小妞,那个叫张璋儿的姑娘脾气不小,她有个打铁的好爹,她那个爹脾气和他女儿一样暴躁,打铁的煞气重,鬼魅不好近身,这个闲心就不由他操了。

此外就是那个匡天左了,虽说匡天左自小死了爹,但匡宁氏像呵护小鸡一样护着匡天左,哪像郑小天,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处理自己的事……

盘算来盘算去,还就是少年郑小天,无依无靠,少年有点怜惜自己了。

但就因为无依无靠,也就没有负担,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曹国旧躺在溪口的一棵老柳树下,太阳晒到屁股了,依旧鼾声大作。

老柳树有上百个年头了,树身长满疙瘩,粗大的树根扎在沿壁上,一缕缕褐色的细根须浸在溪水里,跟溪边的薄冰冻在了一块。

年轻道士是昨晚面对扑天的鬼魅看起来没事儿人一般的那几个人之一,那时候他坐在柳树脖子上喝酒,看起来喝高了,少年看到阴火烧向小镇,大呼小叫,曹国旧却像看向晚的风起风落一般,或者他根本没看到什么,只是嘴里咕噜着一头从柳树脖子上摔了下来,像树枝上掉下来一个大麻袋。

后来少年看到一个黑影闪了过去,一道剑光划出白线,将封古镇和镇外的天空截割开来,剑体白色纹身清晰可见,接着冲天的阴鸷魅火像撤退的潮水败下阵来,再然后一个老态龙钟的独眼老头出现在他面前,看起来跟鬼魅没有差别。

“你叫郑小天?”独眼老头声音不大,但中气很足。

郑小天心中一惊,什么人还知道我?我一个送饼的有这么出名吗?

独眼老头显然已猜中他的心思,但老头一看就是一个不愿多解释的人,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到底是不是?”

郑小天心想你是人还是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说是吧,我就杀了这个人。”

独眼老头踢了踢脚下的曹国旧。

“你杀了他,跟我有什么关系?”郑小天心想这曹国旧一酒醒就又要让自己帮他去找桃夭夭,昨天他找了一圈找到这里,吹牛逼卖酒疯,你要是杀了他,我顶多有喝了他几口酒的愧疚,倒是少了天天嚷嚷的烦心。

曹国旧打着呼噜,嘴角滴出口水,估计醉梦中圆了好事。

独眼老头伸出右掌,眼睛冷冷的盯着掌纹,因为是左眼套着眼黑眼罩,老头歪了歪头,以便自己仅存的右眼看得更清楚一些。

手掌三条线,恰似横写的川字,掌心泛黄,鱼际线泛紫,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少年想这瞎老头装模作样,是算命的?

可算命的都是两眼一道瞎,这独眼龙算什么?

听说关闭了外边的世界,内心才能激发潜能,神识游历八方,超越了时间空间,就能预知未来,难怪老吉算不准,老古几次打算赖帐了。

少年把眼睛凑过去,一脸认真,“你会看手相?”

独眼老头冷冷的看他一眼,掌心凭空多出一柄小剑,再看一眼,剑体骤然变大,足有三尺长,雪白剑体,雪白纹身。

一柄三尺剑,斩杀万年妖。

少年面露疑惑之色,“刚才的鬼魅是你杀退的?”

独眼老头一副你闭嘴的神情,“你是不是郑小天?”

看来再不回答这个问题,老东西真把曹国旧一剑杀了。

我不是怕你杀了他,是怕血溅我一身。

少年叹口气,“你也算是一代剑仙了吧,怎么为了一句话就要打打杀杀,还要杀一个不相关的人?这个人是个一根筋,要是知道你要杀他,醒来一定会找你拼命的。”

独眼老头面无表情,“那我就先一剑杀了他!免得他活着浪费粮食!”

第66章 龙犬

少年急忙摆手,“好了好了,我是郑小天,你找我什么事嘛!”

独眼老头大袍一挥,手中的剑不见了。

“郑小天,不要走远,老夫会随时来找你。”

老头随手丢给他一个眼罩,“跟你的那条狗,是少见的龙犬,记着,狗也有尊严。”

老头一闪,在少年面前消失。

真是个怪老头。

少年蹲下来,拍拍曹国旧的脸,年轻道士睡意犹酣,看起来完好无损。少年道:“喝你一口酒,救你一条命,以后扯平了。别因为你没睡醒就赖帐!”

又摆了摆手,躲在亭屋后边的盲狗摇着尾巴跑了出来。

少年抚摸着狗的脖子,有些怜惜,“虽然你胆子小,只会躲在暗处叫,但既然那个瞎老头都叫你龙犬了,以后记得争口气,来,把眼罩戴上,做龙犬要有龙犬的样子。”

…………

少年走下溪岸,那里有一个延伸到溪水中的半截石桥,石栏结满白霜,在阳光下慢慢化为露珠。

听说去年梁闻天雪天在溪口垂钓,与汪其乃在此宴饮,梁闻天那天鬼迷心窍,跟汪其乃饮诗作对,却没有分辨出原太阴城守汪其乃已成鬼魂,直到梁闻天三姨太的外甥女杨丽竹看穿了汪其乃的身份,宴饮才在诡异中散席。

封古镇人在传播这个故事时还不忘夹带着疑惑:

疑惑一,梁大主簿事据说与钦天监监正齐禾关系密切,钦天监的秘术不可能不知一二,能分不清汪其乃是人是鬼?再说了,汪其乃因为受其恩师曾寅格案牵连,畏罪潜逃,生死不明,对于一个朝廷钦犯的生死,身为京兆主簿事的梁大主簿居然可以佯装不知?问题是还敢与钦犯共饮而不举报,那可是大罪,梁大人就不怕被牵连?

疑惑二,封古镇太阴城长陵坡虽说是阴阳交割之地,但因为封古镇三百年前的那场劫难,通玄法术很少有人继承下来,五百年前的法器也丢失殆尽,杨丽竹严格来说并不是封古镇人,也算不上当年术士的后代,为什么她却有通玄的本领,可以一眼看穿鬼魅本体?

这第一个疑惑只能算是传播者闲得蛋疼,封古镇天高皇帝远,你一小老百姓,吃着杂面饼的命,操着紫府皇苑的心,累不累呀。

至于第二个疑惑那可不能算是疑惑了,传说长陵坡封印销解,需封古镇灵童真身祭阵,杨丽竹如果真有阴阳眼,那是妥妥的灵童的节奏啊,到时候看你梁闻天舍不舍得拿自己的外甥女祭阵吧……

虽然发生在溪口的事在封古镇传得人人皆知了,但少年却不以为然,这主要是少年大抵不被人认为是地道的封古镇人,封古镇的事那是封古镇人的家事,对于郑小天来说,自己看看听听就可以了,那些并不关他的事。

少年这几日经历的事太多,一时还有些捋不清,比如自己为什么会在三声石上喊那两嗓子,按少年过去的个性,即使是半夜三更,也不好意思皇天娘的大喊大叫的。

关键是自己的那两嗓子闯了祸,封古镇后来阴河里的怪象,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如果被封古镇人知道了,什么后果根本无法想像。

还有自己在长陵坡遇到了那几个狄斯刀客,若按自己的体力,是根本无法逃脱的,可当时自己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还有那连自己都诧异的敏捷程度,都让他异常吃惊。

他明显觉得是喝了曹国旧酒葫芦里的酒,自己体内的气机都变了,不单是体内经脉贯通,甚至意识稍做凝聚,身上都有使不完的力量。

难道这个曹国旧葫芦里的酒是仙酒?

听掌柜的说喝了仙酒就会飘然升仙,掌柜的偷喝酒的理由就是如果不练出点酒量,哪一天天上掉块金砖砸出了一壶仙酒,自己喝上一口就醉了,糊里糊涂没升成仙却掉到茅坑里了,那就太霉运了。

这就是掌柜的虽然不喜欢少年但还是愿意在少年面前吹牛的原因,想想吧,一个嗜酒的男人,被女人管得四六不分,如果还不能找人吹吹牛,人生的意义都没有了,那还管得了这个倾听者是谁呢?

难不成掌柜的心心念念的仙酒没喝上,却让自己喝上了?少年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运气。

少年自从来到封古镇,就一直没有什么好运气,白天没日没夜的干活,也没时间去撞撞运气呀。更何况,一个不光镇上的人认为来历不明,连少年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来路的人,运气能好到哪里去?

再看看这个曹国旧,一点也不像神仙好吗?

有神仙天天絮叨,还对一个青楼的老鸨心心念念的吗?

心里一闪出“老鸨”两个字少年就有一种罪恶的感觉。少年想起桃夭夭看自己的眼神和对自己的关切,虽然他很少感受到人间的温暖但桃夭夭对他的这种温暖却明显能分得清,可桃夭夭为什么对自己与对曹国旧两人的态度冰火两重天呢?

他觉得自己不能用“老鸨”这两个字来称呼桃夭夭。

无论如何,少年只认善意,不认镇里人嘴里的是非观,特别是封古镇女人们口中的是非观。

毕竟偌大一个世界,成年人中对少年有善意的并不多,也许除了桃夭夭,曹国旧算半个?但曹国旧对自己的善意也是因为桃夭夭,他想通过少年讨好桃夭夭,曹国旧一点也不虚伪掩饰。还有那个老城隍算对自己善意吗?应该算是吧,毕竟老城隍吃了自己的饼子,算是交换吧,但老城隍算人吗?

少年想到了老板娘和掌柜的,他原来想把这两口子列为对自己非善意的,但一想到自己在饼店摔摔打打不也算长大了吗,就有点下不去狠心这么想了。

少年蹲在石头台阶上,溪里的冰很薄,越到溪流的中央,因为水势流动,薄冰没有附着的地方,可以看到清冽的溪水缓缓流淌。

龙龙跟在少年身后,在少年掬水洗脸的当口,躺在少年身后的石板上,凝望着溪水发呆。

“你好歹也是龙犬了,就不能捕点野兔野鸡啥的解决解决肚子问题?”少年循循善诱,“溪里的鱼怕冻都躲到水底了,我们还是找陆地上的吃的吧。”

龙龙专注的盯着水面,神色有些尴尬。

少年揉揉它的头,有点怜惜,“好了,你瞎了一只眼,眼神不好,还是我来解决吃饭问题吧。”

少年抬脚上岸,这当口,忽然毫无征兆的从溪水里飞出一条鲢鱼,一道闪亮的银线,正从少年的头顶掠过。

那一刻,少年下意识的攥起手中的竹钎,几乎同时,竹钎从鱼腹贯穿而过。

链鱼无助地在半空中挣扎,想摆脱竹钎的约束。空气中回响着啪嗒啪嗒的声音。

少年确认这不是自己的功劳,他有些惊奇龙龙的右“眼”还有这个功能。

这种逆天的奇异能力龙龙是怎么拥有的?是致盲前的邪魅亮光激发了龙龙的潜能,还是因为灵气复苏最先从动物开始?

嗯,也许因为瞎子老头的眼罩?

不管什么原因,今天的早饭有了。

少年摸了摸龙龙的脑袋,“厉害!不愧是龙犬!”

龙龙一脸憨态,摇着尾巴,扭着屁股跟在少年身后。

拾了柴草,架上了火,阳光下火光被稀释,几乎看不到火苗。

没有多久,扑鼻的香味就飘散开来。

香味极其诱人,睡了一晚的少年开始感觉肚子咕咕作响,幸而有这一条链鱼,现在可以解决自己的口腹之欲了。

盲狗叫了一声,声音极不友好。

少年沿着龙龙的视线看去,脸一下子黑了。

原来年轻道士不知何时凑到了火堆前,在火堆前取暖原没有什么,可问题是年轻道士作坐大号的姿势蹲着,嘴里吧唧吧唧正啃着少年刚刚烧烤的鲢鱼。

第67章 鱼骨头

龙犬不高兴,后果子很严重。

虽然龙龙被瞎子称为龙犬,但龙龙并没有什么感激,他在乎的是少年对自己的态度。龙龙尤其不喜欢那个瞎子,与瞎子的第一次相遇,是鬼魅横行的昨天黑夜,盲狗对这种恐怖场景尤其害怕,这让它想起半年前长陵坡的那束诡异刺眼的光线。

那道诡异强光成为卢家大黄狗致盲的直接原因,毫无疑问给它心灵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

郑小天听延斋书屋的白夫子讲,狗的记忆力是人的20倍,换言之狗狗心理受的伤害,其印象之深也远远大于人类自己的记忆。

而如果你对狗狗好,狗狗同样会永远记得你的好。

虽然卢家黄狗最初对路过它家门前的送饼少年耀武扬威,少不得汪汪汪的狂叫,但当黄狗右眼致盲遭到主人嫌弃时,卢家黄狗意外的获得了少年的不弃。在少年看来,这只瞎狗虽然不对他汪汪叫了,但余威犹在,为了哄它不要对自己狂吠,少年扔下了一块水家香饼,就是这块香饼,成了狗狗另认主人的开始。

盲狗不但遭到主人的嫌弃,因为卢神医认为家犬无故至盲不吉利,还给狗狗断了粮,失去食物来源的狗狗饥肠辘辘,瘦骨嶙峋,此时的一块饼,对狗狗意味着什么,只有它自己知道。

打那以后,盲狗就决定以后一直跟着少年。

这个夜晚盲狗一直跟到了封古镇外的溪口,那里有一棵大柳树和两间废弃的旧屋。旧屋前一百步的地方有一个朱漆黛瓦的凉亭,那里是小镇绅士们垂钓的地方,因为一年前闹鬼的原因,现在已很少有人到这里来了。

离旧屋三百步远的地方,有一堆高约三丈的红色岩石,虽然被封古镇人称之为赤山,但那山也确实太过袖珍了,据说往下挖,山体越来越大,完全不比延挺山小,但因为这里紧靠长陵坡,为避免冲邪,谁也没有在大白天试过,夜晚,甚至路过这里远远的也要绕一绕。

传说赤山岩缝里有一条缝,五黄六月向外吹冷气,透过岩缝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个阔大的冰洞,一说连着锁龙洞,一说连着古井,但这诡异传说,卢家的黄狗显然没有足够的了解,这也使得在某一个阳光炽热的正午,吐着舌头一身热气腾腾的卢家大黄狗感受到凉风刚要往岩石缝隙凑上去解暑时,一道炸裂般的强光直刺过来,大黄狗随即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被抛出了半里远,等它恢复知觉时,发现自己很不幸的失去了右眼。

这该死的赤山让卢家黄狗失去名动乡里的神医主人的宠爱,成了一只夹着尾巴的丧家犬,即使偶尔躲在狗洞里,也会遭到卢家的嫌弃,这种嫌弃甚至后来延展到卢家的下人中,要知道,过去在狗狗被主人宠爱的时候,这些伙计婢女,可是拿它当爹一样供着。

饥饿的大黄狗终于找到少年的踪迹,它远远的跟着他来到这所旧房子前,这时的它才发现,这所旧房子离赤山是如此之近。

大黄狗的恐惧可想而知,然后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从黑暗里闪出的一个瞎子,居然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它。

独眼人与独眼狗双目相对,画面极其滑稽。

面色生硬的独眼老人虽然对少年新主人言辞凌厉,但看盲狗的眼色却意外的温和,老人试图从身上掏出食物讨好盲狗,但显然这位老头日常**服气,已是陆地神仙,寻常的食物并未带在身上,老头咳了两声,从袖中掏出一只眼罩,想吸引盲狗过来戴上,盲狗对这一友好动作并未完全信任,甚至向独眼老头狂叫了两声,警告他离自己远点,若不是老头还有急事在身,把眼罩扔给了少年,说不定会强行把大黄狗按倒在地戴上,大黄狗目测这个老妖魔有这个实力,这个可能的侮辱性结果绝对是它所不能忍受的。

想想看,一个视自己为龙犬的陆地神仙,龙龙尚且不撒,何况你这个一脸没成色的道士?

龙龙冲曹国旧呲牙咧嘴的狂叫,作势攻击,但进进退退,始终保持两步的距离,独眼冒着火光,却始终没有扑上去。

大黄狗一副不是我不敢,是我不屑的样子。逼走你才是我要的结果好吗?

曹国旧虽然被桃夭夭追得满街跑,但对龙龙的狂吠却并不担心,他还是安心吃自己顺来的烤鱼,大约是走街串巷多了,年轻道士坚信“会叫的狗不咬人”。

“来,新装的酒,竹叶烧,喝两口,换你这条鱼,怎么样?”

年轻道士抹一把嘴,继续啃,看起来不想给少年和龙龙留一口烤鱼肉了。

少年气笑道,“大仙,我这是早上的口粮好不?这竹叶烧是装白夫子酒窖里的吧,跟你那桃花醴能一样吗?再说我又不喝酒,你抢了我们的早餐,连龙龙都不高兴了。”

年轻道士抹了把嘴,把最后一口烤鱼肉咽下去,趁势灌了口竹叶烧,脸上现出满足的表情,“好味道,要是有一撮盐就更好了。”

剩下的鱼骨头,被道士抛向一边,道士随意道:“狗不是喜欢吃骨头的吗?”

鱼骨头是骨头吗?是鱼刺好吗。你把我龙犬当喵星人?

龙龙很生气。

好歹我是龙犬,竟然拿鱼刺污辱我……

毫无防备,龙龙一口扑过去,咬着了年轻道士的道袍后摆,道士猝不及防,一屁股墩在地上。

此时,两个并不高大的人影,正急匆匆的朝这里赶来。

……

第68章 秘密体质

张璋儿的猜测并没有错,郑小天果然在封古镇西北三里外的溪口。

少女的眼光很好,大约还有一里地的时候,她就分辨出在那两间旧屋前的郑小天了。只不过让她疑惑的是,为什么郑小天的旁边,多出一个道士和一条狗。

一路上张璋儿很少跟匡天左搭话,大约匡天左觉得两个人同行不说话过于沉闷,总是没话找话,啰里八嗦的问东问西。

“你说的是溪口?那地方听说常闹鬼,我娘叮嘱我不要到那个地方,说这个地方阴气很重,晴天的时候午时都不要一个人去,阴天雨雪天就是结伴也不要到那个地方。说封古镇有句童谣,‘晌午头,鬼玩猴,晌午偏,鬼撂砖’,说的就是这个地方。”

“听老辈子的人说,那两间旧屋一百年前还是一个祠堂,里面供着地府地仙,据说地仙两侧陪侍着无常鬼,算准了谁阳寿已尽就会在子、午两个时辰索命。当时陌街巷一个张姓的人家,家里有一个五岁的头生娃,因为中午没看好,跑到溪口玩水,最后就淹死在了溪水里,要不是被一个倒在溪水里的粗树枝挂住,张家人的还一直找不到呢……”

“这个地府仙祠虽说五十年前被一个路过的陆地神仙把这个场子拆了,地仙的泥塑法身和无常胚体都被扔进了阴河,但寻常人还是不愿意到这个地方。近些年稍微太平了些,镇上的贵人富户看中这里风景好看,空气又清甜,在溪口修了清风亭,没事还跑到溪口钓鱼消闲,但这里的鱼谁敢吃?听说鱼到了这个地方,都长成四只眼了,怪吓人的,别说吃,就是看一眼也会半夜睡不着觉的。”

“张姑娘你见过四只眼的鱼了吗?……我见过,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娘给我讲溪口的鬼故事,我吓得晚上不敢一个人睡,非得跟娘挤一个被筒才能睡着,哪知道睡着了,居然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只几十斤重的大鲢鱼,长着四只眼……你说,这鲢鱼是有名的家生鱼,一般都养在池塘里,为什么溪口却有那么多鲢鱼呢?”

张璋儿面无表情,“你的舌头累不?”

匡天左嘿嘿一笑,看不出有什么尴尬,“不累。”

又走了一段,身上微微出汗。

匡天左讪讪地,“其实我也知道,我有时显得话多,我妈都说我是个话唠,可我忍不住要说,心里憋不住话,我妈嫌我说得烦了,会拿个秫毛刷子,冲着我喊……”

匡天左一副“你不问问我妈喊什么”的表情。

张璋儿毕竟还是年幼少女,被他挑起了好奇心,问:“你妈喊的什么?”

“滚!”匡天左洋洋得意。

张璋儿脸色铁青,攥起拳头,少女若是一挥拳,话唠少年不但可能飞去八丈远,还有可能满地找牙,再也不能正常说话了。

匡天左自知失言,连连说,“张姑娘别在意,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娘那是骂的我……对不起啊,让你误会了。”

少女把一股力道硬收回去了。为了找到那个送饼少年,少女不想节外生枝。

少女只所以判断郑小天可能会在那个地方,缘于一次和送饼少年的闲聊,那次少女无意中问起送饼少年的父母,引起了少年一声叹息。

少年站在梁上,遥遥地望向小镇的西北面,凉风吹得他衣装飘动,少年说我没有父母,也不知道父母在哪里,封古镇的人都说我第一时间出现在梁闻天家的石头狮子下,可能是父母遗弃在封古镇的,但有一次我路过那个闲置的地仙祠,听到一个声音说,我第一次是落在地仙祠这里的,只不过可能是夜晚,我有可能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也或者是本能的去镇上找东西吃,跑到梁家的那尊大石头狮子下就饿昏了过去。第二天才被封古镇的人们发现。

我觉得我的父母不可能遗弃了我,如果父母不喜欢我,那生下来把我扔了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把我养到这么大才扔掉呢?这完全没有可能。

少年还说,他如果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到那个空屋子里坐坐,希望能弄清楚自己的来历,但此后很多次,再也没有听到那个声音。

少女推断,送饼少年正常情况都会按时送饼,即使遇到雨雪天气也不例外,这次一天都没见到他送饼上门,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既然其他地方匡天左都找过了,那少年一个人跑到这个空屋子的可能性就存在,除非……少年出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少女掐了自己食指一下,呸、呸,怎么净瞎想……

远远的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少女脸上的颜色慢慢恢复,笑意渐渐浓郁,手上的劲道也松弛了下来。她喜形于色道:“真的在那里!”

……

不能不说,匡天左带来的消息是爆炸性的。

在此之前,年轻道士好不容易摆脱了龙龙的撕咬,给一旁看笑话的郑小天说,“拦住这条狗狗,我帮你测测你的体魄。”

郑小天用竹钎敲了敲龙龙的脑袋,“曹道长是我们的朋友,这条鱼就算是我请客了,我们再去抓就是了。”

龙龙摇头摆尾,嘴里呜呜咽咽,显然对这个白吃的不速之客很反感,但也表示自己保留意见。

年轻道长静下心来道,“你昨天回镇的时候遇到麻烦了?”

少年疑惑,“你怎么知道?”

年轻道长笑道:“本道什么不知道?师父教我千里眼,顺风耳,……我都没学,但我学了一个功夫,叫‘跟踪大法’,别笑,这功法听起来简单,学起来可不是那么好学的,凡是被人反跟踪,就算破功,你没发现我在跟踪你,说明了什么?说明我功法卓绝对吧。”

“前天凌晨你下山遇到了刀客,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几个刀客在武道中皆有二品七级的功底,三个人尚且没有把你拦住,我就奇了怪了,你一个小屁孩儿,也就是刚刚拔节长身体的年龄,虽说身高有成年这么高了,但身体单薄,跟一个普通少年没什么区别,可为什么你有那么快的爆发力?”

“问题是你顺便废了对方的兵器,我在想是不是你手里的砍刀特别厉害?等你回到饼店的时候我找机会在柴房里找到了那把砍刀,的确,那把砍刀看起来是个老物件,刀刃上用的是一种玄钢,这种钢并不是中土所产,采用的锻造方法早已失传,难怪那几个刀客想抢这把砍刀。”

“话虽如此,可刀客的弯刀也不是寻常之物啊,狄斯国兵器物料皆采自昆仑山峡谷裂缝的弱水谷岩矿,此处的岩矿受亿万年弱水浸润,坚韧无比,即是玄钢略占上风,也不可能一刀将对方兵器一分为二,这只有一种可能,使用砍刀的人速度远超一般武士的出刀速度,才能达到这个效果。可是,你一送饼少年,习过武吗?”

少年摇摇头,“我就是一送饼的,哪里学过什么武。”

“这就对了,你没学过武,如何来的这么快的速度?我开始归结为我的桃花醴,这点我不否认,我曹国旧的桃花醴,可是上古剑仙乔伯的配方,不能说喝起来跟乔伯的桃花醴一个口感,但所取材质,所制工艺完全一样,加上所用泉水乃天津口一处秘密醴泉,据说此泉水质与天庭的仙露泉水质相比毫不逊色,我这酒不是吹的,神仙喝了增长仙力,普通人喝了得道升仙,武人喝了,晋品升级,若是被有心人喝了,必定心想事成……”

少年认真的打断:“你喝了酒去找过桃夭夭吗?”

年轻道士一时吃瘪,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道士打了个顿,笑道:“我那是喝多了。师父说,日魇是千年一遇的大灾变,这个时候是不能喝酒的,但师父忘了告诉我哪一天日魇了,要不是我睡过头了,就不会让桃夭夭误会了,我也就不会拿我的桃花醴跟你套近乎啊。咳,你狗大个年龄,不许说话把我往沟里带……”

少年嘴角勾了勾,抿出一丝笑意。

“你不是说测我体魄吗?我适合修武吗?”

年轻道士一拍少年的后背:

“废话,你这个小身板,哪是修武的料?不过也许我错了,你的体内潜伏着我说不清的东西,总之这个路数跟我们崇山的玄清大道不一样,就像一块璞玉,初看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但若剖开石壁,就能发现这是一块上好的绝世美玉。”

“我感觉我不是第一个发现你体质秘密的人,否则你的气场不会表现得这么特异,这种感觉,就比如一个刺猬,原本把自己包装成一团马粪或是一团干草,但忽然受到外界的袭击,刺猬不能等死他得跑了,这种危险情况下的本能就让刺猬露了原形。”

“而你本身没有受过仙师指点,在泄了体质秘密后不知道如何掩饰,再说了,你根本不知道我说的这些吧。”

少年点点头,“我烧炭制饼还行,你说的这些高深道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封古镇平时还挺安全的,再说就是遇到了坏人,也可以报告里长啊,里长解决不了,还有驻军啊,听说曹犀总管手下有很多带甲战士呢。”

“不是我对我们老曹家的人才不信任啊,我是说,如果那曹犀曹总管也欺负你呢?”

少年讶然,“不是说帝国的兵甲是保护中夏老百姓的吗?”

年轻道士觉得自己是不是话说得有点多了。

第69章 晒布街

太阳很大,明晃晃的,除了房前那一溜阴影和落叶乔木稀疏的影子,整个封古镇都笼罩在光鲜的艳阳下。

除了几声狗叫,封古镇异常平静。

看起来温暖祥和的氛围中,却难掩末世的悲怆。

昨夜的魅火先是由地空两路袭击梁上,在梁上挫败后向东冲上延斋书屋

有镇民传言白夫子以一把戒尺抵御魅火的袭击,更有目击都称拯救延斋书屋的是牌坊上“学达性天”的匾额,说那一抹黄光如一轮朝阳,烧毁了无数灰黑的鬼魅,还有人说魅火根本近不了匾额,甫一靠近就被匾额的赤焰吃掉,有多少吃多少,传得神乎其神。

就有人猜测这块匾额的来历,因为白夫子第二天并没有和往常一样沿青石径在晒布街散步,大家没法当面问,只得私下里议论纷纷。

这块匾额看似色暗质沉,根本不显眼,镇民们每天从这里走过,看多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没想到在危机时该才发现,你不留意的东西,都有可能是个厉害角色。

让人震惊的不单是白老夫子和延斋书屋,与镇西一大片大椿被阴火烧焦和晒布街几家房屋惨遭损毁外,梁上的铁匠铺和茶店却安然无恙,有人看到梁上最先遭到袭击,但很快那股魅火由进而退,最后绕道向延斋书屋和晒布街奔去,结果最终受到惨痛打击的是晒布街的街坊。

不光房屋受损,连人也有死伤。

几声哀嚎,与明媚的阳光极不谐调。

朱翠花家的染坊挂在院里晾晒的五十匹葛布全被焚毁,男人为抢救葛布被阴火重度烧伤,几乎没有几声呻吟就魂归忘川。

夜间里短短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晒布街的八户人家的房屋被毁,死亡十七人,受伤五人,整个晒布街陷入愁云惨雾中。

朱翠花丈夫于田的尸体在快速腐烂,按照封古镇习俗,病故了的人在家里设灵堂三日,第一日晚在十字路口烧倒头纸,向四方鬼魅神灵告知,勿扰家人;第二日将逝者生前所用的稾荐、被服拿到祖祠祠前焚烧,叫“报庙”,意思告知祖宗这个家族成员要迁居到祖庙里去了。

司仪一路焚香烧纸,为逝者指引道路,孝子背着稾荐,一路哭灵,此时还要举行仪式将逝者的灵牌交由司仪按位次放置到祠堂里去,这个仪式极其隆重。

但因为封古镇除了梁家有“梁氏宗祠”,多数人家并没有自己的祠堂,所以把到家族祠堂“报庙”换成了在官道路口焚烧稾荐等遗物“报庙”,仪式从简。然后第三日入殓收棺,孝子摔火盆邻里起棺抬至墓地下葬……

这基本成为中夏帝国民间的丧葬方式,不独封古镇如此。

然而朱翠花的丈夫于田的尸体以可见的速度肿胀发泡,尸水腐臭难闻,官府统一派仵作连同晒布街其他的十六具尸体一道处理,并在房前屋后撒了石灰隔离线,曹犀临时调来的步卒驱赶走围观者,两辆牛车拉着尸体吱吱呀呀的走向镇外。

曹犀掩着鼻子对瘦小的里长道:“张太兴,封古镇还有多少伤亡?”

里长张太兴是个感性的小老头,当里长已经有三十年了,封古镇的大部分人家,他都非常熟悉。张家虽然在封古镇算不上大户,但张太兴一家一直到梁家交好,张太兴的小女儿是梁闻天的三姨太,借着梁家的光,张太兴的这个里长一直做得很稳。

张里长眼角湿润,他揩了一把溢出眼睑的浊泪道:

“总管大人,长陵坡鬼魅有怨气,也不能把这怨气往封古镇百姓身上撒呀,自古仙有仙道,魔有魔道,不管是什么道,拿老百姓出气算什么道?”

曹犀虽然贪财好色,但大事可一点不糊涂,他拍了拍老里长的背,“张里长,不要丧气,要相信朝廷,相信皇上,中夏帝国绝不会容忍国土之上妖魅横行的!皇上已着钦天监派天使到太阴城应对此事,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安抚民心,尽快处理善后的事。”

老里长被这肥硕的军头一拍背,骨头差点散架,堂堂太阴戍卫军头,怎么可以这样对待长者?

但老里长一副老朽承你一掌与有荣焉的谦卑神色,“总管,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听说,直王殿下也玉驾太阴城了?”

曹犀脸色一黑,“亲王的行程也是你问的?你现在的任务是做好伤亡统计,还有,封古镇男丁一律只进不出,这要是出了问题,你这个里长的帽子不但有影响,若是牵扯到主簿事大人,你这个老小子可就里外难做了,明白吗?”

要搁往常,曹犀一提到梁闻天主簿事,必然恭身抱拳,极尽敬重,但自从邱彦到访,曹总管从侧面了解到梁闻天在朝廷的光景,已完全对自己的前途构不成影响,那点敬意也就淡了,当然,对梁闻天的这位老丈人,曹总管也能大大方方的喝斥两句了。

主要是受了邱彦的气,找个小老百姓消气,无法平抚,靠女婿稳坐里长位子的这位平庸老头,刚刚合适。

“可是总管大人,封古镇自古便是怨念深重的地方,钦天监和太师府已有些年头没派仙师坐镇封古镇了。”

“我们知道封古镇的镇民们祖上负有帝国重任,但是一百年前先辈们被那场浩劫割断了灵杻,当年帝国最强镇国灭妖的术士们,他们的后代现在都变成了普通人,如果皇上再不派钦天监的仙师坐镇,小镇百姓可能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更何况,你都看到了,晒布街的陶家、王家、项家、邱家……他们后人在鬼魅面前完全是没有坐何抵抗力的,这样把封古镇的百姓滞留在此地,不等于羁着羊群喂狼吗?”

曹犀寒着脸,“张太兴,你岁数也不小了,这些话也就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啊,要是被武王或者哪个亲王听到了,你有几个脑袋也保不住的!”

曹犀扯过马缰,几个扈从急忙分列两侧,将人群隔离开。

朱翠花望着门前的石头捣浆槽发呆,妇人头发散乱,目光呆滞,很显然是过度恐惧和悲伤的后遗症。

曹犀抬起马靴走向院门,忽然一个瘦弱的身体冲过扈从列队的间隙,一把抱住了曹犀。

陶家染坊的老板娘朱翠花以一种近乎神经质的表情不停的念叨,“大人放过我家陶谦吧!大人放过我家陶谦吧!”

曹犀怒道:“张太兴,这是怎么会事?!”

张太兴表情难看,像昨夜吃了难以消化的食物,肚子里一阵纠结,“总管大人,这陶家的婆娘,大概是吓疯了,那陶谦是陶家惟一的男丁,不过十二三岁,她是想让总管放她儿子一条生路,离开封古镇。”

曹犀像被泥巴弄脏了靴子,一脚踹开朱翠花,朱翠花在地上翻滚了一周,脸上呛满尘土。

曹犀的牛皮靴子正中了她的腹部,她的下腹一阵钝病,一个武道二品的武士,虽然没有使用全力,甚至他还有意控制了力道,但妇人已觉得肠子被踢断般难以忍受。

妇人从孩童记事时起,曾经十二岁那年被撒了缰绳的黄牛顶着腰部,痛得她满地打滚,幸而那牛没疯,没有接着继续顶挑,小姑娘幸得避免当场横死,后来卢神医使用独家骨伤药丸和药膏,才得以续命。

除那次外,妇人对疼痛的感受,就只有二十岁分娩生产那一次了,那一次二十岁年轻的女子,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口中怒骂着男人的祖宗八辈,直到最后昏厥过去,被产婆针刺人中醒来,田家的媳妇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终于诞下了一个健康活泼的男婴……

而曹犀的这一靴子,则与朱翠花产子的那一次疼痛不相上下,抑或更甚,朱翠花腹部的疼痛已经麻木,隐约觉得口中腥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仆倒在地。

曹犀心说,老子也想离开封古镇呢,可那个杀人魔王魏无双沿阳河布防,老子这点散兵游勇要是想跑也跑不了呀。你们这些无良术士的后代,祖上欠下的孽债后代来还还说得过去,我曹犀那怕在太阴城外当个杀猪的,也比守着这个破镇子跟你们陪葬强,还来跟老子添乱,呸!

曹犀的皮靴踩踏着地面,发出嘣嘣的声响,一队扈从手持钢刀,刀尖向外,且行且退的跟随出院外。

曹犀在走过里长身边时,第一次觉得扬眉吐气,想当年,老子一个堂堂的太阴城军头,因为梁闻天的关系见着这个老不中用的里长都要陪着谄笑。

现在呢,自从结识了吏部尚书的子侄,那个代表朝廷私访长陵坡的邱彦,终于知道所谓的帝国大儒,贵为京兆主簿事的梁闻天,不过也是朝廷的一个弃子,美其名曰回乡守孝,实事上堪称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只是表面硬撑着罢了。

曹犀甚至鄙视的哼了一声,眼神瞥过张太兴,一心只求发财当天高皇帝远的山大王的曹犀,破天荒的对老里长露出同情的意味。

里长愁苦的表情忽然释然,脸个的表情像一个晒焦的核桃碎了一地。

里长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确认脸上麻沙沙的疼。

“先皇!中夏帝国立国八百年,历代天子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为什么到现在,帝国官兵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老百姓?”

老里长泪点太低,眼角的泪滴滴嗒嗒落下来。

封古镇晒布街染坊老板娘,三十二岁的妇人朱翠花,身形扭曲,在她仆地的那块泥地上,鲜血渐渐发黑。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从屋里冲出来,抖着妇人的身子叫了两声娘,撕心裂肺的干嚎了两声,口中喃喃。

孩子手里握着一柄自制的竹刀,竹刀切进肉里,血从指缝中溢出……

……

天地骤然一黑,太阳如燃烧的蛋青,在高远苍白的天空摇摇晃晃地悬挂着。

通往黑树林的官道上,一个面色青白的和尚,身披袈裟,手持念珠,心心念念,步步沉稳。

忽然他停住脚步,神色诧异地望向天空。

袈裟僧人自语道,“难道一千年前的预言就要成真?”

……

第70章 “绑架”神医

封古镇里长在尽职尽责统计魅火造成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时,把注意力投放在了晒布街,做为老里长他并没有错,但他的工作显然有极大的疏忽,因为在封古镇的北面,封古道街与陌街巷交叉口的水家饼店,死亡正笼罩在这个百年老店上空。

郑小天正以飞快的速度从古井里汲一桶水往饼店跑。在这之前,他几乎是强制性的把卢歧川塞进一个独轮车内,飞快的奔上梁子、越过福寿街、拐进封古道街,直送进水家饼店。

卢歧川坐在独轮车上,虽然车子不时颠簸,老神医抱着药箱,药箱里叮叮咣咣的器物撞击声让他心疼,他的腿蜷在狭窄的车斗里憋屈得难受,但这“坐姿”还算保持着尊严。

卢歧川知道这个水家的伙计,想想都知道,百年老店水家香饼方圆几十里无人不晓,而水家老板娘收了个来路不明的孤儿当免费伙计的事更是当时街坊邻里间的大新闻。

这个送饼的小伙计每天从自家门前经过引来的狗叫声,总能有一次引起卢家家主的注意,更何况这个身材瘦削但看起来结实的小家伙,时不时的拿眼瞥向卢家的大门门洞,要说不引起卢神医的警惕,则是完全不可能的。

其实郑小天是好奇卢家大院里的那副传说中的对联,想一睹究竟,但卢歧川不这么想,这个看起来身材在拔节生长的水家伙计,会不会是惦记着卢家的水灵丫头秋棠?要知道秋棠正值二八年华,少女怀春的时候。

当然卢歧川不用担心这个孤儿能找理由进入卢家,因为有他的爱犬把关,几声汪汪声就能吓退几乎大部分有贼心没贼胆的登徒子。

更何况水家送饼的伙计与他那不着调的老板娘相比,完全是两个不同位面,与那些富贵人家的子弟更是有着天壤之别,一看就知道属于守规矩的人。

卢神医行走江湖几十年,最不担心的就是这类人。

更何况后来他的爱犬莫名其妙的破了相,他在嫌弃的同时,发现那个送饼的少年,居然没有像自己那样对这个瞎了一只狗眼的狗狗落井下石,而是分出饼子来给这只盲狗吃,这让他对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少年刮目相看。

当然神医有时也会想,送饼伙计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接近他家的狗狗。毕竟,养宠物跟饼店小伙伴的确不搭边啊。

但是今天的情况让他无比愤怒,饼店小伙什几乎是不由分说的把他“塞进”独轮车内,那种速度与力量简直让他无法抗拒。甚至即使你想从车里跳下来,那种飞风的狂奔也让他不敢做这种尝试。

直到这种几乎等同于绑架的方式把他送到水家饼店后,才让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想想看,如果我有这样的伙计,能为老板的安危奋不顾身,那我卢神医也不枉当一回神医了。

“你这个混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卢歧川!”卢神医抖动着山羊胡,指着少年的鼻子骂道。

少年面露焦灼,低着头快速的收拾卢神医的药箱,低眉顺眼,一副歉疚的表情,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霸凌之气,那意思是你骂吧,都是我不对。

年轻道士一把搂住卢神医的脖子,像对待一个不出五服的老街坊,说话的口气几乎吹到了卢歧川的脖子,“事急从权,事急从权,这里有两条人命,还请卢神医出手相救。”

卢神医拿开年轻道士的手,对这种自来熟的作派极不适应,“你是谁?”看这家伙虽然流流戏戏,但身子板很硬实,神医转而低声咕哝道,“你有几天不洗手了吧!”

年轻道士一点也不尴尬,“也就……三天没洗脸,这手,今天早晨是洗过的……”

张璋儿皱紧了柳叶眉,对这一对活宝的对话显得有些不耐烦,“卢神医,这里有两个病人,还是劳驾您赶紧施救吧!”

……

郑小天打水的速度比推独轮车的速度还快,很快便把两桶清凉的井水打回来了。

现在他要生起火,把热水烧起来。

张璋儿一路上被匡天左聒噪得耳朵起茧,这会正没好气呢,张大小姐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指着跟在郑小天屁股后面没头苍蝇乱转的匡天左,“快去抱一捆柴草来,我这里要烧水。”

又对郑小天说,“你去招呼郎中,这里的事有我。”

郑小天第一次听到有人给他讲这么温暖的话,而且还是他的客户张姑娘,他一下有些适应不了,几乎是本能的回应道:“谢谢张姑娘!”

张璋儿抿嘴一笑,坐在草墩上开始升火。

虽然这个表情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不太协调,但少女懂得很快掩饰自己的表情,她熟练的敲打火石,燃着纸煤,干软的柴草在灶膛里腾的一下着了起来。

火光清亮橙红,映照少女白净的面颊,一如梁上早春的桃枝,花蕊点点,细润可人。

郑小天放心的把一应杂事交给张璋儿处理,他现在急切的想在卢神医这里要一个答案。

正如匡天左所说,在他第一次发现水家饼店掌柜的和老板娘出事的现场时,水家掌柜的蔡小武已不醒人事,他像一截门板横斜在卧室与客厅的过道上,表情狰狞。

而水家饼店的老板娘则半躺在一把竹制长椅上,表情痛苦的盯着他,嘴唇张合,这表情跟她平时见到他就没好气的揶揄相比,完全是丧失尊严的哀求。

卢歧川此时已初步可以确定蔡小武已完全失去生命迹象,他掏出银针,对准他的人中穴,轻捻进去,徐徐转动,再迅速拔出。

蔡小武脸色苍白无血,人中的银针放在亮堂处观察,没有任何颜色变化,而蔡小武的人中针眼处,肉眼可见一个微小的孔洞,但没有血迹渗出。

“蔡掌柜早就不行了。”卢歧川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屋里的人听。

“还没治呢咋就说不行了?”年轻道士曹国旧道,“虽然贫道不喜欢淡钱,身上暂时也没带钱,但水家是封古镇的富商,银子是少不了的。”

卢歧川脸色阴沉,心想这个道士算哪个门头的?张口却道,“这不是钱的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就是医术的问题?”曹国旧追问道,完全不顾及神医的感受。

卢歧川遇到他从医以来最大的难题,他恨不得拿药锤砸扒这个水家小伙计,这他娘的阳世末日、鬼怪横行的当口,晒布街死人都成堆了,你要我这个依靠针石草药给凡人治病的医生来治疗这些神仙才能治疗的病,那不是砸我招牌吗?

他只所以没动手,是因为他被这个小伙计几乎是生擒一般塞进推车的那一刻,感受到这个瘦削的少年有一种坚若钢铁的力量,卢歧川是何等聪明的人,虽然他不能理解少年的蛮力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修炼了什么功法,——因为在中夏帝国年少修成武学大境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但他清楚的知道,此时的反抗可能会落一个难堪的结局。

卢歧川祖上是随军镇守太阴城长陵坡的军医,猜测当年可能也掌握些除魅驱邪的拿手本领,但到他这一代就全断了。最典型的是卢家爱犬失掉右眼,伤口诡异蹊跷,眼珠子不见了,眼眶只有空洞,没有血迹,卢歧川却并无办法。

他并不是真想遗弃狗狗,完全是因为他无法判断出这个神秘毁伤事件的吉凶,虽然他的趋利避害并非出自心意,但遭他遗弃,希望它自生自灭的狗狗居然被送饼少年照顾有加,这也让卢歧川有些欣慰。

万一这只遭受不明原因致盲的狗狗给主人带来无妄之灾,作为一代“神医”,为了方圆数十里的百姓健康,卢歧川觉得自己比起送饼少年,更有理由避免做狗狗的主人。

“蔡掌柜这是中了一种奇毒,这种毒在中夏帝国根本没有出现过,我也是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曾经在一个孤本医书里有记载,如果我没有记错,此毒是南疆的一种叫滴水观音的剧毒植株根茎炼制的毒液与狄斯国的巨噬蛇毒相混合,此二毒相合可凝血阻脉,令中毒者于昏迷状态慢慢死去。”

“蔡掌柜想必是先中了毒,所以气脉已断,血凝于体,所以银针所刺之处,竟然取不出一滴血。”

曹国旧点点头,“我说呢,看来你这神医也不算浪得虚名啊!那你赶紧施救啊!”

卢歧川行医几十年,在方圆数十百里倍受尊敬,即使太阴军头曹犀,人虽然**出身,向来只相信权力和武力,少有对知识的尊重,但对卢歧川还是避让三分。

至于那军头的这点尊敬是否是曹犀二夫人的原因,卢歧川自然心里有数。

现在这个几天不洗脸的年轻道士,明显不把我这个大夫当会事嘛,敢情你不会生病?

卢歧川冷着脸,“蔡掌柜尸身已凉有两三个时辰了,就是华佗再世也没得法子了。”

匡天左一听这话,身上一激凌,虽然昨夜封古镇惨遭横祸,但此前他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死人。

过去谁家白事,小家伙挤在人群中观丧,也只是好奇于孝子的雪白丧服、灵堂前幽暗的烛光、院场里被围了一圈人群鼓着腮帮吹响器的琐纳班子,出丧时那乌黑发亮的棺材,是他对死亡的最真实概念。

今天,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离死亡如此之近。

“神医,……你是说,蔡掌柜,他,死了?”一向话唠的匡天左说话竟有些口吃起来。

张璋儿鄙夷的瞥一眼微黑少年,这位梁上张铁匠的闺女,平时不怎么说话,对生死却如此平静,这让面对生死云淡风轻的曹国旧有些惊奇。

“死了!”卢歧川冷冷地道,不像是回答匡天左,倒像是告诉所有人。

第71章 叫你卢跑跑?

此时最为着急的是郑小天。

虽然他在这个饼店基本很少得到温暖,但这里毕竟是他赖以生存的地方。

外人看来,郑小天不过是水家饼店一个免费的小伙计,人们更多的是听到这个小伙计被老板娘的责骂,甚至深更半夜被罚进山砍柴,但那又如何?在郑小天看来,即使如此,如果没有水家饼店,自己早已饿死街头,或曝尸荒野,成为眼里冒着血丝的野狗腹中食物了。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无论多么美好,那都是别人的,水家饼店即使把他当免费伙计,但却是他能够活下去的地方。

一个孤儿,在同龄人编织着美好前景的时候,他唯一能想的,就是如何活下去。

尽管老板娘已委婉地把他打发出饼店了,如果说得再残酷一点,那就是被老板娘扫地出门了,但匡天左说了,老板娘在如此危难的关头,想到的是要匡天左找他回来,不管匡天左的理解对不对,郑小天都感到温暖,那是一种流浪的游子可以回家的温暖。

所以现在,最着急的是郑小天。

这倒不是说郑小天有多么伤心,而是郑小天既然回到这个饼店了,就想饼店的掌柜的和老板娘好好的,那怕还来忍受他们的吵骂呢!

但神医卢歧川说得很明白,这两个人他治不了。

掌柜的身体的确凉了,就像冬日的暖阳,在黄昏时分,一点点散去它仅存的热量,最后冬夜来临,一切变得越来越冰冷。

“好了,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无能为力,告辞了。”卢歧川一边收拾他的紫皮药箱,一边沓拉着眼皮冷冷地说。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蹲在水添露身边的送饼少年,生怕在他出门的时候,又被这个少年一把抓住,这个少年在强执控制人的时候,一点也不讲究,如果在这么多外人面前失了颜面,那他卢歧川穷其一生积攒下来的节操风度,不是被揉落了一地?

“你等等!我觉得老板娘还有一丝幽幽气。”

少年忽然坚定的说。

卢歧川仿佛等着他这句话,他需要明白这个蛮横少年的态度,知道这些他才能想出安全脱身的计策。

卢歧川挑了挑嘴角,心中生出一丝暗讽的意味:

“即便水老板有那一丝幽幽气,我刚才已说了,两位老板中的毒非中夏所产,卢某平生未涉足南疆和北狄,对域外之毒没有长年的研究,很难找到破解之法,如果按照医学孤本的记载,此毒一但进入身体,经脉尽堵,气血不流,整个人就像是被慢慢冰冻上了一样,再说了,我是医人的,不是制毒的,解毒还须制毒人,这些道理小掌柜一定明白,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少年执拗道,“你是神医,你一定行的,老板娘明明还有一丝幽幽气,咋能见死不救?”

少年目光炽热,看得卢歧川心中发毛。

讲点道理行不行?卢歧川暗暗骂道,什么东西呀,我不就是个普通大夫嘛,治病救人是不假,但治不好人还不让走了?

但他嘴上还是温和的说,“小掌柜,你说,作为一个医生,谁不想多看好病人,如果这么奇葩的病人,我给看好了,且不说水家有钱报答我,就医者的声誉来说,对我也是百利无一害呀,现在的情况,的确是无药可医啊……”

曹国旧拍拍郑小天的肩膀,“郑小天,听这位大夫说的,也挺有道理的样子,要不,我们准备后事?”

少年站起身,没有理睬这个“二半吊子”,而是神色平静的望着卢歧川,“你不是叫神医吗?你一定有办法。”

这他娘的是要赖上我了,卢歧川背上药箱,心说我一悬壶济世的大夫,竟然被你这个小小少年震住了,这要是传出去,且不说自己以后的尊严何在,就是面对祖师爷,又如何交待?

卢歧川坚定地说,“好了,就这样了,我还有其他病人,这一次出诊虽然辛苦,但我没有开药,就当是免费出诊好了,告辞!”

张璋儿掠了一下乌黑的鬓发,手肘托面,平静的说,“卢大夫,我问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自称卢神医?”

这闺女说话伤人,脸上却没有一丝讥讽之色,卢歧川不由得一愣。

“自称?……我是自称?老夫的称号,都是病人送的。”

张璋儿思索有顷,“既然是病人送的,那我们是病人亲友,是不是也可以送你一个称号?……卢无力?还是叫……卢跑跑,更合适?”

“你……”卢歧川气得脸色发白。

“你连自己的龙龙都治不好,还能叫神医?”少女能把一句尖刻的语言调整成随意平和,听得曹国旧露出了这个环境不合时宜的贱笑。

张璋儿拍拍龙龙的头,龙犬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卢歧川一直没有注意这个房间还有一条狗,一条曾经是他的爱犬,后来又被他遗弃的狗狗。

这条一身黄卷毛的狗狗是他在一次出诊时一个病友送的,那个病友居住在延挺山深处。

有一天深夜,有人敲他的大门,说家有紧急病人需要劳驾他出诊,诊费是十两黄金。然而深更半夜,卢歧川是不愿意出诊的,来人显然看出了他的想法,两个壮汉齐上,几乎是架着把他塞进院门前停放好的一顶轿子,还没等卢歧川反应过来,轿子已在村外的小径上飞奔,卢歧川在轿子里晃晃悠悠睡着了,醒了才知道自己是要客串一下稳婆,需要给一个产妇接生。

这是一次不堪回首的出诊经历,卢歧川从来没有跟人提起,当他在黎明时分被送行的轿子丢在村口,他提着十两黄金的包裹和一个小小卷毛黄狗狗回到家时,卢夫人反复追问,他也不愿说出实情,只说黄金是一病人送的,黄狗是路上捡的,卢夫人是极不喜欢猫狗的,但卢歧川说,“猫来穷,狗来富”,路上捡了个狗狗说明卢家要大富大贵了。

这话卢家的婆娘爱听,但条件是需要在院角搭个狗窝,狗狗只能住在狗窝。

“来富,……你怎么在这里?”卢歧川面露愠色。

龙龙面露怯色,他似乎对自己之前的名字“来富”已觉得陌生,它摇了摇尾巴,犹豫着要不要到旧主人身边去,但最终,它被卢歧川脸上的冰霜之气所震慑,偎在桌旁没有上前。

“听我爹说,卢神医有一种独门丹药‘还魂丹’,能起死回生,那才是你所以叫‘神医’的原因,对吧。我听说你们行内有句话,叫医者父母心,没有医德的大夫在行业内是混不下去的。你看,水老板现在气息还在,你要是不救,传出去你这个神医的名号就悬了吧。”张璋儿一点也不急,但却说得卢歧川肝疼。

曹国旧拍拍卢歧川的肩膀,“卢神医,没想到你还藏有这等宝贝,这东西对修行一定管用吧。”

卢歧川弹弹被年轻道士拍过的肩,干脆放下药箱,一副要药没有,要命一条的样子,“怎么,你们还想抢不成?”

郑小天拍了一把曹国旧,“都什么时候,还没个正形。”

送饼少年向卢歧川深施一礼,道:

“卢大夫,今天冒犯了您,还请原谅。主要是昨晚封古镇遭受惨祸,死伤的人不少,我怕请不动你,才出此下策,等这件事过去了,你可以加倍的惩罚我都可以,现在是救人要紧,我知道你的还魂丹药是宝贵的东西,也是花了你极大的精力和财务研制的,虽然我仅仅是饼店的伙计,但事关生死,有大坐的各位朋友作证,我作主只要卢大夫喜欢,治好了老板娘你随你喜欢的拿,就是这家饼店也可以……”

曹国旧打断道:“唉,郑小天,你忘了你是怎么离开饼店的?这主你作得了?”

郑小天道,“别的不说,十两银子店里肯定有。我亲眼看到老板娘前三两天卖了家里的物什收了十两银子,虽然我不知道老板娘放在什么地方,但一人为私,二人为公,现在在场的有五个人,在你们的监督下一定能找到那十两银子,这十两银子归你,换取你一颗还魂丹,好不好?”

卢歧川一听到银子,焦躁的心情平复了很多,早说这话多好,害得我以为遇到打劫的了。

“不过有言在先,这还魂丹虽然效力超凡,但是水老板中的毒和蔡掌柜的一样是域外的毒,只是水老板的毒轻一些,我这丹药主要是针对气血虚脱、脉浮无力,神散精消这类症状,对中夏本土的毒是可以解的,水老板这域外的毒,我这丹药管得了一时,但未必能续命,你们等他醒来该问的话赶紧问,药效过了不能要求我退银子。”

张璋儿道:“你比匡天左还话唠。”

郑小天脸上露出希望神色,“只要有一丝可能,结果咋样都不怪你。”

神医坐下来,喝了口热茶水,心想这才像句人话,折腾到现在,真累呀。

第72章 生死泪滴

服用了还魂丹的水添露,慢慢醒过来。

“什么时辰了?”水添露说话声音微弱,眼睛在寻找着什么。

张璋儿扶她坐起来,她有些疑惑,饼店里这么多人,他们都是来买饼的吗?我们昨天都发过公告暂停营业的……

还有,这是谁家闺女……

“老板娘,”郑小天站在离水添露三尺远的地方,“你现在好点了吗?”

水添露眼神迟滞了一下,看到面前的郑小天,她的心里明显的宽慰了一些,“兔……崽子,你怎么还没有走?”

卢歧川见水添露醒了过来,不计前嫌的把郑小天拉到一边,小声道:“小掌柜,老夫只能做到这里了,你家老板娘所剩时间不多,该问的赶紧问,老夫告辞了。”

卢歧川甚至对郑小天身后的道谢都来不及回应,赶场一样消失在了门外街道的转角处。

街道空落无人,阳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水添露是聪明人,懵懵懂懂了一刻钟,她终于回过神来了。

女人的脑子急剧运转,大脑却不听使唤的卡在了那里,像封古镇西北溪口那架年久失修的乌木水车,任你用力踩踏,却吱吱嘎嘎,难以动弹。

……

女人莫名的流起泪来,极其伤心。

“老板娘,你要不要喝水,我去帮你倒点水。”送饼少年声音大了些,这是他第一次离老板娘这么近说话,而且没有被骂的顾忌。

年轻道士拍一下少年的肩膀,“废话,病人刚醒来第一时间需要补充水分,还不快去倒?”

水添露脸色煞白,她靠在张璋儿的肩膀上,有些吃力的想坐起来。

虽然封古镇的男爷们儿总喜欢凑到水家饼店与水美人儿打情骂俏,但水添露并不习惯跟陌生人打交道,遇到陌生男人,水美人儿总是习惯的让“兔崽子”喊掌柜的来解决,即使是陌生女子,水添露同样保持足够的警惕。

张璋儿语调平静的道:“水老板,我是梁上铁匠铺张铁匠的闺女,我叫张璋儿,你放心,我们几个都是郑小天的朋友。”

兔崽子居然有这么多朋友?这小子趁送饼还泡了个花骨朵一般的妹子?水天露虽然忍着身体的不适,虽然觉得惊讶,但内心还是安静了一些,毕竟这个郑小天,她一直把他看做家中的一员。

年轻道士打量了一下水添露,这女人虽比桃夭夭年龄大些,但身段脸蛋保养得好,一副梨花带雨的姿容。道士心想,这小镇有什么风水讲究,居然出落出这等标致的美妇人来。可惜他不是桃夭夭,要是桃夭夭有水老板这般平易近人,我曹某人也不至于狼狈成这个样子啊!

郑小天倒了一茶盏热水,自作主张的加了几滴蜂蜜,虽然少年从来没有尝过蜂蜜的味道,但他知道这是老板娘的最爱。

老板娘曾跟镇上的一个妇人讲,自己所以皮肤保养的这么好,就是因为每天都喝一茶盏蜂蜜水的缘故,而这蜂蜜,是掌柜的跑到松明山下找一个老樵夫买的。这个老樵夫每年都会在野桂花开花的花期,爬上一个不知名的山崖,割下当年最新鲜的蜂蜜,卖给山下的收药人。

蔡小武虽然不是收药人,但听这个樵夫说起野蜂蜜驻颜美容的功效,就强从收药人预订的货品中,买下最纯的那部分,装在一个密封的黑罐子里,带回水家饼店。

别说郑小天没尝过,还有一个人也没有尝过,虽然这蜜是他每年自己跑进深山背回来的。

这个人当然就是蔡小武。

可即便是这样,老板娘还是会无缘无故的对掌柜的开骂,正像老板娘对郑小天开骂一样。

此时郑小天只能看到掌柜的僵硬的身体,而那个或委屈或嚣张或与小伙计一样逆来顺受的鲜活面容,被曹国旧用一个大黑罩巾蒙住,年轻道士心心念念道,“人死如灯灭,阴间好停歇。死人忌阳气侵袭,要是不及时罩住眼目,死人的灵魂可能飘离身体,即使入殓下葬,也可能沦为孤魂野鬼。”

而那个话唠少年,也许是被死亡震撼,居然一改口风,只用眼看少用嘴说。有时主动的帮忙挪挪凳子递递棉巾。

他的母亲匡宁氏年轻守寡,年年轻轻的就经历过生死,孩子的父亲死亡之时孩子还不记事,年轻寡妇最初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击,哭得死去活来,几日不吃不喝,身体消瘦,生死一线,但看到刚刚蹒跚学步的幼子也因饥饿啼泣微弱时,妇人从病榻上爬起来,擦了擦泪,开始进食。

妇人发誓,接下来要为孩子活着,要让孩子活得快乐。所以在匡天左的记忆里,孤单的母亲从来不跟自己谈生死,即使谁家死了人,也决不让少年凑热闹去看,除非少年偷偷跑出去。

话唠少年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就像面对一个庄严肃穆的仪式,一时难以信口开河,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郑小天拍拍匡天左的肩膀,叹一口气,他虽然也没怎么见过真正的死人,但在内心隐秘的深处,似乎暗藏着对死亡的警觉和熟稔,让送饼少年显出与年龄不相匹配的从容。

人间生死,就是一瞬之间。

“老板娘,你喝水……”郑小天把茶盏递过去,张璋儿替她接着,茶盏里飘出淡淡的野蜂蜜的味道。

水添露轻轻喝了一口,往日的甜味却无法刺激她的味蕾,她忽然呼吸急促起来。

“兔崽子……小天,扶我起来,告诉我,掌柜的怎么样了?”

郑小天扶着水添露的右臂,张璋儿扶着水添露的左臂,小心的把老板娘的身子扶正。

水添露身子孱弱,即使有人扶着,仍然相当吃力。

“老板娘,你不要担心,掌柜的没事,您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送饼少年忽然有些眼热,想到掌柜的可能永远无法醒了,内心难以平静。

匡天左沉不住气,不由自主的把头扭向身后,在卧室一侧的木榻上,静静的停放着一具蒙着黑布搭的尸体。

年轻道士踢了匡天左一脚,眼睛和嘴角同时拉长,低声说,“虽然生死由命,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这娃娃也太不懂掩饰了,连个谎都不会撒,这点你得跟郑小天和本道我学学。”

匡天左咧了咧嘴,用手护住右腿,你老别这么没轻没重的好吗?

水添露果然沿着匡天左的扭头动作望过去。年轻道士有点烦,他见过太多生生死死,最难以忍受的就是面对亲人的死亡,女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声,这还好,如果夹杂有只哭无泪的女人,年轻道士就会为死者感到痛心。

而眼前的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如果哭起来,必定会破坏我曹国旧心中美好的形象的,道士想到这里,又狠狠的瞪了匡天左一眼,准备忍受那痛彻心屝的哭号。

接下来的情况让曹国旧大失所望,这个女人,水家饼店的老板娘,居然面色平静。

这他娘的就是邻居杀头猪,你也该显出高兴或悲伤吧。

这男人生前该多惹人厌啊。或者,这女人还有很多故事?

曹国旧刚想说话,发现送饼少年手背上亮了一下。

道士吃惊,因为那是一滴泪水。

是水添露的一滴泪,滴在了少年持着茶盏的另一只手上。

第73章 线索

国师府。

帐帏深闭,阳光和熙。透过长垂的云锦帘缦,一缕淡黄的光线在青凛色的钧瓷酒器边缘摇晃。

中夏帝国国师由祚从檀木躺椅上坐起来,心有所感。

随机起卦,上离下艮,得一旅卦。

由祚脸色大变。史书记载,明皇历3220年,前任国史占一旅卦,上书中夏帝国天子,“皇上,臣晨起见空竹落地,击中园内石砌,因得旅卦,皇上即将远征,臣以为不利,特来请示,望陛下暂时安顿天师,勿劳师远征。”

前朝天师乃开国重臣,在朝堂之上直谏天子,原是份内的事。

无奈朝内大将立功心切,那些手握兵符的骄勇战将,拜将封侯,靠的是逆天武功,边关狼烟,疆场杀敌,武将们才能显赫于朝廷,若是终日歌舞升平,吟诗作赋,任凭一帮酸腐文人把持朝纲,赳赳武夫终有一天会被要求解甲封剑,在朝堂之上靠边站。

“国师一派胡言,扰乱圣听!请问国师,国师府的一根竹竿落地,怎么能用来预测皇朝的国运?国师分明是潛越之罪!”

史载,前朝威武大将军谢崇当朝怒斥国师,众将呼应。先皇下令,着令国师犯潛越之罪,入监,贬为庶民,等皇上御驾亲征,获胜归来再作处置。

数旬,长陵坡一战,中夏帝国与狄斯国共计40万将士坑于地下。皇帝幸而脱身。回朝之后,诛国师,夷九族。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啊。

……

由祚捻动手指,闭目冥思,心中默念:“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啕。”

“丧牛于易,凶。”

五百年前那场灾难,毫无疑问即将重演,作为当朝国师的由祚,所要做的就是如何避免灾难降临,那怕是推延时间也好。

“大人,下官今天所带过来的这些书策,可有用?”

钦天监监正齐禾正襟危坐,不无谨慎的问道。

齐禾的这个表情,由祚非常熟悉,别看现在这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可到了钦天监,对待他的下属,齐监正可是一点口德都不留。这一点由祚也有耳闻,但鉴于齐禾虽无大才,官场内各种应酬尚算得体,由祚也算暂时睁只眼闭只眼,毕竟面对国师,这个中夏帝国的小小监正,还是随叫随到,要什么给什么,很好使唤的。

“你确认当年的曾寅格被皇后计杀一案,不单单是因为曾寅格毁谤皇后?”由祚目光灼灼,似乎要看穿齐禾内心。

“大人,下官原本是附和曾案这个公认的原因的,但是,钦天司有一个老监司,在告老还乡后,一直隐瞒着某种真相。好在此人一向人缘极好,各种大小牵连都没有触及到他。有一次我专程去他的家乡看他,老监司很感动,在酒后向我透露了一个秘辛,老监司酒后醒悟,怕牵连到家人,竟然服毒自尽。想起这件事,下官就非常抱愧,老监司也算因我而死。既然他冒死告诉我这个秘密,如果不能让真相大白,那老监司不但白死,所牵连的人等,也白白受了冤枉。所以下官百般思量,决定还是要向国师如实汇报。”

由祚脸色阴沉,“原来老监司洪榷当年因疾不治,是因为你的原因?”

齐禾纳头叩地,“大人,下官该死。”

由祚笑道,“你知道我对洪榷之死的看法的,当年洪榷因畏惧而死,我也是听过风言的,想让洪榷死,我也有份,只是你现在才告诉我,让我到现在才确认判断的真实。”

“没想到下官从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出的秘密,竟被国师一眼洞悉,国师洞幽烛微,下官佩服!”

对于这种廉价的马屁,由祚并不受用,“好了,好了,你说说,曾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回国师,下官愚见,此事关乎上古诸神在中夏本土的活动轨迹。虽然在五千年前,时任天帝对天地人三界约法三章,重整天界诸神秩序,远古之神又因为种种原因,慢慢神销寂灾,但天地轮回,如日仄月缺,总有疏漏的时候,上古诸神,因为种种原因,有极个别的在天帝造策之时漏载,加上魔界从来无视天帝章法,导致无论天庭,还是人间王朝,对某些未知的力量,难以充分了解。下官如此说,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发现有其端倪。”

“说具体点。”由祚心神一震,他要证实自己之前的猜测。

“根据钦天监存世的档案,结合五百年前幸存者的口述档案,虽然当年坑杀中夏帝国与狄斯国数十万甲士的真正原因尚未找到,但线索已隐约显现,下官愚见,其真正秘密并未走远,长陵坡千里之内,就存留有真相,只是我们现在限于能力和机遇,还无法证实。”

由祚表情冷峻,“你是说,先帝当年留存的档案也不是真相?这可是毁君之罪啊。”

齐禾又要叩头,被由祚拦住了,虽然帝国一帮儒臣,动不动以五体投地的方式来推诿自己的责任或化解自己的口误,但由祚的确不喜欢这样。

由祚咧嘴笑笑,“这是国师府,不是紫金殿,你说的什么话只有我一个人听见,所以你不用担心。”

齐禾心存感激,心情也放松了许多,“有国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由祚道:“你说说看。”

“虽然目前无法获得数十万甲士被坑杀的真相,但可以了解的是,某个更大的势力之间形成了均势,所以长陵坡的灾难才没有继续扩大。”

“长陵坡的封印虽说是被高人所封,但维持数百年太平与当年奔赴长陵坡的术士团有努力不无关系。我不倾向于一种不敢拿出台面的说法,认为当年先帝与高人达成协议,这些长陵坡的术士团只是来做做样子,有一点对长陵坡术士是不公平的。”

“后世帝国君主或多或少的都听信了这一说法,这才有一百年前针对长陵坡封古镇术士后人的劫难,这个问题到本朝也没有解决,下官人微言轻,无法改变今上的决策,但下官已闻风言,朝廷已派数支人马,封禁了长陵坡及封古镇,我恐怕百年前错误还会重演。”

“你是担心有人趁火打劫?”

齐禾点点头。

“你说的这种可能难保不会发生,但既然皇上有自己的决定,我也不好插手。你刚才说,真相存在于长陵坡千里之内?”

“是的,大人。”

“钦天监难道对此竟然没有一点有价值的线索?”虽然这话听起来不像是责备,但齐禾一点不傻,他需要对国师有个交待。

“大人,我记起一事,很多人忽视一个人,但我觉得此人可能与线索有关。”

“哪个人?”

“京兆主……”

一团白光,毫无征兆地在室内亮了一下,光芒刺眼,白光之中,两道细如发丝的剑芒以三百六十度的快速旋转在空气中一滞,两只芒剑形成夹角,甚至在空气中悬空顿了一顿,嗖的一声越窗而去。

第74章 国师府命案

中夏帝国国师无法容忍,两只剑芒最后的停顿,明显带着嘲弄。

一颗头颅从齐禾的肩头滚落下来,像一个转动的皮球,沿着弧度在提花毛毯上旋转,最后停在屋子的中央不动了。

由祚身体旋转而起,瞬间腾至半空。

高天湛蓝,一道白色的剑影利若丝线,没入远处一朵白云之中。速度之快,几乎是眨眼之间。

国师由祚鼓动袍袖,雪白的袍袖如两扇巨大的帆船,猎猎作响。

“何方神圣,竟敢在我国师府猖狂,随意斩杀帝国钦天监官员,即便是天上神仙,也是不允许的,你就不怕被天帝勅令追杀?”

国师虽然这么说,但他清楚,能够快若切葱般取了监正性命的,绝不是泛泛之辈,问题是这个操作,仅仅是两枚长不过寸余的芒剑,施暴者的本尊却躲在氤氲的云层后面,连个面都没有露。

这该是有多大的深仇大恨,才会选择这个时机下手?且不说将齐禾一剑毙命,就凭在国师府制造惨案,也令由祚一屁股坐在一滩狗屎上,这他娘的一箭双雕的勾当,得是多阴险的人才能想得出来。

还有,号称中夏帝国剑修第一的由祚,居然在整个过程没来得及拔剑制止,算来算去天下剑修达到三阶九境的也没几人,除了由祚自己,袁基罡算一个,但这家伙早已隐遁江湖,除此之外就只有望月城城主戴之天,戴城主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不像是背后下黑手的货色……

山上的修真炼气的神仙们,从来不屑于尘世之争,难道,在这几十年中,又有恐怖角色已出关入世,自己的消息不灵了?

中夏帝国国师脊背发凉。

他凝聚心神,高天之下千里之内纤毫毕露,唯独三百步之外的那朵白云,勘测不透,笼着神秘阴郁。

下一刻,中夏国师以指为剑,瞬间凝聚能量,罡风在指间旋转,轰地一声炸响,白云崩裂,风涡在空中炸开,千里之内,罡风呼啸,随之落下一阵白雨,及至低空,凝聚成几片飘飘荡荡的雪花。天空稀落明朗,艳阳高照。

太阳雪!这在中夏帝国的中土地界,从来没有发生过。

洛邑城里的人听到当空炸雷,纷纷跑出草庐瓦舍,这他娘的是咋啦?大冬天里打炸雷,还让人活不活了!

有人吃惊,那团碎云彩旁边有个黑点,看,像个蛆虫,还会动呢!

又有人嗤笑道,你见过黑色的蛆?净瞎喷!

有人作噤声的动作,嘘,别乱说话,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散了散了!

钦天监汉白玉日晷,晷针嘣然爆裂,碎为粉末。

坤宁宫,马皇后黛眉微蹙,冷眼看了一眼服侍的宫女,将纤指间的琉璃杯轻轻一弹,琉璃杯摔向地下,与水磨地面相撞,发出碎裂的声响。

宫女吓得瑟瑟发抖。

“钟子风,外面叫嚷的什么?”皇后尖声道。

一向母仪天下的马皇后,并没觉得自己失态,她甚至自己揽起五色云垂裳,登登登跑进凤仪殿,一屁股坐在凤椅上,貂缘披领的明黄罩锦被扔在椅背上,完全没有一国皇后的凤态雅姿。

太监一路小跑回报,“皇后娘娘,外头神仙打架,听说出了人命,奴才这就着人去打探。”

马皇后面露讥讽之色,“钟子风,什么时候你的消息这么不灵通了?国师府出了命案,外边闹成了一团糟,你跟我说是神仙打架?从哪一天起我东宫的人都变成废物了?”

太监钟之风脸色发白,伏地嗫嚅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一国之中最拥有权势的女人继续道:

“国师?哼,仗着曾跟陛下亲征东越海国,就以为自己真的是势倾天下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以为与曾寅格暗通款曲本宫不知道?曾寅格死了,这老腐儒阴魂不散,不是说儒道两教不同为谋吗?这些离经叛道的东西,现在不互相攻击了,反倒在一起干着偷偷摸摸的勾当!”

“本宫最讨厌那些个看不起女人的博学鸿儒,好象他们就不是他娘生的一样。好了,本宫将他们一起赶回他老家让他见了他老娘,看看他们到底敢不敢在他老娘那里呈凶骂娘,那些腐儒们现在不敢蹦达了,剩下这些自称道祖门下走狗的夯货们,有机会我倒想当着面问问他们,道祖的书他们认真看了没有?”

钟子风终于接着话茬,谄媚道,“皇后娘娘圣明,那帮道修违背道祖主张,迟早会被天收拾的……”

“天收拾?”皇后圆润白晳的脸上凝出一丝冷意,“这中夏朝未来,谁是天?这帮夯货们心中没数?”

…………

由祚无声落在一处僻巷,这才漫步返回国师府。

管家望着家主一脸惊诧,刚刚明明还在厅堂跟钦天监监正齐禾说话来着,怎么忽然又从外边回来了?是我老眼昏花了吗?

“老爷……”管家撩着长衫,将朱漆大门拉开一点,躬身施礼道。

“老王,去喊罗夏来,让他迅速去京城衙门一趟,就说国师府出命案了。”

管家一脸懵逼,这老爷说的是真是假?刚刚不还是好好的吗?难不成闹鬼了?

由祚怒道:“还不快去?!”

管家喏喏连声,退后两步,向西厢外的门房跑去。

由祚一屁股坐在一条石几上,他现在不想进屋。想想就晦气,原本是请齐禾来商议长陵坡帝国气运的大事,没想到齐禾居然死在他面前。这该是多差的人品,才会让齐禾落得个命丧国师府的下场?更何况,现在陛下在长陵坡封印五百年之际,没有派他去现场,这摆明了是对他的不信任。

“眼见问题就要出现端倪,这齐禾一死,线又断了。”由祚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先不说国运,摆在自己面前就有一个重大问题,齐禾之死。陛下会相信他说的吗?还有,究竟是谁在参与密划这个百年阴谋?又是谁要杀齐禾灭口?

由祚虽贵为国师,但自认没有做过太出格的事,今天这事,一定是有人把矛头指向他,杀一个齐禾,仅仅是给他点提醒。

望着管家慌慌张张的背影,由祚深深的吸了口气。

冬日的洛邑城,空气中散发着冷硬的气息。

第75章 耳鸣

由祚不愿意走进屋内,并不单是他要保护现场,等待京城李捕头现身勘验作证,或者由他的好友刑部尚书郭迅出面对案情做个结论,而是因为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耳鸣。

这是他第二次出现这种状况。

长陵坡500年封印即将到期,这种牵涉中夏帝国国运的大事件,作为国师的他,自然当作头等大事来处理。此间各种势力蠢蠢欲动,帝国内部各派的力量相互较劲制衡,京城之内,早已险象环生,但对于由祚来说,这一切都没有那次耳鸣令他印象深刻。

那天京都的天气格外清爽,由祚照常卯时早朝,虽然这是无数个早朝中最普通的一个,但由祚无端的觉得心神微动,这在他一个晋级上九境的道修者而言,是完全不应该的。

究竟是什么原因?

由祚内心有些不安。

和往常一样,邢部的那个刀削脸郭迅郭大人照例一口韭菜味,在离玉墀八丈远的地方拍拍他的肩膀,一点都没有一品大员的样子。

“由大人,你说的法子真管用,现在我家小娥天天给我蛋炒韭菜,烧山药,她不让下人做,说自己做了才更能保留韭菜的元气。”小娥是郭尚书新纳的小妾,年方二八,细肢嫩腰,风骚得很。

由祚白了他一眼,“管用就好。”

他不想多说话。

郭迅和由祚曾经是手谈的至交,但有一阵没有切磋了,大家都有事啊忙啊,郭迅的忙有求于由祚,由祚除了上朝之外就是闭门谢客,好不容易在这里逮着了国师大人,郭迅才不管由祚的感受呢,这不又把脸伸了去,也不顾忌会不会熏着人家,“由大人,听说你最新研制的五石散后劲很强,我上次刚用完,能否再给我一瓶新的?”

郭迅一撩袖袍,将一大块赤金锭子塞给由祚,老尚书挤弄了一下眉眼,贱兮兮地说,“老夫刚淘到一颗夜明珠,晚上着人送到你府上。只要我家小娥满意,老夫这点收藏家当迟早都是你的。”

由祚一趔身子,实在是那一口韭菜味让他受不了!

“老郭啊,”由祚语重心长的说,“这五石散,发散之物,既能聚阴,也能散阳,虽然服用后可激发阳气,龙阳亢奋,但久用有泻阳之弊,尚书大人还要少用为宜。”

郭迅不屑道,“国师大人这是嫌金子扎手啊,现在朝中大员,有娇嫩妾室的谁不服用五石散?听说连云峰七贤也不例外啊,他们不是自称世外高人吗?……那个康达你见过吧,肥得像猪,服了五石散现在瘦得像猴子了。别家服用的五石散,都是从山上弄下来的,可我老郭知道,由大人的五石散,可是山上那些假神仙们比不了的,诶,你没注意吗?陛下最近眼圈都黑了,但精神头极好,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的五石散的功劳?”

由祚一拍郭迅的手臂,心想你没自己照照镜子啊,你个瘦子脸上的熊猫眼,才更有喜感好吗。

但郭迅最后那句话,却让由祚心生忌惮,这要是让旁人听到了,那帮儒教清流们,又会大做文章了。

由祚正色道,“尚书大人,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这可是你们至圣先师说的,你是要加害老夫吗?”

群臣参拜过后,先是有工部尚书杜之询上奏,说大中夏的弛道年久失修,虽然自先帝始有三次大修,但那必竟过于久远,如今东方道函谷关段道路尤狭,耽误我中夏朝通往西部的车驾正常通行。延宁宫的修缮迫在眉睫,这可是陛下您交待的任务,但现在银子短缺,那些施工的木作消极怠工,按刑部的律法,分斩首、充奴、发配三种处理方式,刑部尚书郭大人已斩首怠工木作一百三十六人,充奴五百六十四人,发配五十七人,但收效甚微

刑部郭大人还想动用前朝律法,劓刑,但太学院三千五百名太学生请愿,极陈前朝亡国,皆因严刑峻法所累,吁天下清流,共同抵制恶法……结果劓刑未施,太学生们又质疑刑部充奴之法,有违先皇之道,先皇立国之始,即立废奴之法,太学生们认为刑部立法,有违先皇之道,有滥用权力之嫌,应着刑部向太学院及天下众生一个交待……

郭迅一听这不矛头净对准我吗?你个杜之询老贼不就是你要在我刑部安插你五姨太的小舅子到我刑部任职我没答应嘛,你也不看看你那小舅子生得像个矮倭瓜不说,一说话就腿打颤,右手一直蜷着伸展不开,那明显是打小得了痿痹之症啊,你让他到我刑部当捕快?他连条狗都跑不过好吗。

再说了,你送我的两箱银子我不是原封不动的退还了吗?我郭迅虽然缺银子,那是相对于石列石大人的,石大人敢跟陛下斗富,那是人家真的财大气粗,石大人敢当众敲碎一枝半人高的珊瑚,我郭迅连个搪瓷碗都舍不得打碎呢,就这,我也不取不义之财不是?

郭迅出列,扭头剜一眼杜之询,眼珠子狠不得变成一把刀,杜之询看都不看他,躬身退回队列。

郭迅虽然瘦削,但个头大,九尺二寸的个子站在群臣之中也算鹤立鸡群了,加上现在武皇帝偃武崇文了,那些驰骋疆场的武将,多镇守各地,兵部的老头子们,当年跟着武皇帝南征北战,现在老了,身上毛病就出来了,兵部尚书狄子恢现在上半身都佝偻着,丈一的个子看起来不过七尺有余,老先生脊柱弯曲了,皇帝派了几拨御医,都无济于事,最后作罢,是因为皇后的一句话,狼老了,林子里的狮子肉更多了。那意思是狼不能跟狮子争食了?

武皇帝对马皇后的比喻虽然不满,但想想说的也有理呀。

皇帝陛下见这对老冤家互怼见得多了,今天闲着也是闲着,就笑眯眯的坐在龙椅上,等着郭迅接下来发狠。

郭迅憋了半天,本想就此作罢,你杜之询天天咬这个咬哪个,也没见陛下有几回当真过,但这回皇上却当真了道:

“郭爱卿,太学生的事你想如何处理?”

看来这躲是躲不过去了,郭迅本想说一群学生娃子,喳喳叫一通就过去了,估计陛下也是这么想的,但转念一想,这朝堂之上可是大把腐儒的,要是这么说了又得遭一通聒噪,别以为我郭迅家的书房里放的都是劈柴,是时候让你们闭嘴了

“陛下,”郭迅道,“我中夏先王立国,先施仁义,再倡礼教,然先王治世,从不废法,自先贤立刑鼎始,历代治世,必以法治,所谓缘法而治,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盛世立法,以刑止刑,才能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如果如杜大人所言,几个黄口小儿,即可令天朝改宪易法,岂不是天下大乱?望圣上明鉴!”

郭迅后边的几句话,明显是占了上风,群臣里乱哄哄的交头接耳,由祚站在郭迅旁边,心想你这五石散没多吃啊,发这么狠的话不怕老杜退了朝到紫陌巷跟你打一架?

但这个时候由祚的耳鼓忽然嗡嗡作响,接下来群臣里五世几卿的奏折他一句也没听见,五经博士的长篇大论他也只看到嘴动……直到郭迅那一嘴韭菜味又熏到了他,刑部尚书大人拉了拉他衣角,他才明白,散朝了。

三日后,快马晋京飞报,长陵坡出现异象:日魇!

日魇的当日,正是由祚出现耳鸣的那天早晨。

年、日、时,都没的差异。

冥冥之中,中夏帝国国师明白,自己跟长陵坡,有着某种丝缕关联。

这不单是因为自己那一日辰时忽然出现耳鸣,而是因为,耳鸣的时刻,居然出现短暂的失聪。

而这一次,国师由祚面临的处境,要复杂得多。

第76章 你能自己走出去吗

许多年后,由祚在回忆起明皇历3720年十月初七的那个早晨,在追击剑芒后返回国师府的那次耳鸣,仍然忘不了伴随耳鸣的,是眼前出现的七彩冰花。

七彩冰花,传说是由五百年前长陵坡执旗长老水大涣所修炼的凝神之术,此术可穿透时间维度,令心意相通的人感知危险,至于感知到危险后如何规避,江湖上没有更多的解释,只是说这种玄而又玄的术士修为,可以血脉相传。

但可惜的是,水大涣血脉不旺,按照封古镇的户籍档案,水大涣目前只有一个后世苗裔,很可惜还是个女流之辈,尽管水添露作为水大涣在封古镇惟一的血脉,水添露也做了最大努力把自家招牌保住水家饼店的名号而没有易名为蔡家饼店,但无论是蔡家还是水家,却始终没有在这个饼店里产出子嗣。

前晌的阳光和京城一样的好,封古镇水家饼店,水添露的气息已越来越微弱。

郑小天感受着老板娘那一粒晶莹的泪珠,砸在他的手臂上,眼珠温润清凉,慢慢结出一层薄如蝉翼的冰花。

与郑小天同样惊奇的是张璋儿,少女张大眼睛,惊呼道:“道长,快来看,水老板的泪珠怎么结成冰了?”

曹国旧一副自得的样子,看看吧,遇到难解之谜,本能反应就想到了我。

这符合常识啊。

张璋儿觉得自己失态,讪讪地说,“小天,你知道这是怎么会事吗?”

郑小天摇摇头,他望了望屋外,屋外阳光灿烂,完全没有雪花飘进来的样子,再说了,如果没有眼瞎,就不能否认这冰花明明是老板娘的泪珠结成的。

曹国旧凑近一看,果然,那薄薄的冰花虽然晶莹,却在慢慢融化。

“道长,这究竟是为什么?”郑小天急切的问。

曹国旧仔细辨认了半天,眼神中透出探究的表情。

匡天左也被这个情景惊住了,他连连提醒郑小天,水老板的身子是不是凉了?

郑小天示意没有,水老板的手臂还是温热的。

郑小天望着年轻道士,渴望得到答案。

张璋儿和匡天左也把眼光投向曹国旧,现在只有曹道长能解释这个秘密了。那倒是,以曹国旧的师门背景,天下绝学,奇功异能,即使不能完全研究,粗浅的了解还是有的。

曹国旧煞有介事的道:“化了。”

“这个都看着的,为什么化了?”郑小天问。

年轻道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张璋儿怒目而视,一副“滚”的眼神。

“崇山的典藏里不是记载了各种天下异能吗?”郑小天还不死心。

曹国旧一脸无辜,“崇山藏书阁,共十万八千八百九十五册,三界之内,没有什么不被记录在案的,可是,我不知道书里写的什么呀。早知道下山得用,就不陪大师兄天天山头上吹风了。”

张璋儿一脸嫌弃地看一眼曹国旧,示意他离远点,她要把水老板背后放个棉垫儿。

张璋儿这一动,水添露慢慢睁开了眼睛。

“小天,”水天露已无力再喊他兔崽子了,“你们不要为难曹道长,曹道长是山上的神仙,未必知道小镇的事情,老板娘的事情,过去一直没有告诉过你,那时老板娘想,时光还长着呢,总有一天,小天想通了,想融入水家这个大家庭了,我就会把水家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你,让你继承水家的家产,顶承水家的门户,即便你不愿过继给水家,也没有关系。”

“可现在不同了,如果我不说,就会带到地下的……”

郑小天握着老板娘的手,破天荒的心口一热,“老板娘,你没事的,会好的,你累了,先歇着,以后有空再慢慢说。”

“你别安慰我,我自己的事我知道,我中的毒是无解的,卢神医没有骗你们。再说了,这一天我是知道的,不是中毒,也是别的。他们还算客气,没有一刀结果我,没有让我身首异处,这已是对我最大的宽容了。我们水家,五百年前来到长陵坡,就注定了这个结局,封古镇的人,最终的结局都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我让你离开封古镇,是有原因的,小天,你不该回来。”

郑小天点点头,看来之前是误解老板娘了。

除了曹国旧,匡天左、张璋儿,都睁大了眼睛。特别是匡天左和张璋儿,更是不解,为什么我的家长没有告诉我这些?

“封古镇的结,也不是没有救,五百年前,朝廷招募四海术士,前来长陵坡屯守,朝廷表面说得非常好,镇守长陵坡,守住长陵坡艮山印,会给中夏帝国带来长久气运,朝廷许诺,术士的后人可以世代入职钦天监,并发放免死铁券,但实事上,这是一个骗局。”

“当术士们进入长陵坡,并按中夏朝国师施法镇灵时,艮山印的大阵被激活,三百术士成了大阵中的阵眼,换一种说法,就是三百术士被阵法拘住神魄,成为阵法的一部分,中夏朝就是用这种方式,让术士和术士的后代世世代代成为镇守长陵坡的棋子。作为术士,这原本不算什么,但中夏朝的规定,术士后人,不得离开封古镇,这个规定就是世世代代把术士们的灵魂拘押于此,永世不得翻身。”

“当时三百术士的头人,执旗长老水天涣,就是我水家的祖上,找来七星阵七个阵主来商议对策,大家一致的意见是,三百术士可以誓死守阵,但后代不能陪葬,水天涣作为代表与朝廷谈判,朝廷表面答应了。”

“术士团为了应对朝廷变故,将七星阵的阵杻分散到各家藏匿,一但艮山印出现松动,朝廷必凑齐七件阵杻方可应对。但后来的情况被术士团言中,朝廷不但违背诺言,还在一百年前制造了封古镇阵杻案,我们水家就是在那一年家道败落,家里的壮年男丁被朝廷送去漠北劳役,只剩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自此之后,水家人丁零落,到我这一代,连个男丁支撑门户也没有了……”

张璋儿牙齿咬得咯咯响,这让她那姣好的面庞,露出凶狠:

“朝廷如此不要脸,那还不反了他?”

郑小天用眼神制止,但张璋儿完全不为所动。

水添露叹到:“事情已经这样了,有什么办法?再说七星阵的水、梁、魏、蔡、齐、余、王七姓后人,因为朝廷的各个击破,已经难以团结起来了,要想凑齐七星阵纽,是难上加难,既然凑不齐七星阵,又拿什么跟朝廷抗衡,甚至连议价的资格都没有。”

三个孩子聚精会神的听水添露讲途,脸上的表情随着讲述时而紧张,时而震惊,只有年轻道士一屁股坐在一张竹椅上,没心没肺的喝茶吃饼。

“曹道长,”水添露表情里带着请求,“我知道你是山上的神仙,我不指望你能为我们水家,为封古镇术士后人主持公道,但是以你的能力,带小天离开封古镇肯定没有问题,你能答应我吗?”

年轻道士嘴里塞得满满的,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道:“能、能!”

水添露脸上露出舒心的笑意,“谢谢道长,那我就放心了。”

张璋儿不屑的瞥一眼曹国旧,“你能自己走出去吗?”

第77章 叫声娘

被张璋儿呛声,曹国旧有些吃瘪,心想,小屁孩儿,不跟你一般见识。

他咽下最后一块饼,喝了一口水,用手平抚平抚刚被撑饱的胃,终于露出满足的表情。

“我说老板娘,这听了半天,我也听出点门道来了,这要是找到七星阵杻,不是既可以挽救艮山印不崩坏,也能跟朝廷议价,同时又能让封古镇不至于陷入灭顶之灾?”

水添露点点头。

“那找呀!我们还坐着干什么?”

郑小天拍拍年轻道士的肩膀,“到哪里找?”

其实在这之前,少年并不是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他曾在一次掌柜的和老板娘的争执中,听到过七星阵杻的名字,听蔡小武说,七星阵杻现在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找个屁?当年七星阵们的后人们,被一百年前朝廷那上次抄查行动,早已互相猜忌,人人自危,线索几乎没有,更别说串联上了。

少年是个守口风的人,他知道当时东家为什么避着他,他就当没听到,即使听到了,也只会烂在肚里,作为孤儿,这也是生存之道啊。

无论是少年,还是年轻道士,这个时候都迫切需要了解更多的信息。

但此时的水添露,已是耗去了太多精力了。

水添露觉得自己的大脑越来越不听使唤,每一次思考,都带来僵硬的疼痛。

“小天,我可能快要死了,……我知道,你之前一直记恨我,记恨我总是骂你,罚你,你知道,我和掌柜的一直想收你做我们的孩子,我们不是生不出孩子,而是……在我们成婚之前,已遭了诅咒,这对于一个术士后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我们还是想要一个孩子,直到遇到了你,这是上天眷顾我们,虽然你不想成为我们的孩子,但那没关系,只要你在我们身边就行了。”

“……现在你不用感到难过,掌柜的死了,我也要死了,这是我们早就知道的结果,你是个可怜的孩子,无父无母,虽然我和掌柜的收留了你,但随着封印崩解的那一天越来越近,我们迟早要离开你,这也是我为什么总是惩罚你,我是想当有一天你再次成了孤儿,你在水家饼店受的苦就能用上了……”

郑小天忽然泪流满面。

没有任何一种痛苦比误解更让人心痛,少年转过了身,他不想让老板娘看到他软弱的一面。

一向刁蛮任性的梁上少女张璋儿,眼圈儿红红的,强咬着嘴唇,才没哭出声。

匡天左擦了一把脸,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一向多嘴多舌的他,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年轻道士长吸一口气,诶地一声呼出来,觉得胸口还是有点堵,“悲情啊,悲情,早知道不下山了,这人间的伤心事真让人受不了……”

水添露脸上浮出艰涩的笑,“兔崽子……你也算是个爷们了,哪能哭鼻子?我走之后,这饼店就全靠你了,从烧炭到制饼你都会了……幸亏,我和掌柜的没有要成孩子,要不然,他就会像你一样孤单了……”

“不……”少年喃喃地,“我就是你们的孩子,娘……”

“你叫我娘,你叫我娘?……你终于肯叫我娘了,那娘死了也瞑目了。”

匡天左有些吃惊,虽然他觉得郑小天叫娘的声音很不自然,那可能是他一直没有叫过的原因,匡天左相信,只有天天叫娘叫顺口的微黑少年才能分得清。

其实,匡天左错了,梁上少女张璋儿,同样也分得清清楚楚,她打记事起,就没有娘,当然也没有叫过娘,当他听到送饼少年叫娘的声音,就像听到她自己的声音一样,生疏、僵硬、拗口,却带着久违的温暖。

曹国旧感慨道,“不就称呼少了两个字嘛,搁着激动成这样?”

郑小天此时也完全进入忘我的状态,少年内心真正将面前的这位老板娘与自己的亲娘联系了起来,一股莫名的热血在胸中激荡,直至送达四肢,他的声音忽然坚定起来,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悲悲切切,“娘,是谁对你下的毒手?我要为你报仇!”

“你报不了仇,你要活着,活着清明就有人给我们烧纸,记着,不要寻仇人,也不要报仇……”水添露似乎终于放下一桩心事,声音也微弱起来。

七彩冰花仅存的一丝湿气快要耗尽,任谁都能看出,水添露的时间不多了,年轻道士忽然正经起来,他拍拍少年的肩膀,“快问,七星阵阵纽,不,执旗长老的旗杆在哪里?”

水添露解脱了一般露出微笑,她的脸色已完全失去血色。

曹国旧一时恍惚,被那张温润如玉的美丽面庞惊呆住了,他知道这是回光返照,这般美丽的容颜,可能在下刻就要消失了。

对于打听执旗长老的旗杆,他已不报什么希望了。

哆嗦误事,装逼更误事。年轻道士心中懊恼。

然而水添露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拉了拉少年郑小天的手,声音微弱的说,“祖上的……旗杆,……我一直,找不到,昨晚才知道,……可能,就是那支……金线竹……”

第78章 辛苦的张里长

明皇历3660年冬,中夏帝国武皇帝柴公丑派谴三皇子直王柴爽、六皇子骆王柴云、梁武王魏无双率军驻扎长陵坡,某日夤夜,长陵坡鬼魅大作,封古镇共毁房屋三十余间,死十余人。

史书笔下的记述更加寥寥,加上中夏史官们擅长的春秋笔法,真相往往更加扑朔迷离。

相比较史官的惜墨如金,发生在封古镇的故事,要惨烈得多,特别是对当事人来说。

但对于当朝陛下来说,国运更重要。

虽然三皇子柴爽和六皇子柴云在那个夜晚,双方登上太阴城头,遥遥的望着南方不过五十余里的长陵坡,那里天现异象,波谲云诡,依稀能听到鬼魅的嘶叫,燃烧了半个天空的魅火,将天空映得光怪离陆,皇子们却并没有出手。

他们在等待一个机会。

许久,空气粘稠起来,似乎能闻到一股焦糊味,三皇子说,“六弟,封古镇死人了,我们是不是该出手了?”

阴风猎猎,远处的林子一隐一现,城上的防风灯笼被风吹得哐哐作响。

“三皇兄,我们的任务是拿到明皇策,现在长陵坡机杻未动,就贸然出手,如果一但有失,父皇怪罪下来,岂不是得不尝失?”

“六弟,我就没有你那么心安理得,毕竟封古镇镇民,也是我中夏子民啊!”

三皇子仁政爱民,但缺少变通,这在诸皇子里是出了名的。

若不是有柴云在场,估计柴爽早就第一时间直奔封古镇了。

“六弟,你现在是骆王,骆越国虽地处南蛮,但经过几次中夏王化,已今非昔比,听说那里里的能人异士不少,道修和剑修已不乏进入二品七境的,这次来长陵坡,一定带了高人,怎么不见你随身带在身边?”

柴云笑道:“记得当年曾老夫子跟我们讲学时,曾说过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典故,想来皇兄也还记得吧。儒教至圣先师,目中所见,皆能说出子丑寅卯,但见了道祖,却只能大叹神龙游弋不可测了。虽说当今之世,灵气刚刚复苏,异能之士寥寥,但只要用心,还是有可能引为已用的,所谓可遇不可求,就是这个道理。”

“这么说,皇弟身边的能人异士,可以跟道祖相比了?”

柴云听得出这是嘲笑之语,但对这个皇兄,柴云并不想与他一般见识。三皇兄宅心仁厚,很好相处,可惜生在帝王家,仅靠这点,恐怕遇到任何风波,都缺乏抵御的能力。但这一点,又不好点破。

遥远的天际忽然白光一闪,如一道利剑削过长空,黑气腾腾的天际乱云翻滚,隐约听到嘈杂的哀鸣声,普天魅影如潮泻般的向西退去。

这个过程只有一眨眼功夫。

柴爽拍手叫道:“退了,退了!看来是有高人出手了?”

看着冷脸不语的皇弟,柴爽迟疑道:“三皇弟,我们是不是让魏无双占了先机?”

柴云脸色平静,仿佛成竹在胸:“魏无双的棠溪剑,剑出罡风,随剑而去,震出三千六百波剑纹,剑色明度三,力道九,啸音五,随剑御风,点到即止。你再看看这道剑气,光白,刃直,剑气内含隐忍,所过如潮汐翻涌,剑意深藏不露,焉能是魏无双出手?”

柴爽脸色有些难看,早听说这骆王柴爽客卿如云,远在骆越以王道经营,没想到这位冷峻高傲的皇弟,剑道修为已达到洞悉幽微的境界,这般境界,恐怕没有达到三品五境也没差太远。

江湖传言三品五境为洞幽境,此境虽说算不上剑修最高境界,但能达此境的修士寥寥无几,真能与他对阵的也不会太多了。

这骆王六皇弟,会成为这一代皇室第一剑道高手?

柴爽不敢肯定。

……

老里长张太兴今天特别晦气,在目送太阴驻军总管曹犀后,原本想安慰朱翠花几句,可一想刚刚自己在曹犀面前的狼狈相,堂堂里长被熊得像瘪三,隐忍着一肚子气,骂骂咧咧道:“猪头,狗眼看人低的货色,见到皇子殿下,还不得跟狗一样。”

老里长说得没错,可世人就是这么个德性,平日里曹犀对自己的尊重,还不是因为女婿梁闻天吗?现在女婿归隐田园,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总能给那些势利小人一种失势潦倒的感觉。

老里长开始佩服那些读书人了,想想看,女婿归乡守丧闭门不出,还有那么多读书人千里迢迢求教学问,听说那张期和汲祚都是中夏名士,张期还是东越海郡的一个县丞,当着这么大的官还来小镇向女婿请教学问,那才是人中君子,国之贤良啊,至于曹犀,我呸,一个杀猪的屠夫都比他有素养!

老里长忙了这么久,肚子还饿着呢,这时听到一阵拐杖戳地的咚咚声。

老里长抬起了头,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老太太虽然一头银丝,但梳理得规规整整,见老里乡望向这边,老太太两手扶住拐仗,神情严肃。

“老家伙,早跟你说过这个里长不要干了,让给年轻人,你这个老东西恋栈啊,怎么样?这回应付不过来了吧。不过呀,比比一百年前,今天这事也不算啥,咱封古镇经过的动荡多了,也不怕多这一回。只是有一件,怕是这回要更严重于上次啊。”

“我左右都看了,封古镇的竹子,不光我魏家一家开花了,前李家、孟家的竹园都开花了,老家伙你打记事起,有经过竹子开花吗?这都是上辈子的人口口相传下来的,上辈子的人也没见过竹子开花,但没见过归没见过,但任谁都知道,中夏帝国开国的时候,大楚国北境的两片大竹林,一夜之间都开了花,结果呢,没过两年,中夏国就大军压境,不到一年时间,就灭了大楚,把大楚的国土并入了中夏帝国。我小时候听老辈子讲这故事的时候,一直不明白竹子开花与亡国有啥关系,结果没有人给我说答案,老东西,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老里长张太兴听魏老太太一通念叨,也来了兴致,调笑道,“马兰花,你小时候的天真模样,事事都要问个为什么的劲头,我倒是记得,那一次不是你拉着我的小手告诉我说,太兴啊,我终于知道答案了,竹子是天地最有灵性的物什,竹子能预知来年灾难,就提前开花结实,然后就成片的死了,等到若干年后,灾年过去了,这些竹实还有机会长出竹苗苗,这样竹子就不会绝种了。马兰花,是这个理儿吧。”

魏老太太啐道:“老不正经,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为啥不想办法把咱封古镇的娃娃弄出去?要他们跟我们老家伙一起陪葬吗?”

张太兴压低声音说,“马兰花你小声点行不?你有个孙子不假,我张老头也有儿孙呢,你在这大庭广众下跟我说这个,是让我被镇外的那些兵娃子们抓起来砍头?”

魏老太太鄙夷道,“早知道你是个孬种,跟你说也没有用。不过我告诉你啊,你这个里长不称职,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昨儿晚上封古镇死伤了几个人。”

魏老太太两眼放光,风吹动她的一丝白发,在阳光下有些耀眼。

“老太婆你这么说就是冤枉我了,老夫我早就统计过了,死亡十七人,伤五人。不过伤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今明两天。这些被阴火烧过的人,卢神医也没法子,可是钦天监的人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快到咱小镇,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了。”

老里长有些伤感,自己活了几十个年头,从来没有像今天见到这么多死人,难道在封古镇,死亡就是宿命?

拐杖又咚咚敲了三下,魏老太太有些恼怒,眼神中的光亮似能杀人,“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水家饼店的水添露两口子也死了?早说了你老糊涂了,早该让贤了!”

老里长惊得目瞪口呆,“这,这没可能,前几天老夫还在吃水家饼店送的饼,那个送饼的小伙计还在夸他家的大酥香饼呢,我还问过他家掌柜的酒瘾又犯了没有呢,那小伙计说有老板娘管着,掌柜的酒瘾不敢犯,这两口子活色生香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可能人说没就没了?没听说过阴火烧到封古道街呀,要是烧到那里,你魏家不早就烧没了?”

魏老太太哼了一声,“要是阴火烧到倒没事了。”

“马兰花,你别卖关子了,到底是咋回事?”

魏老太太车转身,不愿意跟这个老废物废话,戳着拐杖走了。

她忽然毫无防备的一甩拐仗,拐仗带着风划了个半圆。

瓷器街一根废弃的拴马桩,毫无征兆的无声碎裂。

老里长一脸的无可奈何:“几十年了,还是这个脾气……”

“不行,我得去看看。”老里长一阵怅惘,佝着腰朝福寿街走去,从这里走到福寿街尽头,拐个弯,就能走到水家饼店所在的封古大道了。

第79章 走远了,快回来

水家饼店,并排放着两口棺材,漆黑的油漆,还散发着呛鼻的味道,可能因为赶急,棺木的底部还没有干透,有一小坨一小坨细细的漆线滴在支架棺木的板凳上,慢慢凝结。

送饼少年头缠白色的孝布,身披麻衣,守在棺木一边。

在他的旁边,守着那只盲狗,龙龙。

少年在两口棺材之间,摆放了一尊香炉,这尊香炉原是掌柜的逢年过节用来祭奠先人和神祗的。掌柜的在祭奠先人的秩序上,坚持要先祭蔡家先人,并陈明这不是自己的主意,圣人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天地之伦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三纲定则天下安,所以这头柱香,应当烧给蔡家祖上。

老板娘平常从不把蔡小武的话当会事,唯独这件事依了掌柜的。所以掌柜的最盼着过年节,这个时侯那尊雕饰着描金瑞兽的香炉,为蔡家祖上点上头柱香,让一向被女人欺负的蔡小武终于找回点人样了。

当然这么做付出的代价是,清明、中元、寒衣节,蔡家就靠边站。

这里的是水家,一切墓祭以水家为大。

虽然蔡小武有时也一个人跑到蔡家祖茔上上香焚焚纸,但回来后也不大张旗鼓,顶多找少年伙计分享一番感概:

“我家祖坟上的草又长高了,今天忘记带镰刀清理了。”

“小天,我前年在祖坟后偷偷埋的一颗柏籽,长出三寸高了,我过去一直没有留意啊,下次到老庞家借一筐肥偎一偎。”

“你说,要是这颗小柏苗长出一丈高,是不是得三十年以后?要是柏苗能长成树,是不是蔡家就人丁兴旺了?”

说到最后一句,掌柜的总是一脸惆怅。

掌柜的对他那句话信心不足,是因为他是入赘到水家,而现在,无论是蔡家还是水家,人丁兴旺这句平常的话所带来的心理指向,都是不可能的了。

陆续有人吊唁。

这要搁往常,封古镇谁家有了白事,街坊邻居都会主动过来帮忙,但是现在,末世恐惧笼罩在整个封古镇,人人自危,封古镇同时有十九人死亡,只有老里长前后左右的央人忙乎。

匡天左被他娘喊回去了,他娘几乎是拎着他耳朵把他拉出屋的。张记铁匠铺的宝贝闺女,在听到几声沉闷的打铁声后,也不情不愿的站起身说,“郑小天,我爹有事叫我回去一下,我要是忙完了事,会来帮你的。”

剩下年轻道士,屁股也坐不住,左右找找没找到食物,劝道,“小天啊,你这孝也尽了,但是身体要紧啊,我知道你做饼最拿手,要不你再做几个,我出去转一下,等一下回来吃?”

少年往阴阳盆里投进去几张火纸,火盆里燃起一股青烟,灰白的纸灰跳舞般的飘起。

“本来等你去找桃夭夭,看你都到这份上了,还是我自己去吧。不过估计桃夭夭也不管饭,晚上我还是回来吃吧。记着啊,我可不是白吃你,你喝了我的桃花醴的。”

年轻道士受不了这种死亡气氛,想活跃一下氛围,但少年始终没有抬头。他且说且走,一脚踏出饼店门口,一闪身,就在封古大道消失了。

……

少年没有动身,他半跪在一块蒲团上,不时拨弄一下燃烧的火纸,长明灯惨淡的灯光,微微摇曳。天色将暗,黑色的棺木隐没在黑暗里,与室外街道上渐渐微弱的天光相比,室内的灯光越发显得亮堂。

忽然阴气重了起来,灯光飘忽不定。

少年打个寒战。

传说逝去的人头七灵魂会回到他生前的家里,老板娘生前说过,她的父亲水老先生去世后的头七,从门洞到烤房,她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脚步声一直延伸到地窖里,当时还是少女的水添露吓得蒙着头,几乎不敢呼吸。

那一夜少女听着地窖里丁丁当当响了半夜,脚步声才窸窸窣窣地走出后角门,消失在五更的鸡鸣中。世事无常啊,老板娘讲述的故事仿佛刚刚发生,可如今讲述人却与自己阴阳两隔,少年虽然早忘记了痛苦的滋味,但还是难以接受饼店里两个鲜活的主人就这么走了的现实。

少年并不害怕,他只是觉得,饼店里太安静了,自己一个人非常孤单,这时候如果老板娘再骂声“兔崽子”,甚至拎起秫穗刷子敲他的后脑勺,或者掌柜的偷偷骗他喝酒,然后被老板娘拿着擀面杖追得满街跑,是多么幸福。

他有些难过。

如果在这之前,他还是一个有人愿意收养的孤儿,尽管自己拒绝,那现在,他又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孤儿了。

少年反倒希望,在日落西山,黑暗降临的时候,真能看到老板娘、掌柜的灵魂出棺。

他听说,这里是长陵坡,阴河水阳河水悄然流过,太阴城和长陵坡之间,既然是传说中的阴阳交汇之地,那见到老板娘、掌柜的,就不是一件不可能的是。他不是曾不只一次地见到城隍庙那一老一少的乞丐神仙吗?

他走到门口关了店门,用厚厚的黑帘布遮挡住所有缝隙,又去舀了一碗水,泼洒在帘布与地面的交接处,他认为这样可以营造出一个阴气很重的环境,他听说只有在阴气浓郁的空间,逝去的人才能出来见面。

他还听人说,人刚逝去,体质还没有变轻,这个时候如果在逝者常走的地面撒上草木灰,如果逝者回来,你即使看不到他的人,也可以看到他的脚印。

少年跑回厨间,在灶膛里掏了半筐草木灰,沿着棺木周围撒了撒,不够,又去饼炉间装了细碎的炭渣,均匀的撒在通往卧室和饼炉间的地面。

少年做好这一切,回到蒲团上,蒲团微微有些软,但透着沁凉。闭上眼睛,凝神,内视,让自己七窍通透,灵神现出桔黄的光亮,少年觉得周遭气息氤氲纠结,虚虚漫漫,将自己悬浮在太虚之中,没有边际,没有质量,虚透无物,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灵魂血肉,与千里之外的灵气浑然为一。

在黑暗之极,他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山,拖曳,沉浮,有一个少年,飞也似的狂奔,黑风呼啸,薄雾飘渺,一股一股的黑风棉絮一般擦身而过,远处的峰顶,灯火明灭,如沉浮在无妄之海,黑海深达万丈,吞没一切,巨型远古鲵兽,吼声震天,海面上游弋着白色细浪,如利剑犁开巨人的胸膛……

这里有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走远了,快回来!”

少年一个激凌,浑身颤抖,像极了捆了一圈一圈的千年古藤,嘣然断裂。

他的血液如海水倒灌,冲撞进紫府灵室,血管澎胀至极,眼看就要崩裂……

扑地一声,少年喷出一口鲜血,血沫像元宵的烟花,喷射四溅。

第80章 夜访女子

一张美丽的脸庞,妖娆,邪魅,狐媚。

少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脸庞,虽然少年人生孤苦,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审美,老板娘是他见过封古镇最美的女子,皮肤白晳、水滑,双眸明亮流转,只不过那张堪称滋滑柔润的口唇一但张开,很难说出好听的语言,给她那天生质丽的姿容打了折扣。

再然后就是桃夭夭,桃夭夭是那种美到不可方物的女子,让你不能直视她,封古镇的成年男人,那些家境富足的,自认为还读过一些书的男人,都会背着自家婆娘偷偷到翠香楼,即使不能亲近桃夭夭,搂着翠香楼的那些花红柳绿的年轻女子,近距离看一眼桃夭夭,也足以可以在男人群里炫耀一番。

桃夭夭不在太阴城,把翠香楼选在封古镇,正常人一直想不明白,但当每天看到太阴城不少富家子弟的车驾停驻在翠香楼门口时,甚至有京城纨绔子弟不远千里来到封古镇,入宿翠香楼,有些人似乎明白了。

但少年一直不明白的是,年轻道士曹国旧为什么千里迢迢跑来封古镇,就为了到翠香楼找骂吗?

在少年眼里,美分很多种,梁上张记铁匠铺的张璋儿,是一种清纯葱嫩的美,虽然张璋儿有时嘴巴狠了点,但只要少年诚心诚意,少女会像暴露在阳光下的冰,缓慢消解,让你感受到消解的冰清玉透,不留杂质,甚至还觉得冰也有冰的温暖。

然而现在呈现在少年面前的,是一张完全不同的美丽脸庞,虽然妩媚至极,但对一直在穷苦生活中打熬的少年来说,并没有杀伤力,反而让他觉得如行走在美丽的绚彩冰面,一不小心,就会掉进深不见底的冰窟。

“你是谁?”少年稳定心神,冷冷地问。

那美丽脸庞徒然收起,距离少年有七尺远的距离,此时少年发现,那个美丽女子不但面容美艳动人,身材更是丰姿妖娆。

女子并未回答他,而是挑起嘴角,露出一副迷人的微笑。

店里的灯不知何时悄然点燃,光线映衬下女人更加妖冶媚魅。空气中回响起细微的灯芯燃烧的咝咝声,黑亮的棺木间一袭窈窕身形轻盈的来回移动,这种怪异画面终于让少年冷静下来。

“你是女鬼?”送饼少年自问自答,“你一定是女鬼!你想做什么?”

“女鬼?”女子哈哈大笑,“让我猜猜,这两副棺材里哪一副里面躺着女鬼。”

声音尖厉,这让少年之前的印象完全崩塌,少年身形自然绷紧,让自己处于一个最佳位置,虽然如此,他还是希望,能让这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自己离开饼店。

女子轻轻敲击棺木,哂笑道:“这一个?还是这一个?噢,男左女右,应该是这一个。”

女子谈笑自如,一纵身,坐在了右边的棺材板上:

“水添露,你咋说没就没了,十年前,你还是封古镇最美的女子,后来来了个烟花女子桃夭夭,在封古镇建了翠香楼,封古镇的男人,都说桃夭夭是镇上最美的女人,惟独我不这么认为。”

“在我眼里,水添露永远是小镇最美的女子,在这之前,你自己没事就发脾气,你那个窝囊丈夫曾经偷跑去看桃夭夭,你还罚他跪了三天搓板,叫我说,这跪槎板还是轻的,一个守着全镇最美女子的臭男人,不知道好好珍惜身边人,学其他人逛柳花柳巷,这样负心的人,直接绑了投阴河喂鱼都该……”女子絮絮叨叨,完全变成了邻家女子的模样。”

少年不再问“你是谁”,而是椅廊而立,静观其变。

女子终于把眼睛转向少年,似乎这时才滑稽地发现面前的少年披麻戴孝,这个面色冷峻的少年,究竟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子似乎很是开心。

“水添露,你行啊,死了也有人给你披麻戴孝了,你们这些凡人讲究这个,却没法悟到长生道心,我真为你们不值,没有长生梯,任你美若天仙,又有何用?岁月是把杀猪刀,终有一天,你那如花容颜会枯萎凋零,到那一天,你盯着自己核桃皮一样的脸,还会保持平静的凡心吗?”

“我不过是让你交回本属于我的东西,而且我还给你一个天大的好处,可以拿我的长生术跟你交换,可是你却说你不知道我的东西在你那里。”

“别以为我因为与那人有了口头协议,500年内不与你们这些术士后人为敌,就是我心慈手软,你们人间的那一套仁义道德,那是帝王们为了控制小民所采取的统御之术罢了,即使被你们吹为至圣先师的圣人,不也是为了把自己的职业吹嘘为至高无上的经天纬地之术才将这些骗人的鬼话伪装成天道伦理的吗?”

少年疑惑,从这女子的话语里,老板娘生前与女子看起来有相当深的交往,甚至有自己所不了解的纠葛,可为什么,老板娘生前却从来没有提起过呢?

少年毫不怀疑,自己那时在老板娘口中是“兔崽子”,虽然老板娘不可能把这么隐秘的事情告诉他,但总该有个蛛丝马迹吧。

事实上什么也没有。

无论是人是鬼,且看她干什么吧,少年已打定了主意。

然而女子虽然媚眼描瞄了少年几眼,但看到这少年无动于衷,便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全当没有这个少年存在一般。

“你原本璞玉天成,天生有一颗道心,可是你生错了人家,生到了一个术士后人的家,你那祖上,那个水大涣,为了所谓的天下大义,竟然听信了那个无耻道人的话,拿我们狐族开刀!”

“用我们历代狐王的骨节,炼制了七星旗杆,但狐王有灵,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为了所谓的天下大义,反受其害,他们的那个狗屁皇上,并没有信守承诺,反而勾结山上的牛鼻子们,抽了他们的长生梯,将他们世代羁禁于长陵坡,水大涣聪明一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道心崩坏,一个术士的今生来世都完了。”

“我一直没明白,我一个妇道人家都明白的道理,为什么水大涣就不明白呢?君心最难测,那些打着仁义道德的君王,没几个是真正身体力行的。好了,不跟你说这些没用的了,你也不关心这些大道理,我今天来只为一件事,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女子絮絮叨叨,说完了,抬起头,盯着少年,厉声道:

“水家的七星旗杆在哪里?”

少年很诚实,他理了一下飘在脸前的麻布条,“我没听过有这个旗杆。”

女子鄙夷道:“你顶多算是水家的一个伙计,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我自己找!”

“让开!”女子与少年擦肩而过,身子一拧,已飘然落到了地窖。

第81章 寻仇

虽然少年没有跟下去,但他知道,这个狐狸精即使下去找,也是白搭。

那个可能叫七星旗杆的金线竹,成了索命的罪魁祸首。

而那个青衫老者,曾经在一个麻雀嗛啄水家古木招牌的那个早晨,花十两银子买走了被青衫老者称为金线竹的水家烧火棍。

事情错综复杂,却暗喻着宿命。

现在看来,水家的祖上一定是刻意隐瞒那根“烧火棍”的真实身份,最起码水添露的父亲,没有告诉她这根烧火棍叫金线竹,更没有告诉她这个被称为金线竹的物件,真实名称叫七星旗杆。

父亲本以为用这种方式保护女儿,然而却因此害了女儿。

世事无常,善良的愿望不一定结出善果,甚至相反。

如果水老先生告诉这根金线竹的来由,那水添露一定不会把它当成烧火棍,也不会把他卖给一个陌生人。

但反过来说,水老先生却也反复叮嘱她要保存好这段竹子,既然用漆木宝箱像珍宝一样珍藏着,那也一定不是什么凡品,可水添露仅以品相不佳就把它当成烧火棍,这智商真是堪忧啊。死者为大,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不管如何,都不是夺取水家饼店老板娘和掌柜性命的理由。

少年忽然觉得,水家老板娘和掌柜的,是这个世界他真正的亲人。

虽然他们活着,他没觉得什么,但他们死了,他却无端生出了切肤之痛。

……

没过多久,女子又出现在了灵堂,这次她没有了太多的耐心,直截了当的说,“七星旗杆在哪儿?给你数到五的机会,否则你就没有他们走运了,你死了,连个棺材也没有。”

女子盯着少年,面带讥讽。

少年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不说,好吧,先留你一时半刻,让你先看看水添露的下场!”女子忽然斩钉截铁,“水添露,说好了到了期限,你就要把七星旗杆交给我,你这个不守信用的贱货!”

黑暗的空间里亮起了一盏烛火,接着围着整个空间,密密麻麻亮起了一圈烛火,火光垂直跳跃,把幽暗的灵堂映得通明。

少年听说,人死之后第二天,灵魂脱离躯体,飘向往生桥,此时阳间的光亮,极易造成阴气根基未稳的逝者魂魄迷失路径,陷入鬼打墙。逝者虚弱的魂魄如果在阳间迁延过久,错失了穿越往生桥的机会,就可能随着无常的指引沿黄泉路一路狂奔,误入地狱界,少年无法判断狐仙所点燃的烛火属阴火还是阳火,但他可以确定一点,这个恼羞成怒的狐狸精,只所以让水家饼店的灵堂灯火通明,对逝者来说,决不是什么好事。

女子微微一笑,脸上的血色隐去,变得异常狰狞。

女子抬起右手,纤指轻捻,指间弥漫一团粉尘,细微的粉尘纠结缠绕,旋转如风,发出粗砺的吱嘎声,震荡得耳膜生痛。

少年没有抬手掩耳,而是退向墙尾,少年一脚踢向案几,案几倾斜,在一阵叮叮当当器物跌落声中,一柄泛着暗红光亮的刀柄,显露出来。

女子始终没有把目光注视向少年,对女子来说,少年根本不值得注视,她确信自己在专注完眼前的这件事后,再来从容对付少年。女子眼神余光所流露的对少年的重视程度,比拍死一只壁虎严重不了多少。

横躺在板凳上的棺材,剧烈晃动起来。

少年已将砍刀紧紧的攥在手中。

女子一甩袖口,白光闪耀,在右边的棺材顶上消散,棺材板吱嘎声换成低沉的磨砺声,正在缓缓的移开。

女子终于开口道,声音里带着嘲讽,“水添露,你祖上修炼的七彩冰花,到你这一代算是完了,你活着还有七彩冰花保护你,你还可以和我狐族议价,现在你死了,你们水家的七彩冰花算是断了传承,你虽然有个披麻戴孝的后生,但和你没有血缘,他根本阻止不了我的任何行动。你既然死前不把七星旗杆交给我,那好,我就先断了你的往生桥,让你无法往生,彻底根除你水家的转世因果,你这不守信用的贱货,我会送你到真无界享受腐烂的痛苦,经受永生的折磨。”

女子说到这里,激动得咬牙切齿,既而冷哼一声,脸色渐复平静,终于吐出了一股浓重的怨气。

而墙角的少年,此时脸色紧绷,正发足脚力,如一支箭矢弹射而出,一步直奔女子而来。

女子有些讶异,正如一只狼正想扑杀兔子,孰料兔子非但没跑,反而直奔饿狼而来。

听说过兔子急了会咬人,有听说过兔子急了去咬狼吗?

如果兔子咬人,尚有一搏之力,那兔子咬狼,根本没有下嘴的可能。

“找死!”女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笑。

…………

水家饼店的店门前,有一小片开阔地,这块开阔地被石灰混和砂子反复碾压,平坦光滑。与街面上的青砖地面年久破碎失修不同,水家的这块光场,年年都会修整碾压,故而平整光滑。因为制饼的缘故,水家需要这样一块干净平滑的地场,用来展开笆箔,再铺上苇席,凉晒麦子和其他物品。

因为这个缘故,水家的门前,总会招来各色鸟类,它们能够在这里吃到粮食,这里自然也成了鸟们的福地。

就像那天早晨,一群麻雀在青衫老者脚前飞飞停停,最后落在了水家饼店。麻雀们或许习惯性的想在这块福地寻找吃食,却无意中让青衫老者驻足深思。

谁也没想到,这无意间的一啄一停,竟然带来无妄之灾。

而此时,在青衫老者曾经驻足的地方,站着一个汉子。

汉子已听说水家的变故,在太阳落山之即前来吊丧,符合封古镇的习俗。

汉子的脚下虽然光滑平整,但离他不到三五步的地方,堆积并散落着许多刨花。那些雪白的刨花,新鲜的翻卷着,散发着松木的清香。

随意丢弃在墙角的一块档板,看形状就知道是制作器物时剩下的,因为形状不十分吉利,显得突兀和碍眼。

汉子知道,这是制作棺材的遗留物。

汉子叹了口气,望向饼店的门口,一排排格板整齐的排列着,看起来早已关门阖户。从格板的缝隙可以看到内面遮了层厚厚的帘幕,根本透不出任何光亮。

“可惜了!”汉子惋惜道,“封古镇第一美,就这样香消玉殒了?这世道真没法过了,这么好的人儿就这样走了?”

汉子犹豫了一下,在松木刨花边缘转了一周,突然发现,离格板不到一步远的地方,半蹲着一只盲狗,盲狗异常格色的戴着一只眼罩,正神色慌张的注视着他。

第82章 莫欺少年郎

汉子正要离开,听到盲狗叫了一声。

狗的叫声听起来沙哑,但透着一股微弱灵气。

汉子敏锐的意识到,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狗,这只狗能够无声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且听起来隐约透出警示,说明它还知道更多事情。

汉子动用神识,能清楚的看到围绕着盲狗的盲眼,有金色的丝光流动。

金色的丝光背后,隐隐透着黑气,汉子感觉内心如触电般一个闪念,情不自禁地低喝一声:“不好!”

原来偌大的饼店,被一层浓浓的妖力遮蔽,深重如幕墙。

汉子退后几步,重新站在刨花堆外,在他的眼前,之前被妖气压制的水家饼店,被魔障包裹得严严实实。

以汉子修为品阶,劈开魔障,并非没有可能。但他明显的感觉到,魔障内正在进行着一场力量悬殊的搏杀。如果贸然劈开魔障,不知道会伤着哪个。更何况,魔障内还有那刚入殓的水添露,汉子万不想造成棺椁破碎,亡魂不得安生的局面。

最重要的是,棺椁里的躺着其中一个,还是封古镇最美的女人。

这一该,水家饼店的灵堂内,送饼少年体内正灵气冲动,这种熟悉的灵气虽然在平时他还无法自由控制,但那次长陵坡冲破狄斯人的围攻时,几乎毫无征兆的在体内涌现,与前此相似,气流几乎瞬间向腰眼汇聚,完全随心意通达四肢,让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冲,显得出人意料,猝不及防。

自从少年第一次分饼给城隍庙的老头和孩子之后,少年对自己的身体就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觉得走路轻快了,韧力增加了,有时甚至有使不完的力气。还有,在李家被那个流风流倜傥的外乡剑仙使用不知名的手段害点差点差点窒息的当口,少年的体内有一股红色的火焰在奔走跳窜,那时他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了,他甚至认为可能每个人死之前都会有这种感觉,那团火焰可能就是生命之焰,在缺少气息的时候被压制得到处逃窜,如果火焰熄灭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少年当时的恐惧难以表述。

当他的脖子似有被人卡着一般,透不过气来时,身体内沉睡的那点火虫正四处狂奔,并将那些沉睡的穴位关节冲破打通,就像山体内黑暗的洞窟,每一个洞窟之间被开凿出了一个个不规则的孔洞,让憋着的气息透过这些孔洞通风换气,一缕缕贯通的气息将内府的天元之气激活,绵绵的通过膻中、玉枕,漫灌向泥丸,虽然少年咽喉炽热难忍,呼吸极其困难,但大脑始终有丝丝缕缕的能量供应,这让那个号称中夏五剑仙之一的邱彦大为吃惊。

当然,李家家主李凌和剑仙邱彦更愿意相信,在阳河李家,有李家老祖宗严齐儿在,外来气机必然失效。虽然在其内心,更重要的原因是,在李家大院里对一个送饼少年动手,完全是在刷李家的面子,是不知礼数的粗鲁行为。

少年在各种原因交织的情况下,缓过了一口气,却无意中打通了体内闭死的经脉**。

封古镇的老太太们常说,一个成长中的娃娃,每生一次病,就会懂事长大一点,一次大病,反而会促进快速补偿式的生长。

这个经验对于送饼少年来说,竟然十分暗合。

送饼少年几乎是懵懵懂懂,踩上了三声石,在极度绝望中的三声吼叫,竟暗合山河天机,此后年轻道士的桃花醴,意外地以浓烈的方式开始,冲刷少年体内的污秽,又以温养的方式,坚固了少年的体魄能量,年轻道士没有骗他,“一口仙酒胜十年苦功”,虽然少年以犯了酒禁内心忐忑,但他却明显和感觉到自己体能爆表,这使得他能在被传闻得神乎其神的狄斯刀客面前,并没有吓得腿软,而能在强敌围困下,冲破以矫健奔袭见长的狄斯刀客,顺利脱身。

如果说之前都是为了自救,是危机之中求生本能激发了潜能,那这一次,少年则为完全为了一个曾让他内心爱恨交加的人,老板娘。或者更准确点说,那是一个曾极力想把他收为养子的女人,表面毒舌,内心却有着天下女人都不缺少的柔软。虽然这一点,直到女人生命的最后时刻,才表露出来。

但对孤苦的少年来说,多晚都不晚。

这就足够了。

……

女子有些愕然,她甚至还没有回过味来,少年已奔袭至眼前。

女子原本不以为意,眼前的少年,她之前既看不出有什么泼天的修为,身上也看不出有灵力涌动。他就是一个平凡少年,虽然个头已接近成年,但身体瘦削,以水家此前的状况,这个少年不像受过严格的修为训练,若论威胁,女子几乎根本不把他当成威胁,这就像是一个位高权重的一品大员,走进某个知县衙门,眼睛的余光随意瞥一眼门侧的衙差一般。

以女子之前掌握的讯息,这个少年就是一个普通伙计,虽然传闻本店东家一直想收为养子,但据说到目前为止水家还没有正式收这个伙计为养子。

水家的人都死了,水家就算是绝户了。

所以在她出现在水家灵堂,根本没把这个少年放在眼里,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尽管这个少年披麻戴孝,但女子就不认为这跟水家的家族传承有什么关系。

即使水家家主临终前收了养子,那又能如何?女子根本不把这事件当成她行动的变量。

直到她要打开水添露的棺椁,封住这个方士团执旗长老后人的往生桥时,也从来没有把魔障内的这个无足轻重的少年放在眼里。

在她的计划里,如果无法在棺椁里发现七星旗杆的踪迹,就顺势打碎棺椁,再顺手用一记九尾魔印,封住这位水家后人的往生桥,这不单是报复水家先人带头毁灭狐族的旧仇,也同时可以免于死者往生超脱,就此断绝了水家后人与七星旗杆关联的讯息。

当然,这样做的一个显著特点是,死者将被困于真无界,永世不得超生。

此手法不可谓不阴毒。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这个少年没有设法躲避她主动逃命,相反竟然胆大包天的主动袭击她。

这种持弱敌强的打法,女子不屑一顾。以死相拼,谁不会?以女子的智慧,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而这个少年,完全是送死的打法。

少年持刀出刀的姿势,完全是砍柴郎的架势。

以女子的修为,躲过这一击轻而易举。

还可以顺势将这个不知好歹的少年反手一击,击毙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打碎少年的往生桥,一同将少年的灵魂打回真无界,这在女子来说,可以说是举手之劳。

这么说没有任何夸饰的成份,因为女子不是一般的女子。

她是狐族后人,目前唯一有机会重建王墟的狐族新主人,七月夜。

朗朗七月夜,呦呦九尾狐。

当七月夜使用魔障将水家饼店像裹入一口布袋一样与外界隔绝时,她完全相信,这口布袋里已没有任何可以反抗或对她构成威胁的生物。

但……少年这不成气候的主动攻击却让她非夷所思。

原本是一记常规的袭击,但那种速度太过不可思议。

相比少年的速度,七月夜的转身动作反而缓慢而迟滞。

她明显的感受到,少年冲上来的凛冽杀气锐利刚硬,其锋芒之锐如利刃入绵,毫无阻碍,势不可挡。这种气息里明显混合着如通天上神碾压山野孤妖般的令人恐怖,她的转身动作如游鱼在明净清徹的池水里畅游忽然满池被倾倒了滔天的水银,身形呆板笨拙,随时可能放弃被捉拿的挣扎。

罡气所带范围,空气粘稠,令人窒息。

七月夜到底是七月夜,当她意识到这股罡气原本是少年本体所带,而这个少年分明并不能主动把握时,她身形用力一挣,平空向后滑动数步,做狼踞狐步站稳,面露狐魅微笑。

她原本想笑骂一句,“杂碎……”

只是少年出手太快。

少年右脚落地,轻点青砖地面,腰节扭动,进行第二次蓄势,动作连贯利索,反身攻力不减反增,手中砍刀划出一道青白弧线,直攻女子下盘。

这个过程几乎就是一眨眼间完成的。

血花飞溅。

一声凄厉的尖叫,其余音化作滚滚厉雷,少年随即感觉天崩地裂,脑仁生疼,水家饼店轰然炸裂,檩条椽子、砖头瓦砾夹杂着草屑四散迸飞。

废墟中,一股黑烟腾空而起,七月夜脸色扭曲变形,容颜瞬间由二八妙龄变成半老徐娘,身后飘摇摆动着九条狐尾,其中一只银色尾巴滴着血珠,染红了半边裙裾。

第83章 屠狗

盲狗忽然汪汪叫了起来。

被斩掉半截狐尾的七月夜飘然而起,她的身子在弹起的瞬间,用力一拧,魔障随风而起,凝聚成紫色雾团,将七月夜团团围住,只是眨眼之间,狐尾流血即止,九尾狐本相消失,又变成一副俊俏美妇的样子。

相传,狐族数千里来经历过数次大劫,在五百年前的那次劫难中,几乎灭族。劫后余生的狐族残余,隐修在隐秘的地穴,传承了狐族的看家本领,断尾求生。封古镇的普通百姓,并不知道狐族的存在,他们认为五百年前,术士团早已将狐族团灭了,甚至在幽魂岭充满雾气和魅灵的山坳里,失足跌下山坳的采药人,在失魂落魄的一番挣扎逃命后,才发现数千前被传说描述得神乎其神的狐族王墟,只剩下一片散乱的瓦砾。

甚至在七月夜第一次找到水添露索要七星旗杆时,水天露还一头雾水。

她的第一反应是,蔡小武在外边睡过的女人,找上门来了。

水添露抽出一根擀面杖朝蔡小武抡了过来。

蔡小武抱着头就跑,一脸懵逼的蔡小武边跑边喊,“娘子你停下,有话好好说……”

水添露,“你个菜倭瓜,人都找上门来了,你还跟老娘说什么?”

最后还是七月夜受不了这对凡夫(妇)俗子的张狂打闹。

七月夜冷色道,“够了!”

水添露竟是不由自主的一怔。

搁往常,要是有哪个女人敢在她面前厉声厉色,特别是被水添露怀疑与蔡小武有染的女人,水添露一定不由分说冲上去给对方抓个大花脸,再不济也攥着头发一顿撕扯扭打,绝不会怂到拎着面杖把男人撵得满屋转。

但这个女人让水添露有一种天生的距离感。

据说,女人的敌人还是女人,水添露对蔡小武周围的女人怀有天然的警惕,为此她曾一度成为封古镇大多数年轻女子共同的敌人,有时,那些女人不过是和蔡小武多说了几句话,就惹来水添露的一顿谩骂。如果说因为翠香楼的桃夭夭水添露找上门大骂还有着那么点道德制高点的话,那么与晒布街染坊朱翠花的一次吵闹却完全让水添露失去了道德支持,原来朱翠花在给水家饼店送刚刚浆染过的麻布时,因为蔡小武嫌染料染色不够均匀,但鉴于朱翠花亲自送上门,不好意思过分指责,于是用温和的语气多说了几句,水添露远远的看到这副表情,就冲过来又撕又打。

当时的朱翠花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后来水添露美丽的魔爪抓到她头发了,她才明白怎么会事。

朱翠花家开染坊,平时脏活累活都是她干的,有的是力气,再说一个疯女人不由分说的把自己当成勾汉子的女人,那口锅可不能背,朱翠花以揉浆麻布的功夫,把水添露按到地上一顿胖揍,直到蔡小武拉开才罢休。

水添露的事迹在封古镇被传得满大街都知道,搞得女人们大都不敢去饼店买饼,水家的生意一度门可罗雀。

直到水家收了郑小天这个免费伙计,情况方才改观。

但据说真正让水添露改变的,是那个登门来访的不速之客。

七月夜的容貌不能用一般的美来形容,那是一种被称为媚的东西,在水添露看来,不单男人抗不住,就是被称为封古镇第一美人儿的水添露也抗不住。

再后来,水添露性情大变,不把眼光放到女人身上,倒是跟跑来买饼的封古镇汉子们打情骂俏,这回轮到蔡小武心里不爽了,但蔡小武一向惧内可不是浪得虚名,看到男人有事没事往饼店跑,就为了找机会跟水添露开一两句荤话,咬咬牙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七月夜跟水添露达成的协议,是让水家保证把七星旗杆交给狐族,但水添露根本没见过什么七星旗杆,也没有听父母生前说起过,一口咬定水家没有七星旗杆,直到水添露保证,如果自己真的发现了这个宝贝,一定会交给七月夜,同时狐族也不要找水家的麻烦,七月夜虽然不满意,但觉得一个凡人如果胆敢欺骗她,后果他们是知道的,就口头上默认了这个协议。

然而,这个答应过自己寻找七星旗杆的女人居然死了!

七月夜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其愤怒是可想而知的,在长陵坡封印松动的关键时刻,这个叫水添露的女人居然神秘死亡,直觉告诉她,这一定是七星旗杆现世了,这个女人,一定是个牺牲品!

…………

盲狗的叫声疯狂起来,七月夜转脸一看,一只戴着半边眼罩的大黄狗,双爪抓地,呲牙裂嘴,正褪着屁股准备猛扑上来。

七月夜收回了受伤的尾巴,表情有点难看。

连一只狗都可以欺负狐族,看来这五百年来,狐族真的沦落到了任何生物都可以欺凌的地步了。

当然,七月夜因为刚刚狐尾受损,数十年涵养的王墟灵气折损了三成,并没有一眼看出眼前的大黄狗与普通狗的区别,她甚至忽略了龙龙右眼的黑色眼罩,也难怪,大黄狗龙龙在戴上瞎老头给它的眼罩后,明显的感觉到有了股丝丝缕缕的凉气渗入眼眶,大约持续了几个眨眼的光景,那股感觉便消失了。

想必瞎老头利用这个机会,掩饰了眼罩上的气息。

五百年前的那场狐族与术士团的大战,因为狐王的过于轻敌,狐族大败,几乎面临灭族的境地。狐族王族被消灭殆尽,七月夜不过是狐王的一个侍婢,因为出山采摘圣果而幸免于难。此后七月夜几经辗转,将散离的狐族纠集起来,躲在一个地底洞穴里避开术士团的追杀,狐族才保留下了这一缕香火。只是因为七月夜出身低微,修行的路程一直不顺,如今长陵坡封印将解,灵气浓郁,七月夜认为机会来临,才不顾族人的劝阻亲自到饼店索要七星旗杆,没想到竟然出师不利。

仅仅是一个送饼少年,就可以一招利刃伤尾。

如今一个瞎眼大黄狗,居然也不知轻重的要扑上来撕咬。

真把我狐族当成空气了?

要知道当年灭我狐族的堂堂术士团,早就灰飞烟灭了,我七月夜就不信,一个饼店的伙计和一条狗,就能碾压我狐族堂堂的二阶修士?

七月夜抽身跃上一截坍塌的屋梁,右手虚空一抓,一团紫色剑气凝如实质,七月夜黛眉微蹙,长袖一甩,紫色凛冽的剑气闪光而至,扑上来的大黄狗被剑气划中,一个翻滚跌落在瓦砾中。

“一条狗,居然敢来欺负我狐族!”

七月夜嘴角挂出一抹微笑,“看来今天有狗肉吃了。”

“是薰狗肉还是红烧狗肉,就得看我七月夜今晚的心情了。……好吧,娃娃们个把月没有开荤了,送上门的狗肉不吃白不吃。”

黄狗龙龙腿部中剑,它艰难的爬起来,拖着个伤腿,想挣扎着要站起来。

狗的眼里激射出一缕电光,面对这个要杀它的女人,居然一改过去卑微的形象,有一种死不求饶的表情。

盲狗觉得自己现在是龙犬了,就要有龙犬的样子,虽然不一定能装出高大上的雄姿,但最起码不能在坏人面前表现出孬种的样子。

不得不说,龙犬龙龙的确有了一些人的心智,只是自身的修为太低了。

不出意外,下一剑,龙龙就会被七月夜的一剑结束生命,狐族的地穴里,就会或蒸或烤出一大盆飘着诱人肉香味的熟狗肉。

七月夜能想像出那些狐族的少男少女们面对狗肉馋得吧嗒吧嗒流口水的样子。

甚至那个一向馋嘴的丫头一定会嚷嚷着要撒致然抹蜂蜜,然后左右开弓一手一个狗腿啃得满嘴流油……

想到这些,七月夜会心一笑。

算下来,地穴里有大半年没有开过荤了……

……

然而下一刻,横七竖八坍塌的房屋木檩木椽咔嚓震动了一下。

第84章 夺命神狐抓

屋檩被崛起的力量顶起,随着滚动的轰隆声,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在塌屋的废木料里站了起来。

郑小天没想到,自己还没有被砸死。

当他用尽全力站起身时,头脑还嗡嗡乱响,像有什么灼热的东西倾倒进里面一样。

他的身形晃荡,一身灰土,手中握着那把砍刀。

有这把刀在,他就安心多了。

虽然数年来少年在进出松明山经过长陵坡时,并未遇到过传说中的鬼魅,但只身进山,狼虫虎豹在所难免,少年最初遇到野兽,第一反应是逃跑,但与猛兽比脚力,少年显然不占优势。危机时刻,少年手持砍刀,快速砍下碗口粗的树,截断树干用来防御。说来奇怪,当猛兽目睹少年手里锋利的砍刀手起刀落的凌厉威力,竟然止住步子,与少年对峙。

有一次,少年手持与手臂等粗丈长的树干,两眼一动不动的盯着与他保持八丈远的一只幼虎,那只幼虎望着被削尖了的树干,左右转悠,却一直没有扑上来。直到又一只母虎冲出来,少年心想完了,手持砍刀的手在微微颤抖,这时候少年的任何挑衅动作,都可能引起母虎失去理性的饿虎扑食,母虎对少年手持树干的动作明显表现出不屑的神色,它用鼻子拱一拱幼虎,似乎安慰道,别急,等一下就有你吃的了。

母虎抬起头,金色的瞳子露出凶光,这是它要捕猎的信号。然而当母虎就要发起进攻时,砍刀被树枝缝里漏出的天光照耀,折射出一缕青光。母虎神情一凛,收回了攻击的动作,变得来回转悠犹豫不决,与少年对峙一烛香功夫,母虎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作一个示威的动作,然后后退几步,转眼间带着幼虎离开了。

通过那一次,少年明白,这砍刀说不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成了他进出山林的随身神器,俨然是他的护身符。

当然,担心一但泄露天机被老板娘收回,少年只把这把砍刀当成普通砍刀使用,从不表现出特别的珍视。

……

骤然倒塌的房屋,轰然将他掩埋,送饼少年被这突出其来的灾变砸懵,有一瞬间,少年失去了知觉,但那个过程极其短暂,在他意识将要模糊的时候,似乎有人拍拍他的肩,示意他站起来,他几乎没有犹豫,凭了全力,挣翻压在他身上的木料瓦砾,竟然一身灰土的站了起来。

像一个溺水的人,凭尽全力挣出水面。

因为直觉告诉他,如果不做最后的挣扎,他将会窒息而死。

龙龙见主人在废墟中站了起来,尖叫着飞奔而来。

尽管它的一条腿还瘸着。

少年一手抚摸大黄狗的脑袋,一边调整视线。

此时的少年,视线有些模糊,重击下的脑震荡余波,还没有消退干净。

当少年把目光锁定距离自己约摸四五丈的七月夜时,七月夜已正好也把目光锁定了少年。

四目相对。

七月夜暗暗惊奇:这是什么样的凡人,能经受房屋垮塌却砸不死?自七月夜五百年前为了光复狐族开始修炼以来,七月夜很少跟人类打交道,直到推算到长陵坡封印将崩,她才将地穴建在人类的屋底,目的是更多的吸收人气,以便在需要的时候,混迹人群,好图谋长陵坡地穴的宝藏。

当然,方便寻找七星旗杆,才是她的主要目的。

为了不惹麻烦,她甚至要求狐族成员,不要与人类打交道,更加不要引起纠纷,这也是她之前与水添露达成协议而不是刀兵相见的原因。

如果不是水添露违背协议提前死了,虽然她也未必想死,——她根本无需暴露自己的身份。

七月夜对自己制定的规矩,一向严格执行,即使是她的首席弟子青吟,也不能例外。

数年前,他将青吟拘禁于狐族某个最隐蔽的地方面壁思过,就是为了给弟子们立规矩。

即使古天锁冲进地穴,大开杀戒,七月夜也毫不退缩。

规矩就是规矩,为了狐族的复兴,凡是破坏规矩者,一律严惩不贷!

但现在,面对一个比她想像中要顽强得多的凡人,七月夜不想再隐藏实力,杀了他,虽然一时找不到七星旗杆,但立志复兴狐族的七月夜,就算是拿这个少年祭旗了!

七月夜双臂合拢,右手结印,忽然雷声由远及近,一道闪道自高天挂起,灌入魔印,此时天地震栗,魔气蒸腾,一道长约三丈的钢质五爪流星抓,平空而起,像一个巨大的金属怪物,当头向郑小天砸去。

声势凛厉!

少年在这一刻,看到眼前巨形钢质利爪,重若千钧,正当头劈下。

几乎同时,他脚下发力,左脚用力一弹,身体随之跃起,速度之快,如飞光流萤,此时右脚着地,身形随之下移,如一头纵跃山涧的小兽,稳稳地落在废墟上的一条横亘的梁柱上。

龙龙眼尖,来不及跳窜,它收缩下身子,钻进木料凌乱的夹缝中,狗胆吓得缩到了一起。

狗狗忿忿不平,我并没有咬你,你咋说变脸就变脸?

钢抓砸进堆积的檩椽上,发出破裂的声响。

居然能躲过我狐族的“神狐抓”?

七月夜露出难以表达的尬笑,她原本以为自己一抓下去,这个饼店的小伙计,身上被插满血洞,顶多惨叫几声,就一命呜呼了,根据她的情报,这个小伙计就只是个普通的水家饼店的伙计,既然如此,通过他来找七星旗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然而这个饼店的小伙计竟敢来挑战我七月夜的权威,还误斩断象征狐族尊严的尾尖,那就把你化为血水好了。

而此时,少年已跳跃到崩坍一半的院墙上。

身形轻盈,全不似一个普通的少年。

七月夜警惕起来,这个看似普通的伙计说不定还有些来历,居然能躲过狐族的捕杀神器,要知道七月夜打炼出的这把神狐抓,别说普通人类的血肉之躯,在青子峰老虎见了都要赶紧跑开,否则就成了神狐抓的爪下猎物。

少年虽然跳跃到院墙上,但院墙上防盗栽植的仙人掌针密刺稠,早划得他脚腕鲜血淋漓。

若搁平常,疼痛足以让少年哎哟连声。但此时,少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因为他所面临的这个狐妖,正在全力索要他的性命!

第85章 护棺

虽然此时已接近黄昏,太阳的光线已基本隐去,人间的能见度在渐渐变弱,但封古镇封古道街与陌街巷交叉口的水家饼店废墟上,却依然明亮适目。

那是烛火点燃了易燃物燃烧的光亮。

废墟上的一男一女,一大一小,经过两次交锋,胜负已现。

少年自己也很清楚,与千年狐妖对阵,如果自己还要考虑是否有胜算,那说明自己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在封古镇的传说里,狐妖与长陵坡的邪魅一样,属于普通人无法与之抵抗的存在,就是当年的术士团,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平的。最关键的是,那些狐妖和鬼魅,一但把他得罪,就如影随形,死缠烂打,直至把你拖死为止。传说狐妖还会一种魔咒,被施咒之人,百病缠身不说,后代人丁零落,那几乎是被不断验证了的。

水家和余家,就是现存的活生生的例子。

传说,这两家被中的是同一个咒语,将在封印解除之日,由水、余两家的后人,为五百年前的罪恶赎罪。

还有封古镇一百一十八家屯户,其中被重点施咒的王家,李家,孙家,呼延家已分别绝了户,那些列入魔咒阵列的家族,正在一一应验。

可见当年术士团的阵容,有多么强大。

而参与覆灭王墟的家族,一个个都在劫难逃。

封古镇的人都知道,余家后人余成海,这个胡子全白的老头子,是余家唯一的“后人”,多年前,魔咒发作,他已精神错乱,终日号啕。而水家的那个女性独苗,即使招赘上门女婿,数年过去了,却仍然腹肚平坦,没有怀育子嗣的迹象。

连招个养子都不顺当,人家宁愿当个小伙计,都不愿惹上水家。

这是什么样的人品和家风,才能混成这样?

但其实,封古镇的人不知道,郑小天宁愿当个小伙计,也不愿把郑小天改成水招弟,并不是怕中了什么魔咒,而仅仅是因为他生性倔犟而已。

少年一直认为,自己的父母肯定还活着。

没有一个孩子,没有自己的亲生父母。

即使他完全失忆了,但他的父母一定会在某个地方等着他,盼着他,念叨着他。一定会为他伤心难过。

少年知道,自己还小,即使自己找不到父母,但总有一些天自己会长大,听说孩子长大了面相就会改变,如果自己名字也改了,即使有一天父母出现在他面前,也认不出他了,那将是一件多么悲惨的事情。

少年不愿意把这心事告诉别人,是因为少年认为,在这个孤苦伶仃的世界上,这是他执拗地活下去的唯一坚持,如果连这点秘密都要示人,但活着就没有任何乐趣可言了。

一个念想。

也是一个希望。

少年并不是担心被水家魔咒困扰,既然他决定留在水家,他就没有想过这个。

但此时,面对水家祖业被毁,东家面临被曝尸的风险,少年已没有退路。

人死为大,只有畜牲不懂这个道理。

少年虽然已经力尽,甚至穷尽力气的这一跃,不仅仅是为了躲过七月夜的致命一击,还为了在力气耗尽的那一刻,能借助居高临下之势最后的冲击。

七月夜一眼就看穿了少年的意图。如一片飞羽,她飘然落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枝丫上,乌发零乱,衣袂飘飘。

那棵足有石滚粗细的梧桐树,春天时盛开着一嘟噜一嘟噜紫色的花朵,如今冬初天气,残留在枝梢的梧桐果壳,一簇簇在风中摇摆。

七月夜凛笑道:“你,水家的小伙计,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家伙,看来你是要跟你东家一起陪葬了!”

金色眸子的狐妖望了眼没有发话的少年,继续道,“如果你想活,有两个法子,一是你交出七星旗杆……怎么样?你交不出?那还有第二个法子,很简单,你劈开水天露这个骚娘们的棺材,我要让这个失信的女人永世不得超生!”

少年手握砍刀,但此时他已将砍刀抵在院墙上,除了脚髁上下被仙人掌的针刺划得血肉模糊,少年的手臂和腰间,都受了重创。右肋的疼痛这一刻才慢慢袭来。

少年对自己做了评估,如果此时用力一跃,刀锋的长度和力量配合刚刚可以袭击到狐妖的裙裾下摆,但这是假定七月夜站着不动等着挨劈的基础上。根据少年的观察,七月夜之所以第一次被少年袭击成功,完全是对方没有把他当回事造成的,正所谓教师怕冒失,真正两人对阵,这种攻防对立完全不在一个语境下,少年几乎没有还手的能力。

送饼少年脸色僵硬,却极力装做轻松的说,“七星旗杆,是什么?”

明知故问。

少年原本想告诉她七星旗杆的下落,但转念一想,掌柜的和老板娘就是因为这个七星旗杆而丧命的,如果自已轻易告诉狐妖下落,万一被狐妖获得,自己再想找回就很难了。七星旗杆既然这么重要,那个购买了七星旗杆的青衫老者一定是故意的,甚至就是杀害掌柜的和老板娘阴谋的一部分,这些人我都记下了,现在线索清晰,没理由让狐妖介入,让七星旗杆的线索复杂化。

七月夜冷笑道:“小杂种,少跟我废话!那你就选第二种了?”

少年将身子转过来,刚刚体内气机紊乱,他差点在墙体上坚持不下去了,幸而老城隍打通了他体内的几处阻塞的穴道,令他快速调息,现在,即使七月夜再出狠招,少年拼死一搏,护住老板娘棺木的机会还是有的,但问题是,如果七月夜连续出招,怎么办?

少年忽然平静道,“大仙先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我仅仅是个饼店为的小伙计,对于东家的宝贝,自然不知道也没资格知道,我虽然不知道什么七星旗杆,但想必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大仙既然这么看重这个东西,为啥不给我点时间,让我帮你找一找,那怕能打听到点线索,也是好的。”

七月夜不耐烦道,“小小年纪,居然够胆来哄我?你和你的东家一路货色,还想用这一套拖延战术来骗我?我先封了这个臭女人的往生桥,让水大焕这个奸佞小人的后代彻底断了往生桥,然后再来炼化你这个小崽子!”

七月夜右手轻轻一弹,魔障如冰凌般碎裂,迅速向七月夜指尖汇集,如一个澎胀的气球,被闪着滋滋电光的炫彩萦绕,七月夜轻喝一声,电光骤然炸裂,化作无数剑雨,朝某一个方向流泻而下。

几乎同时,少年飞身而下,澎地一声,张开双臂护住了棺材。

剑雨如期而至,少年浑身发抖,鲜血殷殷涌出……

第86章 半袖风尘

此时天已黑定。

水家饼店的废墟,电光石火,时明时暗。

少年一扑的动作,令现场的两人吃惊不小。

一个是七月夜,另一个是古天锁。

七月夜虽然打定心思要把水添露阴魂打个粉碎,阻断水家后人的往生桥,但她并没有打算真把郑小天一道打死。毕竟以七月夜的修为,杀死一个饼店的伙计,除了徒增血腥味,同时阻断七星旗杆的线索外,本身就是一个没有赢家的滥杀术,这与当年的水大焕们又有什么不同?

更何况,即使要杀他,当着古天锁,这个自称“正人君子”的面,等同于授人以柄。越发不合算。

虽然古天锁昨天潜入地穴打杀了数个狐族扈从,但那些人一向对光复王墟重振狐族本来就信心不足,又不勤加修练,死在古天锁这个天师剑下,也是对其他狐族的警示,这就相当于帮助七月夜说,你们不好好修炼,终有一天被会死在人间这些所谓的天师之手,身为狐族,即使你多么善良,在天师眼里,你都是被祭剑的工具,与野外的田鼠、飞蛾、蛇虫蛙蟹并无什么不同。

此时,传来几声清脆的击掌声。

古天锁面带诡异的微笑,正欣赏着这一幕。

“精彩,精彩!”

古天锁抚掌笑道,完全没有了豆腐老古的臃肿邋遢,竟然有一种俊逸风流的气质。

“一个舍身护主,一个毁尸灭迹!看看,看看,前者充满仁义,后者手段卑劣!你就是修行一万年,又能怎样?对一个饼店少年下手,这要传出去,一个修为达到二阶九境的狐族修士,你的节操可就掉落一地了!”

“我早就说过,你七月夜没有这个资质,真要振兴狐族,还得由青吟这种天生灵慧资质的人,才能实现你们族群的梦想,你偏不听,你就等着把狐族的棺材本全部赔光才肯罢休吗?”

七月夜眼睛通红,怒气上头,“卑鄙无耻的下流坯!我七月夜要杀谁便杀谁,轮得到你这个西托山的伪道人评价了?七月夜再不济,那也是心心念念重振狐族受狐族拥戴的人,不像某些人,口口声声除妖灭魔,结果为了我狐族女子,背叛师门,混成了一个和乞丐差不了多少的臭豆腐王,现在的人间江湖,还有你一个针尖大的位置吗?”

古天锁并不恼,他站在堆放着雪白刨花屑的场院,奇怪的是,轰然倒塌的水家饼店,唯有面向他的那面墙,还齐齐整整的竖立着,水家饼店的古木悬匾,居然也晃晃悠悠,没有跌落下来。

古天锁纵身一跃,跳上悬摆的匾额,面带讥讽道:“七月夜,我们彼此吧!我古天锁虽然在江湖上没有立足之地,可瓷器街,还有我古天锁的豆腐坊,不像有的人,只能躲在地底见不得光了!”

暗夜降临,黑风轻拂,四野沉寂。

只有废墟之上,两个分别悬空踏枝踩匾的人,四目相对。

扑在棺木上的郑小天,挣扎着爬起来,当他发现自己刚刚扑在棺木上,心有惭愧,低头喃喃道:“老板娘,对不起,小天让您受惊了!”

少年听到熟悉的声音,心里踏实许多,但重摔的疼痛,让他身体折裂一般。

稍许,少年忍着疼痛,从棺材板上滑落下来。

“古大哥,你来得正好!”

虽然嗞牙咧嘴,但声音不算低。

古天锁被一声“大哥”叫得美滋滋地,“小天,过一边去,大哥这回帮你讨回公道!”

少年之前已见识过古天锁神出鬼没的神通,虽说一句“看杀猪去了”惹得古天锁黑着脸斥责了一句,但少年不在乎,现在又见古天锁一个飘移站在了水家饼店的匾额上,少年早已心中有数了。

原来老古藏得这么深,早知道拿饼子跟他换几块豆腐了,说不定他做的豆腐虽说不太干净,但味道极好呢。

如果里面藏着道行,那就更了不得了。

少年脑子一时开岔:古天锁给余成海的豆腐,是不是就暗藏玄机?

可惜当时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少年并没有立即跑到古天锁那边,而是退回院墙边的一石头平台上,这块石头青黑纹理,被石钎削出一道道槽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看看,看看,我们封古镇的少年,真是义薄云天,七月夜,你枉活了千年,即使你在人间地下掘穴而居,也没有学到人类情感的十分之一。”

“当年为了青吟,我发誓不再与你狐族为敌,可你背信弃义,不但藏匿了青吟,还反复侵扰人间。这水家的两口子,是封古镇有名的本分人,你不但害死他们,居然还要打碎他们转世的往生桥,我虽与水家没有什么交情,这么多年不问世事,但看到你这个妖魔如此草菅人命,实在是不能不管!说,你究竟想怎么个死法?”

老古叨叨的说了半天,引得少年转脸侧目。

少年眼神复杂。

少年心想,俗话说爱叫的狗不咬人,这会说的人……

“哧!”

七月夜面露鄙夷:

“古天锁,你不是早被除了道籍了吗?你现在这么义正辞严,西托山会再请你回去当副掌门?既然你愿意为我们一个区区狐族女子放弃一切,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咬着我不放。关押青吟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那是狐族长老的共同决定,反过来说,这一切都是你古天锁自己导致的,青吟今天的遭遇,第一个需要承担责任的就是你!”

七月夜眼神炽热,愤怒使她身形紧绷,如果可能,她愿意一掌劈了眼前这个男人,清除狐族复兴的路障。

然而此时七月夜感受到了极致的压迫感,像一波涟漪浸入到这个空间,她觉得心口发紧,身体像被挤压一般紧绷僵硬。

为了保持平衡,她的脚步本能的后撤一步。

…………

黑夜像被切开一般,从街巷的灯光里快步走过来一个身影,拖长的影子忽然放大,遮住了大半个废墟。

老古刚刚要拨出的剑半截卡在了剑鞘里,曾经的西托山副山主心中暗暗吃惊,这封古镇到底来了什么角色,其修为如此恐怖?

少年郑小天忽然从石台上跳下来,趟着散乱的砖头瓦砾往外走,全然不顾当下剑拔弩张的气氛,“曹道长,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曹国旧呵呵笑道,“晚了,晚了,却正好赶上。让你等急了吧!”

然后用眼睛扫视一圈,故做惊讶道,“咦,好好的饼店咋变成这样了?小天啊,不是我说你,蔡掌柜和水老板好歹是你是东家,做人不能太寡义,你咋人还没入土就拆房扒屋呢?”

又把眼光扫向七月夜,“小天,这是水家的亲戚?来吊丧穿这么花花绿绿可不好。你看,封古镇天高皇帝远,完全没有中夏帝国庄重的丧俗呵!”

说着,曹国旧很自然的甩了把袖子。

空气碎裂般细微的抖动,积尘如煮沸的水面低微掀起,又徐徐的降落,复归沉寂。

一夜清雾,半袖风尘。

七月夜目瞪口呆。

她的身体像被万千仙绳捆绑,绳索的两头,不见有人把持,却一点点收缩,根根见肉。

七月夜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剧烈的疼痛完全是此生没有体验过的,如刀割、如斧凿,撕裂、碾压、收紧。

狐妖表情怪异,浑身冷汗,那副妖媚的俏脸扭曲变形。她强压住就要出口的呻吟,心中默数,再过三个呼吸,就干脆屈膝求饶……

然而曹国旧并不想造出响动,他拿捏分寸,在七月夜就要膝下一软的那一刻,拂了拂袍袖。

毕竟人家是名义上的狐王唉,六界之内,还有些名头,给点面子吧。

当七月夜瞬间禁制的身体又恢复了自主伸屈,狐妖完全没有了刚刚的嚣张,刚刚的疼痛还没有消散,她的内心还被紧张恐惧占据,借着夜色掩饰,七月夜降低身段,道个万福,谦卑地道,“贫妇失礼了,多谢仙师手下留情,贫妇这就告退。”

“这就走?”曹国旧笑咪咪地说。

狐妖心中发冷,颤声道,“仙师……还有什么吩咐?”

曹国旧像没听见,拍了把少年的肩膀,“小天,客人来吊唁,也不送送?”

七月夜连声说,“不用,不用。”

失去了禁制的七月夜一闪而逝。

曹国旧转了下身,“这位是?”

老古暗暗吸一口凉气,刚刚身形绷紧,此时突然放松,一时还有点不适应。

男人收剑入鞘,心情复杂。

少年笑道,“忘了向道长介绍,这位是……封古镇豆腐王老古,刚才还听到一个名号,西托山副掌门?不过,妖怪的话不能当真!还有,看着也不像呀!老古,这是我的朋友曹道长,号称天下剑修第二。”

第87章 想吃豆腐了

古天锁神色复杂,拱手施礼,身体微微下探,“见过曹前辈。”

曹国旧挑了下眉毛,不满道,“前辈?我看起来很老吗?”

曹国旧看起来还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但看老古的眼色,这曹国旧不是在道家修士中辈份很高,就有可能是活到老妖怪的岁数了,但因为修行证道的原因,面容一直停留在青春年少的样子。

真不懂,这个世界的成年男人为什么都喜欢装嫩?

少年笑道:“你看起来比老古年轻!”

“嗯嗯,这话我爱听。”曹国旧笑道,“这位古前辈的确看起来比我面老一点。”

古天锁忙欠下身,“前辈万不可这样称呼在下,如果叫古天锁嫌麻烦,叫我小古就行了。”

曹国旧摆摆手,“诶,这可不行,要不随小天的叫法,你叫我曹道长,我叫你老古吧,我是小天的朋友。”

曹国旧进而解释道,“我们道家,讲的是求真证道,怀虚抱璞,无成执,无常形,不像酸儒们一辈子都在念叨什么君臣父子、尊尊卑卑,所以呀,叫什么不打紧,……你是西托山的?还是副山主?”

老古面色难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惭愧,现在我就是一个磨豆腐的。今天也是来水家吊唁,不想看到小天遇到了麻烦,就想帮一把,没想到前……辈,曹道长也到了,竟然在您的面前献丑,真是惭愧!”

少年平时对老古接触的并不算多,印象中除了老古跑来买饼被老板娘奚落过几回,再就是那次与老古在旧墙巷里擦身而过,这个一身油渍不修边幅的汉子,给少年的印象就是邋遢、油腻,甚至还有些粗俗。

直到在余成海的院门前,汉子面色冷峻,忽然正经起来,到后来汉子不知如何消失后又回来时,已脱掉了油渍外套,一身清爽的衣束让少年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今晚,在七月夜意图破棺毁尸时,少年完全对汉子改变了观感,这哪里是一个油腻大叔的形象,完全是一个斩妖伏魔的天师嘛。

少年深思,成人的世界,存在着无数可能,特别是封古镇的成人世界,在外表的掩饰下,不知道隐匿着多少秘密。

但这个让狐仙望而生畏的古天锁,为什么对曹国旧如此恭敬?

少年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来,如果老古是因为某种不得已的原因隐藏自己的身份,而曹国旧,就是公开身份的装逼大王,当然,作为朋友,少年也可以把曹国旧这种装当成天生的性格?

两大一小三个男人站在冬天的凉风里,虽然老古和曹国旧完全感觉不到外界气温对身体的影响,但郑小天被七月夜的剑雨所伤,背部和大腿有无数个细小的伤口,虽然伤口极其细微,但血迹与衣物粘结在一块,不动的时候全身烧灼般的疼,动一下就是撕烈的疼。

老古被曹国旧有一句没一句的扯乎,恨不得立即跑路。

但慑于曹国旧的道行,老古还得耐心的回答。

“西托山的山主宗玉还是喜欢初一十五祭山?为什么他祭山时要杀一雄一雌两只乌鸦而不是山鸡啊、狍子啊、小灰兔或是乳野猪呢?”

“西托山是太阳落山前的第二座山峰,再往西就是冥山,传说天上原来有三个太阳,每四个时辰落下一个,第一个落在西托山,第二个落在冥山,第三个落在冥山以西三万五千里的冥海……每四个时辰落下一个太阳,天空就没有黑夜,人类和牲畜无法休息就会累死,水分被蒸发田地无墒禾苗就无法生长,西托山的开山山主为了改变这种现象,在每月的初一、十五,分别射杀两只金乌用来祭天,这样落在西托山和冥山的太阳就不会烧毁山林,昼夜重新形成,人类的生活就可以恢复正常。”

曹国旧啧啧道:“我说呢,看来我大师兄哄了我?他说西托山因为乌鸦太多,灭鸦敬天是因为山主带头吃乌鸦,可以达到生态平衡,原来大师兄说的不是真的。”

老古脸色尴尬,曹国旧东一句西一句问了,他就按西托山《传山玉牍》所刻的内容说了,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个记载的真实性。经曹国旧这么一说,他想起了自己当时的一个疑问,特么自己当时就是和这位曹大爷的师兄一样想的呀。

“说西托山有门道法叫‘应天回力’?此种道法修为已超三阶九境,且已越过飞升境的门槛?西托山有三位山主都达到了飞升境,却愿意留在人间受苦受难,为的是培养后世天才修道,结果这三位山主不但错过了飞升的大好机缘,还自罚西托山玄塔林,永续闭关,以励后代修者?”

曹国旧仍然保持一脸“真诚”的求教。

老古脸色扭曲,如果前一番杀鸦祭天还算是道家通行的忽悠叙事法的话,那自罚玄塔林永续闭关神马的,完全是掩耳盗铃了,天下道场,俗世江湖,但凡有点名头的,谁不知道西托山玄塔林是西托山历代山主的墓场?人死了可不是“永续闭关”了?这事哄哄老百姓也就罢了,在修行界也这么说,就有点贻笑大方了。

看着曹国旧一本正经假装深信不疑的表情,古天锁真想上去给他一耳刮,只可惜他觉得面对这个深不可测的道士,自己还真难判断与他的差距在哪里。

老古哈哈两声,打断话题,“曹道长,要不,天色不早,我们先散了?在下还有明天的豆腐要磨呢。”

曹国旧故做惊讶状,“诶,忘了你会做豆腐,小天,东家的丧事正需要豆腐待客吧,明天就让老古送两刀豆腐来,咋样?”

郑小天使劲点点头,“就听道长的。”

老古脸色立马拉下来了,送豆腐没问题,可这个曹国旧一看就是副想白吃的表情,这话得说清楚,毕竟我的豆腐原材料、人工在哪儿摆着,又白又香又瓷实的豆腐又不是刮大风刮来的……

第88章 香饼管饱

“谢过了,谢过了!”郑小天殷勤向每一个前来吊唁的人致意。

同时对每一个来人叩首谢礼。

这是中夏帝国的丧葬礼仪,孝子对吊唁的来人,无论长幼,均施跪拜礼。

封古镇被死亡气息笼罩,一下子死这么多人,平平静静的过了一百多年的封古镇人,一时还难以适应。

老里长张太兴这两日是封古镇最忙的人,这倒不是说里长大人能够帮受难者家属多少忙,因为驻军总管曹犀临时接管了封古镇,这个军头连梁府都看不上,更不用说梁府的岳丈大人张太兴了。

据说曹犀是从京都密使那里得到了情报,梁主簿事可能因为京城的案子受牵连,不单是失势,更可能遭遇牢狱之灾。

曹犀虽说人长得猪头猪脑,但那是扮猪吃老虎的长相版,适时的与梁主簿事划清界线,显然是明智之举。

当然,只要没有水落石下,曹犀也没必要撕破脸皮。

多年的地方驻守经历,又没有战事洗礼,曹犀早失去军人的本色,变成一个深谙官场关节的老油条了。

老里长处理完包括朱翠花男人在内的晒布街十七位遇难者,一个人怅怅地坐在北地的乱坟岗发呆。

那些暴死的人因为阴魂被拘,不能葬入各自的祖坟,只能集体葬在镇北的一块荒坡地里,新坟上没有花圈,没的招魂幡,只有新土块散发着寂寞的味道。

老里长怔怔地出神。

阳光霍霍地打在他脸上,有些温热。

如同老人眼眶的泪水。

“张里长,不能坐着啊,陌街巷口水家的两位老板走了,还等着你去掌事呢!”

有人提醒他。

“掌事?有曹犀这个王八蛋在,我能掌什么事?”

里长心里骂道,但碍于老脸,没有骂出声。

等张太兴带着镇里的几个精壮汉子和老司礼官来到水家饼店时,这里的情况已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了。

坍塌的饼店已在恢复,除了连张太兴都很难请动的封古镇木工名匠公输钧之外,帮忙修复房屋的还有匡家的独苗、梁上张铁匠的宝贝闺女,陌街巷半拉街的人都知道,匡宁氏平时连让宝贝儿子匡天左碰一下扫把都不让,现在居然帮泥瓦工们挑水拎泥,搬砖运瓦,而张铁匠的宝贝闺女,除了帮铁匠拉风箱外,没见过她干过别的,可现在怎么看起来还会忙厨房里的活计了呢?

最重要的是老古,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有几次镇上的女人都说看到老古捏着拳头想去揍老吉了,女人们背地里吃吃的笑,都说老吉要挨揍也不亏,谁让他为一文钱去占算那根本找不回的漂亮媳妇呢?

就这个老古,现在居然在帮水家饼店抬梁搬檩,好一副舍了身子的模样。

如果这些都让你惊奇,那就错了,还有个外乡来的年轻道士,刚刚指挥完大家干活,这会儿正优哉游哉地靠在一扇门板上喝小酒呢。

嗯,看起来这些人都是冲年轻道士来的?

说不定这道士是个世外高人?

看看在饼店门前新搭起的灵堂,白色的帐蓬很显然是刚刚搭起来,两尊乌黑的棺材,被擦得干净清爽,新放上的灵位,墨迹犹在。

“小天,验收一下,我这工程进度安排得咋样?”

有没有听错?老里长张太兴有些吃惊的望向忙于招呼吊唁者的郑小天,心想这个小伙计才是这一切布局的主儿?

这不就是个小伙计吗?怎么忽然有这么大的能量,能调动他张太兴也未必调动得了的人?

张太兴走向灵堂,把带过来的火纸堆放在灵案上,燃着两柱香,分别向两副棺材拜了拜,口中喃喃:

“蔡掌柜、水老板,你们安息吧,我老张头没有能力保护你们,枉为里长啊,你们的冤情我已经上报给了府衙门,衙门的大人们一定会查明真凶,给你二位报仇的。”

然后拍拍少年郑小天的肩,安慰道:“小天,节哀顺变啊。”

少年叩首还礼,“谢谢里长关心。”

张太兴满意的一笑,“小天不但人勤快,还懂礼貌,这要是水老板当年收了你,该是多让人高兴的一桩美事啊!”

张里长转了一圈,啧啧道:

“不简单,不简单,昨夜水家饼店被妖魔毁坏,满封古镇近十家被毁房屋,有九家都还是破砖烂瓦的样子,屋主不是叹气就是哭诉,有的还跑到太阴城衙门击鼓喊冤。我就想不明白了,鬼魅焚屋,这找也去找城隍庙城隍老爷呀,找府城大人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张太兴有一种无力感,虽然他感叹镇民去府城衙门告状是越级告状,但老实说,他一个不在品的里长,真要有人找他,还真摆不平。

平常除了东家丢一只鸡,西家枯树枝落到了东家,或者张家的老山羊啃了李家的嫩榆树之类的鸡零狗碎……在这拨糙汉子老娘们之间他还算游刃有余外,真遇到那些有靠山有后台的家伙,他还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即使他有一个好女婿梁闻天,京兆主簿事、名扬海内的京城大儒,也似乎不管用。

岂止是不管用,根本是中夏朝大儒不屑于介入这些邻里琐事好不好。

即是梁闻天告假回乡守孝,他这个老丈人一年也见不了几回。

“封古镇就那几个匠人,轮流请怕是不知等到什么时候了,这个郑小天,平时没怎么留意他,咋这一遇到大难,就表现得比那些平常一副会事显摆的人还要厉害呢?”

张太兴抖着几根花白的胡须,叹道。

身边瓦工笑道:

“都是帮死人干活,你到朱翠花家听的是女人苦絮絮的哭穷唠叨,好象她死了男人我就该跟她一起哭似的……这到水家,虽然水家的掌柜的、老板娘都死了,可这郑小天小掌柜的大气,平时我们哪吃得起水家的香饼?现在啊,不但帮忙干活有铜板拿,豆腐王的豆腐和水家的香饼还能敞开了吃,我是刚听王木匠说,自己特地赶过来帮忙的。”

王木匠在一旁吆喝:

“老孙头,快过来干活吧,我跟小郑掌柜说过了,只要你几个把这堵墙起上五尺,撑着招牌别掉下来,黄亮亮的铜钱挣着,中午水家香饼管饱,还有烤兔子肉煮芋头丝呢!”

瓦匠老孙头挟着家传的那把生锈的瓦刀,吸溜了一口口水,说老里长我不跟你嗑摆了,我得去大黄铜钱了。

此时,一个身着雪白深衣的少年,在水家灵堂外十步之遥的碎石地上停了下来。

深衣少年宽袖高冠,剑眉星目,气度超凡,虽然不言不语,但无形的气场,竟然令忙碌中的古天锁神色一凛。

古天锁被年轻道士曹国旧支吩得搬梁摆瓦,浑身热汗,此时直起腰杆,不无警惕的打量着少年。

自带剑气,且如此凌厉,连隐藏都不屑隐藏,如此低调的张扬,是什么来头?

第89章 来客

白衣少年手持折扇,哗地一下打开,轻轻的摇了摇,空气中隐隐涤荡着肃杀之气,封古镇沿街的梧桐树上,秋天尚未掉落的桐实干枯焦黄,此时纷纷掉落。

就连那些残留在楝树上的楝果,也砰砰啪啪砸在瓦舍屋面上,声音寂静清脆。

老里长神色迷茫,朝天上望望,日阳高挂,如燃烧的蛋清,在高天上荷荷转动,街镇清冷寂寥。

那些做工的木工瓦匠,几乎同时感觉到气窒背凉,大家放下手中的活计,望向玉树临风的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合上折扇,右手将折扇在左手手掌拍了拍,沉吟了一下,道:“这就是水家饼店?”

站在白衣少年背后有五六人,那些人统统深衣便装,但看得出,他们都不是普通人。

寻常人家,葛衣麻布,到了冬天,也不过是在夹衣里塞上些披麻碎布,用以抵御寒冷,如果连这些都没有,春秋两季收集的杨絮芦花,同样可以充实在夹衣里,但这类材料,隔风极差,挡风效果自然难如人意。

少年的雪白深衣,细看之下才知道是雪山羊绒的底料,用极细的玉河勾针精工织成,腰间的那条宽边鞶革,压制出细密的纹理,银色的虎纹佩勾,看得出是京都廖字号制金铺标配的工艺,显见主人的讲究。

小镇的泥瓦木工粗人,自然看不出少年的装扮来历,他们一脸懵逼的,是这个少年的气场。

老古当然是识货的人,但抬了下头,鼻子里透出不屑。

这种少年显摆,老子看多了,不就是娘老子非富即贵的纨绔子弟嘛,犯得着跑到乡下摆排场。

换作十年前,老子这袖子一甩,你这个毛没长全的臭小子能滚多远滚多远。

让老古惊讶的是,曹国旧弹了下绿色酒葫芦,身子离开门板,慌得像小二一样跑出来:

“少官爷辛苦了,这是来送礼还是来吊丧?”

年轻道长自来熟的叨叨:

“水家饼店掌柜的、老板娘不幸身故,少官爷这是来送丧还是来随份子?”

说了两句相同的废话。

白衣少年身后的一个黑衣人喝道:“放肆!见了骆王殿下还不下跪?”

刚刚好奇围观的泥瓦匠们,面色麻木,听这扈从一吼,大家各就各位,叮叮当当的干起了活,就好象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封古镇的镇民,对官府,特别是帝国皇室,根本没有什么好感,老子们祖上被你们害得那么惨,凭什么让我们下跪?

无论是老王头还是老孙头,他们都是屯户的后裔。无论是符箓黄表、还是大马金刀的时代都过去了,那些留守长陵坡封古镇的术士后人,经过数次劫难,刻意让自己更像个乡民,一代一代过去了,还真变成了乡民。

但他们有一个代代流传的规矩,术士沟通天地鬼神,除天地神亲外,他们不拜俗世之人,那怕你贵为帝王。

虽然老王头们现在混得像流民,但富贵已去,留下这些规矩还是要守的。

白衣少年并不恼,反而摆一下手,示意黑衣人退下。

武帝六皇子柴云自幼受皇家调教,这点规矩自然懂。

少年抱拳道:“东越柴云,见过各位贤达。请问谁是这里的主家?”

以封地自称,不拿自己皇子的身份凌人,这一点让在场的人抵制情绪略微降低。

年轻道长笑道:“郑小天,有人找你了!”

送饼少年起了身,缓步走了过来:

“小民有孝在身,不便施大礼,还望骆王殿下恕罪。”

年轻道长嘀咕道:“好小子,埋得挺深嘛,当了这几年伙计,没想道不但会喊‘饼,热咧!’还会这些套套话,那本道长就放心了。”

道长也不多说话,大剌剌的又回去背靠在门板上,打开葫芦喝酒。

张璋儿停下手中的活计,一口大铁镬蒸腾出的热气,衬得她小脸红朴朴的。她看着店前的那一拨人,就像打量着一群怪物。

匡天左跑到张璋身后:“张姑娘,这群人啥来头?”

张璋儿瞪他一眼:“干活去!”

当张璋儿把眼光重新转到院门前时,只见骆王柴云已大步走向灵堂。

黑衣扈从脚步轻快的取来三柱香,深鞠一躬,在长明烛上点燃,亲自插入香炉,骆王将声音尽量调整到周围人刚刚可以听到的高度道:

“本王奉父皇之命,前来太阴城长陵坡镇守,没想到晚来一步,昨晚封古镇遭此大难,水家祖上水天焕为术士团首座,为中夏帝国镇守长陵坡立下大功,如今殃及后人,本王极为痛心,本王愿向包括水家在内的所有遭鬼魅袭击的封古镇遇难臣民,表示诚挚的悼念!”

虽然曾寅格在崇文阁讲述的儒家圣贤典籍,敬心戒慎为立心之本,但纵观历代皇室秘史,尔虞我诈,面是心非,才是生存之道。曾大帝师虽则坚守本分,为天地立心,但结果如何呢?一个妇人,一条看似老掉牙的手法,就把堂堂帝国文胆曾寅格送上了断头台。

曾先生如此,而作为帝王之胄的柴云又好得到哪里去了?看着先生被行刑,而他的皇室弟子们,竟然没有一个为他求情,六皇子不禁哀叹人情之薄。

不,老师还有一个弟子,二皇子柴遥,他没有敢陈情父皇,而是在自家的书斋里,写了一幅楹联:

天地立心恢弘远志,

盛德宇内其心难诛。

这本来是一幅普通的笔墨游戏,但因为写在这紧要的关头,又加上柴遥自以为此书刚劲挺拔,其笔墨既有干裂秋风之韵,又隐约不失温润华滋之味,多有些自鸣得意。

这些都不关紧,最重要的是二皇子着人送去京都金宝斋,让京城最好的裱画师装了两卷陈香画轴,悬挂于柴遥的书斋墙壁上。

金宝斋是什么地方?那是自国朝名师顾云之在一千五百年前创作出流传至今的名画《濯琴图》开始,京都就存在的裱画行。

更重要的是,金宝斋不但见证了国宝的诞生,而且第一个主顾,就是大画师顾云之。

《濯琴图》历经一千五百年不朽不蚀,完全得益于金宝斋的裱画秘方。至于到了本朝,中夏帝国除了那几位名冠海内的大画师,几乎是皇家的御用裱画坊。

二皇子的两副字,经此一裱,自然神采飞扬。

老实说,二皇子的文采并不高,这副楹联写得也极其普通,虽说难以用对仗平仄评定优劣,但贵在内涵气势,如果把两副字当成书法习作也便罢了,问题是二皇子悬壁自观,每每出神,且引来了东宫太监薛让的侧目。

好吧。在东宫娘娘一力铲除曾寅格余孽的节骨眼上,柴遥这是撞剑锋上了。

六皇子柴云记得清楚那个天色昏黄的下午,正在二皇子宫室玩耍的柴云,看到了那触目惊心的一幕:

东宫禁卫铁甲金枪,分列两侧,太监薛让提着衣襟下摆碎步立于堂上,宣读圣旨。

大意是柴遥身为皇子,不能潜心圣贤之学,有违圣教,着废除翼王王号,贬为泽南侯……

半卷黄绫,数行朱笔,一个人的命运就此改变,就这么简单。

一个青年男儿,跪拜谢恩。

清泪横流。

……

这是少年六皇子刻在脑中的极深印象。

即使二皇兄的形象在柴云的记忆中渐渐模糊。

做为皇家后裔,即使表面诚敬顺从,但内心深处的恐惧是瞒不了自己的。

自保的最简单方法,就是口是心非,虽然这是先师极力反对的,但先师正是因为没有做到他所反对的方式,最终招来了杀身之祸。

然而,面对一帮封古镇的镇民,有必要这样吗?

六皇子虽然内心矛盾,但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任何痕迹,令现场所有人都吃惊的是,这位血脉高贵的中夏帝国皇子,居然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向亡灵深深的鞠了一躬。

……

众人脸上或僵硬或漠然的表情此时略略松驰下来。

老孙头道:“王爷殿下,既然封古镇术士团曾为中夏朝立过大功,但为什么禁止功臣的后人走出封古镇?”

老王头胆子小,他扯了扯老孙头的衣襟,示意他不要乱说。

老孙头不但不听,反而更加提高了嗓门道:

“现在长陵坡的封印即将崩坏,如果受到殃及,那封古镇必然是第一个遭殃,朝廷难道要我们封古镇的先人们和他的后代从此在这里断子绝孙吗?”

“大胆!”六皇子身后的黑甲扈从大喝道。

声音像碎裂的冰片,在空气中荡漾开来。

老孙头身子一僵,一头从踩着的那断矮墙上栽了下来。

第90章 反噬

年轻道士低声喃喃道:

“好恶毒的扈从!”

道士咕一口酒,伸个懒腰,缓缓的站起身来。

可能是冷硬的楸木门框太过硌人,又加上靠得久了,年轻道士的懒腰伸得特别长,以至于身上的骨节发出了劈劈啪啪地脆响。

道士曾跟郑小天讲,人生最大的三件乐事是,“喝酒、放屁、伸懒腰”。又说,这话就咱俩说,要是见了桃夭夭,可不能这么讲,那得换成“品茶、吟诗、游天下”。说找李牧买的诗,虽说用起来效果很坏,但李牧毕竟是中夏帝国的大才子,要不是李牧纠正,他原来是想跟桃夭说“喝茶、念诗、跑江湖”的。

道士的这个懒腰伸得惊天动地,但伪装得很好,除了老古与郑小天,水家饼店的泥瓦匠们,包括张璋儿和匡天左,都没有任何感觉。

然而一股霹雳之气强劲迸发,以肉眼不可见的状态呈扇形扩散开来。

黑甲扈从的声波直接被碾压回去。

随着一声看不见的爆裂声,黑甲扈六腑之内如炉火崩发,剧痛难忍。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什么情况?后边的几个扈从浑身如被尖刺刺中,脊背发凉,个个严阵以待。

六皇子面色如常。

久居骆越,那里远离洛京,偏居海隅,自然也没有神京的大阵庇护,且不说游方的散仙,就是那些争强斗恨的武修,年而半载的在他的王都里闹出一番摧屋碎楼的勾当,也属常情。

虽说中夏帝国明文禁止以武犯禁,但游侠任性之辈,哪管得了你那些条条框框?

当然,无论游侠还是散仙,对俗世王朝还是有禁忌的。一个王朝的气运,上承天道,下睦民情,不是几拨修士能撼动的。而所谓的气运,既包括天道,又暗藏玄机。王朝之内,能人异士层出不穷,仙道密法秘而不宣,任何一个游侠或散仙与王朝为敌,引来的多是身灭道消,故而俗世王朝极少遇到这类挑战者。

各路藩王的都城,虽说不及皇都,但都有与之相当的阵法持护,寻常修士,也不敢对这些王都轻举妄动。

事有例外,六皇子的王都姑婆城,除了在大多数时间撤除阵法外,无论是儒、释、道、武各派修士,皆可自由出入,甚至在城内因为争强斗狠,踢倒了城墙,毁坏了谯楼,骆王殿下也不予追究。

骆王礼遇各路修士的声名很快传播开来,东海之境,不少修士凌波而来,成为骆王府的座上宾。

那个黑甲扈从就是骆王府的第一炼气士,在原东越海国颇有些名声,他人虽长相平平,但有一个吓人的名号,“呼倒山”,因为这个名号相当响,以至于很少有人记得他真实的名字。

骆王柴云倒对这种涉嫌夸大的浑号不感兴趣,平时只叫他的名字,倪西山。

老实说,倪西山刚刚那一声断喝,只用了不到三成功力,只所以如此,他是不想伤及无辜,在他看来,封古镇的这帮术士团遗民,早就变成了普通的百姓,如果他使出五成功底,那么一闪念间,眼前就会出现大批镇民七窍溅血而亡。这样给自己的主人背上滥杀无故的恶名,对他有什么好?

所以他只是低喝一声,这种看起来是大声喝斥,实则降底能量输出的方法,是为了避免当场死人,至于过几天谁死,他不管,这才是炼气士杀人不用刀的绝招。

没想到一出手,遇到了硬茬。

对手明显比自己高出太多,仅仅一个懒腰,不但化解了他的独门心法,还使声波反噬,重击五脏灵府,甚至,汹涌外窜的鲜血,瞬间摧毁了他想掩饰的想法。

人设崩塌。

现在想装没事人都装不成了。

最难堪的并不是呼倒山倪西山,而是他的主人。

六皇子虽然面色平静,但毕竟他还年轻,这种平静只能够暂懵到涉世未深的人,在年轻道士曹国旧面前,就太小儿科了。

年轻道士笑道:“刚刚老孙头说话太直,您别介意,我告诉他以后注意点就行了。”

而这“注意点”,明显是在警告来客一行人。

六皇子不是听不出来,但眼前这个看起来懒散平庸的道士,其手段深不可测,就是他六皇子这样身份的人,也不可胡乱猜测。

这个臭道士,这是给饼店结梁子啊。郑小天从灵堂走出,面色复杂的说,“骆王殿下,敝店如今有丧事,对殿下招待不周,等小民这几日把丧事办了,再向殿下请罪。”

曹国旧侧目,想这小伙计真不简单,才几天功夫,不但能主事了,还能把赶人的话说得这么滴水不漏,哼,看来更不简单的是棺材里的这两个人啊。

六皇子略略舒展一下眉头,道:“本王属下冒犯了各位,待回到军营,定当按军律处制,必定给各位一个交待。至于刚才那位老者提出的问题,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封古镇住民的问题,虽然这不在本王的管辖范围,但既然如今圣上责令我驻军太阴城,便有义务将各位的陈情上达圣听,请各位耐心等一等。”

老孙头听了,抬高嗓子道:“骆王殿下,您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们也没什么说的。不过……我听祖上说,中夏朝有个军规,驻军在战事状态,可临阵处置守地的地方事务。骆王有心,就可以利用这个军规啊!”

柴云把眼光移上说话的人,心想这封古镇的守民,虽然一个个混成这样,但术士团的底蕴还是有的,不能小觑。

“这位老者说的是,本朝的确有这个规定,但这首先在满足‘战时’这个条件下才行。更何况,即便是战时,太阴城驻军并非我骆军一部,还有直王,魏王两支,即使进入战时状态,也需要取得三方共识方可。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理解个锤子呀!老孙头嘟囔道,这明明就是各种推托嘛。

算了,王室官家,有几个说话靠实的?老孙头跳过矮墙,用瓦刀挖一坨黄胶泥,啪一下甩在墙砖上,开始干活。

柴云有些尴尬,但好在这一番解释,敌对的情绪消除了。

第91章 你发烧了?

柴云又安抚一番,才施礼告别。

总体上,老孙头和老王头对柴云的表现,还算过得去,毕竟虽然他个头早已是成年人了,但看年纪还是个少年,一个少年,能把话说成这样,已是很不错的了。

老孙头只所以敢壮着胆冒犯一个皇室血脉的藩王,除了他性格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与其被困在封古镇等死,不如冒死争一争。

祖上是术士团的汉子,虽然落魄了,还不至于基因差到为了多活几天而放弃抗争的机会。

老孙头忽然转头问,“那个黑甲扈从,为什么吐血?现在想起来,刚才一直没看明白呢。”

郑小天抬一抬下巴,“你问他。”

年轻道士呵呵笑道:“我以为嘛,可能是他之前喝了猪血?”

“还狗血呢!”

郑小天知道曹国旧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能力,他这样打哈哈故意隐藏自己,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也不便去揭穿。

但郑小天心里清楚,除他之外,古天锁对道士的实力是最清楚的,要不然,一向牛皮哄哄的老古,动不动就向老吉挥拳,为什么在年轻道人面前服服贴帖?

老古自然也心知肚明,他抽了下嘴角,心悦诚服,“曹道长,厉害。”

年轻道长一下攀着了老古的脖子,“要不,你晚上再挑来一盘豆腐?听说你煎的王婆豆腐,特别好吃,咋样,露一手?”

“别说我吃你豆腐,我这儿有酒呢,云峰山的竹叶醉,嗯,虽然不是原产地,但工艺完全相同。”

老古被年轻道长挟持着干了一天活了,心里正憋闷着呢。

我好歹当过西托山副山主,过去谁受过这个辱,这要是传出去,老脸还往哪搁?

老古断然道,“酒,我戒了!”

郑小天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老古叔,不,古大哥,你放心,吃你的豆腐,我郑小天一定会付钱的。还有,你过来帮忙修缮房子,我会像付孙叔、王叔的工钱一样,付给你工钱的。”

年轻道长一敲桌子,“这不对呀,我曹大剑仙帮你找的人,这活干得不赖吧,你把我这个中间人甩了?要付工资,我也得抽成吧。”

“还有,刚刚那帮什么骆驼王的手下,明明想借老孙头的事儿给你这个饼店的残砖烂瓦来个二次伤害,要不是我不动声色的帮你平息,你这座修缮了快一半的房子就又变成渣渣了。”

郑小天无奈道,“曹大道长,你是平息了事态,不过我这屋子修好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呢。我们可是得罪了本朝一路藩王啊。”

老孙头有点不解,“刚才那个吐血的黑甲卫士是你弄的?曹道长,如果这事是真的,那您就是弹指碎城的大神仙,我们封古镇五百户人家三四千条人命就都交给您了……”

虽说刚刚老孙头跟六皇子说得理直气壮,但那是话赶话撑着呢,一但事情过了,老孙头越想越后怕。

年轻道长笑道:“别,别……我只是个路过的,要指望,就指望这个郑大掌柜吧。我掐指一算,郑小天,才是你们指靠得住的大英雄……”

老孙头和老王头看一眼郑小天,心说,这就是个送饼的小伙计,前两天还拎着饼筐东家跑西家送呢,你骗谁呢。但两个人因为还要领工钱,都面带嘲讽的干笑摇摇头。

……

这几日,封古镇处理了几件大事,十多个在鬼魅之夜屈死的镇民,已在老里长的安排下埋于镇西的乱葬岗,水家的两口子因为看起来像是自然死亡,再加上水家饼店的小伙计郑小天极力坚持,水添露和蔡小武被葬在了水家祖茔,并一同将水家祖茔修葺一新。

水添露与蔡小武合葬的新坟上,新立了一通“水添露,蔡小武千古”的青石墓碑,碑体上没有像普通的墓碑那样,写上死者生平,立碑子孙等,而是找白松严老先生撰写了一句楹联:

美倾天下延泽难期一饼香封古

德配一家敦厚忍恕数度名太阴

落款为:延斋书屋白松严书,水家饼店郑小天立。

字体为八分体,虽呈现飞扬洒脱的运笔气势,但仍蕴藏古拙平实的内在精神。这符合儒者的惯常气质,白松严放下朱笔,不易察觉的点点头。

写完这两句,老先生便吩咐石匠说可以勒石了,在石匠叮叮当当的刀石撞击声中,白夫子对少年郑小天说:

“小天啊,现在水家掌柜的和老板娘都不在了,你准备怎么办?”

“要不,也到我那书屋读一读圣贤书?毕竟,你最应该读书的时候,为生计所迫,到饼店当伙计。听魏老太太说,水家原本一直想收你当养子,只是改姓的问题你不同意,但你在水家这么多年,水家把你当成亲儿子一样对待,老里长也说了,水家和蔡家已没有什么亲人了,这家饼店你这算是继承人了。”

白老夫子像是自言自语,“听魏老太太说,水老板有一次跟她说,‘如果有一天她和掌柜的下世了,小天就是水家的继承人,不管他愿不愿改姓水。’唉,别看水老板表面凶巴巴,刀子嘴豆腐心啊!”

“你看,有魏老太太转述的这些话,其他人想说啥也说不了了。老里长还说了,让你这两日去找他,他要把水家的籍户改成你郑小天呢。”

“不过,这籍户什么的不重要啊,毕竟水家是屯户,入了屯户将来离开封古镇就难了。但你现在总算是有家有业了,人生一世啊,什么都要经过,才不枉一生啊。”

郑小天当时就奇怪了,白老夫子怎么忽然感慨人生了呢?

“先生,我想好了,这水家饼店的招牌还姓水,我要一世守着水家的饼店,只要活着,就让这个店的招牌不倒。”

白松严点点头,他把干枯的手在郑小天肩头按了按,“做人,能不忘本,好。”

其实少年心里,对这个世界还无法把握。

自己的记忆只留存在封古镇这几年,至于之前的,对他来说是一片空白。如果有个理由说自己为什么还好好的活着,那只有一个原因,是水家饼店让他活了下来。

“另外,先生,既然我要守着水家饼店,去书屋读书是不可能了。水家虽然不是什么书香世家,但老板娘家有个书柜,藏了不少书,肯定有些年头了,接下来我有空会读读这些书,如果有什么不懂的,我去书屋向您请教。”

白松严点点头,说这样也好啊,你也算是我一个不记得弟子了。

“先生,我知道您是个有神通的人,封古镇的人都说,那天夜里,鬼魅侵袭镇子,经过的地方,只有两个地方鬼魅绕道而行。”

“一个是梁上,这个我知道,张姑娘的爹爹,不是普通人,他铸的剑,是天下最有煞气的剑,没有邪物能侵害得了。”

“另一个就是先生的书屋,人说先生一根戒尺,就击退了鬼魅的攻击,不管先生承认不承认,我反正认为是真的。”

“听说陈小夕的娘昨天专程找您道歉,说之前因为小孩子玩闹误解您了,不该让小夕退学,痛哭流涕求您重新收下她女儿这个学生。还给你拎了一只胖大老母鸡?”

白松严用食指敲了一下少年的头顶:

“是一捆连着排骨的干肉——束脩,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说笑话了?”

再然后,白松严干皱的脸皮裂出一丝笑:

“圣人有教无类,不以一眚论短长,何况妇人一时之错,不能因此耽误了小夕的前程啊。”

少年叹一口气,他知道,在封古镇,他只所以觉得这里还有一丝生气,那是因为有白松严白夫子的延斋书屋在,难怪延斋书屋鬼魅不侵呢。

少年踌躇有顷,“先生,你能教我法力吗?”

白松严摸一摸少年的额头,“你发烧了?怎么想起这个?”

第92章 封古祠土地公

埋葬了水家饼店掌柜的和老板娘,少年一个人坐在饼店里。

饼店经过几天的重建,已有几处恢复了原貌,但因为曹国旧说近日有事,没有再来,老古就借故不来了。

张姑娘还来帮忙,虽然张铁匠反对,但这姑娘性子别扭,你越说不让去,我就越去。铁匠虽然脸色不好,也由着她了。

毕竟铁匠铺子最近封火,有一柄反复炼淬的剑条,需要经过360道工序完成,铁匠如今天还刚刚开头,剑料需要反复粹炼,还需要迎风聚露,汲取天地灵气,不可急于求成。

铁匠铺无事,这姑娘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

更何况,那一晚鬼魅侵袭梁上,老吉做了缩头乌鱼,张铁匠自己一个人应付,又加上担心女儿有个什么闪失,当时的心神并未高度集中,虽然已将鬼魅击退,但这些鬼魅也仅是绕道而已。

即使如此,铁匠还是消耗了不少法力,需要清养恢复。

铁匠也已知道鬼魅对封古镇袭击造成的死亡悲剧,但护女心切,无暇他顾,心中总有些不安。

虽然水家家主双方死亡可能是另一种情况,但一定与封印有关,这反而更为蹊跷,这也是张铁匠没有拦着女儿的原因。毕竟女儿参与其中,对真相的了解会更容易一些。

但张铁匠所不解的是,老吉究竟在扮演什么角色?

五年前他在太阴城下“巧遇”老吉和老古,大家不约而同的来到封古镇,作为三个外来人,张铁匠和老吉选择扎根在梁上,而老吉说他有一手磨豆腐的绝活,需要到人多热闹的地方去。

这两个人中,直到昨天,他才知道那个磨豆腐的老古,居然是西托山的原副山主!埋的真够深哪!一个西托山的副山主,跑到封古镇磨豆腐,难道真的是为了一个传说中的女子?

印象中老古当时并没有带着他传说中的女人,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在封古镇住下,就听说他的房间里有一个姿色清丽的女子,铁匠原本想过几个月就去老古的豆腐坊祝贺,但没有想到,不久那女子便消失了。

后来老古隔三差五就跑到梁上,找老吉算卦。

两个人因为卦签,甚至结上了梁子。

还有老吉,摇着个签筒念念有词,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铁匠扔掉手中的铁钎,一扭身,在铁匠铺凭空消失不见。

*************

在赤山与溪口之间,有一大片竹林,竹林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竹林里有一条小溪,约三丈宽窄,溪内乱石丛丛,水流经年不断。

溪水在地府仙祠符近流入阳河,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幽暗的深潭,封古镇人把这里称为“溪口”。

距溪口上行五百步,有一片古木林,这里林木茂盛,极少行人。

铁匠落脚林中,一抬腿,脚下的青石应声而裂。

忽地一声,从地下冒出一个白衣老者,看起来年迈体衰,胡子都锈成一团。

老者手握竹杖,颤巍巍地轻捣地面,“张涸张大爷,你每次来找老夫,都要闹出点动静,下次能不能轻点?”

铁匠脸色阴沉,“许覗,你在封古祠当土地有六百年了吧,为什么一直没有升迁?”

老者一屁股坐到一块生满苔藓的石头上,“张涸张大爷,你来封古祠,就为了取笑老夫?老夫没有升迁,自然是地仙祠的那个老乌龟一直懒在那个破祠里不挪窝,害得当属下的我,一直没有出头之日。”

许覗吹胡子瞪眼,神色极其不满。

铁匠面带讥讽:

“我说许大土地,那地仙祠的蒙修,比你小很多吧,怎么能是老乌龟呢?还有,听说他最近被钦天监移法像到太阴府仙祠,看起来已经算升迁了,我刚才经过地府仙祠,那里的确早搬空了,除了一堆柴草。”

许覗骂道:

“张涸张大爷,我叫你一声剑仙老祖行不?从地仙祠挪到太阴府仙祠,那是明升暗降好不?再说了,我许覗在封古祠呆了600年,金窝银窝不如我这个狗窝,我哪也不去,就等着身化道消的那一天。”

铁匠拍拍土地公公瘦如枯柴的肩,“许覗,你咋说也是封古镇的地头蛇,别这么悲观。”

许覗哼了一声,“这才像句人话,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张铁匠左右看看,目光落在许覗身后那间挂着破旧的“封古祠”匾额,墻体有些开裂的房舍前,目光中透着同情。

他收回视线,问道:

“那天夜晚鬼魅袭击封古镇,造成人员伤亡,最后鬼魅被一个神秘人击退,据我观察,当时神秘人正是从这个方位出击的,你能告诉我是谁吗?别告诉我说是你。”

许覗咧开胡子纠结的嘴,干涩的尬笑道:

“我要有那本事,还在这个就要倒的小庙当土地?实话说吧,那夜鬼魅太多,我等着老城隍教训这些鬼魅,可老城隍迟迟没有出手,我吓得躲在小祠后边的一个树洞里,没看到是谁出手。”

“我还一直以为是老城隍发威镇住了那帮妖孽了呢。”

张铁匠鄙夷道:“瞧你这点出息!”

又道:

“老古测算,数年前有玄石魅灵划过阳河,预测封古镇可能有玄石体质的童子降世,你一直呆在阳河岸边几百年了,能告诉我封古镇哪个孩子是玄石体质吗?”

许覗听到“玄石体质”,脸色大变:

“张铁匠,你姥姥的!这事你咋来问我?!”

“玄石体质跟长陵坡封印有关,是神是鬼哪一方我这个小小土地得罪得起?再说了,要不是这个破封印,我许覗能被丢在这个破庙500年没有升迁?问别的老夫知无不言,你要问这个,老夫不奉陪了!”

言毕,只一阵风,便遁地不见。

搁往常,张铁匠一定会把土地公许覗从地底下一脚跺出来,然后围着竹林打,但这一次,事关重大,不能儿戏。

他蹙紧了眉,思索片刻,闪身而逝。

第93章 西国石蜜

水家饼店又开张了。

白天,匡天左来帮忙,偶尔张璋儿也过来帮忙。

饼还是原来的饼,因为郑小天对制饼的工艺十分熟稔,做出的饼又香又酥,原来的老主顾,在品尝了新饼之后,觉得味道不但保持了原饼的麦香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石蜜味。

石蜜是天竺国的特产,中夏帝国又称之为“西国石蜜”,虽然这种石蜜制作方法在传入中夏帝国后进行了改进,但原始的石蜜味道对封古镇那些有数百年家世渊源的家族的味蕾,还是有一种怀旧的吸引力。

郑小天对水家香饼进行的这种细微改进,让水家香饼掺入了一种新的味道。

当然,这一切还要归功于年轻道士曹国旧。

谁也想不到的是,曹国旧居然还是个美食家。

虽然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曹国旧曾在大洛京吃过一种带甜味的饼,打问到其中加了西国石蜜,而不是中土的饴糖,便想让郑小天做一打试试,当然,这一打是想自己吃。

若是水添露活着的时候,以曹国旧这种不讨喜的个性,水美人肯定一句冷嘲热讽就把他打发了,但现在是郑小天当家,郑小天愿意试试道士说的新口味。

问题是,西国石蜜,这种宝物在洛京可能不算什么,但在偏远的封古镇,可算是稀罕物了。

但这难不住年轻道士,年轻道士说我出去弄回来就是了。

第二天就带了一包宝物回来了。

曹国旧打开布包,展现出的是一些碎玉般的块状物,有些泛黄。

但放舌尖上舔一舔,甜味直入舌根,侵入味蕾,那种感受妙不可言。

对于石蜜的来历,郑小天习惯了不问,这家伙就是有一天从口袋里掏出一头大象来,也不奇怪。

但这玩意怎么用呢?

曹国旧呵呵笑道,“教会你,可是有代价的哟。”

曹国旧拿来开水壶,将西蜜放入陶碗,注入开水,不一会儿,水蜜就与水融解,碗里便荡漾着一碗蜜水。

当然,制作出这么美味的香饼,主要的目的,是让少年拿新饼去贿赂桃夭夭,曹国旧仍然不死心。

尽管在水添露出殡那天,曹国旧新碰了一鼻子灰。

那天两付棺木已封了棺,送殡的队伍就要出发时,让所有人都想像不到的一幕出现了。水添露生前的死对头桃夭夭,出现在吊唁现场。

这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郑小天一看急了,这桃夭夭,在老板娘最后的时刻,也要赶过来吵最后一架?

那些赶来看送葬的男人们,看到这个不常走出翠香楼的美人儿,眼前一亮。

没想到送走了水美儿,又一个绝色美人儿出现在面前,让人大饱眼福。

“真美呵,这是翠香楼的婊子?不像啊,完全是一副良家妇女的模样嘛!”

“别嘴臭,这也是个不能惹的主儿,听说水老板生前都是这个女人的手下败将呢!”

“难怪曹犀曹总管在翠香楼纳妾啊,原来这翠香楼是个美人儿窝哦。”

“别流哈拉子,这事是你能想的?咱还是去搬砖吧!”

“这不是已起棺了吗?还搬什么砖?……去,你小子取笑我?”

……

男人们说笑着,议论着,眼光随着桃夭夭转。

重点是眼神都有点污。

桃夭夭是什么人?什么没见过?对这帮臭男人完全无视。

送葬的队伍刚刚启动,就停了下来。

郑小天一手拄着孝杆,一手打着招魂幡,一身麻衣,两袖黑纱,他迟疑的望着桃夭夭,眼神清澈。

桃夭夭看向郑小天,眼神温暖。

郑小天:“桃老板……您这是?”

桃夭夭朝郑小天点点头,充满爱怜,“小天,难为你了。我来给水老板送最后一程。”

郑小天一怔,这桃夭夭有这么大度量,这是要借吊唁消解一世的恩仇?

桃夭夭向水添露深深鞠了一躬,“水老板,我桃夭夭来给你送行来了!你活着的时候,我们经常拌嘴,现在你走了,我终于想明白了。”

郑小天心想,你们那是拌嘴?杀猪一样嚎,薅着头发撕打,追得满街跑,如果这是拌嘴,那吵架就是出人命了。

桃夭夭:“人都说做男人难,其实我们做女人更难,当年你追到翠香楼跟我理论,我桃夭夭少不更事,跟你闹出了很多不愉快,甚至还决定不买你水家的饼,尽管你水家的饼,是太阴城方圆一百里最好的饼,——现在我想给姐姐说,之前的事,都是妹妹我错了,我要向你道歉。”

“从明天开始,我要订你家的饼。”

她转向郑小天,“小天,丧事办完后,记得给翠香楼送饼。”

周围人开始议论纷纷。

“这那是道歉啊,分明是来恶心死人的。”

“可不是,听说这桃夭夭虽然不吃水家的饼,但是她很喜欢水家这个小伙计的。水家换成小伙计送饼了,桃夭夭几次跟小伙计说让他送饼过来,只是水老板不稀罕赚翠香楼的脏钱,不让送。”

“哼,知道现在是小伙计掌店了,就第一时间跑来订饼,这都什么人啊!”

“女人心,海底针,翠香楼的女人,尤其没有底线的,看看有多少人被他们淘空了就知道……”

……

郑小天听到这些话,他转眼扫向那些说话的汉子们,眼光凌厉,汉子们被这戴孝少年的目光刺中,如芒在背,便闭了口。

桃夭夭并不以为意,她深鞠一躬,道声“水姐姐,蔡掌柜,一路走好!”满含鼓励的望一眼郑小天,便转身离去。

少年面无表情,原本感谢的话,咽了回去。

若不是自己有孝在身,少年恨不得厉声吼道,“滚,这里不欢迎你!”

然而此时,一贯视为自己朋友的年轻道士曹国旧,却做出了让人吃惊的举动。

曹国旧追上桃夭夭。

“夭夭,请留步。”

桃夭夭转回身,望着年轻道长,面无表情。

曹国旧没想到桃夭夭居然真的停下来,他一时竟有些语塞起来,甚至有些激动。

在道士的印象里,桃夭夭耐下心听他说话的机会并不多,多数情况是,美人儿横眉侧目,简单的一个字:“滚!”

不远处很多人都在看着呢,这要是一直不说话,桃夭夭指定转身就走,机会稍纵即失。

曹国旧那个急呀,现在他非常后悔平时说话太过油嘴滑舌,结果遇到他梦中的美人儿,竟然一时想不起正经话怎么说。

情急中,年轻道长伸手抚摸自己的腰褡,这一摸,让他来了灵感,对呀,腰褡里还有李牧的一首压箱底诗,是他拿五十文换来的,李大才子还说这是赠送的。

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只是这几句诗没有那么煽情,他几次都没有用上,现在看来,兴许恰是这首比较干净的诗才能派上用场。

年轻道士清清嗓子,满怀深情吟诵道:

“清荷池边一片天,听竹品秋心未闲。只道芙蓉晓露早,好使丹心与君看。”

桃夭夭深思片刻,挑了挑嘴角,轻声道:“曹道长,这首诗虽然直白,但还算中听,只是这诗不是你所作吧!李牧这个诗坛才子,看起来江郎才尽了!”

说罢,香风飘过,桃夭夭身姿袅袅,消失在街巷。

哼,李牧,算你有良心!

有时候赠品还比正品有价值啊。

年轻道士虽然碰了这么多次壁,但唯有这次,让他心生温暖。

第94章 感恩

月华如水。

在一片清洁的水面上,飘过一叶扁舟。

如一片叶子,方舟掠过头顶,穿行在云雾中,时隐时现,越飘越远。

少年徒步追赶,快步如飞。

停下来,停下来……少年边走边喊。

扁舟飘向一个山坳,滑向一个弥漫着白雾的山涧,沉入漫天白雾中。

少年冲向前去,他要伸手抓住小舟,但失手抓空。

他的面前横亘出一块巨石,黑魆魆的发出亮光。

黑石无限延展,没有边沿。

少年在黑石上奔跑,一直跑到天际。

那里黑水滚滚,电闪雷鸣。

空中暴出一个狰狞的面孔,大如一座山峰。两排冷森的大白牙床,有数里地那么长,一张一合,吐着白雾。

“郑小天,你终于来了!……”

……

少年吓醒。

他忽地坐起来,冷汗横流。

这是个什么梦?为什么那个山坳自己好象去过?这一切,就像真实发生过一般。

看看外边,四野静谧,黑暗无边无际。

少年爬下床,点亮膏烛,披衣走向天台。

极目望去,长陵坡黑乎乎的,无数个鬼火闪着亮光,忽明忽暗。

远处传来妇女的啼哭声,声音极其凄惨。

难道长陵坡的封印真的撑不了多久了?这搁往常,以少年的煞气,自己那怕徒步走过长陵坡,也没碰到过任何鬼魅,更没见过这么多的鬼火。

望向封古镇街,街道清冷异常,连一片树叶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少年蹑足下楼,走进虚掩的客房,客房弥漫一股酒气,沉重的鼾声时断时续。

少年拍拍年轻道士的肩头:“曹道长,你听到哭声了吗?”

年轻道士翻了个身,“谁哭?”

少年低声说,“妇人的哭声。”

年轻道士忽地酒醒,一屁股坐了起来,“诈尸了?你家水老板回来了?”

作为一名资深道士,年轻道士曹国旧还有一个看家本领,那就是降妖除魔,若是按江湖术士流传广泛的术法标签,年轻的曹道长还应当有一项捉鬼的本领。即使新鬼极其凶猛,道士的反应也不应当这么夸张。

少年道,“我倒真希望是老板回来了。但是很奇怪,我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老板的样子。”

年轻道士指着少年的鼻子笑道,“看,露馅了吧!听说你在七月夜意图毁棺的时候,舍命扑了上去,才保住了棺木?难道这是假的?”

少年道,“是真的。”

“你为什么愿意为保护老板娘的灵体而舍出性命?”

“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需要这么做。”

“是感恩?”

“可能吧,当我快饿死的时候,有人给我一口饼,他(她)就是我的恩人。”

“那怕她后来虐待你?”

少年点点头。

沉思良久,少年说,“也许她那都是为了磨炼我。”

“嗯,”年轻道士拍拍少年的背,“算你有良心。”

可是,少年深深自责,“还有一个原因,我当时是因为脚步未稳才心一横扑倒在棺木上的,现在封古镇的人都认定我是舍已护主,这让我心里很是不安。”

年轻道士笑道,“这有什么区别?反正你是扑上去了,大家看的是结果。你说你若不是脚步不稳就不会扑上去,但你还是扑上去了。你就安心当个好人吧,为什么非得分这么清呢?”

道士又道,“你是不是觉得一但认可了封古镇人的看法,自己就会负什么责任?”

少年没想到道士如此正经,“是的,不管我是否认可,我都觉得自己应当为掌柜的和老板娘做点什么。”

道士难得脸色平静,“说说看。”

“第一,老板娘世代传下来的水家饼店,我得给传下去。这是老板娘家几代人的心血,不能改招牌。第二,掌柜的和老板娘双方遇害,原因不明,再加上现在人心惶惶,官府也没有深究,和鬼魅袭镇敷衍成一个事件,这明明是两回事,我得弄清楚。”

“封古镇现在乱成这样了,镇里死几个人根本算不得什么,你为什么非得弄清楚?”道士不解道。

少年沉思良久,“曹道长,你可能不知道,我当时在封古镇,不但没有人收留,连一口要到嘴的菜团子都被人夺回去,大家都怕我会克死了人家,唯独掌柜的和老板娘肯收留我,不怕克。其实,按封古镇世人的眼光,就是他们是不怕死的。——不怕被我克死。”

“嗯,”年轻道士点点头,“有这么点道理。那么,你想怎么做?”

“我要查出是谁害的他们,为他们报仇。”少年脸色冷峻。

“瞧、瞧,”年轻道士笑道,“俗套了不是?我道家先师曾言,视死若生,人的生死,自有定数,生亦是死,死亦是生,长生不灭,自有天道,何必强求。再说了,按照俗世的说法,叫冤冤相报何时了,对吧。”

少年道,“对,但还有一种说法,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若分不清恩仇,与禽兽何异?”

“诶,诶,上升到这个高度,不可爱了啊。不过,你这个说法不对啊。禽兽又如何?禽兽也是生灵,假以时日,机缘得当,也可修道成仙的。不过了,小天,就是真如你所想的,要实现你这个俗世的想法,报仇,你有什么计划?”

少年吐一口气,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来,“我想,第一步,找到谁是真正的凶手,第二步,为掌柜的和老板娘报仇。”

“可是,你真的找到凶手了,可是你打不过,有可能还被对手干掉了,你怎么办?”

少年沉吟片刻,目光真诚的望向年轻道士,“所以道长,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请你教我功法,好吗?”

“诶诶,你别顺杆子爬啊,我提个引子,你就赖上我了,你看我,看人打架,还要用龟息大法装死,手上除了一壶酒,连个趁手的家伙都没有,一个桃夭夭就把我打得满街跑,你让我教你什么?提着裤子满街跑的功夫?”

嗯,装,你就接着装吧。

少年叹了口气,“算了,看来,这西国石蜜香饼是送不出去了……”

“不送好啊,留给我吃就行。”年轻道长笑道。

少年起身,“好吧,你接着睡吧。”

“诶诶,再坐会儿,”年轻道长涎着脸说,“就知道你拿这招压我,好,我服了还不行?不过要我教你法力,这个不靠谱,你看我就不像个靠谱的人对吧,不过我给你引荐一个人,要是他肯收你,你想报仇,就有戏了。”

少年急切的问,“真的?是谁?”

年轻道士呵欠连天,“滚回去睡吧,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记得啊,明天的西国石蜜香饼,别给我做砸了!”

第95章 梦境

自从做了那个怪异的梦之后,郑小天心境变得平静多了。

在这之前,他几乎不会做梦。

连日来经历的变故,本来让他心乱如麻,但这个梦似乎是摧醒剂,让他慢慢有了些头绪。

梦里的场景,既熟悉又陌生。

就像自己之前去过一样,但又想不起来究竟什么时候去过。

白天,有匡天左帮忙,很多杂事也就有人干了,匡天左的娘开始反对他在店里帮忙,但听说郑小天发工钱,匡宁氏的脸色就变了,哼了一声说,“你去吧,我等着你赚了铜板的那一天。”

匡天左除了话唠,干活很勤快,是个好帮手。

话唠有话唠的好处,郑小天让他去送饼,效果就很不错,匡天左很多时候,当天就把账收回来,因为匡天左嘴巴甜,这一点很适合跟人打交道。

张璋儿也天天过来帮忙,但她申明,自己不要报酬,如果跟她提报酬,别说她不要,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再说了,张铁匠乃帝国知名的铸剑师,大铸剑师的掌上明珠,能缺那几个小钱?

匡天左认真的说,“那是,张姑娘不做朋友,要做老板娘哩。”

“找打?!”张璋儿满脸臊红,操起面杖就追打过去,完全不输当年的水天露水老板。

虽然张璋儿又急又臊,但看得出她不是真要打匡天左。

甚至从她的表情里,能看到一种甜蜜的味道。

女人心,海底针,情窦初开的少女,其内心的感受,更加微妙。明明喜欢别人讲,但别人真讲了,又拉不下面子,这种矛盾心理,就连郑小天这种天生孤僻的个性,都看得很清楚,更何况旁人?

但郑小天虽然看得清清楚楚,他却明白,自己根本无法承受。且不说东家双方离世自己立足未稳,一但从哪里冒出一个继承人,那说不定就会把自己一脚踹开。

流落街倒未必,毕竟自己这几年,生存的本领有了,总能找一口饭吃,但那毕竟还是未知的事情。

还有,虽然老里长也认可了他这个水家饼店的继承人,而且正在帮他入籍,但中夏帝国的律法,看起来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到执行的时候,任何一个人使个绊子,你都不知道船弯在哪儿,就卡那里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位骆王殿下,既然他是来吊唁的,可为什么他的手下要伤害老孙头呢?就因为老孙头多说了一句殿下不爱听的话?

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只是他表现得仅仅是吊唁罢了。

曹国旧倒是行,不知道使了什么“下作”的手段收拾了那个黑衣扈从,这事看起来解气,但郑小天担心,表面看起来骆王柴云没当会事,还客套起了一番官话套话,但常识告诉他,被这类能量通天的人掂记住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眼下曹国旧还在饼店,也许骆王殿下不会拿他怎么样,但曹道长毕竟会离开的,到时候骆王随便找个理由,这个店存在不存在都一说了。

那天在店里做事的老孙头老王头甚至匡天左等人,有没有什么危险就更难预料了。

所以现在自己最大的问题,就是尽快学到本领,首先用来保护自己,同时也能保护无辜的人。

这后半句听起来好象有点故作高尚,可自己能活到现在,不正是有人帮助他吗?那怕那种帮助是有条件的……

……

封古镇的夜特别长,长到似乎天总也不亮。每到这个时候,郑小天的大脑就像开了锅的水,再也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既然睡不着,他干脆坐起来。撑了灯,想到地窖里看一看。

这并不是郑小天一时好奇,而是少年一直的愿望。

老板娘在世的时候,常让掌柜的下去拿一些日常的家什,比如炭铲啊、铁镬啊什么的,有一次还从地窖里拿出来了一坛藏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红,说是她出生满月时老掌柜酿的谷子酒,预备她出嫁时打开。

结果因为水家再无男丁,不得已入赘了个姓蔡的女婿,这女儿红就没有打开饮用,说是等小两口生了孙子再打开……老板娘说到这里泪眼婆娑,当着蔡小武的面喝了大半坛,两脸通红的倒床上哭泣,害得蔡小武感动得不知用什么话劝慰。

还有就是那个金线竹,既然金线竹是从这个地窖里找出来的,说不定这里还有别的好东西呢。

打开窖口,里面非常幽暗,由于下面缺乏空气流动,窖口一打开,一股气流冲上来将灯烛吹熄,郑小天一紧张,竟然直接从窖口摔了下去。

窑口虽然很深,但少年常年爬山涉水,早已身轻如燕,加上掉落时借着探在窖底的楼梯,虽然腰背生痛,但还算受得了。

奇怪的是,当他满地摸索想寻找火镰纸煤时,黑暗里竟然悬空亮起了一团烛光。

光亮晃晃悠悠,照得地底忽明忽暗。

窖内能见度虽然不高,但隐约可见那些堆放的家什,积尘的老物件,然而他用手一摸,居然全部化为灰烬。

这个窖口究竟有多深?少年疑惑,但随着光亮走,竟是越走越深。

忽然光亮崩碎,一团光雾侵入他的周身,似乎与他的身体融为一体。

光雾消失,面前的洞穴一下子变得通亮。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已接受水家七彩冰花,请阅读七彩冰花使用指南。”

什么?七彩冰花?

这不是老板娘临终前出现的这门功法吗?难不成是老板娘要我与她一同赴黄泉?

郑小天吓出一身冷汗……

……

挣扎着睁开眼,才发觉刚才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只是这梦太过真实,让他心惊胆颤。

摸摸身上脸上,居然真像刚刚蒙过一层雾水,只是在他产生这种感受时,被身体快速吸收了。难道自己真的在梦中接受了水家独门的七彩冰花?

郑小天定了定神,决定坐起,亲自到地窖里看个究竟。

第96章 七封阵

窖里不是一般的黑,烛光只能照亮一小块,随着身影的移动,地窖竟然越来越大。

这完全不是自己印象的样子。

水家地窖不就是一个存放杂物的地方吗?嗯,当然,也放点水添露认为完全没用的旧物件,但那也仅仅是个地窖而已,但现在看来,这里的空间非常大,完全不像个普通的地窖。

在烛光的照耀下,可以清楚的看到这个地窖经过了多次修缮,里面的砖石制作风格从中夏帝国初期的绳纹图案到中期的云纹图案,还有一些大约为数十年前少见的复刻阳纹饕餮图形,但是越是往后,图形虽然看起来极为繁复,却显得略为粗陋,这与封古镇术士团在中夏帝国的地位如出一辙。

四壁空空,地下空间堆放的杂物也清晰可见,传说中水家放置金线竹的那个长木匣子在哪里呢?

听到了滴水的声音,郑小天警觉起来。

如果地窖有积水,不能即时排出的话,不是随时都有垮塌的危险?

原来从石板天花缝里,渗出的水滴,正淅淅沥沥滴落下来。

那滴水的石板岩壁上,结满了晶莹的冰花。

难道这就是水家祖传的七彩冰花?

自己的那个梦,是否与这个有关呢?

不管是什么,现在一个人钻在这坟墓一样的地窖,不免产生恐惧。郑小天的手快起来,他一边翻找,一边研究墙壁上砖纹的变化。

花了大半天功夫,少年一无所获,这也难怪,之前七月夜曾下了地窖,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如果那么容易找到,七月夜早就拿走了,哪里还轮得着自己?

既然如此,存放水家某个珍贵东西的地方,一定不是一眼就能看到的,否则不被七月夜抢走,也被她毁坏了。

他从地上捡起一断石块,沿着墙壁轻轻敲击,墙体很实,回音很沉闷,根本听不出墙里有什么夹层,当然也没发现什么明显的机关。

地窖里虽然比较暖和,但空气不是很好,一无所获的郑小天从木梯子上爬了出去。

封古镇的冬夜又冷又长,虽然郑小天体质有了很大的改善,但入冬天气,毕竟和春秋不同。加上最近几日异常辛苦,少年钻进被窝里,觉得还是这里舒服啊。

耳边传来滴滴嗒嗒的声音,声音很低,这要是在白天,这么低微的滴水声是可以忽略的,但这是夜晚,细微的声音竟然异常响亮,就像一个人躺在一个常年滴水的崖壁上。

少年知道,是自己忘了盖上窖口盖。于是又翻身下床,到了窖口,挪动了一个窖口盖,发现窖内还有亮光,少年奇怪,就又沿着木梯摸了下去。

奇怪,我刚刚不是把烛光熄了吗?

此时的少年手中已握着那把砍刀,他不单是要下去看个究竟,如果遇到鬼魅什么的,有这把砍刀傍身,心里就有底气的多。

果然,在滴水的石板天花上,之前的结晶体仍然晶莹剔透,光线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奇了怪了,难道水家的七彩冰花……

郑小天心里咚咚直跳,他想起来老板娘临去世时,结着冰花的结晶体缓慢飘落,顷刻融化,莫不是这七彩冰花的冰晶之魂附着在这地窖里?如果不是这样,无法解释半年前自己曾下窖口帮掌柜的搬过一坛老酒,当时里面黑乎乎的,就是人家一个普通的地窖,举着半盏膏油灯,光线照亮不足三步,窖底的黑暗好象很难被普通的光线穿透。

当时他就怀疑,传闻中水家祖上如何厉害,这个地窖是不是一个什么阵法?

现在看起来,自己当时真的猜想的有道理啊。

沿着这个思路想来,拥有七彩冰花的水家后人,可能是死后七天冰魂会在这里集结,可为什么在这里集结?就为了放一阵子光,证明自己存在过?

这么一想,自己刚刚做的那个梦,会不会是一种什么暗示呢?

不管怎么样,自己一定要弄清楚这是怎么会事。

忽然觉得后背发寒,少年一激凌,转过头,一个人影黑乎乎的站在他身后,脸孔被光线照得一边黑一边白。

少年立时来气,“你别吓我好不好?!有你这样吓人的吗?”

年轻道长嘿嘿笑笑,有些瘆人,“修道之人,六界皆幻象,有什么好怕的?”

“你是道士,鬼都怕你,行了吧。我不过是个卖饼的,经不起你吓的!”少年余怒未消。

年轻道长一屁股坐在地上,“我是看到这里有光线,以为这里是个地下厨房,想来找点吃的,嘿嘿!”

少年一脸嘲弄,“话说老古说你看起来年轻,不过是因为年轻时就证了道,其实都活了几百年了,你一个几百岁的半拉神仙,天天嚷着找吃的,难道证道前和掌灯童子于牵一样,也是饿死鬼投胎?”

年轻道长变脸道:“那个西托山被开除的副掌门小古,他跟你这么说的?看我不踢了他的豆腐摊子!不过,我证道前的确缺吃的,要不然为什么我咋吃都这么瘦呢?”

年轻道士继续说,“小天啊,虽然你之前吃苦受累,可功夫不负有心啊,你看,终于熬到店老板们都死了,这么大家业,都成你的了,关键是,这里不缺吃的啊!”

“你怎么说话的你?”少年急赤白脸。

道士嘿嘿一笑,“我就开个玩笑,其实,郑小天可是个讲情义的江湖小侠,你还舍身护棺来着,不过,这地窖里真没有藏饼?……我真的饿了。”

道士摸摸肚子,一副该吃夜宵了的样子。

少年挑起嘴角,“想吃饼子啊,多的是,还有酒呢,绝版水家祖传九制七酿女儿红,味醇劲足,入口绵滑,关键是加了二月的桃花、三月的牡丹、四月的芍药、五月的蔷薇……色泽艳红,味飘十里……”

道士呵呵笑道,“嗯,不错,没想到郑小天也会开玩笑了,难得。要不是我今天亲自听到,还以为这是匡天左的吹水演说呢。”

“不过小天啊,你要是真能让我尝尝这坛女儿红,我就帮你解了这个七封阵!”

……

第97章 方寸灵阵

“七封阵?”少年疑惑。

“嗯,我刚刚看到窖口的灯光,从灯光里隐约看到七彩隐喻,这是一种失传了的功法,不需要练,只要有传承就行。联想到水添露临终前显现的七彩冰花,初步判断窖口内可能是冰魂集结的。”

“这么说,老板娘还没走?”少年好奇,说到这个冰冷的话题,竟然心头一热。

道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伸手摘下一片冰晶,冰晶入手即化,瞬间了无踪影。

“严格来说,是这样的。但因为你的那个老板娘,人是真漂亮,但看起来没什么头脑,诶,虽说人死为大,但我说的是实话,……所以一直没有把自己拥有的七彩冰花加以利用,我估计她死前析出的冰魂,完全不是她自己有意识所为,而是这个术法所遵循的法则。”

少年倒没计较什么,接着问,“什么法则?”

“咳咳,”年轻道士背抄起手,这样看起来老成得多,甚至和道家那些老真人讲道时的架势有几分神似了,“世上术法有多种,一种与天地共生,叫作天道。道是自然的法则,所以最高的道是法不是术,世人称为法术,完全是混淆了两种不同层级的事物。”

“另一种叫修,比如我曹大剑仙吧,虽说本事不大,排行‘天下剑道第二’,但这本事都是靠我一点一滴的修为所得,虽为第二,也不丢人。修不单靠勤奋,还得靠资质,有的人一生都无法达到这个境界,有的人却天生就可以悟出超凡入圣之理,不分你富贵贫贱,天道所及,随意而为,这一点说明,世界上最大的公平就是不公平。”

“还有一种叫承,打个比方,你有个好爹,一生攒下了一大笔产业,你是他唯一的儿子,所以这些产业就由你继承,别人眼红也不成。或者你是某个山门的大弟子,山门的绝世真传总要有一个人继承吧,你运气好,就是你了。”

“水添露的七彩冰花,就是继承祖上的法术,但是据我观察,你这个老板娘生前并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个法术,所以也便不会运用。要是她会运用七彩冰花,就她中的毒来说,完全奈何不了她的。”

少年微微的叹了口气。

“所以说啊,我估计是他的老爹,原本是不想让她有了法术神通招来祸害,结果一个凡人更加经不起任何祸害呀。”

“道长,你这算不算陈词滥调?我都听你讲过八百遍了。”

“有讲过吗?我怎么不记得?”

道士有点尬,“好了,我们来正事。”

一向不着调的年轻道士,不知怎么的手心出现了一张黄符,道士脸色凝重,双指并拢,口中默念:

“道祖敕令,天下诸法,万念归宗!”

声音极细,宛若一股轻烟飘上黄符。

黄符骤然当空悬浮,由内到外绽放毫光。

道士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灵力加持,低喝一声,“开!”

毫光大盛。

少年无法睁眼,因为骤然绽放的毫光过盛,周围的一切事物尽被淹没,少年仿佛置身于一团无限膨胀的光团之中。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可以听到。

扑的一声,是道士一屁股墩在地上的声音,“咳咳,太久没练过,手生了。”道士自嘲道。

一股清凉的感觉拂过脸面,少年觉得光线没那么强了,这才睁开眼。

咦,眼前的一切怎么变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不在窖里了?”少年有些吃惊。

道士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拍掉手上的尘土,“嗯,是这会事,我就说自己水平不差吧,虽然手生点。你看,这里云海飘渺,广阔无边,足有三州十县的方圆这么大,看起来周围清虚无物,实则灵气流动。这就是道家的方寸灵阵。”

“这个灵阵足够普通人骑上快马跑上一天一夜的。”

“你别惊奇,这要是道祖的灵阵,那才叫大,浩渺无边不说,灵阵万物集聚却形如刍狗。道祖的灵阵,包罗万物,永无止境,任你大罗神仙,万年妖魔,日月星辰,极地凶兽,也难跳罗网。北冥之鲲,不知其几千里,但在道祖的阵法里,渺小如一粒沙子,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虽有垂天之翼,但在道祖的阵法里,不过一片羽毛……”

郑小天笑道,“知道你能吹,你告诉我,接下来我们咋办?”

年轻道士鼻子里哼了一声,心念所至,一团云雾顿时零乱起来,年轻道士指尖微动,云开雾散,眼前呈现出一个巨大的木制长匣,道士用意念打开匣子,里面空空如也。

少年惊奇道:“这个木匣子我见过,是老板娘存放金线竹的地方,不过,我记得没有这么大啊。”

年轻道士嗓子眼里“吭”了一声,“不懂了吧,在方寸灵阵里,所有东西都是大号的,这个木匣子,就比实物大了数十倍,这是因为方寸之内,是神念洞幽烛微的所在,神念对专注的事物,会自主放大审视。”

少年想来翻箱子,但那木匣子太大,自己像走在一个巨大的桥体上,蹦了几下,木板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我觉得这个大木匣子里还有其他东西。”少年说出自己的想法。

年轻道士嘿嘿道,“你咋知道?不对啊,难道你天生聪明?”

少年脸色不悦,“你瞧不起谁呢,老板娘的祖上,传给了她这个木匣子,老板娘看到的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竹竿,因为竹竿看起来普通,不易引起人注意,老板娘的父亲保护她甚至没告诉她这根竹竿的真实‘身份’。所以更重要的东西,一定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年轻道士也不啰嗦,伸手一拍,木匣的底板嘎吱一下弹起,少年被木板的反射力反弹了出来。

道士大喜过望,叹道:

“水大焕的术士团札记!好东西,小天,你发财了!”

果然,在弹起的木板底下,一套发黄的线装书,暴露了出来,少年也清楚看到,那个暗黄的封皮上,书写着《水氏术录》四个墨色大字。字迹遒劲有力,仿佛刚刚挥笔写就。

第98章 水氏术录

“这个东西归你了!”年轻道长看都不看,把印有《水氏术录》的小册子扔给了郑小天。

方寸灵阵已失,一切回到正常状态。

在年轻道长看来,封古镇术士团的层级,跟江湖术士差不了多少,就算比江湖术士高,那也到不了引起崇山大剑仙重视的程度。

从一道符箓就可以破了七封阵阵体即可验证。

当然,年轻道长虽然也知道这个阵体是由符箓的算法构成,没有施符人灵力的加持,阵体的威力早就减了七八分,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总之易破就好了。

年轻道长也不是藏经阁的书探,对江湖杂家自然没有执著的热忱。

当郑小天借着七彩冰花熄灭前的那一霎那接过书,摸着了纸煤点燃了膏烛,发现年轻道长打个呵欠,嘴里念叨着困死了、困死了,跑上去睡了。

郑小天非但不困,反而有点兴奋,终于,他可以查看水家祖上的秘密了。

这些,恐怕连老板娘都末必看过。

少年只是奇怪,刚刚看起来还似乎墨色未干的《水氏术录》,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却陈旧不堪?

少年这几年,本来正是正常人家的孩子坐在书院或私塾读书识字的年龄,但这些年为了活下去,送饼、挑水、砍柴、烧炭、制饼……总之饼店的所有活计,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他的识字水平,就停留在后世完小的水平。

好学的少年虽然求知若渴,但苦于没有书本可以让他学习。水家充其量只是个小商户,没有大户人家耕读传家的传统,想在水家找一本诗云子曰的书,就十分难找,惟一的一本,就是一年一换的《明皇历》。

《明皇历》是中夏帝国子民们家家必备的生活指南。这上面不但记载着当年的年号,还有每月的天干地支,大进小进,农耕的十二节气,上下弦月和望月的具体日时,还有就是每个月的传统节日,节日来历。

当然,《明皇历》也少不了刊印武皇陛下的昭天训令,刊印的人少不得也要夹带点私货,比如在书尾来一段自己创作的《醒世恒言》,《增广摘录》,甚至还有后世的牛皮癣广告,祖传秘方包治淋病梅毒之类的,帝国当时因为没有专门的出版局,所以对这类虚假广告,基本上是民不告官不究。

尽管学习渠道狭窄,但少年还是渴望学习,《明皇历》里的字句,从头到尾,基本倒背如流。

有了这些知识垫底,虽然《水氏术录》看起来更加晦涩难懂一点,但反复琢磨基本上还是能够理解个七七八八。

《水氏术录》记载了水添露始祖水大焕如何奉召进驻长陵坡的事迹,虽然记述比较简略,但大致脉略还是非常清楚的。

从术录上可以了解到,术士这个群体,在上古就已存在,那时候被称为巫祝,是人类与神灵沟通的中间人,地位非常崇高。只是后世修士品类众多,特别是以修道成仙的修真之法,以诛仙灭神为目标的剑修,更宽泛的为获得自身最大能量值的武修……等等,巫的地位逐渐下降,有一部分仍留在帝国庙堂,更多的则分散于民间,被称之为“术士”。

水大焕原为瀛海术士,精通道家符箓之学,是瀛山散仙王太吾的首席弟子。当年长陵坡四十万甲士怨魂被封印,虽说是背景神秘的真人所为,但术士团也功不可没。

术士团是应皇帝招募而来,原本是为了实现帝国术士的崇高理想,降妖除魔,但因为术士间出现了关于是否炼取七星旗出现了争执……后面的记载比较混乱,内容也越来越隐晦,看起来是水大焕死后其后人记载的。

虽然水氏术录记载断断续续,但显然越往后面的就越敢写,而且对之前模糊的记载进行了补录。

当然,补录部分肯定有后来者猜测的成份。

比如之前,在记录到术士团的长老们被神秘力量个个击破时,当时的记载只是说,某年某月,执旗长老殁于长陵坡;某年某月执剑长老殁于屯所……等等,并没有细写死亡的原因。

到了后面的补录,则慢慢清晰一些。

一开始记录着“长老内部恐有反贼,与外道暗通款曲……”后来干脆直言;“执符长老宋丁叛团,帝师祭天神降罪,诸长老遭诛……”

更重要的是,术士团有人修炼魔法,这从根本上动摇了艮山印的根基,问题还不仅仅是这些,关键的问题是,修炼阴毒魔法的人,还不知道是谁,更不知道他的后人是谁,难怪中夏国朝廷对封古镇采取这种反常的管理方式。

看到这些惊心动魄的记述,郑小天明白为什么老板娘的父亲没有把《水氏术录》传给她的原因了。

水家老掌柜原本是不想让女儿掺合术士团旧事,甚至连水家基本的强身功法都没有传授给她,只想让她做一个普通人,平平安安过一生,结果不但没有实现这个最低的目标,反而让水添露在危险时刻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经历了这一切之后的郑小天,心里急切的感受就是:要想活下去,就要变得强大,遇到的危险的时候,不是如何自保,而是如何杀掉对手来保全自己。

只有后者才能让自己真正的安全,但这需要的是实力,甚至可以说是通天的实力。

虽然自己不属于封古镇术士团后裔,但老里长要把他补录为屯籍,他并没有拒绝,倒不是因为他贪图水家的家产(有家产谁会拒绝呢),而是因为,老板娘和掌柜的不明不白的被害,作为当年在濒死边缘唯一收留了他的水家,他不能不为他们做点什么。

郑小天盘点了一下自己的体能,除了之前疑似被老城隍打通了经脉,体内灵气充盈之外,他就只有数年砍柴功了,他觉得自己体内积攒了一股强大的能量,但如何运用,如何把体内的灵气转化成战力,则只有通过艰苦的修炼才能实现。

而这本《水氏术录》恰恰可以作为一个阶梯。

借着烛光,郑小天继续翻阅,希望能在这本秘录里找到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但翻了半天,术录里大多记载的都是些摸不着头脑的符箓之学。

术士的那些符箓之学,大多说得玄而又玄,但也有一些简单的操作,比如“移神镇鬼”,“吊墙伏妖”等,说得比较明白。书中还夹了一小打黄色符表,有一行小字“镇魂摄魄符”,虽然符面七绕八拐看不出明堂,但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郑小天毫不犹豫的把它抽了出来,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东西有用呢。

翻到最后,少年又有了惊奇的发现,这里有一套剑术,共二十四式,招式古怪,名字听起来倒大气,《碎城诀》。

冲着这么牛的名字,少年也决定练一练,试着找一断竹片按套路比划,虽然动作不十分连贯,但演练两遍,全身气脉通达,血流加快,七经八脉热气蒸腾,少年不由惊叹道,“好厉害的剑法呀,乖乖,这回真的发财了!”

第99章 观棋樵夫

第二天天刚亮,笃笃的敲门声起,挪开启板,是张璋儿。

张璋儿有些吃惊:

“郑小天,你起这么早?”

郑小天正擦额头上的汗,看起来身上热气腾腾。

与搓着手轻轻跺着脚的少女形成鲜明对比。

昨晚下了霜,冬天的早晨有点冷。

“张姑娘这么早?”郑小天有些掩饰的让来路,一道晨曦从街道上穿透进来,屋里立时亮堂了。

年轻道长打着呵欠,伸了伸懒腰,从客房出来,“这个郑小天啊,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觉,在练竹剑呢!”

张璋儿好奇道:“竹剑?我看看是什么样。”

少年每次见到张铁匠这个宝贝闺女,跳脱的性子就不自主的收敛了,有些难为情的道,“哪里是什么竹剑,别听道士胡叨叨。”

的确,水家饼店除了一把砍刀,哪里还有什么像样的杀器?现在知道水家烧火棍原是一件宝贝,但这东西已引来主人双方身亡了,少年拿一把竹片当剑,的确是一件难为情的事。

张璋儿已跑到后院在一方石矶上捡起了那把被道士称为“竹剑”的竹片,上面还浸着汗水。

看得出饼家少年有多用功。

张璋儿翻了翻,嘴角挂着笑,这的确是一把普通的竹片。

又瞥了一眼石矶上的书页,有些惊奇道:“《碎城诀》?好厉害的功法!”

年轻道长抢过来翻了翻,一脸嫌弃地扔回石矶上,“我当是什么东西呢,这个《碎城诀》,是有名的花架子王,是个剑客都不会练这种功法的。”

张璋儿脸上写满了不满,“你这个道士,咋这么不讲礼数,有这么糟贱前人的心血吗?”

年轻道士笑道,“贫道说得不对?据贫道所知,这个《碎城诀》,是一门江湖遗失的秘笈,当年曾在江湖上掀起过轩然大波,话说这也不是术士团的路子啊,为什么会记录在《水氏术录》这个册子里呢?”

“我说小天,不是我没警告过你,这个功法虽然能够速成,但不属于上乘功法,我不建议你练这个。要是你的目的就是想速成,就当我没说。”

道士随即从水缸里打一盆水,洗一把脸,拿水家饼店的大青盐末撮一把牙齿,拍拍腰间的绿色葫芦,招呼道:“小掌柜的,我今天要出去一趟,记得给我留西国石蜜香饼啊,最低一打。”

年轻道士用手比划一下,一脸的“不给我留饼小心我吃空你饼店”的样子,一闪身,就从少年面前消失。

……

有了张璋儿的帮忙,少年制饼的效率高多了。五更的时候,他停下了手中的竹片,发好了面,现在有张璋儿帮忙,很快就把面接好了。

因为封古镇前几日经历了鬼魅袭击,死伤惨重,封古镇虽然依旧阳光灿烂,但明显还没有从死亡的惨淡中走出来。

鉴于这几日街道上行人不多,来饼店买饼的人也不多,少年发的面也不多,虽然大冬天制作的饼即使一天卖不完也可以第二天接着卖,但刚出炉的饼那种酥香味是隔夜饼所难以达到的,少年宁可卖断货,也不愿意将饼卖剩下隔夜出售。

少年不能坏了水家饼店百年的规矩。

百年水家饼店的信誉不能毁在少年手里。

但是昨天几乎一夜没睡的练“剑”,当时在兴奋当口越练越兴奋,现在兴头过去了,困意还是一阵阵袭来。

张璋儿笑道,“‘大剑仙’,练了一夜剑一定累坏了,你去睡个回笼觉,这里的活交给我吧!”

少年摇头道,“那咋行,你又不要工钱,还这么早过来帮忙,我要是把你累坏了,张剑师还不打折了我的骨头?”

张璋儿挑了下嘴角,“你也不要把我爹想像得太凶了,其实他也没那么难说话,主要是我娘走的早,他觉得亏欠我娘的,要是不把我带好,就更没法给我娘交待了……”

提起娘,张璋儿声音有些低落,她对娘的印象非常模糊,但并不代表她不思念那个记忆尚不清晰的生身母亲。也许是她觉得自己有些走神,转变话题道:

“小天你为什么要练这套剑?”

少年明显觉得张璋儿的情绪变化,少年时代,正在对父母高度依懒的时候,相对于少女,少年的感触更深。既然少女转换话题,少年也不便引起对方的伤感。但提到练剑,他反而有点为难,自己这是剑吗?那不过是一条竹披好吧,但自己的确是练的剑的套路。

“我这哪里是练剑,不过是乱耍罢了。”

少女沉思片刻:“你练的《碎城诀》,我听我爹说过,他说那是一门隐秘的剑术,不适合正常人练。据说创这个剑谱的人并不是剑道武师出身,而是一个樵夫,他在山上砍柴日久,一次在山坡上遇到一黑一白两个高人在下棋,黑衣人执白棋,白衣人执黑棋,两人在棋盘上攻城掠地,杀得天昏地暗,难分难解。高人连杀三天三夜,也未分出胜负,樵夫在一旁看了三天三夜,也不觉得饿。”

“那后来呢?”少年好奇道。

“后来忽然白衣人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说,等我到养剑池洗一洗剑,再战。黑衣人也站起来说,那我去养心殿服一粒火胜果,再接着来。”

“一白一黑两个人都走了,剩下樵夫一个人继续守着棋盘。”

“樵夫一心等着两个人分出胜负,这两个人却一去不返,樵夫等急了,就自己分别扮演黑白两方,在棋盘上自顾自搏杀。再后来,樵夫消耗了大量的精力,停下了手。结果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竟然自动搏杀……”

少年听得入神,急着听下文。

张璋儿笑笑,“据说后来樵夫走了一下神,棋盘不见了,两个高人也再无踪影,他想拿起自己的斧头下山,发现斧头已生锈,斧头的柄已朽烂了。”

“樵夫回到家里,发现早已物是人非,他的夫人已不知死了多少年,在他家门头以北只留了一个空坟头,碑文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四处打听,周围的陌生人告诉他,这个坟头已立有三百年了,据说三百年前,这家主人上山砍柴,一直没有回来,他家的夫人因为等不到丈夫回来,以为丈夫被草寇所杀或者被狼虫虎豹吃掉了,哭了三天三夜,最后这个女子就一个人上吊自杀了。”

听得少年毛骨竦然,“那这女子太不值了吧,为了一个贪恋看棋的人,就这么白白的死了?”

张璋儿把揉好的面放在案板上,将长龙一样的发面切成等分的小段,“接下来该你做了,我要是做得不好吃,卖不出去就不好了。”

少年掂记着接下来的故事,“然后呢?”

“然后啊,这个椎夫知道自己之前遇到的是神仙,也不悲伤,居然根据那局棋创造了一套剑法,叫《碎城诀》!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听起来像是拿一个故事捉弄他,少年咧咧嘴,“你就编吧。”

张璋儿忿忿道,“郑小天,你要是这个樵夫,会怎么做?”

少年认真道,“我要是这个樵夫,就不看仙人下棋了,早点回家做饼吧。”

张璋儿笑道:“你就贫吧。”

少年做个鬼脸,开始做制饼最关键的一步,他拿出饼模,将拌好的蜜料一个个摊匀、压模……在熟练的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心思还是绕到了那本剑谱上去了。

“张姑娘,《碎城诀》真的是那个樵夫创的吗?”

第100章 限量版蜜饼

看郑小天这么上心,张璋儿也不再卖关子了,总之这些传说也是他听来的,如果不讲清楚,吊得这个认死理儿的家伙茶不思饭不想,关键是连饼都做不好,那就不好了。

“听我爹说,樵夫创了这套剑谱后,性情大变,因为思念他自杀的夫人心切,居然迁怒起当地的村民,一时性起剑气勃发,据说当时仅仅一招,就令眼前的村子天塌地陷,村里的三百六十口人瞬间血肉横飞,全部毙命。连村口为了抵御匪冠的城堡也化为齑粉!”

“问题是这些村民在他夫人上吊自杀的时候还根本没有出生呀,就因为他们的祖上没有出面阻拦他夫人上吊就该遭此绝灭横祸吗?”

“再说了,即便有人解劝他的夫人没有自杀,人的阳寿不过数十年,等他回来了,还不是一样只能看到一个大土堆?”

“但这个樵夫不管这些,他觉得既然村里人的祖上是见死不救的人,这样的人就不该有后代繁衍。”

“就没有人能收伏得了他吗?”郑小天问道。

“没有人收伏得了他。包括当时江湖上一顶一的大剑客。”

“那这个樵夫后来怎么样了?”

“据说后来遇到了一个江湖术士,用一张符化解了他灵府的戾气,樵夫挂剑归山,就无了踪影。”

“再后来呢?”

“哪还有后来,你咋变得像匡天左一样那么多问题了。”

郑小天有些讪讪地,脸色有此尬,“不好意思,张姑娘,我问多了。”

少女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有了脾气。想一想,肯定是自己不想让郑小天练这套剑,便说,“郑小天,不是我没提前说,虽然我爹也不是有偏见的人,但他对邪门外道的术法还是很忌讳的。你要真想练,一定不要被我爹知道,否则我真不能到你这里来了。”

觉得这样会伤了少年,又补充道:“你要真想练剑,我去跟我爹说,看他能不能收你为徒。”

郑小天心想,你爹能收我?不扁我就是好的好吗?但他不想扫了少女的兴,一脸高兴的道,“那真得谢谢你了。”

正说间,听到门板又咚咚咚地响起来,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小天,开门!”

郑小天一听这是匡天左来了,这说明昨天让匡天左回家跟他娘做工作到饼店帮忙他娘同意了。

看来还是钱钱有效果啊,郑小天傍晚临走前塞给匡天左一吊钱,说是这几天在饼店帮忙的工钱,以后若是在饼店干,不但有钱发,月底年底还有分红,匡宁氏是见钱眼开的人,可以想见这妇人看到那吊钱眼里发出金子似的光,一口答应基本没有什么悬念。

郑小天打开启板,发现外面乱吵吵的不少人。

天已大亮,能看到那些人都是封古镇本地人,这些人一看就是匡天左带过来的。

“小天老板,听说你这里有了新饼式,数量有限,我家小宝嚷嚷着要尝鲜,你先给我拿三个吧!”说这话的是福寿街的王翠花,她的儿子五岁了,一直很娇惯。

“我确认一下,过去一个饼一文钱,这西国石蜜饼是十文吗?”另一个汉子站在王翠花后面问。

匡天左道:“错不了,错不了,这是郑老板定的统一价,童叟无欺!”

话说我啥时候定了十文钱一个了?郑小天一脸懵逼,不过很快看出来了,这后边排着队的人都是匡天左叫过来了,这说明这小子昨天回去的路上没少宣传,才一早围了这么多人排队买新饼。

张璋儿小声在身后说,“小天,一个饼这么贵?你定的?”

郑小天道;“是这小子自做主张。”

张璋儿扯了郑小天衣襟一下,低声说,“你倒是跟大家伙解释一下啊?这价钱不是黑店的价吗?要是我爹知道了,肯定就不让我过来帮忙了。”

郑小天郑重的点点头,他让匡天左又打开一扇启板,街道上的光线哗一下把店铺里全照亮了。蒸腾的白雾带着饼香飘出来,站在门外的那汉子咕噜咽一口唾沫,感觉肚里咕咕的叫。

“好香!”汉子耸了耸鼻子,“闻起来味道就不一样。”

匡天左道,“那是,西国石蜜,加最新配方秘制而成,全太阴城也找不出第二家,郑老板最新饼式,大家有口福啦。”

后边的人开始嚷嚷了,“那快开炉啊,我们都站外边老半天了。”

张璋儿给郑小天使眼色,要他赶紧阻止这个黑店价。

郑小天点点头,面带微笑,道,“各位乡亲,本店最新饼式,西国石蜜香饼,原料乡亲们可能不知道,这是从天竺国进口的西蜜,味道跟咱们的饴糖有很大的不同,最重要的是,天竺国是佛国,这些石蜜自然也携带着佛的信息。”

“如今我们封古镇被鬼魅袭击,原因大家可能都知道,被害的人家有十几口了,包括我们家的掌柜的和老板娘。大家知道,这鬼魅横行,肯定一时不会罢休,本镇的术士后代们,术法大多没有得到祖上的真传,所以咱封古镇非常危险。”

“我做为一个晚辈,能做的事不多,托一位高人通过秘密通道运来一批天竺国佛光石蜜,制成新饼,这个饼不能说起多大的作用,但是强身健体是一定的,另外有了西天圣人的灵光加持,鬼魅也得礼让三分。虽说制作新饼成本很高,但今天大酬宾,凡封古镇人,一律按十文计算,酬宾期一天,酬宾期一过,按成本价二十五文限量供应,谢谢大家光临!”

“这么贵?成本价二十五文?不能吧!”

“要是真有西天圣人的灵光加持,二百五十文也值,这饼我买。”

“是啊,过了今天还不知道明天在哪儿呢,这要明天死了,留着钱有什么用?”

……

排队的人议论纷纷。

张璋儿一脸的不高兴,这货居然比匡天左还能吹啊!郑小天啊郑小天,说好的不按黑店价卖饼的承诺呢?本姑娘的话你不听是吧!

但在这个场合,张璋儿只能忍着,他狠狠的剜少年一眼,咬着嘴唇心说,你就作吧!

热饼出笼,味道果然不同。

汉子咬了一口,“真甜,还混着一股酱料味,胡麻味儿,芥末味,这种混合的味道我活了四十年,还是第一次尝!好吃!”

经这汉子一说,其他人都争着说,“快拿给我三个!”“给我五个!”

……

“一个人最多五个,限量版!……”匡天左一边收钱,一边吆喝。

不一会功夫,一笼蜜饼就被分光了。

“剩下的饼我们全要了!”忽然传来一声怪异的叫声,这声音一听就不是中夏口音,明显的带着浓重的鼻腔音。

第101章 围攻

匡天左抬头一看,面前几个刀客,装束怪异,表情冷漠。

这几个人往店门口一堵,其他人都没法上前了。

更重要的是,这群人还在驱赶其他人,哄他们走。

“没你们的事了,剩下的饼我们全包了!”

买饼的人是妇女和孩子,即使跑来排队的男子,也多是在家惧内的,性子相对柔和,所以看到这几个身上佩刀,凶神恶煞的外乡人,都是惹不起的主儿,大家虽然愤怒,还是有些畏惧的离开了。

胆子大点的远远站在街巷口,等着看饼店新老板郑小天的笑话。

“把剩下的饼全部打包,我们全要了!”

为首的外乡人从腰里解开一个布袋,啪的一下扔到案柜上。

匡天左小声喊,“小天,有人要全买了!快来!”

郑小天刚开了另一炉,心想今天开张真要发大财了,向张璋儿笑道,“今天这财运算是盯上我了,再做上些时日就可以凑够媳妇儿本了。”

张璋儿啐道,“小样儿!卖黑饼谁会嫁给你!”

郑小天做个鬼脸,“张姑娘,我这饼可是白的。”一边热火火的往外走,“来喽!”

外乡汉子左手抻开布袋等着装饼,郑小天一看,这个头发耸如鸡冠,腰勒宽边镶金搭扣马革缠带,上裹灰色狼毫皮制边衽,向左绑束在腋下,缠带上挂着一把乌革月牙弯刀鞘的……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这外乡汉子等着装饼,可迟迟没有见到有饼落入镶皮布袋,汉子立马不满:

“马利伊撒卡,装个饼而已,怎么这么慢!”

汉子抬起头,正遇到少年的目光。

少年与那汉子的眼神中,同时读出了那种熟悉的味道。

娘婆婆的,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汉子摸一把刀鞘,那刀鞘空荡荡的,他还不十分熟悉这种感觉。在汉子的家乡,一个刀客丢了刀,或者刀被对手斩断,那就好比对方坏了自己的婆姨,此仇不报,非爷们也!

最重要的是,汉子刀被斩断的同时,右手食指也被活生生的切断了一个关节,如今那断关节,早在长陵坡的荒草里,被那些冻得像蔫茄子似的田鼠当早餐吃了。

爷爷不稀罕那断手指,爷爷做为一个刀客,要的是刀客的尊严,一个空刀鞘加一个被破布缠着的右手食指,这他娘的不知被亚力和吐鲁山嘲笑过多少次了,别以为嘲笑就一定得说出口,那种嘲讽的眼神更他娘的让人受不了,这要是回了黑狼山,还不得被师父骂死!

莫耶吐怒火在胸中燃烧,他像一头野狼,不小心被兔子咬了一口,恰巧这只兔子又撞到自己眼跟前了,老子能不一爪子拍死你!

少年从这个狄斯刀客眼中读出了杀机,这一天他早晚会遇到,自打他确认自己可能用砍刀伤了那个狄斯人后,他就有了心理准备。听掌柜的说,狄斯人虽然生长在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草原,但心眼儿并不大,据说他们睚眦必报,蛮不讲理,最好不要招惹他们。

可既然招惹了他们,少年也是个爷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少年闪身而退,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砍刀。

但若往回撤,那是把自己的饼店当成了战场,这要是被这帮狄斯人把饼店砸个稀巴烂,那多心痛人啊,毕竟这才刚刚有了发财的开端。

少年打着哈哈道:“客官,你看后边还有人……”

莫耶吐心想你兔崽子还拿这招来忽悠我?但转念一想,兔崽子你很快就变成一只死兔子了,老子等下把你红烧了,你还能跑哪里去?

转了下头。

后边除了自己带的那四个队友,还真有个人,一个女子,一个俊俏女子。

女子约摸十五六岁,一身青色衣装,包括下垂及膝的披风和束腰丝带,若说有哪部分不是青色,除了雪白的脸颊和一双嫩手外,就只有头上戴的那只圆脸竹篾斗笠,此外,连右手握着的那把钢剑的剑柄和剑室,也无一例外是青色的。

少年并未留意外面的女子,反而趁莫耶吐打量那青衣女子出神的当口,闪电般的溜了出去。

莫耶吐回过神,招呼他的随从队友,“抓住他!”

亚力和吐鲁山可是训练有素的人,不等莫耶吐跑过来,早与另外两个狄人把少年围了起来。

少年一看糟了,自己的必杀神器砍刀不在手边,那是因为他意识到这把砍刀的不同后,为防止被人惦记,藏在了一个只有自己能找到的地方,他所以往外跑,也是判断自己不能即时拿到砍刀,这样的话把打斗场面移到店外就是明智之举。

再说了,自己找机会就跑,还能减少张姑娘和匡天左被误伤的可能,这帮狄斯人要么追自己,要么放弃追击,这里毕竟是中夏国土,要说这几个狄斯人追不到自己就放火烧店,这事他们不一定敢做出来。

虽然少年没有系统的修练过,但长期的送饼制饼,上山砍柴,早就练就了强健的体魄,加上喝了曹大道长的桃花醴,体内的经脉极为顺畅,老城隍的那番敲打,实则为少年注入了真气,但因为少年不是城隍的弟子,那种误入禁区的吊打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行为而已。

少年对自己的重新认识开始于七月夜的那次夜“访”,虽然少年最终被七月夜打扒在棺材盖上,但能承受得住武力值处于中上境的狐妖一击且保住小命,那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了。

即使如此,少年心中还是非常清楚,那天在长陵坡伤了狄斯国的武士,完全是侥幸而已,面对手持利刃的狄斯武士,这些想靠投机走脱,困难明显是有点大啊。

“哼,几个老爷们欺负一个少年,羞不羞啊!”

声音冷漠鄙夷。

莫耶吐此时并没有加入围猎,他只是抱着膀子站在一旁,等着他的手下切断少年的食指,报了他的一指之仇,然后再切断少年的脖子。

莫耶吐扭头看声音传来的地方,那里站着的青衣少女,和他一样,双臂交叉站立,脸色冷漠,从她的脸上几乎看不到其他表情。

第102章 本女侠不走了

莫耶吐在长陵坡附近找了几天,没有找到断了他手指的少年,没想到在要离开封古镇之前,到饼店补充一下补给,却恰巧被他撞到,这一回,不但可以抢到那个泛着青晕的砍刀,也可以顺手宰了凶手,以报断指之仇。

但他现在不急着杀他,总之这次连少年的居住地都知道了,想跑他也跑不了了。

他要先让他交出砍刀。

莫耶吐将那只缠着破布的手指藏在袖筒,虽然断指一阵阵痛,但他还是决定先缓和一下气氛,弄到砍刀再说。

“小子,在我们狄斯武士面前,你觉得你还能跑得了吗?再说,你真要跑,我也不拦你,你的饼店先得被我拆了,然后我们再把你逮回来煮了,两条道你选吧!”

少年眼见走不脱,笑道,“没有第三条道?”

莫耶吐道,“有!”

“你交出那天伤我的砍刀,我可以考虑不拆你的房子。”

少年想了想,说,“好,你们别操刀弄杖的对着我,这么多人,还怕我跑了不成?”

莫耶吐心想也是,我们这么多狄斯顶尖武士,你一个半大少年,就是跑又能跑哪里去,这么多人持刀对着一个人,况且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惊动了中夏国的地方衙门就不好了,莫耶吐示意几个人堵住去路,“给你一烛香时间去拿砍刀,别给我耍花样。”

少年回头扫一眼冷眼旁观的青衣少女,发现少女一直在关注他的举动,只是当少年回头的那一刻,青衣少女佯装漠不关心,眯眼望着天空。

少年甚至在青衣少女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隐藏极深的冷笑,但仔细琢磨,又觉得不对,是嘲讽?

当少年转回身时,忽然一根竹条飞了过来,少年适时的抓住这根竹条。

嗯,不错,就是靠在鸡舍旁边的竹条,原本只是临时撑开临街的窗子用的。

少年握紧竹条,身子下探,整个身体近乎贴地的一个旋转,竹条带着弹力,疾如闪电,向临街的一个狄斯武士掠过去。

狄斯武士惨叫一声,双腿被撕开一道口子,虽然不十分明显,但几乎同时,鲜血便喷涌而出。

少年车转身,朝青衣少女递去道谢的目光,他当然知道,这根竹条不会是自己飞过来的。

青衣少女这回没有装出仰望星空的逼格,但仍然目光冷淡,只是嘴角不易察觉的微微上挑。

少年抖动竹条,顺势一撩,竹条由下向上,如一道闪电,倾斜而出,站在后右侧的那个狄斯武士,早防着少年会顺手牵羊给他来一出,他甚至对少年的这一招早有预备,只是少年的速度太快,当他反应过来时,那竹条早已划了上去,半块肥硕的狄斯大脸,就这么被活生生的削去。

青衣少女冷艳的面孔开始掠过一丝笑意。但少女惜口如金,并没有发出赞赏声音。

连伤狄斯武士两人,莫耶吐脸色大变,看来自己是轻敌了,当晚被少年断刀伤指,并不是自己大意,而是对方太过强大,莫耶吐左手拔出短匕,身子一拧,身体旋转而起,右腿横扫,正中少年左脚,少年身体失去平衡,身体后仰,向平滑的地面摔去。

莫耶吐左脚用力,弹跳而起,二百多斤的胖身体,居然如一团巨石,向少年砸了过来。

少年就势一滚,但腰眼早中了一脚,身体贴着地面,向后滑出两丈余远。

这一脚足有五百斤,很显然莫耶吐还没有用上十成的功力,但因为莫耶吐体形较胖,目测少年基本被踢废,断指刀客做了短暂的休息,用以调整气息。

一枚飞剑当空呼啸而出,直取莫耶吐头颅。

莫耶吐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一扭脖子,左手短匕随即刺出,飞剑似乎有灵性一般,在空中打个水漂划过他的右耳,莫耶吐身子虽然肥胖,但却异常灵活,返身后退几步,躲过飞剑,骂道:

“伊格腾马斯,你们中夏国没有一个好人,暗中伤人算什么好汉?!”

从饼店里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的姑娘,将飞剑收于袖中,双臂交叉在胸前,一张吹弹即破的俏脸黛眉微扬,姑娘面无表情的道:

“谁说我是好汉了?”

明摆着,本姑娘不是汉子。

自然也不是好汉。

莫耶吐虽然鲁莽,但根据目前的局势,就算自己和亚力、吐鲁山一齐努力,面对对方的三人,失手的可能性仍然存在,更何况,亚力、吐鲁山二人,在这场打斗中所用的招数基本是自保,完全不是想横下心来一拼的架势。两个滑头,等回到狄斯国见了师父再跟你们算帐!

最重要的问题是,长陵坡外已发现有中夏帝国的军队布防,他们还打探到有三股军队已陆续在周边驻扎,一但在这里纠缠过久,碰到中夏国的军队,那就不仅仅是遇到麻烦那么简单了。

莫耶吐恶恨恨的说,“算你们狠,你们等着,走!”

亚力和吐鲁山分别架着两个伤号,急匆匆地离开了门店。

匡天左连忙跑过来,扶起地上的郑小天。

郑小天的手肘已擦破,一脸的灰土,模样极其狼狈。

青衣少女脸上挂着笑,缓缓向店门走来。

张璋儿面无表情道:“这位姑娘,本店今天不营业。”

青衣少女敛起笑,“本姑娘又不是来买饼的,本姑娘是来要赏钱的。”

张璋儿道:“本店丧事早办完了,讨要赏钱过了时辰了。”

青衣少女一挑眉毛,“噢,要不是本姑娘相助,你们店可真要办丧事了。有这么咒你们老板的吗?”

张璋儿说的丧事,是数日前水添露和蔡小武的丧事,被青衣少女故意曲解,惹得她怒目而视,“你……”

郑小天拂去脸上身上的尘土,抱拳道:“感谢姑娘相助,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青衣少女大咧咧地道,“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袁名月,叫我袁女侠就是了。”

张璋儿侧目而视,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吗?自称女侠?

郑小天把袁月让进屋,从钱柜里拿出十两银子,“感谢女侠相救,一点小钱,不成敬意,敬请收下。”

张璋儿柳眉倒竖,“郑小天,你什么时候变成大财主了?这么大方啊!”

袁月面色冰冷道:“这位姑娘不必紧张,本女侠视金钱如粪土,我要的不是钱?”

不要钱?难道要的是人?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吗?张璋儿惊的目瞪口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外边的姑娘,都这么放得开了?这才认识不到两炷香的光景呀。

“本女侠不走了,我要住下来。”青衣少女袁月解下腰间的剑,啪地拍在桌案上,声音清脆。

第103章 探问金线竹

匡天左表情夸张的说,“这位女……袁女侠,你小点力,我们这榆木案板还要做生意呢!”

青衣少女看都不看他一眼,单指敲击剑鞘道,“谁是这里的老板?本女侠愿意住下来,那是你们的荣幸,怎么连口水都没有,这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郑小天使个眼色,匡天左忙不迭的提来紫漆茶壶,斟上一盏清茶递了上去。

青衣少女品了一口茶,噗的喷了出来,少女皱起眉头,“你们这是什么茶,怎么这股味?”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青衣少女嘿嘿笑了两声,“不过像你们这种阴阳交界的地方,也只能产出这种味道的茶了。”

张璋儿嘲讽道,“袁姑娘出自仙山福地,自然对我们庶民的茶水难以忍受了。”

青衣少女并不以为意,而是大大方方说,“那是,‘海是龙世界,云是鹤家乡’,夏虫不可以语冰嘛。”

张璋儿虽然自幼跟父亲张铁匠打铁,书没读过多少,但青衣少女的这番话她还是懂的,她也不反驳,而是笑眯眯地瞭一眼袁月,转向匡天左,“匡天左,你到外面看看,王家肉铺里为什么牛肉降价贱卖了?”

匡天左一脸懵逼,“为什么?没听说啊!”

张璋儿一脸诡笑,也不解释。

青衣少女知道眼前这个姑娘在编排自己,但自己初来乍到,没必要跟人呈口舌之争,再说了,自己刚才那一番话的确说得有点重了。

“袁姑娘,”再不引开话题闹得两个小女侠开撕就不好了,郑小天咳了一声,“本店虽然不是旅店,但姑娘帮过我,小店还有两间寒舍,在二楼北厢,姑娘如不嫌弃,可以任选一间居住。”

对于郑小天不坚持叫自己“女侠”,青衣少女也不计较,她倒是高兴的抓起青色佩剑,提上随身的一个精致包裹,“既然知道我帮过你,那在店里的吃住就全免了哦。”

这怎么还顺杆子爬了?郑小天皱了皱眉,也不说话。

青衣少女由匡天左带着上楼,开了房间,发现虽然陈设普通,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少女扔下包裹,“哼,简单是简单点,将就将就吧。”

郑小天只是疑惑,这个女子看起来对饼店熟门熟路,还有,在与狄斯人的打斗中,她不失时机的丢一根竹条,明显是知道自己练过“竹片”功的,所以才给自己丢来这个神助攻的“杀手锏”。

他严重怀疑自己在昨晚“练剑”的时候,这个少女就呆在某个角度观察过。

这就有点不好了,此女子手段高超不说,不但早盯上了饼店,现在又借故住进来了,如果她心怀叵测,饼店的人不是随时陷入危险之中?

关键是他也不知道她的来路,虽说表面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可江湖险恶,你根本不知道某个江湖游侠今天喝酒谈笑,明天就是折戟断剑,血溅衣袍……

自己倒好说,一个孤儿而已,烂命一条,这要是张姑娘受到什么影响,就不单是能不能跟张涸大剑师交待的问题,而是张大剑师是拆了他的骨头还是削了他的脑袋的问题。

还有那个匡天左,匡家的独苗,匡宁氏虽说拿他不怎样,但如果这个独子受到什么伤害,妇人不知得受多大打击。

郑小天一个人胡思乱想,看青衣少女关了房间,就小声把自己的想法跟张璋儿和匡天左说了。

匡天左说,“小天说的有道理,要不我去跟她说说,让她换家旅店?”

张璋儿反倒不以为然,青衣少女的挑衅行为反而激发了她的好胜心,“郑小天,没想到你们两个男的反而怕一个小女子。我倒想看看,她有什么本事,有什么目的。再说了,如果她有什么坏心眼,她不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反而更难防备,她现在在我们三个人的监视之下,做什么我们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郑小天吸一口气落肚,“要是张姑娘说没事,那就没事。”

张璋儿忽然明白过来,“郑小天,你是套我话不是?你是不是早想让她留下来?”

郑小天清理完臂肘上的擦伤,虽说没有动着骨头,但伤口擦破的创面不小,再加上前几日追赶剑魔袁天罡落的小伤还没有痊愈,两个叠加在一起就有点雪上加霜了。他用牙齿咬住白布条的一头,另一只手略一用力,但这已经让他额头冒出了汗。

张璋儿有些心疼,“郑小天,要不我去卢神医那里帮你要几付膏药和药丸吧,你这样简单包扎要是溃了咋办?”

郑小天满不在乎的说,“小伤而已,算不得什么。”

“小伤?你就撑吧!”张璋儿皱了皱眉,“打了这场架,今天不大会有人来买饼了,有匡天左照应,我回梁上去,我爹说不定有事找我。”

匡天左朝郑小天挤挤眼,“有人心痛真好哈,不过不领情就不好了。”

郑小天气笑道,“这是狄人走了不是?又开始贫了,干活去!”

匡天左追到门口小声说,“张姑娘,你真放心走?”他点点头示意,这里有个号称女侠的袁姑娘……

张璋儿甩门而去,闹得匡天左一身冒凉气,“难怪有圣人说,只有女子和小人难养啊……”

郑小天道,“不是我没提醒你啊,背后不要说别人的坏话。更何况,你说的是很多人的坏话。”

匡天左嘿嘿笑道,“老板正确,其实我的意思是,那都是不好惹的主呀。”

“别老板老板的好吗?我们是朋友,就叫我小天,”郑小天已绑好了伤口,坐下来深呼了一口气道,“其实我蛮感谢张姑娘的,这次若不是张姑娘的飞剑赶走了狄斯人,我是死是活都说不定了。有句话叫大恩不言谢,而张姑娘是不喜欢别人在嘴巴上说一大通好听的,这点我更加觉得自己过意不去。”

匡天左神秘兮兮的,“你看不出来?张姑娘原本就不需要你感谢的,她哪里需要你那些口头的表示?人家真正需要的,可不是这个。”

郑小天道,“打住,你别想歪,张姑娘什么都不缺,再说了,我一个制饼的,也不能给她什么。不过从今天来看,张姑娘真的是深藏不露,那一把飞剑使的,简直是太厉害了。”

匡天左道,“啧啧,真没想到,张姑娘居然是一位少女侠!要从这点看,张剑师一定更加了不得!咳,听我妈说,我们匡家祖上也是很厉害的,但我爹死得早,什么也没给我留下,我们虽然是术士团的后代,可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什么都不会,今天看到那些横行的狄斯人,我才知道,当个普通人太不容易了,要是有人教我们术法,哪怕是武功也好,也不至于遇到危险,只是等死的份了。”

“对了,小天,你练的那套功法,很厉害吧。今天我都看到了,你一根竹条就能当剑使,老厉害了!要不,你也教教我?咱这店里,要是咱俩都有功法在身,再加上张姑娘,将来把饼店开到太阴城也不是不可能啊。”

郑小天道,“我也是刚学了个皮毛,要是我学会了,就一定教会你。”

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既然是术士团的后裔,你家里一定有些压箱底的东西,现在这种情况,封古镇遇到了危机,都死了这么多人了,朝廷只是派一个军头进来,那个曹犀说是维持治安,其实就是看管封古镇百姓的,到现在钦天监也没有派一个像样的官员来,要是再遇到那天晚上鬼魅袭击镇子的事,肯定会死更多人。”

匡天左捏着拳头道,“这朝廷也太不是东西了,你说的那个曹犀,就是来看管封古镇人的,哪里是帮助咱们?听说他们还在暗中寻找一个有玄石体质的封古镇儿童,这个儿童据说跟长陵坡的封印有关。而且现在,我们封古镇的人都不能离开镇子了,表面看大家生活没什么影响,可一但走出他们划定的禁区,踩着他们划定的红线,就会抓起来,如果逃跑,格杀勿论……”

匡天左神情黯然,“我是术士团的后代,根本不能离开封古镇,可你郑小天不是啊,你为什么要留下来?那个张里长也特不是东西,人家都恨不得消了屯籍,他却把你申报成屯籍!这不明摆着害你吗?”

郑小天释然一笑道,“其实他当时也跟我商量了,是我同意的。”

匡天左惊讶道,“你自己同意的?你傻呀!还是吃错药了?”

郑小天显得很轻松,“虽然我不是封古镇人,可我的记忆是从封古镇开始,之前的我都不记得了,是一片空白,你说我就是离开封古镇,能到哪里去?再说了,若不是有老板娘和掌柜的收留我,我早就饿死了,现在老板娘和掌柜的都不明不白的死了,他们尸骨未寒,我自己拍屁股走人?我虽然不敢说自己是君子,但也不想当小人,最重要的是我有一股气,我要找出杀害老板娘掌柜的元凶,杀了他们为老板娘掌柜的报仇……”

匡天左听到这里,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黯淡了下去。

郑小天沉默了片刻,接着说,“你是不信我有这个能力?我知道我现在没有,所以我才需要修炼,总有一天,我会手刃恶人,讨要回一切。”

“包括那个烧火棍?金线竹?”

郑小天点点头。

“金线竹?金线竹长什么样?”

冷丁的,青衣少女袁月无声无息的站在他背后,声音尽量伪装得极为平静。

郑小天回头一惊。

这青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她的修为达到了什么品阶,竟然可以让他没有任何察觉的站在他身后!

她还听到了什么?

第104章 筑基第二境

青衣女子显然觉察到了少年的警惕,抿嘴一笑道,“这店蛮大的,介意我随便走走吗?”

匡天左:“诶,你不是有房间吗?这店里很乱的,别把你的新衣裳沾上粉尘!”

女子看都没看匡天左,步子也没有停下来,“江湖大侠,又不是绣房小姐,哪有那么多洁癖!”

匡天左示意郑小天出面阻止。

郑小天表情淡然,头也没抬道,“只要姑娘愿意,本店欢迎姑娘参观。”

匡天左有点急了,小声咕哝道,“小郑老板,她这明明不怀好意嘛,你不怕她再打店里的主意?”

郑小天伸展一下胳膊,伤口还是有点疼,他收回手臂,心说现在店里还有什么宝贝?除了那把大砍刀。一个妙龄女子,总不能对一柄大砍刀感兴趣吧。

果然过了没多久,青衣女子转悠完了,脸色有些沮丧道,“你这店里太闷了,空气也不好,本女侠要到街上走走,记得给我留饭哦。”

“嗯,本店饭菜概不赊帐,记得带足银子哦。”匡天左故意把声音说得刚刚够得着青衣女子听见。

郑小天急忙纠正道,“姑娘请放心,姑娘刚才帮了在下,本店吃住全免。”

匡天左:“……”

袁月两只俏唇勾出一抹浓浓的笑意,“这才有个当老板的样子嘛。”

日过正午。

天色阴了些。因为没有什么客人,时间过得很难熬。

虽然袁月打过招呼说给她留着饭,但她并没有按时回店。至于她为什么没有按时回店,郑小天也没去多想。江湖侠士,来去无踪。郑小天在饼店呆了四年,仗剑走天涯的任侠之士没少见,今天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明天曝尸街头的事时常发生,不足为奇。

既然袁月没有回来,匡天左的担心也属多余,打烊后就早早回到他一亩巷的家。

店里又剩下郑小天一个人。

入夜的时候,郑小天继续使用他的竹片,练习《碎城诀》二十四式。

《碎城诀》共分三节,每节八式。昨天他照葫芦画瓢的从一至二十四式全练了一遍,通体血脉贯通,虽说增加了身体的敏捷程度,但力量并没有增加多少,从白天与狄斯国刀客的过招中就可以看出,若不是袁姑娘出手将一个竹枝飞送给他,跟狄斯人拼力气小命可能早就交待了。

从这一点来看,袁月千真万确的算是帮过他,可为什么张姑娘就那么见不得她呢?

这一点郑小天想不明白,难不成女人之间确实没法做真正的朋友?

可她们还都是小女孩呢。

虽然这个时代修为极其重要,但郑小天因为缺乏基础,在按照《碎城诀》修炼的时候,还是不想让人看到,尤其不想让女孩子看到,所以此时一个人安安静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当然,即使此时没有这么安静的环境,郑小天也不能偷懒,无论从哪个渠道得来的讯息,封古镇离大灾难的那一天都不远了。在灾难来临之前,要想最后生存下来,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路。

郑小天试着把二十四式分解开来,一个小节一个小节的进行修炼,当他从头开始修炼的时候,发现感觉完全不同。之前理解不透跳过去的那些基本功法,重新修炼,完全是另个一种感觉。

比如,单从第一式“浣风沥沙”开始,当心神内视紫府,天地灵气由泥丸缓缓下沉,每到一个关口,就如大河激流遇阻,阻力越大,灵气便越加旺盛,直至灵气冲破关隘,如江河决堤,沉入下丹田,丹田内翻江沥沙,集结先天之气,再度破关冲隘,只至最重要一关,命门,沉淤徘徊,聚积能量,但却久攻不下。

按照《碎城诀》记述,第一式基本可以冲破小半数的关隘,郑小天只所以能够刚一上手就轻松的拿下寻常人可能需要数月甚至数年才能达到的境界,跟喝了曹道长的桃花醴和老城隍的那次“吊打”有关,现在他基本上可以确认,那个看似不着调的曹国旧和形似乞丐的老城隍,原来是自己命运里的“贵人”。

当然,假如他们都是人的话……

等到郑小天开始第二式“开江决堰”时,命门的压力大到如江河奔泻,却一次次被堰堤阻挡,每一次冲击,都空然有声,而命门被冲击推压引起的疼痛,几乎令他窒息。

虽然堰堤久决不下,但似乎有一缕缕幽淡的灵气悄悄溢出,上行不久后即有一部分冲破玉枕直达百会与灵气之源汇合,另外两支则分别沿左右两臂直达劳宫,又从劳宫弥漫到各个指尖。

在灵气通过左右臂手肘部位时,伤口如着火了一般传来烧灼疼,他甚至感到有一股火苗在伤口部位跳跃,一丝丝电波上下放射,继而疼痛部位发麻,如有无数个绣花针在刺戳,郑小天有一种预感,这很可能就是灵气带来的能量在修复伤口,至于修复的快慢,应当是视灵力的大小和伤口创面的深浅程度而不同的。

筑基阶段的功法非常枯燥,但少年知道,这一阶段如果轻描淡写的滑过去,自己修的一定只是个花架子。

明皇历历头上不是说吗?“吃得苦中苦,方得人上人”,修炼功法这点苦,与自己翻山越岭砍油松相比,真还算不得什么。只可惜老板娘生前藏着这么个宝贝却没加以利用,否则以老板娘术士团首席长老水大焕纯正血统的优势,那些想害她的人,怎么能够得逞?

可是,这个功法既然已经被记录在《水氏术录》里,为什么却没有水氏后人加以修炼的记载?难道水氏后人修炼这个功法有什么忌讳?

郑小天又翻了翻这本发黄的册子,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甚至对这套功法的来历也记载得不清不楚,难道这套功法原本就不属于术士团?

嗯,张姑娘曾讲,此功法是一个樵夫观仙人对弈后所创,看来这个传说有一定道理。

术录没有做详细的记录,一定有他的原因。

通过细读又发现了一个细节,这套功法修炼共分五境,第一境为意止修,第二境为气止修,第三境为水止修,第四境为剑止修,第五境为碎城修。

不管这么多了,既然少年修炼可以上手,那最迫切的就是尽快完成此功法的第二阶修炼,气止修。

气止修的要点是引导后天之气与先天之气化气为神,最终目的是达到炼气化神的境界,修炼者可以藉此功法吸纳天地灵气,这样有天地间源源不断的灵气补充,可使修炼者达到超越常人几倍甚至数十倍的爆发力,当然,修者可以达到几成功力,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结果,这与一个人的先天体质也有着天然的联系。

又一波灵气摄入,命门的压力越来越大,最后达到无法控制的地步,郑小天直觉得有一个巨型雷电在命门爆炸,眼前血肉横飞,黑血一下子蒙住了双眼,随即眼睛和大脑同时与神经元断了连接……

少年昏了过去。

第105章 夺命现场

一股温热之气喷在郑小天的脸上,郑小天的从梦里挣扎着醒过来,发现一个小半人高的黑影蹲在他面前。

因为天黑,分不清颜色,但他确认,蹲在他面前的是龙犬。

他抬手招呼,“龙龙,过来。”

龙犬摇头摆尾,做亲热状,嘴里还呜呜啦啦“说”着什么。

“原来是你把我叫醒的,谢谢你。”

郑小天抚摸着龙龙的脑袋,忽然想到这几天因为忙,竟然把这头盲狗的行踪给忘记了。

现在他觉得自己身子非常轻松,便起身为龙龙找来饼子,龙龙看来饿了几天了,摇摇尾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少年开始回忆自己昏迷前的情况,那满脸的血色并没有滴落在脸面上,原来那是打通命门与百会通道出现的身体假象?

这么说,自己是不是已经通了气止境呢?

他不敢确定,因为没有人告诉他,修了气止境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但可以肯定的是,在修炼气止境时,他没有死,没有死就是最好的结果。

要是顺带修成了,那就更好了。

回忆刚刚的梦,还是比较破碎,想破脑袋也无法复原梦里的画面,但直觉告诉他,梦里的景象对他来说又是非常重要的。

很像是在唤起一个秘密,这是一个什么秘密?

好了,反正现在是想不明白了。看看屋里悬挂的沙露,三更已过了。

想睡,但精神活跃得很,根本睡不着,那就干脆发面吧。

从面瓮里拾出四五断面扎头,用温水泡开,将三大袋面粉倒入发面池里,注入酵母加温水和揉均匀,盖上保温绵帘,这样过两个时辰,面就发开了。

这样的工作他已不知做了多少遍,轻车熟路,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当做完这一切后,他清洗了一下手,有一些困意,便决定上床休息一会。

却听到隐约传来小孩的啼哭声,妇人的哭声。

什么情况?

若是平时,郑小天听到这类声音,顶多打开窗户探头到外面望望,因为即使发生了什么,他一个少年,也很难去解决什么问题。但现在不同了,通过与狄斯刀客的两次交手,他对自己的身体能力有了自信,特别是刚刚打通了气止境,身体轻盈异常,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有了《碎城诀》二境修为傍身,他决定自己亲自出去看个究竟。

费不了什么功夫,他已穿越了几条街,哭声戛然而止。

他略一纵身,跃上巷侧的屋脊,由上往下看,确认那是刚刚传来哭声的院落,一个妇人倒在血泊中,屋内灯光影影绰绰,照得院里的光线并不十分明朗。

郑小天轻轻一跃,跳到院落的干泥地上。

妇人已奄奄一息。

地上一摊鲜血,因为天气较冷,血液已变成酱色。

看来妇人中了对手一刀,且切断了动脉,对一个妇人下此毒手,该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郑小天站起身,但忽然脚腕被一只血手牢牢抓住。

妇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哀求道,“大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郑小天蹲下身,“大嫂,是什么人抢走了你的孩子?”

妇人痛苦的挣扎一下,声音充满绝望,“是鬼,鬼,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妇人说完这些,似乎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尽了。少年用手拭了一下,发觉他已没了鼻息,惟独抓着他脚腕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

郑小天掰开妇人的手,他记住了这个绝望母亲濒死前最后的希望。

他站起身,走向屋内,在屋房的门槛内,躺着一个男人,腹部中刀,血已流尽,死者面目狰狞,可以想见死前是多么痛苦。

从年龄判断,这是妇人的丈夫。

除了死去的男人,郑小天在地上还发现了一些衣物和一只鞋子,根据鞋子大小判断,这极可能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特别是在床头发现的一只自制的风车,这是封古镇孩童们自制的玩具,用妇人做鞋帮糊的多层硬布料制作风车,用竹签固定在一条萝卜的头部,再在尾部插上鸡毛,挂在迎风口,风车就会自动的旋转。

孩子更小的时候,一般是由大人制作给小孩子玩,但再大一点,孩子们就会自己制作了,但制作的工艺大多不如大人。这个风车,制作的歪歪扭扭,但还挂在床头,十有八九是这个孩子的杰作。

无疑,被抢走后不知死活的,是这个制作风车的孩子。

是什么人不惜采取灭门的手段抢走孩子?

肯定不是鬼。

少年听说,鬼最怕血,据说有的道士捉鬼,还要备一壶黑狗血,道士的符箓万一失效,就将一壶狗血淋将出来,所谓“狗血淋头”,无论是什么样的鬼都会现形。

鬼有很多种杀人的手段,勾魂摄魄,**榨髓,勒掐窒息……但极少听说用刀杀人的。

莫不是长陵坡的鬼?

长陵坡的鬼更邪乎,它们已修炼出了魅火,一但被魅火烧到的人,会立即气绝身灭,且尸体极速发泡腐臭,根本无法按习俗约定的时间下葬。

最重要的是,魅火点烧民居,一般的救火办法根本无济于事,非修行到三阶九境的大修行仙师,几乎拿魅火没有办法。

白松严老先生的“学达性天”匾额固然厉害,玉面戒尺也可以抵御魅火袭击,但却没有余力尽灭魅火,这才让魅火袭击了晒布街。

所以这种明显用利刃伤人致死的手法,肯定是杀手所为。

房上的瓦片碎裂一声。

郑小天一个箭步跳到廊下,看到一袭黑影一闪,从屋顶飞越而去。

几个腾挪,少年已纵身跳到屋顶,乌蓝的天幕下能见度极低,黑影很快融入暗夜中消失不见。

以黑影的身手,一定在自己之上,少年不禁为自己刚才的盲目追击捏了把汗,他纵身落到街巷中,警惕的环顾四周,犹豫着该如何处理刚才的事件。

去告官?老里长倒是真心为封古镇着想,可凭他手下那几个不在编的里役,那点低配的武器装备,处理这样的大案怕是力不从心。何况现在是曹犀接管了封古镇治安,如果刻意制造老里长与曹犀的矛盾,自己也于心不忍啊。

去报告曹犀吧,以这个军棍的为人,捞不到钱的事他是不会出力的,再说了,曹犀前几日下了宵禁令,如果自己这个时候找他说发现了一个杀人现场,首先被怀疑的就会是自己。更何况,中夏宵禁令违者杖十,服役一月,那自己的饼店不是刚接手就要凉了?

还有,刚刚那黑影是朝饼店的方向逃跑的,而自己刚刚是在明处,会不会此人已认出了他,先人一步破坏饼店?

少年顺手抄起路边一支短棍,极速朝饼店奔去。

第106章 玄剑入梦

还好,门照样开着,屋里什么都是齐备的,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天一亮,匡天左就叩门而入,开始今天一天的工作。

张璋儿托人捎来话,今天铁匠铺有事,就不来了。

没有张璋儿时不时管着,郑小天心气顺多了,他乐呵呵的对捎信儿的人说,张姑娘本来就应当忙自己的事,告诉张姑娘,饼店的事我和匡天左忙得过来。

匡天左小声说,“小天你不带这么说的吧,张姑娘可是昨天救过你,她今天不来一定是被那个姓袁的气着了,你这样回话,不是火上加油吗?”

郑小天没心没肺的说,“匡天左,干好你自己的活,张姑娘会像你这么小气想事儿吗?”

匡天左哼了一声,“我小气,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郑小天不再理他,支使匡天左去饼店门口布置营业,自己一通忙碌,一尊尊散发出麦香味的饼炉飘散出水家饼店特有的馋人味道。

“饼熟了?咋不早叫我一声?”

一个清脆的女音。

匡天左一听这不是张姑娘回来了吗,一回头,怔了一下。

原来是青衣少女袁月,不声不响的站在了身后。

匡天左一直没有留意,这袁月与张姑娘的声音还真有点像,之前怎么没有留意?

而郑小天首先想到的是这姑娘昨晚一夜未归,她是如何回店的?这之前我一直关着店门呀?郑小天立即想到,那个在屋顶消失的身影,是不是眼前这个姑娘?

如果真是她,那这个问题就复杂了,这个外表清丽的姑娘,难不成是杀人魔女?

但如果这么武断,也缺乏证据,毕竟自己看到那个身影是闪离前的那一刻,却没有亲眼目睹杀人过程。

匡天左以为袁月昨晚回了店,听了她的话随即黑了脸,低头道,“普通饼,一文一个,蜜饼,二十五文一个。”

青衣少女故作惊讶状,“蜜饼不是十文一个吗?你这是黑店价?”

匡天左,“昨天是限量酬宾,今天价格正常了。”

“涨不涨价得问问郑老板吧!”青衣少女有些戏谑的把目光掠过匡天左的头顶,落在了郑小天的脸上。

郑小天眯眼看她一眼,这个女孩儿唇红齿白,两条黛眉高挑入鬓,仅凭一个眼神即可看出她的家势背景,跟匡天左嘴碎完全是觉得好玩,现在青衣少女把球抛给郑小天,眼神中明显带着玩皮的色彩。

郑小天将目光移开,脑子在想着刚刚发生在屋顶的事情。

听青衣少女这么说,他几乎不加犹豫的道,“你是贵客,免费。”

青衣少女嘿嘿一笑,也不道谢,转身离去,“好嘞,等下送一打饼上楼。”

匡天左急赤白脸,“小天,……怎么可以给他白吃?”

郑小天故意把声音说得很大,“我是老板!”

匡天左瞄一眼少女背影,低声嘟哝道,“……女孩家家的,不会噎着?”

不满是不满,匡天左还是用托盘装了一打新出炉的香饼,送上了楼。

但诡异的是,主动跑下来嚷嚷着要吃饼的少女,听到了匡天左的敲门声,只把门开了一条缝,面无表情的接过托盘,连声谢谢都没说,就关上了门。

匡天左跑下楼,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这个女子明显的见了郑小天就想一番表现嘛,张姑娘今天不来店里,肯定是因为这个青衣女子的原因。

他小声跟郑小天说,“小天,你不觉得这个叫什么袁……月的有问题?”

郑小天道,“你才看出来?”

匡天左不满道,“小天,不是我说你,你可不能辜负了张姑娘,张姑娘对你好,那可是谁都看得出来的,你要是被这个来历不明的袁姑娘迷了心窍,我这个做朋友的都不会原谅你的。”

郑小天气笑道,“匡天左,你才多大,怎么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老板娘留下的这个饼店发扬光大,让水家饼店在方圆百十里成为最有名的饼店,用我挣的钱,给老板娘和掌柜的修一个有神兽护卫的墓场,找到杀害老板娘的真凶,要回属于水家的东西,到那时候再说其他吧。我知道你嘴碎,但是你要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专心把自己的活干好就行了。”

匡天左心里虽然不服,但他觉得在同龄人中,只有郑小天最讲义气。自己当年一个菜饼想送给郑小天,结果没送成,郑小天并不计较,反而在水家立足后把自己节余出来的香饼给自己解馋。

更重要的是,现在郑小天接管了水家饼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匡天左,现在在水家帮忙有真金白银拿,这给自己的家解决了很大困难,母亲再不用一天到晚靠给人缝缝补补过艰难的日子了。

匡天左点点头,“小天我听你的,我现在去挂价牌了,你有事忙你的,有我照应着就行了。”

虽然匡天左嘴碎,但郑小天知道他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他的嘴碎,正是因为他在心底里维护着他。自己刚才是不是说话说得太重了?郑小天有点后悔,但话既然说了出去,也不好再收回,他拍了拍匡天左的肩,“兄弟,哥要是把话说得过了,你别介意。”

匡天左眼圈有点发热,这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兄弟,在封古镇,虽然都是术士团的后代,但人和人之间都设着一堵墙,互相防备,郑小天是真把自已当兄弟,匡天左提着价牌,一声“好嘞”走出店外。

匡天左眼圈有些湿润,是风吹的?他朝大街上看,明晃晃的太阳有些耀眼。

……

昨晚几乎一夜没睡,郑小天现在的确有点困,他关上卧室的房门,不知不觉睡着了。

之前记不真切的梦又一次在梦中出现,这回一定要记住梦的景象,他找到一张纸,试图把梦里的情景记录下来。

眼前有一片大雾,这股雾的成色与那次在地窖中进入符箓世界的雾气差不多,只不过仅仅很短时间,雾就变得稀薄,再过一会,隐约看到从远处走来一群人。

郑小天想赶紧找到地方躲起来,但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很浅的崖沟,根本容不下自己的身子,他紧张起来,但却无论如何迈不动步子。

渐渐看清了那帮人的衣着,他们宽袍大袖,一律青衣青帻,左手持符,右手持剑,那些人越来越近,却看不清他们的面目。

他甚至已能清晰的听到这些人的脚步声,原来他们在追杀一个同样青衣青帻的人,只不过被追杀的人头发散乱,青帻早已褪色,在那群人越来越逼近他时,被追的人反而站定不跑了,并反向持剑人迎面而去。

郑小天从装束上终于分清楚了,这些人都是术士团的装束。

水家饼店的香堂挂有水家祖上水大焕的画像,正是青衣青帻,宽袍大袖,最为有标志特征的是他们的大袖上都绣有一个太极图形,术士团的装束与普通的道士还是不一样的。

这些术士团的人为什么要追另一个术士团的人?

那个返身迎战面前追捕者的人,忽然甩掉褪色的青帻,凌空亮出一把黑色玄剑,以剑指北斗之势,劈空向下倾斜划下,剑光如排山倒海之势横扫而去,那些追击他的术士团人顷刻之间被凌厉剑势风扫残云,残肢断臂被席卷而去。

披发玄剑客仰天嘶吼,声如霹雳,引得天雷震怒,电擎炫目。玄剑客忽然转身,双目飞溅血水,胸腹布满血洞,玄剑当空劈下……

郑小天用力挣扎,睁开双眼,浑身冷汗淋漓。

第107章 朝廷的算计

好险!要是自己不挣扎着醒来,会不会那把玄剑就一把劈了过来?

在术士团的世界里,有时候梦与现实是没有截然的界限的。

有一次掌柜的说梦中那把砍刀从屋梁上掉下来,在梁下的米翁上弹了起来,划过了自己的手指,结果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食指真的在淌血,仔细看了看砍刀还好好的挂在梁上,但那伤口的确是砍刀划下的。

那一次喜欢骂人的老板娘并没有借机腌臜掌柜的一番,而是破天荒的帮他包扎好伤口,这件事让郑小天印象深刻:原来口无遮拦的老板娘也是有禁忌的。

郑小天试着寻找自己在梦中作的记录,不过很可惜,虽然自已印象非常清晰,甚至刚刚醒来还能回忆起自己在纸上记录的内容,但过了那么一小会,印象便十分模糊,后来干脆什么也记不得了。

当然作记录的那张泛黄的笺纸,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看起来那就是一个普通的白日梦。

虽然经过昨天的事件,今天来饼店买饼的人还是不少,有些甚至平常不怎么来买饼,反而是因为听了昨天别人的讲述专程赶过来的,他们一方面是听说水家饼店出了新式的蜜饼,甚至为了抵制狄斯人的强买在店门口干了一架。

讲述的人特别强调水家饼店的新任小老板以一敌五,拿一根竹枝打败了五个二阶以上的狄斯刀客,这在封古镇术士团后代中激起了很大的波澜,毕竟私底下大家都隐约知道,水家饼店的祖上是术士团的执旗长老,一个原先仅仅是饼店小伙计的新任小老板,能轻易击败二阶狄斯武修,还不是一个,这本身就是一个特大新闻!

水大涣算是绝户了,连她的后世孙女也不明不白的丧了性命,难道水家的术修香火传给这个新任小老板了?他原来可仅仅是个小伙计啊。

虽然术士团的人并不缺乏阴谋论者,但大抵讨论一下就觉得不靠谱,因为有卢神医愤愤不平的水家伙计挟医救主,古天锁现场见证郑小天舍身护馆,所以大家基本否定了这个思路。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原饼店小伙计得到了术士团的秘笈,一夜之间修真证道,正当长陵坡封印岌岌可危的时候,有了修为那可是保命的法宝。

那些平常鄙视水家的人现在开始改变看法。

水添露在世的时候,原本就不该仅仅把她当作一个饼店老板娘,而忽视了她原本是拥有正宗执旗长老血统的人。

就连蔡小武,不也是术士团的后代吗?

对了,蔡小武家原本与余世海家都是术士团伙头军,两家世代交好,不过余家是掌勺,蔡家是掌刀……这么慢慢一捋,就有更多的家族被理出头绪了,比如魏家司武备,梁家司文教,匡家主祭祀,卢家司医,李家司符篆……

只是五百年过去了,封古镇术士团家族的兴衰令人叹息,当年梁家不过是小小文书出身,如今却成为封古镇第一大族,即使在大洛京,梁家也是有头有脸,据说其学问名震中夏,广播四夷;而当时闻名广夏的执旗长老水大涣的后人,却混成了一家普通的小商户,仅仅是靠卖饼维持生计而已。

灵气枯竭的那数百年,封古镇的确在慢慢变成一个普通小镇,但随着天象异动,日魇释放了灵气,封古镇的人仿佛一夜觉醒,现在不是你要不是修炼,而是不修炼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

应对封印崩坏,最终还得需要封古镇术士团后人,这是曹犀的文职参军马长乐在一次封古镇百族会讲的重要议题。

封古镇姓杂,虽然没有一百家姓氏,但也有六十余个大小不一家族,有的家族甚至早成独苗,像余成海这种,可能都算不上“苗”,只能算是枯树根了。

把一个政策宣讲会称为“百族会”,当然有中夏帝国文化里事必称大的习惯,以“百族会”作为会议的名头除了长声势外,最重要的是宣讲朝廷对封古镇的政策。

朝廷的政策有几大看点:

一是近期将派出钦天司的重要官员,坐镇封古镇,时刻关注封印的变化,并在关键时刻保护封古镇民(最后这一句封古镇人表示不靠谱,因为百年前封古镇的那场浩劫,根本没有让镇民得到保护,反而是大多数家族人口锐减)。

二是防止鬼魅再次袭击封古镇。但问题是,前几天被鬼魅袭击是官府派人击退的吗?

第三个也即最后一个问题是关键,因为封印崩解,当年战争双方的参与者之一狄斯国可能派出大批间谍进入长陵坡,不单是为了找回狄斯国神器,更有可能染指中夏帝国当年置放在御帐里的镇国神器。

封古镇的人又不是傻子,朝廷的所有政策就是限制封古镇的人走出禁制范围,当然,这也不是没有例外,像中夏五剑仙之一的李家、福寿街的梁家,就不在这个禁制管辖范围之内,别问为什么。

这一天的酉时,冬日的阳光从屋舍的间隙洒向街道,切割出一片片血红的余晖,匡天左向郑小天告别,饼店正在提前打烊,门前忽然并排站立两人,匡天左吓得哎呀一声,瞪大了眼睛。

来人一高一矮,高的道服懒散,腰间别着一只翠绿酒葫芦,矮的面容清瘦,脸色苍白,看起来年龄不过十四五岁,却显得老成持重,一脸冰霜。

“曹道长!怎么是你们?”

匡天左极其不解,你曹道长消失了几天,怎么回来还带了一个人?

郑小天因经过陌街巷必然路过魏家,对曹国旧身边站着的少年再熟悉不过,那是魏老太太的亲孙子魏牧,虽说这个魏姓少年从不张扬,但他是白夫子的得意弟子,匡天左不可能不认得,只不过两个人是两种不同的性格,魏牧对这个话唠少年,一向没有好感,而匡天左,跟魏牧的感觉是相同的,自然互无好感。

这两个人同时站在一起,郑小天已经猜着什么了。

第108章 悬波岛大小姐

“小郑老板,快拿蜜饼过来,贫道饿坏了。”

曹国旧有些夸张的说着,一脚就跨到了饼店里。

“天左,去帮曹道长拿蜜饼过来。”郑小天脸上挂着笑,吩咐道。

“唉哟,这饼子味道不错,跟我在大洛邑吃的蜜饼味道差不多,嗯,这细品品还要更好,只是饼子有些回软,是不是出炉太久?”

曹国旧嘴里窝着饼,还不忘品评。

郑小天笑道:“你大道长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只能帮你留着啊,这饼是昨天做的,原本是留着你昨晚吃的,可你昨晚没回来,但又不好今天当新饼卖掉。要不,我重新给你做去?”

曹国旧摆摆手,“那咋行,我这正馋着呢,哎,魏牧,你咋不吃?”

魏牧脸色生硬,但还是礼貌的点头,表示自己不饿。

曹国旧以为魏牧是谦让,便道,“不用客气,吃就是了,这帐算在我身上,这小郑老板还欠着我的桃花醴,咱不多吃几块香饼,哪捞得过来。”

郑小天笑道:“曹道长的桃花醴那是仙酒,吃多少蜜饼都抵不过来。”

但无论怎么说,魏牧就是不动手,看来这魏老太太平时虽然爱管闲事,但对自己的孙子可是高标准的严格家教啊。

郑小天好奇道,“曹道长,你不是送魏公子出去,为什么又带回来了?”

曹国旧正噎着,此时抓起案几上的水壶,猛灌一口,伸伸脖子咽下满口的香饼,满足的嘘一口气道,“这小子硬要回来,魏牧,说好了啊,这可是你自己要回来的,你可得好好告诉你那位白先生和你奶奶,别到时候让白夫子捣后帐,让我还他的竹叶烧。”

魏牧冷然道,“曹道长请放心,我一定告知先生和奶奶,是我自己决定不走了。”

曹国旧笑道,“算你小子有良心。小天你说说,我费了老鼻子劲把他带离了封古镇,都过了延挺山的大堑沟了,从这里进入延挺山,这小子就算蛟龙入海了,结果怎么着?他决定不走了!就因为我跟魏无双打了一架,魏无双打不过,他的那个手下赵立三说放走他可以,接下来就拿下这小子的奶奶魏老太太,就这一句话,这小子竟然一口答应不走了,害得我和魏无双的架都打不下去了。”

郑小天一副不当真的神情,“你和梁武王魏无双打了一架?你确认不是你打输了?”

曹国旧梗起脖子道,“什么话,怎么可能是我输?要输也是他魏无双输吧。再说了,在魏牧这小子喊停的时候,我们可是打个平手!”

“魏牧,你说是不是?”曹国旧巴巴的希望得到冷面少年的证实。

魏牧点点头,看不出一丝的勉强做作,而且破天荒的双手抱拳示意,“曹道长,这次辛苦您了。”

曹国旧呵呵笑道,“辛苦那是肯定的,但是也过瘾啊,小天你可惜了,要是叫上你,你一定会开眼的,我和魏无双的那场大战,完全算是你们中夏帝国的巅峰之战了吧!比上次在松明山上那个袁天罡与西霍剑生的比划可是强太多了。那次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怕坏了我们崇山的规矩。”

郑小天故意追问道,“那这次呢?又为什么出手?”

“这次啊,是受请托啊,这一点我师父他老人家是理解的,毕竟他老人家也好酒,大不了我留点竹叶烧给他,呵呵。不过啊,这中夏帝国派人围着不让封古镇的人离开,本道想想也不对劲啊,什么封印不封印的关这些封古镇老百姓什么事呢?”

匡天左在一边憋不住了,“曹道长,你说得对,朝廷就因为封古镇人是术士团的后代就不让我们离开封古镇,这完全是不讲道理的,再说了,封古镇的封印解不解封,这是朝廷的事,关我们封古镇人什么事?”

“是啊,关你们封古镇人什么事?”曹国旧跟着重复道。“小天,你说说,既然废了术士团后代的法术,那留着他们不是送死?”

魏牧听他们讨论热烈,虽然不屑于加入讨论,但他还是没耐住少年的性子,简短回应道,“因为阵纽,封印的阵杻没有找到,只能在封古镇找。”

几句话就把事说明白了,曹国旧叹道,“魏牧你小子看问题直接,可惜你不愿意走,要是出去跟我混,那前途不可限量啊。”

魏牧嘴角动了动,没有再说话,只有郑小天品味出他那不动声色的眼眸里隐隐透着讥讽之色,不知是对曹国旧话题的回应,还是对朝廷行事方式的不屑。

魏牧的父亲魏秦和母亲江岷修行于太玄宫,这是道家的几个仙派之一,几乎不亚于崇山,所以魏牧有理由表示不屑。

虽然仙家门派,各有怨怼不服,也不能免俗啊。

以魏秦的修为,想接走儿子那是分分钟的事,但魏秦和江岷已有数年没有回过封古镇,魏老太太请托白夫子找曹国旧帮忙,也是为了避免自己直接找崇山的人协助,到后来落得儿子的埋怨,这点连作为外人的郑小天都掰得清,曹国旧岂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过在曹国旧看来,天下剑仙,唯崇山为大,至于这个小屁孩的自以为是,哪有必要计较呢?

曹国旧忽然问:“小天,听说你这里有个女住客?”

郑小天点点头,他正为这事苦恼着呢,还没等他把情况说明,曹国旧接着说,“你改开干店了?”

郑小天笑道,“曹大剑仙快别嘲笑我了,你既然回来了,就帮我解决一下这个住客的问题吧。”

曹国旧眯缝起眼睛,似乎在脑海中重现某种形象,“柳眉,凤目,杨柳腰,鼻子高挺,面色白晳……是这样吗?”

“天下美女不都这个样吗?”郑小天觉得曹国旧又得失心疯了。

“嗯嗯,”曹国旧微张开眼,“但这个女子穿着黑衫?戴个笠帽?”

匡天左有些吃惊,“你会千里眼,你怎么知道的?”

郑小天看一眼像算命先生一般自我陶醉的年轻道长,“我猜想,一定有人向你打听过这个人吧!”

这回轮到曹国旧吃惊了,“你怎么知道的?”随即睁开眼,“我知道是谁了。”

原来,今天午时曹国旧和魏牧在太阴城外转悠,没有急着回封古镇,看到一队约摸十多个黑衣人,其中为首的武士曾拿一张画像问他有没有见过,画面上正是画着这么个女子的形象。

郑小天问,“是谁?”

曹国旧装出老谋深算的样子,右手食指点着其余四指“盘算”了一下,“以贫道的智慧判定,这个女子是悬波岛的人,这十余人私下曾称他们在找他们的‘大小姐’,由此判定这个女子是悬波岛袁一山的女儿。嗨,小天,这回你发大财了,你不是想修武吗?跟悬波岛岛主的女儿搞好关系,这修武的小事就不在话下了。”

第109章 发财啦!

郑小天既然知道青衫女子袁月的身份,但并没有像曹国旧一般以为自己发了大财,反而觉得更应该让这个女子早点离开店里。

试想,以袁姑娘的性格,哪一天惹她不顺心,凭着她背后那强大的背景,还不拆了这家小店?

只是袁月神出鬼没,你永远不知道她会什么时候出现,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忽然就不见了。

今天的匡天左特别高兴,因为有了魏牧的佐证,他相信曹国旧的确是个大剑仙,只是这个剑仙表面看起来不着调而已。

小郑老板有这样的朋友,饼店就等于有了大后台,以后他匡天左就可以在饼店大有可为了。

更何况,朋友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啊,以后自己也可以告诉别人自己有一个大剑仙朋友了。

匡天左高高兴兴的离店回家后,魏牧也出了门,他坚持要自己向白先生和奶奶解释清楚,曹国旧乐得省事,说走吧走吧,我终于可以饱睡一晚了。

剩下郑小天,继续自己的修炼。

放在郑小天面前的修炼机会其实不只这一个,他完全可以求着曹国旧让他教他一招二式的,但这个曹国旧做事一向难以步步踩调,如果他想教的话早教了,更何况曹国旧曾说《碎城诀》是最易上手的术法,自己迫切需要速成,如果按步就班的修炼,十年八年甚至一生也难以大成的修者多如牛毛,要不然也不会有南王北马的悲剧发生。

从这个角度出发,郑小天的修行道路看起来只有一个,那就是借修炼《碎城诀》尽快提高自己的武力品阶。

冬天的夜晚虽然慢长阴冷,但这恰恰有利于修行。

不多时,郑小天便感觉身体微微冒汗,内气发动,灵气源源不断的由百会倾注入体内,并沿着经络游走,灵气冲关的感觉与之前大不相同,因为前两次冲关,体内的穴道虽然由桃花醴和老城隍的吊打通关打通了通路,但那通路相对而言还比较狭窄,这一次因为有了之前打下的基础,灵气流动顺畅,身心说不出的舒畅。

修炼了大约两个时辰,郑小天开始感觉不对劲。

这倒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而是明明觉得灵气源源而入,但身体并未像之前那样:先有气机涌动,既而有一股股难以抵制的力量,再最后自己全力把握住这股力量,如此反复炼气化神,身体的武力灵力就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那么,现在这种情况是什么原因?为什么身体像个漏斗一般汲取了灵力,却又让灵力白白流逝掉?

这是遇到了什么新的问题了吗?

郑小天找出水氏术录,仔细研究附在后边的《碎城诀》,还是不得要领。

于是起身,找到那根竹片,继续练习二十四式,这种走走样子的练习,虽然不能一下子有很大的提升,总好过漏斗式的灵气泄漏,在练习过程中如果发现哪里关隘易于突破,就等于又找到了新的契机。

这一晚一直练到三更,除了身体热汗淋漓,没有感觉有更大的提升。

没有进展就觉得困,郑小天倒在床上闭上眼,想借五更之前稍稍休息一下。

笃笃笃的敲门声。

郑小天一激灵坐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看起来外边鱼肚白,天快亮了。

忽然想起,这一觉竟然睡过了头,还没起来发面。

“小天。”听到张彰儿的声音。

郑小天赶紧滚下床,打开门,“张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张彰儿笑莹莹地说,“刚刚帮你发好了面,看你睡得香就没有叫醒你。”

郑小天一阵小激动,“我正担心误了发面呢,太谢谢你了。”

张彰儿道,“面是发好了,但是我没做过饼,水家饼店的饼更是没做过,所以叫一下你做饼呢。”

郑小天一想那太好了,顾不上多说,跑到厨房先洗了把脸,又用柳枝蘸细盐撮了撮牙齿,将炉火捅着,手脚麻利的开始配料制饼。

不一会匡天左赶来开工了,这时候天已大亮,吃早点的人已排队站在店招下边了,今天的人看起来还特别多,一直排到街面上,还有人陆陆续续往这里赶。

饼很快卖完了,可外面还有很多买饼的人,郑小天继续发面,忽然想起张姑娘刚刚帮他发的面,此时正好找她帮忙,左右看看,没有见到她,心想她那么早过来帮忙,一定是困了回去休息了,就自己动手发面。

匡天左今天特别高兴,日上三竿的时候,自己已卖出十炉饼,案上已收了一大堆铜钱,甚至还几根样式特别漂亮的金错刀,这种珍稀的前朝货币,本朝不但仍然使用,而且因为制作手法考究,一枚金错刀相当于五吊普通铜钱。

匡天左因为生意好的时候特别忙乱,竟然忘记了这是收了哪个顾客的金错刀,而自己是不是忘记找零了,竟然也记不清楚了。

这钱赚得简直晕了头!

正午的时候,排队的客人终于散了,这个时候,匡天左清点了一下,总共已卖出三十炉饼,收下铜钱共计五十吊,外加九枚金错刀。

发财了,这回是真的发财了。

得亏郑小天研究出了一套快速发酵的方法,否则这连发三大池的面,速度根本跟不上啊。

郑小天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算了一下,今天从早上到中午就挣了足足五十九吊铜钱,相当于五十多两银子,让郑小天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现在终于可以不用花老板娘留下来的钱,仅凭自己双手赚的钱就可以赎回水家的烧火棍,不,金线竹了。

“张姑娘,谢谢你!”看到张彰儿笑语嫣嫣的俏脸,郑小天由衷的道谢道。

“谢我?谢我什么?”没想到张璋儿一脸不解的望着他。那意思是,郑小天你又发烧了?凭空谢什么谢?

“要不是你五更叫醒我,我一定睡过头了,这一大堆钱就赚不到了。”郑小天认真的解释道。

“我五更叫醒你?我五更还在梁上见周公呢,咋叫醒你?”张璋儿一脸的迷惑,我这才几天没来,你这脑子又出梗了不是?

“不对,”郑小天更加不解,“你五更后不是一直在店里吗?”

“没有啊,”张璋儿道,“我刚刚才到的。”

“天左,你说说,张姑娘是不是一直都在店里帮我的忙?”

匡天左正在一枚枚串铜钱呢,抬了头说,“张姑娘不是刚刚才进店里吗?”

第110章 阴间阳间通吃

郑小天第一反应是:“见鬼,我这是白天撞鬼了吗?”

但他没有说,毕竟这是张姑娘,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习惯于深思熟虑的。

这时曹国旧伸着懒腰从客房卧室走出来,年轻道士打个呵欠,眼睛一亮冲着堆钱的案子说:

“呀,这么多铜钱!喂,还有金错刀呢,”用手翻过来看看,“这是明皇历2995年前朝平乐年间,由宛郡冶金坊铸造的金错刀,大才子张平子不是有诗曰:‘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我只是不明白,张平子为什么能想出这么好听的句子,我曹国旧为什么就不能呢?”

郑小天知道这曹国旧又要发春了,连忙阻止他,“曹道长,你仔细看看,这些钱有没有什么问题?”

曹国旧眼笑得眯了一条缝,“咋了?看出是私铸假币算我的?”

看郑小天没这个意思,曹大道长立时改了脸色:

“我就知道你是个财奴,小气鬼!不过贫道视金钱如粪土,不会在乎这俗世间的黄白这物,据贫道鉴定,这一堆钱中极少是本朝官币,却大多是前朝官制铜钱。”

“不对,这还有个针首刀,这是狄斯国通行的货币,诶,你们是从哪儿收的?这些前朝的金错刀和狄斯的针首刀,这些东西现在可是十分稀有哦,谁要是有几枚还不像宝贝一样收起来了,你们居然当成普通钱币串在一起……”

郑小天和匡天左一听,眼里立即闪的就是金子般的光。不过随即,就闪那么一下之后,郑小天的眼光黯淡了下来:

“曹道长,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我们恐怕收的不是人间货币。”

见曹国旧没听懂他说什么,郑小天接着说,“我怎么说呢,今天生意这么好,好到我根本来不及发面制饼,天左也说,这些顾客大都是生面孔,而且没有人讨价还价,给了饼放下钱就走。”

匡天左这才恍惚,“是啊,我还觉得奇怪呢,怎么有这么多生面孔!”

见曹国旧木着脸,郑小天继续说,“我昨晚炼功炼得特别累,三更的时候睡着了,五更被张姑娘叫醒,我才赶紧起床,现在知道了,五更叫醒我的不是张姑娘,而且第一波的发面也不是张姑娘发的。张姑娘确认她是刚刚才从梁上来到店里的。”

郑小天看一眼张璋儿,张璋儿表情平静的点点头。

匡天左吓得嘴唇哆嗦,“小天你别吓我,听起来起鸡皮疙瘩。”

张璋儿挑了下嘴角,随即眼色淡定,“我说呢,我远远看店门前生意红火,等我快到门口就没几个顾客了,原来这些顾客都是鬼魅精化而来,是被我脖子里挂的避魅石吓走的。”

郑小天眼睛一亮,“原来张姑娘的那块石头这么厉害!”

在曹国旧的要求下,张璋儿取出了避魅石,年轻道长放在指尖仔细拈了拈,神色充满了热切和向往,“原来传说中的避魅石五十年前没了下落,竟是落在了张姑娘手里,这可是个好东西,不管是谁送你的,一定要保存好,关键时该能护佑你周全。”

“不过,”曹国旧沉吟了一下,“鬼魅能炼化出人形,说明这些鬼魅已有了相当的修为,看来长陵坡灵气复苏,受惠的原来是这些鬼魅。只是它们为什么几乎同时在饼店出现呢?更让人想不明白的是,这些鬼魅来饼店并没有伤害你们,反而是给你们送钱来了,这里面有蹊跷……小天,你练的那个碎城诀修到哪一步了?”

郑小天有些迟疑,鬼魅与我修练有什么关系?

但郑小天还是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我觉得,我现在可能达到了气止修了吧。”

“气止修?”曹国旧好象对这个功法非常熟悉似的,“这么说,你已进入了第二境?这个进度还真够快的。”

“这太阴城方圆百十里,既然是阴阳交汇之地,阴间的钱又是前朝真实遗物,这没什么不可以的,如今灵气复苏,鬼魅为六界之属,已能修为人形了……现在看来,极有可能你的气止境调动了长陵坡周边的灵气,召唤了长陵坡的鬼魅,这些鬼魅由此觉醒,他们为了感谢你,就跑到饼店来送钱来了。”

“不是吧!”匡天左张大了嘴巴,“我们发了阴间的财?”

“那可不咋的!”曹国旧回答的很干脆。

只是郑小天低着头,像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没片刻,他抬头略一沉思,“曹道长,你说这鬼魅送来的钱是真吗?能用不能用?”

曹国旧不加思索,“那绝对能用,刚不说这是前朝的钱币吗?本朝对前朝的钱币使用还是很宽松的。”

郑小天眼神坚定,“那就好,既然能用,这钱就可以赚。”

曹国旧张大了嘴巴,像看一个怪物,不过很快释然,既然这家伙是财奴,这都可以理解。但他还是忍不住叹道:

“你这是阴间阳间通吃啊!”

还总有人说我曹国旧不靠谱,这还有个更不靠谱的呢!

但曹国旧话音刚落,张璋儿一拍案几说:

“我不同意!”

众人吓了一跳,齐刷刷的把目光聚焦在了张璋儿身上。

张璋儿一身短装,几日不见,似乎周身都透出一种由清涩向成熟转变的美,就像二月的花苞,含露待放。

匡天左神色尤其夸张,这架势,活脱脱的小老板娘唉。

曹国旧平时并不怎么注意这位张姑娘,在年轻道长的眼里,成熟女人才是他最关注的,即使落入红尘,那也是极天彩云跌落人间,更足以让人牵动柔肠。像张璋儿这种亭亭玉立的半大少女,曹国旧几乎很少从她们身上感受到性别意识。

但这一巴掌拍在案子上,害得案几上的茶盏晃了晃,一波淡绿透明的茶水溅出来,刺激了他心疼的神经:“轻点,我这可是从弋阳弄来的雨前毛尖。”

唯独郑小天不动声色,因为他早料到张璋儿会反对。

虽然大家各有心思,但大家并没有立即表达意见。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由张璋儿这里转到了郑小天身上。

张璋儿可能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的确冲动了些,但她的眼神炽热,没有退让的迹象,很显然要这个赚阴钱的家伙给个明确的答复。

第111章 客舍惊现女尸!

“我说张姑娘,刚才曹道长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其实这没有什么,毕竟我们这里是阴阳交汇之地,再说了,我郑小天是个穷人,要活下去就得先赚钱。”郑小天声音不大,但很坚持。

张璋儿脸色的红晕慢慢消退,毕竟,即使是终日与铁器打交道的少女,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有些失态。

她尽量平息下自己的怒气,力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小天,先不说你应不应当赚这个钱,单就你练的这个《碎城诀》,就必须马上停下来。你现在才进入第二境,就产生这么多幻象,唤起了沉睡五百年的鬼魅,如果你再修炼下去,你自己也会变成鬼魅的一部分,”

“你别这么看着我,你修炼《碎城诀》的事,我给我爹说过,我爹说这个功法坚决不能练,这是一门邪门功法,当年曾有术士团的人修炼过,结果他成了全体术士团的敌人。他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整个术士团,导致后来朝廷对术士团全面封杀。”

少女说到这里,目光甚至带着哀求:“小天,这个功法你不要练了……”

郑小天觉得该说的都说了,再解释也没有用,就岔开话题,“张姑娘,这个事儿……我自有分寸。”

虽然没有直接答应张璋儿,但郑小天私下回忆起张璋儿的话,又联想起自己做的那个被术士团追杀的梦,难道被术士团追杀的那个人,就是私下修炼了《碎城诀》的术士团叛逆?

入夜的时候,郑小天内心还在激烈挣扎,要不要继续练,曹国旧一向对什么事都无可无不可,甚至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容易速成的功法而已,看起来他对这个功法并不陌生,对这个功法似乎抱有一些成见,但这个成见几乎被无视所取代,因为在他这个“天下第二剑仙”来看,世上的其他功法,都是浮云。

匡天左则是支持他的,因为这个孩子亲眼目睹了郑小天与狄斯人的交手,那种有竹枝作剑的手法,是他所看到的最帅的必杀技,有这么好的功法不修炼才是傻子,他已私下多次请求,要郑小天也教教他这套《碎城诀》

不过郑小天知道这套功法盲目修炼可能会有不良后果,自己孤儿一个,出了事也不过自己一人而已,他不想让匡天左有任何风险,虽然即使现在,他对匡天左那个势利的母亲仍然没有好感。

现在剩下的就是张姑娘了,张姑娘阻止自己肯定出于好心,但张姑娘有没有考虑到,你张璋儿和我郑小天完全不是一类人?你有一个身怀绝技的大剑师父亲,我梦寐以求的东西你都不缺,在狄斯刀客上门挑衅时,郑小天还得靠两个女子帮忙才免遭喋血店门,我郑小天需要一技防身。

郑小天给自己找到了充分的理由,就开始继续修炼。

入静,引导灵气通过百会进入紫府,再通过各个关窍调动先天灵气,这个过程虽然顺风顺水,但总觉得不过是灵气通过而已,虽然有源源不断的灵气通过各个关窍,但灵气并没有在身体内沉淀,转化成自己的灵力。

强迫自己再来一遍,结果不但重复刚刚的过程,反而觉得耳鼓嗡嗡作响。

响过之后是一片静寂,静得大脑要爆炸的那种。

然后又听到一阵坼裂的声音,就好象有无数个死尸冲破地层爬出土面的声音,那种寂静的天墓下无数白骨卡卡查查爬出荒冢的画面若隐若现,喳喳的骨节撞击刮擦声震耳欲聋!

郑小天没等出现更恐怖的画面,挣扎着突破碎城诀形成的阵法气场,身上已大汗淋漓。

今天店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一但出现偏差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郑小天不情不愿的站起来,走到院子里,这时他想起来二楼客舍里还曾住过一个女子,除了那天早上出现过一次外几乎再也没有见过了。江湖上的人都是这么不辞而别的吗?

郑小天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几天没有上到二楼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二楼的客房里住着这个袁姓女客,中夏帝国的男士都奉行君子非礼勿视的行为习惯,郑水小天觉得既然女客没有需要就没必要到二楼转悠,免得落下瓜田李下之嫌就不好了。

但这几天都没有见着,总得确认一下她是不是离开了吧。

他走上楼,找到第三个房间,笃笃笃的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确认自己叩门的声音足够响,就是隔壁的邻居也该被惊醒了,郑小天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证明是预先通知才后开门的,一边说“袁姑娘你不在?”一边掏出钥匙开了门。

后来一想又觉得多此一举,既然上了锁就肯定没人了。

自嘲的一笑,郑小天推开门,屋里空气不是太流通,有股霉味袭来,这完全不像一个妙龄女子曾经住过的房间啊。

想像中的少女住过的房间应当还残留着一股好闻的胭脂水粉香味的。

郑小天打通了碎城诀的气止修,黑暗对他已不是问题,虽说不能亮如白昼,但他基本可以看清楚黑暗中屋内的面貌。

眼光环顾了四周,最后才把视线转向床铺。

一切如故,只是床上居然躺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死人!

郑小天此前已无数次的深更半夜上松明山砍松油木,经过长陵坡鬼魅之地不下百次,在荒野之中也曾见过无主的腐尸,那时候的郑小天就有一种天然的胆量,不但见了腐尸没有转身跑开,还装着胆子近前一看究竟。

他把这归结为自己的煞气。

传说煞气重的人鬼魅是无法对他进行侵害的。

现在他有了碎城诀的气止修境,一般的鬼魅几乎奈何不了他,所以此时郑小天根本没有一丝害怕,而是大胆的近前观察。

但这一看就让他心里发怵了,这个躺着的尸体,居然是那个女客袁月!

准确的说就是悬波岛剑仙袁一山的女儿!

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是因为谁死在这里都不要紧,如果袁一山的女儿死在这里,那这个店里的人还能活吗?

第112章 能听懂话的黄符箓

要是在野地里忽然看到袁月的“尸体”,为了怕惹上麻烦,郑小天肯定第一时间选择转身跑开,主要是因为对方的后台太过强大了,中夏五剑仙之一的袁一山,如果被他怀疑是杀害他女儿的凶手,那想活下来就难了。

可这里是水家饼店,现在的郑小天是水家饼店的继任老板,他不能转身离开。

何况袁月曾在前不久他与狄斯刀客的交手中,危机之下帮过他!

怎么办?去悬波岛送信?那不等于自己送死?袁一山会听自己解释说:你女儿是死在我家客舍的,我也不知道是谁杀的?

好吧,即便袁一山肯相信你的话,但人死在你的客舍,你总得承担后果吧,江湖规矩,留下一条胳膊或一条腿走人,哪一条都是不好接受的。

等曹国旧回来商量办法?迟早这家伙会说漏嘴,这跟在背上写个字条“袁月不幸客死我店”满世界跑有什么区别?

报官?这个最不靠谱,首先你无法洗脱关联嫌疑,衙门捕快第一件事就是例行搜查,再说了白天水家饼店生意红火的场面,在封古镇可说是闻所未闻,换句话说就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顺势查出大量的前朝货币,或者被某个已秘密派驻封古镇的钦天监大吏看出了这些钱竟然是阳间的阴钱,或者阴间的阳钱,在鬼魅幽灵蜂起的封古镇,想说清楚就难了。

另一个报了官就等于公告天下,袁一山的手下本来就在太阴城附近寻找袁月,这跟自己跑悬波岛告诉袁一山有什么不同?

脑子哗哗哗激烈斗争了半天,郑小天终于想到一个地方:地窖!

这是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但这需要把尸体移进去。

连床移出是不可能的,可是即使是用床单把尸体裹起来,也得将尸体抱起来或扛在肩上。郑小天犹豫不决,不知如何移动“女尸”,最后还是下了狠心,一把背起女尸就往地窖跑去。

在这之前,郑小天还从没有如此贴近过一个女子的身体,虽然这只是一具尸体,郑小天还是非常不习惯,但有什么办法?解决问题要紧。

当终于将“尸体”放在地窖地面上时,他终于长长吐一口气。

借着微弱的石晶光亮,他能隐约观察到女尸的情形:一袭黑衣,衬出窈窕身姿,两缕云鬓,漫拥如月脸庞,虽然安静如雪,但形容面貌竟然栩栩如生。

如果能使用符箓把“尸体”封在“七封阵”就好了,可郑小天虽然有几张符箓,但一直没有用过,之前也忘记请教曹国旧怎么用了,既然有解开七封阵的法子,那个不靠谱的道士一定会用。

但出于保密考虑,请教曹道长的念头还是算了吧。

想着是不是找一堆杂物把尸体先掩盖住,但想想看这样对这位美丽的少女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这鲜活如初的容颜,最起码也得有个棺材啊,如果堆一堆杂物在她身上,这怎么下得了手?

他的手还是摸到了那一小叠符箓,要不,索性试试?大不了实在没戏,再用杂物掩埋尸体吧!

郑小天想着,便抽出一张黄符箓,左手持符箓,右手并指作剑,意念由眉心而出,心中碎碎念念:“道祖敕令,道祖敕令!……”因为忘记曹国旧后面讲的什么,少年只有反复念叨这句话。

纸还是黄的,手指捏得没有血色,符箓就是没有一点动静。

凑近眼前翻翻看看,纸上用朱砂写的如蛇如蚓不知是什么的图形,难怪民间有个成语叫“鬼画符”呵,这玩意能有用吗?

干脆重新入袖,找堆柴禾结果问题吧。

结果那符泛了一下光,虽然很是轻微,但明显是有了动静了。

莫不是这符有了灵性?

郑小天重新把符取了出来,“喂,黄符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黄符箓又闪了一下,一缕金光在空中形成一个绳结样的轨迹,然后直撞向郑小天的脑门,郑小天眼前金光大盛,光线遮蔽了一切,大约几个眨眼的功夫,一切复归正常,只是那具美丽的女尸不见了。

“嗯,大功告成!”

郑小天看到那枚在空中飘飘摇摇的黄符纸,褪去了先前亮丽的明黄色,纸面明黄黯淡,没了滋润光泽,就像一个妙龄女子,桃花艳艳,却因为一场黄疸,害得花容失色,肌肤枯黄。

郑小天把符箓收捡入袖,心想万一还能重复利用呢,丢了可惜啊。

重新爬上地面,盖好地窖入口,坐下来喘气。

今天这事太蹊跷了吧。

管他呢,赶紧睡一觉再说,到明天说不定什么事都解决了。

结果刚入睡,又一阵孩童的哭声响了起来。

这一次郑小天没有犹豫,拎起砍刀就跑了出去,他码足气机几个闪挪,已来到了哭声响起的那个院落。

但是和这次不同,院落里没有死人,也没有儿童,甚至连灯光也没有。

我是不是记错地方了?郑小天犹豫片刻,确认自己没有记错,便纵身一跃,跳下了院落。

院里极黑,但能感觉到地下踩着碎石片,说明这家主人家境虽然普通,但也属于中等富裕家庭,一般穷苦人家,院里必是干泥地,而富贵人家,多是青砖铺地,如果像梁家的那种既富且贵的人家,则是青石板胶泥勾缝,即使阴雨天气,院落里也不落泥垢。

院里能见度很低,以郑小天目前的修为,夜间分辨周遭环境根本没有问题,但很显然这里被布了阵法,郑小天的灵力修力在这里失去了作用。

意识到这一点,少年车转身,后退着准备撤离。

但是黑暗中此时忽然出现一大两小三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围住,他几乎来不及反应,便被那个大的黑影捕掠进了一个挂着破旧灯笼的房间。

房门应声而关,不留声息。

如果自己有防备,郑小天完全可以凭借手中的砍刀顺利得脱,但对方速度太快,反衬之下,自己的速度简直成了慢动作,郑小天除了握刀的手被控制,连呼叫的嘴巴也被捂住,他此时真切的意识到,这回遇到的不是一般的对手!

第113章 一招失控

即使像在长陵坡遇到狄斯刀客那些的场面,郑小天都没有慌张,而是伺机夺路而走,因为他觉得刀客并不可怕,只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就可以爆发出瞬间的力量,冲击对手的薄弱点。

现在自己被对手控制,只要没有一刀致命,他就有摆脱控制的机会。

既然这里有一个阵法,郑小天首先想到符箓,那个神奇的东西,说不定对破解这个阵法有帮助,但闪念间,他还没想到如何调动符箓。

对了,这个符箓使用口诀无用,当时自己是如何调用的?灵力?意念力?说来说去,那个符箓肯定是用自己的灵力意识驱动的,如果是这样就好办了……

郑小天凝聚心神,用意识搜寻符箓的朱砂画痕……

屋内的烛光忽然亮了,不是用火镰与火石撞击引燃纸煤点燃,而是忽然就亮了!

这鬼画符还有这种操作?

郑小天睁开眼,就一下子失望了,原来自己想要驱动的灵符,并没有出现神迹,而是那个控制自己的大个子,在他人的授意下主动松手,才使他获得了视觉自由。

而发出此授意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宽袍大袖紫纶巾,看起来庄严肃穆,脸色中却透出随和变通。但这种看起来和蔼的形象,明显是有条件的,从他那冷峻的眼神中,就可窥见一丝无可争议的威权,那两缕保养得十分好的胡须,更显现出他高贵的身份。

那忽然被点亮的烛火,极有可能就是此人使用的灵力。

中年男子此时露出一丝微笑:“事急从权,这位小友请勿见怪。”

此时的郑小天只有回报一个微笑,这种情况下,保持礼貌尤其重要。现在的郑小天已不是那个刚刚出现在封古镇上的饥饿少年。

他需要弄清楚这是一拔什么人。

在他露出微笑的那一刻,他已几乎猜出中年男子的身份。

因为站在他左右的两个孩童,分别是一男一女,这两个他都认识,一个是梁家家主的幼子梁家威,另一个是那个印象中富有“正义感”的红大氅女童,可能是平时忙于生计的郑小天极少看到深宅大院里的少爷小姐,感觉这两个比自己小不了太多的孩子个头也窜了好高,完全不是四年前的稚童模样了。

特别是那个红大氅女童杨丽珠,不过十来岁的样子,看起来比梁家威个头还要高一些。完全是个半大姑娘了。

梁府的院内与院外的普通人家的孩子,差别是很大的,梁家的少爷小姐,很少被允许跟普通人家的孩子一起玩,这一方面是担心受贫苦人家孩子的“不良”影响,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梁家少爷小姐的安全。

在他们成人之前,一般都有府内的丫环或者仆役看护,如果小家伙们讨厌看护的人,看护者也是远远的跟随,一但“跟丢”或者出现什么小“意外”,回来是要吃板子的。

封古镇的人都知道梁闻天最喜欢幼子梁家威和那个常住梁家的外甥女杨丽珠,所以保护这俩孩子的重要,一般由最信任的管家夜夫负责。夜夫人高马大,孔武有力,加上心细,最得梁闻天赏识,所以一般来说,梁家这两个孩子出现的地方,不远处一定有管家夜夫的身影。

没错,那个刚刚松手的高个男子,正是梁府的管家夜夫,郑小天并不陌生。

而中年男子,无论从气场和感觉,是梁家家主梁闻天无疑。

虽然梁家家主回到封古镇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包括郑小天在内,但一个一天到晚忙于送饼的少年与一个深居深宅大院的贵人,居然真的没有过什么正面交集。

即使如此,对照前不久远远看到那个从马车上走进城隍庙的中年儒士,郑小天更加确凿无疑相信自己的判断。

只是这家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年略一打量,即明白了几分。

这个院落看起来更像是梁家的外院,是供下人们生活的院落,刚刚出现的这一切,不过是梁家设的一个局。

只是刚刚那个阵法,竟然如此诡异,可以轻易蒙蔽已具备灵力探测能力的郑小天!

当然郑小天不知道,同样吃惊的还有对面的梁家家主梁闻天,因为他只所以让夜夫松手,是他敏锐的觉察这个少年拥有可以摧毁梁闻天所布阵法的力量,只是少年还要寻找突破的方法。在这之前主动松手与被对方突破阵法形成对立场面,显然前者更为划算。

第一个打破僵局的居然是红大氅女孩儿:“哎,你是郑小天吧!”

女孩儿声音清脆,带着点惊喜。

记忆中女孩儿穿的红大氅,虽然款式大体相同,但现在的这件显然更加合体,且滚边的白貂皮草更加洁白,艳红的丝质面料与雪亮的皮草映衬得女孩儿肤色胜雪,宛如一个瓷娃娃。

郑小天极力显得很放松,作出求证的模样:“你们是梁府的?”

红大氅女孩儿笑意更浓:“原来真是郑小天,没想到你身手这么好!这是我姨丈。姨丈,这个就是水家饼店的郑小天。听说现在是老板了。”

梁家家主梁闻天点点头,“老夫梁闻天,郑小友深夜到敝府别院,有何贵干?”

郑小天表情有点尴尬,这特么真的是跑到人家院子里了,夜入民宅在中夏帝国那可是大罪,户主可以扑杀而不必定罪,这一点郑小天是非常清楚的。当然,如果是贼寇入宅,户主能不能活着都成问题,但若是一般的小偷小摸进入梁府,打死打伤那是常有的事,这一点全封古镇的人几乎无人不知。所以若非江洋大盗,普通的盗匪经过梁府是需要绕道的。

郑小天尬笑道:“刚刚,我听到有孩子哭的声音,就循着声音找过来了。没想到误入贵府别院,实在不好意思!”

夜夫此时脸色看似平常,但说出的话明显是为了找茬,“郑小天,孩子夜晚哭闹是常有的事情,这是你夜入民宅的理由?”

梁家威虽然被红大氅女孩儿称为表哥,但实际上也仅比杨丽珠大生月,此时站在父亲梁闻天左侧,眼神冰冷的看着郑小天。梁家威经过老城隍的筑基训练,虽说成效一般,但遇到他所不喜欢的郑小天,内心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梁家少爷不知为何,从第一次看到这个郑小天起,就觉得十分的不顺眼。

“郑小天,你擅闯梁宅,知道犯下什么罪吗?”

梁家少爷语言冰冷,且这种语言所表现不仅仅是冰冷,还连带着鄙夷。

郑小天熟悉梁家少爷的鄙夷和傲慢,这四年的送饼中,他经历过太多类似的鄙夷、傲慢和不屑。中夏帝国重农抑商,这点少年从骨子里非常清楚。

但他只是不明白,一个纨绔子弟,就一定有资格对自己颐指气使吗?

郑小天漫不经心的说,“我犯了什么罪?私闯民宅?”

“你知道就好!”梁家威语气更盛。

郑小天并不为意,抱拳道:

“近日里封古镇出现多起儿童失踪事件,我不过是担心有儿童受害,所以才出来看个究竟,我想各位是误会了,既然这是误入贵府,那在下在这里向梁老爷道个不是,如果需要,赶明儿亲自登门道谢,告辞了!”

这分明是不把我梁家威放在眼里,一个腾挪,梁家威已出现在郑小天面前,在对方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的当口,梁家威已引动内力,将力道由内府发动,瞬间聚于腰椎,带动的力道如蛟龙出海,直抵掌心,只冲郑小天面门而来。

郑小天并不觉得意外,这个梁家的少爷,封古镇风传的出手伤人,不预告,无理由,以至于其他同龄孩子一见到他,就远远的躲起来,因此梁家威一出口,就对这货的无预兆出手做好了准备。

几乎同时,郑小天腰身后闪,身子一拧,轻松的躲过了梁家威初试锋芒的一掌。

这一掌出手之凌厉,令夜夫也不由得暗暗叫好。

但当他发现郑小天似乎轻松躲过时,他并不担心,因为这一掌怎么看,都像是夜夫教过少爷的火龙出海,这一招是用灵气摧动先天之灵力,一但击中敌人,其威力如老拳击瓜,应声而碎。

即使对手躲过这一掌,但随即,掌变拳,借身体后撤之机,敌方躲闪露出破绽之机,直锤胸腹,只要力道足够,对手在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早就人抑马翻。

不出所料,梁家威果然使出火龙出海的连环式,“雷公击鼓”。

夜夫等待着这一招重拳结束战斗……

如果效果不打折扣,生死之局则在所难免……

然而郑小天几乎不加思索屈身猫腰,将身体微微一侧,倾斜几乎及地,其闪动的速度之快,几乎让夜夫都无法反应过来。

梁家威身体失控,直朝空地里的一团长满尖刺的花椒树撞去……

眼看就要撞到长满尖刺的花椒丛中,被任何一个尖刺刺中,都有可能造成不可预料的伤害,夜夫虽然预判出结果,但已经来不及了。

第114章 这郑小天是什么路数?

坐在花梨木圈椅内的中年男子,右手轻轻一弹,空气中颤出一波细浪,这波细浪犹如透明的软墙,将即将倒伏于花椒刺丛的梁家威弹了回去。

但梁闻天不解的是,此时他所看到的,那个受回力弹回来的梁家幼子,竟是同时由饼店少年合力将其拽回。

尽管他认为饼店少年这一搭救动作纯属多余。

中年男子面色铁青。

红大氅女孩儿则是惊呼一声,因为这个过程太过疾速,她张开的嘴刚刚合上,看到小表哥惊魂初定,女孩儿细微的嘟囔一句:“表哥哥,你也太不经打了吧……”

中年男子眼色冷漠,侧脸瞥了女孩儿一眼。

女孩儿纵有不服,但还是忍住了。

管家夜夫扶住梁家幼子,“少爷,让你受惊了!”

梁家威甩开管家的手,怒气更加浓郁,他的眼里喷出火星,面向饼店少年,挥动拳头,直冲过去。

如果之前的火龙出海还是一招连环必杀技的话,少年因为基础不稳仅仅是发挥失常而已,而这次出拳,则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式使用蛮力,这让气急败坏的梁闻天很没面子,他终于忍不住吼道:“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院内立即安静下来。

梁家威悻悻然的回到父亲身边,“爹,我还没使出师父教的术法……”

梁闻天喝道:“滚回去,面壁三日!”

郑小天觉得今天闹得的确太不愉快了,可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呀。毕竟在人家院子里,这样冒犯人家,说不定这个潜在客户就丢了!

饼店少年拱一拱手:“今天得罪各位了,但的确不是我的本意,如果没其他事,我就先告辞了。”

梁闻天站起身,“这位小友,你要走可以,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这般身手,师承何人?也让老夫有空去拜会一下。”

郑小天心想,自己学的这套速成的碎城诀,连张姑娘都反对,肯定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正经术法,一定不能说了,就轻描淡写道:“在下没什么师承,不过是天天上山砍柴,为躲开狼虫虎豹,练了一点逃跑的功夫而已,让梁大人见笑了!”

梁闻天一改刚刚的严厉面孔,脸上绽出一丝和善和光亮:

“你就是郑小天?”

郑小天点点头。

梁闻天进而道,“听说你在狐妖破坏家主棺椁时舍身护主,差点丧命,这是忠孝之举,在封古镇这一茬后生里头,你的作为堪称模范!我们封古镇人就是要有这种精神。现在朝廷崇尚孝道,镇里的乡贤如要举荐,我不会反对的。”

这种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郑小天无法适应,这老家伙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刚才你和家威一番切磋,方双都是点到为止,这一点很好,你们作为封古镇的后生,要互助友爱,今天的事,都不要记在心上。”

郑小天想,一拳直冲心口,这是点到为止?但脸上浮起笑,“谢谢梁大人抬举,郑小天不敢,也不会。”

梁闻天转头看向幼子,“家威,记住了吗?”

梁家威眼中余怒未消,不情愿的点点头。

……

待郑小天告辞离去,梁闻天冷声问道,“夜夫,这个郑小天是什么路数?”

夜夫道:“回老爷,夜夫眼拙,没看出这是出自何种门派。小人近日观察,有一个游方的年轻道士,经常在水家饼店落脚,这个道士来路不明,也没做出什么不当的事,因此没什么人在意来自何方。”

梁闻天皱眉道,“大象无形,大音希声,道典多有记载,有一些山上神仙,常化成普通人,游走人间,这种不爱张扬的神仙,才更可怕。”

梁家威似乎忘记了刚刚被人带坑里的那一番难堪,争着道,“那个道士,我在延斋书屋见过,我还撞了他一下,那天他不知手时拿着个什么盒子,跑着说让我看看,想送给我,那盒子又破又丑,我没要。这道士还说了一句什么来着?”

红大氅女孩儿一下来了兴致,边回忆边说,“这事我记得,他俩一撞还吓坏了‘跳跳’,我记得他是说‘孺子不可教也’!”

梁家威急赤白脸道:“他穿的那么土,怎么能说雅言?他跑翠香楼给桃夭夭背诗,还被桃夭夭打出来了,桃夭夭说那诗是抄李牧的!”

梁闻天叱道:“住嘴!你个孽障!你什么时候跑到翠香楼去了?小小年纪居然到那些有伤风化的场所,爹是怎么教你的?!”

梁家威见老头子发了脾气,便大气不敢出了。

梁闻天叹道,“运数啊,”他有些怜惜的抚摸一下被吓着的幼子,“孩子,你不知道,你可能错过了一个大机缘!我梁家的乘龙运势,难道真会毁在你手里?”

经过刚刚的一场争斗,夜夫意识到封古镇的武道生态正在发生悄悄变化,对于梁家家主的心情,他能理解,但他有自己的看法:

“老爷,”夜夫言辞恳切,“虽然我们之前不知道封古镇水家饼店还有这么个埋头垡子,但我们梁府还是占了上风的,且不说以老爷您的修为,估计连国师由祚也没看出,这种暗藏的泼天修为,才是我们梁府的最大底牌。今天这个饼店伙计赢了少爷,但也暴露了他的目标,更何况,现在少爷、小姐已经是元婴老祖的亲传弟子了,最终武修的重心还是倾向于梁家的。不,一定是梁家。”

梁闻天站起身,“但愿如此。”

他转回身:“云家的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有被伤到吗?”

“回老爷,”夜夫神色兴奋起来,“我们出手及时,云大壮的儿子没有被掠走,只可惜凶手趁机逃脱了。”

“我担心我们这次没有成功抓获凶手,会打草惊蛇,那些劫掠儿童的人会更加小心,以后想抓到他们就更难了。”

他在房中踱了几步,“夜夫,你要尽快弄清楚水家饼店这个少年的底细,弄清楚他的修为是从何而来的。另外,有线报证实这几次封古镇儿童失踪事件,可能与钦天监有关,我就不明白了,这钦天监的人都是脑子进水了?陛下若要这些儿童,直接找衙门征集就行了,为什么要这么偷偷的来?这其中必有隐情。”

“接下来家威和丽珠的安全必须更加小心保护,他们现在还在筑基阶段的初期,对普通修士可能都无法发挥有效的抵御。”

夜夫恭敬道:“小的职责所在,老爷放心,今天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梁闻天重新坐下来,似乎自语道:“这郑小天到底是什么路数?”

第115章 将军府的官银

郑小天并没有像来时那样跳上屋脊离去,而是在夜夫打开了院门之后离开了梁家别院。

走进巷子后,他才知道,原来一亩巷高高的院墙边,有一个不显眼的小门洞,这扇门他很少见打开过,这个院子是跟福寿街梁府连着的,居然是梁府的别院。

走着走着,郑小天看到一处幽巷,他有些奇怪,怎么这个巷子自己从来没有见过?

正要绕道而过,却见幽巷深处,有一个大宅子,宅子上挂着殷红的灯笼,大门极其阔大,两排甲士分列院门两侧,铁甲金戈,十分肃穆。

从门里慌慌张张跑出来一个儒士,一身便装,一看就是个有身份的人。

儒士向郑小天作了一揖,道,“郑老板,我们将军有请,请入府一叙。”

郑小天诧异道,“将军府?对不起,我还有事,再说,我一个老百姓,根本不认识将军哪!”

儒士却没有放弃的意思,而是再次拱手道:“郑老板是封古镇的忠孝之士,这点将军还是非常钦佩的,还请郑老板入将军府一叙。”

郑小天有点上头,感觉跟上次喝了桃花醴一样的感觉。此时思维也趋向于直来直去,既然今天这么多人夸他忠孝节义,这种感觉还是挺受用的,他思量片刻,就没再推辞,随着儒者进了将军府大门。

将军府内灯火辉煌,为首的将军金盔金甲,面如重枣,须发飘然。在他背后的墙面,斜挂着一把古剑,鞘身色重如漆,纹了几条错金图形,一看就不是凡品。

儒士请郑小天落坐,自己坐在郑小天对面。

“将军,这位就是封古镇忠孝节义之士郑小天郑老板。”儒士脸色肃然,完全没有刚看到郑小天时那种急切甚至讨好的劲头,显得举止得体。又向郑小天介绍道,“武威大将军焦鲁。”

焦鲁正与左右说着什么,此时将目光转向郑小天,大手一挥,“赐酒!”

侍者端着托盘,碎步走到郑小天面前,双手托起托盘,等着郑小天取走酒樽。

郑小天虽说是开饼店的,店里的酒具不少,但这么精美的酒樽还是第一次见到,特别是那尖尖的三足衔环兽纹,图形古朴,隐隐透着赤金的光亮,让人对这种器具所盛酒浆产生无限遐想。

郑小天第一次喝酒,是曹国旧半灌入口的,尝到酒滋味的他开始明白为什么掌柜的会背着老板娘偷酒喝,甚至还冒着老板娘一不高兴让他跪搓板的危险。既然现在已经没人管了,少年也不怕有人说他的不是,那尝一尝大将军府的酒有什么不可以了?

郑小天不喜欢推辞的花架子,举樽一饮而尽。

焦大将军显然是个豪爽性子,呵呵大笑,“好,小兄弟,痛快!”

焦鲁打个响指,从帐外脚跟脚进来两组抬着大木箱的亲兵,这两组亲兵分别抬着一个大箱子,按照焦鲁的示意摆放在郑小天面前。

侍从打开箱子,里面的白光大有闪瞎郑小天眼睛的趋势。

那是白花花的银子,一摞摞齐整的码着,一箱足有一千两!

这两箱就是两千两银子!

而且从品相上看,一看就是官银!

郑小天有点眼花,这简直属于一夜暴富啊!

但问题是,无缘无故,素昧平生,所谓无功不受禄,这银子也不能要啊。

虽说江湖骗局中有“换银”之说,这个将军看起来也不像个骗子,但自己忽然被人请进来就兜头要给你一大箱银子,任谁也觉得不靠谱吧。

焦鲁看郑小天无动于衷,起身走到郑小天面前,“郑兄弟,这两箱银子相对小兄弟对我等的恩德,的确是轻了,不过这也是从将士们牙缝里省出来的,你先使着,我让军需再合计合计……”

等等,我什么时候对你们有恩了?

郑小天起身就要告辞:“这位将军大人,您可能认错人了,我郑小天,只是一个卖饼的人而已!”

“卖饼的?”焦鲁侧目问询式的问一旁的校尉:“张桥,你说的那位解我等于水火之中的人,是做什么的?”

张校尉唰的一个正步,铁甲发出砰砰啪啪的响声:“禀将军,解我等之困的恩人正是一个卖饼的。属下曾亲自到饼店买饼,正是眼前这位郑老板!”

郑小天望向张校尉,心中更加狐疑,看张桥这长相,虽说肉嘟嘟的没什么特点,但他下巴上的那颗大痣忒显眼了吧,关键是它不但显眼,黑乎乎的有半个指甲那么大,而且在那个黑肉痣上,还留着三根尺把长的黑毛。

再看这身打扮,铁甲锈迹斑斑,甚至甲缝里还挂着草根草皮,不是埋伏在阵地里伪装的草皮,一看就是长了好长时间的那种。

你这个长期潜伏在前线的步兵校尉,非说自己化了便装到水家饼店买饼,这不是擅离职守?

你能编个更可笑的谎言吗?

“张校尉,”郑小天诚恳地道,“我在饼店干了四年,从来没有看到过有校尉去买饼。”

想了想,又补充道:“有倒是有几个,但那是狄斯的刀客,看样子很像是狄斯国的便衣武装。”

焦鲁忽然震惊道:“狄斯国的便衣已进入我帝国的居民区了?王主簿,你有没有去禀明皇上?!”

从黑影里站起一个头戴狭冠的文官,脸形瘦削,一脸倦容:“将军,皇上已经回宫了!”

焦鲁叹了口气,喃喃道:“难道皇上真的抛下了我们?”

焦鲁忽然拔出腰间佩剑,扬天一挥,剑气凌宵而上,鼓荡起凌厉之气,空气扭曲颤动,脚下的地面随之剧烈摇晃。

焦鲁且歌且舞:

“我所依兮凌宵剑,餐风宿露兮路迢远,壮士血尽兮胡马还,北望故国兮泪湿衫!”

歌舞已罢,焦鲁涕泪泫然。

在场的将士全都冷着脸,那个肥硕的步兵校尉,居然十分违和的抹着泪,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将军,属下誓死追随将军!”

现场的人几乎像留声机一样跟着呼喊:“属下愿誓死追随将军!”

只有那位引见郑小天进府的儒者,表情冷漠,心情复杂。

“誓死?……”儒者内心触动,一声叹息。

郑小天受了感染,原来这群看似粗砺的汉子,竟然也有柔肠寸断的一面。

可他非说自己是他们的恩人,这事还是不靠谱啊!

第116章 好法术得要个好包装

酒樽里的酒不久就发挥了威力,郑小天感觉晕乎了。在他意志渐趋模糊时,听到大嗓门的焦将军在叮嘱卫兵:“让汪先生领着把郑老板送回家,顺带捎上这两只箱子。”

……

当郑小天酒醒之后,发现有一圈人围着他:曹国旧,张璋儿,匡天左。

曹国旧拍拍郑小天的肩膀:“小天,你什么时候学会偷喝酒了?老实说,这窖藏500多年的老酒是从哪里弄来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这一个人独吞可不够意思呀!”

这哪跟哪啊,再说了,我也没带那怕一小壶酒回来,难不成你曹国旧一闻酒气就知道我喝的什么酒?

郑小天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昨晚那樽酒有点拿头,现在还觉得头沉沉的。

张璋儿见郑小天坐了起来,拍拍旁边的两只大木箱子:“郑小天,你这两箱银子是哪来的?我爹说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这两大箱银子不会是不义之财吧!”

郑小天心想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还没开口,匡天左就嚷开了,那高兴劲,就像饥饿的人真的遇到天上掉馅饼了:“哎哟,这么多银子,该不会有一万两吧,我还没有见过整箱的银子诶!小天,这银子不是偷的吧!”

“去去!”郑小天一巴掌拍过去,“我郑小天是哪种人吗?”

匡天左闪身躲开,叨叨道:“我就知道郑小天不是这样的人,这下,我们可以到太阴城开分店了!小天,是不是到时候我就能当个分店的掌柜的?”

郑小天笑道:“你现在不就是掌柜的?”

匡天左眼神充满憧憬:“现在咱这店小,进了城,那店就大了呀,当个太阴城第一饼店的掌柜的,也对得起我故去的亲爹了!”

“瞧你这点出息!”张璋儿鄙夷道:“堂堂的术士团后人,就为了当个饼店掌柜的?”

匡天左脸色立马黯淡:“张姑娘,对你们这种可以自由出入封印区的人来说,术士团后人还是个名号,可你哪知道我们真正术士团的后人恨不得一生下来就没有这个名头?我娘说过去术士团的后人不能离开封印区还只是个弹性的规定,现在已经成硬性规定了!你说我们术士团的后人招谁惹谁了?就非得让我们跟封印共存亡?而且现在我们术士团后人都没有法术,留下来不是等死?”

郑小天脸色复杂的看了眼匡天左:“天左,你不用担心,现在不是灵气苏醒了嘛,术士团的后人可以想办法恢复灵力呀。再说了,除了我们这些升斗小民,镇上不是还有梁府嘛,那梁闻天可是京城的大官,他现在没离开镇子说明镇子暂时还没有问题。”

“我昨晚遇到梁家的那个少公子,今年不过十一二岁,但力气惊人,完全超出普通的成年人。我敢肯定这孩子一定是在修炼什么大功法。还有那个爱穿一身红大氅的杨丽珠,这小姑娘虽然没有表露什么,但明显能感觉到她身上的灵力波动。”

“所以说,虽然朝廷限制封古镇术士后人走出封印区,但恰恰术士后人们可以利用封印区的灵气复苏加紧修炼。听说连梁武王和皇上的两个皇子都驻扎在封印区周围,说明这里暂时还是没有问题,他们的命如此金贵都不担心,我们不过是草芥蝼蚁,还担心什么?”

曹国旧咂咂嘴,脸色阴晴不定:“哟,郑小天郑老板昨晚喝了500年前的陈年老酿,这说话也一套一套的了。”

郑小天对年轻道长的讽刺打击像没听见一样:“现在,我们必须赶在封印崩解前修炼出足以自保的能力,不能眼睁睁的跟着陪葬。”

匡天左好奇道:“小天,你原本是可以离开封古镇的,为什么留下来?是为了利用灵气修炼吗?”

郑小天:“……,你是不是话多了?”

匡天左也不生气,“嗯,我知道,是老里长把你改成屯籍了,这个老头,一肚子坏水呀。唉,老头儿是梁闻天的岳父大人?”

“这你也知道?”曹国旧嘻嘻一笑拍拍匡天左的脑袋,匡天左受不了这泰山压顶的魔爪,缩回头躲开。

年轻道士转问郑小天,“梁家的那个小家伙,看起来生龙活虎,可谁收了他当徒弟够喝一壶的!”

“你想收他为徒?”

曹国旧笑道:“我这么年轻,就不收徒弟了,原本想代某位水平一般的老家伙收个徒弟,看那小子的根骨,还是算了吧。”

又指指匡天左:“你,一说话就吧哒吧哒得没完,也不是修行的料。就算了吧。”

匡天左不高兴了:“曹国旧,不带这么伤害人的吧。你吃的饼可有我一半的功劳,再说我现在是饼店的掌柜,你要惹我不高兴,吃饼是要收钱的。”

曹国旧嘿嘿笑笑:“那我收回。这么着说吧,你修行的话还是可以的,不过得有一个人带着你才行。”

匡天左立马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曹国旧,你说的是真的,我可一直想修行呢,只是我爹没留下匡家修行的法子。不过既然你这样说,那等小天修炼成了,我就跟着他练就行了。”

曹国旧见匡天左误解了他最初说这事的意思,他知道没法给这个孩子作出解释,因为有些事,是不能做解释的。

年轻道长要代师叔祖收徒的对象,除了梁家威、匡天左,就是阳河村的李玄了,但梁家威和匡天左都被他否定掉了,他决定抽时间去一下阳河村。

虽然梁家威资质最好,但梁家威对师叔祖的破盒子没有一点兴趣,而匡天左,按说应当不会有纨绔子弟高傲的眼光,但匡天左自幼穷怕了,对黄白之物那叫一个梦寐以求,反观曹道长的这个破盒子,匡天左同样一点兴趣也没有。曹国旧肚子里一个劲怪锁龙洞里的师叔祖,早知道这烂玩意如此讨人嫌,就找孙木匠打一层新漆上去了。

或者,套个新盒子也行啊。

师叔祖这个老道士,真的是落伍了,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修炼个功夫,还讲究功法外观的帅气有逼格,全然不明白老物件的内涵。

好法术也得有个好包装不是?

第117章 太阴城开店讨论

今天饼店歇业,虽然郑小天表示不能无故歇业,但大家一致认为,需要歇业一天,研究如何处理这两大箱银子的事。

郑小天先发言:“我觉得第一件事,是到太阴城开一家分店。”

匡天左立即举手:“我赞成!”

张璋儿乜了他一眼:“我反对。”

郑小天看张璋儿跟匡天左对着干,觉得需要做进一步解释:“到太阴城开分店,是老板娘很早就有的心愿,现在老板娘离开了,我有了这个能力,就应该实现老板娘的遗愿。太阴城的分店,由天左去打理,封古镇的总店,如果张姑娘有空,就由张姑娘打理,如果张姑娘梁上有事了,我可以先顶着。另外,我们也可以雇个伙计,实在忙不过来了,还可以增加人手。”

“饼的制作方法以及原料配伍,我会总结出一个标准,总店和分店都按这个标准,所制的饼就不会有口味上的差别。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们不能砸了水家饼店的招牌。”

张璋儿听这样安排,心里还有一阵兴奋,毕竟最近一段时间,梁上的铁匠铺,基本已没什么事了,张铁匠打的一把新剑,需用的工序很多,有些工序,只有他一个人处理,甚至女儿也勿需帮忙。

张璋儿虽然心里高兴,在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天,你安排了别人,你自己呢?”

郑小天笑笑:“我得安心修炼,你想啊,张姑娘你已经很有本事了,天左还是个白板,如果我修炼出结果了,可以带一带天左。水家饼店要想把生意做大,没有后台可不行。虽说曹道长是我们的后台,可曹道长是山上的神仙,来无影去无踪,遇到大事,可以找曹道长帮忙,平常的小事,都得我们自己处理。所以修行是件大事。”

曹国旧想了这话很是受用,他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竟无意中发现自己肚子上隐约现出一个圆圆的形状,看来这些天在水家饼店伙食好,自己这就显肚子了。

曹国旧忽然打断郑小天的话:“小天你说说,桃夭夭是喜欢胖子还是瘦子?”

郑小天知道年轻道长又要发春了,看他一眼抚在肚皮上的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然女子身材苗条受君子欢迎,那女子眼中的君子必然也需要身姿挺拔的不是?”

曹国旧哎呀一声,恍然大悟道:“差点坏了大事,这几天吃得太多,人都有点胖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出去走走,本剑仙得恢复潇洒俊逸的本色了!”

“不过,”曹国旧一副划重点的神情:“你得把桃夭夭这个客户维护好,每天送饼的时候,搜集搜集桃夭夭最近有什么新的爱好,要是遇到什么吟风咏月的诗人,给我盯紧点,别给这些酸腐文人可乘之机。”

看着曹国旧一本正经,郑小天只当年轻道士喜欢自嗨而已。你把桃夭夭当成闺房的绣女,是不是脑袋被门夹着了?

不过郑小天现在学刁了,满嘴江湖兄弟的应承:“曹道长请放心,只要我去翠香楼送饼,这事一定帮你盯着。”

郑小天忘记看了,说这话的时候,一旁美目嫩肤的娇小少女,脸上呈现出明显压抑着的不满。

这一天等人散去的时候,张璋儿最后一个走,看看店里的价板已收回屋里了,烛光也被点亮了,张璋儿认真地说:

“郑小天,我有话跟你说。”

少年刚刚扣上最后一块启板,卡上门插走过来坐下:“张姑娘,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张璋儿一手托腮,神色平静:“有两件事,我觉得应当跟你说一下,一是去翠香楼送饼的事,我觉得应当找一个伙计去送就行了,你现在是老板,老往那地方去不合适。”

少女在说到“那地方”时,故意加重了语气,当确认对方理解后,又当成轻描淡写般的掠开。

郑小天点点头:“我正想要找个伙计,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这事成。”

少女接着说:“第二件事,是你练的那个功法,叫碎城诀的,最后接下来不要练了。”

见少年一副“又来了”的表情,张璋儿继续说:“我爹昨天晚上跟我就这个功法说了很久,他只是想让我劝阻你。这个功法确实不太好,练这个功法,弊大于利,而且还说,即使可以炼到体魄强健,但此功法最好不要使用,以免出现反噬。”

郑小天觉得这张涸张铁匠,不是一向看我不顺眼吗?现在知道我找到了一套可以速成的功法,一定心里不高兴。这也难怪,哪个成年人不是这样?这些成年人年纪增长了,就忘记了自己当年也曾经有过的年少轻狂,恨不得可以永远控制着后辈。

但他还是好奇:“一套功法而已,学了就是用的,我之前跟狄斯人打斗,要是不用这个,早被狄斯刀客杀了。命都没了还讲什么反噬。”

张璋儿听得出对面少年的不满:“你说的情况我知道,但我爹说当年就是因为术士团里有人炼这个功法,结果背叛了术士团,这个人杀了术士团不少人,还杀了朝廷当时派来巡视的官员,结果引起联动,后来朝廷不再信任术士团,以及后来对术士团的打压,都与此人有关。”

张璋儿的这番话令郑小天有所触动,他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梦,梦中一人被多人追杀,喊杀四起,血肉横飞……

少年怔了怔,喃喃道:“张姑娘,你说的这些我会注意的。”

当然他心里是另一个想法,此时与彼时已完全不同,明皇历里刻印的《世说新解》不是说吗:“君子相时而动”。即使这个功法真的那么邪门,但现在的术士团基本不存在了,那些名义上的术士团后人,早成了各个势力待罪的羔羊,当年的追杀不会发生的。

张璋儿忽然问:“有两天没见到那个姓袁的女住客了,你把人家怎么样了?”

少女难得的调侃语气,脸上浮现出动人的娇憨味道。

这种无意的问询倒刺激了郑小天一把,郑小天一惊,要不要告诉她真相?

少年这一迟疑,引来了少女的进一步质询:

“难不成你对人家做了什么?”

第118章 从墙上跳下一批人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虽然郑小天想说,但事情太过复杂,一时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其实张璋儿不过随口问问,她巴不得袁月无缘无故蒸发掉,对于少年的慌乱,她只是付之一笑。

从饼店角门出去有一段碎石路,然后绕到一亩巷,从这里向南走到福寿街,一直向西就到了梁上。

少年一直把少女送到一亩巷,在少女的坚持下少年看着少女转过福寿街被街面的建筑物遮挡着视线看不到了,才转身回门。

张璋儿的话不无道理,但对于郑小天来说,他需要借助灵气复苏尽快提高修为,就像一个穷人,在发现一个金矿后,第一反应是尽快在最短的时间内赚足赚够,只有落袋为安才是自己的。

他们无法像富人一样从容不迫的做出长远规划,选择立即开发或者封闭矿藏延后开采。富人对于投资机会,可以选择介入、追加投资或是放弃,而穷人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抓住机会往死里赚。

张姑娘无法理解郑小天的抉择,因为他们的关系就像富人和穷人,完全是不同的思维方式。

继续开始《碎城诀》的修炼。

碎城诀修到第二阶和第三阶的交接点,远没有之前那么顺畅,如果之前郑小天还觉得自己说不定就是那种修炼天才的话,那么现在他虽然还没有改变信心,但却有点头大了。

完全没有那种一点就透的感觉。

就那么卡住了。

到这一阶,身体的重要穴道似乎都打通了,但这仅仅是“似乎”而已。

按图索骥,动作完全一样啊,为什么却没有一点感觉呢?

当郑小天将一个动作模拟一千遍,却发现自己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是遇到了瓶颈。

早知道死皮赖脸留着曹国旧,他一定会知道自己究竟卡在哪里。

这个家伙的一句话,就可以醍醐灌顶,别人以为他不着调,郑小天可不这么觉得。

可这个家伙想走就走,也不告诉他行踪,想回来就回来,更不会提前传个信给你,那种完全无视你的感觉,但一见就心里特踏实的那种。

可如果等到曹国旧回来再练,那黄花菜都凉了,别人不明白,他却可是非常清楚,自己现在是争分夺秒。

虽然郑小天一直跟人说自己修炼是为了保护水家饼店在封古镇的利益,甚至将来向太阴城扩店都必须考虑遇到像狄斯刀客这种欺店行为时有一个武力后盾,但他心里一直有一个目标:夺回金线竹。

郑小天一直认为,金线竹对于饼店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直接的导火索,如果不是金线竹被那个叫袁基罡的家伙“骗买”,后来的事情一定不会发生。

金线竹如此重要,以至于成为众人争夺的焦点,如果不被袁基罡“骗”走,既然钦天监后来追查此物,那直接上交就行了。即使老板娘真的“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知道水家的烧火棍就是七星旗杆,外号“金线竹”,那钦天监的人能没有火眼金睛的高人?

再说,只要老板娘光明正大的把金线竹交给钦天监,以后有人想抢夺此物,直接找钦天监去,老板娘也不会被人结怨,因为上交朝廷监院,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任何毛病。

现在他甚至认为,袁基罡买走“金线竹”,就是成心的。他这么大张旗鼓的“买”走它,跟明抢没什么区别啊。

话说,这东西真要卖,说价值连城都不为过,因为那是无价之宝啊!

他牵扯的可是全封古镇术士团后人的性命,甚至帝国的国运。

岂是区区十两银子能买走的?

可事情既然发生了,郑小天要想夺回金线竹,只有一条路,打败袁基罡!

这才是郑小天的目标,不过他不能说出去啊。

如果他说他的目标是打败袁基罡,那一定会成为笑话的。

那可是一代剑魔,杀人就像切大葱,你一个武修没入门的原饼店小伙计,说出去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可郑小天就是这么想,因为这是为老板娘、掌柜的讨回公道的第一步。解决了这个问题,后面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那时候,自己就可以问心无愧的继承水家饼店了。

传说某江湖寨主被仇家一箭射死,寨中的好汉立出规矩,谁帮寨主报了仇,就可以成为新寨主,寨主的这个继承权的合法性,就是这么来的。

郑小天虽然没有这么市侩,但倘若你告诉别人自己这么做是因为感念老板娘的恩情,别人不会觉得你是假惺惺吗?

毕竟谁都知道老板娘一向对你这个小伙计带点虐待性的使唤啊。

可谁又知道郑小天内心的真实想法呢……

……

这么胡思乱想,注意力越发难以集中,修炼的每一个动作就更加像是做体操,完全没过脑子,也无法提炼出先天灵力,后天的灵气源源不断的在头顶盘桓,却总是无法与先天灵力融会贯通。

这时听到扑通一声响。

完全是分散注意力的那种。

郑小天查阅过《水氏术录》关于修炼环境的要求,如果灵力进入攻关阶段,一但受外界干扰,灵气传输将中断,如果此时灵气走偏,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后果。

郑小天想集中注意力,可接着又是扑通一声。

这次听清楚了,是有人从墙上跳下来的声音。

接着扑通声一个接着一个,像下饺子一样。

不好,有人趁夜偷袭!

郑小天几乎不假思索,一手握着砍刀,从窗缝向外看去,只见一个个黑影从屋顶、院墙纷纷跳到院内。

从这些人影的衣装轮廓来看,这是一群外族人,说不定就是狄斯人!

跳下院的人影有十几二十人之多,他们手中拿着家伙,呈环形向房间围过来。

郑小天粗略的估计了一下,如果冲进人群,使用手中的砍刀,可以在半烛香之内杀掉这群人,因为从黑影的移动速度和落地的响声判断,这些人修为相对粗浅,在目前的郑小天眼里,属于送死的一类。

第119章 提刀灭狄夜行深

中夏帝国的都城,一向是宵禁的。

后世诗人能写出“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这样的诗句,以为每个朝代都可以有美酒歌舞的夜生活,那完全是自作多情。想那“夜深灯火上樊楼”的不夜城,又有多少敌国谍子从容化歌楼醉客,实际上做着偷窃情报的勾当?

那个夜夜勾栏瓦舍,即使“冬月虽大风雪阴雨,亦有夜市”的大梁朝,因为松驰的禁军护卫,繁华落尽,铁骑踏京,这个教训不可谓不深刻啊!

所以中夏帝国大多数朝代宵禁,一定有他的道理。

上行下效。地方治安,为了减少罪案的发生,夜深人静,除了打更的更夫,巡逻的士卒,凡是夜间行走于街巷的人,直接可以当成犯罪嫌疑人对待。

这样做一个好处,是宁可错抓一千,但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宵禁的日子,各家各户连灯都不能点,这完全是为了安全。至于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当灯”当成贬义词运用的人,则是根本不了解古时候这不过是因为治安的需要。

封古镇是个小镇,虽说管理没那么严,但有值夜有守更,平时也是比较安全的,一下子出现这么多身穿夜行衣的人跳到私家院落来,可见往日里帝国的宵禁已形同虚设了。

郑小天静静的嘘了一口气,他在等待最佳时机。

有黑衣人已摸上门来。

屏息,聚气,将所有的能量凝于指端。屋着砍刀的右手,凝聚了千斤的力量,只等下一刻瞬间爆发。

然而郑小天还是提前了。

因为他看到一个狄人,忽然擦燃火把,准备烧店。

火把照亮了狄人的脸,他很熟悉,从那脸形、胡须、发式……

砍刀已出,一道蓝光,火把立马落地,紧接着又一刀,刚刚的狄斯人早已人头落地。

兵器的断裂声,肉体的劈裂声,鲜血卟地溅出的声音,被砍中身体的嚎叫声,郑小天觉得奇怪,这砍刀怎么像是有人驾驭一般,自己根本没用什么力气,砍刀却准确切中敌手脖颈,断头如滚瓜,血溅如喷泉……这是什么操作?

不一会,院里躺满了尸体,那些没死的,拼命反身爬院墙,想逃?没门,郑小天补刀……

没多大功夫,这里横七竖八躺下了十几具尸体,还有几个断了胳膊还没死的,恐惧的盯着这个杀神,他们不明白,大人不是说好的这仅仅是个饼店的小伙计吗?怎么这看起来像个三品九阶的杀人魔王?……不带这么坑人的好吗。

少年早已用刀逼住此人,“说,为什么跑来杀我?”

我来杀你?明明是你杀了我们的吧!

狄人浑身颤抖,这是快速失血造成的体温骤降引起的反应。

“不说?”少年毫不犹豫,扬起手,狄人的半边脸被削掉,血肉模糊,极其残忍。

想必痛苦已超出了他所能体会的极限,此人身体抽搐,已失去自主意识。

好了,问不成了。

下一个。

被他盯住的狄人吓得提前哀求,“饶了我,我说我说,……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找到一根竹子,顺便杀了这家店的店主……”

“杀了我吗?”

“不……不敢,我们再也不敢了。”

……

“找竹子?找竹子为什么放火?”

“好汉饶命,大爷饼命,大王饶命……听说这竹子烧不烂,所以烧了店竹子就会露出来了……”

咔嚓,从脑袋的中段切开,像切开一个西瓜!

只是瓤不一样,极其血腥难看。

下一个……

那剩下的三个被少年盯上的受伤的狄人,或哀嚎,或怒视,或惊恐,但都无一例外:砍刀落下,死状各异。

“砍刀好使,就是把儿短了,要是有把剑就好了。”

少年喃喃自语,意犹未尽。

“刚才忘了问了,他们到底是不是狄人?万一是别人化妆成狄人呢?”

少年忽然觉得自己刚刚有所忽疏,这杀了半天,没问清来者何人,以后官衙查起来,怎么回答?

还有,知道他们的身份,以后也好知道谁会来复仇啊。

少年打开后角门,一股清风吹来,他脑子转了转,像醉酒的人刚要有个酒醒的间隙。

然而身后的血腥味极其浓郁,少年沉郁其中,莫名兴奋。

他冲出角门,他知道有个方向,刚刚跳出墙体的漏网者一定会朝那个地方逃窜。

……

那是一片树林,一片被袁基罡的剑气劈开一大片的树林,在树林的后面,有一个废弃的窑场,那里百年前曾是瓷器街的富户们掌管的私窖之一。少年留意,就在前几天,那里一直有相当数量的陌生人活动。

少年虽然对这片树林里的陌生人表示警惕,但这地方曾经是他被剑魔用剑气轻伤警告的地方。

他不想惹这些人,甚至不想因为告官被这些人报复,毕竟,现在的中夏帝国,听魏老太太说连旧时的西京,都基本上是狄人的天下,狄人们或归化大中夏,或入夏营商,中夏帝国并没有特别的法令禁止他们,甚至在京城大洛邑,狄人最大的家族石索家族,官至六部要员,跟皇室联姻,随先皇驱逐狄虏功高德劭,此时的中夏帝国,反而狄人成了多数庶民不敢惹的角色。

天地明鉴啊!

少年更是不愿意没事找事。

但现在不同,少年只有一个愿望,弄清楚这些人的来历。只凭少年手中的砍刀。

草枯林深,夜鸟四散。

废窑场的几间破旧的石头屋子里,忽然亮出火把。

果然刚刚袭店的人逃到了这个地方:从火把映出的人群的装束看,与刚刚的那拔人没有二致。

这是狄人的老窝?

好吧,今天我郑小天就让你们全部把尸体丢在这里吧!

郑小天握紧砍刀,他在计算这里的人数,如果最短结束屠杀,自己需要花多长时间。

二、三……十五人,不算少,也不多。

如果使用碎城诀的第二式第三节:杖剑沥海,都需要几个反手式。

毕竟自己手里的是砍刀,不是剑,而碎城诀的招式,都是剑招!

第120章 一念魔刀灭众生

少年只是站在那里,紧握砍刀,这个在中夏帝国不能算做兵器的利刃。

十五人构成的扇形攻势,正在逐步缩小。

少年原本离那座石头房子有三百步,石头房子的火把完全照不到这里,但火把把黑衣人的身影拉长,十五个黑色的身影正一步步逼近。

当影子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候,就是少年出刀的时候。

一步,一步,影子越来越淡。

石屋的火把明亮,影子却慢慢消失。

少年的砍刀泛出蓝光,虽然不是很亮,但在极度黑暗中,却如荧火闪亮,隐约映照出一个冰冷的面孔,如此年轻英俊,却冷若冰霜,不,那明显是带着一丝狰狞。

影子们迟疑一下,犹豫着是否后退。

似乎后退也是一种死,只能前行。

杀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这种犹豫。

就是这不易察觉的犹豫,让严整的扇形包围圈凌乱起来。

少年冷笑一声,弹起左腿,身体前倾,凌空跃起。

几乎没来得及反应,砍刀旋转而下,一颗颗人头如落蒂的西瓜,砰砰啪啪掉落一地,在动脉被斩断的那一刻,如十五个方向不一的血泉,在夜空里喷涌而出。赤血喷射在黑空中,根本分不清什么颜色。

但脸上能,微弱的光线下,少年的脸上像被泼上了油漆,血浆喷洒在他脸上身上,还有点温热。

就是太腥……

此时,从石屋里,火光闪耀了那么一下。又一排黑影围上来,这些黑影与之前的不同,他们根本没有犹豫,手持利剑,直取少年而来。

少年的眼睛被血浆糊住,他拨拉一下脸皮,提刀而上。

纵身,旋转,就像人形飞刀,闪出一个弧,那些冲上来的黑衣人,早已倒下过半。

砍刀几乎是精准的从脖颈上划过,颈动脉的血随即喷涌而出,冒着热气。

即使是死士,面对尽屠二十余人却毫发无损的少年屠刀,也会退缩。

所以剩下的黑衣人迟疑退缩完全可以理解啊。

眼见着倒地的黑衣人身首异处,那些无头的躯体因为神经的反射还在扭曲颤动,活着的几个迅速聚拢在一起,商量退路。

“这刀客是什么来路,不像胖子说的是店铺伙计啊!”一个黑衣人悄悄说。

“哪里是什么店铺伙计,分明是一个杀人恶魔!”另一个黑衣人回答。

“看来,我们被骗了?”

“肯定是被骗了……”

“这分明是拿我们来试刀嘛!”

“可我们退不回去了,退回去是死,不退也是死,——不如我们跑吧!”

……

少年抹脸的功夫,剩下的几个黑衣人居然脚底抹油,溜了!

那些黑衣人也不是普通的剑客,虽然跟少年砍刀客交手打不过,但溜号的功夫也不是造的,他们很快消失在东边的密林里。

少年刚想追赶,从屋里走出来一个壮汉,左手掂一把月牙斧,右手攥着一根烤猪腿,一嘴油,吃得津津有味。

少年看到这壮汉膀大腰圆,大冬天的光着半边膀子,身上的肉一颤一颤地,知道遇到了个硬茬。

但那又怎样?

砍刀吃了这么多血,那一层原本稀薄的蓝色光晕变得炽烈鲜亮多了,这光线像给了他什么暗示,跃跃欲试,似乎让他停不下来。

壮汉见状,用拿猪腿的右手摆了摆说:

“小崽子,你先别动手,等爷爷吃完这口再说。”

少年面色冷漠,眼冒青光,“你就要死了,不用吃了!”

脚下使力,一个箭步冲上去,单刀直入,不绕弯子,直朝壮汉当头劈去。

壮汉只得把吃剩下的猪腿往怀里一塞,左手换右手,一扬手向砍刀迎了上去。

直接,不绕弯。

铁器直接相撞,声音刺耳恐怖。

壮汉收了斧:“咦,这小崽子功夫不错啊。”

少年被月牙斧震得虎口出血,但那又怎样,越是如此,少年越有一股冲动,一定要一刀砍了这货。

这一次,少年运用碎城诀的一记绝招——“横刀割莲”,只向壮汉脖颈削去,壮汉原以为这少年虎口受伤,不会这么快反击自己,因此根本没有提防,幸而壮汉虽然身体笨拙,但速度极快,他身体即时向后一仰,躲过了一刀。

这次壮汉吃了上级次的亏,身体后仰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几个翻滚,躲开了少年的连环追击,好不容易退到石屋门口,壮汉哭嚎道,“顾先生,你快出来!快帮我顶一顶,我要死了!”

“废物!”屋里传出一声呵斥。

声音十分熟悉,但这声音还不仅仅是熟悉,而像是产生了一种无形的灵力,令郑小天的砍刀像砍在绵上一般,失去了那种削铁断钢的威力,甚至是出刀的速度,都明显慢了半拍。

“这哪里是个砍柴的,这是个小恶魔啊。”壮汉带着哭腔说,“老顾,你的钱我不要了,这口饭我吃不下来。”

“滚!”

……

壮汉真的“滚”到一边,嘴里还叨叨着:“老顾,这个硬茬还是你亲自来才行,我真滚了啊!”

少年冷笑,左腿用力,右腿随即弹起,腰间灵力灌注右臂,凝聚刀口,直直向壮汉斩杀过来。

砍刀遇到硬物,啵的一声走偏了,少年右脚着地,刚要挥刀反削,一股倾天之力毫无征兆的碾压过来,整个力气就像被卸掉了一样,完全使不出劲来。

“咦,这魔刀修炼的功力不足四成,为什么却有这么大的威力?”

独眼老者明显的感觉到了砍刀过处自己内心的震颤。

“那天晚上第一次看到这小子感觉只不过资质不错而已,这特么几天不见,他居然有这个能量,不该呀?”

老者内心打鼓,都说封古镇藏龙卧虎,眼前这小子根本无法用正常的修炼标准衡量,这种速度,即使是金瞳龙种也不可能达到,这活脱脱的一妖孽!

老子只不过想派几个人到500年前术士团的执旗长老小院里探探虚实而已,你犯得着把我派的人都杀光吗?

独眼老者两手空空站在石头屋子的门洞内。石头屋子木门破败,经过砍刀的锋芒扫掠,门扇摇摇欲坠,现在敞亮得很,特别是身后的光线,把老者托得非常高大。

“是你派人刺杀我的?”郑小天两眼血红,狂燥的握着手中的砍刀。

这眼神,充满杀机。

老头冰冷的笑道:“我要杀你,那是举手之劳,有必要派这么多人去送死吗?”

“你叫什么名字?”独眼老者强制自己平静下来。

郑小天反问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老头微闭了一下眼睛,他的眼前极速回放了少年一柱香前发生的一切。

老头有些诧异,面前的这小子为什么过眼画面如此不清晰,甚至仅从反馈过来的信息来看,郑小天基本是个普通人。难不成这臭小子是故意遮蔽了自己的灵力?

不可能,能遮蔽自身灵力的,不可能是这种修为呀,虽然他看起来冲劲十足,但那不过是蛮力而已,能够运用裕如的使用灵力,那需要最起码三阶五境以上的修为,而眼前这个小伙,充其量摸到二阶的边缘?

独眼老者如果知道郑小天仅仅是修了几天碎城诀的气止诀,一定会让那只好眼的眼珠子气迸出来。

但独眼老者也不是等闲之辈,他已判断出这个少年要么天生异禀,要么被人在他的灵府做了手脚,若是后者,将灵府封以魔咒,有好有坏,好的是即使遇到三阶九境的顶天级的人物,可能也难以判断出他的灵力大小,而坏的呢,就是这小子早晚要死于修炼,毕竟一道魔咒挡住修行进境,对于急于突破的修士来说,就会是一场灾难。

第121章 魔剑二十四式现世?

独眼老者笑道:“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是谁,传说中舍身护主的小伙计,怎么变成小魔王了?”

郑小天此时一愣,这不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独眼龙吗?

他为什么在这里?

连老城隍也不愿意说出那天晚上的鬼魅是被哪个高人一波剑气击退的,白松延老先生也讳莫如深,但那天听年轻道士曹国旧的意思,击退鬼魅的,除了少年偶遇的那个独眼老者,再不可能是其他人了。

年轻道士道:“要是我没喝醉,这不过是我出剑之间的事。”

少年翻个白眼,“你的剑在哪里?”

年轻道士拍拍胸口,“剑在心里呀!”又摸摸少年的头,“给独眼龙一个机会,人家毕竟憋了很久了。”

这臭道士,“说的好象自己胸怀天下,无所不知一样。可鬼魅袭镇的那一会儿,谁知道他是不是装醉?”

……

“你的龙犬呢?”独眼老者故作惊讶的问。

是啊,龙龙呢?

郑小天从刚刚的沉思中回过神。在这个独眼老者出现之前,少年一直急火冲脑,除了挥刀溅血,还真的什么都没有想,脑子直的只有一路杀戮,才叫痛快。

当这个老头提到龙龙,少年似乎一激凌,从满身满脑子的血腥中回到现实中来。

我刚刚杀了那么多人?他们的目的是来偷袭我吗?

少年脑子过花灯一样闪过一个个画面,那些人虽然拿着刀剑,但并不能说明就是为了杀他的。

对于拿刀奔自己院子里的人,死了就死了。

而这个戴着一只眼罩的老头,好像对那一拨死去的剑客,并没有对那个同样独眼的龙龙上心。

诡异的是,老头这一问,少年有些诧异,因为龙龙几乎是同时从他背后窜了出来,非常讨好的冲少年摇摇尾巴,甚至踮起前脚,试图把狗嘴伸到砍刀上,这是想舔人血?

少年拍拍龙龙的狗头:“龙龙,你从什么地方跑来的?”

其实少年想问的是,你这狗东西这两天到哪去了?

龙龙似乎知道少年的潜台词一般,放下前爪蹦那么一下就跑到独眼老者面前,更可恨的是这狗东西比对少年还亲热,伸出舌头吧嗒吧嗒舔老头的手背,尾巴摇得跟大尾巴狐一样。

噢,狗东西认了新主人了?

想想也是,起先龙龙是卢神医家的最宠,结果瞎了眼被卢神医嫌弃,就投奔饼店少年了,跟着饼店少年没多久,被七月夜伤了狗腿,这就没有安全感了?又投奔了独眼老头?就因为独眼老头送的那只眼罩吗?

少年又好气又好笑,喝叫道:“龙龙!”

结果龙龙听到声音,赶紧一溜小跑的伏在少年脚下,摇尾乞怜,那样子,是请求原谅吧。

少年气消了一半,拍拍龙龙的狗头,“去吧,我最近忙,顾不上照顾你。”

独眼老者咧嘴笑笑,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几天前这个少年看到自己,还表现出一丝掩盖不住的畏惧,今天这眼神,完全不把自己这个巅峰剑修放眼里嘛。

少年从容的问,“这位大爷,那天晚上是你出手击退的鬼魅?”

什么大爷,弄得我像隔壁弹棉花的老头似的,叫我剑仙好吗?

老头嘀咕一声,并没有跟少年一般见识,反问道:“你以为呢?”

“我看不像,你瘦成这样,一阵风就会被刮飞吧。关键是眼神也不太好吧!”少年是真不信,虽然那天晚上第一次看到这个独眼老头时,有些害怕,但那是因为深更半夜,老头这长相差点让他以为撞上了僵尸,那种害怕纯属形象上的令人生畏,一个看似鬼魅的人击退鬼魅,这听起来就不靠谱!

就算曹国旧说是他自己击退的鬼魅,少年也故且信他三分,毕竟老曹也自封为“天下第二剑仙”嘛。但老曹说如此英明神武的行为是这瞎眼老头干的,少年也不能完全不信,毕竟这话是从“天下第二剑修”嘴里说出来的呀。

老头哼了一声,声音冰冷,搁平常,如此有穿透力的声音拌着杀气,少年早脚底抹油吓跑了,但现在不同,少年浑身是血,两眼放光,虽然血不是自己的血,那眼光却是藏了狂暴之气的,这一切无形中抵消了老头的冷血威严。

“你修炼的是失传了的碎城诀?”独眼老人对少年的挑衅一点也不以为意,他的兴趣在另一方面。

少年嘴角挑起一丝讥讽,“怎么?害怕了?”

“害怕?”独眼老人狂笑道,“小小少年,好大的口气哦!”

少年本来杀得痛快,结果刚刚被这个老头一挡,心中憋的气早按捺不住,二话不说,摧动气机,一砍刀迎面砍了过去。

以少年的预设,这一刀掠过去,干掉老头另一只好眼,这下老头的眼罩就齐活了。

但少年离老头太近,老头向后一撤,躲过了少年的一刀,身子却像飘了起来一般,以箭射的速度“飘”到石屋的屋顶,两腿交叉盘坐,完全不把少年放在眼里。

少年一鼓作气,左脚着地,用力一弹,身体随之跃起,砍刀挟着一道蓝色的寒光,波浪般荡漾开去,石头房子随之如朽木烂柴,轰然倒塌!

一片乱石瓦块,烟尘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少年停手,有些遗憾,这么个送了龙龙眼罩的家伙,据说还击退了鬼魅,就这么说没就没了?

少年当然不信,于是扯了喉咙喊:“瞎子,别装死,快出来!”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独眼老头笑眯眯的道,“喊什么喊?”

这笑容别提多难看了。

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啦,我信了!”

独眼老头反问:“你信了什么?”

“废话,那晚击退鬼魅的事,是你干的。”

老头不置可否,又拍拍少年的肩膀,“小哥,你使的这招数,是魔剑二十四式?”

“什么魔剑二十四式?”少年想,这家伙来路不明,莫不是想诈我?

老头半闭着那只好眼,“被我说中了吧。这魔剑二十四式,有一个吹破天的名字,叫《碎城诀》,现在江湖上没有人愿意提这个名字,那是因为对这个名字十分忌讳。”

听起来不像是故弄玄虚,少年问:“为什么忌讳?”

老头脸色怪异,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恐怖,“传说此二十四式是一通天剑仙所创,此二十四式对应人间二十四节,因剑式来自于仙上棋局,碎城诀一但面世,轻则扰动天下运势,江河变色,重则人间坠入修罗炼狱……”

少年鄙夷道,“打住,接下来你是不是会说,修炼此功法的人,坠入魔道,万劫不复?”

老头神色平静,“嗯,你怎么知道?……你已不是那个小伙计了,现在是饼店老板了?”

少年道,“我永远都是饼店的伙计。”

老头吃惊的看少年一眼,端详了好久,“嗯,你叫郑小天吧。”

少年心里一悚,仿佛被人追杀结果没掩饰好自己真实身份一样。

“郑小天,以老夫之见,即使这二十四式能让人间坠入修罗地狱,那又如何?”

“不过,你现在的招式,只进不退,估计人间没有坠入修罗地狱,你这个混小子倒先坠入修罗地狱了!”

老头自语道:“按说此剑练到这个地步,人已经崩了,这小家伙居然还活蹦乱跳的,这什么来路?”

……

独眼老者看着郑小天背影消失,吁了一口气,转身走向一个高岗。

壮汉忽然跟过来,“顾大国师,那些死去的兄弟怎么办?”

“喂狗!一帮蠢材,连个小伙计都打不过,还好意思来问我?”

壮汉一听恼了,“顾云曰,你别过分,那个小魔头明明法力高强,你自己对付都吃力,还要怪我们?我那帮兄弟可是把命都赔上了的。”

“明天晚上,在这个地方,有人会送银子来。”顾云曰说完大踏步离去。

“可是,我那些狄人朋友家眷很多都认识我呀,那些人脾气可不好,现在人都没了,这事该怎么办?”

顾云曰鄙夷道:“银子加倍!”

又道:“钱能解决的事,还叫事吗?”

第122章 虚剑索命

郑小天回到饼店,准备清理被他砍杀的尸首,但奇怪的是,那些尸体都不见了。

很明显被人清理过了。

谁有这么好心?

少年不想深究,既然有人愿意做好事,那自己乐观其成。

换了衣服,用浴盆兜头倒下来一盆清水,冰冷的井水冲刷下身上的血水,一时清爽了许多。

折腾了这么久,不觉已到四更,鸡叫三遍了。

……

郑小天虽然头痛脑胀,但当一屁股坐在院子里时,还是吃了一惊。

他知道这些尸体不会自己长腿跑掉的。但要说这是匡天左好心帮自己清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这家伙要是做了这件事,不要说一定会坐在饼店等小郑老板回来吧哒吧哒说上一大通,还要说自己不是为了表功,只是被这些腥臭尸体熏到了,要是不清理好明天还咋做生意呢!

至于曹国旧,那更不可能,曹大剑仙虽然有神通,清理这些尸体不会像匡天左一样累成狗,也许就是他那一挥袖间的事,但他是懒得动这个手的,甚至连法术都懒得动。他会一溜小跑跑到店前的拴马桩上,就那么一靠,掏出绿葫芦酒壶,等着郑小天回来,“郑小天!你这饼店一股血尸味,还让不让人喝酒了!”

至于张姑娘,细皮嫩肉,想都不要想,当然,这个时候,她也不一定会说,“我告我爹去,你郑小天杀人了!”人是见过世面的。

至于老古他们,几天都不见了,更不靠谱。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帮郑小天送钱的鬼魅?

这事要是放在干宝后来写的《搜神记》里,顶多算个传说,但在太阴城所辖三百里方圆,这阴阳交割之地,却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莫非是那个威武大将军焦鲁在帮他?

即使不是他指令,他修炼碎城诀所吸收的灵气,唤醒了沉睡五百年的鬼魅,那些鬼魅为了感激他,连大串前朝白水真人和金错刀都愿意送上来,帮忙清理一下刺杀郑老板的刺客尸首还不是举手之劳?

这么说,自己是不是已经与鬼魅沆瀣一气了?

虽说老板娘掌柜的不是死于鬼魅之手,但晒布街那十几条人命可是鬼魅所为,郑小天脑子嗡嗡响,喃喃道:“我这,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抬起头,还真有一个东西在自己头上敲,是个剑鞘,乌漆麻黑的,但鞘体的错金纹路,讲究。

一扭头,怔住了,一个姑娘,怒目圆睁,一副杀了你的怒容。

姑娘果断拔剑,虚空一刺,直向少年的胸口。

郑小天本能的一趔,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顺手摸着砍刀,凌厉刀体刚烈劲暴,扩散着肃杀之气。

姑娘竟然身子被罡气所逼,一阵风一样的飘向院墙。

尽管她还握着剑,但那剑随着她的身子一起鼓荡后退。

就像一阵风,吹散了一缕影子。

“袁姑娘!”郑小天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收了砍刀,“怎么是你,你这么快就加入鬼魅团了?”

“加入你个大头鬼呀!”影子还未“撞”着墙,就弧线形飘到墙头,挣扎着站直身子,像一个展开的纸鸢,指着脚下院落里的郑小天,“郑小天,你个臭不要脸,我要杀了你!”

“诶诶,袁姑娘,你的死,跟我没有关系啊,你不能找我报仇吧!”

“恩将仇报的赖皮狗,看剑!”影子袁月并不听解释,身子打着飘持剑刺来。

郑小天躲闪,还得藏着自己的砍刀,怕误伤着袁姑娘。

“这个,……跟我家龙龙有啥关系啊!”

“你就是条狗,养不熟的狗!”袁姑娘那剑虽然看起来是虚亮的,但根本没有要吓一吓的意思,出剑的路数都是直指要害。

郑小天这身子一忽闪,厉风扩散,影子又是身体后仰,向外飘去。

经过这两番刺杀失败,影子站直身体,决定以理服人:

“郑小天,你要是个人,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就应当自杀谢罪!”

郑小天一头星星,“袁姑娘,我知道那天你确实帮过我,……不,救过我,但是我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你呀,你看,你住这里,我可是吃住全兔,住多久都行,有人害你,我有责任,但……我真的只是失责呀。你一个大女侠,有人害你,你叫一声呀,我听到了没去救你,才算罪过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袁月怒道,“除了你,谁还会害我?”

郑小天想不明白了,“你不是被害死在房间里吗?”

“你才死了呢!”

郑小天:“……”

“你这飘来飘去,不是死了?”

“乡巴佬,没听说过元神出窍?!”

水氏术录里,的确讲过元神出窍法,但这一般都认为是术士的独门绝技,没想到悬波岛袁一山的闺女,也会这一招。这么说来,过往的迷团就有眉目了,敢情这袁一山,跟术士团也有什么瓜葛。不对,一定有瓜葛,甚至还有什么秘辛……

难怪这个袁月姑娘,非要在我一个饼店住什么店,这分明就是要近水楼台啊,还有,那些黑衣人,会不会是悬波岛的人?要是真是悬波岛的人,这祸戳大了。

先不管这个了,赶紧让袁姑娘元神附体才成。

“袁姑娘,你等等,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郑小天脚底抹油般奔向地窖,哐地一声落到窖底,心说,也不知道这个术箓阵法咋样啊,要是没把袁姑娘的真体保护好,那这一辈子都要被这个悬波岛女侠追杀的。

袁月想这乡巴佬脑子够使啊,既然他知道怎么做,自己也就离他三丈远看着。

郑小天抽出袖中的黄符,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也不在那装模作样了,屏气凝神,手拈黄符,指触眉心,心念一动,黄符上的朱砂纹路登时放光,光芒大盛,郑小天被毫光映射,紧闭双眼,眼前像日魇时的赤光,血红一片,久久不散。

少年心中默念,“鬼符佬,不是认主了吗?咋还拿血光坑我?”

总算睁开眼,发现自己已来到了饼店,英姿飒爽的袁姑娘,圆脸斗笠扔在案几上,正在摆弄她的那把青剑。

这动作,是动杀机的前兆啊。

第123章 给你一个机会赎罪

见袁姑娘摆弄青剑,不说话,郑小天心里发毛。

听曹国旧说,悬波岛的看家兵器,就是青剑,此剑取深海玄铁,加赤焰石煅炼,浸淬龙涎膏七七四十九次,沥鲲血,磨砺砂,九十九日精制而成。饱饫鲲血的青剑,不单削铁如泥,而且但凡主人动了杀念,青剑就跃跃欲试,杀机重重。

老曹从不把天下剑仙放在眼里,特别是中夏五剑仙,当然,老曹又说了,这五剑仙中,袁一山算个例外。

既然连天下第二剑仙曹国旧都说袁一山有一把刷子,那他的闺女,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关键是这闺女不但手段高强,还长得俊俏啊。

这还不是重点,那天被狄斯刀客围困,袁姑娘可是凭空送他一条竹片,在当时的条件下,那可是救了他命的“兵器”。

说起来有点绕,但那还是算救过他命的,虽然相对于张姑娘的芒剑绝杀,袁一山闺女的这一招,讨巧了些。

“袁姑娘,因为在下的鲁莽,那天冒犯了你,这里给你道歉了!”

袁月头也没抬,“不接受!”

“那你要怎样?”郑小天只得“低眉顺眼”道。

“砍了你两条胳膊!”姑娘抬起头。

“为什么?”郑小天叫屈,“我那也是为了救你!先把你放到安全的地方。”

袁月敲击剑鞘道,“谁让你多管闲事?”

“就算多管了闲事,那也不至于让我丢胳膊啊?”

袁月冷色道,“本来是砍掉你手的,但不行,你用两条胳膊把我……抱起来了,我袁月是何等人,岂能饶了你这个浪荡子?现在胳膊一砍,手也顺带收了,省事了。”

“唉哟你要这么说,我肩膀扛了你,还得把我肩膀也砍了?”郑小天耍赖道。

袁月冷笑,“这可是你提醒我的啊,那好,上半身全砍了!”

郑小天一脸苦逼,“只留下半身?……”

袁姑娘一回味,这话不对呀,自己被绕进去了。

一拍剑鞘,青剑出鞘,“郑小天,你不要命了不是?”

郑小天,“好好,我服你了,看来为了那一根竹条,你要吃定我了?”

袁月收了剑,嘴角上挑,“知道就好!还不上饼?”

知道袁姑娘肚子饿了,郑小天终于狗腿子一般的一路小跑去饼房,端一竹筛香饼出来。

袁月也不管形象了,狼吞虎咽吃了三张饼。元神出窍,本来十二个时辰就要归位的,结果因为找不到自己的本尊,楞是延迟了快二十个时辰,要不是“身体”虚弱,也不至于自己的影子在半空像片鹅毛一样飘,丢足了面子。

“慢点,慢点……”郑小天“奉”上茶具,“粗茶,先将就点,喝口水缓缓。”

袁月嘴里窝着饼,喝了水把饼咽下去后,才想起自己这吃相是不是有点难看,警告道:“以后不准拿我今天的狼狈相说事,否则青剑侍候!”

郑小天笑道:“袁姑娘不过是过于喜欢小店的香饼罢了,本店一向保守顾客隐私的。”

“奸商!”袁月伸了个懒腰,忽然想起什么,“郑小天,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来找我?”

郑小天想了想,“好象有过,有一群人拿着一个画像,问有没有见过一个戴斗笠的女子,因为画的太丑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找的你。”

袁月怪道:“本姑娘花容月貌,你说的那个,肯定不是我。”

然后自语道,“没人找最好……”

终于吃饱喝足,袁月上楼,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郑小天,以后离我远点,小心被我一剑劈了!”

袁月冲他丢了一句。

这一晚上被袁姑娘折腾个来回,郑小天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原来这袁姑娘居然有元神出窍的法术,既然袁姑娘还好好的活着,过去的担心也就没有了。这姑娘小小年纪一个人闯荡江湖,让郑小天心生佩服,虽然看起来姑娘脾气有点大,可是相处起来反而没什么压力,她那种动不动就拿剑相威胁的动作,反而让他觉得放松,这一放松,刚刚的头痛和脑部的重压反而减轻了。

匡天左一早起床洗漱完毕,就往饼店跑。

匡宁氏喊住儿子,有些生气道,“左儿,你这一天到晚不着屋,母亲连句话也跟你说不了了?”

匡天左停住脚步,说娘你昨晚不是跟我说了很多吗?嘴就没停好吧。

匡宁氏骂道,“臭小子咋跟娘说话呢,昨晚娘跟你说话来着,你不是没等我说完就睡着了?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你这臭小子在水家干了没几天,不,水家现在没人了,叫郑家?总之饼店吧,……”

“娘不是反对你在那里干,有铜板挣娘也不反对,但是最近镇上风传外头来的神仙在抓那个叫什么体质来着,……玄石体质的孩子来着,已经有十来家的孩子失踪了,以娘的意思,这几天你就别去饼店了,等风头过了,再去吧。”

匡天左站在门口,回了下身子说,“娘你放心,现在小天在修一道神功,连狄斯刀客都打不过他,儿子在店里没事的。另外不还有曹道长吗?曹道长可是神仙来着,娘你放心,儿子在店里比在家里安全多了。”

匡天左关了门,说声娘你记着自己吃饭,晚上我回来给你带饼子,就消失在晨光中了。

匡宁氏开了门喊他他都没停步。

“娘就是这样,天天絮絮叨叨。”匡天左小声嘀咕道。

“天左,说什么呢?”身后有人道。

匡天左一惊,见一深衣高大男子,正沿着一亩巷由南向北走来,早晨的阳光照亮他半边脸,当然,另一半脸汪在一片阴影里。

“夜总管?”匡天左放下心来。

匡宁氏的话对他还是有影响的,宁氏的神神叨叨并非没有道理,这几日,谁家丢小孩的传闻时不时传出来,弄得人心慌慌,家家都把小孩看得紧紧的。

虽然官府极力封锁消息,但封古镇这些街巷人家,遇到近期的灾难,谁家死了人,那家被灭了门,过不两日左邻右舍都清清楚楚,消息如何封禁得住?

夜夫快步追上匡天左,“天左,你今年十几了?”

匡天左狐疑道:“咋了?盘户籍?”

夜夫笑道:“你别误解,最近镇上孩子失踪的事不少,我看你年岁不大,就不担心一个人在外边走不安全?”

匡天左道,“我还是孩子吗?”

夜夫嘿嘿一声,不再说话,自己几步跑到前面去了。

转了个弯,两个人先后到达水家饼店。

店门已开,郑小天把头伸出来,看到匡天左,说天左你来得正好,你把牌价挂出去吧。

夜夫挤进店里,先向郑小天施礼道歉:“郑老板,昨晚的事,我家老爷昨天已训斥了少公子,今天特地着小的前来道谢,希望郑老板不要记恨昨晚的事。”夜夫一边说,一边从袖里掏出一个漆盒,打开,是枚玉环。

中夏帝国一向崇玉,所谓君子温如玉,梁府差夜夫赠玉,显见是为了讨好郑小天,郑小天一笑,道,“夜管家哪里话,都是为了镇里的儿童不受坏人侵害,我郑小天哪里敢有什么抱怨,只要能抓到罪魁祸首,个人的恩怨算什么?”

夜夫一听,看来今天的事好办多了,接过郑小天递过来的茶盏道,“既然郑老板如此明大义,那我也不绕弯了,我家老爷的意思,既然大家都是为了抓住凶手,如果郑老板发现什么线索,及时通过梁府,毕竟梁府老爷如今还吃着皇上奉禄,这是梁府份内的事。”

郑小天寻思,原来是怕自己坏了他们的行动啊,要不是我听到孩子哭声,我才没那心思管呢,便道,“夜总管放心,小民是个小商人,这等大事肯定得梁大人管。”

夜夫心想这毛孩子没当几天老板啊,怎么变得这么滑了,不过不管怎么说,他这样说也算是个答复了,便起身告辞。

到了晚上,郑小天刚刚想开始练功,肩膀上被一剑鞘拍了一下子。袁月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声音平静的道,“姓郑的,今晚给你一个机会赎罪。”

郑小天站起身,“你别拍我肩,我怕一不小心上半身没了。”

袁月:“去不去?”

“去哪里?”……

“别问!”

袁姑娘脸色冷漠,不容置喙。

第124章 傻到这么聪明的地步

年轻道长曹国旧在阳河村转悠了几圈,觉得阳河村似乎跟别的村不太一样。

阳河村临河而建,村里散落着几十户人家,那些人家多为普通屯户,只有阳河李家,家大势大,房舍田产,几乎占了阳河村大半。

李家大院明显存在着畅旺的气机,一看就是一个有来历的人家。

曹国旧曾听郑小天说过在这个院落里被一个邱姓男子施了法,差点丢了性命,这让年轻道长更加好奇。

这说明李家不单是家大势大,交往的人中还有些修为达到相当水准的。只是,无缘无故,别人为什么要害一个送饼少年呢?

他决定进去看看,但总得找个理由吧,年轻道长左想右想,找个什么理由呢?

阳光有点热,道长有点烦躁。

道长坐下来,冬天的树木枝干稀疏,根本没有树荫。

道[长想,我一天下剑修第二,哪里需要什么理由,没有理由不就是理由吗?

年轻道士站起身,开步向李家大院走去。然而此时,他看到远远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谷坡玩耍。

这本不是他该关注的,但他刚要转回头,发现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人,一拥而上,不知用什么东西,套上了小小人影的头,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向西北快速移去。

曹国旧一怔,忽然有个念头涌起,封古镇风传多家孩子失踪,这会不是另一宗?

奶奶个熊的,听说晚上抢小孩的,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大白天抢小孩的!

道士有点不高兴了,这不明摆着不把我曹道长不放在眼里嘛,当着我的面抢,还给不给我天下第二剑仙面子了?

道士果断放弃硬闯李家的念头,一路飞奔向黑点追去。

但黑点移动太过快速,很快便消失在一个河谷转弯处。

道士骂道:“欺负我不能在凡间使用御风术吗?……好,你是对的,师门规定,的确不能在凡间使用御风术,但近地飘移总可以吧。”道士几个闪身,就落脚到了那个黑点的前方。

既然近了,那黑点就不是黑点了,而是清晰的看到了几个人。一数,五个。

那五个人清一色的黑衣打扮,道士咕哝道:“没见有这么蠢的,大白天的穿个一身黑,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你是贼人嘛!”

五个黑衣人忽然看到面前出现一个道士,看打扮不像个正经道士,想必是个落单寻野食的,便也不以为意,冲曹国旧一通白眼,那意思是“滚开,别挡路!”

结果道士像没事人一样,还杵在哪儿不动,看道士的表情也是无语,整一个没正常人的脸色,反而有一副贱兮兮的嘴脸。

终于有一个黑衣人憋不住了,这尼玛也太恶心了,一个落单的道士,荒岗河谷的在太阳地上盯着人看,这不神经不正常吗?

“一边去!”黑衣人说。

另一个黑衣说,“一个傻二而已,理他干嘛?”

五个人一阵风的从道士跟前跑了过去,只听衣服摩擦稀里哗啦的声音。

黑衣人正往前走着呢,忽然咔嚓一下,那个说“一边去”的黑衣人脖子扭一下,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其他四人一惊,一个高个黑衣人蹲下来,用手拭一下躺在地上的同伴,“咦?没气了?”

这好好的走着呢,怎么人说没就没了?

高个黑衣人意识到刚刚死的同伴的行为跟自己有什么不同,一时脸都绿了,不会吧,就因为他刚才说了句“一边去”?

高个黑衣人向后望了望,那个不着调的道士没事人一样一屁股坐在河岸上,眯着眼对着天空发呆。

难道撞邪了?

其他三个黑衣人纷纷朝后望去,其间互相嘀咕一句,两个人说可能真是撞到邪了,另外两个不认为是撞了邪,但这两个人的意见却完全相反,一个认为同伴的死可能跟后边那个危险的道士有关,另一个则十分鄙夷,“你也太瞧得起他了,他不过是一个蹲太阳地下捉虱子的穷道士而已。”

两个打赌,赌注是谁要是输了,下次再到封古镇需要请赢家到翠香楼撩一次姑娘。

他们声音很小,但他们不知道,曹道长听到了,说,“你再说一遍?”

打赌的瘦子当然听不到道士的话,但他确信这个道士根本就没有那个本事,为了证明自己勇以赌空是有依据的,他冲道士抬高了声音喊:“臭道士,你告诉他,刚才的事不是你干的!”

道士伸了伸懒腰,扑的一下躺在岸滩上,畅快的叫道:“好软和的马尾草哦!”

嗄嘣一声。

声音很奇怪,高个黑衣人发现瘦子靠在了自己身上,一个大脑袋软耷耷地挂在胸前。

高个黑衣人推了推瘦子,瘦子咣当一下扑倒在地上。

与刚刚的那个一样,啪嚓一倒地,两个鼻孔倒是通活的,但就是不出气了。

剩下三个黑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回都不敢喊了,内心里无数个草尼x的,白日见鬼了,再没有敢朝道士看一眼,扯开两腿兔子一般往前跑。

道士坐起身,看到了一幅匪夷所思的景致……

那个被黑色布袋蒙了头的孩童,竟然扒拉出一只眼睛,跟在三个黑衣人后面奔跑。就好象一个被狼叼的兔子,看到老虎经过,狼丢了兔子就跑,而兔子没有自己开溜,而是跟着狼的屁股后狂奔。

这是典型找虐型兔子哦。

道士扫了一眼,那孩童不过八九岁,鼻子下还拖着一挂鼻涕,表面憨憨傻傻,谁知道他心里藏着什么鬼!

这要是给师叔祖当徒弟,就白瞎了!”道士咕哝道。“傻到这么聪明的地步,这也没谁了。”年轻道士自语道,“说过的终生不收徒弟的我,这回破个例如何?”

道士笑笑,为自己的决定叫好。

道士起了身,望了望天上嗬嗬转的大太阳,心说师兄不是说过两年后下山吗?这山下的景致这么好,人又这么好玩,这不他说的两年时间早过了嘛,要是师兄下了山,一起这么蹓弯,该有多好!

道士想到师兄,嘴角就挂起了笑,不知道下一个或者下下个亥日卯时大师兄等到小凤凰了没有。要是师兄等到了,也能指导指导我该给小桃桃读什么诗了。

咳咳,道士忽然想起了眼前的事:“不能让这小子溜号了,我得追我徒弟去。”

第125章 溪口的那个大池子

阳河村李家。

李凌跪在石头地板上,不过在下跪前,老祖宗严齐儿担心地板太硌膝盖,又让秋香放了一个葛布实绒垫子。

李家老祖宗银发飘飘,刚刚由秋香用黑绫丝带向后束了束,还有几缕飘在耳畔。

老祖宗瘦骨嶙峋的手上握着那个温润的紫金描龙埙,泪水顺着脸上纵横的沟槽淌下来。

“老东西,你就这样一个人走了,留下我这个不中用的,到现在吧,李家也没有顶梁的了,你那可怜的重孙子,我可怜的玄儿,居然无声无息的不见了!老东西你不知道啊,最后这封古镇上,也接连上十个孩子失踪了,有的还是明抢的。听说那个王保玉家,儿子被抢了,王保玉和他媳妇儿还被歹徒杀死了。这些个歹徒太没人性了,……可怜我家玄儿,现在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老祖宗一句句打脸,跪着的李凌被老太太碎碎念的哭诉,哭得心烦意乱,又不好站起来,只得安慰道:“奶奶,玄儿不过是贪玩走失而已,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孙儿这就亲自去找,一定会把玄儿找回来的。”

李家老祖宗一拍椅垫,目光凌厉道,“凌儿,你还骗奶奶?你以为奶奶是个睁眼瞎?要这么容易,你早就把玄儿找回来了!早跟你说了,那个邱尚书的侄子,叫什么邱彦的,一看就不是个什么正道东西,还跟你一道称什么中夏五剑仙,我呸!早说你不要跟他来往,结果咋样?无缘无故的在我李家伤害一个送饼的不说,要不是我这把老骨头暗中阻止了一下,那个孩子就可能当场死在我们李家了!”

“在我们李家伤害一个上门送饼的本地街坊,那就是压根不把我们李家放在眼里,凌儿呀,我早说你要把这个姓邱的有多远赶多远,你就是不听,还替这个缺德的辩解说他是测试这个孩子是不是什么玄石体质?现在好了吧,连我的重孙儿,你的儿子,也被这个该杀的害了吧!”

“奶奶,玄儿的事情,不一定跟邱彦有关,孙儿也还只是猜测!”

“猜测?你口口声声护着他,说他是你的兄弟,他把你当兄弟吗?要不是靠实了,你会怀疑他?”

李家老祖宗怒气未消。

“还有,蝶儿,你这个丫头片子,小少爷找不回来,你就这么跪着不许起来!”

绿衣丫环蝶儿颤颤惊惊,一脸梨花带雨,声音低得蚊子似的答,“是。”

李凌出了老祖宗房门,径直走向牛棚。

“王四,说心里话,玄儿的事你怎么看?”

老光棍王四脸色焦黄,推说吃坏了肚子,窝着被子蜷在暗影里,李凌坐在床沿,他也没有察觉。

虽然王四只是李家一个喂牲口的,但李凌一向对他非常尊重,凡是遇到难解的事,总想找王四商量。虽然王四在外人看来,不过是李家的一个下人而已。

王四听到床沿有响声,刚想骂人,听到李凌的话,翻了个身,伸伸懒腰坐起来。

“东家来了,……吃坏了肚子,刚刚歇一会儿。”

“有事没有?要不要我去卢歧川那里抓副药回来。”

老王说不用了,“上次用过的白头翁汤还剩一包,我早晨煎服了,现在好多了,只是有点累而已。”

“小少爷没事。”见不回答李凌不走,王四这么说。

虽然看起来像是糊弄的口气,但李凌坚信王四既然这么说了,玄儿这个傻小子就没事。

王四的话李凌验证了无数回,自打他记事开始,王四的话,就是标准答案。

“京城的眼线回报,钦天监可能有人参与封古镇儿童失踪案,邱彦可能没跟我说实话。李四,你分析一下,邱彦是被蒙在鼓里还是原本就知道这个计划?”

王四捂着肚子沉思一下,“东家,这事不关紧,找到小少年就明白了。”

李凌嗯了一声,出门。

……

阳河溪口。

王四跺了跺脚,溪口的水呜呜咽咽打个旋,黑雾雾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深不见底。

漩涡带着风声,周围的落叶劈劈啪啪像无数飞蛾互相碰撞,既而旋转跌落,被吸入了深不见底的水洞。

过了一会儿,水面平息,只是水面有无数的白色泡沫像煮沸了般翻滚,一缕缕白雾飘渺萦绕。

轰隆一声,水里窜起一个人形影子出来,带来风声雨声。

一个扫帚眉上挑入鬓的中年人,一脸冷峻的站在溪口的土崖子上,飘荡的雪花夹杂稀稀落落的冷子(冰雹)倾泻而下,中年人一甩长袖,雪花冷子瞬间悬浮停止,既而落覆在土崖上。

王四咳嗽一声,“钟羽,你什么尿性,出个水还摆上谱了!”

扫帚眉钟羽长相俊朗,身材笔挺,唇上和下巴几抹短须黑得发亮,脸上透着滋润的红色,只是嘴唇乌青看起来与他整个形象有些违和。

原本高大挺拔的身形,此时竟然弯下来,虽然有些夸张,但神情却是谦逊的:

“老王近日可好?钟羽这不给你送年货来了。”

王四一屁股坐在土崖子上,正拍打落在身上的雪花,还有一些冷子落在衣领里,王四伸手去掏。

可不这天冷了,雪花和冷子竟然没有这么快化呢。

“你长点出息行不?”王四不耐烦道,“这离过年还远着呢,现在办年货,我脑子进水了?再说,办年货也轮不到我啊,我顶多带着钓杆来这溪口轮几杆子。”

“你现在拎着这一大串白鲢鱼,算怎么会事?”

钟羽掂了掂手中的鲢鱼,“你要不要,我就收回去了啊,这可是我加了逆水元神功养炼出来的第一批元气鱼,我自己还没舍得品尝呢。”

说着,钟羽右手五指一旋,手心里现了一汪清水,那几条鲢鱼挣了绳索,在清水里撒着欢畅游。

王四脸上咧出笑意,“好吧,我收了。”

拍拍土崖子,“立客难打发,坐下来,我有事跟你说。”

王四语重心长的说,“钟羽啊,你这当河伯也有些年头了吧,没有五百年也有三百年吧,就没想着有个长进?难道也象许覗一样的,守着个破土地庙,在这里苦巴苦熬?就没想着趁着这长陵坡的变局,给自己谋个大点的池子?阳河的这个回水谭,是不是局格太小了?”

钟羽眯起眼,望着阳河暮色中氤氲的水汽,深思道,“王四,这事我不是没想过啊,可也得有机缘不是?”

王四叹口气,“机缘,你不是早有了吗?当年那个孩子是如何落到封古镇的,除了你我,连许覗都糊里糊涂吧。我知道你在暗中帮助这个孩子,我又何尝不是?这个孩子的来路,固然是一件不能点破的秘密,我想你也猜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俗世王朝乱象丛生,三界黑暗势力蠢蠢欲动,我听说,永胜已坠落凡间,虽然现在连天界也不知道永胜肉身究竟在哪里,但危险却是更加真切了……”

钟羽神情肃然:“永胜重返人间,会出现什么后果?”

“后果?你想吧,那个不能说的地方,囚禁了他上千年,都拿他没有办法,如果他重返人间,不单是人间跌入炼狱,三界也会经历劫难。我们满打满算,那些难治住他的上古之神还剩几个?我是记不得了。”

“你说的那个孩子,能克制住永胜吗?”许久,钟羽才问。

“哼,克制?永胜怕是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这个孩子吧!而这个孩子,以目前的灵力,对阵永胜,那不跟永胜随手捏死一个蚂蚁一样。”

钟羽显然胸有成竹,“你早说,不就是让我帮帮这个孩子嘛,这个我懂,我又不是没帮过。只是这两日在专心修炼元气煞,没有过多关注。”

“元气煞,不是我没提醒你啊,虽然现在阴阳交界灵气复苏,但你是成名的河伯,没必要赶在这个当口用功,如今的灵气正邪两盛,我可不想看到一个走火入魔的河神!”

钟羽站起身,呵呵笑道:“王四,我就是走火入魔,不还有你嘛!”

“滚!”王四一跺脚,溪口潭水顿时翻滚起来,土崖倾斜震颤,钟羽身子一飘,消失在潭水中。

“还真滚了……”王四站起来,朝崖下走去。

第126章 狗咬送饼人,不识好人心

郑小天跟踪袁月走了一个时辰,早进入一个密林,林子非常静,连鸟叫都没有。

之前郑小天听说,悬波岛的剑仙因为所处的环境周围尽是水,他们修炼的第一功课就是御剑飞行,可跟踪了这么久,袁姑娘只是步子飞快,但并没有踩在青剑上哗啦一飘无影无踪,这说明她还不想甩下他。

其实,袁月不单是不想甩下他,而且有意放慢速度让郑小天跟踪。否则,袁姑娘一不高兴来个御剑飞行,郑小天估计眨巴两下眼睛就看不到她了。

袁月上次从悬波岛出来,完全是赌气行为。

袁一山所修行的悬波岛深居东海之中,寻常的渔船都很难发现这个岛屿。只所以袁一山名震中夏,完全是因为一次江湖偶遇引起的。

据说当年袁一山剑修已达三界七境,在岛内数年没有突破,就想着进入中夏腹地游历,以期由此寻找一些机缘。

到了中夏腹地,袁一山听到江湖中流传的袁基罡的传说,心说原来还是个本家,居然有这么高的剑道修为,就想着能找机会拜访一下,好向他请教一下剑道的心得。但此时袁基罡已多年没有在江湖上出现,江湖上听说袁基罡的名号也大多不愿多谈,后来袁一山向西行走不知不觉走到西部沙漠,正遇到镇西大将军邓肯与狄斯大战,当时正战得不可开交。

狄斯队伍内有一骁将名叫米其垛,在与中夏交战中轻松干掉了三个中夏勇将,邓肯正愁得一筹莫展呢,忽然两军之中喊杀震天,邓肯担心军心大乱,但传令兵很难接近乱局中心,听着狄我双方喊声震天,邓肯几乎崩溃。为了军人的尊严,邓肯披挂上阵,准备拼死一战,绝不退缩。

忽然一颗头颅当空落下,随即一个中夏衣装的阔袖汉子双脚落地。很显然,这颗狄酋的头颅正是这位汉子所斩。

卫士仔细辨认了一下,惊呼道:“邱将军,这是狄将米其垛的人头,米其垛被这位壮士割了首级!”

袁一山轻松斩下米其垛的人头,名震中夏军中,虽然邓肯将军极力挽留,并上报朝廷为袁一山请功,但袁一山自认为自己不过是江湖侠客,并不适合被人约束,遂辞别边军,继续独来独往的游历。

当到达崇山之下时,恰遇到辟剑峰的马远光,钱塘湖的钱八子,阳河李凌,飘缈剑修邱彦四人在崇山山门下叫阵,袁一山好奇,就坐下观赏。

正像江湖上传说的那样,崇山的老真人太虚根本没有露面,只派了一个小道士下山劝退,马远光和钱八子欺负对方只是个小道童,硬要上山,结果被小道童轻松扔回原地。

但令众人吃惊的是,那个解剑在一块大石头上休息的汉子,竟然凌空而起,当空几个云步落身在道童前头,亏得道童反应快,一闪身进入阵法之中。虽然袁一山像这四位一样对崇山的阵法一筹莫展,但对这个可轻松越过道童防线的汉子,却是由衷的钦佩,毕竟他们四人在这里折腾了几个时辰,连个道童也打不过啊。

就凭这一招,袁一山名列中夏五剑仙之首,实至名归。

虽然其他四人更愿意把袁一山拉进来“齐名”,但袁一山未必领情,特别是那个提笔在一块大石头上写上“一剑飞天凌赤日,十年符箓封崇山”的邱彦,袁一山根本没拿正眼瞅他,你连一个小道童都没办法对付,还在山门吹牛,还要脸不要?

也就是崇山的神仙们温敦大度,不想灭杀生灵,否则你以为你的两个鼻孔还能用来出气吗?

袁一山虽然心中腹诽,但他毕竟自视清高,真要把话说出来,觉得自己掉份,因此转身下山,御剑而去。

袁一山虽然修为高深,门下弟子众多,但他惟独对他的独女袁月一点办法没有,这不袁月在岛上呆得烦了,自称要“行万里路”,居然独自出岛。

袁月知道老爹派人四处找他,所以躲在封古镇这个不起眼的饼店,当然,躲避老爹的追索不是惟一原因,从一踏入中原腹地就听说的封印传闻让她一路直奔封古镇,袁姑娘暗想,在这个可能出现三界变局的地方有一番作为,才是一个女侠应当有的人生啊。

袁月忽然一个凌波飞步跃向一块大石头,坐等郑小天跟上。

郑小天不傻,自己跟踪的女侠明显早发现自己了,现在这是要跟自己摊牌了。

想让我上当?郑小天干脆不走了,身形被一株巨松挡住。

“姓郑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路跟着我,有胆跟,怎么没胆出来?”

这下在躲着就没意思了,郑小天露了脸,脸上有点尬:“袁姑娘,你这一个人独身出门,做为店主,我担心我的客人有什么意外,所以一路保护,你别见外哈!”

袁月绷着脸,面色出现细微变化,就好象听到了一个非常离谱的笑话,而自己强忍住一般。

“原来水家饼店服务这么周到啊,客人离店,这还有延伸服务啊,离店服务加收费用吗?”

郑小天笑道:“一律免费,一律免费!”

“信你个鬼!”袁月厉色道,“你一路跟踪本女侠,想干什么?”

郑小天“委屈”道,“狗咬送饼人,不识好人心!我担心女侠你万一出什么事,本店又惹不起悬波岛,所以一路保护,你这不是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袁月长期在岛上生活,对中夏民间的俗语虽说不是特别精通,但什么“狗咬送饼人”还是觉得好象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就算你有这个心,但你有这个能力吗?”

“有没有能力不好说,但袁姑娘不是被我一张符放出来的吗?”

不提这一茬倒也算了,一提便惹得袁月真怒了,“郑小天!你一乘人之危的小人!趁着本女侠元神出窍竟然干出缺德事,看我不一剑抹了你!”

袁月的青剑剑法不可是造的,声音未落,人剑早飞至郑小天跟前,郑小天速度更快,闪身一躲,笑道:“女侠息怒,君子动口不动手,一言不合就动杀机,这可不是大侠所为!”

“少跟我讲这些大道理!本女侠若不杀了你,以后传到江湖上,我悬波岛青剑仙子的威名岂不被辱没了?”

袁月摧动气机,毫光毕现,青剑震动嗡鸣,这回,才是真的杀机!

第127章 把人带沟里也是不道德的

袁月青剑剑气震动,杀机重重。

以青剑的高逼格出身,一但剑主人摧动剑气,人剑合一,其杀伤的威力瞬间可提高数倍!袁月在悬波岛修炼早已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江湖上的一般修者,根本不是袁月的对手,这也是袁一山在女儿只身出岛,自己只是派一支黑衣人跟踪寻找,而自己没有亲自出岛的原因。

单不说女儿的剑修境界即使遇到强敌,自保的能力一定有,另一方面,袁一山故意让悬波岛的人即使一时没找到人也四处打听,虽然老百姓仅仅把这当成寻常寻人事件,但真正的剑修大拿,一听说该女人身佩青剑,就知道这是悬波岛岛主的宝贝女儿,以袁一山的威名,寻常剑修根本不敢动袁月一根毫毛。

也就是郑小天这种没走过江湖的饼店土鳖,才会把袁月当成普通的女剑客。

“诶诶,袁女侠,你动真格的啊!”郑小天闪身躲到大树后,“你这是灭口好不好?……袁女侠,大不了我不说出去还不行吗?停……停!我发誓行吗?”

袁月持剑的手没有松动,但神色略微缓和了些,“你发什么誓?”

郑小天单手竖起,“我发誓,我若说了出去,封古镇阴河变阳河,阳河变阴河!”

忽然冷风劲暴,大地震动一下。

莫不是错觉?这阴河阳河还不能拿来赌咒了?

郑小天心中迷惑。

袁月举剑就砍,“姓郑的,你捉弄我?!”

郑小天一个翻滚躲到一块巨石后面,袁月剑影瞬间到达,石碎如雨,剑气劲拔!

青剑的威力这么强大,郑小天有点乍舌。

“诶诶,你真来啊,……如果我郑小天泄露了袁女侠元体被封的事,我郑小天就如这块碎了的石头!”

如此应景的赌咒,让袁月的气消了些,她收剑入鞘道:“量你也不敢!”

袁月是个豁达人,既然郑小天被封口了,他跟着来也算有个帮手,虽然她回店的目的真的就是为了元神归位,外加带上自己那把有灵性的青剑。

“你要跟着我,等到地方了,做什么事你要听我的,如果擅自行动,坏了我的计划,小心我一剑劈了你!”

既然大侠女决定让他“护驾”了,郑小天心里一阵高兴,但他还是高好奇:“袁女侠,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干什么大事?”

袁月恢复了冷傲,“少问,到了你就知道了。”

大约路上走了一个时辰,天色微亮,一抹红光将东天散抹上红冷的光。

袁月蹲在山间的一弯细流里,拔剑,洗剑。

郑小天不解,这剑干净净的的,为什么要洗?

袁月头也没抬,“离我远点,小心青剑走锋伤着你。”

郑小天自己蹲在溪水边,掬一把水洗脸。

他有些奇怪,刚刚走过的溪水,岸边都结上了冰花,为什么这条溪水到了上游,不但没有结冰的迹象,而且还冒着热气?

难道这里有一眼不冻泉?

走了这么远,肚子也有点饿了,郑小天随手从袖中取出一个饼子,撕下一半,送入口中,别说,饿了的时候,这饼的味道特别好吃。

剩下的一半,郑小天拿在手里,道,“大女侠,要不要尝尝?”

袁月此时肚子也咕咕叫了,虽说之前垫了垫肚子,但毕竟走了这么多路,加上饼是好饼,胃里消化得特快。现在的点饿了,既然有吃的,那可不能亏待自己。

“免费的?我可没带钱!”袁月瞪了郑小天一眼,但随即脸色温和下来。

“不收钱!”郑小天一把扔了过去。

半块饼下肚,袁月明显神情放松了,脸不再绷着,果然是吃人的嘴软啊,人饿的时候,食物就是最好的交往礼物。

还想再问问为什么洗剑,但刚刚讨过没趣,郑小天就没有再问。

嗖的一声,箭羽声划破密林,撕裂空气,擎风疾来。

袁月闪身出剑,金属碰撞的声音,随即一段腕粗的箭头直入乱石,瞬间没入尺余。

留在外面的箭身足有五尺长,尾端的飞羽一看就是没有见过的巨形鸟翎,色彩斑斓。

与其说这是只箭,不如说是一枝标枪,这玩意要是被射中,就一眨巴眼神的功夫被钉在地上,能活的机率真心不大啊。

郑小天倒吸口冷气。

看这位悬波岛的女剑修,居然没事人一样,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备。

郑小天掏出砍刀,被刚刚这枝“标枪式大箭”一激,眼神中顿时喷出红光,现在反而是袁月有点吃惊了:“这小子什么名堂?怎么一下子看起来不正常?”

袁月镇静了一下道:“现在不能退回去,这枝箭叫诛神箭,此箭一发,方圆五十里机关启动,如果退回去的话,死得更快。郑小天,现在后悔跟着我了吧!”

郑小天热血上头,经过几次这种感觉,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功法中的魔性又被激活了,如果不加控制,魔性迸发,完全失去理智,说不定这个袁姑娘也会成为受害者,他闭眼咬牙,定心敛神,一股股热浪拿头,力量暴增到要爆,下意识将砍刀重新裹上葛布,心神才慢慢平抚。

其实在郑小天之前大开杀戒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一个规律,一旦自己碎城诀心意已动,只要砍刀拔出,魔性就被唤起,幸而那晚上没有自己亲近的人在旁边,如果张姑娘或匡天左在场的话,郑小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伤害他们。

难道这个功法与这把砍刀有什么说不清的关连?郑小天心神渐平,不禁这么想道。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现在面临的危险是,自己和袁姑娘可能处在一个大阵中了。

“郑大老板,后悔跟踪我了吧!”袁月丢了个俏皮的眼神,天地良心,还是在这种随时会死的地方袁姑娘更可爱。

“后悔,……才怪。”郑小天咧咧嘴,心说我也不想没事找抽啊,你这丫头存心让我跟着,就为了让我陷入这个标枪大阵吗?

既然现在跟踪者已成了伙伴,袁月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伙伴一些注意事项了:“记着,等下跟我走,自己不要乱跑,否则你死都不知咋死的。”

“好,这个我知道。你那把剑还这么厉害,我听你的。”郑小天低声问:“你总得告诉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什么来这个地方吧!”

另一句话他没说,姑娘,把人带沟里也是不道德的。

第128章 无法原路退出

到这个时候,袁月终于觉得应当让郑小天了解真相了,她目光环顾四周,确认暂时没有危险,才道:

“我到这里来,是为了一帮孩子。”

“孩子?”郑小天沉思一下,忽然明白什么,“是那些被抢走的孩子?”

袁月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郑小天长吁一口气,联想到了封古镇儿童失踪的事。曾经两次听到孩子哭声,但两次都扑了空。那些丧尽天良的家伙,不但抢走孩子,还杀孩子的父母灭口,简直是畜牲都不如。

“你是怎么找到这些孩子的?”

袁月干脆坐下来休息,刚刚挡那么一剑,虽然没伤着自个儿,但那标箭势大力沉,青剑固然坚韧,却还是震得袁月手腕生疼。

“我一到镇上,就听说有人家平白无故的丢失孩子,且这些孩子都是十岁十几岁之间,我就做了了解,传闻说在封古镇灾难到来的时候,将有一个有特别体质的孩子用来祭阵杻,据说叫‘玄石体质’。在岛上,听我爹讲,这世界上可能真有玄石体质的人,这种人接上古灵气,有特别强大的能量,成神成佛,则福佑苍生,如果变邪入魔,则有毁天灭地的可能。”

“我一直在寻常机会,想找到那些失踪的孩子,甚至有一次,当我赶到的时候,孩子已被抢走,孩子的父母都已倒在了歹徒刀下。”

郑小天吃惊道,“那天晚上,在房顶上的那个人,就是你?”

袁月点点头:“我觉得像我这种人,可以说反应已经非常快了,为什么总是被对方预知到,且根本没法接近他们?这不合理啊。后来终于想到,既然对方如此厉害,一定是因为可以提前感知到我存在的修行者,我就想了一个法子,使用我们岛内的秘法,元神出窍,这样对方就无法探测到我的存在了。”

“果然这样试了两个晚上,就发现了对方的行动,我用元神跟踪过来,现在这帮人就藏匿在这个地方。”

“你为什么回去又回来?”郑小天好奇。

“我想解救这些孩子,但一个元神,能解决什么?不回来难道一直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因为元神没有及时回归元体,也使我错过了最佳时机。”

郑小天心想,这姑娘不错啊,原本不是封古镇的人,可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查找孩子的下落,真称得上“女大侠”三个字,“虽然我当时不知道你的事,但还是为耽误了你表示歉意。”郑小天诚恳道。

袁月盯他一眼,没有接受也没有反对,“我发现这帮人不少,足有百十人,他们在这里有一个基地,现在我们的位置在基地东南角,可以沿着这个山崖摸上去。”

郑小天点点头。

虽然在这个大阵范围,但真正进入阵中,因为山川形势,布阵的人未必能感觉到每一个角落,袁月正在利用阵内的地理形势,避过了几个敏感地段。

元神提前踩过点的袁月,通过一个深陷的天坑底部,沿着塌陷的谷底,摸到了一个刀削般的崖壁下。

这段路虽然难走,但对于郑小天和袁月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唯一让他们难受的是,必须屏住呼吸,因为普通的大阵中,设有许多阵机,可以准确感知阵内修士的活动痕迹,袁月并不知道那些阵机究竟在什么地方,只能尽力减少呼吸以避免误中阵机的机率。

所以当他们摸到崖下时,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忍住气机憋得脸通红,到了崖底的安全地带,两个人张开大口拼命地补充呼吸。

袁月虽为女子,但张着嘴巴大口喘气的样子,要不是她腰间的那把青剑,郑小天简直误以为她就是某个两小无猜任性放肆的邻家妹子,一脸绯红,娇憨可爱。

……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郑小天简直无法相信,在这深山绝崖,会有一片如此宏大的建筑。

这完全是和封古镇不一样的世界。

全部的石头建筑,虽然粗糙一些,但是雕琢的图形陌生大气,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中土的审美,最重要的是,一块石头有数丈见方,这些石头是如何采集如何垒筑的,实在难以想像。

只能说,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凭人力所能办到的。

郑小天有点后悔,不该好奇追踪这个疯丫头了。

你就算是元神出窍,也能判断这是个什么地方了,竟然还敢往这地方跑,送死就一个人好了,为什么当时不拼命拒绝我?

话说,人家当时不是拿着剑逼着你不要跟吗?

幸而郑小天还是个少年,很快他就不知道害怕了,而且还有种探索危险的冲动。

如果直接从正门大摇大摆的进去,袁月不敢肯定会不会遇到麻烦,她决定按查验好的地方进入,通过一片灌木林绕到建筑物后侧,那里有一个角门,守卫的修士不多,便于突袭而入。

果然如其所料,只是让人惊喜的是,今天这个角门根本无人把守。

袁月摆手示意,两个人纵身一跃,跳上丈余高的角门石墙,然后飘落到建筑物内院。

沿着巨形石柱走廊,进入一个幽暗下沉的漫长石阶,远远的可以看到殷红的亮光。

从角门到进入建筑物内部,这种出奇的顺利让郑小天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袁女侠,我们是不是中了圈套了?”

袁月停了脚步,可不是啊,印象中这里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呀,袁月果断低声说,“原路退出。”

但是迟了,哐的一声,一个金属网罩落下来,他俩便被死死的框在了一个仅仅容纳两个人转身的狭小空间。

黑暗里忽然亮起了无数的灯火。

两个护卫推着一辆石车,缓缓驶出来。石车吱吱嘎嘎,石轮辗地,声音沉闷。

石车上坐上一个歇顶老人,脸颊深陷,双目有神。

石车辗到网罩跟前,老人平静的道,“这两个年龄不小了,有可能是玄石体质吗?”

护卫道,“回真君,以小的看,这两个也有可能,虽说中夏朝内府秘册记载这段时间太阴地界术士屯区将有玄石体质童子面世,但我们抓了这么多个了,还没有一个符合要求的,所以以小的想法,是否因为记载时间有误,这个童子其实已经长大了?”

第129章 阮院长,快取血引

这个被称为真君的,其实有一个不太响亮的名字,叫石车真君,所谓石车真君,自然是坐石车里修行的修者,当道行达到相当境界,可以开宗立派,收揽门徒的时候,便可自称为真君了。

不过石车真君虽然名号不响,修真界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但却是真有本事的。

郑小天和袁月当然根本就没有机会听到石车真君的名号,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石车真君远离尘嚣,很少与俗世王朝发生交集,江湖上对其知之甚少,但这并不表明他就是可以忽略的。

听着石车真君与手下人的对话,着实让郑小天吃惊不小。

石车真君:“韩乐,你去把中夏朝那个叫阮生寒的人叫来,我有话问他。”

护卫韩乐应声喏,跑去叫人了。

石车真君:“延挺山神,我这次叫你来,并非是为了拉拢你,如今三界变局即现,你这个俗世王朝封的山神,在真无君统治三界之后,就连一坨屎都不是了。如今归顺我石车真君,就是归顺真无君,以后真无君君临三界,少不了你的好处。”

延挺山神屈身道,“谢真君栽培。”

石车真君点点头,“长陵坡的封印,迟早会崩解的,延挺山神能助我修筑基地,尽早找出玄石体质的童子,打开阵杻,消毁明皇策,以黑暗统治人界,迎接魔圣归位,到那时,山神治下就不单是一座延挺山了。”

“谢真君栽培。”

延挺山神梗了梗脖子,似乎感受到自己有朝一日雄霸诸山,威风八面的神威。

护卫报:“阮生寒带到。”

阮生寒一身布衣便服,见了石车真君施了一礼。

石车真君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阮院长,你查阅过钦天监秘档,你来看看,笼里这两个人有没有可能跟玄石体质的童子有关?”

阮生寒虽然不满韩乐对他的不敬,但石车真君对他还是非常客气的,阮生寒虽然与石车真君有利益关系,可他毕竟是中夏王朝正正经经的官员,虽说仅为钦天监监院院长,负责的都是些日常杂务,但阮生寒也算是一介书生,天生的气度还是有的。

对于石车真君手下这种滥抓无辜,阮生寒心有不满,现在看到网罩内的一男一女完全不是孩童的年龄,有些嘲讽道:“真君,这两个明摆着是少年少女,怎么可能是玄石体质的儿童呢?我早说过,对于体质的查询,要结合朝廷的行动,像这样滥抓滥杀,迟早有一天会惊动天下修士的。到时候修士出山防范,结果一定适得其反。”

石车真君被一顿抢白,并不生气,反而哈哈笑道:“阮院长,你多虑了!如果你们钦天监的记录有误呢?我说的是如果钦天监记录的时间有误,同样会影响我们的判断,如果记录时间错误的延后了,那儿童可不就成了少年?还有,我们现在去查,可能是查晚了,那个孩子已长大了,完全有这个可能,否则为什么抓来的十多个孩童,竟然没有一个沾边的?”

阮生寒毕竟是读书人,听这个石魔头轻松的说出十多个孩童,而且据他所知,这十个孩童的父母十有八九被石车派出的人杀害了,若不是因为日魇和鬼魅袭镇,这原本是一个惊天大案!如今这个石魔头居然一点收手的意思都没有,这完全跟自己原来想像的方式偏离得太离谱了!

“真君,以小生的想法,‘搜玄计划’可以暂告一段了,因为现在真君的作法,已与我们当初的约定完全不一样了。”

阮生寒虽说当时愿意与石车真君合作,但合作只是出自私利,现在的结果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他觉得一定要制止这个计划继续下去,否则自己就万劫不复了。

“哈哈,阮生寒,真是一介书生,一介书生啊!既然当时我们的交易,——帮你除去钦天监监正的承诺已经兑现,现在这个‘搜玄计划’就得继续下去,直到找到真正的‘玄石体质’童子为止!至于放过这些儿童,这个想法你还是不要有的好,现在中夏那几座山上,能与我做对也不是没有,你让我一下子暴露在所谓的正派仙山的眼皮子底下,让他们群起而攻之?”

石车真君顿了顿,语气越发严肃,“现在凡是入了大阵内的人,只有一种可能,死!如果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留做我们研究使用,本真君的炼丹炉,可是一直缺药引的……好了,你也别吓着了,来来来,测一测这对少男少女,看他们是不是玄石体质!”

阮生寒被石车真君的这番话吓得战战兢兢,也不管不顾自己的气节了,在石魔头面前,气节就是个屁。

这魔头看似说话不紧不慢,但出手狠辣,别看他像个瘫子一样坐在石头车子上,可这家伙不知修炼了何种功法,居然人车合人,这个巨大的石车,像一张带轮的车状石椅,石魔头一但运用气机,石车就会凌空而起,泰山压顶一般砸向对手,但凡你是血肉之躯,还不得顷刻之间化为血水?

阮生寒手持槽匕,随卫士走到金属网罩前。

这玩意儿,动真格的呀,郑小天瞪一眼阮生寒,阮生寒本就心虚,手哆嗦了一下。

“诶,我说这个阮……阮生寒,你原来还是院长呢,这官可不小了了,怎么跟着妖魔干?你放了我们,你在这儿干的坏事我保证不说出去,我不过是个开饼店的,你放心……”

“这个?这个是女侠,只管打打杀杀,也不会介入官府的事……”

袁月瞪郑小天一眼,谁只会打打杀杀了,你说谁呢!

“所以,你放了我们俩,我们保证再不来你们的大阵中了。今天的事,纯属误会,我们只是入山贪玩,完全是误打误撞啊。”郑小天继续。

阮生寒在权衡,虽然郑小天口口声声不介入官府,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谁又能保证这俩人出去不找官府告他一状?若真有那一天,勾结魔派势力谋杀钦天监,草菅术士团人命,任一条罪,都是要诛九族的,甚至自己会被车裂凌迟的……

可如果继续助纣为虐,那可是往车裂道上越走越近了,阮生寒那个纠结啊……

而石车真君故意在这对少男少女前说出钦天监监正被杀的事,完全是想断了我的后路,真够狠的……

“阮院长,快取血引!”卫士大声提醒道。

阮生寒心乱如麻,总之自己现在如果被朝廷知道了,那根本是没法活了,可这个车魔更不讲理呀,横竖是个死,还是先取了这俩男娃女娃的血样再说……

第130章 说出来吓死你

郑小天和袁月被困在金属网罩里,尝试了几次,但这网罩所使用的金属材质是千锤百炼的精钢,加上由大阵加持,袁月的青剑根本派不上用场。

再说了,如果袁月的青剑能一剑断了网罩,那石车真君还不第一时间缴了他的械?

而现在石车真君眯着眼面色温和,瞧着袁月的徒劳反而是一种享受,我就爱看你们这些俗世的大煞器在我这里变成木剑泥刀的样子,呵呵,这才有意思呢!

阮生寒手里握着槽匕,在那犹豫,是先取这个少女的血呢还是另一个少年?

按说,阮生寒是读书人,审美水准必然不低,看到袁月如此美貌的女子,自然能够产生怜香惜玉之心,实事上也是如此,阮生寒打量着袁月精致的五官、油黑的长发,不禁赞叹,世上竟然还有这般尤物啊!

但这眼神在袁月看来就不一样了,袁月好歹是中夏五剑仙之女,从来没有受过约束,如今被困于笼中,且被一个道貌岸然的猥琐男人这么盯着看,不由心头火起:“阮生寒,你这个中夏国的叛逆,盯着姑奶奶干什么,还不快滚开!”

阮生寒原本怜惜,但被袁月嫌弃辱骂,不由火起,“叫什么叫,就你了!”

袁月拔出青剑,但这里空间狭小,三尺长剑根本施展不开,即使用尽了力道,青剑对精钢网罩也毫无办法。

石车真君驱车凑近网罩,啧啧道,“青剑?好东西,不过我这精钢是弱水赤铁加料地底岩火精炼而成,加上深岩灵土浸炼,天生具备魔王级土煞,是青剑的天然克物,小姑娘,你还是放弃反抗吧!”

袁月怒道,“石头魔头,你快放了本姑娘,否则我爹杀进你的老窝,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

石车真君笑道,“你爹是谁?嗯?——阮生寒,他爹是谁?”

阮生寒心想你都知道他剑的来历了,还来问我?我怎么知道?

阮生寒没作声。

袁月:“说出来吓死你,我爹是中夏五剑仙之首悬波岛岛主袁一山,你还不快把我放了?”

石车真君若有所思,“中夏五剑仙……悬波岛?这么长的名号?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阮生寒,中夏国有这号人物没有?”

阮生寒点头道:“中夏五剑仙,虽然比不上剑魔袁天罡,但终究算一号人物,要不,真君,我们放了她?”

石车真君拍拍自己发光的头顶,说是呀,“我们还是少树敌为好,不过咱们都把她抓起来过了,要是放了,她不是正好找他爹来报仇?咱们只要把她禁在这里,就是死了,也没有知道不是?”

说完一拍大腿:“快取血引,悬波岛主的女儿,说不定就是那个特异体质呢!”

见阮生寒还在迟疑不决,石车真君一挥手,槽匕凌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个身,直朝袁月刺去。

袁月惊叫,“郑小天救我!”

以袁月倔强的性子,若在往常,求人的事是万不可能的,但眼看槽匕迎面飞来,姑娘到底释放了自己内心软弱的一面,这种无助发自内心,竟然脱口向郑小天求救。

郑小天原本在想着法子呢,听袁月一叫,情急之下顺手拔出砍刀用力一格,槽匕当的一声,掉落在地。

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砍刀,竟然能挡了我加持了灵力的槽匕?这颇有点令石车真君意外。

他按动机关,网罩忽然张开,向四周延展,在弹力达到极限后,机关消息齐刷刷弹出,网罩会再度缩小,网罩内的人被压力弹回的精钢击压,一般会直接击昏过去。

石车真君发明的这个网罩,堪称绞肉机,一般没有修为的凡人,一个回合小命就丢这儿了!

郑小天和袁月求生心切,在网罩张天的那一瞬间,罩内的空间骤然放大,这一刻,青剑和砍刀齐齐扬起劈开,一阵砰砰啪啪的杂乱响声,混乱中网罩被砍刀劈出了一个大缺口,两个人被甩到了屋角的石头地板上,衣服破碎,鲜血淋漓。

网罩竟然被劈烂,石车真君吃了一惊,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分清究竟是剑还是刀劈烂了他的宝贝,因为他根本没料到有这个结果,完全没有留意过程!

但网罩的厉害也从这里体现出来,你们不是想逃吗?现在被网罩扒层皮,看你们还能动不?

石车真君略一思忖,一把夺过阮生寒手中的容器,将槽匕紧握在手,驱动石车向郑小天的袁月碾压过去。

郑小天虽然内心惊恐,但摸了摸身体的重要部件,发现无碍,浑身鲜血也只是皮外伤,因为石轮轱轱碾压愈近,他头上的疼痛便越加紧迫,终于压力达到临界点,他实在忍受不住,便大吼一声,整个身体弹跳而起,砍刀蓝光乍泻,一道寒光掠过,正中石车,石车干坼一声,出现裂纹,紧接着石车被砍刀的冲击波冲击而退,哐的一声撞到石柱上,一时石板倾仄,石柱晃动,屋顶劈里哗拉落下破碎的石子。

虽然眼看石壁就要倾覆,但卫士们显然训练有素,他们并没有想着逃出屋外,而是一拥而上向郑小天发起攻击,在他们看来,这个眼睛血红的少年和他手中的砍刀,比倒塌的石壁更加危险。

然而此时的郑小天,砍杀得正顺手,听着敌人骨骼破碎的声音,感受着热气乱窜的血肉横飞,郑小天魔性大发,疯狂如一头狂兽,挥刀见人就砍。

直到面前猛然现出一个酒葫芦,一只大手掌啪的从后背呼过去,郑小天才口吐一口老血,慢漫清醒过来。

怎么了?郑小天眼前的血光以能见的速度消退,他看到面前那张无比贪吃的脸。

曹国旧:“郑小天,你还能动吗?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紧接着李凌也从洞底赶出来,见到曹国旧身后李家的幼子李玄,那个鼻涕娃冲李凌叫了声“爹!”李凌心说你是我爹好吧,看我回去不打断你的腿!李凌转身向曹国旧拱拱手道:“犬子获救,多亏道长了,李凌一定铭记在怀,他日定当报答!”

曹国旧摆摆手,“快看看还能救出几个孩子了,那……袁姑娘,你能走不?不能走的话我来背你?”

袁月一瘸一拐走上来,坚定的道:“不用!我能走!”

第131章 曹国旧收徒

原来在郑小天和袁月跳进石头基地的时候,曹国旧和李凌也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进入了基地。

只不过李凌是从邱彦的口中分析出延挺山可能有一个不明来路的基地,所以只身上路寻找。

曹国旧则不同,他跟踪那三个黑衣人到一个大阵里。并躲在一块大石头下仔细观察。

黑衣人进入大阵松了口气,他们惊奇的发现被他们在阳河沿岸抢来的孩子,竟然还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这让他们喜出望外,终于不用担心进了基地如何交差了!

曹国旧看到那个鼻涕虫孩子几乎在黑衣人回头之前的一刻拉下面罩,啧啧道,“傻小子人精啊!”

这个大阵难不到曹国旧,曹国旧的“龟息大法”可以掩饰掉身上易于被巅峰高手探测到的气机,他顺利的摸到了基地的后门。

当他干掉基地守卫后,绕到基地二层的一根廊柱下,看到黑衣人带着摘掉头套的那个孩子。

“咦,还真是阳河村李家那个傻子?”

曹国旧心想,“不傻呀?”

这时从内室里传出一个破锣般的声音,“把这孩子和之前的关一起。”

三个黑衣人应声“喏”,带着孩子下去了。

一阵吱吱嘎嘎的声响,一个地中海形光亮头顶的瘦老头坐在石头车子里滑出来,“哼”了一声,骂道:“废物!抓个小孩都会折人!”

石头车子又滚回去了,歇顶头消失。

曹国旧极力在脑子里搜索,终于想起曾有这么个人,坐一个石头车子,据说车人合人,在不知道的地方建了一个堡垒,也有称作基地的,据说其目的不明,但也不知这厮究竟在何处。

现在知道了,就隐藏在这里。

当然,后来那两个被网罩套住的少男少女,曹国旧没少躲在柱后叨咕:“桃夭夭的忙没帮上我,现在又是想让我帮忙的苗头啊!”

“还拖个女娃,这要救两个,真不让人省心!”

“看我这傻徒弟,跟你们比可就显得太聪明了……”

……

尽管李凌的那个宝贝儿子还不是他的徒弟。

李凌虽然刚刚赶到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但他恨不得打断他的腿。“臭小子,乱跑什么呀,害得我在老祖宗面前落了一大堆不是。”

李玄显然很怕自己的亲爹李凌,现在没有老祖宗的庇护,倒是知道往曹国旧身子后面躲,倒像曹国旧是他亲爹似的。

曹国旧没理李凌,他要抓紧时间收徒,“徒弟,这里有个盒子,你是喜欢这个盒子多一点呢,还是喜欢为师我多一点呢?”

李玄嫌弃的看一眼道长手里那个破旧掉色儿的盒子,说我不喜欢这个。

曹国旧得意,“真吾徒也,以后就跟为师混吧。”

郑小天现在头脑清醒了一些,他甩掉沾满血污的外套,有点无解的看看曹国旧:“有这样收徒弟的?”

曹国旧挤挤眼道,“道法自然,不必拘礼,我这徒儿天资聪颖,与为师有缘,自然不必拘那些繁琐的礼数。”

这明明看起来傻不拉叽的吧,袁月看一眼曹国旧,不说话。

曹国旧说“这位袁姑娘就不懂了吧,九方皋相马听说没?我这徒儿以身探险,这种聪明可不是一般人能及的。想想吧,那些基地的黑衣人,以为自己捉到了我徒儿,他们哪里知道是我徒儿故意让他们捉的,虽说这次救下来的儿童不多,只有三四个,但这就够了,如果不是我徒佯装被抓深入基地,后面这四个孩子也被折磨死了,大家说说,我这爱徒是不是像我?”

这哪里是夸李玄,绕来绕去还是夸自己。

李凌毕竟位列五剑仙之列,早听说封古镇有个道法上乘的道士,如今总算谋面,拱手道:“谢过道长,若非仙师出手相救,犬子早遇不测了,李凌铭记五内,还请道长择日在寒舍小住,以能奉茶左右,以谢大恩。”

曹国旧飘飘然了,“小天,听到了吧,看看人家李老爷是如果对待自己儿子恩人的,你就学着点吧。”

然后以手托起李凌下探的手臂,“好说好说,既然你儿子李玄认我为师了,那师父救徒弟,是天经地义的事,应该的。”

这次基地行动虽说没有统一组织,但时机凑巧,适时的救下二男一女三个孩子,这还不包括李玄,因为按照曹国旧的描述,李玄是进去救人的。虽然李玄年幼,加上语言发育迟缓,表达得不尽清楚,但李凌宁愿相信这一点。他只是发愁,如果这样说给老祖宗,那白发老太又不知得把他这个傻儿子宠成啥样了。

现在虽然临时脱险,但基地并未被完全摧毁,只是石车真君被倒塌的石壁撞晕了头,暂时没有组织人员围猎,郑小天和袁小月路熟,带领大家沿着原路出山,毕竟刚救出的三个孩子,还有郑小天和袁月以及李玄,不能像曹国旧和李凌一样,仅凭一已之力就可以出入大阵。

虽说零零星星有标箭触弦发射,但郑小天他们走的是天坑底部,那里受地心磁场影响,大阵几乎感知不到,一个多时辰一行人就走出大阵,沿溪流来到安全地带。

李凌为了感激曹国旧和郑小天们,诚意邀请大家到阳河李家一坐,李家的院落场面阔气,又加上房屋院落众多,倒也容得下这些人,曹国旧本来就想到李家混吃混喝,现在有了充分的理由,自己高兴得不得了,拉着郑小天一起去李家。

李家老祖宗严齐儿见到自己的重孙子,高兴得挤出了眼泪,搂在怀里又亲又啃。李玄的鼻涕抹了老太太半身,老太太高兴,擦也没擦,重孙子的鼻涕都是香的。

亲完了自己的重孙子,李家老祖宗向客人一个一个道谢,吩咐了秋香去一一沏茶倒水。

又把三个小娃娃叫到一起,揉揉他们的小脑袋,说你们的父母没有了,以后李家就是你们的家。

三个娃娃分别是张家的张小水,江家的江东东,葛家的小丫头葛一婧,这三个孩子数张小水最懂事,一口一个老祖宗,把严齐儿乐得合不拢嘴。

当袁月被郑小天介绍是悬波岛岛主的掌上明珠时,严齐儿一把拉住袁月的手,“不愧是袁岛主的女儿,这身段,这俊俏劲,真是惹人怜呢!”

李凌虽然和袁一山同列中夏五剑仙,但他知道跟袁一山的距离,也不特别跟袁月套近乎,毕竟自己和袁一山也仅仅是一面之缘,又知道袁一山孤傲的脾气,怕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所以仅仅是寒喧问候了一下袁岛主,并未表现出过分的热情。

倒是李玄,跑过来拉住了袁月的手:“袁姐姐……你留……留下来陪我玩好吗?”

李玄手上的鼻涕刚让老太太擦干净,这会又抹上了,袁月毕竟年轻,又有洁癖,脸上立马表现出嫌弃表情,“姐姐还有事呢,不能留下来呀。”

老祖宗见竟然有人不喜欢自己重孙子,脸立马拉下来了。

第132章 紧迫感

李老太太冷了脸问李凌道:“这就是你们五剑仙的家眷?看起来没什么家教嘛!”

李凌有点尴尬,担心袁月听到:“奶奶,是你的重孙儿太埋汰好吧。”

老太太一推李凌,“就你护着外人,我重孙子是最好的!谁嫌弃我重孙子,我跟谁急。”

担心被袁月听到,李凌急忙打马虎眼,一边客套一边带大家到大厅里去坐。

蝶儿端来一托盘点心,在李凌的指吩下给几个小孩儿发放,这几个孩子饿得太久了,一个个狼吞虎咽,吃完还吧哒着嘴,吮着手指,那叫一个香。

孩子们喝了几口水,脸色慢慢缓过来了,然后就围着曹国旧,听曹国旧吹牛。

喝了秋香斟的茶,郑小天踱出屋外,院角一株昆仑红杉,蓬不大,但颜色沉郁。

一眼看到那方石几,青色的石板上树根状的白筋,郑小天想到那个午后,灰鹊啄落金色的楝实,一个绵衣男子,目光阴鸷,将楝实悬在空中,然后跨前一步,施展气机……少年头痛,呼吸困难,心律衰竭,满面潮红。

王四从牛棚里走出来,“吭”了一声,吸引了郑小天的目光。

老光棍目光和善,欲言又止的样子。

王四说:“那天气窒你的人,你知道他的身份了吗?”

少年摇头。

“没去问?”

少年没说话。

“这个时候,你去问,李家家主会说的。”

郑小天抬起眼皮,“你不知道?”

王四说:“我知道,但现在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郑小天,你有一种戾气,影响你的进境,你现在还不是要知道谁害过你、谁还想害你的时候,如果你的这种戾气不去除,最终会害了你自己。”

“你为什么知道这些?”少年开始有点惊讶了。

“你太多为什么,因为你的缘故,已死了很多人,包括你的父母,还会有很多人会因你而死,所以你不是为自己活着,不要过于任性,尽早除去戾气,去拯救更多人,也是拯救你自己。”

“你知道我父母是谁?你知道我从哪里来的,是不是?那你告诉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的?我的父母在哪里?我相信他们一定还活着,对不对?”少年一连串的发问,情绪已相当激动。

“去掉你的戾气,你自然就有答案了。”王四说,“还有想报仇,得先有本事。”

袁月见郑小天在跟李家“喂牛的”说话,径直走了过来。

王四进了牛棚,揽了一抱铡碎的麦草,淋上水,撒上豆料,用发光的拌草棍反复拌均,拍拍老黄牛的头说:“老伙计,吃吧。”

“郑小天,你在这儿?”袁月打了个招呼。

李玄跑出来,抱着袁月的腿,抹着鼻涕说,“姐姐别走,跟我玩吧!”

袁月低声道:“滚开,别碰我!”

李玄不松手,继续说,“姐姐跟我玩吧!”

袁月四下看看,偷偷拧一下李玄的胳膊,压低嗓门说,“别总恶心我。”

李玄松了手,诡异的傻笑,后退两步,转了身,脸上的笑容消失,眼中射出冷光,朝地下呸地吐了口水。

……

郑小天回到饼店,匡天左和张璋儿守在店里,正在讨论谁留守店的问题。

按理说,饼店不能一天不开门,但因为郑小天两天不着店,虽然饼的做法匡天左和张璋儿都能知道个大概,但真要做出水家独特的香饼,郑小天还没有传授给他们,为了饼店的招牌,匡天左只得在店门口挂了两天“今日打烊”的牌子,今天正要挂出去,郑小天回来了,而且后面还跟了那个白吃的女子——袁月。

匡天左愣了一下,说小天你可回来,这几天去哪了?

郑小天笑了笑,“找孩子去了,这不回来了吗?”

果然,他们后面还跟着两男一女三个孩子,这可不真的!

匡天左惊叫道:“这是失踪的孩子?真的?小天这么厉害,居然真把孩子找回来了!张姑娘,你看小天是不是很厉害?”

张璋儿看到郑小天,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又看到后面跟着袁月,张姑娘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翻了篇,高兴劲像雨天的一缕阳光一样一闪而过,冷冷地说,“小天回来了?”

匡天左道:“小天你不知道,这几天可把张姑娘给急坏了,一天出去找好几趟,就是那个老地府仙祠啊,溪口啊,找了不下十回,脚脖子都跑疼了,就是没找到你,张姑娘这不几天饭都吃不下,正和我商量着再出去找你呢!”

张璋儿怒道:“匡天左,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郑天老板的事,我咋管得了!”

郑小天毕竟年轻,只觉得张姑娘和袁姑娘不对付,但张姑娘为什么忽然发这么大火,他还是一头雾水。

袁月是姑娘家,自然一下就听出了张璋儿话里有话,哂笑道:“看来张女侠不欢迎我呀!放心,这次我欠了郑老板的,我吃饭付钱的。”

说完自己去二楼她原来的房间去了。

休息了没多久,郑小天就跟匡天左和张璋儿商量饼店的事情。郑小天说:“最近这两天饼店没有营业,那是因为我的缘故,通过这件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饼店靠一个人,根本无法做大做强,更不可能在外开分店。”

“从今天开始,水家饼店的制饼秘法,我会传授给天左,张姑娘如果想学,也一起学,当然你是铸剑师,学个制饼的营生,仅仅算是自己想解馋了可以自己做的这种,心态放平稳了,也就没什么了。”

“我不在的时候,张姑娘说了算,张姑娘如果梁上有活忙,那就全由天左作主,前几天我们不是想找个帮手吗?晒布街陶家染坊的陶田被鬼魅杀死后,他老婆朱翠花人整个废了,一天到晚木呆呆地,连个饭都不知道给他儿子做。”

“魏老太太知道我们想招伙计,特意跟我提起朱翠花的儿子陶谦,这孩子十二三岁了,是个能干活的,如今受了打击,亲娘变这样了,我想让他来我们店帮忙,也能每天带个饼回去给他娘亲,你们看这样咋样?”

张璋儿说,“我没意见。”

匡天左说:“我也没意见,就按你说的办。”

“另外,这三个孩子,张小水,江东东,葛一婧,他们的父母都没有了,老里长肯定已着人把他们的父母埋蔽了,我们明天引他们分别认认他们父母的坟头,给父母烧个纸钱,磕几个头,然后回店里,愿意去白夫子那里读书的我们送去白夫子那儿,上学的束脩由店里出,不愿意上学的,就在店里帮忙,天左有空教教他们识字,以后都算成是店里的人,长大了可以到太阴,宛城,甚至大洛京开分店,也算给他们父母一个交待了。”

“至于我,我得加紧时间修炼,我最近有个预感,封古镇封印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张璋儿一听这话就面带忧虑:“小天,这个功法能不能不要练了?这个功法太邪门了。”

郑小天口气难得的异常决断道:“不行!”

又缓了一下说:“时间太紧迫,只能这样了。”

第133章 一盏酒水祭亡魂

封古镇的遗孤张小水和葛一婧本来就在白夫子的延斋书屋读书,父母双亡了原本想着以后根本没有机会读书了,现在由郑小天支持,两个孩子高兴得不得了,第二天一早,就自己主动去延斋书屋上课了。

而江东东则不爱读书。他虽然只有八岁,但个头看起来跟十二三岁的孩子差不多,力气又大,他想在店里帮忙打杂,郑小天虽然想让三个孩子都去读书,但既然这个不是读书的料,那也只得作罢。江东东力气大,店里的粗活也能帮上忙了,匡天左最是高兴。

郑小天决定到太阴城开分店的事,因为封古镇屯籍的原因,需要老里长开个官引,也就是后世的介绍信,匡天左拿着官引去太阴城寻找合适的开店地址,约好房课(房租),带着官引去衙门备案,分店算是开始张罗了。

郑小天准备傍晚去上坟,这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随行的匡天左和江东东分别带着一坛老酒和一篮祭品,到了墓地郑小天摆上了供品,倒上两碗老酒,焚上香,带着匡天左和江东东给掌柜的和老板娘磕头。

郑小天磕了三个头,满上酒,浇奠完毕,道:“老板娘、掌柜地,小天来给你们上坟了,这老酒,是咱店里窖藏的,还是老味道。掌柜的一直喜欢喝,老板娘总是不让掌柜的喝,现在,我请求老板娘网开一面,还是让掌柜的好好喝一杯吧!”

“另外老板娘平常不喝酒,但这大冷天的,虽说这个地方背风向阳,但夜里天冷,毕竟没有屋里暖和,老板娘还是喝一口吧,酒暖身子,喝一口酒,晕晕乎乎睡一觉,比冻着好受……”

郑小天忽然有点心酸,眼窝潮湿。

匡天左抚抚郑小天的背,没有打断他。郑小天继续说:“害你们的人,虽然生前老板娘不说,但小天一定会查出来,小天现在在修炼一种功法,叫《碎城诀》,虽说这个功法不一定是术士团一脉的正经功法,但好在见效很快,等有一天功成了,我就会找回水家的金线竹,不但找回金钱竹,还要找到害你们的人,割了他们的人头来祭你们。”

郑小天说到这里,情绪激昂了些:“另外我打算把店开到太阴城去,将来有可能,还要把店开到宛都或者大洛京去,但既然要开店,就是加多人手,我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的,需要很多人。今天我来到你们跟前,就是要请求你们一件事,我要把水家饼店的制饼秘方传授给匡天左和江东东,他们都是可靠的人,等到时候店开大了,可能还需要传授给更多的人,但你们放心,我永远不会把饼店更名,饼店永远都姓水,只要我在,就永远不会改变。”

郑小天说完,站起来,道:“来,你们两个过来给祖师爷和祖师奶磕头!”

匡天左拉着江东东,跪下来。

郑小天说,“你们两个给祖师们说说。”

匡天左虔诚的道:“祖师爷、祖师奶奶在上,匡天左发誓,一定按照郑小天老板的意愿,把水家饼店发扬光大,水家饼店永远姓水。”

这些话都是郑小天之前要求过的。

江东东虽然个子大,但毕竟是小孩子,匡天左教了两遍,他终于艮艮巴巴把话重复说了一遍,只不过把匡天左改成了江东东。

然后这两个人再分别磕三个响头。

拜了坟头,郑小天们返回店里,又将原来准备好的水添露、蔡小武的牌位恭敬的摆放在水家宗堂,放在水大焕牌位的左下方。

郑小天打算有一天找画师给老板娘和掌柜的画一个像,这样就可以重新开一个水家饼店祖师堂,因为封古镇的画师邱同和年老体衰,眼睛几乎看不见了,不能画,传下来的弟子又早夭,郑小天决定有一天到太阴城找到新的画师,就出钱让画师画一幅大开立轴的,请到新的祖师堂去。

同时,放出话来,如果有人能延请到画坛大师给饼店祖师画像,有重金酬谢。

……

水家饼店太阴分店按计划进展顺利,事情从筹备到开始运行所花时间并不多。因为有官引,太阴城东市的里坊并没有给太多为难,选址、装璜各种铺排都由匡天左应对,郑小天有时会去看看进度,但更多的时间还在封古镇。

郑小天还是坚持每天修练,但仍然进展不大,修练吸取的灵气,只是在身体上过一遍,根本无法转化为灵力,这让他苦恼不已。

这一日日阳高照,万物熙和,饼店刚刚忙过一遭,郑小天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他又找出那册水氏术录,翻到后边碎城诀部分,仔细琢磨,查找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忽视的部分。

忽然梆梆梆几声拐仗敲击门框的声音,接着一个爽朗的老年男子的声音响起:

“这店谁是当家的?”

郑小天疑惑,这老头看起来慈眉善目,该不是因为买了饼吃起来不如意过来找茬的吧。

如今坏人变老了,吃了霸王餐还想趁机打劫一下的老无赖不是没有,之前都遇到过,老板娘水添露不想惹事还给打发几个饼子了事。

看这老头的架势,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老丈,请问有什么事?”

做生意,和气生财,郑小天很快拿出一副讨好欠揍的表情。

“你这里推荐一个名画师,给多少酬金?”

老头倒是直来直去。得,放心了,不是来碰瓷的。

郑小天热情的道:“三级画师五两,二级画师十两,一级画师十五两,大师级画师三十两!”

老头一屁股坐在酸枝木椅子上,呵呵着没几颗牙的大嘴巴,笑道:“发财了,快准备三十两银子吧,我有大师级画师推荐!”

郑小天只当这老头是来闹着玩的,“老丈,要拿银子,得把画师一起请过来呀。当然,说是大师级也有个标准吧,比如还得画出大师级画像的画作……”

老头说,“哼,少年口气不小,但你可知道画分六品:庸品、能品、清品、妙品、逸品、神品,这庸品,自然不能入流,也算是略能磨炭成像,虽然有七分相似,但神态全无,面目僵硬。能品者,具形准确,兼具神采。清品为雅士可品可玩之作,自然画风雅致,可以入雅士之斋。至于妙品,笔精墨妙,殊为难得。大城之中,许可得见一二妙品大家。但要说能达到逸品的,整个中夏帝国,屈指盘算也没几个吧。”

郑小天听得认真,虽说这些他听起来似懂非懂,但不明觉厉,看起来这老头还是通些门道的。

“那神品呢?”

郑小天知道老头在卖关子,但也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头笑道:“小伙子脑子细密哟,孺子可教!这神品,则是不单笔精墨妙、形神兼备、且飘逸入道,翼翼然超凡入圣,非不世之才,难以称谓。这在中夏立国以来,顾子之、韩荡、张择末、楼铁笔等等之作顶多称为逸品,而真正达到神品的,古往今来仅画圣吴德子一人而已……”

见老头说的眉飞色舞,郑小天截住话头问道:“老丈说的固然不错,但不知您所引荐之人在几品之列?”

老头一听来劲了,可不是,只顾说了,忘记了重点:“老朽所荐之人,在逸品与神品之间,跟你要求的大师,那是胜过不知几条街了。”

郑小天:“老丈引荐的人在哪里?”

老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老朽,封古镇千载名师邱同和。”

郑小天:“……”这明摆着还是来逗我玩的嘛。

第134章 勘破阴阳绘真容

这年头吹牛不上税的人多了,郑小天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这邱同和……

郑小天之前没有见过邱画师,但是听说过,如今看这年龄和画道心得,这无疑真的是邱同和本尊,只是,没听说过邱画师这么能吹的,而且,关键的问题是,自己当时也没有排除掉邱画师,只是邱画师因为年龄的问题,视力几近为零,刚刚敲击门框,不排除是因为他视力的问题,用拐仗排除可疑障碍物。

既然真的是邱同和,自己当时也想去请他来着,那不妨说说自己的疑问。

“邱老前辈,如果您能代为先师绣像,那是最好不过的,但听说邱老前辈已多年不为人作画了,主要是视力问题,所以在下当时没敢去劳您大驾。既然前辈自荐,那说明先辈视力恢复,真是可喜可贺!”

郑小天一边说,一边把茶杯送到邱同和面前,以试试老头的眼力,看他是不是来找乐子的。

只是可惜,邱同和完全没反应。

这说明他的视力不但没有恢复,可能还更加严重了。

老头笑道:“很多人听我这么说,一定会测测我是不是能看到,你不会也这么做吧。这要是在中夏帝国别处,老朽我不需要别人测,自己就先承认自己眼瞎了,可这是封古镇啊,是术士团守屯的地盘,这里是天灵地宝、藏风聚气之所,阴阳交割之地,又岂是外人所能道的?老朽虽然目不能识,但那是不能识普通人所见,至于洞烛阴阳玄机,那就是老朽的特长了。”

“你不明白?那无妨。”

邱同和扯下背上的褡裢,掏出丝绢,悬绷于壁。又打开丝竹笔卷,展开大宛都黄石砚,加水细细研磨,一股清冽的墨香,徐徐飘出。

这招势,让郑小天眼花缭乱。看来封印崩解前的灵气复苏,虽然唤醒了不该唤起的鬼魅,但给术士团的后代,也带来了可见的益处,邱同和如果接下来有什么惊人之举,也就一点不会令郑小天意外了。

郑小天静观奇迹发生。

只见邱同和不知何时,左手指缝里夹了几只不同型号的毛笔,有大号羊毫,中号狼毫,小号紫貂……

邱老画师右手握着一只小号叶筋,在砚池里濡上油墨汁,略以理笔,捋掉多余水分,当空比划一下,由左开始,起笔作画。

叶筋笔在绢面轻轻移动,或提或按,或滑或顿,由一只眼睛画起,再推出鼻根线,然后眉毛,再然后另一侧鼻根线、眼睛、鬓角……很快,一个墨色浓淡相益的轮廓就出现在丝绢上了。

“这个男的,认识吗?”

邱画师转头问。

“废话,这不蔡掌柜嘛。”郑小天压抑着没吭声,正在思考这几乎无法目视的画师能纤毫不差的画出掌柜的长相,是如何做到的。

邱同和并没有等郑小天回答,他几乎可以想像对方的表情,笑道,“这位男子,面容瘦削,眉毛上扬,右脸颊上有一颗黑痣,总体上是个惧内的主,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个就是水家饼店的蔡掌柜了。这个人在我眼好的时候,还求我给他祖宗画像来着。”

“那画了没有?”郑小天知道蔡小武要画的,一定是他自己的祖宗,为了在水家能找一个地方供奉自己祖上的牌位,蔡小武和水添露没少争执,但始终没有结果。

至于蔡小武有没有把画像压在箱底,郑小天专门翻查过了,没有发现有蔡家的画像。

邱画师顿了一下,道:“虽说我那时还没有开天眼,但凭他的描述,还是可以画下来的,但问题的,我要画的时候,明显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左右,让我提笔困难。我当时想,难不成蔡掌柜有一个什么厉害的祖上?”

“但我后来发现,可能是他出的价钱太低,我心理抗拒,不想给他画吧。”

“你想想,画一张画像才给五文钱,你打发叫花子呢!我邱同和可不能自降身价!”

郑小天叹一口气,心说:“大画师你可能不知道,我家掌柜如果给你五文钱,那也是不知攒了多久的,你就知足吧。”

邱同和哈哈一笑,像是对往事做个了结,“现在开了眼,我有感觉,你那个蔡掌柜,怕是不简单。”

“好了,现在开始画右边的这个了。”

不多时,右边的画像逐渐丰满,那是一个美姿丰盈的绝色美女,目光流盼,充满了不舍,毫无疑问这个就是水添露了。

勾勒完毕,邱同和开始随类赋色,这时候造像阶段高度紧张的注意力稍稍松弛了,邱同和开始有说有笑,加上两个人物的形象得到了郑小天的认可,老画师又开足了自嗨模式:

“你看吧,一般的妙品或逸品画师,即使是成名之辈,为了能够准确抓住描绘对象的特征,也要先用炭条打稿,这就是所谓的‘九朽一罢’,连张择末也不例外,除了画圣吴德子……和我。”

觉得这个直接与画圣并列,有吹牛之嫌,邱同和补充道:“儒家圣人不是说,‘绘事后素’嘛,虽说九朽一罢无可厚非,但能奋笔直取,胸有成竹,才能抓住对象的精气神,画圣吴德子的高古游丝描,以纤细之迹,现劲拔与柔顺相济之神,空灵绝世,吴带当风,可说是出神入化,鬼斧神工,多一笔为多,少一笔为少,超凡入圣,直达神妙之境……”

“我邱同和不敢说与吴德子为邻,但若论画技,普天之下,包括楼铁笔在内,敢称作‘画圣吴德子门下走狗’的,不过老朽一人而已!”

郑小天笑笑,心说吹吧吹吧,只要能把老板娘掌柜的画好,我能忍受。

此时邱同和左手中夹的几枝笔,开始发挥作用,墨色晕染之后,老板娘和掌柜的形象越发丰满,邱同和用笔洗练,用墨精到,郑小天虽说不懂画,但美的东西,还是能够真切感受到的。

“现在该上色了,别说,我邱式画法,还不仅仅局限于随类赋彩,我这个画法叫层层叠染法,你看,先水色,后石色,这花青、藤黄、朱砂、朱膘的用法,跟普通画师是不同的。我这石绿用的可是上好的孔雀石研磨制成的,这石青用的是皇家青金石,这可是我邱家压箱底的宝贝,要不是看你能出得上价,这些宝贝可是不会随便拿出来的。”

说话间,画作绘就,按照郑小天的要求,右上角以篆文书写“水家饼店祖师爷蔡小武、祖师奶水添露圣容”。右下角书以“明皇历某年某月某日太阴邱同和制”。

郑小天仔细观看,神态俱佳,写真传神,他就奇了,一个形同瞎子的老画师,是如何画出这个真实形象的?

第135章 瞬间长了一辈儿

落款完毕,邱同和呕的一声吐了一口血,一屁股坐在地上。

郑小天大惊,急忙跑过去扶他。

“邱老画师,你怎么了?”

邱同和大口大口的喘气,末了,一甩郑小天,“别理我,我没事。”

看起来这老画师是个有脾气的人呢,适才怎么没看起来?

郑小天觉得既然老画师不让扶,那就不扶吧,他递上手帕,倒上水,老画师没接手帕,但接了水,放嘴边抿了一小口,然后挣扎着坐起来,笑道:

“老喽,这耗费灵力的事,以后再不能干了。”

又喘口气,“这是要把我榨干了。……要不是为了我这死又死不了的老棺材瓤子还得吃喝拉撒,这活我是真不想接。”

郑小天算是看出来了,邱同和这是拼了老命来挣这三十两银子的。

虽说他现在看到的能人异事也不少了,但像邱同和这般的异能,还是让郑小天吃惊不小。

邱同和歇足了气,“小子诶,这画也就只能画成这样了,本来还要帮你装裱过的,现在我这把老骨头是没有一点力气了,就少收你二两银子,你拿二十八两银子跟我结了帐,我这就走人了。”

“另外呀,这装裱的事,你找普通店不成,太阴城西的荣宝楼,那有个老板叫戴秦关的,这活只有他干得了。”

“好了!我走了!”老头把装有二十八两银子的钱袋子往腰间一系,抓着拐杖磕磕绊绊的走了。

……

曹犀驻军军营。

由于常年驻守,军营的建筑物被修缮得越来越舒适。特别是曹犀用来接待朝廷信使的武威军舍,虽然外表古朴简陋,但内饰却极为讲究。除了一色清水砖铺地外,画梁朱漆,罗纬竹箔,乌木几案,酸枝圈椅,加上金兽檀香,青烟袅袅,完全是一幅官宦府第的装扮。

这要是放在武帝早年,在守军中发现有这样奢侈的摆设,一定直接将军头杖责发配,但不知从哪一年起,朝廷不再倡导节简之风了,奢糜之气渐渐漫延朝野,武帝罢战休兵,享受四海歌舞升平的盛世之景。

朝中官场,渐渐贪图享乐,此风一长,对上阿谀奉承,对下贪腐罚没,上行下效,大家闷声发财,互相关照,以至于朝中但有肥缺,就有大批钻营之辈,拉着银两上下通关,不一而足。

所以在这种大环境下,曹犀才敢私自封山开矿,中饱私囊。

虽说曹犀给尚书邱佐栋没少送银子,但邱尚书的侄子的确是个另类,完全是个对金银黄白之物毫无兴趣的人,甚至连女人也不感兴趣,这让曹犀急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好在邱彦并非搪塞,而是真正不以为意,他所关注的重点的确不同。几日下来,曹犀的心里慢慢安定下来。

最让他安心的是,那个被邱彦称为祖师的独眼老人,却与邱彦相反,是一个老财迷。

既然是邱彦的祖师,又是个贪财的主儿,那曹犀的银子就有了去处了。

银子出去了,才能安心。

这一点曹犀门儿清。

曹犀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屋里的人才懒洋洋的说,“何事?”

曹犀隔着门缝恭敬的说:“顾老先生,在下这里有一个小物件,想请老先生过过眼。”

听说有东西送,顾云曰二话没说,一声“进来吧”调门很高。

知道这老东西喜欢各种玩意,曹犀终于有了投其所好的机会,虽说他通过吏部或兵部的低级官员,给了尚书邱佐栋不少真金白银,但若是能有机会见上一面,那对自己未来调往京城,一定会有很大帮助。

即使没有晋京的机会,若是能稳住自己在太阴城驻守司军的身份,那也是非常难得的。

毕竟作为既无战功,又有背景的曹犀,尽力编织关系网是生存之道啊。

眼前的顾云曰,既然是邱尚书的先生,如果侍候好了,直接跟尚书交往,那是分分钟的事,总是有各种机会的。

曹犀一个大胖子,这两天跟顾云曰混得熟了,也不像刚开始扭扭捏捏的,而是把肥大的身子往顾云曰身边的圈椅里这么一塞,打开一个乌漆木盒,里面呈出一个晶莹的玉玲珑,“老爷子,你给掌掌眼,看这东西咋样?”

顾云曰轻拈食指,玉玲珑稳稳的落入他手中,他用三个手指细细把玩一圈,翻开那只没戴罩的好眼,“女人的玩意,你也玩?”

曹犀嘿嘿笑道:“这不听说老爷子好这一口嘛。”

顾云曰嘴角下拉,眯着独眼仔细打量:“老物件,最起码是五百年有的东西了,看这个制式,应当是出于西狄大单于账内的把玩物品,说不定还是哪个如花似玉的阏氏的贴身亵玩之物呢。”

曹犀一听来劲了,“老爷子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顾云曰闭上独眼,略一沉吟,“好吧,你这份孝心,老子收下了。不过,这个玉玲珑,出身不凡,你是怎么弄到的?”

曹犀道:“老爷子,现在皇帝陛下十族共和,咱中夏帝国不是早允许狄人安身立命了嘛,听说渭水沿岸狄人都成片安家了呢?现在狄人大单干退回漠西,早已对我中夏朝构不成威胁了吧。这个玉玲珑,是一个狄斯商人送给我的,我是个粗人,自己留着也没用,老爷子是识货之人,才应当成为宝物的主人呢。”

顾云曰皱眉道:“你说你是个粗人,这不扯嘛,你这嘴巴,不入儒门都亏了。”

曹犀扑通跪地,“感谢先生不弃,先生是儒学大家,既然先生认为学生是可造之材,那学生愿意鞍前马后,孝敬先生,请收下学生为徒吧!”

有这么顺杆子爬的吗?

顾云曰气恼,“老子早不玩那些酸儒文章了,现在是玩刀弄剑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曹犀干脆长跪不起,“学生虽然习武,但穷其半生,未触及武学二阶之境,还望先生收纳学生,此生定当追随先生左右!”

“这话太假了吧,追随我左右,老子浪迹天涯,你官职不要了,跟着老子到处跑?”

曹犀更坚决,“只要先生不嫌弃,这里就是先生的金库,先生用多少就拿多少,学生只是帮先生在这里守着。”

听到这儿,顾云曰终于笑道:“你小子行啊,好,看在你嘴巴这么能说的份上,这徒弟我收了,只是你这样一来就长了邱彦一辈儿,那小子高兴吗?”

老头想了想,“这臭小子不通窍,就该打击打击他。”

曹犀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今天真他娘的走狗屎运了,一不小心成了邱尚书的同门!

奶奶个熊哟,这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

有了这个大靠山,这下不用提心吊胆的开金矿了。

“祖师爷,玄石体质童子的事,有新情况了!”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是缥缈剑仙邱彦,一边说一边一步从门外跨进来。

第136章 亡国之恨无绝期

咦,怎么这个曹猪头在这里?

邱彦一脸嫌弃,“老曹,我跟师祖有重要的事情要讲,你先回避一下。”

曹犀可是个知趣的,虽然现在认了顾云曰当师父了,但曹犀不确定这个独眼师父会不会有一天忽然变卦了。曹犀能在这偏远的军营里经营这么多年而不倒,心思缜密自然是生存之道。再说了,邱彦可是邱尚书的亲侄子,即使你和邱尚书是师兄弟了,那又如何?

顾云曰冷色道:“邱彦!年纪轻轻的,不要目中无人!这个曹犀可是你的师叔,不得无礼!”

邱彦怔了一下,但随即心知肚明,心说你这曹猪头花花肠子真多啊,用这个方法想压我一头,等我有时间再收拾你!

“师祖,这是……”

邱彦故意装糊涂。

顾云曰眯上那只好眼说,“我刚收的徒弟,所以你要叫他师叔了。彦儿,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这又没有外人。”

曹犀可不是傻子,该听的听,不该听的,那是给自己找麻烦,他躬身施礼道:“先生,既然邱特使有要事,那我还是回避一下吧!”又与邱彦拱拱手,退出了屋门。

邱彦心里很不痛快,但在顾云曰面前,自然也不敢刻意表现。虽然来之前叔叔邱佐栋告知过他会有一个师祖出现在封古镇,要他遇事多跟这个师祖商量,但他并没有过多的介绍这个师祖的底细,只是回忆之前被灌输的印象,知道这个师祖就是当年武帝封禅时被秃鹫啄掉一个眼珠子的儒者,但见这个老头后,才发现这个熬鹰自啄的儒者,没有温敦的性情,更像是一个性情乖戾的怪物。

特别是当他知道那天晚上是自己的师祖一招击退鬼魅袭击后,才明白师祖虽然披着儒者的外衣,其实所使用的术法早超出儒者的浩然正气范畴了,这个深不可测的老头,所拥有的能量,根本不是自己这个“剑仙”所能比拟的。

邱彦放低声音道:“师祖,这玄石童子的事……”

顾云曰那只闭着的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大声点!年纪轻轻,倒像是柔弱妇人一般。放心,这方圆三百步之内,除了我俩,连一个出气的都没有。说吧,玄石童子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邱彦被这么一训斥,反倒放得开了,“师祖,可靠消息,石车真君所抓获的疑似玄石体质的童子,被一伙人解救出来了?”

顾云曰睁开眼,“解救出来几个?”

“三个,其余的死在基地了。”

顾云曰疑惑道:“这石车真君,虽说名头不十分彰显,但此人修炼路数极其古怪,他打封印的主意,想从封古镇玄石童子这里找到封印的阵杻,因为想法与本尊一致,我一直没有阻挠他的行动。况且,那个跟我那徒弟你的叔叔有交情的阮生寒,也在暗中协助他,你师祖我也想等着他们的结果,可没想到堂堂的石车真君,居然如此轻易的失手!”

似乎忽然才想到了重点:“查到没有,是何人所为?”

邱彦面色凝重道:“听说有几拔人,首先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年轻道士,再然后是袁一山的闺女,因为这个石车真人手下把李家的幼子也抓去了,结果阳河村的李凌也去救子了。”

邱彦接着说:“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还有一个人,水家饼店的那个送饼的,居然也掺合进来了,听说还是这个送饼的破了石车真人的精钢网罩,才趁乱救走了几个童子……”

“送饼的?那个郑小天?”顾云曰精神一振。

“正是此人。我刚到阳河村的时候,还专门测试过此人,我当时觉得这少年气机异于常人,准备探入他的神府查看,结果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普通少年而已,只是……用秘法探入一个普通人的神府,这个人基本会被废掉的,可我发现这少年仅仅是脸色憋气而已,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抵消我的探测灵力。这事我后来也觉得疑惑,只是李凌对我在他家的这种作为极为不满,此事也就作罢。”

“后来呢?”顾云曰眼色渐渐冰冷起来。

“后来因为有其他要事,就没有再纠缠这事了。我也只道长陵坡灵气复苏,这些封古镇人,都天然秉承有先天灵气,也就没做多想。”

顾云曰用手扣击椅围,砰砰作响,“没想到一个封古镇,一个玄石儿童,居然引得悬波岛和阳河村两家出面解决,这石车真君,真他娘的石化了,手下都养了些什么样的酒囊饭袋!”

“还有你!你用秘法测试的那个少年,对,就是那个送饼的,我见过,如果他真用灵力驱使功法,冲破石车真君的阵法还是有那个可能。”

邱彦一头雾水,“师祖,这不能啊,我可以发誓,他仅仅是一个普通少年啊!”

顾云曰恨铁不成钢的叹道:“彦儿,你这个毛病,说是太过自信了,其实讲难听点就是自负!你叔叔怎么教你的?让你遇事不加深思?这个少年连杀我几拔人,虽然这些不过是我买过来给他试刀的,但他娘的被砍得七零八落,也让我这老脸太没地方搁了。”

原来还有这一档子事?邱彦有些心慌,“难道祖师一早就认定这个少年异于常人?”

“废话,要不然我闲得蛋疼拿武士喂刀?”

“这么说……”

顾云曰有点兴奋道,“我现在猜测,这个叫郑小天的少年,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玄石童子,不,现在应当叫玄石少年。真可谓踏破铁脚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师祖,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顾云曰一跃而起,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完全像一个找到食物下落的饿狼:“下一步怎么办?那还用说吗?控制郑小天,……但以现在郑小天的能力,我们不易做到了,那就把他拉入我们阵营,这样在封印崩解之时,我们就可能最先找到阵杻,拿到封印下的宝贝……”

“是明皇策?”邱彦试探着问。

顾云曰拍拍邱彦的肩头,“彦儿,你是东越海国的后生,我也就不瞒你了。这上古时期,明皇统一中土,君临天下,御制‘明皇策’一卷,作为传世之宝,明皇以后,历经3000余载,其中*共历八朝三十二帝,中土王朝,不断吞噬周边,明皇也为天下共祖,凡拥有明皇策的王朝,有明皇护佑,根基稳固,即可视为中土正朔。”

“但我东越海国贵族,祖上也是明皇后裔,就因为明皇策在中夏,就被中夏帝国堂而皇之的灭国,我顾云曰虽贵为国师,也不得不游离失所。当年熬鹰自啄,是我愿意的吗?我顾云曰熬鹰的目的,可是要一举啄杀那灭国暴君的,可惜造化弄人,暴君早有防备,既然不能一举击杀,又得留下火种,顾云曰不能死!彦儿!你看看师祖这只瞎眼,这是为先皇而丢的!”

“现在,封印将崩,只要我们得到明皇策,东越海国不但可以复国,还可以灭杀暴君,为东越海国先皇报仇!”

顾云曰被仇恨控制,独眼喷火,邱彦终于明白,儒者顾云曰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第137章 损耗元神的画

荣宝楼坐落在太阴城西关,这里灰砖瓦舍,路面因年久失修凹凸不平。街道上行人并不多,偶尔有甲士穿街而过,气焰嚣张,明显的非本地守军,而是打着王字号旗帜的外来军士。

荣宝楼裱糊店是一家老店,门牌古朴大气,只是这窝在一个平民聚居区里,周遭杂以餐饮米店,街头时不时响起引车卖浆的吆喝,完全没有清雅书香之风,倒是有点不伦不类了。

郑小天找到店老板,直接把画递了上去。“老板,帮我裱幅画,檀香立轴的。”

荣宝楼老板四十来岁,面色清矍,他正在为一张古画揭裱,一条蓝色的围布搭拉到膝盖以下,手里拿着浆糊刷子,虽然眼睛盯着挣墙,但另一只手正往案台上取一只精致的裁刀,神情显得非常专注。

案台上杂乱的放着各色裱糊用的物品,最显眼的是一块乳色砑石,看起来有些年头,石质温润,不掺杂质。

大约是看进来的客人年龄不大,中年老板没有立即停下手来,而是微微示意,“要裱画?放案上,单裱十文,加轴三十文,一日取加收快裱三文,三日取不另收费。”

看少年好奇的盯着砑石看,中年老板放下手中的排刷和浆糊,装做不经意的把砑石装在一个匣子里,嘟囔道:“这又谁?乱放东西。”

“三日取,有没有取画凭据?”郑小天把画放在案上,站着没走。

郑小天是做生意出身,熟人当然没问题,可这个店自己第一次来,如果来取画,这家伙不认了,那还真没辙了。

只有这些生客才会这么多此一问,裱店老板不乐意的从人字梯上落下脚,左右看一眼郑小天,不耐烦道:“把画拿来看看?”

郑小天有点犹豫,但还是递了上去。

裱店老板接过画,仔细一端详,脸色顿时一变,急忙把画还给郑小天,语气变得亲和了,“这位小哥,对不起了,你这画本店不能装裱。”

郑小天:“为什么?”

裱店老板冷色道,“小哥,小店撑到现在不容易,你这三十文钱,小店不挣了。”

看来这是把自己的画当成来路不正了?另外,还有一种嫌少的意思吧,郑小天挑挑嘴角,“要不,再加十文?”

裱店老板:“你真敢加,你这是幅什么画你心里没数?四十文就想裱?”

郑小天轻描淡写:“不就是个绢画嘛!”

“好好。”裱店老板轰人了,“我还得忙,就不招待你了,你另寻别家裱店吧!”

郑小天笑道:“戴秦关戴老板,你还是戴老板吗?虽说这太阴城还有几个裱画店,但邱同和老画师指名道姓让我到你店来,老画师说只有你这店能裱他这张画,要是你不敢裱,就让我把画在你面前烧了。诶,看来是邱老画师高看你了。”

说着顺手掏出了火镰纸煤。

戴秦关急忙拦下说,“别在我这店里烧画,我积德不够,要烧你得另找个地儿烧去,这幅画要是在我这里烧了,我这店里到晚上就不得安宁了!你这是赖上我非裱不可了?”

郑小天笑道:“哪里话,你是老板,你说的为准。不过有钱不赚,那可不像生意人啊。”

看来真是小看这个小哥了,戴秦关心想这小子看来有些来路,就改变了态度,请郑小天坐下,沏上茶,神色诡秘地道:

“我说小哥,你若非得留下来在我这里裱,若是邱同和老前辈的画作,那也不是不行,但邱老画师已近乎失明多时,而这幅画人物形象栩栩如生,纤毫毕现,没有一等一的视力是不可能完成的。”

“戴老板,你是行家,你仔细看看,这落款钤印,用笔用墨风格,是不是邱老画师真迹。”

戴秦关:“我正是看了,才不愿意接。”

“为什么?”

戴秦关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郑小天。”

“最近太阴城满城都在说的水家饼店的新老板就是你?”

太阴城最近流传着封古镇小伙计舍身护棺的故事,街坊邻里热议的是这个小伙计跟店老板非亲非故,竟然舍身护主,加上最近这个新老板最近在太阴城开分店,人们更是热切的盼望能吃到水家的正宗香饼。而但凡家里使伙计的,更是在伙计面前猛夸郑小天,当老板的,谁不想有一个如此忠心的伙计?既然面前的这个人是郑小天,戴秦关无形中就产生了好感,他态度转而温和道:

“这邱老画师也是,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肯定是为了挣一笔棺材本才接的这活吧,小哥,你刚说,你叫郑小天?看在你人品不错的份上,这个活我接,只是价格上,少二两银子我可干不了!”

“你也别嫌多,我真的一点也没多要你的。你可能不知道,这幅画是邱老画师用阴阳眼画的,我刚刚用砑石试过,画里的灵气太强,老画师肯定耗掉了不少元神,唉,他也真够拼的。”

郑小天不解:“你说邱老画师有阴阳眼?”这事郑小天听人说过,有阴阳眼的人,可以在人死后的二十一天内,在死者生前熟悉的环境内看到死者生前的模样,如果道行够深,甚至还可能跟死者灵魂交流。但这种功法也会反噬,自身灵力越差,反噬越严重。

看起来邱老画师还真是拼上了。

戴秦关点点头:“邱老画师两年前视力已基本消失,还能画出活灵活现的人物绣像,只能有一种解释,就是他使用了阴阳眼。之所以邱老画师让你来找我,是因为我祖上也是术士团的人,只不过我家祖上男丁较多,我们这一支就搬到了太阴城,邱老画师说得对,别说太阴城,就是整个中夏帝国,除了钦天监内设的裱画司,还真没有另外一家能裱你这张画的。”

说到这里,戴秦关有点得意的看一眼郑小天。

郑小天面露和悦之色,“二两,不多,让你费心了。”

心说,你这厮和邱老头倒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非得宰我二两银子才成?

当然他知道,裱这样的画,是需要消耗裱画师的元神的,这戴秦关是绳头小利挣惯了,并没有狮子大开口。真要坐地起价,你不也得认了?

第138章 这不成打老板的秋风了

郑小天别了荣宝楼裱画店,问了下道,径直向太阴城东市走去。

按照匡天左给的地址,他在东市最热闹的地段,找到了水家饼店太阴分店。

门面装璜得相当古朴,青砖码柱,砺石筑基,一排六七扇启板清一色的朱漆罩面,现在全部打开,光线敞亮,乌木招牌鎏金八分隶“水家饼店太阴分店”十分苍劲有力,制匾的店家显然被授意将招牌作旧,使得这个店招带有百年老店特有的深厚底蕴。

这个时候已接近中午,店外买饼的人排成了长龙,太阴城毕竟是太阴城,排队的人中除了一些普通居民外,还有不少打扮成大户人家丫环及佣人模样的人,虽说买饼人大多衣着光鲜,但那些大户人家的丫环、佣人,大多挎着精致的食盒,穿着考究。

仆人们还有一些在衣服上绣上府门名号的,这些人虽说在府第地位不高,但跑到饼店明显的有些狗仗人势的样子,面孔都是朝上的,好象自己就代表着主人的身份名望一般。

郑小天走近人群,听到人群中有人议论:

“这饼店开业都三天了,人还这么多?每次来都得排好长的队。”一个中年人说。“我家小宝就好这口,自从吃过这家的饼后,天天嚷着要吃。”

“可不是,我也是啊,我们家老爷特别喜欢吃这家店的香饼,说是外香内嫩,味道是太阴城最好的呢!”一个佣人模样的妇人说。

“你没尝过?还真是好吃,听说还有特别版,西国石蜜的,卖到六十文一个,这也太贵了吧。”旁边有人应和。看来他们都挺熟悉的。

“我们家老爷体恤下人,每次都会给我留一口,我尝了,可好吃呢!”一个丫环模样的女子说,看起来模样蛮水灵的。

“你家老爷是体恤你那一口吧!小蹄子,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老爷好哪一口?”妇人笑骂道。

水灵丫环脸腾的红了,骂道:“张婆子,老不正经的。”

听着这些顾客的说说笑笑,吵吵骂骂,郑小天心里很温暖,从这些顾客的议论来看,还都是些回头客,看来生意不错嘛。

“郑老板!快快有请。”匡天佐眼尖,看到郑小天在门口出现,急忙跑了出来。

“天左,你行啊,分店开得不错!”郑小天拍拍匡天左的肩膀,一步跨进店里。

店里装璜得也不错,青砖铺地,墙体抹灰,柜台整洁清爽,店内装璜古雅大方,墙上挂着价牌,可能是因为客流太大,价牌没有像封古镇总店那样挂在店外,而是挂在柜台一侧墙面显眼的位置,买饼的人一抬头,便能看清楚价目。

水家香饼,一个五文。

西国石蜜香饼,一个六十文。

下面是一行小字,介绍西国石蜜的用料、来历及研制过程。

“老肖,你在这里招呼着顾客,我陪郑老板说说话。”匡天左向新伙计老肖介绍,“这是我们的水家饼店的总老板,我们都得听他的。”

老肖叫肖克定,其实年龄并不大,顶多二十来岁的样子,只是脸面生得老道,可能这个原因,匡天左就叫他“老肖”了。

老肖向郑小天弯腰行了个礼,“郑老板好,多多关照!”

郑小天摆摆手,“你去忙吧,忙完了今天中午一起吃个饭。”

老肖又施礼,“谢老板。”

很谦恭,是个实诚人,郑小天很满意,笑道,“以后常见面,就不要这么多礼数了,把活干好了,水家饼店就是大家的。”

老肖受了激励,连连点头,“郑老板放心,小的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郑小天又问:“天左,你不是说请了两个伙计吗?还有一个呢?”

匡天左急忙喊:“辛雨,快过来给郑老板沏茶!”

从后院走出来一个约十六七岁的姑娘,脸色不算白,但五官蛮端正,见了老板,也不怯场,将刚刚泡好的茶水斟在一个古铜色的茶盏里,以手托茶盏,柔声道:“老板请喝茶。”

匡天左介绍道:“她叫辛雨,我们装修那阵她主动找到我们店的,辛雨的家境很不好,父母双亡,寄住在一个远房亲戚家,前几日远房亲戚家出了变故,不想拖累人家,就出来找活干,我见她手脚麻利,人也听话,就留在店里了,她主要做一些后厨的杂活。”

辛雨脸色平静,听到匡天匡讲到这儿,绽出一抹微笑道:“谢匡掌柜收留,谢郑老板不嫌弃。”

匡天左心说,我说过不嫌弃了吗?这姑娘心机蛮深嘛。

又一想,人家手脚勤快,干活麻利,加上长得也不错,我为什么要嫌弃人家?

郑小天笑道:“跟着匡掌柜好好干,只要干得好,饼店发展了,大家都好过。”

辛雨谢过退去。

匡天左从柜子里取出帐簿,一一指给郑小天过目:“这是房契,我们是付了一年的,我跟房东说了,如果我们生意顺利,明年可以把这个屋子盘过来。这是装修材料款,人工,这是开业后的收支……你看,开业这几天,去掉开支,我们的利润是过去的几倍……”

根据这个帐单,前期投入的几十两银子两三个月就可以回本了。

最重要的是这太阴城挣的银子都是当朝的货币,什么时候拿出去花,也不会偷偷摸摸的。

郑小天心里很高兴,“看来我们开分店的想法是对的。另外,天左,我们这是刚开业没多久,生意好也不排除是周围居民还是尝鲜的阶段,我估计过俩月,新鲜劲过去,生意未必会比现在好,所以咱还是要提前主动联系主顾,太阴城这么大,如果主动出击,生意会是封古镇的十几二十倍,这太阴城的生意经验有了,将来到京都便都有了信心和底子。”

匡天左说,“都听老板的,老板英明!”

郑小天瞪他一眼,“小样,嘴上抹蜜了不是?”

下午的时候,店里清净下来,匡天左让郑小天坐首坐,自己做陪,整了几个菜,有酱牛肉,红烧里脊,干煸冷豆,油炸丸子,葱花拌豆腐,匡天左介绍说:

“我听说咱中夏朝有规定,诸侯无故不杀牛,所以这牛肉金贵的很,在咱们封古镇,就是病死的牛,也得报里长那里备了案才可以吃的。听说现在城里面管治得松了些,狄斯的生意人赶进来的牛都通关备案了的,这些牛从来没有耕过田,所以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咱这盘酱牛肉是东关老麻汤馆秘制的,今天老板来了,尝个鲜。”

“还有这红烧里脊,是老麻汤馆隔壁的老猪倌菜馆的招牌菜,今天送来给老板尝尝。”

“至于这盘冷豆和豆腐,是我跟我娘学来的,好吃不好吃不知道,总之我平常也得过年才能吃得到。”

介绍完菜,匡天左又倒上酒,“酒是咱店里自已酿的,才五天,但是酒味出了,勉强可以先烫一壶来吃,今天除了这壶酒和两个素菜,由咱店里出,其他两个硬菜,都算我自己的,从我的月银里边扣除。”

郑小天不高兴了,端起酒杯道:“怎么,当了分店掌柜的,就摆上谱了?在我郑小天面前装大了?小子行啊。别哆嗦,今天这顿全部由我请,谁也别跟我争,算我跟大家的第一次见面向大家道谢的一餐。”

匡天左面色为难,“这怎么好?这不成打老板的秋风了吗?”

郑小天哈哈一笑道,“别跟我扯这个那个的,就这么定了,来,满上,喝。”

平时不喝酒的郑小天,居然一饮而尽。

匡天左受了感染,也一口气喝了杯中酒。

老肖和辛雨一直侍候在两边,不敢落坐,郑小天趁着酒劲,说:“你们两个也坐下来喝,以后都是兄弟姐妹,不要讲那么多条条框框。”

老肖一直局促不安,老板这么开通,他反而更加诚惶成恐,不敢落坐,平常滴酒不沾的他在郑小天的威逼下站着喝了。

辛雨倒是欠着屁股坐下了,但小心的喝了一小口,脸顿时红了,她目光流转,低声给匡天左说,“掌柜的,给老板说说,小雨真的不能喝酒……”

这边吃喝着,从门外来了差人,一身皂衣,站在门口问:“请问谁是这家饼店的老板?”

匡天左吓一跳,酒醒了一半,心想莫非有哪里没有打点好,惹着了官家的麻烦?

第139章 轿落门前人潮涌

皂衣差人一问,匡天左忙站起来,心说不管什么事,得自己先担着看。

“我是本店的掌柜匡天左,请问官差有何指教?”

皂衣差人原本顺路从这里经过,随口这么一问,见有人应,脸色凝重的化不开:“这位小掌柜,封古镇水家饼店跟你这可是一家?”

匡天左答:“是。”

“那就好,明日府衙有文书送到封古镇水家饼店,你可提前通知一下,莫要店中无人。”

皂衣官差说完,转身离去。

郑小天有些微醉,加上匡天左和官差的对话不多,也没引起他的注意,见匡天左心事重重的坐下来,问:“怎么了?有什么吗?”

匡天左心事沉重,“小天,最近封古镇店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被他这一问,郑小天不解道:“封古镇多事之秋,别说水家饼店,每个封古镇人家都有事,怎么?刚才官差说什么?”

匡天左道:“小天,你要有心理准备,刚才那个官差说明天有府衙文书到总店,要不我跟你一起去镇上,出什么事了也好有个照应?”

郑小天安慰道:“不就是送个文书嘛,能有多大事?你看好分店就成了,至于总店,有我就行了,要真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不还有张姑娘和曹道长嘛。咱们封古镇总店,老板娘掌柜的被害这么大的事我们都撑过了,还能比这更严重的?你别担心。”

“可是,张姑娘的老爹跟咱不太对付吧,曹道长倒是厉害,就是像个没尾巴鹰一样,你要找他的时候,连到哪找他都不知道。”

郑小天说:“放心,曹道长现在在阳河李家吃香喝辣,又收了个高徒,一时半会还算好找的。”

又安抚匡天左一番,并特别告诉他,肖克定和辛雨刚到店里不久,这些担心的事我们自己知道就成,别让他们知道,影响他们情绪。

以郑小天的行脚,从太阴城到封古镇虽然有五十余里,但一会功夫,他就回到了镇上。

张姑娘在看店,刚刚忙过一阵,这会儿大约有点困,精神头不足,有点慵懒。

进了店,发现张小水和葛一婧都在,见郑小天回来,小丫头葛一婧跑过来抱住他,“小天哥哥,你可回来了。”

葛一婧圆圆胖胖的小脸,眼睛大大的,长睫毛忽闪忽,很是可爱。现在跟郑小天混得熟了,特别粘他。

“婧婧,怎么今天没去书屋读书?”

葛一婧转着忽灵灵的大眼睛,“今天白先生让我们早点回来,说明天镇里有活动要参加。”

“什么活动?”郑小天问小丫头,目光却是转向张璋儿。

张璋儿伸个懒腰,指着刚从饼房出来的陶谦道:“你问陶谦,里长来通知是不是说有什么事来着?”

陶谦半大的孩子,家里没出事前,也算是殷实之家,父母从来没让他做过什么事,现在爹没了,娘疯了,自己一夜间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开朗的性子一下就变了,在饼店当伙计,很少说话,见到郑小天,还没有完全消除拘束,听张璋儿问,他面露谦恭的道:“老板回来了?前晌里长倒真是来过,说明天要迎接太阴城里什么大人物,要我们明天参加。”

“哦。”郑小天点点头,既然这么说,那个文书的事,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先不必管他。

又拉过小丫头,“婧婧,跟哥说说,白先生最近都教你们什么了?”

小丫头背着手,装做先生的模样说,“先生说,‘夫孝道,人伦之始也,天伦之常也,人而无孝,则无以悌,无以义,无以忠,无孝悌忠义,则国无宁也’。”

郑小天摸一摸她的小脑袋,笑道,“婧婧好记性!以后长大,一定会是个女中豪杰。先生说得对,人无孝不立,如果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孝,那跟畜牲有什么区别?不,还不如畜牲呢。”

小丫头接茬道,“哥哥说的是不是羊羔跪乳,乌鸦反哺?”

郑小天点点头,“我们婧婧真聪明。”

第二天天一亮,郑小天起了床,见张小水和葛一婧都起了床,葛一婧煮好了粥,两个蒙学生喝了粥先去上学了。陶谦接了郑小天的活,每天五更起来开炉子,制饼。

郑小天昨夜坐在床上练功,但还是无法凝神聚气,担心又唤出鬼魅来,草草收功,早早睡了。

睡了一个安稳觉,觉得神志清醒得很,浑身充沛着精气神。走到饼房,看陶谦正在封火,道,“陶谦,这几天你辛苦了,要不今天你休息一下,回去看看你娘?我今天在店里,可以替你一下。”

陶谦非常感激,情绪有些激动道,“谢谢老板,昨天制好饼也已抽空回去看过我娘了,我娘现在精神比过去好多了,还给我说老板是个有本事的人,嘱咐我好好在饼店干,谢谢老板关心!”

郑小天点点头,“以后不要叫我老板,怪生分的,就叫我小天哥就成了。”

陶谦一时习惯不了,点头道:“谢谢老板,……小天哥。”

郑小天走到院外,见张璋儿走了过来。

“小天,远处官道热闹得很,有大队官府人马,朝镇上来了。”

正说着,老里长领着一大拔人走过来,路过饼店喊,“水家饼店,那是小天老板吗?派两个人来,迎接府衙官差!”

郑小天应道,“好嘞!”

张璋儿道,“真去迎接?”

郑小天笑道:“要不张姑娘去?”

张璋儿道,“我爹一向跟官府不睦,本姑娘也没那个心思。要不叫一下你那个袁姑娘?”

郑小天咧咧嘴,“袁姑娘是大侠,昨天又不知到哪行侠仗义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吧。”

张璋儿道,“那你在这儿等她吧,我进店了。”

郑小天落个没趣,讪讪的跟在屁股后面,“张姑娘,怎么一说起袁姑娘,你就来气?”

张璋儿白他一眼,“本姑娘有生气吗?袁姑娘深入虎穴救出受害儿童,本姑娘佩服,哪里会生气?”

郑小天忽然有点欠揍的说,“张姑娘,救儿童的事,我郑小天也是出了大力的呀!”

张璋儿果然转身一个擂果敲过去,“是啊,为什么有袁姑娘的地方,都有你呢?”

这时一大队官府仪仗已堵塞在封古大道,老里长张太兴带着封古镇的大婶、小媳妇,大爷、小伙、蒙学娃……各色人等,列队道路两侧,不时有人带头欢呼:“欢迎知府大人巡视!”

老里长有点纳闷,平时但凡上头有个大小那怕九品官,也要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前面两个彪形大汉各举一“肃静”、“回避”的大牌,左右撵人,昨天为什么接到的通知是夹道欢迎呢?

难怪大家都还不习惯这种欢迎仪式啊!

老里长往后一看,咦,还不单是知府的轿子,后面还有一队打着旗帜的军爷,离前面这帮官差保持有半里路的距离。

前面引路的官差大约对封古镇十分熟悉,很快走在前面,到了水家饼店门前,停了下来,不走了。

第140章 官运也能从天而降

官差停在水家饼店门前,等待队伍慢慢聚拢,张太兴带领的欢迎人群也自然沿着饼店围成一圈,成了吃瓜群众。

“这水家饼店又出什么事了?”有人窃窃私语。

“不像啊,要是真出事,那来的应当是捕快才对呀。”有人小声回答。

“好难说,水家老板娘和掌柜的不明不白的死了,说不定捕快查不出结果,惊动了知府大人了呢?”

“话不能乱说,你看知府大人下轿了。”

人群安静下来,前面轿子的知府掀开轿帘踩着轿踏下了轿,两个带刀护卫分列左右,轿夫把轿子抬到一边,道路很快被清理出来,后面的军爷也很快跟过来了。

为首的一个少年王爷,翻身下马,身后立即跟上来七八个黑衣扈从,个个神态威严,杀气腾腾,衬得衙门的差役,一个个像大户人家的家丁一般。

官差首先通报:“水家饼店郑小天跪接喜报,大中夏帝国太阴知府受乡贤察举,特荐封古镇水家饼店郑小天为本郡孝廉!”

声音拖得很长,围观的镇民一下没反应过来,全都愣愣的围观。

郑小天也是一头雾水,难不成今天的好事,是落在自己头上的?

这之前没有先兆啊。

不对,说完全没有预兆,也不完全对。那次梁闻天跟自己平息冲突后,曾说过要找机会“推举”自己,梁闻天归乡暂居,以他的身份,那就是个最有份量的乡贤。

看来还是自己小心眼了,梁闻天的胸怀实在让人钦佩。

果然在知府出轿的时候,居然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梁闻天互相揖让,然后二人共同迎接少年王爷,这个人郑小天认识,那是跟曹国旧有过小冲突的骆王柴云。

官差引路,三人共同走向饼店。

郑小天接了文书,恭迎三位贵人。

即使他目前经历过很多,但现在他还处于懵圈状态,知府亲自上门宣读文书,骆王亲临祝贺,从不露面的梁闻天也亲自登门,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难道一个孤苦少年,就这样忽然人生翻转了?

本朝武王,自从偃旗息武后,倡导以孝治国,各乡郡察举孝廉,是为帝国输送人才的渠道,反言之,那些被举为孝廉的人,各个郡名额极其有限,通过审核,会直接赴京为官,如此好事,为什么会降到自己头上?郑小天还没有想明白。

虽然张姑娘对官府没有兴趣,但今天事发突然,以张姑娘的素养,绝不会转身把来客晾在一边的,张璋儿指吩今天没去读书的张小水和葛一婧搬来坐椅,寻找垫子,擦拭桌椅,毕竟待客之道,不容马虎。

张小水特别机灵,上下奔忙,沏茶倒水。

郑小天向各位官员深施一礼,“王爷,各位大人,小店简陋,还望各位贵人原谅招待不周。”

知府大人面带和蔼之色,“郑孝廉不必客气,孝廉舍身护主,虽不是水氏亲生,但胜似亲生,此孝之大也。至于谦以简陋,正所以廉者矣。今日得获朝廷批示,完全是梁大人倾力举荐和骆王殿下尽力斡旋的结果。所以孝廉先不必自谦,知道报答梁大人和王爷的大恩才是最关紧的。”

还没听郑小天说话,梁闻天便儒雅的一笑,“林大人抬举闻天了,郑孝廉孝心感动乡里,而且一心为了镇民着想,这不前几天还从魔窟里救出了几个封古镇的无故童子,封古镇灾难重重之际,年轻人中,有此表率,那不光是小镇之福,也是帝国之昌盛的应有之意。这不,有骆王殿下的共同举荐,才有今天的盛事!”

郑小天道:“感谢梁大人,骆王殿下的抬举,小的不过是一介小民而已,荣幸获得大人王爷垂青,感激不尽。”

骆王虽然年幼,但显然出身皇室,那说话的水准可不是造的,“郑孝廉实至名归,乡郡典范,加上有梁大人保荐,本王尽一些力,那也是应当的。中夏帝国,缺的就是郑孝廉这种孝义恩亲,扶危济困的贤人,本王不过是举手之劳。”

郑小天心说,梁府和骆王当初是如何对自己的?现在忽然都改变态度,固然是因为自己确实有“舍身护棺”的“孝义之举”,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对方看到自己迅速增长的实力,才愿意笼络吧。他甚至有些担心,这些人是不是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什么秘密,所以才急于与自己接近呢。

莫非是因为金线竹?他知道,多方势力争夺封印的主动权才刚刚开始,但金线竹被剑魔“买”走,想夺回目前自己还不够实力,他们肯定还有更深的目的。

“骆王殿下,那日在下的朋友冒犯了殿下,殿下能如此宽厚仁德,虚怀若谷,真是让在下非常感激!”

骆王笑道:“郑孝廉快别说那日的事,本殿对属下约束不够,差点冲撞了封古镇乡贤,想想还真的是让人惊心!还好现在大家都好,以后郑孝廉有用着本王的,尽管说一声,有机会一定到小王的小城一聚,让小王以尽地主之谊!”

知府脑子转得快,惊奇道,“梁大人熟悉本镇乡民,可以理解,没想到骆王殿下也是郑孝廉的老相识!骆王不计前嫌修书举荐,令人感动!难怪童谣有云:‘骆王府,百业全,名天下,举乡贤’!老夫原是耳闻,现在是目睹了!幸甚!幸甚!”

客套了一会,梁闻天道:“骆王和林大人今天能光临小镇,小镇无比荣光,趁此机会,在下在府中略备小酌,还请骆王和林大人能移步寒舍,在寒舍一叙。本来今天是郑孝廉的喜事,大家应当在饼店饮宴,但郑孝廉这里乃生意之所,不能耽误了生计,郑孝廉也一并前往,也好为以后走动开个先河,如何?”

知府一听乐了,“梁大人,你是中夏儒学北斗,如果能到府上叨光,顺便请教《诗》《礼》一二,那可是下官梦寐以求的。骆王殿下,你意下如何?”

柴云笑笑:“小王愿一同前往。”

既然大家都这么想了,郑小天也不好说什么,再说了,郑小天忽然有了个孝廉的官衔,自己却没有任何经验,到官场老油子家坐坐,自然也能学到如何处事。

张姑娘看这伙人要去梁家了,长吁了一口气,饼店什么也没准备,真不知道怎么招待这一行人。难不成给来人每人发一块饼?这显然听起来都十分可笑,如果做出来,说不定隔几日就成为笑料传到京城了。

梁闻天适时的这么一提,的确给饼店一个最合适的台阶。

而郑小天心里,却是在想,这个梁闻天对今日之事,肯定是提前就十分清楚的,他只所以封锁消息,让郑小天手足无措,然后自己轻松解围,既显出了自己家世显赫,又让郑小天心存感激,还趁机笼络了知府和王爷,这一石三鸟的出手,真真的心机太深啊!

不过只要能让一行人离开水家饼店,郑小天就真心感激了!

第141章 报复的鱼

梁闻天果真是中夏名闻京兆的大儒,席间与林知府探讨经史子集,信手拈来,深入浅出,引经据典,虽看似随意而谈,但很多见解,在林知府听来,直如醍醐灌顶,连呼过瘾。

骆王柴云则与郑小天相谈甚欢,虽然郑小天话不多,但柴云学识渊博,更能不断引导话题,因此没出现冷场。

柴云虽说出生在帝王家,但自从早早被派往封地,其说锦衣玉食,身边有娇后美姬,丫环仆人,文官武将,但做为一个少年,内心的孤独也是无法言说的。

许是有相同的经历,柴云竟然跟郑小天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自己虽有父母,但父亲身为帝王,子嗣众多,六皇子不过是众皇子中普通的一员,平时难得见上一面。

柴云从小就是跟着母妃长大的,但即使是这样,按照帝国律法,藩王年过十六,就要领藩出京,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回京。十六岁的少年还算是半大孩子,这要在民间,说不定还要跟父母撒娇呢,而帝王家的子嗣,却要为国镇守一方,现在是为父皇,事实上也是为未来的天子——太子。

所以在柴云了解了郑小天的身世后,两个人产生了共鸣。

所不同的是一个有父母却不能呆在父母身边,而另一个根本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是生是死。

草莽和帝胄之间别之如云泥,但有时却有惊人的相似。

人的感情是共通的,大概就是指这一点。

两个人扯来扯去,越来越熟络,柴云几盏酒下肚,温酒上头,两颊通红,又与郑小天碰过一盏,道:“小天,以后我们以兄弟相称如何?”

郑小天笑道:“你是王爷,我是草民,这样如何使得?”

柴云一扬脖全部灌下,空了酒盏,“如何使不得?你现在也不是草民了,是孝廉了,将来就是京官,这还不使得?”

郑小天也一口饮尽,亮了空盏,笑问:“使得?”

“使得!”

两个哈哈大笑。

忽然以箸击剑,柴云道,“小天兄弟,我来歌上一曲,你可愿听?”

不等郑小天回答,柴云一边一剑,一边唱道:

“长歌遏云,

雁阵南去,

千里芦华锁边城。

霜冷十月,

星曜冰城,

十里桃花一场梦。

壮士提剑逐浪去,

白帆万重惊鸿影。

金角一鸣天下动,

天下英豪,

四海攒缨,

我心仍在,

何日相映红!”

……

且歌且舞,声震四座。

林知府脸色煞白,小王爷的歌里歌外,暗藏不平心事是小,隐约反心之意是大,这若是给马皇后的某一个谍子听到了,今天酒宴上的人,都可能遭殃!

此类案子,已发生不止一起了,不由得不让林知府心惊胆颤。

梁闻天看看知府的脸色,知道这个林知府被吓到了,便走过去小声道,“殿下喝多了!敝府客房刚刚熏香净室,殿下要不去歇息一下?”

梁闻天使个眼色,翠微便款款走上来扶着柴云,“殿下,请跟奴家来,在客房安歇一下,醒醒酒。”

郑小天自然看出其中的原委,但他装做不知,向梁闻天、知府道个方便,只身走出了宴会厅。

梁府很大,但郑小天不好到处走动,他知道这高门大户,忌讳较多,一但去到不能去的地方,徒增尴尬。

不过出宴会厅就是一个阔大的院子,院子里亭台楼阁,极其清雅。

沿着麻石小径走上一圈,这里楼台相连,景致相当有趣,甚至在一个小小莲池中,还绿着一顶顶莲蓬。

早听说封古镇有几处温泉,四季水温恒定,常年暖流不绝,郑小天只是不知在哪里,没想到这个风水宝地早被梁家占着。怪不得梁家由一个小小的术士团簿录,变成了中夏国有名的望族。

看了一会温泉,郑小天转身要回宴会厅,红大氅小女孩杨丽珠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郑小天,现在应当称你郑孝廉了吧,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

小姑娘虽则一脸吟吟笑意,但郑小天明显感觉到有什么异样,是嘲讽,还是冷漠?

“杨姑娘,报歉,打扰到你了。”郑小天转身就要离去。

小姑娘的速度极快,一眨眼就到了郑小天面前,笑嘻嘻的道,“你那天的身手那么好,是修的什么功法?”

郑小天敷衍道:“情极而已,哪有什么功法?”

小姑娘嘿嘿道:“你埋得很深呢!”又一脸的人畜无害的样子:“你不想说,一定有你不想说的理由,但我有一个疑问,你能解答我吗?”

“什么疑问?”

“跟我来!”小姑娘忽然很果断,不容置疑的表情。

鬼使神差,郑小天居然没加思索就跟在了小姑娘身后。

没走几步,面前一个虹桥,小姑娘提前跨过虹桥,消失不见了。

郑小天一声不好,急忙向后退,可退路全无,身后熟悉的场景全然不见了,自己已置身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四周烟雾飘缈,草木稀疏。

忽然听到一阵啪啪声,寻声而去,只见在一个长满水草的河坡里,一个胡子拉茬的男人,披散着头发,正两手握着一块两掌宽的披柴,一下一下击打自己的头脸。

十数下,这男人的脸上已血肉模糊,鼻子眼睛都打歪了。

“先生,你为什么自己打自己?”郑小天走过去,想夺掉男人手中的披柴。

血脸男人一转身,躲过郑小天,不说话,只是继续啪啪的用披柴击打自己的脸面。

郑小天站起身,道,“好吧,你自己打吧,你不想活了,我也管不着对吧。”

继续走。

没几步,听到同样的啪啪声。

这回不是人,而是一条鱼,少说也有一两百斤,白色的肚皮,青灰的脊背,鳞片泛着紫金色光。

大白鱼从水里飞起来,啪的摔在斜坡上,摔得腮帮出血,眼睛暴突,然后滑入水中,再然后又飞出来,重重的摔在长坡人,滑进水里……如此反复。

看着这条傻鱼如此戕害自己,郑小天心软了,“哎,你这条鱼,为什么要自己找难受?”

大白鱼嘴巴动了动,含着眼道:“你这魔头,烧了我家婆娘吃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然后继续……

郑小天有得受不了了,“你这厮大得像头猪的大白鱼,我见都没见过你,怎么吃了你的婆娘?”

“魔头,吃鱼不吐骨头,敢吃不敢当!我鄙视你!”鱼说,继续啪啪的自我摧残。

郑小天受不了,“我想想,我这半年了,只吃过一回鱼,在老板娘赶我出店后,一个人在溪口,我想在溪里扎条鱼解饥,可是没扎着,有一个白鲢鱼飞到我的竹标上了,就吃过这一回,可那条鱼不过一尺来长,不可能是你媳妇。况且,那次被曹国旧占了便宜。”

鱼说:“果然是你吃的,那就是我媳妇,是你要到水里捞鱼,捞不着,结果河伯抓了我媳妇扔到你的竹标上!虽是曹国旧吃了我媳妇,可我媳妇却是你烧死的,你还我媳妇!”大白鱼大鱼眼喷血,用尽力气朝郑小天撞过来……

第142章 摆脱灵虚阵

郑小天虽然躲过了大白鱼的袭击,但是身上沾了一身鱼血的腥味。

此时郑小天忽然冷静下来,这莫不是杨丽珠给我设的恶作剧?

水氏术录有载,上古之时,天像奇幻,有天地共生之士,可捕捉路人元神,加持灵力,幻化玄境。

看来这个制造玄境的人,对自己是了解的,制造的玄境对自己没有杀伤力,这可能不是因为对方不想给自己制造伤害,而是因对方的法力,还无法制造可以伤害到自己的玄境。

而这个杨丽珠,虽然对自己没有恶意,但他曾跟梁闻天到过城隍庙,那个老城隍看起来跟梁闻天关系不错,这中间一联系就清晰了,老城隍行踪诡秘,自己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了,风闻杨丽珠和梁闻天拜了个掌管太阴鬼神的大神为师,这隐讳的意思不就是指老城隍吗?杨丽珠拜师不久,这会不会是她的一个恶作剧,拿自己练手?

想到这里,郑小天有了主意了。

他干脆不再走动,不再观看,免得心志受了控制。

当他拈个法诀,引天地灵气,调动神府灵力,坼裂之声大起,郑小天睁开眼,哪里有什么幻境,自己正坐在梁家的温泉旁,温泉里几顶莲蓬摇摇曳曳,冒着水汽的水面上,几尾红色的锦锂悠悠晃动,很是自在。

一尾食指长短的灰背鲢鱼倏地从水面窜过去,溜到了莲叶深处。

……

老城隍一脸狐疑的回想着刚刚的场景,左手的食指和拇指相合捏着眉头,一言不发。

红大氅女孩儿杨丽珠脸色煞白,呼吸局促,胸脯起伏。

过了一会儿,女孩儿问:“师父,郑小天修的这套功法,连‘灵虚阵’都困不住他了?”

老城隍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女孩儿又问,“师父,那个拿披柴砸头的男人是谁?”

老城隍这才咳一声道,“徒儿,我也想问你呢,不过为师知道,你要是能看出来,也不会问为师了。可是,徒儿,500年前,为师闭了一次关,那次闭关耗了我三百五十个仙龄,为师那次闭关的初衷,是勘破神仙的生死,然后灰飞烟灭,烟消云散,可是为师没有做到。”

女孩儿问:“师父,你那次闭关,是为了灰飞烟灭吗?”

老城隍道:“是的,徒儿。师父原本想和那些上古神仙一样,与天地共生,和光同尘,归于寂灭,但师父没能做到。可是,等师父出关之后,三界发生了很大变化,包括四十万甲士被埋的人界惨剧,还有长陵坡的封印,这些都是在我闭关时发生的。”

“到现在为止,师父甚至不知道,那坑埋了四十万甲兵的,是哪个恶魔所为。至于那个为长陵坡加封印的家伙,在我闭关之前他就是个伪君子,现在他自囚于锁龙洞,原本是想表现自己品德高尚,但现在我知道,他的气数已尽,天道轮回,封印崩解,将会给三界带来不可预知的灾难。所以现在师父后悔了,当初不该横下心要去闭关。”

女孩儿又问:“那个鲢鱼精的媳妇真是郑小天害死的吗?”

老城隍一脸肃穆,“徒儿,你这灵虚阵这一条是真的,鲢鱼精说的是实话。”

“最后一个问题,”女孩儿问,“这郑小天炼的是什么术法?”

“徒儿,郑小天修的功法中,还有一些是我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传授的。”

“师父,你传过郑小天功法?”女孩儿明显感到意外。

老城隍神色又陷入冷漠:“徒儿,你是不是觉得师父很好心?其实,师父最初见到这个郑小天,是他的饼被于牵抢了,但这个郑小天不但没有记恨,反而每天送饼给我们,师父看不惯这类好老人,你是知道的。”

“师父认为,老好人的另一面,就是伪君子,当然还有人因为懦弱变成了老好人,这些人留在世上,也是浪费粮食啊。”

“师父当时就想把他送到阎王那儿算了,免得他在世上继续受苦,结果在我下手的时候,却发现这个孩子的灵府里,早被人打了封印,这个封印极其古怪,我担心盲目破解,害了孩子的性命,就不是出自我手了,这样还不如施以功法,让他多活几年,看看究竟是谁加的封印。”

女孩儿倒吸一口凉气,不说话。

老城隍明白女孩儿是受了惊吓,安慰道:“徒儿,你不必害怕,师父之前有那些想法,现在没有了。师父自打收了你为徒后,就不想那么快和光同尘了,既然师父想把你教育成才,那就不能有过去的那些想法,树留影、仙留声,这点师父是明白的。”

女孩子抬头看一眼老城隍,右手托腮,深思道:“这么说,这个郑小天如果不把灵府的封印解除,他自己会被自己的功法反噬?”

“是的,这个灵府封印,非常古怪,虽然这些都发生在我闭关期间,但师父会弄明白的。徒儿,很多时候,伤害他的事可能会对他产生保护,保护他的东西可能反而害了他。人间不是有一句话叫作‘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吗?”

女孩儿点点头,不说话。

……

郑小天一身鱼腥味的回到宴会厅,幸而宴会已散,厅内的酒气尚浓,一下子还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夜夫深施一礼道:“郑孝廉,知府大人和骆王殿下在厅里等候多时,不见孝廉回来,以为孝廉提前退席了。所以提前回太阴城了,骆王殿下留了字条在这里,请孝廉收好。另外我家老家因饮了过多的酒,身体不适,已入内堂歇息,着小的在这里等候,看能否见着孝廉。老爷说了,若孝廉回来,即让小人去叫醒他。”

郑小天知道这都是客套话,便道:“辛苦总管,今日叨扰已久,代为向梁大人致谢,在下这就告辞。”

夜夫也不强留,郑小天快步走出梁府,沿福寿街向东走去,不多时,转个弯,就看到了水家饼店。

张璋儿正等得急,远远见郑小天走回来,又闻到了一身酒气鱼腥气,张姑娘一紧张,一支芒剑落入手中,“小天,他们对你怎么样了?”

郑小天尴尬的笑笑,“张姑娘别紧张,席散了,真没什么的。”

“那你怎么看起来像落了水一样呢?”

郑小天咧咧嘴:“看温泉的鱼,不小心鱼飞起来撞身上了,真没啥,我换身衣裳就好。”

第143章 老子是朝廷命官

郑小天按约定去荣宝楼取画,荣宝楼老板戴秦关将画卷了卷,一脸倦容:

“郑老板,说实话,要不是之前答应了你,你这画我就不裱了。老实说,老戴我是亏大了,你花二两银子买了我三成的灵力,这要恢复,没有年而半载根本恢复不了。”

做生意人就是赚了,跟顾客还是喊亏,郑小天就是这样的人,自然不相信戴秦关的叫唤。

但看起来这货真的是瘦了一圈,就像是阳神被抽光了似的。

传说中女鬼缠着书生,阴阳交合吸干书生阳气,就是这个结果。

脸色发青,头发干枯。

看来老戴是真下了血本。

好人呐!

郑小天从怀里掏出十文钱,排在案上,大大方方的道:“戴老板,这钱是我道谢的,你拿去割几斤肉来,补补身体。”

戴秦关瞥了一眼案上的铜钱,脸上的表情缓了缓,“郑老板地道,我戴秦关吐个吐沫是个钉,说过的二两银子,多一文都不收。这钱你收回去吧。”

郑小天有点尬了,这是嫌少?

又加了五文。黄亮亮的中夏通宝。

戴秦关发火了,脸色青胀,“你看不起我不是?老子都拼得剩下一口气了,你还拿几文钱打我脸?快拿了你的画和铜钱滚蛋,老子收二两银子就收二两银子,你想坏我门店的名声?”

郑小天有点懵,还有嫌钱扎手的人咧,你这是真心不要,可别怪我没打赏。顺手揽了桌上的铜钱,说声“谢了”,高高兴兴的卷画走人。

祖师画像有了,到时候找个小画师,临摹几张,将来分店就都有得用了。

郑小天高高兴兴的出了城,朝封古镇走去。约摸走了两柱香功夫,过了个小山坳,忽然感觉周围空气不对,往前看,一排黑衣人拦住去路,往后看,同样一溜黑衣人截住退路。

郑小天摸摸后腰,自己今天没带砍刀。

并不是郑小天不想带砍刀,完全是因为自己仅仅是进城取画,腰里别个砍刀,算什么事?荣宝楼里又没有柴给他砍。

前后黑衣人在收缩包围圈,左右看看,山坡不高,爬起来也不会费力,再说了,他的脚力不单是过去进山砍柴练出来了,更重要的最近的修炼,身体的轻便程度,自然是提升了很多倍,但问题是,这帮人是有备而来,只怕自己只顾着跑,被这群手持兵器的人乱剑飞来,那就不好了。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问清楚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他。

“各位朋友,你们这么拿刀拿剑的,是不是认错人了?”

为首一个留着黑须的黑衣人,眼神凌厉,看起来应当是这群人的头儿,“少废话,先留下一条腿,再来问我!”

“诶诶,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跟你们没仇啊!”郑小天一边退一边寻找机会。

“老大,别跟他啰嗦,我们两个兄弟就是被他杀的。”旁边的一个黑衣人说。

“就是,这个人厉害的就是一把砍刀,现在没有砍刀,正是我们下手的好时机。”

看来这些人是不打算跟他讲清楚了,眼见两边包围圈越来越收缩,郑小天纵身一跃,跳上斜坡,右脚借助坡上的石头,身体腾空而起,空中一个闪挪,身形落到了黑衣人的间隙。

黑衣人没想到郑小天会主动出击,阵形已乱,两拔人合成一处,迅速将郑小天围到阵中。

郑小天借落地的力道,右拳砸出,正中那个带头大哥的右臂,带头的黑衣人闷哼一声,手中的剑脱落坠地,郑小天正想去抢,没想到这黑衣人速度更快,左手很快转手握住即将落地的利剑,反身一剑刺来,直指郑小天咽喉。

杀招凌厉,毫不留情。

郑小天右手拍地,身体凌空而起,看准空隙左脚点地,再一纵身,身体已跳出圈外。正在发力跳走,却发现这群人又分成两拨,离自己前方不到十丈距离,持剑黑衣人严阵以待,虎视眈眈。

看来经过一个回合,黑衣人明白这个手拿画卷的少年,即使没有砍刀,也不是那么好对付,这次列了阵势,不再给郑小天可乘之机。

遇到这么难缠的对手,郑小天更不敢调以轻心,真后悔自己没别着砍刀出门。唉,要是这把砍刀是一把剑就好了,自己随时挎在腰间或背在背上,既威风又体面,路上遇到危险,也有个趁手的家伙。

现在手中的画,不但帮不了忙,还得保护好它,这跟带个妞被强盗追杀有什么不同?

想到这儿,郑小天明白,现在画就是个累赘。

他从上衣内饰扯下几个布条,勒紧画卷,然后把画两头绑上布条斜挎上后背,做好这一切后,郑小天凝神聚气,身体上扬,凌空而起,空中凝聚气旋,宛如实质,当空重压下来。

剑阵被气旋挤压,惯性向两侧分列,郑小天一拳凌空而下,猛砸地面,地面尘土飞扬,黑衣人本能的扯剑,就在这一眨眼功夫,郑小天老拳已出,直击面前一黑衣人,正中胸膛,黑衣人逆风而退,被这一拳的劲道震出五丈远,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倒地不动。

一拳既然立威,第二拳就容易得多,郑小天左冲左突,虽然拳风刚劲,但对手显然不是寻常之辈,尽管郑小天拳拳有力,但却像打入绵里,始终再难出现第一拳击人的效果。

但这群人围而不攻,也让郑小天看出了门道,论黑衣人的实力,如果真的想直取他的性命,并不是全无胜算,但这些人好象约好一般,并没有一剑结果他性命的招式,包括那个被他一拳击中右臂的带头大哥,他之前的一剑,虽然直指咽喉,但并未将剑势用尽,明显是留有余地。

“兄弟,我想你们是误会了,我就是个卖饼的,你们还是别为难我吧。”

郑小天笑嘻嘻的道:

“再说我身上也没钱,要不,到我店里送你们几块饼子?”

黑衣人不说话,但明显几个人被激怒了,其中一个说,“大哥,要不我们卸这小子一条胳膊算了,虽说小姐说不让杀他,但并没有说不能把他弄残废!”

黑须头人左手捂着右胳膊,虽说满脸愤怒,但看得出还在犹豫。

“大哥,这个人杀了我的两兄弟,此仇不报,何以服众?”

黑须头人点点头:“我们一起上,先砍下他一条胳膊再说!”

刚刚说话的黑衣人说,“行,先砍掉一条,等他动不了,再慢慢砍另一个。”

郑小天心说,“你们也太他娘的恨了吧,这是想慢慢整死我的节奏啊!”

得,老子也不求你们了,看我先整死你一个再说。

郑小天刚刚蓄好势,还没引动气机,只听一声“雪海没日”!二十几把雪亮的剑如波涛般齐刷刷的砍压过来。

“老子是朝廷命官!”郑小天情急之下大声嘶吼道。

第144章 下辈子还?

“雪海没日”以排天的剑势,潮涌而发,若非对手有泼天修为,难逃一波波惊涛迫岸般的剑势。

换言之,黑须大哥答应可以先斩一条胳膊,但当剑势形成,势若万剑齐发时,所斩断的可能不只是一条胳膊,而是将对手斩成肉泥了。

“大意了,”郑小天想,甚至来不及想。

只是本能的冒出这三个字。

要是有砍刀在手,你们都得死!

可是发狠有什么用?生死皆在一瞬之间。

白光一闪。

如一波清风掠过,片片羽毛悠然飘散,在阳光下折射出亮光。

幽香清柔,环珮叮当。

“小姐!”黑衣剑客们齐刷刷收了剑,单膝跪地,右手带剑,左手抱拳。

“没死?”郑小天右手护着画轴,左手遮住雪白的阳光,从剑丛的影子中站了起来。

“郑小天,这次你又欠我一条胳膊,不,一条命。”斗笠少女袁月笑眯眯的望着狼狈的郑小天,看起来心里十分满足。

“你……”郑小天指着一排排黑衣人说,“这些都是你的人?”

袁月嘴角上挑,“你说呢?”

郑小天不满道:“袁女侠,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是经过生死的朋友,你让你的属下欺负我没带砍刀,这够意思吗?”

是啊,是不是不够意思?袁月虽然蛮横,但江湖上讲的是义气,“你们,是谁要向郑老板动的手?”

黑衣人一片沉默。

还是那个当头的,抱拳道:“大小姐,这是我的主意,之前我的兄弟听说你住在水家饼店,守望多时没有见大小姐进出饼店,那天晚上看很多人翻墙进入饼店,有两个兄弟混在其中,结果……”

袁月第一次听说这事,“结果怎么了?”

“结果,被郑小天杀了!”黑须头目接着说,“三个兄弟,只有一个兄弟逃了出来。我们本来想去报仇,但回来的兄弟说,那个郑小天一把砍刀过于厉害,所以要找个机会在他没有兵器傍身的时候再下手。”

袁月脸上掠过一丝不满,“瞧你们这点出息!郑小天有那么厉害?我怎么没觉得?”

“小姐,回来那位兄弟说,那晚不到一烛香功夫,这个郑小天杀了不下三十号人。”

郑小天一听,就全明白了,“原来是一场误会,我杀了那些人,也是为了袁女侠的安全,看着装,基本上都是狄斯人啊!”

袁月脸上阴晴不定,根据时间判定,那时候的袁月被这个浑小子封在地窖里,眼前这个家伙睁眼说瞎话,但要是跟他认真,这家伙一但嘴上没把门的把自己被扛进地窖的事说出去,我一清白姑娘,如何在江湖上混?

袁姑娘脸色阴冷,用剑鞘敲打郑小天后腰,道:“郑小天,你要心中有数,以后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他当然知道袁月指的哪件事,心想袁姑娘太小看我郑小天了,事关姑娘清白的大事,我郑孝廉能说出去?

但口头上是另一句:“那……下辈子还?”

袁月脸色微红,白了他一眼,看看悬波岛的黑衣人,估摸着这句话有没有人听见,如果听见了,传到悬波岛那个表面不与人争,但为了女儿可能一剑剁人的老爹那里,这小子还能不能这样贫。

见袁月若有所思,郑小天转身道:“袁姑娘,刚刚的事还是谢过了啊,我得先回店里,要不,饼给你留着?”

黑须头领双手抱拳,瞥一眼郑小天,眼神里恨不得射出把刀子:“小姐,这个轻浮小子,还是让兄弟们教训他一顿吧。”

袁月笑道:“许统领,你一大老爷们,什么时候小肚鸡肠了?记着,我袁月仗剑江湖,不需要你们跟着我。”

说完,转身追上去,“郑小天,等等我。”

郑小天脚步不停,“袁大小姐,我郑小天可是开小店的,你这个大女侠没事跟着我,我可惹不起。”

袁月笑道,“你刚不是说你是朝廷命官嘛,怎么还怕几个剑客?”

“我这个孝廉还没上任呢!没上任前屁都不是。”

……

黑胡须的许统领看着自家小姐追上郑小天,左手攥了攥腰间的剑,没有吱声。

他被郑小天一拳击中,到现在还痛得抬不起右臂,老实说,不教训郑小天一顿,他实在出不了这口恶气。

当然,他也不用担心手下的兄弟们会笑话他,以肉眼可见的这小子的身手,他的一拳完全是摛贼先摛王的手法,自己能抗住他这一拳,已是相当不错的了。若是换作其他兄弟,估计一条命就当场没了。

他也知道自家小姐和郑小天从基地脱身的事,若不是这件事引起许多乡野传闻,他也没那么快找到袁月。

但找到归找到,想按岛主的意思把袁月带回岛上是另一回事,袁岛主虽说让他们把小姐找到,但并没有说一定要带回岛,只说找到他,要保护她周详,知女莫若父,真要强行带袁月回岛,除非袁一山亲自出面,自己的女儿不但自己最清楚,常年跟随岛主左右的许统领照样清楚。

“大哥,我们怎么办?”属下有人问。

“跟上,保护小姐!”许统领语气强硬。

“可是,小姐不让我们跟……”

“你以为我不知道?老规矩,跟小姐保持三百步的距离,在小姐遇到危险时三个呼吸点赶到救援!”

“统领,昨天派出去的兄弟回来说,那天晚上被郑小天杀死的两个兄弟,到现在还没发现尸首,……我们回去,如何跟岛主交待,……还有,那两个兄弟的家人如果问我们要遗物,我们怎么办?”

是啊,江湖兄弟,最刺疼人心的就是这句话。周围人心里掠过一种兔死狐悲的哀凉。

“你在封古镇到处打问过了?都没有发现那两个兄弟的尸首?”许统领问两个中的一个。

“是的,大哥,不单没有找到我们兄弟的遗体,连那晚上狄斯人的尸体也没有找到。”

“大哥,你没问小姐?他应当知道吧。”

许统领叹口气,“保护兄弟们,是我们的事,这事怎么好去问小姐?以后休要有这种想法!”

“可是大哥,我们刚刚应当问那个杀人魔王郑小天啊。”

许统领抬起头,神色迷惘,“这事怪我了,只想着报仇,没有先弄清楚这件事。……但是,你们说找遍封古镇方圆十几里,都没有发现尸体的踪迹,那可是三十几具尸体,不可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还有,据说这个郑小天还杀到一个林子里,林子里你们找过了吗?”

那位手下答:“回大哥,林子里也找了,除了打斗的痕迹,什么也没有发现。”

“大哥,这个郑小天太可怕了,我们小姐跟他在一起,有危险吗?”一个黑衣人说。

许统领斩钉截铁,“那还用说吗?还不快跟上?”

……

第145章 除夕夜恶龙苏醒

临近年关,封古镇热闹了起来。

初冬的那场创伤,似乎慢慢平抚了些。各家开始准备杀年猪,备年货,没有钱的人家,也会想办法求人或几家合伙杀一头年猪,几家分了去。

再没钱的穷困人家,托人弄一挂猪下水,也算过年有了点油水了。

水家饼店接近年关,将制成的饼一股恼卖完,也会提前休市,封古镇的人家,一般在年关前几天都会备好年货,然后打扫庭堂,上坟祭祖,准备守岁,辞旧迎新。

水家饼店这几月营收不错,总店加上分店的收入,除去人工、材料等成本,已挣了2500两银子,只是大头还是焦鲁送的2000两,这些银子因为有前朝的熔铸刻文,郑小天把它藏在地窖,暂时不能拿出来用。

当然,以饼店现在的流水,那么一大笔钱,也用不着。

匡天左这几个月挣了十两银子,这是郑小天强分给他的,虽然再三推辞,但想到母亲匡宁氏见到银子的开心劲,最终还是收下了。

陶谦领了月银回家过年,江东东、张小水和葛一婧无家可归就留在店里过年。总店那里,辛雨和肖克定在太阴城都没什么亲人,肖克定倒可以找个远亲一起过年,但想到辛雨一个姑娘家留店里,万一有什么事不放心,就也留在店里过年了。

张姑娘一直辛苦留在店里帮忙,郑小天分给她十两银子过年,张姑娘跟他恼,“我是图你的钱才来帮忙的吗?”

郑小天恳切道:“张姑娘我知道你家不缺这几个钱,但是如果就这么让你白帮忙,道理更加说不清。那以后你来店里别人就要说闲话了,你说是不是?”

“要不这样,张姑娘你好歹收二两,扯一身冬衣,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张璋儿拗不过,接过二两银子,除了给张铁匠买了些过年的酒肉,又专程跑太阴让人写了副黄表纸对联,回来贴在店门上。

郑小天说:“一副对联找白夫子写就行了,你还要专程跑一趟太阴城,为什么呢?”

张璋儿笑道:“你不知道,太阴城我有一个世伯,字写得特别好。你看,我这个避魅石就是他送的呢。”

郑小天心说,好啊,你这是想用一幅对联把那些送钱给我的阴界朋友都隔外边吧。不过也是,人有人道,鬼有鬼道,这样做也挺好。

袁姑娘还没过年关呢,就又不辞而别了,这姑娘是大侠啊,来无影去无踪才是大侠本色,郑小天习以为常。

再说了,这姑娘不住店里,门前屋后的那些个黑衣人也就不会出现了,终于可以清静的过个年了。

只是曹大道长,不知在李凌家吃胖了没有。

还有,就是他有一阵子不提桃夭夭的事儿了,这真是奇了怪了。

除夕之夜,张璋儿自然是陪亲爹守岁,郑小天有江东东、张小水和葛一婧陪着过年,倒也不显寂寞。中夏帝国不知哪一年有了过年吃饺子的习俗,据说是前朝的那个名震中夏的张医圣发明出来医治瘟疫的,后来这款药膳就从宛都流传开来。郑小天没有去过宛都,但饺子的作法听说就是从宛都传过来的。

煮好了饺子,先盛一份放在老板娘和掌柜的画像前,又摆上供馍酒水,郑小天上一柱香,说:“老板娘,掌柜的,今天是除夕了,这就过年了,小天这几个月把饼店经营着,不敢改老板娘的祖传配方,但没有经过您同意把店开到太阴去了。小天的意思,就是把店开到中夏各地,把水家的名声打响,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有个水家饼店。”

说完,点着香,磕了三个头。

江东东、张小水和葛一婧也过来,各说各的,大意是郑老板收留我们,我们感谢郑老板,更感谢水老板和蔡掌柜之类的,然后也各磕了三个头。

郑小天说,“好了,香也烧了,头也磕了,现在我们出去放个鞭炮,就吃饭。”

江东东虽然力气大,但力气主要用来干活,对玩耍的事他不像同龄孩子那么热情,天生的干活的命,而张小水就不同了,一听说放鞭炮,高兴得不得了。

过去过年都是大人放鞭炮,孩子们糊个纸灯笼,在地下捡那些没有燃着的花炮,听到谁家炮响了,就往谁家跑,一个年下能摸黑跑遍整个镇子。现在郑小天让他放炮,既新鲜又激动,扯着绑在竹竿上的鞭炮就往外跑。

今年是自己第一次成为一家之主过的年,郑小天特意整了几个菜,让这两个同样没有爹娘的孩子过一个温暖的除夕。

外面很黑,张小水一手扯着花炮,一手拿着火绳,战战兢兢点炮引。

江东东则远远的看着,傻笑着不去跟张小水抢这放鞭炮的乐子。

葛一婧则捂着耳朵,离得远远的,一边喊“小水快点。”一边扭着脸笑得像初春的桃花。

终于点着了炮引,鞭炮劈里啪啦一阵脆响。

张小水没有放过炮,点着火了还没有及时扭回头,结果鞭炮一阵劈啪响,炮屑崩的一头一脸。

放完炮,脸上早成了黑炭。

葛一婧笑得前仰后合,“小天哥,快来看,小水成黑炭头了!”

江东东则拍一下张小水的后脑勺,“不小心点放,又要浪费我挑的水了。”

看着三个孩子如此开心,郑小天心里很是高兴,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和他们这么小的时候是怎样过的年,但看到他们开心,自己心里也觉得安慰。

忽然张小水吃惊的问:“小天哥,我好像听到什么不好的声音了。”

葛一婧也说,“小天哥,我也听到了。”

江东东看看他们两个,不解的问,“你们听到什么了?”

其实郑小天也听到了,那是一种低沉的声音,近于沙哑,但声音有一种穿透的特质,刺激得耳鼓震颤。

什么声音?郑小天仔细回忆,这种声音似曾相识。

好在听了一下就没有了,郑小天招呼三个孩子,“好了,快吃饭吧,甭管什么声音,吃饱了年夜饭要紧。等下还要守岁呢。”

江东东没听到,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自己低头开吃,一个大饺子塞进嘴里,贪婪的咀嚼,还不忘口齿不清的说,“好吃,真好吃。”

张小水听郑小天这么一说,放下了心,跟江东东同时用筷子抢黑碗里的一片红烧大肥肉。张小水虽然个小,但下手很快,夹到自己碗里冲江东东挤挤眼,意思是江东东你不行吧。

只有葛一婧睁着忽灵灵的大眼睛,没吃饭,还在用心听。

小姑娘忽然有预感,那古怪的声音可能还会来。

果然,没多时,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没有那么低沉,而是低啸,声音像穿透了山石流河,接着听到持续的嗡嗡声,地面忽然强烈的震颤了两下。

孩子们早吓得哇哇叫起来,“地动了,地动了,小天哥,这是不是要地陷了……”

郑小天神色严峻,这次他听清楚了,这声音与三声咒后的那声低啸完全一致。当时他一直没弄清楚,直到得到了这本《水氏术录》,他才明白,这声音是龙啸。

声音很远,却近在跟前,从耳膜进入,震撼到五脏六腑。

看来,恶龙真的要苏醒了。

第146章 小封印与大封印

根据后世史书记载,明皇历3720年除夕,恶龙苏醒,京都有感应,钦天监天钟无风自鸣。日晷影杆无故碎裂。

这注定是个非常之年。

恶龙苏醒,标志着一个天下承平时代的结束。

而一个未知的黑暗世界将要来临。

虽然之前已有无数警示,但这一天到来仍然显得突然。

……郑小天爬到二楼,习惯性的经过第二个房间,这是袁月住的客房,门上上着锁,不知袁姑娘是元神出窍还是仗剑江湖,对于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女侠,郑小天不敢再犯之前的错误,于是经过房门,并未做停留。

听到楼梯响,三个孩子也都跑过来了。

郑小天担心天黑梯滑,示意他们不要上来。

江东东“嗯”了一声,老老实实的守在楼梯下面不上来,张小水和葛一婧则像没听见一样,噔噔噔的走上楼,张小水大约失足踏空,哎哟叫了一声。

幸而没有磕着,两个孩子很快一左一右围在郑小天旁边。

葛一婧先叫,“小天哥哥,你看那里是什么?”

黑色的天空像一个巨大的幕布,延伸到极远的天际,与蓝紫的天际线相接,在远处黑乎乎的山谷里,极黑的雾墨汁一般喷向天际线,随即从大地传来一声粗重的喘息声。

郑小天刚刚查过《水氏术录》,知道出现这种情况,八成这恶龙能被困住不超过三天,现在得急切找到办法。

他的脑中迅速的转动,思考着一但恶龙苏醒,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他得把这三个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还有,恶龙除了加速封印崩坏,还会带来多少危害,要把风险评估做到最细处。

虽然《水氏术录》记载很全面,但关于恶龙为害人间的记录,只有寥寥数语,“……某年夏,恶龙醒,脱困,杀望帝全城,山河变色。所查生者仅二人。”

那么恶龙被屠龙者所杀,为什么会重新苏醒呢?这一点没有记载,可见术录里所记个别事物,或查之不实,或为了某种禁忌,不能记载。

“得尽快找到曹道长,曹道长虽然表面不着调,但见多识广,又是山上的神仙,一定会有法子的。”郑小天这么想。

可是曹道长现在在哪里呢?这几天一直忙,居然忘了这茬,如果他还在阳河李家还倒好,要是不在那里,想找到他可就有点难了。

他决定立即行动,先到阳河村看看。

葛一婧一听说郑小天要出去,拉着他的手不放,“小天哥哥,你不要出去,我害怕。”

看着小丫头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那肥嘟嘟的小脸上精巧的小嘴巴,郑小天忽然有点心疼。他们都还是刚刚懂事的孩子,刚刚失去父母又要面临新的危难,在这世界上惟一的依靠就是郑小天了。

郑小天怜惜的说,“婧婧别怕,你和东东、小水先在家呆着,哥哥出去办点事就回来。东东,你来保护婧婧!”

江东东跑过来说,“小天哥放心,东东有力气,不会让婧婧出事的。”

郑小天敲响李家大院的门,开门的是王四。

“小天,除夕夜里,家家都在熬年,你有事?”

郑小天道:“王先生?我来想问一下,曹道长可在府上?”

王四说:“过完小年曹道长就走了,说是俗世年节,修道之人不宜叨扰。难得的通情达理。”

想起来王四对曹道长是有意见?鉴于郑小天与曹国旧关系很好,郑小天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追问了一句:“曹道长没说到哪里去了?”

王四想了想,道:“大概是进山了吧,”怕郑小天不理解进哪坐山,特别补充道:“可能是松明山?”

郑小天道了声谢谢,转身就往回走。

“不进来坐坐?”王四跟出来。

郑小天急匆匆说:“不了。”

走了几步,发现王四还是脚跟脚在他后头,郑小天反而停下步,回头反问道:“王先生,有事?”

王四迟疑了一下,道:“你找曹国旧,是为了恶龙觉醒的事吧。”

“你怎么知道?”一个喂牛的,一抬眼就知道自己的意图,这让郑小天很意外。

他只是忘了另一茬,自己此前不也就是个送饼的?

王四深思一下,“小天,恶龙觉醒的事,关乎人间安危,要制止的人很多,你要保护好自己。”

被人忽然关心了一下,郑小天心里颇觉温暖,“谢谢王先生关心,那些要制止恶龙的人,包括五剑仙吧!”

王四淡然道:“不止。”

“那就好。”郑小天吁一口气,“如果有五剑仙出手,或者更强大的山上神仙出手,那么恶龙的悲剧就不会上演了。”

王四笑道,“其实在上古时代,屠龙的人也可以是一帮乡野村夫或江河渔夫。”

郑小天看了眼这个李家的喂牛的,心说怎么看不透,一个喂牛的怎么说话这么深奥。

回忆起自己日魇那天,被缥缈仙剑邱彦用术法近于窒息的那一天,绝望中自己曾用目光求救,少年看到门楼边的那一大一小,老光棍李四正在哄吃李家小少爷的那块新饼,李四明显感受到了自己的目光,但他神态柔和,不动声色。

现在他明白了。

因为在他感受到王四那和善的目光后,自己心中一窒,就缓过气来了。

“谢谢你那天救了我。”郑小天忽然道谢,心存感激。

王四神色凝重:“你不要谢我,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是最重要的。”

少年不知这话什么意思。

这个王四,是什么人?

“好了,你现在不必知道为什么。因为你最紧要的,是解除你灵府的封印。这一点我帮不了你,你自己更是很难做到,你去趟松明山吧,兴许曹道长也在哪里呢。”

王四说完,就跟他告辞了。

少年正想问“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讲这些?”转了身,哪里有王四的踪影?

再看看,李家大门已闭,就好像从来没有开过。

思考王四是什么人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四告诉了自己一个秘密,那就是自己所以修炼进境艰难,是因为自己灵府的封印!原来不光长陵坡有封印,自己身体里也有一道封印!

而这个封印,不但阻止了自己的进境,而且在自己修炼的时候,可以同时唤醒沉睡五百年的鬼魅。

如此看来,自己的这身体,不与恶龙谷一个样吗?一个小世界,一个大世界,但都有可能造成一个难以想像的恶果,唤醒那股毁灭世界的力量。

第147章 鬼话连篇

郑小天回到饼店,张小水和葛一婧早睡了,只有江东东还守在门后,他要给郑小天留门。

江东东为了防止自己打瞌睡,双手抱着那根长长的擀面杖,如果自己打盹一头栽下来,被擀面杖戳到就会立马醒过来。

听到郑小天的推门声,江东东揉揉眼,“小天哥回来了?”

郑小天点点头,“我还要出去一下,你等一下闩好门,今晚就不要给我留门了。记得明天自己做开年饭。”

江东东人老实,本来想问,但试了试嘴,没有说出口。

郑小天收拾好绳索砍刀,笑着道:“一年之计在于春,进山砍点柴,给来年一个好开始。”

一听是砍柴,江东东高兴了,“小天哥,我有力气,让我跟你一起进山砍柴吧。”

郑小天笑道,“你要跟我一起去了,谁给小水和婧婧做开年饭?”

江东东这孩子这么有心,着实让郑小天心里高兴,加上婧婧那么粘他,张一水读书很聪明,这几个人组成的临时家庭,还真有点温暖的味道。

夜路很黑,但是熟路。

一头扑进野地,在黑麻麻的世界,一个人就完全孤立了。

就像世界立马又变成了一个人。

零星还能听到鞭炮声。说明之前的几声恶龙低吟只是把人吓了吓。过一会没发生什么,人们很快就忘记了。

眼前的快乐最重要。

蹲下身子,视线反而可以看得更远一些,因为远处的景象在地平线上的蓝光背景里就显得很突出了。

郑小天首先把视线投到梁上,那两株巨柏无风自啸,很远就能听到。

柏树下两排低矮的房屋,靠近镇子这边的,是张家铁匠铺。那里有一个粗壮的铸剑人,平常默不作声,但看人的目光极其犀利,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郑小天并不是特别害怕他,因为这个壮汉还怕一个人,他闺女,张璋儿。

想到张璋儿,郑小天心里流过一丝温暖,想必这一会儿,张姑娘也在“熬年”吧。

很快就要路过城隍庙了,这一次他想绕道走。

他有一种预感,这个城隍庙老头背景复杂,能离远点就远点。

再说他今天没带饼,如果又被那个撑灯童子劫了道,反而耽误了自己的行程。

不走城隍庙,就得全程走长陵坡,他倒不特别害怕,毕竟这长陵坡的鬼魅,还是自己的“顾客”,给自己送了银子、铜钱,甚至还有那些价值不菲的前朝金错刀。

有了这些银子,郑小天虽说富不过梁府,但存的银子,在封古镇有可能仅次于梁府了。如果好好经营分店,过几天,富甲一方那绝对是小菜一碟了。

但那天焦鲁将军拿2000两银子感谢他,他成了鬼魅的恩人,这却是非常让自己尴尬的了。

如果真是我郑小天因为修炼《碎城诀》而唤醒了鬼魅,那自己是正是邪?

如果真是这样,那山上神仙,人间剑修,还有朝廷钦天监,不都要将自己除之而后快吗?

自己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当然,更加奇迹的事还在后头。

郑小天吃惊的发现,自己竟然能看到长陵坡的鬼魅了。

过去他一直以为自己身上的砍刀煞气很重,来来回回长陵坡几年都没有见过鬼魅,可今天是怎么了?

长陵坡茫茫荡荡,简直是个没有边际的军营。而且军营里旌旗招展,人喊马嘶,非常忙碌。那些身披甲胄的武者,看到郑小天走过来,也并不紧张,甚至没有做出危害的动作,要么旁若无人,要么目光凝滞。

这时忽然一个儒者慌慌张张跑过来,见到郑小天纳头便拜:“郑孝廉,太阴城城守汪其乃在此等候多时,请孝廉到寒舍小憩片刻。”

郑小天奇怪,这里的人明明是鬼魅啊,怎么自己当了几天没上任的孝廉阴界里就有人认识我了呢?

不过郑小天胆子很大,再说阴界的大将军焦鲁将军不还是自己的朋友嘛,怕个什么?

“你认识我?”郑小天问。

“孝廉可还记得,那天在小巷进入将军府,就是在下引见的?”

这一说,还真是,当时自己只道这是一个普通的儒士,才放松了警惕,没想到这个儒士竟然是鬼魅,而且自称身份高人一筹。

郑小天迟疑,“你是太阴城守?那不应该在太阴城吗?怎么在这里?”

这是一个小院落,看起来干净整洁,汪其乃用长袖拂拭一下坐椅,以礼相请:

“请孝廉坐下说话。”

既来之,则安之,郑小天一屁股坐了下来。

“郑孝廉,小的今天斗胆拦下孝廉,是有个不请之请,不知孝廉能否答应。”

郑小天笑道,“你都没有讲出来是什么,教我如何答应?”

汪其乃扑通一下又跪了下来,“孝廉,举手之劳,你能办到的,小的决然不敢拿孝廉办不到的事为难孝廉。”

郑小天无奈了,难道这个汪城守知道自己现在跟焦鲁将军的交情,需要自己帮他办什么事?可自己非常清楚,虽然焦鲁执意送他银子,但论交情怎样自己还真拿不准,这要贸然答应了,一旦做不到,岂不是失信于人?不……于鬼?

可不答应,这可是在人家的院落里,如果不想让你出去,那就是自己陷入鬼打墙,这事还真不好办,不妨拖延一下,“汪城守,你且说说,你要办的是什么事?”

见郑小天松口,汪其乃并没有马上说出来,而是来了个二黄倒板,看起来是想充分解释缘由:

“郑孝廉,小的所以落到这一步,完全是因为尊师的一起公案。您知道,当朝宫纬之事,本不由得臣子去操心,但皇室之内无小事,但凡家事,终是国事。小的恩师曾寅格仗着是崇政殿说书,以为可以谏论皇室之事,对皇后干政略有小议,就此得罪了当今皇后。”

“这事也怪我,太阴城隍庙原本在太阴城极阴之地,但因为城隍托梦给我,要我把城隍庙迁往长陵坡,小的认为,传言长陵坡封印期限将至,城隍庙迁往长陵坡,自然也可对长陵坡的鬼魅有更好的管理,就说给恩师听,恩师奏明圣上,圣上就着钦天监办了。”

“这本来就是一个地方上的小事,怎曾想恩师因为性情耿直,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个政敌,就借此机会对恩师大加讨伐,说太阴城隍迁址,虽是地方行为,但因太阴城长陵城封印,牵动国运,动了城隍尊所,必然惹着上神震怒,如果对皇朝惩戒,自然引起天怒人怨云云……”

“皇后见时机已到,设计害了为师,朝中少了讲情人,恩情也就没得救了。”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在下,自然受了牵连,小人不想被捕受辱,就饮鸩自尽,最终成了个流浪鬼。”

“这不灵气复苏,焦鲁将军收留了我,但我知道,一但封印崩解,太阴区域阴阳平衡便不复存在,那时三界之内,必有更强力量毁灭长陵坡阴界生灵,小的生前一小小城守而已,死后也没什么道行,但求孝廉到时将小的魂魄放置于一普通阴地,免受牵连,小的必感恩孝廉大德……”

郑小天听了这番话,觉得自己是被人误解了,“汪城守,我郑小天不过一个制饼的而已,就是有个孝廉的头衔,也还只是个空名,城守所说这事极其重大,我不是推辞,只怕自己有心无力啊。”

汪其乃一听这话脸上绽开了花,“孝廉这是答应了?小的万分感谢!”又是一通叩头。

郑小天有点吃不消,这汪其乃生前因为老师丢了性命,死了变成鬼脑子还开岔?你来求我一个送饼的还把这事当真了?

郑小天站起身,说“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汪其乃赶紧爬起来,跟着屁股追上,“郑孝廉,我这现在都成鬼了,活着的时候跟老师学,也没攒下什么钱,没什么能送你的,但有两句话还是要提醒你:一个是千万不要在闹市张扬自己的名姓,还有一个,就是要防着镇上的大户。”

郑小天说“谢了”,便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嘀咕,这是要我记恩,饼店永远性水啊,德性,小看我。

至于镇上的大户,直接说梁府不就行了,人家还推举我当孝廉呢,要我防着人?

鬼话!

第148章 不敢摸刀跑还不成吗

虽然有不少时间没有上松明山了,但山上的路径他还是熟悉的,不多时,他已攀上了三音石。

这个地方既熟悉又陌生,因为三音石已缺了大半,想来当时因为山石崩裂,三音石的那一半被砸坏了。

但到了这个地方,他才想到,上松明山怎么做?自己当时因为心情激动并没有仔细问清楚,而那个王四,也没有告诉他如何办。好在他说了句曹国旧可能也在松明山,但如何找曹国旧?

“曹道长!”郑小天站在断了大半截的三音石上,扯着嗓子叫了一声。

但没有上次的效果啊。

莫不是这三音石断了,原来的神奇功能就废了?

这很有可能啊。

这个曹国旧,跑哪去了呢?

你既然是山上的神仙,那一定能算出我郑小天在找你吧,为什么我到这里半天了,也没有你的踪影?

神仙吹牛,更加没谱啊。

郑小天想起一个山洞,那个曹国旧“施展龟息大法”的地方,这个地方值得一找,说不定老曹到这个洞里闭关修行呢!

想到这儿,郑小天站起身。

在这起身与站立之间,有东西滴到脸上。

下雨了?

远处的山峦间隙,还能看到星光。再说了,现在是除夕之夜,要下也是下雪,不可能是雨,而雪的感觉不是这种滑滑的样子。

不但滑,还有点黏稠,最重要的带着腥味……

这么一感觉,郑小天觉得不对劲了。

小心的扭动脖子,把视线抬高四十五度,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一个巨大的头颅,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大,张着大嘴,下巴上淅淅落落滴着涎水,还有两只太阴城钟楼上铜钟般大的眼睛,金色的眼珠子轱碌碌转动,正向下盯着小半截三音石上的小人儿。

卧槽,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龙嘛。恶龙?

你别这么盯着我,我心慌,郑小天心说。两只手不知该怎么放。

如果村里遇到一条狗,你要想吓他,最好是赶快动作,朝地下一摸,狗以为你去捡板砖,都会吓一跳,往后一退,结果见你空着手,又扑,你再朝地下一摸,即便反复如此,但是智商低的狗,还会反复吓一跳往后缩。

但若你在山里遇到老虎,人家慈祥的看着你,你弯下腰做捡石头的样子,老虎可不会往后退,而是纵身一跃,把你扑倒在地,你要不是力超猛虎,或者有后世武松的功夫,那只能一个结果,立马哏屁了。

老虎可不跟你谈智商的问题,它只是觉得你挑衅了它,我目光柔和的看你一眼,你倒包藏祸心的想加害我,不咬你咬谁?

所以面对巨龙,在山里遇到过老虎的郑小天,知道自己不能冒犯了恶龙,所以任何动作都不能有,就像逃犯遇到捕快一般,表现得顺从且人畜无害,才能暂保一命。

更何况龙,还有通神的一面。

可是如果这么坐以待毙,被它一口吃了,那也死得太窝囊了。

不敢摸刀,那跑还不成吗?

郑小天双脚发力,如离弦之箭,朝密林跑去。

少年只所以往密林跑,那是因为他面对的是一条巨龙,而不是一条小蛇。巨龙身躯硕大无朋,密密挨挨的松树可以阻挡它前行,这是郑小天瞬间做出的判断。

听到风在耳边呼啸,但更剧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是粗大的树杆被劈劈啪啪撞倒的声音,声音震耳欲聋,极具杀伤力。

扭头一看,恶龙没有腾空而起,而是甩开前爪,将阻挡他的一棵棵合抱的大树一爪击倒,树的倒地声,断裂声,破碎声紧随身后而来。

照这个速度,恶龙没有拍死他,他也会被树干树枝砸死。

只能做最后一搏。

总之已经激怒它了,也不在乎它更怒。

郑小天顺手摸到砍刀,这个以饮人血为乐的砍刀会不会对龙血有兴趣?

但回了头,恶龙的气势压顶而来,郑小天根本找不到出刀的机会。

纵身跃起,完全达不到恶龙头颅的高度,如果不一刀正中要害,只是砍破了恶龙的皮鳞,惹得恶龙狂暴,自己想逃脱就更困难了。

这个时候郑小天想到了曹国旧,他一边逃生一边大声喊:“曹道长!曹道长……曹国旧!”

这一叫,恶龙似乎犹豫停顿了一下,趁这机会,郑小天几个跳跃,窜上了崖壁上的那株横在山洞口的树干上。

“嗨,谁叫我?”曹国旧好像刚刚睡醒。

“有,有恶龙。”郑小天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他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曹国旧从洞里爬出来,睡眼惺忪的问,“在哪儿?”

郑小天指向身后断崖的山壁,只是奇怪的是,那里好象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除了风声,根本听不到别的声音,那头恶龙一下子安静了,他几乎以为,或许恶龙已离开了那片树林。

曹国旧打了个呵欠,见郑小天呆着没说话,道,“郑老板,你这深更半夜跑上山,就为了打搅我的清梦?刚刚我才梦到桃夭夭,还没拉到她的小手呢,你这就把我吵醒了。”

郑小天知道曹国旧的癔症又犯了,笑道:“曹大剑仙,我一直以为你在阳河李家呢,没想到你李家的软榻暖被不享受,却一个人跑到这小山洞里来了,害我一通好找。”

曹国旧一听,疑惑道,“你专门上来找我?”

“可不是嘛,要不然我会被这恶龙追得满山跑?”

曹国旧一听乐了:“难得你在大年下还能想到本道长,不过,这被追也是一种修行嘛,呶,你这不好好的?”

这“好好的”一说,郑小天就感觉不“好”了,果然,刚才只顾跑,手臂被树枝还是龙爪划剌了一下子,现在开始觉得痛了。

从包里掏出半条纱布,勒紧了,一屁股坐上来,郑小天说:“曹道长,我今天这么半夜来找你,是有一事相求,这恶龙已苏醒,估计封印也差不多快完了,我练的那剑式,如今突破不了瓶颈,道长帮我想想办法。”

曹国旧笑道:“我当啥呢,你练这个什么诀的,我也没练过,这瓶颈啥的,还真不好说。不过,你可以不用练啊,遇事找本剑仙帮忙,不就行了?练功很苦的。”

“找你帮忙?今天是运气好,要不然,早被恶龙吃掉了,还能跑到你山洞口吗?”

曹国旧“嘘”了一下,“小声点,别老点名,现在估计它刚刚睡着了。”

顺手把郑小天拉到那个曾经逼仄的小山洞里,小声说,“你那个事啊,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等过了寅时,我带你去找人看看。”

第149章 本合匣性理合一

这个洞真是又黑又小,也难为曹国旧能选这样的地方修行。

郑小天只是奇怪,“你不想在李家住,为什么不来饼店呢?”

曹国旧笑道:“你那饼店,是做生意的场所,我偶尔去混个饼子祭祭肚皮就行了,天天呆那我嫌烟熏火燎,毕竟剑仙嘛,喜欢有仙气的地方。”

郑小天同情道,“可你这地方,是人呆的地方吗?”

曹国旧嘘了一声,两个都不说话。

空气静寂了,似乎只听到洞外雨滴滑落的声音。

曹国旧捻个诀,小声道:“闭上眼睛,内视紫府。”

郑小天照做,感觉耳边又响起了恶龙粗重的喘息声。

自己像是坐在太空穿梭帆,灵魂飘然出窍。

睁开眼,面前完全是另一幅景象:巨大的洞内空间,足足可以容纳上万兵马,洞内虽然潮湿,但相当平整,一块块巨大的石头像棋盘一样有秩序的排列。靠近洞壁,一尊数丈余高石像,面前一抹石几,几上数枝檀香,青烟袅袅,香味醇厚。

让人意外的是,曹国旧正手中拈着三柱香,作了三个揖,将香插在了炉中。

难得他这么正经。

郑小天站起身,看到在不远处,石洞上方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几缕星光漫射下来。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

到了这个地方,郑小天也就不好意思大声说话,而是轻声问道:“曹道长,这是什么地方?”

曹国旧拜完了香,坐在一方石椅上,神色难得的庄重。

“这是我师叔祖的‘囚室’,他现在看起来,灵神消耗得太严重了。”

“现在不是灵气复苏了吗?他不可以修复元气吗?”郑小天不解的问。

“灵气复苏,那是针对普通的三界生灵而言,在师叔祖这里,恰恰是灵气的流失。”

郑小天奇怪了:“你说这是囚室,怎么没有人看守?”

曹国旧笑道:“没有人囚得了师叔祖,除非他想自己囚禁自己。”

郑小天若有所思,原来这里有一个甘愿自囚的老头,少年郑小天,想不明白人为什么会有这种自虐的心情。

“小天,你找我,是不是因为自己修行的事?”

郑小天笑道:“看来还是曹道长了解我啊。”

曹国旧苦笑不得,“其实你是高看我了,真正了解你的,是我这位师叔祖。”

少年疑惑了,“你说这位石头神仙?我不认识他啊。”

年轻道长笑笑,“小天啊,你别怪我啊,之前我帮师叔祖寻找可以结道缘的孩子,我在封古镇的孩子中间筛选出来几个,包括那个梁府的梁家威,阳河李家的李玄,甚至匡天左……但就是把你排除了,那个……是因为你不是本土的封古镇人,所以我也一直没有完成师叔祖吩咐的任务。”

“但是你练的那个什么诀,唤起了长陵坡的鬼魅,这事被师叔祖知道了。”

少年有些紧张,“这位老前辈,是不是要惩罚我?”

年轻道长嘴角下拉:“你一个屁孩儿,如果师叔祖要惩罚你,你还能活到现在吗?但是,你这次的确闯了大祸了,你唤起的鬼魅获得了多少修行灵气,师叔祖就会损耗多少修行灵气。”

少年脸色发白,这还不惩罚我?你是搞笑的吧。是让我体验一下被惩罚前的紧张害怕?

看来自己是找错人了,没想到自己如此信任的曹国旧,竟然用这种方式“卖友求荣”!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郑小天转身就走。

这里离洞口不过五十丈,对于现在的郑小天来说,不过几个跃身的动作。

但是,现在已来不及了。

曹国旧早料到郑小天会来这一招,手中眨眼间现出一个小匣子来,匣子凌空而起,泛出紫色光亮,光线如东海齐天的波涛,一下子把洞内所有肉眼可见的东西淹没。

郑小天朝前迈出的步子,瞬间迟滞,反而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一般,有形之力带着他身形向后拉,他有一种眼看就要被吞噬的危机感!

“曹国旧,没想到你居然这么阴险!”郑小天大声喊了出来,不过声音被紫色光海淹没。

真是一念之差啊!

郑小天睁开双眼,见面前立着一个笑眯眯的老先生,曹国旧则一脸贼兮兮的绕着郑小天转:

“原来真的是你这家伙啊!”年轻道长一脸的不可思议,转脸问:“师叔祖,这不合理呀!”

被称为师叔祖的老先生开口道:“这有什么不合理?郑小天虽然不是封古镇出生的孩子,但他不是入了屯籍了?天道茫茫,天数如此啊!”

郑小天是聪明人,他大概明白是怎么会事了。

就从自己身体到现在并无不适,联想到王四的点拔,躬身施礼道,“这位前辈,郑小天唐突到此,如有冲撞,还望恕罪。”

老先生呵呵一笑,“你是我请来的客人,何罪之有?”

郑小天心中一喜,眼前这位,莫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虽然他不知道王四到底是什么人,但王四所讲的恶龙觉醒故事,是他至今听到最完整的讲述,包括自己体内的封印,郑小天也是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这个对自己了如指掌的神秘王四,指引他夜奔松明山,多半就是要找眼前的这位老头。

老先生继续说:“郑小天,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你成功唤醒了沉睡五百年的鬼魅,能有这个能力的人,就是我要找的人。现在你看到了,曹侄孙手里的那个本命匣,已经被你吸收了,这说明你我有师徒的缘份。”

“按照当年老朽修炼本命匣的功用,能够与本命匣性理合一的人,老朽破例收他为徒,但现在老朽的状况,那是有一日没一日了,我若收了你为徒,也未必能教得了你什么法力,说不定因为顶着我徒弟的名头,还被那些曾经与我有过节的人惦记,所以现在看来,当我徒弟也未必是一件多便宜的事。你可以选择当,也可以选择放弃。”

曹国旧立马嚷嚷,“师叔祖,你存心的啊,找个我不熟悉的人当徒弟就行了,你现在收了郑小天为徒,我这不立马矮了他几辈儿嘛!”

老先生笑笑,不说话。

郑小天知道老先生在等他回话,朝曹国旧恶意的一笑,转身回复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说罢长揖及地,然后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

老先生脸上的笑意更浓,虽然长陵坡封印所剩时日不多,但能在道消前将衣钵传下去,这无疑是最让他开心的事了。

“来来来,收徒乃大事,现在为师囚于锁龙洞,也不能广告天下,接受修行界前辈的祝福,我这侄徒孙,就算是个见证人吧。”

第150章 你就是玄石体质

听师叔祖这么一说,曹国旧脸立马就黑了。

“不带这么坑人的吧,我帮你跑前跑后,现在你却要收这个送饼的家伙为徒!你这让我以后怎么叫?小师叔祖?还是小师叔?”

老先生笑笑,“小曹啊,我们修行证道的人,哪里像凡人一样如此拘束于小节?称呼辈份,那都是用来约束俗人的,一个叫法而已,何必那么在意?”

“那也不能让我装孙子不是?”曹国旧不依不饶。

郑小天笑道:“要不,各按各叫,毕竟我们之前都认识的,我还叫你曹道长,不对,既然入了师门,就不能这么叫了,叫你老曹,咋样?你还叫我小天,这样你不还是老大?”

曹国旧一拍郑小天的肩膀,“这可是你说的啊,以后如果叫我徒孙,看我饶不了你!”

老先生道:“小天,现在你看看你灵台上面,有什么?”

郑小天闭目内视,果然在灵台上,出现了一个金光宝匣,用意念打开,宝匣内展开书卷,一个个镂金大字,在灵力的控制下以可见的速度一一展开。

老先生袍袖一挥,随风卷起无数道星光,星光氤氲不散,在郑小天的头顶徘徊。

曹国旧有些奇怪,这老头被困在这山洞里几百年,从来都是装石头扮愣,怎么这才见了郑小天不到一柱香功夫,就舍了老命传法力了?

虽说师叔祖是自囚于锁龙洞,他想出来就能出来,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但这老头是个倔脾气,自己给自己订的规矩自己当真了,还真把自己当囚犯了,自打他进了锁龙洞,五百年来从来没有出来过一步,就连崇山有重大事件发生,也是太虚派门人到锁龙洞送信。就这,这个曹国旧的师叔祖还爱理不理。

曹国旧对师叔祖的过往虽说没有兴趣,但他做为崇山信使,少不得会慢慢知道一些,虽说曹国旧可以直接向太虚发问,对这位师叔祖了解更深入一些,但曹国旧是个闲散惯了的人,不喜欢咸吃萝卜淡操心,一句话,对这个倔老头的事不感兴趣。

而这个师叔祖,表面看来也跟自己是一类人,对什么事都不上心,一副“我自锁禁龙洞,任凭尔辈折腾”的出世心态。

用一句通俗的话就是:关我鸟事。

现在这老头对一个少年如此用心用力,曹国旧倒是刮目相看了。

就因为他是你徒弟?

但你这收徒弟也太过草率了,我曹国旧收徒弟,还要一起经历过一次大事,甚至是生死,通过一颗苗子在重要事件上的表现,来确定他的资质和与自己是否投缘,收了那个李玄就是这个例子,就这李家老太太还念叨着是不是要补办个收徒大会之类的,可到了师叔祖这里,更简单了,你和破盒子有缘,你就是我徒弟了,连个奉茶的仪式都没有。

看到郑小天泥丸穴冒出缕缕白烟了,曹国旧开始担心起来。

师叔祖灵力早已临近衰竭状态,再在郑小天身上花这么多力气,能撑得住吗?

而在师叔祖平和的使用缠力的时候,郑小天却面色挣狞,脸上的颜色时而变红,时而变绿,时而变紫。

曹国旧有点担心,这俩人再这么下去,会不会都得报销了?

还没等他插话,老先生收起结印右掌,嘴唇微动,身体蒸腾出一团紫雾,忽然眉心泛红,足有七八支剑芒盘旋而出,在老头头顶盘旋,大约几个呼吸之间,剑芒忽然转向,划过七八道剑影,次第没入少年眉心。

少年眼中放出绿光,面色扭曲,终于一口老血喷出,身体扑倒在地。

老头收了结印,神色祥和了许多。

曹国旧有点担心:“师叔祖,郑小天怎么样了?”

老头没说话,闭目养神。

“你倒是说话呀,你不会失手把他弄死了吧。”

曹国旧想,这老头,下手没轻重,你要弄死了郑小天,我前期的投资不就全完了?

老头终于挣开眼,神色略嫌怠倦,“看来真是老喽,这不过是解一个普通的灵府封印而已,就把我这大半仙灵给耗上了。”

“郑小天的封印你给解了?”曹国旧将信将疑。

“可不咋的,”老头对曹国旧的悟性十分不满,“不光是封印,我还把我这千年修为传给他了,不过你别张开嘴巴显得吃惊的样子,你师叔祖的千年修为,已被这个长陵坡鬼魅们消耗得差不多了,这点残存家底就是传给他,也只是给他纠偏而已,他要是真想修仙证道,还得靠他自己努力。”

曹国旧神色平静,“说了半天,你还是有所保留啊。”

老头不理他,对于这种钻牛角尖的家伙,老头真不想再跟他浪费口舌。

曹国旧看看地上的郑小天,又看看盘坐着的师叔祖,也不说话。

老头忽然胸腹一震,身体前倾,一股腥味直涌上嗓门,额头上的汗细密渗出,老头细眯双眼,看来真的是极度疲惫了,他用结法印的右手食指轻抹嘴角的一滴血珠,强制自己若无其事的从石几上站起身,看似随意的弹出一波涟漪。

郑小天感觉有一股温暖波光漫浸而过,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感觉一直堵塞的经络无比通畅舒适,站起身,略微内视灵府,一向灰暗混沌的灵府湛蓝清澄,有金色微光弥漫氤氲,略一引导气机,畅快通达,他的心中涌起一阵喜悦之情,几步走到老人面前,伏身下拜:“多谢师父为徒儿解除封印。”

老头脸上露出和蔼的微笑:“徒儿啊,末法年代,事急从权,我虽然有心想给你办一个隆重的收徒仪式,可现在这种情况,师父也只能这么办了,好在有我这个从徒孙在场,也不至于被人说我是私授功法。师父只是觉得奇怪,徒儿的这个封印如此蹊跷,看起来普普通通,竟然可以耗掉为师如此多的仙灵,不过也难怪,这个封印表面平谈无奇,可他是一个品阶高到无法言表的角色留下的,师父无论承担什么后果,觉得都是值得的。”

“但在你的封印的外围,居然还有一个小角色做了手脚,但这个小角色不值一提,以后你自然会遇到,杀了便是。”

郑小天心有所悟,点点头,又问:“师父,我还可以修练碎城窍吗?”

老头道:“当然可能,师父帮你传授的法力中,就有化解这个邪门功法的灵力在里面,虽说这个功法普天之下凡练习之人必受反噬,但徒儿你是个例外。”

郑小天:“为什么?”

“因为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玄石体质的人。”

老头神态安祥,就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市井小事。

第151章 诸神天机

郑小天面露惊讶之色,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吧,自己此前一直保护疑似玄石体质的封古镇儿童,搞到最后竟然这个人就是自己?

这完全颠覆了正常思维啊。

“师父,这怎么可能?”

老头笑道:“为什么不可能?”

“你想啊,如果我真是什么玄石体质,那些来封古镇寻找玄石体质的势力,为什么从来没有怀疑过是我?”

老头微闭双眼,“徒儿,这不奇怪,你想想,那些人的法力与为师比如何?”

郑小天点点头,“师父,徒儿明白了。”

“那么徒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收玄石体质的弟子吗?”

郑小天等待答案。

“传说上古的时候,大地一片混沌,天降玄石,冲击地球,混沌始开,清者为天,浊者为地,玄石由天而降,开天劈地,是故伴玄石而生者,与天地共生,那时候的世界,是神的世界。”

“然而神的世界,不死不灭,众神如此度日,不只凡几千万岁,极其无聊,于是某神忽发奇想,比照自己的模样,抟土造人,这造人之事,原本只是为了一时好玩,可谁知所造之人,居然可以自行繁衍,他们最初只是六界中的一员,但天长日久,他们掌握了神的语言,神的思维,进而学会使用工具,甚至其中那些佼佼者,还通过修行,与神沟通,甚至能突破神的界域,渡劫升天。”

“如果只是偶尔出现一两个修行升天的人类倒也罢了,但此类人越来越多,这些修行成功的人类,达到不死不灭,简直跟神没有区别,终有一天,天庭将会满员。”

“在天界神满为患的年代,诸神的空间越来越狭窄,神域空间互相交叠,最终引来了诸天之战,那场大战,诸神死伤殆尽,天为之坼,天河之水倾泄人间,人间也陷入汪洋之中。”

“当战争结束,神界元气大伤,新天帝重整天庭,自然查找问题的原因,最后启动问责机制……”

老头说到这里,目光从精亮变得略显暗淡。

曹国旧虽然对师叔祖所讲的事有耳闻,但这些原本是诸神天机,所能获得的信息极其廖廖,现在听师叔祖说得这么仔细倒是头一回。

“师叔祖,最后天帝是不是对神界各派各打四十大板?”

老头道:“如果是那样岂不是省事?”

曹国旧转头问郑小天,“小天,你听出什么来了吗?”

郑小天道:“这是天界机密,小天不会乱猜。”

曹国旧嘀咕道:“小滑头!”转身继续追问,“师叔祖,你说的这些跟玄石体质有什么关联?”

老头没有回答曹国旧,反而将目光转向郑小天,“徒儿,你不想问点啥?”

郑小天道:“师父能告诉徒儿的,一定会告诉,如果师父不想讲,那徒弟也不会问。不过徒儿斗胆猜测,接下来的事可能跟玄石体质有关。”

老头满意的点点头。

老头接着道:“当天帝重整天纲,推举新的天帝,对天神之乱细加追究,虽然派系之争是重点,但更多的天神认为那只是结果,不是原因,真正的原因是那个造人的天神所造之人太过酷似诸神自己,将人的灵性设定过于接近神,这在神本位的天庭是极难让天庭接受的,于是新天帝下令天庭问责司公告调查结果,将当庭审问造人重犯。”

曹国旧听得入神,郑小天则神情极为专注,生怕漏掉只言片语。

“当天庭重犯站在众神面前时,大家吓了一跳,就像当庭引了一个天雷,将众神吓得目瞪口呆,原来这个造人天神不是别人,正是前任天帝。”

郑小天和曹国旧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

“老天帝是何等品级的大神,新天帝屁股还没有坐稳,自然也不想招惹老天帝,毕竟天庭的在册诸神中,绝大部分过去都是老天帝的属下。如果处罚失当,恐怕灾难又会重演,天庭将再次陷入血雨腥风中。”

“出乎诸神意外的是,老天帝不等大家开腔说话,就面带微笑的告诉大家,自已身为原天帝,造人行为过于贪图自乐,对目前这个结果,愿意担任全责,并承诺,自己可以施展神通,将所造人类尽数扫除。”

“可是这个时候,人间已初成气候,即使身为原天帝,也不能使用法力将天下之人尽行杀尽,因为这样,人间的怨魂将会颠覆天庭,令人神同归于尽。”

老头陷入深思之中,说到这里,神思便沉重起来。

“后来呢?”过了许久,郑小天打破沉默。

曹国旧似乎已猜到了结果,耸耸肩搓搓手,地破天荒的没有发问。

“不是有一句话‘天上方十日,地上一千年’吗?老天帝发现人间不但已发展得蒸蒸日上,而且形成了不亚于天上的管理结构,现在想来消灭人类,已完全不可能。”

“可自己已当着诸神的面打了保票,如何能食言?这一日老天帝巡游到松明山下长陵坡一带,那时这里还没有这个长坡,而是一大片数百里的开阔地,这里竟然聚集着不亚于天神之战的两大阵营,两方各投入兵力不低于二十万,旌旗蔽日,喊杀震天。”

“‘人间自相残杀,就怪不得我了’,这是个最佳机会,既可以向新天庭表明自己的态度,又避免了将人间怨气引到天庭上。”

讲到这里,老头脸色煞白,呼吸急粗:“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曹国旧和郑小天两两目光相对,惊愕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敢情过去传闻被神魔施法坑埋了四十万甲兵,都是胡说八道?如此骇人听闻的人间惨剧,原来竟然是老天帝所为?

曹国旧气得嘟囔道:“什么老天帝,老糊涂吧。”

郑小天没有转过弯来,他气恼的站了起来,“师父,这老天帝太过分了,天下众生,既然为他所创造,而且是按照天神的样貌心性创造,那创造者相当于人类的父母,试问这为人父母的,可以随便杀死自己的孩子吗?”

老头长吁一口气:“说得好啊。实事上他后来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并没有返回天庭复命新天帝,再说以他的神阶,也不需要复命。”

“那老天帝后来到哪儿了?”曹国旧很是好奇。

老头笑道:“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啊,这个老家伙没有完成任务,自绝于天庭,因而自求撤消天庭神籍,自囚人间仙洞。”

曹国旧打趣道:“该不会是锁龙洞吧。”

老头苦笑一下,不说话。

第152章 溪口法印

此时的曹国旧才回过神来,心中一激凌,将过往的传闻一一理顺,重新打量一下这个师叔祖,原来师叔祖背后的故事,竟然大到令人不可思议的程度。

郑小天则言行不露于色,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个师父,背景极其不凡,但身份如此传奇,着实让他吃惊不小。

松明山锁龙洞,原来锁的是老天帝!这话说出来,谁信?

那么那条恶龙,是谁?

“谁说那是条恶龙?”听了郑小天的疑问,老头不满道,“师父自囚锁龙洞,但元神日渐消耗,有时一缕元神不慎梦游锁龙谷,就幻化成了一条巨龙。天庭的那些个势力,归附了新天帝,变着法子黑我,更愿意把我的游魂称做恶龙。”

“不过徒儿,为师现在神道消损,有时的确控制不住自己的游魂出洞,要是造了什么孽,你也不要因为那是为师的魂魄,而手下留情。”

郑小天心中一紧:“师父,徒儿定当保护师父。”

老头笑道:“这人间之事,要分个善恶,人间之人,性善性恶素来争论不休,但为师我要说,善人未必没有恶念,恶人也未必没有善念,只是场景不同,对象不同,表现不一而已。为师当年一怒坑埋四十万甲士,就是恶念。虽然那是受众神挟迫,但都不是理由。”

“如今人界实力早就不可限量,六界之间互相制衡,再没有天上诸神敢下令毁灭人类,就像人类也不敢杀光世界禽兽、毁灭万物一样。为师能在道消之时,传授衣钵与你,你可要倍加珍惜,勤加修炼,将来即使无法渡劫升天,改变天庭,但也要为人间众生谋福利,切莫辜负了为师的一片心愿。”

郑小天语气坚定。“师父放心,徒儿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就好。”老头脸上漏出笑容,转脸招呼曹国旧。“侄徒孙,以后你要对我这徒儿郑小天多加扶助,在我道消之日,助他修炼成功。”

曹国旧笑道:“这个师叔祖放心,小天是我朋友,这以后又是和我同一个师门了,我不帮他帮谁?”

老头定了定神,略喘了一口气,“小天,为师算定,一年后的辰月辰时,师父即会身寂法尽,长陵坡的封印将会崩解,你需要在我道消之时,进入封印之内,取走《明皇策》,这虽是人间之物,但关乎未来数千年人类命运,取到《明皇策》,需不要交付于寡德之人之手,此策影响人类气运,徒儿且莫大意。”

郑小天点点头:“徒儿记下了。”

老头微耷眼皮,“我累了,你们都下山吧。”

……

回到山下,郑小天勤加修炼,虽然师父传授的是上乘功法,但想来是师父为人间弟子设计,根据人类体魄气血原理,自然需要循速渐进,不能有半点捷径。

碎城诀带来的反噬如今已经不存在了,郑小天的进境更加突飞猛进。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炼体会,郑小天对自己修炼的功法有了更深的理解,师父传授的功法,偏重于修身修心,通过修炼,自己的体能和心性,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因为灵府封印被师父解除,他不仅感知能力可以比肩百年修者,身体的敏捷程度更是过去所难以想像的,假如现在他进山碰到一只老虎,相信在老虎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抢在老虎身后,而他的力气,应当可以轻松抓起虎尾,将老虎甩出十丈开外,分分钟将一只猛虎甩死。

春天解冻的时候,王四来找过一次郑小天,约他在季春的最后一天到溪口的土崖上,这一天郑小天如约而至,王四见到郑小天,咧开嘴笑道:

“小天,我老王知道你现在正在修炼一种无上功法,但你的功法中明显带有天地净明之气,平和静淡,这对你将来修成正果,有极大的好处。只是当下三界变局将至,单凭虚淡静寂,只能自济,不能救世,所以我一直不反对你修炼碎城诀,因为碎城诀遇善益善,遇恶益恶,所以今天叫你来,是想给你一个功法进境的机缘。”

说完,王四右脚一震,忽然潭内水花涌起数丈,寒气袭人,阳河河神钟羽神采奕奕的站在郑小天面前。

“这位就是郑孝廉?”钟羽先搭话。

郑小天施礼道:“晚生郑小天见过河神大人。”

钟羽笑道:“河神不敢当,以后孝廉飞黄腾达,能给小神一个大点的池子,也不枉小神当年曾冒死结下的善缘了。”

王四冷色道:“钟羽,别施人一点好处,就挂在嘴上絮絮叨叨,现在老夫给你一个更大的善缘,你只需帮助小天兄弟打通水止关,以后有什么好处,自然少不了你。别啥大事都没干成,见了人就瞎比比。”

钟羽被王四一通抢白,一点也不恼,干笑一声,以手结印,将郑小天笼罩在自己的法印之中,一声“走嘞!”二人如一阵风,没入潭面,连一丝水花也没有激起。

王四望着潭面怔怔出神了一会,忽然啐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学会在老子面前摆谱了?哼!”

王四背着手,看着太阳升起老高了,远处有农人哒哒嘞嘞的赶牲口,有妇人牵着孩童的小手在麦田里放风筝,叫天子时不时的腾空鸣唱,好一派田园安静平和的景致!

“只可惜好景不长了啊!”

王四叹道。

这时有一个绿汪汪的身影朝堤岸方向跑来。

近来看,绿色身影袅袅婷婷,脸色因为奔跑白里透红,来人正是阳河李家的丫环蝶儿。

王四一个箭步走到蝶儿面前,道:“蝶儿,你慌慌张张往这儿跑,有啥事?”

蝶儿一边喘气一边说:“王先生,……老祖宗让我来叫你,说,她今天看到一个人,跟她昨晚梦到的那个人一模一样,老祖宗让我见到你,就叫你一刻不停的回家去。”

王四疑惑道:“少爷呢?少爷不是在家吗?”

蝶儿道:“少年一早去找邱剑仙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老祖宗说那个人,就是那个和她梦里一模一样的人,可能是个大恶人,她怕小少爷有危险。王先生,你赶紧和我一起回去吧!”

王四沉吟了一下,看看溪口的土崖子,单手结印,虚空设了个虚灵阵,然后转了身,匆匆向阳河村走去。

第152章 辟水丹珠助神通

郑小天一直沉到潭底,才回过神来。

原来河神钟羽基本没给他准备时间,就带他一下子沉到了潭底。

当然,以河神的辟水功法,加上结印下行,郑小天并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异样,他就像一个水陆穿越的旅行者,没入清澈的河水,轻身向下,没有阻挡。

除了周身有鱼群穿梭游弋,水草如细发飘浮,潭底水色澄澈,与行走在空气中并没有什么区别。

虽说阳河溪口水潭看起来方圆不过十余亩,但潭水幽深,封古镇人从没有探到过潭底深浅,钟羽的河神府第,更是因为有了法力神通加持,规模不比俗世王朝的达官府邸小,且有过之。

郑小天被引到河神府正堂入坐,钟羽并不客套,而是径直从秘室捧来一个玉匣,双手奉上,玉匣轻启,内里一颗紫色珍珠,散发出五色光彩。

钟羽恭敬道:“郑孝廉,这是我炼制的五彩辟水丹,并不使用陆上药材,因此色泽质地看起来极像珍珠,其实这颗辟水丹入口即化,小神奉王先生之命敬奉与您,对您修炼止水境,可起到快速的作用。”

郑小天接过玉匣,有些犹豫。

王四之前对他有好感,这点他知道,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王四给他指引的化解灵府封印的路子,竟然可以出现让他根本无法想像的结果——被除籍天帝收为徒弟,显然,这些结果还在王四的预料之内,王四不过是李府的一个喂牲口的,为什么有如此能量?

还有,王四明显对自己所修功法了如指掌,甚至连自己修炼遇到阻力都一清二楚,他为什么要帮我?

而这个阳河水神,见了王四都点头哈腰,足见王四的地位。

自己糊里糊涂像走了狗屎运,究竟是为何?

钟羽见郑小天心有狐疑,笑道:“孝廉不必怀疑,你是王先生看中的人,无论是小神还是王先生,帮你都是在帮自己。”

郑小天笑笑,不好再说什么。再说了,自己目前还是肉胎一个,河神想害自己,以目前自己的实力,可能也无法上岸。

郑小天接过玉匣,一扬手,辟水丹滑入口中。

的确如钟羽所说,入口即化,瞬间滋润四肢百骸,身体畅达,神清气爽。

郑小天略一呼吸,阳河之水翻涌而入,轻轻一吐,汹涌河水顿时逆流。好厉害的辟水珠!

钟羽道:“恭喜孝廉,辟水珠与孝廉心意契合,您只需要假以时日,即可修成止水境。”

郑小天深施一礼,“感谢河神大人的辟水珠,小天还有俗事在身,先行告辞。”说完转身离开。

钟羽急忙追上来:“郑孝廉,小神虽然才疏学浅,但一直努力修炼,虽说对阳河两岸的百姓不敢说有大德,但还从来没有做过损人肥已的营生,这点王先生是知道的,只希望孝廉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帮助小神修修俗世金身,如果可能,将阳河东入江水的这一段,都划为小神管辖,这样小神就感激不尽了。”

郑小天一愣,“江河水域的神祗辖区,不都归钦天监管吗?你放心,如果我进京有机会,一定会去钦天监活动活动的。”

郑小天心说,这都哪跟哪啊,我现在可还是个卖饼的诶,你托的事是不是太大了点啊。

走出水神府邸,郑小天略一抬腿,心意所至,身体立即上窜,如潭底起箭,带着数间屋子般粗大的水柱,跃出水面。

水柱擎天,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光华。

虽然王四结了虚灵阵,但郑小天弹跳过猛,水柱穿跃护阵,冰柱一样的光线引起了数十里人们的驻足观看。

“那是什么?赤龙戏水?”

“不对啊,莫不是阳河地泉上冲了?”

“听说阳河极深的地方,有一个倒天泉,可以把泉水直接彪到天河!”

“你说这事是三千年前了吧,那不是泉水自己飙上去的,是当时的河神修炼辟水功,将河水倒灌到天河的。”

“这事我可听说了,不过咱这个时代啊,咱们这个阳河水量还不及三千年前的一成,水浅神微,哪有那么有能量的河神?”

“下去了,下去了,不说了,不说了,散了吧……”

……

人们议论纷纷。

郑小天当然听不到这些,他轻轻落下,水柱骤然回落,如数重冰山砸下,河面受落水排挤,涌出河床,白浪滔滔哗哗溢出河堤,数段土堤,经不起大浪冲刷,轰然倒塌。

钟羽的河神府邸摇摇晃晃,百炼寒冰镶嵌的天花板发出坼裂的声响,害得阳河水神急忙用神通加持,稍定,才走出府第,轻骂道:

“老王头,当年听你的劝,一直暗中帮助这小子,那时候这孩子是个送饼的倒也安生,现在这股劲,哪里是什么孝廉,简直是妖孽啊!”

……

郑小天凌波上岸,心中欢喜,“这水止修算是练成了?”

又一想,这哪里是炼的啊,分明是河神的辟水丹起了作用。只是没有想到,碎城诀越往后,每晋一境,能量竟有如此巨大的变化,这要是修成了剑修境,岂不是可以与袁基罡一较高下了?

抖擞身子,发现身上并未沾水,几步拐出河堤,快步向饼店走去。

还没到饼店,江东东就站在角门外等他。

“小天哥,我刚刚从阳河村回来,有一个刀疤脸的汉子在阳河村闹起来了,我怕你有事,一直在这里等你半晌了。”

郑小天笑道:“东东你这就奇怪了,一个汉子而已,在阳河村闹腾就闹腾了,阳河村有李凌和王先生在,还有李家老祖宗,咋着还有人能闹腾起来?再说了,即使他能闹,跟咱有啥关系?”

江东东着急的拉郑小天到一边,低声说,“小天哥,你不知道,这个人很厉害的。”

“本来吧,他不过是路过阳河村,大约是饿了,在阳河村抓了一只鸡活吃了,李家老祖宗正好在外面晒太阳,看到一个外地人竟然敢在阳河村大白天偷吃鸡,就弹出一个石子击中这人的手臂,没想到这人跟没事人一样……”

“小天哥,你知道李家老祖宗的弹石指法的厉害,寻常人一个石子打下去可能手腕就废了,可这个人就像被挠了痒痒。”

郑小天打断他,“东东,你还没说这事跟咱啥关系呢?”

江东东道:“关系大着哩,这个人吃了鸡,一嘴的鸡血,对李家老祖宗的那一石子也不在意,咧着沾了血的白牙嘿嘿笑着问,‘我找郑小天,郑小天在哪里?’我一想不对啊,这么凶的一个人找你,那还能有个好?就赶紧往回跑了。”

“小天哥,你快躲躲吧,我回来的时候李家丫环蝶儿去找人了,估计这一会儿都打起来了。”

第153章 恶魔现世

“李家老祖宗说,这个人就是恶魔现世。”江东东心有余悸。

关于恶魔现世的预言在封古镇已流传很久了,但一出来就找郑小天,这让郑小天还颇感意外。

江东东非常的着急,他紧张的原因是那个刀疤脸过于强悍,他觉得如果连李家老祖宗都打不过,小天哥哥还是躲躲好。

“他为什么找我?”郑小天很奇怪,这个刀疤脸他也不认识啊。

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找我呢?

郑小天一时没想明白。

“小天哥,我没有骗你,他真的是找你的。”江东东尽量想还原当时的情况:“听起来像是那个刀疤脸原来当过劫匪什么的,前几日忽然就觉醒了,力气大得不得了。这个刀疤脸还说他做了一个梦,受到什么神的召唤,让他找一个叫郑小天的人。”

“听说他是先到了太阴城,看到我们分店有一个牌子上写着‘著名饼师郑小天精研饼式’的字样,便拿着牌子找人问谁是郑小天。匡掌柜估计是看这人不是善茬,就没有回答他。结果这人砸了饼店,找人打听才一路问到阳河村。”

“我估计匡掌柜现在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江东东补充说。

江东东平常不爱说话,没想到今天一着急,说话竟然出乎意料的顺畅。

“天左没有去报官吗?”虽说觉得不一定有答案,郑小天还是这么问了一句。

“听起来好像匡掌柜报过官的,那人说来了几个捕快,还不够他一拳撸的,估计多少捕快也不是他的对手。”

事情已经非常明显了,一个如此恶劣的人虽说不一定就是现世的恶魔,但能够一路打到这里,连官府的捕快都拿他没有办法,郑小天的心里不由得不震撼。

……

王四随着蝶儿往回走,还没到村口,就听到激烈的打斗声。

李家老祖宗刚刚收回长剑,紫金描龙埙在左手上嗡嗡作响。

白发飘飘的李家老祖宗腾空而起,盘坐在一条巨大的金龙背上,金龙吞吐紫色烟云,盘旋飘移,飞扬自如。

十里外的百姓看到这个场景,无不惊叹过瘾。

郑小天也不例外,所不同的是他明白李家老祖宗出手阻拦的另一层意思,那是因为郑小天此前曾为救他的孙子李玄出了力,老太太不惜放出大招,用以给郑小天争取时间,这不由得不让郑小天心里发热。

这世上善有善报,李家老祖宗正在践行这句名言。

看郑小天正朝这里奔来,王四一把拦住他道:“你现在的实力还不是他的对手,跑回来不是送死?”

郑小天咧嘴一笑,“那也不能让他欺负老人。”

“这里有我,你快闪开。”李四双手结印,捏个法诀,化诀为掌,然后一掌拍了过去,这种简单直接的一击,正中刀疤脸面门,刀疤脸立足不稳,踉跄后退。

幸而有这一掌,刀疤脸眼见冲到李家老祖宗面前的那一刀才成强弩之末,老太太被凌厉的肃杀之气所伤,从金龙背上翻滚下来。

王四顾不得郑小天,当空护住李家老太太,金龙随即化为一股轻烟,没入紫金描龙埙。

李家老祖宗白发散乱,嘴角噙着鲜血,“王先生,老朽真的不中用了,以后凌儿、玄儿就有劳你费心了……”

王四面无表情,“不必担心,一个畜牲而已。”

王四站起身,从后背抽出扎鞭,凌空一鞭向刀疤脸抽去,扎鞭冒着火花,正中刀疤脸后背,一股焦糊味散发开来。

刀疤脸转过身,眼睛冒着火光,凌厉得穿透人心。

他背后的鞭伤在焦灼开裂,如炸开的肉酥层层剥离,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新肉,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原本瘦小的刀疤脸身形在一节节澎大,如见风就长般足有三丈高。

刀疤脸面色狰狞,大脑中灵光闪现,他忽然仰天大笑:“我,永胜,永远不败的神,我回来了!”

“你们都去死吧!”

轰的一声,一股巨大的力量平空而起,汹涌而来,李家的箭楼应声而倒……

……

永胜巨大的身形,每挪动一步,就有房屋倒塌,惊恐的村人们四散逃命,那些来不及逃跑的妇孺,在永胜脚下,不过如河蛙蝼蚁,在魔王面前,人类的生命极其脆弱!

眼见这些无辜的村民因为自己无端的丧命,郑小天忍不住大喊:

“恶魔!你爷爷郑小天在这里,你来杀我呀!”

喊罢,转身朝长陵坡的方向奔跑。

永胜转回身,确认那个向自己扬了扬手的少年在向自己示威,他并不以为意,想引我离开?老子杀过瘾再说!

然而还没等永胜迈开脚步,少年忽然从腰中拔出一把砍刀,朝永胜晃了晃:

“畜牲,有本事来试试你爷爷的砍刀,看我不一刀砍下你的猪头!”

永胜愣了一下,他因为记忆还在慢慢恢复,脑中的画面显得极其模糊。

尽管如此,他依稀记得,有一把砍刀,曾在那场诸神之战中削中了自己的面皮,虽然那把砍刀品相普通,但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把玄铁砍刀,刀面青黑,刀口泛着青光。

就是那把砍刀,让他留下了脸上这块疤。

使砍刀的人极其强大,即使如此,他们也不过是以群狼战术取胜。

留在永胜内心深处的怨念,就是找到这把砍刀,找到持这把砍刀的人。

但那把砍刀分明是一个樵夫的兵器,换言之那不过是他用来砍柴的家什,听说这家伙用这把砍刀伤了自己后,就把砍刀化成钢水铸成一把剑了,现在为什么又变成了一把刀了呢?

永胜不管,现在他的思想活泛起来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前世,想起了那场诸神之战,想起了自己不小心跌入真无界,想起了那个沙哑的声音,“你想离开真无界吗?那好,给你十年时间,帮我找到郑小天,如果失信,你将会被重新打入真无界,永远沤烂在这里!”

永胜的脑仁有点疼……

永远沤烂在真无界,这特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酷刑!但现在有了,这个郑小天就在面前,而且还拿着那把伤过我的砍刀。

好吧,这帐一起算吧!

第154章 引魔入山

在三万年前的一天,大地还被冰雪覆盖,太阳风明晃晃的刺人眼目,冰面上闪烁着碎玉一样的光。

这一年,永胜还是一个守猎少年。

诸神苏醒,洪荒流变,大地上寥寥的修行者,并未被人类的爆炸式生长所困扰。

不出意料,永胜将会修得永生,成为诸神的一员。

那一天,永胜躲在一块巨大的冰块后面,等待着一头笨熊跌入陷阱,他已经饿了三天了。

在太阳风卷着的雪花里,一头小白熊摇摇晃晃朝冰块走来,再有一小步,小白熊将踏入薄冰,失足落水……

这时候,永胜就会从冰块后转出来,用千年玄冰击碎小白熊的脑袋,然后托出水面猛吃一顿。

然而小白熊顿住了。

它没有往前走。

设这类陷阱的猎人太多,小白熊一定是长记性了。

永胜只得提前从冰块后面转出来,将一块玄冰投向了小白熊。

虽然永胜饿得没多少力气了,但他投掷得相当准,小白熊一只眼被击中,嚎叫挣扎。

永胜欣喜若狂,他要尽快捕获战利品,好填饱饥饿的肚皮。

然而他听到了一声怒吼。

一头一座小冰山似的大白熊,打着响鼻朝永胜追来。永胜转身就跑。

此时的他忘记了饥饿,脚下轻飘,比兔子还快。

永胜足足跑了半烛香功夫,发现后边并没有熊嚎的声音,就试探着往回走,毕竟那里还有他狩了一半的猎物。

当他小心翼翼的回到大冰块附近时,看到一个黑脸汉子,正一块块切割熊肉。

很显然,黑脸汉子杀死了一大一小两头熊,刚刚美美的吃了顿,这会儿正要把剩下的熊肉弄走。

“这头小熊,是我等了三天才等到的,我刺瞎了他一只眼。”永胜试探着说。

黑脸汉当然明白,这个瘦削的家伙想分几块小熊肉吃。

“你说的这些,我没看见。”黑脸汉看都不看他一眼。

“可是,我很饿……”永胜哀求道,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对这次成功狩猎是有功的,他想索要那怕一块熊肉。

黑脸汉子脸色板起,丢出一个熊掌。

这要多大的咬力,才能吃下这个东西。

永胜小声说:“能不能给一块胸脯肉……”

“滚!”黑脸汉子头都没抬。

永胜受了污辱,但他没有回击,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一块熊肉,撒腿就跑。

一把砍刀飞过来。

虽然只是在眼前划过,但永胜一下子就记住了。此后的诸神之战,这把砍刀重新登场,而这一次,永胜没有幸运的躲避开,而是被这把砍刀划中,只一下,从左眼斜向右脸颊,一道血痕瞬间形成。

那一年,永胜在诸神之中还不起眼,他没有办法一雪污辱,更不能报一刀之仇。但他记住了那张黑脸,和那把玄铁砍刀。

他发誓,无论过了多少世,一定要报这一刀之仇。

……

永胜甚至到现在还不知道真无君为什么要他找到郑小天,但他觉得这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现在不需要真无君的理由了,他需要郑小天给他一个砍刀的理由!

“小子,快告诉爷爷,你这把砍刀哪来的?”永胜一脚踩碎一棵老榆树,如果他一挥拳,单凭拳风就可把郑小天打到五十里开外。

但郑小天不傻,他以风一般的速度,站位到永胜的侧面,笑道:“老魔头,难不成你这刀疤是我这把刀砍的?”

永胜被激怒,抬脚一抡,脸盆粗的老榆树被踢飞,带着呼啸砸塌了一间茅屋,烟尘顿时弥漫开来。

郑小天扬了扬手中的砍刀,挑衅道:“想尝尝砍刀的滋味吗?”

少年说完,转身就跑,他要把永胜引出村子,否则阳河村成了屠宰场,不知还有多少百姓遭殃。

沿着阳河,少年的脚力得到了极大的发挥,只几闪,便离开了永胜的视线。

永胜一步步紧随,大脚踩在阳河岸堤上,河床震动,河水翻滚。

有了郑小天的吸引,王四和赶回来的李凌压力顿时减轻,他们与永胜保持一定距离,远远的跟在后面。

沿着河岸,渐渐走进山口,山里的怪木,忽然狰狞起来,长陵坡的鬼魅,竟然一排排跟在永胜身后,荒野的乱葬岗,曝尸山谷的骷髅,被恶魔召唤,竟然一根根枯骨快速拼接,摇摇晃晃的加入了跟随的队伍。

郑小天停了一下,他不能跑得过快,否则永胜看不到他,折转身回阳河村或封古镇,问题就大了,他必须让永胜知道,自己就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

少年选择一个山崖隐蔽的地方,确认永胜能发现他的踪迹,然后屏气凝神,等待恶魔的到来。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一直追着自己不放,但他知道,似这类恶魔,即使他不被追,他也一定不能退缩。

更何况,现在如果退缩,封古镇就会有第二次灾难。

他远远的看到那如小山的魔影已进了山坳。

因为身体膨胀,永胜行动并不灵活,他甩开膀子,劈倒身边的大树,正四处搜寻。

“小天,这边来。”

是张璋儿。

“你怎么来了?”郑小天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爹说,这个恶魔,是黑暗之神真无君派出的前哨,如果他的身体第二次裂变,将会唤起三界怨恨,到那时可能天地变色。”

“我爹正在联合白夫子、古大叔、吉大叔等人在封古镇防御,驻扎在长陵坡附近的魏武王也会协助防御,太阴城里的直王、骆王他们身边也有不少修士,据说邱彦的师祖顾云曰也现身了。”

“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个恶魔的?”郑小天问。

张璋儿道:“恶魔现世这是钦天监的秘密,朝廷派魏武王、直王、骆王驻守,肯定有应对之策,只是他们把宝都压在找到玄石体质的少年修者上了,现在不知道寻找玄石体质修者的事进展得怎么样了,这个可能是应对方案之一。”

郑小天觉得没必要瞒着了,“张姑娘,我就是他们要找的玄石体质的人。”

张璋儿眼中发出光亮,“看来我爹猜得不错。”

郑小天不解:“你爹早就猜到是我?”

张璋儿道:“他只是跟我说,你可能是。”

“但是你现在可能还不是恶魔的对手,我爹给我说,让你尽量把恶魔往延挺山引,也许到了狐王墟,他们就有办法对付了。”

“……”郑小天正要说话,山下响起了炸裂的声音,永胜踢断的一块巨石,带着呼啸的风声朝断崖飞来。

第154章 凶悍是生存的通行证

巨石剧烈的冲击力,轻松的抹掉了崖壁的小山头。

幸而郑小天和张璋儿伏在一个大坑里,躲过了一劫。

永胜显然已发现了郑小天,他开始徒步上山,山坡被他攀住的老树,或上下摇摆或陡然断裂。

声响撼人心魄。

就好象那声音来自心脏,震得人不由得不紧张。

郑小天低声说,“张姑娘你在前面跑,我在后面吸引他。”

又担心走错方向,叮嘱道:“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偏北走,到了一个大湖面旁边等我。”

张璋儿关切道:“你自己要小心。”

点点头。

望着张璋儿柔韧的背影远去,郑小天轮起砍刀,开始砍伐木头。

师父教的功法如今已与碎城诀的法诀相融合,郑小天力气惊人,过去需要几柱香才能砍倒一株脸盆粗的树,如今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

一连砍了十几棵,削去树冠,用千年葛藤捆住,等待着永胜攀爬上来。

虽说永胜法体蜕变,身形如巨人,但因为裂变后的身体还没有经过灵气温养,新的躯体还不是永动机,所以当他追赶这么久的时候,还会停下来大口喘气。

既然他知道疲倦,那就有办法了。

郑小天想,我不能让你停下来。

郑小天一脚踹在一块悬石上,石头翻滚向下,直冲向永胜。

只一拳,石头即粉碎崩裂。

少年倒吸一口凉气,这家伙,莫非是钢铁之身?

永胜受不了挑衅,他血管怒张,两目血光,随手搬起一块巨石,再次向郑小天袭来。

……

若不是长陵坡灵力召唤,永胜还只是一个失去记忆的盗贼。

许多年前,中夏帝国遭遇大旱,永胜混迹在流民中,衣衫褴褛,饿得头晕眼花。

一个皮货商人,赶着牛车,与饥民朝相反方向走去。

流民中,一个抢劫计划在悄悄形成,而这群人的头目,就是永胜。

饥民们选择永胜不是因为他有多强壮,而是因为他脸上有一条酷似剑伤的刀疤,这无形中给人一种凶残的感觉。

生死面前,凶悍是生存的通行证。

结果,蒙着半边脸的永胜杀死了毫无防备的皮货商,宰杀了耕牛。

永胜落草为寇,躲避官府的追剿,从追剿公文中,他知道自己杀死的是太阴城有名的皮草商人于世达,后来更是知道,于世达的妻子愁苦病死,儿子于牵因外出帮母亲抓药饥病而死。

永胜那一时刻心中曾涌起一丝怜悯,但随即被自己否定。

杀人越货,断不能有同情同理心。永胜决定做一个真正的强盗。

强盗的法则,就是杀了他人,自己才有口饭吃……

那时他只知道自己是强盗,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直到他被恶灵唤醒,他才知道自己叫永胜,他要在十年内找到一个叫郑小天的人,否则他可能还要落入真无界,在“尸魂玄域”被弱水腐尸煎熬。

现在这个人近在眼前,他只需要抓住他,就可避免重入真无界。

他还要夺取少年手中的砍刀,这把砍刀是他受辱的标记。

用这把砍刀找到伤了他的人,然后杀死他,这才是真正的永胜。

他缓了缓气,开始爬山,他需要杀更多的人,才能增长自己的魔力,但眼前这个人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必须尽快的抓到他。

他甚至在脑子里尽力回忆,真无君究竟是要活的郑小天还是死的郑小天,但最后无解,他最后决定,尽量捉一个活的郑小天,如果实在不行,死的也行。

山路本来没什么,但因为永胜现在体躯巨大,他需要劈开树木才能前行,所以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尽管如此,他还是越来越接山崖上那个少年了。

然而一声“轰隆”。

接着是无数次紧凑的滚木声。

十几段脸盆粗的圆木滚动而下,声势浩大。

圆木砸在永胜的腿上,腰间,胳膊上。

甚至还有砸在他的头上。

若赶往常,瘦弱的永胜早被砸成了肉泥。但现在不同,现在的永胜法相重现,这些滚木擂石,不过是小儿科的挠痒痒了。

郑小天一点也不吃惊,他对恶魔有足够的判断,当砸下一大堆木头后,少年返身就走。

朝西北的方向,那里有张姑娘在等。

……

永胜爬过了山崖,面前是一块开阔地,少年的身影并不远,但始终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少年一路狂奔,一回头,却不见永胜追来。

驻足观看,那个身躯巨大的恶魔居然学着人的样子盘腿而坐,闭目调息。

天上乌云骤然聚集,阴风凛冽,不知从何处聚拢来的恶鬼丧尸居然不约而同的向永胜周身围过来。

这要是加上恶鬼的力量,郑小天还能否逃脱?

还有,如果这是第二次裂变的前兆,一但成功,将会有多大的杀伤力,完全是未知的。

必需打乱他的计划。

郑小天返身跃起,唤起法诀,砍刀蓝光乍现,掠地一扫,蓝光席卷狂飙与刀煞,横扫而去。

孤魂饿鬼根本受不了如此刚煞之气,哀号着被切得七零八落,幽魂难以再次聚拢。

砍刀流泻出的罡气犁过永胜的皮肤,一股焦糊味弥漫而起。

永胜跳起来,身形腾空旋转,右拳一挥,挟周遭凛风,呼啸而下,成排的树木连根拔起,相较于山林来说,郑小天就如一片叶子,随林木被凛风席卷而去。

完全失去了自主能力。

永胜愣了愣,他可不愿失去郑小天,他从高空落下脚,又变成那个瘦小的刀疤脸。

看一眼周围零落的枯骨野尸,被刀煞斩得零零散散飘荡的游魂,永胜不屑的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些孤魂野鬼就是修上一千年,仍然连给我永胜壮壮声气的资格都没有!

“垃圾啊!”

他整了整衣衫,将那片长刀收入腰间,长刀瞬间化为一把连柄袖珍绣刀,随着走路的姿势左右摇摆。

倒了这一片林,过瘾啊!

永胜回忆起三万年前,他刚刚修成之时,那时他一挥袍袖,一座冰山如雪崩般化为齑粉,袍袖携带的飓风将冰粉吹得干干净净。

就好象那座遮挡太阳风的冰山根本就不存在。

现在,这场面差远了。

“郑小天!给你爷爷出来!”

永胜入乡随俗,即使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是用人间的叫法吆喝道。

第156章 变成死人也得去

郑小天被飓风吹得不知有多远,然后重重的摔在一个草甸子上。

脑子是懵的。

这得感谢飓风的力量,即使郑小天已获得了足够的修为,但当飓风风力衰减,他还是被摔落在地的。

失去控制的力量,往往最让人难堪。

现在他爬起来,分辨方向。

太阳应当还没有落山,山里的天空蓝得让人心生震颤。

他站起来,太阳将他的影子拖了三四步长,看起来白天离结束不远了。

想起张璋儿还在延挺山延挺湖等他,郑小天焦灼的站了起来。

传来啪啪的劈柴声。

这声音很熟悉,过去郑小天一个工作日一小半的时间都在劈柴,劈各种木质的柴,当然最多的还是松明山的油松。

油松质地光滑细腻,但却容易劈开,只要砍刀劈出一道口,哧嘎一声,一大块劈柴就会应声而开。

但这声音却很陌生。

郑小天熟悉各种工具劈柴的声音,砍刀,斧头,铁锛,甚至凿子、切刀切割木柴的声音,但现在听到的,显然都不是这类工具发出的。

听说在深山老林,有一种声音叫鬼打墙,这里说的鬼打墙并不是迷路的那种,而是无端生出敲墙的声音,听到这种声音的人,极有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挨了一闷棍,成为了山野里新的孤魂野鬼。

郑小天听起这个传说,心里有点发紧。

虽然长陵坡的鬼魅们并不会伤害他,甚至还把他当成唤醒它们的恩人,主动送前朝钱币给他,但他不确定在延挺山的深山老林里,这里的鬼魅精怪是不是对他另眼相看。

但是,他很快就心里打鼓了。

离他不远处的一个茅屋外,坐着一个人,正在叮叮当当的劈柴。

看起来是个汉子,只是背影遮挡,不知道他使用的什么工具。

这高山空谷,无田无地。

茅屋矮小,地上青青草,吃什么,喝什么?

非鬼即妖。

郑小天决定跑路,但这里看起来是个山坳,四周全是山林,并无树木,要是跑的话,往哪儿跑?

他甚至走到了草甸的边缘,发现草甸之外竟然是水,看起来并不宽,水面如镜,探脚下去,水并不深,往对岸走,却越走对岸越远,反身一看,自己下水的地方,还在他身后。

郑小天想用水止修,但这里的水无论你使用灵力还是法力,居然毫无波澜,静止如镜。

如果没有猜错,他这是遇到了高人布的大阵。

这个阵法郑小天没有在水氏术录里见到过,这足以说明,当年的水大涣,也没有遇到过这个阵法。

如果猜的没错,这个阵法是他这个层级的修为根本没法破的,自己反复的尝试,设局者一定看得清清楚楚。

换句话说,这个设局者真要害他,他分分钟就在这里报销了,既然还让他做各种努力,设局者看起来并不想把他弄死,最起码不打算立马让他死。

想到这里,郑小天洗脚上岸,决定会会这个设局者。

“这位大叔,这里是什么地方?”

郑小天决定先问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那汉子继续劈柴动作,好象根本没听到他的问话。

关注汉子手里的工具,少年大吃一惊,这哪里是什么砍刀或斧子,而是一把……竹片。

用一把竹片劈柴?郑小天惊得张大了嘴巴。

“大叔,你这劈柴,为什么不用砍刀,或者斧子?”

汉子抬起头,目光呆滞,哼哼了两声,算是回答。

郑小天落了个没趣,但也确认出,这个汉子看起来,心眼不够数啊。

莫不是遇到了个傻子?

难道在这个大山里,傻子也能修行?

这太有点颠覆三观了吧!

当然,也许这个汉子,压根就是装的,或者故意试探他?

但话说回来,如果真的今天遇到了一个心眼实透的,有点傻确的人,只会布局,不会解局,那自己不就被困在这里了?

他决定“巴结”一下汉子。

“大叔,你劈柴是要烧炭吗?要不我帮你?”

郑小天从腰间拔出砍刀,劈劈啪啪刀起木开。

汉子咧嘴一笑,继续用竹片劈柴。

这时柴门咿呀开了,走出一个黑脸汉子。

黑脸汉子看向竹片汉子,嘟囔道,“阿起,把柴搬后山吧。”

叫阿起的竹片汉子嗯了一声,起身,抱柴,离开。

刚刚这里一大堆劈柴,这叫阿起的竹片汉子是如何抱走的?而且地面干净得连一个木屑都没有。

这还不算,黑脸汉子眼睛直接越过郑小天,吆喝阿起就像吆喝他养的一个宠物,但对面前的郑小天,则视若无物。

把人当空气很好玩?

“这位大叔……”郑小天张开嘴,话还没说完,黑脸汉子已转了身,走进了柴扉,还好,柴扉没关,这算是没下逐客令吧。

少年走上一步台阶,站在柴扉门口,“大叔,请问一下,到延挺湖怎么走?”

黑脸汉子黑着脸,“你要去延挺湖干什么?”

要不要说出真相?郑小天有点矛盾,如果这汉子与恶魔无关,说出实情有可能会得到同情,但如果他是恶魔永胜的同伙,一但说出真相,张姑娘就性命堪忧了。

少年迟疑道:“我有个亲戚,住在延挺湖那边。”

“哦,”黑脸汉子道,“延挺湖那里已成了死人区,你说的亲戚,是人是鬼?”

郑小天脊背发冷,难道仅仅这几日,延挺湖已被鬼魅占领?如果真是这样,张姑娘岂不是有危险?

不行,我得尽快离开这里,不能让张姑娘一个人处在危险之中。

郑小天转身就走。

黑脸汉子冷声道,“你要去延挺湖,不过多一个死人而已,还去吗?”

郑小天坚定道:“变成死人也得去!”

“……”黑脸汉子难得保持沉默,嘴角不易察觉的挑了挑。

“有情义。”许久,黑脸汉子自语道。

“你这是要放我走?”郑小天不失时机,他知道,一但错过黑汉的情绪波动期,再请求可能就又得变卦了。

黑脸汉子信步走向侧门,自语道,“延挺湖已是人间炼狱,你现在去,也只是死路一条,我只是好奇,你这么急着去,凭的什么?”

郑小天下意识的摸摸腰间的砍刀,“我有砍刀,我有把握。”

黑脸汉子走出侧门,侧门外是一个宽敞的大院子,堆满了劈柴……还有木炭,让郑小天惊奇的是,这些木炭,与蔡小武教自己的制炭方法惊人的一致,他甚至还有依稀印象,在送饼忙的时候,自家的炭不够烧,掌柜的还进山拉过炭,甚至在某个时候,饼店还接受过上门送炭。

只是这段记忆极其模糊,就像是特意被人抹掉一样。

抹掉自己这段记忆的,是眼前这个黑脸汉子吗?

第157章 淬刀成剑

“大叔,你烧的炭不错啊!”郑小天摸摸码得一檩一檩的黑色木炭,由衷叹道。当然,他最重要的想借此拍马屁。

见黑汉没有嫌弃,继续。

“一般的炭,七成火候,断火封炉,颜色分深褐和鸦黑两种,燃点低,火性烈,火色较佳。先生的炭,取深泽乌木,乌泥造炉,烧七七四十九日,慢火煨燃,其间佐以龙膏定型,揭炉即成,原始纹理,色黑味香,焦油内藏,敲之发金属之声。好炭!”

幸而郑小天读过上等丹炉炭的制作方法,加上手里的炭真心不错,就添油加醋的渲染一番。

黑脸汉子一定很久没有听人夸自己了,心里明显有些受用。

试想,天天面对一个拿竹刀劈柴,脑子有坑的阿起,不闷死就一定是大神通了。

“你小子会烧炭?”黑脸汉子终于主动说一句。

这就是对郑小天的响应了。

郑小天可不愿失去继续拍马的机会:“会一点,只是和前辈比起来,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不是因为有亲戚困在延挺湖,如果前辈不嫌弃,我倒是愿意留下来跟前辈学学这制炭的功夫。”

黑脸汉子终于正眼看了郑小天一眼,“一个人有情有义,不算坏人。我老乔也不愿意为难你。只是你就凭这把砍刀,到延挺湖还是要送命的。”

黑脸汉子言之凿凿,不由得郑小天没有疑问。

“前辈,那是为什么?”

黑脸汉子叹口气:“罢了,我老乔虽说两千年前就发誓不再染指人间之事,但现在看在你这个诚实孩子的份上,就再破一次例吧。”

汉子道:“两千年来,我结的灵虚界一直没有任何人能进来,连一只畜牲都不能,你今天误创灵虚界,从你的身法和携带的砍刀,我猜你修的是人间一套上古功法《碎城诀》,这道功法在人间几乎无人能修得正果,你有幸撞到我的灵虚阵中,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郑小天紧张,这家伙原来一开始就想杀我?

但现在既然讲出来,说明危险系数降低了。

“前辈,碎城诀召唤鬼魅,是因为创此诀的人是鬼魅吗?”

黑脸汉变色道:“胡说!碎诚诀包含生与死,修建与毁灭,至阴与至阳的双重法诀,如果修炼者无法把控,就会出现唤醒鬼魅妖孽的现象,但这又跟功法有什么关系呢,只能说明修炼此功法的人该死!”

黑脸汉眼里露出凶光。

郑小天附合道:“前辈说得对。”

黑脸汉子微闭上眼,脸上慢慢现出柔和的神情,“世人所修功法,用意皆为杀人,此功法不但是杀人大法,还是毁灭世界的极限功法,但凡事都有两面,此法虽恶,却需人有善的一面,世人只所以修炼此法被反噬,皆因为炼此法的人只为杀人,没有善念。”

原来如此。

郑小天吓出了一身冷汗,幸而自己修炼此功仅为速成,并无恶念,否则自己就和那些被反噬至死的人一样了。

“老实告诉你,我就是那个创建此法的人。”

见郑小天一点也不吃惊,黑脸汉子略略有点惊异。

“我当时创建此法,是因为被亲情所困,我要杀光所有见死不救的人。后来此法流出,我发现炼此功法的人都是杀孽深重的人,他们修炼此功并非为了亲情,而仅仅是为了杀人,因此此法的反噬就是让他们难得善终。”

“你是我见到人间唯一一个人修炼此功没被反噬的人,我原本打算在这个灵虚境里杀了你,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又是一身冷汗,这他娘的在强人面前,自己的生死仅仅是对方一念之间啊。

郑小天反倒坦然了:

“为什么?”

黑脸汉子挑挑嘴角,脸颊像抽筋一样抖动了一下,这表情大慨就算是“微笑”了吧:“你和我很像,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保护人。”

“但是,如果我这就放你去延挺山,你不因功法反噬而死,但会因功法使用不当而死。”

“碎城诀初为刀法,后为剑法,看你的修为,应当是修到止水修了,初期功法,用刀用剑,都可修炼,但到了后期的剑修境,没有一把剑,则根本无法发挥此法的高妙之处。”

说到这,黑脸汉子右手一伸,郑小天腰间的砍刀便落在汉子手中,汉子两指并拢,当空一念引动,院内的一块空地上,现出了一个玄石铸剑炉,汉子单指一点,砍刀飞入剑炉,炉火纯青,炉温骤增,砍刀化坚为水,艳红如血。

郑小天被这奇妙的操作吸引了,与黑脸老乔相比,张涸大师那个铸剑师只能算个“打铁的”。

顷刻,玄铁赤水流入剑模,黑脸老乔封炉,淬剑,白烟升腾,紫雾缭绕,在一番眼花缭乱的操作后,一把长剑流水般飘移而起,当空悬挂。

黑脸老乔右指发力,一道蓝光由眉心直达剑体,剑体泛出幽蓝的光芒。

“太神奇了!”郑小天不禁叫道。

原来无论是砍刀还是玄剑,都要注入铸造者的灵力,难怪那些修炼此功的人,无法把握功法的精神,一步不当就走偏。

“阿起,”黑脸老乔叫道,“把我的剑匣拿来。”

老乔这一叫,侧门开了。

竹片椎夫抱着个乌木箱子一步一挪的走了过来。

箱子打开,里面有一个马革剑鞘,只不过经过处理,鞘体嵌套紫铜边框,显得极为古朴大气。

老乔笑道:“拿着吧,只有这把剑才能修练剑止修。”

郑小天施礼道谢,“前辈之德,恩同再造,来日必当报答。”

老乔变脸失色,“在哪学的这一套?老子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假仁假义。拿着这把剑,别给老子丢脸,否则你就用这把剑了断吧。”

郑小天很想问,前辈你为什么帮我?

不等他开口,老乔就不耐烦的说,“你这小子,什么事都想搞个一清二楚,这点像我。但仅凭这一点,还不至于让我帮你。我帮你是有条件的,就是你得帮我把那个刀疤脸杀掉,这一点你肯定没有疑义,因为他也在追杀你。”

“至于我为什么要杀他,并非我跟他有什么大仇,而是相反。这个家伙绝情绝义,把杀戮当嗜好,无半点好生之德,三万年前如此,二千年前仍然如此,似这类成邪入魔之辈,不杀之,则三界不宁。”

“当然,你把我当成十足的善人,那也是大错特错的,老子也杀过人,也转过世,还当过樵夫,我能把见死不救的人全杀光,而且认为他们死得一点都不屈,小子你说说,见死不救的人,该不该杀?”

“所以你要救我?”郑小天不失时机的钻了老乔话语的空子。

老乔并没有被激怒,而是沉默了好一阵,“你这鬼精灵,一定猜出我是谁了,对于千年前的传说,并不完全属实,因为那次屠村,还有一个人没有被杀,他说知道我有一个孙子,迁到了很远的地方,生死不明,为了证实他说的是否属实,我饶了他的命,但我虽然花了几百年寻找,却终始没有结果。”

“直到我发现这把砍刀,这是我留在家里惟一的信物。我第一次看到你持着这把刀跑进山谷,以为你是我要找的人,但结果不是。”

“我让你失望了?”郑小天心情复杂。

“这把刀能被你使用,说明你和刀的传人关系亲密。”

“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问是谁给了我这把刀?”郑小天又有了好奇心。

“此刀在发挥灵力时,刀身泛蓝,但现在这种蓝已不纯正了,说明他原来的主人已经死了。打听一个死人,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这么说,蔡小武是老乔的后人?可为什么掌柜的却是个普通人?郑小天不敢再问,因为他看到,这个黑脸老乔的脸,更黑了。

第158章 湖边重逢

延挺湖,湖光山色,极为美丽。

夕阳西下,湖面铺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与粼粼波光交相辉映。

景色虽美,但在张璋儿眼中,那不过是妖孽蓄势袭击的前兆。

张璋儿刚刚在湖边的村子绕过一圈,这个村子已遭受了鬼魅的袭击。村子里大小百十口男女老幼,都死于非命。

死人的面目极其恐怖,浑身腐烂、溃裂,散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从死者面貌来看,他们死亡的时间不过二三个时辰。

虽然封古镇那次遭受袭击的罹难者张璋儿没有亲眼看到,但根据目击者的描述,湖边村子的死状,与封古镇死者极为相似。

听父亲张涸说,凡人被恶鬼袭击,一般发生在夜晚,像这种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袭击的人类,难以轮回转世,怨魂只能生生世世成为恶鬼,灵魂永生难得安宁。

湖面一波凉风吹来,黑瓦瓦纠缠的烟雾快速聚合,高空迅速被黑气蒙蔽,伴着惨烈瘆人的嚎叫,张璋儿知道,这是鬼魅朝自己杀来。

她迅速撤离湖岸,将自己置于安全地带,左手一伸,辟魅石落于掌心。

黑气汹涌而来,在离张璋儿二十步远的地方,忽然被白光一闪,仿佛顷刻间一群人被同时浇上了一百桶开水,惨叫声骇人听闻,一阵辟辟啪啪的吵嚷声过后,黑气撤离少女百步之外,尽管汹涌澎湃,但畏畏缩缩,不敢朝前一步。

少女脸上露出鄙夷之色,但她丝毫不敢怠慢,仍然严阵以待。

忽然一阵破空之声,少女情绪紧张,右手掌心打开,一柄芒剑落于掌心,顷刻长成三尺绣纹剑,剑体白亮如雪,寒光闪闪。

少女摧动剑气,剑气凛冽,蓄势待发。

破空之声稍定,一个人影落到十步之外,人影急切道,“张姑娘,是我。”

因为黑气遮天的缘故,十步之外能见度很低,张璋儿听到是郑小天的声音,定睛一看,果然是饼店少年,心中一阵轻松,就像一个身陷绝境的孩子,忽然遇到亲人一般,“小天,你可来了。”

郑小天迅速向张璋儿靠拢,“不好意思,张姑娘,有事耽搁了一下,来晚了。你有受伤吗?”

虽然张璋儿刚刚成功击退了一波鬼魅袭击,但延挺湖极其诡异,如果出现高阶的鬼魅或者妖物,避魅石一但制服不了,后果不堪设想。

有了郑小天,这个修行极速进展的少年,张璋儿心里踏实了许多,更何况现在她已知道郑小天是玄石体质,也就是说,他的体内可能隐藏着诸多隐秘,极有可能是封古镇甚至整个中夏帝国可以沟通远古灵力的修者,这也是张涸敢于让自己的宝贝闺女跑来跟郑小天一起诱引恶魔永胜的原因。

根据张涸的推断,永胜这个上古魔王既然重生后首先要找郑小天,那郑小天绝对不是普通人,按照他和老吉的推断,郑小天要么是上古某个重要人物转世,要么具备强大的灵力加持,这种灵力足以威胁到某个无法形容的三界势力,否则一个普通人,为什么能成为上古魔王要追杀的对象呢?

这一点从郑小天的出现可以找到端倪,首先无人能说清郑小天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在封古镇的,甚至连郑小天自己也说不清,这点虽然无解,但封古镇有上古仙人加持封印,而在封印崩解前封古镇莫名其妙出现了这么个没有来路的少年,恰巧说明这可能是最大的来路。

另一方面,这个少年据说在封古镇当伙计的这四年,几乎每月数次经过长陵坡,但从来没有出过任何事情,要知道,连阳河李家的李照天,一个几乎已摸着三阶九境边缘的大修士,都不明不白的消失在长陵坡,更不用说陌街巷那个短命的匡正……甚至现在被称为龙犬的卢神医之前的那条爱犬,以及时不时莫名死灭在长陵坡的野猪群、雉鸡群……

何况少年往往是深夜来往长陵坡。

老吉更是振振有辞:“这个郑小天,我们之前都忽略他了,现在看来他才是封古镇封印的最大变数,但这个家伙看起来懵懵懂懂,这就像一个人抱着一块绝世美玉,但他不一定知道,因为这块美玉被普通的石头外表包裹着,必须敲开普通石头的外皮,才能让美玉现世,张铁匠,你别嫌我说话太直,这个锤子就是你家闺女。”

老古现在不找老吉算他媳妇儿什么时候回来了,因为老吉说了,封古镇有变,狐族也是用人之机,他的那个媳妇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了,老吉的卦虽然从来没有准过,但在危机之秋,老古也不用隐瞒自己媳妇的身份,也不用违心的说自己媳妇儿是跟人跑了,老吉的话就这一次听起来在理。

所以此时老古也跟着补刀:“老张,我说,老吉这话说得糙,但话糙理不糙。”

张涸虽然瞪了老古一眼,甚至差点拔出他那把半成品的宝贝,一剑砍了这两个油腻的家伙,但想想也有道理。如果女儿真能起到这个作用,那对封古镇,甚至对整个中夏帝国,都是有极大好处的。

张涸第一次不反对闺女冒险去找郑小天。

尽管他之前反对也没有成功阻止过。

张璋儿对那帮老爷们的分析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甚至都没有听进去,少女的想法完全不同,在这危险的时候,她想跟郑小天站在一起。

几乎是本能,完全没有什么理由。

少女之心,有时候作出这种决定,是不需要理由的。

紧张的脚步声。

湖边的空地,微微颤抖。

这里没有鸟鸣,没有兽叫,更没有人声,空寂得可怕。

黑烟仿佛听到了援兵的声音,在少男少女周遭五十步外扭曲变形,渐渐幻化成人形,不,那不是人,是狰狞的鬼魅。

整个延挺湖成了鬼域。连同那些大白天被袭击至死的山村死人,都一同加入到这个鬼域世界来。

永胜并没有重新现出法身,在刚刚的那一轮打斗中,他消耗了太多灵力,郑小天判断,永胜可能在两个时辰内,并不一定能重新具现法身。

然而他不知道,此时的永胜并不急于捉拿他,因为在永胜看来,郑小天不过是自己砧板上的肉,而自己要真正恢复元气,眼前就是最佳的机会,这漫山遍野的鬼魅,正给他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促成了尽快修复被唤醒前耗掉的魔力。

第159章 一剑斩魅影

虽然张璋儿的避魅石抵御周遭的鬼魅绰绰有余,但那是指平常。

在寻常情况下,天地之间阴阳之气达到平衡,避魅石遇到鬼魅袭扰,可以汲取天地原生灵气,补充灵气值,达到击退或阻吓鬼魅的效果。

但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延挺湖周围已成死亡区,生气衰败至极,死气畅旺浓郁,避魅石的能量只有减少,没有补充,衰减严重,一但灵力消失,以张璋儿的修为,别说对付恶魔永胜,就是仅仅是那些密布于湖畔的饿魅厉鬼,尝且难以自保。

这一点张璋儿非常清醒,每当鬼魅袭击的时候,只要超越周身50步,避魅石就会发出红光,红光发散四周,被红光刺中,鬼魅发出凄厉的嚎叫,甚至能传来焦糊的味道,伴着污秽的气息,令人窒息。

随即,鬼魅退避三舍。

虽然张牙舞爪,但畏缩不前。

然后,后边黑压压的鬼魅拥挤推动,又有一批鬼魅突破50步,避魅石红光警告,如此重复……

鬼魅世界,袭杀活人,可快速汲取活人灵气,强大鬼魅的灵力,这也是频频被避魅石反杀鬼魅们却还一波波向郑小天和张璋儿攻击的原因。

志怪小说里,那些鬼魅妖孽幻化成美色勾引过路秀才,并非仅仅是贪图男色,更重要的是吸其阳神,助其修行,所以结局往往是,秀才身体日渐衰弱,最后被榨干最后一丝阳气,身死荒野。

甚至还有更变态的鬼魅,剥了书生皮囊充以柴草,招揽些许阳气,用恶鬼阵吸纳阳间灵气。

这就能理解鬼魅们前仆后继被避魅石打击还四面围困,伺机进攻的原因。

毕竟被围住的是一对葱嫩的少年少女。

其元气充沛,令人垂涎。

黑色烟雾一波高过一波,黑暗中恐怖的鬼目忽明忽暗,黑雾中飘荡着点点磷光,肃杀之气越来越近逼,

然而,避魅石的红光却越来越微弱。

一向自信执拗的张璋儿,眼神中露出了犹豫和忧虑。

“小天,我的避魅石灵气不足了。”张璋儿悄声说。

郑小天安抚道:“张姑娘,这些不过是鬼魅而已,如果我们一直被它们纠缠,等永胜完成二次蜕变,问题就严重了。”

张璋儿:“那咋办?”

郑小天:“你跟着我,我们要把永胜引到狐王墟。”

张璋儿点点头,虽然她不知道狐王墟在什么地方,但他知道郑小天踏遍了周围的大山,他既然这么说,一定是知道具体地方的。

郑小天摧动玄剑,剑煞心随意至,蓝光荡漾开去,如一波开阔的湖面切割过去,黑烟扭曲变形,鬼哭狼嚎震耳欲聋,剑煞所到之处,烟魅散去,湖边的一片开阔地平整低洼,衰草萋萋,树影幢幢。

看来老乔将灵力灌注入玄剑内,并非是虚。玄剑与砍刀相比,既轻盈又称手,加上碎城诀的剑招,实在过瘾!

这在过去不敢想啊,那时候其实心中暗暗希望能在张涸大师那里弄一把棠溪剑的,但一是财力不允许。

棠溪剑乃天下第一名剑,张涸搬到梁上后数年间也仅仅打造成了一把,以郑小天当时的财力,可能连个剑柄自己都买不起。即使自己后来能买起了,拿张涸那种名剑配豪客的性子,自己所修炼的碎城诀明显带着古怪的剑式,张涸能卖给自己吗?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郑小天都是想,不管什么剑,那怕是一把寻常铁匠铺打造的普通剑式,只要比自己以竹片代剑的材料更好一点,那就行。

现在不同了。

手里的这把剑,不单是将砍刀化水而铸,更可能是携带上古剑仙灵气灵力的一把玄剑,只要将其温养历炼,终将成为一把所向披靡的除魔利器。

永胜盘腿静坐,单手结诀,正将源源不断的鬼魅灵气吸入灵府,蕴化魔灵。

这里的鬼魅灵力完全出乎他所料,烟海般的魔灵化神入府,使他刚刚损耗掉的魔力尽快修复。

现在他已完全觉醒,前世的记忆一一在脑海中重现。

他已成功把自己从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流民,到虚弱的劫匪,再到魔力觉醒,完成了一个完整的嬗变。

这一过程虽然十分艰难,但他终于全部翻过。

现在他要在三界之内的人间,尽快收集灵力,唤起黑暗势力,恢复自己上古时期的神魔本体,将人间变成魔域,君临天下。

当然,眼下要收复的,就是那个叫郑小天的人。

根据刚刚的交手,虽然力量悬殊,但永胜意识到这个郑小天必定不是一个普通少年,对付起来也没之前想像的那么可以轻而易举,趁着这里魔灵浓郁,早日恢复法身,那时别说一个郑小天,就是加上这些天遇到过的明明暗暗的修者,甚至俗世王朝的陆地神仙,也不够自己一刀拍的。

永胜化诀为掌,抖腕发力,魔识加持,一缕缕黑烟由百会、劳宫、涌泉三穴,源源吸纳入体。

肉身的经络在辟辟啪啪重新归位磨合,甚至那个前世的刀疤,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着红光,慢慢收缩。

“盗匪,还我父亲!”

凌空一杖朝永胜袭来。

别说永胜,就连郑小天和张璋儿都吃了一惊。

什么情况?

永胜被一杖击中,正中后背。

虽然铜杖看起来威力强大,但因使用者过度用力,加上情绪过于激动,铜杖并未以仗端击打到既定穴位,而是跑偏,以杖体击中永胜的腰背。

永胜切实体会到,击打自己的不是一般器物,而是一柄法器。

他睁开眼,身子随之向右侧起,用以减轻击打的力道。

“你是谁?”

永胜骇然趁势跳起,目光不解的盯着自己侧边的那个瘦小少年。

张璋儿心下暗喜,目光与郑小天交换,“小天,我们有帮手了。”

郑小天则和张璋儿不同,他低低的哦了一声,随即左脚用力,“于牵,快躲开!”

这个少年叫于牵?永胜和张璋儿两个将目光转向瘦小少年。

永胜是不解,而张璋儿则是疑惑。

“于牵?不是城隍庙里的掌灯童子吗?小天怎么认识?而且,这个城隍庙的掌灯童子,和永胜又有什么深仇大恨?”

张璋儿跟父亲张涸去过太阴城隍庙,严格来说应当叫长陵坡城隍庙,那里除了一个老得不像样子的老城隍泥塑外,还有一个瘦瘦小小的童子,手里拿着一把灯杖。

不知是泥塑工匠有心还是无意,在泥塑的底部,歪歪斜斜刻有六个字:“掌灯童子于牵”。

张璋儿留意这六个字的原因并非是泥塑做得如何栩栩如生,而是因为,那几个字实在是刻得太丑了。

就是这个泥塑童子,郑小天居然认识!

张璋儿虽然心中不解,但经过这么多事,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她只是低声说,“小天,那个于牵又要进攻永胜的胸部了。”

但郑小天身体已弹跳而起,他也许听到,也许看到,因为他们两个都知道,那个报仇心切的掌灯童子于牵,接下来的这一杖,可能恰恰给自己留出了一个可以致命的破绽!

第160章 给我饼吃,我就不赖你

若论速度,郑小天在经过各类功法修炼后,完全可以用动如电掣来形容,在张璋儿的眼里,郑小天奔袭的速度,跟自己的飞剑也差不了多少。

但郑小天这一弹跳并不是杀人,而是救人。

如果把郑小天、永胜、于牵看作三个点的话,郑小天离后二者的距离最远,更何况于牵还以他做为掌灯童子的修为所能发挥的最快速度,直冲向了永胜。

于牵是个孝子,这也是他被钦天监破格造册奉位于太阴城隍庙的原因。当一个孝子遇到了杀父仇人,特别是一个心志还未必成熟的年少孝子,丧失理智,缺少实力评估,舍生冒进,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更重要的是,于牵甚至没有清醒的认识到,他面对的不是普通的人间劫匪,而是因故苏醒的魔王。

但于牵管不了这么多,他甚至将老城隍禁止他报仇的告诫放到了一边,包括完全没有考虑到老城隍阻止他报仇的弦外之音。

掌灯童子在获取刀疤脸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做好了报仇的准备,当他围观阳河李家门前的那场打斗时,他意外的无法淡定了,那时他知道自己已不能安心的成为一个围观者,他已确认这个刀疤脸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无论是记忆中生前目击者的描述,还是官府的搜捕公告,以及围观人群对刀疤脸曾经杀人越货经历的议论,他都断定,这个人就是他要找的人,他必须死。

但自己和刀疤脸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他一路跟踪,寻找机会,一直没法下手。

直到来到了延挺湖畔,刀疤脸被一层层的鬼魅围在中央。

目睹着刀疤脸入静修练,遍山魔灵之气在他头顶汇集,四周黑烟扭曲升腾。

掌灯童子知道,这是此人目前身体最虚弱的时候。

他是城隍庙掌灯童子,手中的灯杖足以让周遭的鬼魅视之色变,流水一样让出一条通道。

“爹,娘,孩儿这就要给你们报仇了!”

掌灯童子心中默念,泪流满面。

爹娘上天有知,一定要助我一杖结果了这厮的性命!

然而,当一杖并未击毙仇人,收杖,再次一击的时候,掌灯童子发现,自己的灯杖在未及击打到对方身体上时,已被对手牢牢控制。

永胜一手攥着灯杖,另一只手骤然举起,遇风变大,犹如簸箕,朝掌灯童子拍来。

永胜嘴角挂着鄙夷狞笑,他甚至不屑于多说,只想像拍死一只苍蝇一般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童子拍成一片血水。

兴许这个灵力不十分畅旺的童子,可以给他补充一点灵气,只当是无意间加餐了。

“噌——”

蓝光闪过。

一道剑光后发先至。

剑煞凌厉逼人,来势不同凡响。

如一把可以尽数收割草木果蔬的砍刀,杀气沸腾。

永胜吃了一惊,侧身一闪,剑气并未收敛,而是突袭直下,直接划过永胜伸出的手掌。

幸而永胜收缩得快,右手一凉,约摸削掉了一片皮肉,并不觉得疼痛。

左手用力一掼,五指一松,掌灯童子如一片落叶,向后飘划而去,最终撞在一棵老樟树上,叶落归根。

郑小天并未继续进攻,而是撤身而退,抱起老樟树下的童子,转身就走。

有了掌灯童子的灯杖,避魅石像是找到了队友,重新发出光亮,黑压压的鬼魅像饿鬼遇到了黑狗血,纷纷避让躲闪。

张璋儿:“小天,你刺中了永胜?”

“只是削了一层皮,可惜了。”郑小天有点遗憾。

“那就不错了,这个魔王元体有了损伤,一时半会复原不了,暂时不用担心他第二次蜕变了。”张璋儿吁了口气,冲郑小天伸出一只大拇指。

张璋儿观察过永胜的战斗力,再加上他上古魔王的身份,即使能伤到恢复了一成功力的永胜,那在修行界也是件了不得的事。

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成名修士连同朝廷大军对封古镇严防死守了。

张璋儿进一步分析道,“永胜现在肯定开始感觉疼了,你这把玄剑可是上古材质,他所感受到的痛一定相当不同,我想现在不用我们引,他也会想快速追上来杀了我们的。”

郑小天笑笑,“嗯,现在我们只要尽快找到狐王墟就行了。”

这时郑小天背上响起了一声怒喝,“放我下来!”

郑小天一愣,掌灯童子醒来了?

手一松,于牵顺势从郑小天的背上溜了下来。

“你醒了?”郑小天关切的问。

其实这等于是废话,掌灯童子不过是被老樟树震晕而已。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却背着我跳跑?你这个懦夫!”

掌灯童子完全没有留一点口德,张嘴就来。

张璋儿一脸懵圈,“诶,我说这位小仙,没见过这么对待自己恩人呀。”

掌灯童子转了脸,似乎吃惊为什么面前多了个俏姑娘,但童子完全没有在嘴巴上怜香惜玉,“你这姑娘懂什么,我明明看到郑小天一剑穿了刀疤脸的右手,为什么不再补一剑结果了他?”

郑小天:“……”

掌灯童子继续忿然道:“你要补上一剑结果了他,帮我报了仇,才是我真正的恩人。”

“可是,”郑小天面色尴尬,“我得救你。”

“我需要你救吗?再说,我只不过是被甩到老樟树上罢了,离那家伙还远得很,你完全可以不管我,杀了他。”

张璋儿忍不住了,“我说于小仙儿,你也太小看那个永胜大魔头了,小天那一剑是在他不防备的情况下刺中的,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在他忘我纳气且身体非常虚弱的情况下,你也几乎动不了他,你想想,你那一杖跟帮他挠痒有什么区别?如果小天继续跟他纠缠,那不单是死了小天,你也照样得死!真是狗咬哪谁,不识好人心。”

张璋儿在于小仙后边加了个“儿”音,这一合音,明显带着不尊重的语气,若是平常,掌灯童子肯定不依不饶,非得找回便宜不可,但现在听完张璋儿的话,觉得说得有理,自己反而有些持不住了,便缓和道:

“那,我们现在咋办?”

张璋儿道:“现在我们三个人,虽然你是神仙,但仙龄低,功力也不够,我本来就听小天的,封古镇那边的主张是,把永胜引到狐王谷,我相信钦天监还有各路修士,应当是有安排的,小天也同意这个办法。”

掌灯童子面色木然,话里表现着无奈:“可惜我是偷跑出来了,要是祖师爷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怎么做。”

郑小天吃惊到,“你一个掌灯童子,竟然敢不打招呼一个人溜出来?这要是被老城隍知道,还以为是我把你带坏了呢!咱丑话说前头,那个老城隍,动不动就吊打人,你要再有什么事,可不能赖我。”

掌灯童子叉腰道:“给我饼吃,我就不赖你,我饿了!”

郑小天从腰裢里摸出一块饼,撕一半扔过去,“小饿仙儿,你这鼻子真尖,省着吃,我带得可不多。”

童子接过饼,闻了闻,满意的点点头,“好久没尝过人间烟火味了。自从祖师爷收了俩徒弟,越发禁止我吃人间美食,可那单调的香火,实在太过腻味了,你这家伙也不来送饼了。唔……真好吃。”

郑小天和张璋儿相视一笑。

掌灯童子虽然嘴里窝着香饼,但耳朵没闲着,他艰难的咽下一口食物,说:“你们听,什么声音?”

果然,声音嘈杂,诡谲恐怖。

远处,黑烟滚滚,看不到边际的鬼魅漫山碾压过来。

第161章 寻找狐王墟

梁武王魏无双军帐。

直王柴爽和骆王柴云各列左右。

虽然柴爽和柴云贵为皇子,但中夏帝国以武立国,以梁武王的军功,即使太子殿下莅临军帐,也未必会直接坐主位,毕竟除了君臣之道,帝国对战功赫赫的异性王,是极其敬重的。

更何况若论辈份,梁武王也是长一辈的。

对于梁武王能否在太子殿下面前摆谱,真的让太子坐宾位,这种场景没有发生过,他人也不便猜测。

此时的军帐内,除了奉命临时驻守阴阳分割之地的两位皇子外,梁闻天、李凌、邱彦也分列而坐,此外就是铁匠铺的张涸和茶馆的老吉。古天锁因为和狐族的关系,听说要将永胜引入狐王墟,提前领命接应,白老夫子白松严是儒家门徒,对魏无双的颐指气使极为看不惯,借故安排学童事宜没来参加。

曹犀则因为级别太低,只能站在帐外候着。

帐内最引人注目的,是顾云曰,这不单是因为他戴着半个眼罩引人注意,更在于他坐的位置,接近帐门口,与众人隔开一段距离,神情自若,仿佛一个旁观者。

梁武王背后还站着一位少年将军,那是魏无双的儿子魏懿。

少年俯耳轻声说了句什么,魏无双点点头,开口向众人道:“各位,据朝廷通报,钦天监新监正将于近期到达此地,但本王觉得,镇压鬼魅,还是对付狄斯的借机侵扰,对于在坐的各位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这平空冒出的上古魔王,实力深浅我们暂时还没有完全掌握。”

他转身问向梁闻天,“梁大人,以你之见,郑小天有把握把永胜引到狐王墟吗?”

梁闻天欠身道:“梁王请放心,据我所知,这个郑小天虽然年幼,但心思和行进速度不亚于成年修者,应当不会有问题。”

梁闻天这么说是有理由的,梁府别院的那个晚上,郑小天的身手他是见识过的,可以用大吃一惊来形容。

当然,这些事梁闻天是不会说出来的。

没等梁闻天把话说完,邱彦忍不住道,“梁大人,你所说的这个郑小天,原本就是一个饼店里送饼的伙计,我们中夏帝国一顶一的修士都在这里,却让一个小伙计去执行如此重大的计划,你觉得传出去好听吗?”

梁闻天笑道:“邱剑仙的话说对了一半。”

他故意称呼“剑仙”而不是“特使”,明确表示对这个邱作栋私派的“尚书特使”不认可,“郑小天的确当过饼店的小伙计,但现在他是饼店老板,而且还是孝廉。让一个孝廉去完成一项关乎百姓安危的事,理所当然吧!”

梁闻天跟邱作栋说不上有什么过节,但对他的为官作风一向不感冒,邱彦说话的口气更加重了他的反感。

邱彦被怼了一句,脸色难看。

李凌坐在邱彦旁边,随口道:“邱兄,你可能低估郑小天了,石车真君基地,郑小天可是冒死从基地救出来4个幼童,而我们在干什么?还在寻找幼童的下落吧。”

邱彦知道李凌还在生自己的气,他只是苦于最近太忙,否则早找机会向李凌解释了。

但李凌不这么认为,这不单是因为邱彦的确在李家大院对李家的客人郑小天动了杀机,虽然最终未能得逞,但他这种恶意行为,面对李家老祖宗这道坎,根本过不去。

所以当邱彦再次登门拜访时,齐严儿直接给他了个闭门羹。

李凌这番嘲讽的语气,让邱彦很不受用,反怼道,“李兄,没想到一个饼店伙计,竟让李兄如此刮目相看,看起来江湖的后起之秀,都出在封古镇了!”

叔叔邱作栋并非没给过他线索,他也早判断出封古镇失踪儿童可能在一个神秘组织里,但他有自己的打算,而且也领悟到了邱尚书的策略,所以始终游离在寻找失踪儿童主线之外,至于李凌激他,那又如何?不该讲的,永远不能讲,不能乱了策略。

梁武王魏无双在战争年代,养成了骄纵拔扈的习惯,但二十年的安逸生活,让他的性情有所改观,否则在他帐上你来我往的争论,他早就一敲喊停了。

此时他以主坐的身份问道:“直王、骆王二位殿下有何高见?”

柴云不想冒头,就偷了个懒,道:“全凭梁王安排。”

魏无双又把目光转向柴爽,“骆王一向胸怀韬略,以骆王之见,目前的局势应如何应对?”

柴爽手中把玩着折扇,“梁闻天梁大人既然得到神明指示,那引魔王到狐王墟就是正确的选择,只是小侄个人认为,郑小天虽然略有修为,但道行尚浅,还是需要派出实力修士前往增援才好,毕竟,一个少年担此重任,冒险不小。”

魏无双点点头。

他环顾四周。

铁匠张涸道,“小女前去给郑小天送信,必定会与郑小天一同前往,这本来就是权宜之计,现在有各位王爷和大人坚守这里,本人还是亲自去帮帮这两个孩子。”

张涸这一说话,特别是将自己的闺女与郑小天连在一起说,众人眼光都有些异样。

莫非这少男少女两人……

张涸第一时间感受到这一点,他站起身,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等等,”魏无双叫道,“张剑师在梁上经营多年,想必对长陵坡的地脉比我们任何人都熟悉,以张剑师的先天剑道布局,一但有外来力量入侵长陵坡,应对起来必然得心应手。增援郑小天可由顾先生代劳,顾先生会优先保护令爱的。”

顾云曰坐在帐口,怀里抱着一把剑,脸色阴冷,黑色的眼罩极其显眼。

“那就有劳顾先生了。”张涸没有停留,向顾云曰双手一揖,大踏步离去。

魏无双并未发火,似张涸这类亦匠亦修之辈,修行到什么境界暂且不说,单就他铸剑的功夫,帝国之内应是首屈一指,作为直达三界九境的魏无双,一把利器能让他的修为所达到的高度提高一倍,他完全没有理由得罪张涸,反而一屁股坐下来,道,“懿儿,你跟着顾先生,好有个照应,也可历练一下自己。”

白衣少将军出列,“孩儿领命!”

……

延挺山。

郑小天在前面开路,张璋儿和于牵断后。

于牵:“郑小天,你走的路到底对不对?如果找错了路,等永胜的魔灵恢复了元气,我们三个还活得了吗?”

郑小天正跳上一块巨石,朝前方眺望。

他记得当年掌柜的曾经说过,他在一次进延挺山找金子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处荒废的山城,那里断垣残壁,有成群的黄白各色狐狸在墙头嬉戏,还有一个狐媚女子体态妖娆的要引他进一个山洞,幸而他机灵,反应出来可能是遇到了狐妖,才在砍刀的保护下逃了出来。

回来后闪烁其词的讲给老板娘听,老板娘认为别的都是假的,被美女勾引进山洞才是真的,老板娘不由分说,红艳一怒,除了罚掌柜的跪搓板,还明令禁止一月内不得碰她。

掌柜的连叫冤枉,那叫一个惨!

民间传闻,延挺山经常有村民捡到狗头金,即使后来曹睿封锁了延挺山的几个主要金矿,但延挺山很大,想进山的人有的是办法绕过曹睿官兵的封锁,自然捡到狗头金一夜暴富的传说也经久不衰。

郑小天当然也想去冒险试试运气,只是他的工作轨迹和所用时间被老板娘精确计算,根本没有办法去尝试,但掌柜的所描述的那次经历,以及所行的路线,他却默默记下了。

现在想起来,掌柜的所说的有着成群狐狸的破败城垣,极有可能就是狐王墟。

他曾经找白先生请教过,延挺山历史上从未记载有过人类居住的城市。

那么,狐王墟极有可能就在那里。

只是,沿着这条堆满了碎石片的谷溪往前走,到底对不对?

第162章 垣内少女美如画

“郑小天,你到底找到路了没有?”于牵手里攥着铜灯杖,嘴里喊道。

“快了,稍等一下。”郑小天应。

“快个屁啊,你再找不到,等一下魔王到了,我们都得死!”于牵敲着石头,极其不耐烦。

张璋儿乜他一眼,“你少嚷嚷行不?若不是小天救你,你刚才就死一回了,还差这一回!”

于牵被呛得脸红筋胀,“你是他家媳妇儿?这么护着他!”

张璋儿红了脸,“……”

想了想,心有不甘的补了句,“不挨揍就堵不住你的嘴呀!”

于牵嘿嘿笑道,“给块饼就能堵住!”

张璋儿骂道:“厚脸皮!”

郑小天从石头上跳下来,问,“你们刚才说我什么?”

于牵道:“饿了,把刚才留着的那半块饼给我,就告诉你。”

张璋儿脸有点红,“小天,别听他胡咧咧,饿着他,他就不满嘴跑马车了。——找到路了没有?”

“我找到了那块大石头,本来一块石头没什么稀罕,山里都是这样的石头,但掌柜的曾说,他看到了一块白色的大石头,上面有两道剑纹,看起来像是传说中的挂剑石。”

“掌柜的说,出了一个一线天的峡谷,就会看到这块挂剑石,那说明这块大石头离一线天不会太远了,我们沿着这条溪流往上走,应该就会找到一线天。”

张璋儿着急问,“你找到挂剑石了?”

郑小天嗯了一声,“就在前面,我们快走。”

掌灯童子于牵也不嘴贫了,纵身一跳跑在了前面,鬼魅们遇到崎岖的山路,完全没有被阻慢了速度的迹象,反而一缕缕黑烟,风驰电掣般的在山林间飞行。

黑烟中,永胜的身影若隐若现,正快速向他们接近过来。

三个人很快越过挂剑石,挤过一线天,顺利的到达一个巨大的天坑。

这里看起来就是个世外桃园,空气清新,山水绝佳,一派静穆景象。

越过一条蜿蜒的小溪,对面是一片开阔地,在这入冬时节,居然盛开着鲜亮的紫云英,如紫色云雾,漫无边际。

一缕缕薄雾飘来,如丝如带,轻柔妙曼。

张璋儿拉了一下郑小天的袖口,眼神交换,两个人心知肚明,这里应当就是传说中的狐王墟,而他们很可能进入了一个大阵之中。

掌灯童子嚷嚷道:“郑小天,我闻到了一股骚味,莫不是已经到狐王墟了?”

不得不承认,掌灯童子毕竟不是凡人,连鼻子的灵敏度都异于常人。

郑小天点点头,“我们要小心,尽快找到狐王城址。”

此时一线天外鬼魅骚动,声叫杂起,如果鬼魅们一但突破一线天,就目前来看这里是开阔地,他们三个极易被包围。

果然有鬼魅已陆续通过一线天,后边的鬼魅拥挤向前,黑色的烟雾一缕缕从一线天里冒出。

三人且防且退。

一线天里响起一声炸雷,紧跟着碎石乱飞,黑影攒动,一线天顿时被炸开一个数丈宽的大缺豁,被炸飞的鬼魅七零八落,魂飞魄散,而后边的鬼魅则一窝蜂的挤进来。

永胜也越过了缺口。

三人就这么与永胜对峙。

永胜嘴角挑起一丝狞笑,那意思极其明显:“跑,我看你们还往哪里跑?”

郑小天与张璋儿交换了一下眼神,狐王墟,难道有人故意传递给了假情报?

“我确认这就是掌柜说的地方了,可为什么永胜看起来更强大了?”郑小天百思不解。

如果狐王墟是真的,那情报上就有问题。反之,这里就可能不是狐王墟。

永胜看起来吸收了足够的魔灵,元体恢复得相当迅速。

“郑小天,你往哪里跑?”

永胜的声音极其瘆人。

随即一个跳跃,腾空而起,如果落下,恰恰会在郑小天的头顶。

郑小天身体骤然后仰,右脚发力,身体平滑向后十几步,玄剑已出,蓝光大盛。

张璋儿芒剑在手,用手一提,芒剑出锋三尺,白光凛凛。

只有掌灯童子于牵不慌不忙,持杖远观,这次他学聪明了,准备乱中取胜,一杖敲碎永胜的脑袋。

郑小天最先出剑,蓝光闪处,剑气已成凌厉之势,只刺永胜膻中。

这个剑势明显是一步险棋,如果永胜躲过,郑小天身体极有可能收回不了,即被永胜一掌拍到脚下,如果永胜不躲,一把攥住剑锋,以玄剑的上古灵气,受伤的永胜将再次挂彩。

无论是哪种结果,永胜在全力应付自己的同时,必然留有破绽,给张璋儿以可乘之机。

谁知永胜落地,在郑小天剑锋未到时,长刀已出,永胜的长刀与郑小天的玄剑正面对撞,火花四溅。

虽然永胜身上的这把刀,不过是他当劫匪前在普通铁匠铺打制的一把寻常兵器,但随着永胜灵力觉醒,普通长刀受永胜灵力温养,渐渐有了生气,所以原本会被郑小天一剑断为两截的长刀,仅仅是卷了刀刃而已。

永胜干脆扔了长刀,对天怒吼一声,天岳为之震动,飘渺的雾气顿时消散。

永胜的身体节节膨大,不多时,即以可见的速度拔高到十数丈。

第二次蜕变!

郑小天大吃一惊,扯着张璋儿和于牵后撤。

这一撤,令郑小天大吃一惊。

一片断垣残壁的古老城垣呈现在面前。

城垣拐角处匆匆走出一个姑娘,身材窈窕,粉面桃花。

姑娘行走如水,道个万福,道:“郑小天吗?请跟我来。”

张璋儿一脸敌意,但事情紧急,不便细问,跟在郑小天身后,三个人随着姑娘拐进一个断壁。

永胜朝着四人消失的断壁一脚踏了过去,断壁瞬间升高,目测可达百仞。虽然永胜法体二次蜕变已达十数丈,但与断壁相比,仍是高不可及。

“哼,什么妖法,想挡住我?”

永胜调动灵气,顺势一掌,断壁摇摇晃晃,墙上的泥土纷纷驳落。

……

郑小天拐进断壁,发现这是另一个世界。

宽阔的石板马路干净整洁,两边的房舍比太阴城更加错落有致,虽然没什么行人,也缺少烟火气,但看起来更有一种空灵静寂的味道。

粉面姑娘在前面带路,脚步细碎如波,轻盈灵巧,郑小天慌乱中忘记问对方名姓,恍惚中又似乎似曾相识。

他刚想问“姑娘贵姓?”没想到粉面姑娘恰恰也转了身,冲他嫣然一笑。

十五六岁的模样,笑起来很美,没有一点烟火气。

姑娘嘴角上勾,目光流转,“郑小天,你不记得我了?”

第163章 血书借据

想起来了,郑小天记忆里锁定了那个午后,在余成海喊饿的哭嚎声里。

他将古天锁的那块豆腐放在余成海空荡荡屋子里的一块箱板上时,转眼遇到的一个白衣少女。

郑小天脑子灵光一闪。

“小石灰?……石妩媚!”

姑娘笑意盈盈,“嗯,还记得我呀。”

郑小天笑道,“记得,不过,今天身上只剩下半块饼了,改天补上,想吃多少都有。”

张璋儿冷色道,“郑小天,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先想到如何对付永胜再说。”

小石灰:“我带你们见一个人。”

一行人来到石板路的拐角,推开一扇乌漆的门。

“青吟姐,这就是封古镇的郑小天。”小石灰向屋内盘腿静坐的一个青衣女子道。

叫青吟的女子抬起头,神色有些异样,“你是封古镇来的?”

郑小天点点头。

女子若有所思,转向小石灰道,“听说城主曾经对郑小天下过手,你这样径直把他带来王墟,不怕城主惩罚。”

小石灰道,“城主的确跟郑小天有过节,但那起因是郑小天已过世的老板娘,现在城主想通了,如今恶魔苏醒,如果不加阻止,恶魔一但修回真元,将会产生毁灭三界的力量,到那时候,我们狐族也会跟着遭殃。”

“所以城主愿意放下过往恩怨,共同对付恶魔永胜?”

青吟有点头大,仍有疑惑,“小石灰,以城主的禀性,一定是有前提条件的吧。”

小石灰跑过来坐在青吟旁边,“那当然,还是青吟姐聪明。城主的意思是让我转告郑小天,如果拿到七星旗杆,一定要第一时间还给狐族。”

这话明显是说给郑小天听的,小石灰虽然活泼,看似没什么城府,但七月夜安排这一招,明显是为大局着想退了一步,这一点郑小天心知肚明。

此时七月夜若真想动手,在狐王墟的地盘,郑小天三个虽然可以反抗,但是否能成功逃脱都是个未知数,更何况,现在永胜和鬼魅就围在外边,想逃,也没地方逃啊。

郑小天道:“并非是我现在处于危险中才做出承诺,就我所知,你们狐族的城主可能真的和我们水家饼店的老板娘有过约定,但城主可能也对我家老板娘有所误解。实事上,在老板娘卖掉七星旗杆之前,她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物品,只觉得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烧火棍,或者一段平平常常的竹子。”

“后来袁基罡称这根竹子叫金线竹,这根竹子被姓袁的骗买走了,我为此也讨要过。七月夜城主认为是老板娘做了手脚,完全是误解,老板娘对这件事完全是被蒙在鼓里的。”

“就连我当时想追回来,也只是觉得这根竹竿卖便宜了,完全不知道它就是七星旗杆。所以如果我夺回了七星旗杆,一定会物归原主。”

“郑小天,这可是你说的!”

一个声音响起。

随即七月夜从帘后转了出来。

“不管这七星旗杆你们是什么原因卖掉的,但都不能改变水家不守信用在先的实事。想当年我们狐王城何等繁荣昌盛,结果因为当时的狐王听信了水大焕的花言巧语,允许水大焕借宿一休,结果这个不守信用的方士居然盗走了狐王城的城魂七王骨!”

“我们狐王城的长老前去讨要,水大焕不但不给,还囚禁我王城长老,并使用七王骨炼制成七星旗杆,自此狐王城根基崩塌,内乱纷起,狐王被杀,直到后来变成了一片废墟。”

“我们和封古镇术士团的仇恨是不共戴天的!”七月夜拔出佩剑,一剑戳在面前的桌面上。

郑小天一愣,莫不是这七月夜想在这里动手?

“七城主,”郑小天冷静道,“刚才我都说了,如果我夺回七星旗杆,一定完璧归赵,至于封古镇术士团,你都看到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即使是恩怨,那也是五百年前的恩怨,现在术士团的后人,已基本不具备其先祖的法力了。”

七月夜笑道:“没错,恶有恶报,一帮不守信用的卑鄙小人,害了我们狐王城,守住了长陵坡,结果被自己的朝廷干得奄奄一息,连后人都失去了神通,这才是天报不爽!报应!”

掌灯童子听了七月夜说了半天,有些不耐烦了:“这位城主,刚才郑小天已答应你了,现在是不是可以讨论一下如何对付恶魔永胜了?”

七月夜对掌灯童子有些印象,知道他是城隍庙的掌灯童子,但现在她占尽了地主优势,假装不知道于牵的身份,仍然不依不饶的说,“想让我们帮你们有一个条件:血书借条,限期归还!”

张璋儿早忍不住了:“七月夜,你不要过分!”

七月夜走过来,转着圈打量张璋儿,“你又是谁?这么护着郑小天,是郑小天的小媳妇?我看不像,要说配得上郑小天的,也就我们小石灰,不过这郑小天要是敢打我们小石灰的主意,看我不剁了他!”

张璋儿气得满脸通红,右手掌一翻,芒剑在手,下一刻,张姑娘就要摧动芒剑,与七月夜一较高下。

郑小天急忙拦住。

“张姑娘别动手,还有,城主,也请你原谅张姑娘的冲动,其实这都不关张姑娘的事。”

郑小天用手一掠,食指割破,以血书写借据,交还给七月夜。

七月夜嘴角上挑,不易察觉的点点头。

等收回血书借据,在场人的情绪都安静了下来,七月夜道:“我们这狐王墟,虽说曾经被毁五百年,但因为长陵坡封印松动,王墟灵气便随之复苏。原来灵力被禁制的四大长老的通神渐渐恢复,如今你们能进入王墟被保护,这跟四大长老新研的大阵有关。”

“在这个大阵内,狐族的灵力可以得到有效发挥,换句话说如果在人间狐族可以与某个修士打个平手的话,在这里狐族就可以轻松吊打那个修士。你们都看到了,永胜是何等不可一世,但现在他还是被挡在了大阵外边。”

“能撑多久?”

掌灯童子显然不认为狐王墟的四个老狐狸能一直顶着恶魔永胜不踹破城垣。

七月夜对于牵这种不信任极为不满,但他知道于牵的来头,不便发作。

最重要的是她也非常清楚,狐王城里四长老要说真能一直抵抗着城垒,她自己也不信。

第164章 毁天灭地

既然狐王城撑不了多久,那到底怎么办呢?

郑小天道:“七月城主,你们这里现在有多少人可以参加战斗。”

七月夜一瞪眼,“你问这个干嘛?”

郑小天见七月夜误解,道,“这样,我们暂时分为两组,我,张姑娘,于牵三人一组,你这里组织几个狐族修士一组,我们分前后两组进攻,让永胜腹背受敌。”

七月夜听郑小天说得有道理,便道:“好,我这里由我、青吟和小石灰三个一组,别外四位长老为我们做后备接应。”又转头向青吟道:“青吟,今天把你从囚室放出来,让你参与抵抗恶魔的行动,你要珍惜,在王墟之内,你是自由的,但你不能走出王墟,不能犯了自设的诅咒,明白吗?”

青吟点点头。

不说话。

七月夜又说,“人类都是骗子,用着你的时候就满嘴抹蜜,用不着的时候就一脚踢开,我们现在跟人类的合作,完全是临时的,你不要有其他想法。”

小石灰指着郑小天小声说:“城主,他也是骗子吗?”

七月夜不加犹豫,“当然,都是骗子。”

小石灰眼睛转了转,“可是,他答应见面给我饼子,刚刚他还把剩下的半个饼子给了我呢!”

七月夜顿时被点了火,“小石灰,我警告你,不要做第二个青吟!”

小石灰一噘嘴,跑到青吟身边。

传来劈劈啪啪声。

众人走出屋,来到石板街道上。

十数仞的城垣,在猛烈的击打下,摇摇晃晃,墙皮块块脱落。

七月夜皱眉,心说,快撑不住了。

郑小天如今心中有剑,加上老乔在化刀为剑时的灵力加持,如今手中玄剑早与自己人剑合一,当他看到剑体微微雾出蓝光时,就知道大战就要开始了。

果然,一声喘息的狐鸣,天空爆出雪白火花,墙体轰然倒塌。

四只老迈的狐狸被崩塌的气流冲击到城西裸露的山体,其中两个七窍出血,另外两个被树枝挂住,晃了晃,跌落地上。

郑小天已按原先的计划正面进攻,由七月夜率狐族攻击身后。

永胜的目标是郑小天,对于其他人,他根本不屑于顾及,因此几回下来,一场群架,几乎变成了郑小天和永胜的对决。

七月夜带着青吟和小石灰撤到了安全地带,小石灰有些不解,“城主,我们不是说好了帮他们一起打败恶魔的吗?怎么现在退出来了?”

七月夜鼻子哼了一声,“哼,跟人类并肩作战?没见我们四个长老被打成啥样了?我们不保存实力,家底都拼光了,那跟恶魔统治三界有什么不同?再说,即使打败了恶魔,人类还不是同样把我们视为妖孽?”

“那你为什么要让他们来王墟?”小石灰很奇怪。

“我们王墟在三万年前,就与人类的四大部族五大仙山分庭抗礼,只是后来我们狐族衰落了,但这并不妨碍狐族的发祥之地王墟拥有上古神奇的力量。”

“永胜是上古恶魔,虽然数次转世,但他的上古灵神不变,所以当他到达狐族王墟时,他的灵力就降低了数倍,如果在其他地方,永胜几乎没有对手。”

“你看,那个饼店的伙计,现在不是跟永胜一来一往打得欢吗?这要是在人间其他地方,以永胜二次蜕变的灵力,我估计郑小天经不住永胜的一个拍马掌。”

“你事先知道他们要来王墟吗?”小石灰越来越有兴趣了。

“当然知道,”七月夜沉思片刻,“其实他们中有个别人,也知道王墟的这个上古灵力,所以之前封古镇就派人跟我联络,希望能化解矛盾,在恶魔转世时帮人类一把,当然,他们也承诺给我们好处,比如我们也可能在人类灵气复苏的地带修炼。”

小石灰点点头,看来这就是她们曾藏身余成海家地下洞窟的原因。

这时忽然小石灰叫道:“城主,青姐姐,那里有一个人,看起来像是古天锁!”

青吟抬头看了看,面色平静,但内心涌起波澜。

七月夜警告道:“青吟,你记住,不许再对这个古天锁有什么妄想,这个人可恶之极,上一回差点桶了我一剑,还杀死了我们几个狐族的兵丁。今天他到了王墟,就别想活着出去。”

青吟忽然泪目,“城主,你能看我的薄面,饶了他吗?”

七月夜哼了一声,喝道,“快去救四位长老!”

……

正如小石灰所见到的,来人的确是古天锁。

不过,并非他一个人,他的左手边还有一老一小,一个是顾云曰,另一个是魏懿。

顾云曰骂道,“上古恶魔,居然有这等法力,这群鬼魅,跟着你就是为了让你不断吸取灵力的吗?”

顾云曰左手掐诀,袖中宝剑已在右手,腾空一挥,剑气如电光而下,波光一晃散开,如风卷水浪。

鬼魅被电光点燃,劈哩啪啦一阵燃烧,一片火海,鬼哭狼嚎。

顾云曰又一剑,剑气掠起尘沙,卷地而起。

顷刻间周遭干干净净,像农夫刚刚打扫耕作完毕,地面平整干净,连一个鬼魅的影子都没有。

古天锁和魏懿看得目瞪口呆,心想既然顾先生这么厉害,我们原本就不必来了。

但实事上错了,他们要面对的,可不是这些孤魂野鬼,他们面对的是恶魔之王,永胜。

永胜回头一看,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而此时的郑小天,正纵身一跃,身体弹跳,轻点永胜的手臂朝肩头疾走,这架势,明显的要跃身直取永胜的头颅。

永胜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这一走神居然给了郑小天可乘之机。

魔头心中默念“毁天灭地!”天空风云骤变,肉眼看不到的高空,一股气流迅速聚集,膨胀。

乱云翻滚,罡风呼啸。

气流形成的漩涡足有数百里,挟着闪电当空砸下,气流贯入永胜身体瞬间向四周崩裂。

轰的一声。

郑小天被气流崩出数十丈远。

受冲击的当然不只郑小天一个人,首先是狐王墟的城垣几乎被夷为平地,再就是顾云曰和魏懿、古天锁,都被气流冲击到不知什么地方了。

第165章 同归于尽

郑小天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左臂被尖利的石头削去了一块皮,蹭出的血已凝固了,远处的永胜正单腿跪在地上,艰难的爬起来。

看来,这个恶魔使用的这一招,几乎是自杀式的。

看看旁边,什么人也没有。

郑小天头脑懵懵的。

张姑娘,张姑娘呢?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他站起身,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里,躺着一个柔软身体,“张姑娘!”他踉踉跄跄走过去。

他抬起她的头,把她揽在怀里,擦去她额头上的血迹,眼睛有点潮湿,“是我把你拖累了,你原来不需要这样的。”

他望望天,天空很灰暗,太阳似乎已经落山好久了,一轮月亮躲在云后,山野更加灰蒙蒙的。

以郑小天目前的修为,即使是没有月光,他也能看清楚周围的动静,包括那个从地上爬起来的巨大怪物——永胜。

“张姑娘,你等等,我去杀了恶魔,就带你回家。”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但又饱含酸楚。

张璋儿忽然身体动了一下,

手指似乎跳动一下,抓着了他的袖口。

郑小天一阵激动,“张姑娘,张姑娘!”

张璋儿慢慢睁开眼,眼里满含泪水。

“你醒了,太好了,你没有死!”

他兴奋不已。

张璋儿坐起身,身体的撞伤让她痛苦的咬了咬嘴唇,既而,她故作放松的低声说,“你那么希望我死?”

郑小天搧了自己一巴掌,“呸,贱嘴!”

张璋儿抓住郑小天的手,“我知道你不想我死。”

郑小天揽住她的肩膀,“你不会死,我知道你不会死。”

“嗯,我们都不能死。”张璋儿声音轻柔。

“你等着,我去杀了恶魔,就回封古镇。”郑小天找一个干燥的地方,放下张璋儿。

“不,让我帮你。”张璋儿不依。

郑小天郑重地说:“张姑娘,相信我,我已找到了永胜的死穴。如果在外边,我杀不了他,但这里是狐王墟,三万年前的狐王灵气一直没有消散,永胜无法发挥他的魔王法力,我手里的剑,是上古玄剑,蕴含上古诸神灵力,相信我,我一定会杀了永胜,跟你活着离开狐王墟。”

郑小天站起身,无比坚定,朝昏暗的月光下的那个旷世恶魔走去。

此时的永胜,被消耗掉了七成法力,他站起身,顺手抄起一根碗粗的树干,迎了上来。

“郑小天,”一直不屑于跟郑小天对话的永胜忽然沙哑着嗓子说:“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得罪了真无君,要我跨越三界来抓你?”

郑小天冷笑道:“永胜,我不知道谁是真无君,也不知道那个什么君的为什么让你追杀我,但我知道一点,你既然是恶魔,那什么真无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永胜浑身一个哆嗦,“你一个肉身凡胎,居然敢藐视真无君,简直是无知透顶!那是黑暗之神,他统治着光明的背面,只要没有光明的地方,就有他的存在。当三界的黑暗灵力觉醒,乌云会遮住阳光,鬼魅会充斥人间,天庭倾覆,洪荒弱水淹没人间,黑暗之神君临三界,四维一统,到那时,你就会知道谁是真无君了!”

郑小天斥道:“说来说去,你就是真无君的一条走狗,你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追杀我,就来追杀我,你既然是上古魔王,就应当认得我手里的这把剑,来吧,让我用这把剑,把它上古没完成的任务,现在来完成吧!”

永胜当然熟悉,“乔……”他喃喃道,手中握紧了那根巨形树干,脸上的愤怒极度扭曲。

一个巨大无比,一个相当渺小,他们的对阵,极不对称。

但当郑小天弹腿跃起时,一切都改变了。

郑小天的身体,像一把利箭,射上天空。

永胜手中的那一根巨棒,不知朝哪里打。

巨大法身既然在这三万年上古灵异之地无法发挥,那重新还原身体不行吗?可此时,永胜觉得自己的法力被什么东西禁锢了一般,无法还原成之前的灵巧状态。

而此时,玄剑直冲而下,带着蓝色火焰,直插向永胜的脑袋。

永胜收了手,手中的树干随之脱落。

双膝跪地。

巨大的身体快速缩小。

“真不经打!”郑小天拔了剑,闭目,深思,“为什么这么不经打?”

“小天,他死了?”张璋儿走近前,轻声问。

“也许,但我不确定,毕竟他是上古神祗,真无界都没有让他灵魂消散。”

“你那一招叫什么?从天而下,这么厉害。”张璋儿好奇。

“同归于尽。”郑小天语调平静,“看来我突破了剑止修?这一招是剑止修的第八式。”

“一个魔头,值得你和他同归于尽?”张璋儿脸色难看。

“不值得,我只知道他必须死。”郑小天顿了顿,“但我必须活,只有他死了,我才能活。”

七月夜和小石灰走了出来,七月夜脸色难看,好象并没有为这个少年剑侠叫好的意思,小石灰则快步跑上来,“郑小天,你可真厉害!这是啥剑招,也教教我吧!”

七月夜冷色道:“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虽然王墟可以禁制永胜的部分恶能,但这并不代表一剑就能把他杀死,你们看,他的身体正在变化,对,是在收缩,如果我没有记错,他二千年前就死过一回,但后来没有人找到他的尸首。”

“据原狐王城城主讲,永胜在死亡之前,会自主完成一套缩尺成寸的先天功法,或者说是他的原体本能,即使他的呼吸停止,思想处于混沌状态,身体失去自主意识,但他还是会完成这套功法。在狐族的经典里,这种功法极其强大,可以让掌握此功法的生命即使失去活动能力仍能不生不死,最后伺机复活。”

“这也是你们看起来可以轻易击败他的原因。但对他来说,这不算失败,因为他最终可以复活,以其他方式再次击败你。”

“城主,你说得好可怕,真的是这样吗?”小石灰叫道,“如果他复活,会不会报复我们?”

七月夜瞪她一眼,“他是恶魔,恶魔的法则就是杀掉他人,只要他想,他就会做。他不需要理由。否则还叫恶魔吗?”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郑小天问。

永胜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现在,已像一只布偶那么大了。

七月夜脸色冷漠,“狐王城目前还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如果先王活着,兴许是有办法的。……这也是我们不想蹚这趟浑水的原因。现在为了七王骨我们参与了,只能等天地定数了,能做的我们已经都做了。”

“城主,快看,这个,他,快消失了!”小石灰惊叫道。

第166章 拘魂术

如果永胜就此消失,那么接下来在什么地方复活,又以什么方式在什么地方出现,都是未知数。

如果按七月夜所讲,这个不死恶魔重新出现,所带来的冲击只会更大,到那时,不知道有没有力量能控制住他毁天灭地的能力。

不能让他消失!

这是郑小天涌出来的朴素想法。

忽然一阵凛风吹过,在场的人都身体一震。

一老一小站在面前,老的面色铁黑,脸上的皱褶一层摞着一层,小的身材瘦弱,脸色苍白,目光中透出畏惧。

显然老家伙刚刚训了这小屁孩,小屁孩还一肚子委屈,却不敢作声。

七月夜一眼认出,这老的就是长陵坡附近那一片大柏树林中的老城隍,几年前她误入柏树林,悄悄的溜到城隍庙偷看,不但看到屋角那个瘦小的掌灯童子泥塑,更重要的是看到这个老得不成样子的老城隍。

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一般的老城隍,都是如十殿阎罗一般面目凶神恶煞,而这个老城隍,虽然老得面目全非了,但从表情上看,倒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农夫,放在城隍庙,一点威严都没有。

七月夜当时只道是太阴城请的泥塑工匠水平太差了,这泥巴做的彩塑实在是太烂了,现在看起来,工匠的水平不但不差,而且可谓是维妙维肖。

然而当时莫名其妙的凛风穿堂,七月夜直觉得心脏压力骤增,急忙不敢再造次,一路落荒逃走。

此后她多次交待狐族,不要到人类的城隍庙去,那里煞气太重,稍不留意就会受伤。

自己一连数日心跳加速,并时不时发紧疼痛,就是明证。

她知道这是那个老城隍对自己这个狐族擅入者的警告。

不单是城隍庙,那些道行高深的神祗受香场所,有这种禁制完全是正常的。

而现在,老城隍不经告示就擅自侵入狐王墟,更让她心里发慌。

这会是一个普通的城隍吗?普通的城隍在不被允许的情况是,是不可以到处“串岗”的,这一点天庭法则有明文规定。而眼前的这个糟老头,为什么像天庭正神一样出入三界禁制之地,如入无人之境?

如果你真是一个普通的城隍,我七月夜有的是机会把你的行径披露到天庭去,让天庭诸神去声讨你。

但若你只是一个挂名的城隍,我会有机会让三界之内都认清你的真实面目,不要以为百年一度的天庭打假不会落到你头上。

七月夜这么想着,心情有些好转,再说了,现在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自己这里可是少有的存在着三万年上古灵气的狐王城,——虽然,刚刚王墟才被永胜这恶魔再次毁灭了一次……

老城隍就这么突兀的站在郑小天面前,手中的玉戒轻叩掌灯童子的灯杖。灯杖顿时锃亮出光晕,一盏红色的海碗口般大小的油纸灯笼悬在灯杖上,随着凛风忽明忽暗。

“拿好灯笼!别站没站相!现在知道自己吃亏了?早告诉你不要复仇,忘记了?”

老城隍面色表情被脸上的皱褶遮盖,嘴上的数落却真真切切。

“祖师爷,我不是忘记了,而是……看到这个刀疤脸,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呀。”

掌灯童子于牵委曲道。

“然后,就来送死?”老城隍声音冰冷。

“这不是,没死嘛……”

老城隍没有理他,一抬袖口,一股纠缠的光线缠缠绕绕罩到即将消逝的“布偶”上。

光线随即变成一个透明的火球,将地上那个已收缩如豆虫一般大小的“布偶”封闭其中。

老城隍心念所动,透明的火球直冲灯笼,在灯罩内上下浮动。

郑小天在老城隍飘落在他面前的时候,就让出了步子,他虽然不知道老城隍为什么会出手拦截,但心里还是隐隐觉得,这个老家伙一定有办法的。

只是早不来晚不来,一直等到掌灯童子差点丢了性命才来,这老东西也太不像话了。

但他是体会过老城隍厉害的人,有这个老家伙出手,永胜估计是跑不了了。

七月夜在一边静静的观察老城隍的举动,默不作声。

只有小石灰很活泼,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着灯笼一惊一乍:“哇,好厉害的法术!”“大仙,这是什么功法?”

老城隍面无表情,对这个俏生生的小狐妖没有半点想应答的冲动。

就当她不存在。

小石灰拉着郑小天的衣襟,“郑老板,这是什么法术?好厉害的样子!”

郑小天笑道,“拘魂术?我也不知道。”

老城隍不经意的看了郑小天的样子,这小子怎么知道我这术法是“拘魂术”?是锁龙洞里那个讨厌的家伙教他的?不像啊,根据本尊的情报,这个郑小天在锁龙洞呆的时间不足两个时辰,那家伙如果想把临死前的功法传给他,也不可能是完全本的,至于这个“拘魂术”,用那种急就章的传授方法则完全是不可能的。

如此看来这个郑小天就完全靠猜了。

有此悟性这在修者群体里是不多见的。不说三百年前那两个笨徒弟,就说前阵子收的梁家的那个梁家威吧,除了目中无人,骄傲自满外,看不出有什么特长。掌握一点功法的皮毛就沾沾自喜,完全不是这块料啊。

若不是那个杨丽珠还算有悟性,他真的觉得自己这回完全是一次失败的收徒了。

跟锁龙洞里那个把自己化成石头像的家伙争了三万年,每次都打个平手,莫不是这回收徒,自己要输了?

老城隍冷笑道:“看在你送过饼子的份上,这次泄露功法天机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以后休要自作聪明!”

郑小天看了一眼老城隍,心想这老头今天怎么了?吃错药了?

我不过是乱猜而已,犯得着生这么大气?

掌灯童子忽然紧张起来,脸色都变白了,“祖师爷,你看这个灯泡泡里在动!”

果然,透明的火珠在灯笼里上窜下跳,嘭嘭撞击灯罩,一个细如婴孩的声音在里面大叫:“元婴,你个混蛋,刚才一定是你捣的鬼!快放我出来!”

老城隍道:“好好歇着吧,不在真无界待,想换地方,早告诉我呀!”

火珠停了一下,声音又大了些:“元婴,你还没死?老子今天犯到你手里,太不值得了!你有本事放我出来,再跟老子斗斗法,老子要是输了甘愿进来!”

老城隍有些不解,“永胜,你活三万年了,还把自己当小孩儿?这套把戏你都用过多少回了,还有没有新鲜的?”

老城隍说完,并不想过多的斗嘴,而是伸出右掌,一股白雾弥漫而下,笼罩着灯笼。

白雾消失,灯光渐亮,透明的火球凝滞不动。

豆虫大的“永胜”终于安静了,沉入了火球底部。

老城隍一挥袖,一老一小消失不见。

第167章 看一出戏

郑小天和张璋儿转了身,打算离开。

以张璋儿的功力,摔伤已无大碍了,但张璋儿刚刚体会到郑小天关心的滋味,极其温暖,她还不想那么快表现得身体无恙,毕竟被少年关心的滋味,跟老爹的不一样。

“能走吗?”郑小天关切的问。

张璋儿皱了皱眉,“……”

“要不要我背你?”郑小天问。

这个倒不必吧,张璋儿还没想好这要是真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郑小天背着,自己会不会极其难为情。

“我能行。”她说。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郑小天说要背她,这让张璋儿心里很温暖,虽然在中夏帝国,男女授受不亲的伦理非常盛行,但张璋儿自幼所受的教育是江湖侠义,自然没有受那么多圣人说教的影响。

“这就走了?”七月夜脸色铁冷。

难不成你还要拦着?郑小天转了脸,手中的剑不由自主的攥紧了些。

“七城主,还有什么事吗?”

小石灰争着说:“郑老板,城主的意思,就是你能不能多在王墟住两天?”

虽然小石灰的表达未必准确,但郑小天显然多虑了。

七月夜瞪了小石灰一眼,分明是说“谁让你多嘴了?”

小石灰也不惭愧,假装没看懂,“我们城主可厉害了,虽说这城被那个恶魔毁了,但是以城主的法力,还有四大长老,哦,四大长老可能有点内伤,……但王墟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还是很快的。”

郑小天笑道,“谢谢小石灰好意,我得回店里了。对了,你要吃的饼,我会派人给你送来的。”

小石灰高兴的挑起嘴角,“王墟这么远,你那店里的小伙计找不到的,要不还是郑老板你亲自送来?也好在我们恢复后的王墟住一阵子?嗯,恢复后就不叫王墟了,叫王城。还有,你要是嫌麻烦,我可以去找你呀。”

看来在吃货的世界,人界和妖界没什么不同。

张璋儿终于忍不住了,但看起来这个小石灰跟城主七月夜关系不一般,便淡淡的摧道,“小天,我们走吧。”

郑小天道:“好。”

七月夜:“临走前,跟我一起去看一出戏吧!怎么样?”

郑小天不知道七月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她邀请了,人家是主场,他也没有推辞。

一行人走过一道土坎,往前走了半烛香功夫,那里草枯林密。

七月夜站住了,大概这里就是要看戏的地方?

可有什么可看?

七月夜挥了一下衣袖,眼前的密林似乎亮堂了。

恰似一面幕布,将林间的景致清晰的展现出来。

一对男女,正相拥而泣。

不出所料,那一对人一定是古天锁和青吟。

古天锁被恶魔永胜毁天灭地的功法冲击,因冲击过于猛烈,与顾云曰、魏懿三人一同冲飞了出去,古天锁随即昏迷。

醒来的时候,面前蹲着青吟。

面如皎月,梨花带雨。

古天锁如在梦中。

“你是青吟?你真的是青吟?”

古天锁坐起来,双手捧着青吟的脸细细端详,“我不是在做梦吧!”

青吟点点头,“是真的,你没有做梦。”

古天锁被冲击得并不算太严重,毕竟老古的功夫放在哪,只不过因为永胜那家伙的力量过于强大,古天锁跟永胜远不在一个重量级,加上毫无防备,自己的身体便直接飞了起来,撞到了一颗大树上,短暂的昏迷,并不严重。

青吟当然知道古天锁受到了永胜功法的冲击,能有这么个见面的机会实属不易,更何况古天锁生死未卜,青吟更加焦急,所以自然就在七月夜身后“掉队”了。

现在这场面有些辣眼睛,郑小天毕竟还是少年,不理解七月夜带他来看这个场面是什么意思。

张璋儿虽然想多看两眼,但嘴上却说,“小天,我们走。”

七月夜不说话,忽然伸出手臂,数十步外一把抓住青吟,用力一扯,青吟像一片叶子飞到了七月夜身边。

“贱人!你刚才是如何给我承诺的?我就猜到你会演出这一出!从现在起,你再不能走出思过室半步!”

古天锁这才明白,原来七月夜有意放青吟出来,完全是为了演这出戏。

之前不是偷偷把青吟拘禁起来吗?

那还不过瘾。

今天我要当着你的面把青吟拘禁起来,而且还要告诉你,青吟的痛苦是你造成的。

“七月夜,你这个卑鄙小人!”古天锁几步冲了上来,要来解救青吟。

七月夜笑道:“小人?你们人类不是有个圣人说过,‘惟女子与小人难养’嘛,更何况我们是狐族的女人!古天锁,这里是狐王城,不是你西托山或是封古镇,你那些道行在这里行不通!回去吧,找那个老吉,算算你的媳妇什么时候能回去。呵呵!”

古天锁气得七窍生烟,“七月夜,你要怎样才能放过我和青吟?”

“怎样?你问问你自己,过去的仇还没有抵消,你又杀了我几个狐族后生,我开的条件你能接受吗?那就是你去死!”

……郑小天实在对这种争吵没有兴趣,他拱了拱手,道,“七城主,古大哥,虽然我不知道之前你们有什么恩怨,但我觉得过去的恩怨都过去了,和气生财,大家各退一步吧!”

七月夜和古天锁都把目光投向郑小天。

“和气生财”是个什么鬼?

这小子现在也算是修界一个年轻大拿了,怎么动不动就是发财?

古天锁最先反应过来,他对这个郑孝廉的话并不以为意,但又不好忽略,有些意外的向郑小天点点头,转脸向七月夜道,“要我死?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虽然在余成海家的地窖里,古天锁能把七月夜打得落花流水,但这是狐王墟,以古天锁这种后天修士,他不能保证自己是否可以发挥出平常五成的功力。再加上青吟现在就在七月夜手上,古天锁不能轻举妄动。

“诶,古老弟,光说不练假打式,既然自己媳妇在面前,还不动手?叨叨着有屁用?”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为首的黑影声音洪大,充满杀机。

第168章 这是把玄剑?

郑小天与其说是熟悉这个声音,倒不如说是熟悉发出这个声音的那张脸,特别是那张脸上的黑色眼罩。

顾云曰对付鬼魅的那一招,极其出彩,这一点当郑小天看到这个独眼龙老头出现的时候,心就放了下来。只不过那时候的七月夜,没闹明白鬼魅消失之谜,以至于面对眼前明显在鼓励古天锁不要收手的独眼龙,并没有足够的重视。

如果她知道封古镇鬼魅袭镇的时候,仅仅是一挥袖就令鬼魅鬼哭狼嚎黯然消退的大手笔是出自眼前的这个瘦老头的话,她就不会说出以下这番话,最起码语气会缓和许多。

但七月夜没有。

七月夜极其鄙视道:“你是谁?这里有你插话的地方?”

当然,说这些她是有底气的,毕竟这里是她的地盘。

顾云曰笑道:“有没有我插话的地方,这得等我说完话才知道哈。”

七月夜挑衅道,“这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一剑刺来。

老头并不躲闪,而是食指中指一夹,将七月夜的剑牢牢控制,独眼闪着光,“嗯,这个就是狐族城主?有点狐媚劲,不过你这脾气不好,剑法也不行,我估计古老弟是让着你的吧。”

狐王墟最厉害的是阵法,这个瞎眼老头居然一眼看出,这让七月夜心中生出一丝寒意。

七月夜挥手一鞭,顾云曰猝不及防。

等大家反应过来时,七月夜、青吟,甚至活泼可爱的小石灰,都没有了踪影。

没有青吟,老古一屁股坐在一颗树杈上。

顾云曰笑道:“古老弟,大丈夫何患无妻,更何况,你这个妻子好虽然好,可她非我族类呀。更何况我们现在处在狐王墟,这里的阵法连魔王永胜都吃了大亏,所以我建议,咱们还是撤吧。”

郑小天也劝道:“虽然青吟姑娘一时难以出来,但小石灰会经常跟我们见面的,现在最起码知道青吟姑娘是在狐王墟,要想找到她,以后有的是机会。”

老古点点头。

郑小天一声“先走了。”就与张璋儿离开了狐王墟。

忽然,背后有人叫:“郑孝廉,等一等。”

郑小天停住步,回头。

一个白衣少年气喘吁吁的跟上来。

是魏懿,刚刚顾云曰介绍过的,只是少年当时没怎么说话,印象不深。

“我是梁武王的儿子,家父魏无双,我叫魏懿。”白衣少年自我介绍。

郑小天笑道,“魏公子好。你不是跟顾先生一道的吗?怎么一个人了?”

魏懿尴尬了一下,“是的,来时是跟着顾先生的,但顾先生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而我,也不喜欢暮气沉沉,跟你同行,介意吗?”

郑小天心想咋不介意?刚刚跟张姑娘这么接近,一路上正好可以聊聊天呢,你这一岔,不是硬把自己当灯笼吗?

郑小天笑笑,没有说话。

魏懿出身贵族,当然知道郑小天的态度,魏武王是什么人?那是天下之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想必这种风格言传身教也影响了魏懿,魏懿礼貌地客套一下后,就心底坦然了。

“郑孝廉,家父在我来的时候叮嘱我,如果孝廉方便的话,想宴请一下孝廉。”魏懿毕竟是魏懿,没有像有的世子一样张口闭口父王,而是以寻常百姓的方式称呼魏武王,这让郑小天心里不自觉的产生了好感。

郑小天笑道,“我郑小天不过一介饼店百姓,至于孝廉那顶帽子是什么样子,我还没见过呢,如果梁王有什么吩咐,告诉我一声就行了,哪需要梁王劳精费神呢!”

魏懿笑笑,没说什么。

倒是张璋儿觉得好奇,这郑小天,什么时候学会官场敷衍了呢?真是看不出啊!

梁武王只所以给儿子有此交待,是有自己的考量的,这个郑小天虽然之前没有进入他的视野,但现在已是修真界认定的封古镇唯一具有玄石体质的人,加上他被永胜追杀,虽然无法证明永胜追杀与玄石体质间有什么必然关联,但长陵坡封印无疑郑小天是一个关键的节点。

本来增援狐王墟由顾云曰去就可以了,因为顾云曰是王妃故国旧臣,罗天王妃在长陵坡喜遇故人,盛赞顾先生是前朝大儒,还要魏懿跟顾先生学经学,魏无双原只是个武者,对什么经学、礼学原本没有多少研究,既然王妃执意要这么做,他也不用反对。

只是他没看出,这顾云曰哪里像个儒士的?

魏懿跟郑小天有一句没一句的边聊边走,不觉已到了一个村镇。

魏懿跟郑小天聊着聊着,慢慢熟络了,称呼也由客气的“郑孝廉”改为“郑兄”。

眼见着太阳已挂在中天,走了大半天路的三人肚子都有点饿了,魏懿提议道:“郑兄,张姑娘,能否赏个光,本人做东,在此歇歇脚,填饱肚子再走?”

郑小天看看前面有一个酒肆,“既然魏公子有心,那我二人也不便推辞,请。”

三人进了店里,店面并不大,但收拾得相当整洁,魏懿开口道:“小二,三斤五香牛肉,一个司马怀府鸡,一个四套宝,一个锂鱼焙面,两坛竹叶烧。”

小二面露难色,“客官,这五香牛肉,前一阵有狄斯牛贩经过小镇,倒是留了一些,您知道,本朝是不能私宰牛的,这个四套宝,小店没有做过,但小的老板听说过,这鸡、鸭、鸽子倒能弄来,只是现在是冬天,鹌鹑却是不好寻的,除非皇家圈养。还有,小的听说,即使凑齐食材,要制作好这道四套宝,也需要两个时辰的火候,只怕客官等不及。至于这鲤鱼焙面,本店从没听说过如何做法,可否教导小的一二?”

郑小天心想这姓魏的小子没看出还有这尿性啊,这后两道菜,掌柜的倒是说过菜名,但那是宫廷菜,即使是御厨,也不是任何厨杖都会的,你这跑来一个路边小镇要这吃的,不是穷显摆吗?

但是很快,他就觉得魏懿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因为坐在他对面的张璋儿,给他使了个眼色。

郑小天顺着张璋儿的视线看去,在临近店门的一侧,有四个人刚刚落坐。

四个人中,两个公差,看起来衣着与普通公差没什么关异,但从神色气势,绝非普通公差可比,特别的腰间的佩刀,做工精良,纹饰考究,一看就是名家打制,从这刀的形制上看,这两人最起码是六品带刀侍卫的级别。

至于另外二人,其中一人明显的宫中太监模样,说话公鸭嗓子,起箸翘起兰花指,完全是不男不女的模样。

另一个,穿着似道服又非道服的官服,以魏懿的眼光,肯定是钦天监的人。

郑小天明白,魏懿故意要吃宫廷菜,摆明了是要引起这个太监的注意。

果然,太监听到魏懿的话,抬起眼睛,打量了他一眼。

面前的这个少年白衣如雪,面容俊朗,放在案几上的那把剑,特别勾起了他的目光,老太监叹道:“好剑!棠溪剑!”

魏懿低声跟郑小天说,“看,上勾了。”

“老丈,你识得这把剑?”

太监好象没有听到,悄然把目光移向郑小天的腰间。这回老太监眼睛像被什么东西闪瞎了一般,闭上双眼,伸出一双手拼命揉搓两眼,过了好一会才又睁开眼,声音颤抖的问:“这,……是把玄剑?”

第169章 山野酒肆太监发威

站着的两个侍卫听说玄剑二字,都抬了头,把目光集中到郑小天身上。准确的说是他腰间的那把剑上。

郑小天像没感受到一般,跟小二讲,“我们这位少爷点的菜不必当真,切三盘牛肉过来就行。另外两坛酒我们也喝不了,一坛就够了。”

又问魏懿和张璋儿,“主食,你们吃什么?”

张璋儿不讲究这个,说“你看着点吧。”

魏懿敲敲桌子,“小二,听说你们这一带的交耳做得挺地道,要不来三碗?”

店小二平日里的顾客多是来往的乡民,乡民们一碗大碗茶加两张薄饼就是日常消费了,一天下来也见不了几个铜子儿,今天来了两拔财大气粗的,这让店小二乐开了花,一声“好嘞!”声调都变了。

魏懿其实早看出对面坐的是个老太监,而且是来自洛京的。但正是因为来自洛京,魏懿才特别看不顺眼。

且不说中夏史上有不少太监乱政,就说本朝来说,马皇后后宫干政,太监没少出力,据说中夏帝国大儒曾寅格被除就是太监出的主意,如果说曾寅格是个读书人,跟梁王不是一条路,但梁王封地力量被削弱,太监们功不可没。

魏懿也进过宫,对太监的跋扈可是亲眼目睹,在皇宫内他也就忍了,现在在这山野小镇,魏懿可管不了那么多。

靠门侧的那四人中的太监将目光集中在郑小天身上,准确来说是那把玄剑上,其他三人也同时把目光转过来。其中一个侍卫低声说:“孙公公,你常说的玄剑就是那把?”

孙公公眯着眼,一幅不可思议的眼神,“像,太像,只是为何在这个少年身上?”

言下之意,像玄剑这种上古神器,应当是神仙们的手持兵器,怎么可能挂在这个从穿着上明显带着乡野气息的少年身上?

“孙公公不能确定?”瘦脸侍卫问。

“虽说不能确定,但我十分好奇,剑室上的那两道生革,明显是巨毛象皮,巨毛象是上古生物,一万年前就消失了。还有剑室上侧的一个五彩玉滴,那是十分罕见的独山玉滴,传说为上古人祖补天所用之石,如今的独山玉矿上,这么小现五彩光华的玉滴,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这么说,公公凭这两个特征,已经判断这玄剑不可能是假的?”

老太监摇摇头,“如果仅从这个剑室来判断,可以这么说,但这只能说明剑室是真的。至于剑室内的剑是不是上古仙家兵器,一鞘遮挡,就不能凭空推断了。”

瘦脸侍卫点点头,“这个容易,让那小子拿剑过来请公公过目不就行了?”

侍卫站起身,将目光瞥向三人,最后锁定在郑小天身上,“我说对面那个少年,这里是五品监正孙公公,孙公公想看一看你腰间的那把剑,请奉来一观。”

态度如此傲慢,郑小天倒没什么,平时各种受气惯了,就是最近才听到不少恭维之词,看对方一副官差打扮,觉得就是有这个语气实属正常。

还没等郑小天答话,张璋儿却不高兴了,这姑娘可是从来听不得那些飞扬跋扈的话的,便挑了下嘴角,道,“想看剑,就亲自来取啊!”

瘦脸侍卫原本是讨好孙公公,没想到在这乡野之间,居然有人看不出一行人的身份,一个小姑娘就敢出言不逊,这不是让自己在孙公公面前丢丑吗?

“放肆!公公乃堂堂朝廷命官,身份如何尊贵,你个乡野村姑,也敢这么说话?”

张璋儿也不是善茬,看一眼魏懿,笑问道,“魏公子,你看到了吗?这里虽说是乡野,可乡野人家也不能不把狗拴好不是?免得到处咬人!”

魏懿听了张璋儿的话,乐不可支,竖起大拇指,“张姑娘高,实在高,狗绳没拴好出来咬人,是不好。”

侍卫大怒,刷地拔出长刀,以刀指人,“乡村野人,居然敢骂我堂堂六品带刀侍卫!”

侍卫看起来也不想惹事,只是耍嘴皮,没有一怒提刀消不平。

另一个侍卫虽然一句话不说,但他突然扬起手中利刃,一刀向郑小天他们劈来。

瞬间,张璋儿芒剑在手,飞出手来一格挡,侍卫脚下松动,竟然向后退了一步。

孙公公纳闷,这是遇到什么人了,竟然一个小女子就有如此手段?

孙公公有些技痒,站起了身。

一旁钦天监模样的人扯了一下孙公公的袖口,低声道,“皇上病情危殆,我们要先见三皇子和六皇子传达了圣旨才好。”

孙公公道:“不妨事,沟渠鱼虾,解决了再上路不迟。”

瘦脸侍卫见孙公公要亲自动手,“公公且静坐观看,看小的捉了这乡野丫头。”

魏懿面带微笑,等着看笑话。

瘦脸侍卫并不说话,震臂一刀劈来,张璋儿早收了剑,闪身一个腾挪,几乎同时,三支芒剑细若发丝,穿透侍卫手背,划出三道血线,然后听到呼唤似的飞回张璋儿袖中锦囊。

当的一声,瘦脸侍卫手中的长刀落地。

魏懿开口笑道:“好!张姑娘好样的!”

郑小天笑而不语,始终没有动一下。

瘦脸侍卫一脸羞愧,左手捡刀,攥在手中,准备拼力一搏。

孙公公骂道:“滚开,不中用的东西!”

双拳紧握,静身而立。

气氛顿时僵住了。

坐在一旁的钦天监官员,想上去劝,但又怕挨骂,只得袖手旁观。

魏懿笑得合不拢嘴,但很快他的笑便僵住了。

空气以可见的速度向老太监头顶聚拢,说是聚拢,因为速度极快,可以用气旋来形容,只见气旋越来越大,酒肆屋顶的芭箔纷纷脱落,甚至那些干燥的檩椽,也发出吱嘎的声响。

这是什么状况?不单是魏懿惊异,连那两个带刀侍卫、钦天监官员也目瞪口呆,之前他们只知道孙公公是大内高手,但并没有见过他动过手,有时甚至觉得那不过是传言而已,否则为什么这次赴太阴城颁旨,还要带两个六品侍卫呢?

张璋儿被这种气势所惑,她本能的以为眼前的这个太监会不会是鬼魅?可避魅石安安静静,根本没有一丝响动,那么这个怪物,究竟用的什么法术?

郑小天也没见过这个阵势,他只是本能的站起身,将张璋儿护在身后。

老太监平静的脸色慢慢狰狞起来,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双手同时翻转,没有过多的动作,千钧之力便同时爆发,卷着呼啸的天罡之气,以风雷震动之势向郑小天和章璋儿袭来。

第170章 曳袍索赔

风力之大,令人不寒而栗!

作为旁观者,魏懿早已被吹出了酒肆外,他只所以能站着而不是趴下,完全是因为父王自幼给他打下的童子功的原因。

两个护卫则站在老太监身后,两臂相交,面带微笑。

而那位随行的新任钦天监监正大人,则被风口刮蹭,此时披头散发,极其狼狈。

幸而瘦脸侍卫拉他一把,才没被风带走,这会儿站在侍卫一侧,脸上苍白,惊魂未定。

“这怎么,说打就打上了?”

钦天监的监正大人虽然虽然与内侍太监官名里都带个监字,但行事风格完全不同。他甚至有点不解,孙公公原本失去尘缘,却为何对人间的争斗如此着迷。一个老家伙,就是打赢了那一对少男少女,又能怎么样?不是以大欺小吗?

只有郑小天心里明白,这个老太监出的这一招,虽说他有点看不懂,但绝对是手下留情。

几乎是本能,郑小天左手攥着张璋儿的玉手,右手持剑,身体被巨大的风力冲击,双足平地后移数步,终于站稳脚根。

孙太监心中暗叹,“好神力!”

然后以掌变拳,直击郑小天的面门。

这记连环击,并非普通的拳击,此拳挟着风势,威力增长不下十倍。

这明显的是气急败坏了,郑小天感受着拳风将至,调动灵力,将灵力聚于剑室,奋力一挡,孙太监急忙收拳下住,拳与剑室顿时撞击在了一起。

“砰!”

只一下。

声音沉闷。

但震得人心胆俱裂,店小二早被震出屋外,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屋顶被震掀,石头墙体坍塌,高空茅屑片砾,四处迸发。

郑小天只觉得身体一震,一口腥甜味道抵至嗓子眼,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而冲出此拳的孙太监,指骨碎裂,血肉横溅。

老太监心说,好厉害的上古法器,他知道自己不慎击到那枚小小的玉滴上,他能感觉到玉滴并不坚硬,但却透着一股无法抗拒的斥力,就如一个黑洞,虚妄无底,但又强力排斥,这种反斥力几乎让他无力承受,身体反向移动数十步,直到撞到一尊石柱,才稍稍停住。

然而石柱碎裂,老太监落了一身的粉尘。

尘埃落定。

太监拱手,这是哪路神仙,竟然有如此修为?若是让皇后知道了,那自己这大内一顶一的高手光环,就要被扔到马厩了。

他将目光环视一下身后,自己带的那三个人离自己不过五步的距离,他们并没打算过来帮他,或者最重要的原因是根本帮不上。这让他放心不少。以两个侍卫的身手,他们还仅仅是在殿下做御殿卫,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皇后,自己带他们出来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正是基于此。

侍卫明显感觉到公公眼中的杀意,瘦脸侍卫心惊胆颤。

尽管他更愿意相信这是公公对那个手持玄剑的少年露出的杀意。

至于那个新任的监正,根本没有什么后台。

加上监正并无任何修为,刚刚与玄剑少年一来一往的搏杀,他也许根本看不出什么。

孙太监停了手,脸上恢复了平静的样子,他甚至轻松的笑道:“洒家得罪了,少侠如此修为,敢问师从何人?”

郑小天站在被掀了顶的“酒肆”里,神态自若。他并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而是反问道:“你是何人?”

孙太监这才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冒失了,从大京都到这穷乡僻壤,他一路都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以至于遇到眼前三人,根本没把这三人放在眼里。尽管那位白衣少年看起来有点来头,但想来不过是某个富家的浪荡公子而已,这类人,他根本就没往眼里夹过。

至于与他过招的这位,乡里村夫而已,顶多算个江湖游侠?

可自己这次还真是栽了,他感觉到胸口一闷,一股热血往上涌。

太监引气下行,强行将即将涌到嗓门的那口老血咽下去。淡淡地道:“洒家就是个过路的,少侠既然不想让看你的佩剑,那就罢了。”

魏懿笑道:“果然是过路的,连驿丞都要叩拜的过路的。不过我就奇了怪了,老丈出南山关隘,连马都不骑了,不走驿路走山路,就为了到这家小店喝一壶竹叶烧?”

这小子明显是在明里暗里揶揄他,而且对自己的行踪还似有掌握,想想刚才他故意向小二点菜,摆明了是暗示自己是从宫里出来的,自己怎么当时就没有在意,而且还冒失的与他的同伴过招了?

太监有些悔恨,宫门深似海,沉淫其中数十载,竟然还没有让自己沉下性子,真是可笑啊。

现在他开始开动脑筋,想这面前的会是哪个人。

即使是世家公子,敢在这里嘲弄皇宫里的大太监吗?那不是找死?

就算是云峰七贤,元贯、康达,自诩清高之士,也不敢得罪皇帝身边的人吧。

想来,这个距离太阴城不过是快马跑一天的路程,普天之下敢当面责骂大太监的,除了魏无双还能有谁?

而这个魏无双此前已驻扎在长陵坡,他虽是武皇帝欣赏的人,但也是皇后娘娘最不放心的人,如果眼前的这位公子哥是魏无双的人,那显然魏无双虽然人在长陵坡,遍布朝野的爪牙随时都在监听着朝廷的一举一动。

自己此次前来太阴城,虽是带着皇帝的诏书而来,但更多的是依皇后娘娘的旨意行事,几十年如履薄冰的宫廷生活,让他明白,办坏了皇帝的差事可能会死,而办不好皇后的差事那是会求死不能的。

虽然皇后让他亲赴太阴城是为了掌握两个皇子的动向,但他知道,一旦皇帝龙体不保,以帝国的状况,皇子之间顶多相互倾轧,异性王则有可能火中取粟了。

那么自己现在要做的,恰恰是要在二者之间取得平衡,否则前朝皇帝驾崩,豪强势力之间的权力角逐中,陪葬的就不止是那些活色生香的美妃妖姬,而是他这类服侍了皇帝半辈子的阉人了。

孙公公脸上堆起虚假的笑意:“这位莫不是大魏国的世子殿下?”

魏懿正得意于自己这么随意的鼓噪口舌,听对方这么一说,不由一愣,随即笑道:“公公客气了,看你使出的灵风掌,就知道你一定是那位名震京都的大内高手孙果孙公公。”

果然是魏武王的儿子!孙公公抱拳道:“世子殿下,幸会幸会!”

魏懿回礼道:“公公抬举了,在下不过小国寡民的庸人而已,还得仰仗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否则我们那穷乡僻壤,日子就不好过了。”

孙公公脸上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情,心想你个封疆裂土的异姓王,若是平常,你们晋京真想结识洒家,可没这么容易的,现在在这山野小肆,便宜你了!

孙公公一边客气,一边向郑小天拱手道:“这位少侠,怎么称呼?”

郑小天道:“在下郑小天,刚刚承让了。”

“郑小天?”孙公公若有所思,“刘大人,你们钦天监最新接到的通报,那个玄石体质的少年,是不是叫郑小天?”

刘监正神色平静,“刚刚我就在想,这个佩玄剑的少侠是不是姓郑,没想到还真是!这下好了,我们要找的人提前遇到了,这真是一件好事情。”

愿来这家伙之前已猜到自己要打的人是郑小天,可他居然打定主意不提醒我,难道就为了让我丢丑?

孙公公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可看看这个刘监正,压根就没有任何歉意,那意思摆明了想说,“我以为你能打过啊。”

真他么让人无语。

……

两伙人开始商量是否结伴而行。

这时店小二忽然跪在地上一把抓住孙公公的袍摆:“这位老爷,今天老板让我看店,可现在这房子都被你掀光了,老板要是回来,岂不是要一刀砍了我?”

孙公公瞪了小二一眼,面露杀机,“怎么着,还让我们赔你不成?”

第171章 密林惊魂

虽说刚刚那两个侍卫怂得厉害,但眼下这个小二完全是个不起眼的角色,二位顿时嚣张起来:“混帐,你知道你拉的是什么人?那是皇上身边的人,你还不放手?”

小二原是乡野里艰难讨生活的人,你要说什么人让他害怕,估计除了他的老板他顶多害怕城里偶尔下乡的捕快,至于别的什么人,别说是皇帝身边的人,就是皇帝本人,那又会如何?

不是有句话叫“天高皇帝远”吗?

小二毕竟是见识太浅,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死到临头。

“可是这位老爷,我家酒肆明明是你给掀翻的呀!”小二不依不饶,在他看来,损坏财物要赔天经地义,为什么你掀翻了我家酒铺就想走人?

孙公公抬起脚,就要踏上去。

以他的武道修为,一脚下去,小二可不得骨肉成泥?

但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踏下去。毕竟这里还有另外三个外人,而且其中的一个,还是那种反腿一脚,有可能会把他这把老身子骨给蹬散架的主儿。

公公有点尴尬的笑了笑,放下脚步,但扫上小二的眼神,掩饰不住“再不放心就杀了你”的厌恶。

瘦脸侍卫眼好使,见公公不便发作,便一脚踹过来,“混帐东西,你不想活了?”

郑小天随意一拦,瘦脸侍卫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郑小天笑笑,看向魏懿:“魏公子,可否借几两银子,到镇上后一定奉还。”

魏懿会意,扔过来一锭银子,“寡国官银,足十两,你看够不够。不用还了!”

那潇洒的味儿,足以让孙公公汗颜。

郑小天接了银子,道了谢,放到小二手中,“小二,你家店铺今天被毁,的确是由我们引起的,这十两银子,足够修复完酒肆,再开一间的了,你拿了银子,请些人开始修葺吧,过两日你家老板回来了,跟他解释清楚就行了。如果他不信,可到太阴城长陵坡封古镇找我郑小天求证。”

小二接了银子,俯身捣蒜一般叩头,嘴里念叨道:“谢郑大爷,谢郑大爷恩同再造。”

郑小天扶起小二,“磕什么头呢?我也不是什么大爷,你看,我们是同龄人,你不必行此大礼。”

郑小天这么做,明显是打他孙公公的脸,老太监一肚子的不高兴,但是不敢发作。

他可能忘了,自己所以被净了身送进皇宫,还不是因为自己年轻时和这小二一样的贫穷无助?

好好的一顿饭被搅黄了,郑小天有点心疼张璋儿,他低声安慰道:“张姑娘,你一定饿坏了吧,到下一个饭点,一定不会让你再饿着。”

魏懿接口道:“我说郑兄,你这就不对了啊,把嫂夫人饿成这样,还要等下一个饭点?你想想啊,下一个饭点在哪儿?往前走一百里才有个驿站,要是咱们步行,明天子时也到不了,这野山僻岭,连个人家都没有,如何找饭点,我看到时候,你非得背着嫂夫人走才行。”

魏懿一连两个“嫂夫人”,郑小天阻止也没用,看看张璋儿脸色绯红,面露娇羞,却并没有反感的样子,郑小天也不便张扬,免得给另外四个外人误解。

魏懿笑道:“孙公公,这里山高林密,狼虫虎豹甚多,我们两拔人合成一拔,自然可以增加力量,只是你那两个随从,太过讨厌,特别是我这嫂夫人,是特别讨厌他们俩,除非,你让他们做点正事,以功补过。”

魏懿也不卖关子,继续道:“这山上野物很多,他们虽然功夫不行,但打点野物的本事总是有的吧!”

这话听起来不好听,但刚刚两个人是和郑小天交过手的,不服不行啊。

刘公公气哼哼的道:“你们两个,听到没有,等到下一站休息的时候,到山上打点野物,别连这点事都做不来。没用的东西。”

两个侍卫喏喏应允。

等到天色将晚,一行人来到一个临水的山坳,决定临时休息。

两个侍卫不敢待慢,背上取下弓弩,朝林中进发。

郑小天挥剑砍倒几株松树,削掉树枝,切成段,搭一个简易的木蓬,让张璋儿坐进去歇息。

刘公公基本上是张着嘴巴看着郑小天砍树削枝的,又看着郑小天几乎是以一已之力搭成了三个木蓬,魏懿站在一边,手中拿着那把棠溪剑,左砍也不是,右砍也不是,基本帮不上什么忙。

想想也是,堂堂的梁王宫室,虽然比不上洛京的大皇宫,但在九州藩王之中,那也是赫赫有名的王府,平日里魏懿锦衣玉食,甚至很少看到过伙房劈柴下厨,至于野外生存,这次又是跟父王首次出城,单独出来执行任务这又是首次,又如何懂得野外生存的方法技能?

至于刘公公,则不单是惊叹于郑小天玄剑的厉害,更惊叹于郑小天那种视巨木如庖厨的轻松娴熟。

自古剑为兵器,吹毛利刃自能见血封喉,但用来砍树,他还是头一遭见到。

用剑砍树,剑甚至还不如砍刀,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孙公公关心的不是剑的用法,而是如此威力的剑,居然还掌握在一个乡野少年的手里,玄剑的来历,他早有耳闻,如此重器,如今流落民间,这柴氏皇朝,各方勾心斗角,门阀势力,不遑相让,自己如今站在皇后这边,如果能有一把重器在手,那在皇上和皇后那里,自然分量会更重一点。

自己今天跟少年交手,幸而没使出全部功力,这让自己接下来有更多的回旋余地。

只是皇上这次病重,危在旦夕啊。

如果皇上驾崩,以目前宫中的局势,必然一凡血雨腥风。自己区区一个太监总管,任是哪一方都得罪不起,而保命也得有保命的本钱不是?

想到这里,孙公公不觉烦躁起来。

张璋儿低声在郑小天耳边说,“小天,你没看到那个太监有问题吗?我们刚刚还跟他们打了一架,为什么不自己走,反而要跟他们一起走?”

郑小天坦然道,“江湖上,打一架又算得了什么?所谓不打不相识。经过刚才那一架,相信他们也不敢做出什么事来了。这荒山野岭的,多个人作伴遇事更容易应付。”

张璋儿不说话,过了一会,她又悄声说,“总之我觉得,这几个人我们要注意。”

郑小天点点头,“放心,我们三个人,他们虽然比我们多一个,但那个钦天监的新监正,明显是个文弱的人。你放心吧。”

郑小天捡了些干柴,升起了火,天暗下来,火光越发亮了。

等了半个时辰,没见那两个侍卫打来猎物,魏懿凑过来打趣到,“郑兄,这左等右等等不到吃的,要不,我们亲自去打点野味?”

郑小天起身道:“天太黑,到林子里还是有危险的,不如就近的河溪,看能不能打几条鱼出来。”

两个人起身,嘱咐张璋儿在篝火边等,朝黑麻麻的溪边走去。

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声,郑小天和魏懿心里一紧,快速向叫声方向追去。借着林中枝叶间透进来微弱的天光,郑小天看到不远处一个巨大的黑影一闪,林中随即传来劈劈啪啪树木折断踏倒的声音。

燃着随身携带的火把,刚刚惨叫的现场,身体扭曲的蜷着一个人,肚子已被掏空,脸色白如纸,一双眼睛瞪着,凝固着刚刚的恐怖。

郑小天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此人死状恐怖,但一眼就能认出,这个人就是刚刚出去狩猎的侍卫之一。而那个瘦脸侍卫,却没和他在一起。

“糟糕,”郑小天忽然一把拉过魏懿,“我们得赶紧回去,以那黑影恐怖的杀人方法,临时营地暴露在明处,更加危险!”

第172章 诡异溪河

郑小天和魏懿快速跑到营地,心里松一口气。

营地里的篝火还在燃烧,张璋儿又在往火上加柴,一切安好,并没有什么异常。

老太监斜靠在树干上,神态祥和。

只是刘监正原本应该在老太监身边的,却不知现在他到哪里去了。

张璋儿看到郑小天,满怀欣喜。虽说郑小天担心让她一个人守着篝火不放心,但实事上他多虑了,如今修炼到剑止境的郑小天可能忘了,在水家饼店,被狄斯刀客围杀,真正为他解围的,是张姑娘的三支芒剑,若非如此,那以后……估计郑小天就没有以后了。

但有人心疼,张璋儿乐得在郑小天面前表现出柔弱的一面,尽管她不是刻意的,但那又有什么?

“张姑娘,刚才这里有没有什么危险?”郑小天低声问。

张璋儿不解,“什么危险?”

她环顾了一下周围,目光瞥过距离十步距离的孙太监,意思是“你是指他吗?”

郑小天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幽黑的深林。

刚刚那个巨大的黑影,会是什么?

“魏公子,你在这里稍等一下。”郑小天忽然招呼道。

魏懿点点头。

郑小天一个人起身,刚刚捕到的一条草鱼,因为提着这条鱼目睹了侍卫恐怖恶心的死法,他顺手丢了这条鱼,毕竟站在死人旁边手里拿着的食物,烤起来总有一种难以抑制的肮脏感。

自从阳河河神传授了他水止修,在水里寻找食物就不会像过去那样只是碰运气,他可以通过各种方法捕捉到鲜鱼。

有时,他甚至不需要任何诱饵,而仅仅是操弄水声就可以引来大批游鱼,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捕到刚刚进入修灵境界边缘的鲤鱼,吃了这种鱼可以增长灵气灵力。

但郑小天大多还是把它们放生,毕竟一条游鱼,获得灵气是多么的不容易,按照锁龙洞师父的定义,三界生灵皆平等,三界中由鱼类修行入门,直至化为人形,更是一道万分艰难的门槛。

水面是黑的。

忽然一条巨大的长有三丈的黑色巨鱼从水里游过,掀起数尺浪花,身体鳞片如油滑的鲇鱼般在水面滑过去,在犁开的水浪里游走数十丈,又没入水里。

这么大的鱼,一定有了性灵,说不准已在修行了。

郑小天心中默念。

若不是自己修炼到水止修,做为这么一头堪称水怪的大鱼,一定不会这么温顺的游走而不对自己进行袭击,这条大鱼只所以以和平的方式顺流而下,一定是感知到自己的修为,但它又不甘心,显露一下自己巨大的身躯说不定就是为了向郑小天示威。

言常道“远处怕水,近处怕鬼”,这深山老林,怪异溪流,还是不要多做停留的好。

几乎是手到擒来的逮了几条尺长的鳜鱼,撒上盐,在篝火上细细翻烤。

“好香!”还没完全烤熟,魏懿的肚子就咕咕叫了,魏公子虽说平日里锦衣玉食,但这般生鲜的野食,加上饥肠辘辘,闻起来那味道就特别香了。

郑小天并没有客气,第一个烤出熟的鱼递给了张璋儿。

张璋儿肚子早饿了,酒肆里到嘴边的牛肉被老太监搅黄,如今拿着烤得焦黄的熟鱼,根本不顾淑女的形象,也不谦让,就开吃。

魏懿眼睛盯着烤鱼,“嫂夫人,香吗?”

咽了口唾沫,嘴里那个馋。

张璋儿瞪他一眼,“咋了?想吃?自己烤!”

魏懿悻悻然,拍拍郑小天的肩膀,“郑兄,这个烤给我怎么样?”

郑小天忍不住笑道,“魏公子,这点活都干不了,以后还怎么带兵打仗?”

“烤个鱼而已,跟带兵打仗有什么关系?”

郑小天摇摇头,“公子看来平常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只所以这样,是因为你有一个好父亲,这些都不需要你去做。但是,如果真是自己领兵打仗呢?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说明粮草更重要啊。如果没有粮草,或者被断了粮草,像我们现在这样,找不到吃食,岂不是饿死?那还谈什么打仗?”

魏懿咧开嘴,满脸自得之色,“所以呀,我就选择跟郑兄你同路,看吧,即使不带干粮,还是有肉吃!”

接过郑小天递过来的熟鱼,一边啃一边说,“我就说,郑兄是讲兄弟义气的,这叫先鱼与友,咳咳,谢郑兄,谢嫂夫人!”

张璋儿道,“嘴里塞着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呀!”

三个人吃饱了肚子,好象才想起似的,郑小天招呼道:“孙公公,要不要也来一条?”

孙太监盘腿而坐,明显是在调息。

他张开双眼,几乎没怎么看这边的篝火,就撂出一句:“不用。”

声音冰冷。

好心当成驴肝肺,魏懿对这老家伙的不满情绪瞬间爆表:“我说孙公公,你要不吃东西,等下这晚上来了什么怪物,你可是没力气打架的。”

孙太监哼了一声,不理他,继续打坐。

魏懿打个个嗝,说,“郑兄,这不还剩下一条嘛,孙公公在等那两位六品带刀侍卫打了野猪回来吃,哪看得上咱这一条鱼四两肉啊。不过可惜喽,是打下野猪,还是被野猪吃了,这事可不一定喽!”

孙太监睁开眼,他似乎这才想起来,两个侍卫去的时间的确有点长了。

刘监正刚刚小解回来,听魏懿话里有话,加上肚子饿了,忍不住问,“魏公子,你看到他们了?”

魏懿干脆也盘腿坐下,“活的没见着。”

孙公公瞪开眼,一副怀疑的眼神,“你们是不是给他们做了什么?”

老家伙凝神聚气,周遭的空气忽地旋转起来。

白天刚刚打过,难不成这老东西黑灯瞎火的还想干一仗?

魏懿手握剑柄,随时准备出剑。

空气顿时剑拔弩张。

张璋儿眼神中透出一丝怨怼,这明显是埋怨郑小天,说过的不要跟这个阉党一路,这不又惹麻烦了!

孙公公语气冰冷:“你们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魏懿阴阳怪气的说,“我们犯得着吗?打猎的成了猎物,这就是宫殿护卫的水平?”

这话再直白不过了。孙公公收了爆篷的气机,他眼神冰冷的盯着郑小天,“你们看到什么?”

郑小天道:“我们刚刚,看到一位六品侍卫被杀害了,另一位下落不明。杀害侍卫的怀疑是一个不明妖魔,我们到场时,它已以走了。至于另一位侍卫,我们没有见到尸体,所以不好判断生死。”

原本以为孙公公和刘监正会大吃一惊,然后要求他们带路去寻找尸首,但孙公公像是早已预料一般,“这点本事,死是早晚的事。”

气机彻底隐藏,风平浪静。

孙公公重又耷拉下眼皮。

刘监正明显是心中不安,他疑心重重的说,“能否让我见一下尸体?”

“明天吧,到目前为止,我们认为伤害侍卫的东西可能是怕光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能暂时是安全的,要是想看被害侍卫的尸体,可能得等到天亮才可以。”

不同于魏懿,郑小天的话明显让刘监正心里踏实了一些,虽说这两个侍卫是派来跟随孙公公的,但因为孙公公白天表现的修为过于强大,刘监正反而缺乏安全感,更何况,六品带刀侍卫死了,在孙公公这里就如同死一只鸡一般,这更加让刘监正心里发寒。

“郑……孝廉,”钦天监新任监正刘其在斟酌怎么称呼郑小天,最后终于想起言语间郑小天被太阴守举孝廉的事,就这么称呼道,“孝廉对野外生存如此娴熟,接下来还要多仰仗孝廉关照了。”

郑小天一脸说笑,“好说,好说,这还有一条烤鱼,别推辞,肚里存了东西,等一下跑路也有力气了。”

刘其接了鱼,看了看同样饿着肚子的孙公公,不知如何下口。

一夜无事。

第二天天一亮,林子里起了雾,刘其跑一边枯草丛小解,忽然提着裤子跑过来,大呼小叫的喊,“孙公公,郑孝廉,你们看,那不是瘦脸侍卫吗?”

张璋儿眼尖,一扯郑小天的袖口,“小天你看,这个瘦子看到我们为什么转身就跑?”

孙公公也站了起来,他的脸上也布满了疑云,“狗东西,一夜未归,见了我们就跑,这是做了什么缺德事?”

他第一想的就是,会不会郑小天说的那个侍卫同事就是他杀的?

郑小天则根本没有犹豫,他低喝一声,“追上去。”几个人便一起瞄着背影朝深林中追去。

第173章 唤起山神

雾很大,追了没多久,目标失踪。

倒是刘其的又一叫,让众人停下步来。

原来昨晚被掏了肠子的侍卫,就在刘奇的脚下。

他脚下一软,吓得差点瘫在地上。

本来说好的天亮就来查看尸体的,刚刚忙着追瘦子,竟然忘记这一茬了,现在正好被刘监正撞上,孙公公就折转身走了过来。

虽说孙公公居于深宫,但朝廷掌握生杀大权,即使你身居高位,获封万户侯,朝廷一声令下,说死你也就死了。有时朝廷重犯,孙公公还参与监斩,所以死人看多了,对尸体的“分析”能力自然提高,孙公公看到的尸体,与高其看到的就会不同。

“腹部撕裂,肠盘外溢,这本是正常人被剖腹的常态,可我们的这位侍卫,肠子完全被掏空,且不见踪影,这非常违背常识,不像是人力所为。另外,这里除了尸体,没有其他血迹,看起来不像死亡现场。”

魏懿心说厉害,这太监居然还有一把刷子。

他看看郑小天,皱起了眉头。

郑小天知道他想说什么,知道他是忍着。

谁知魏懿仔细看了看,几乎叫了出来。

“魏公子,你是想说,这里不是我们昨晚发现尸体的地方,对吗?”

魏懿点点头:“奇怪了,昨天我记得尸体旁边有一块大石头,还有一株银杏树,对,银杏树,这一点肯定没错,因为银杏树叶子到冬天会变黄的,虽然天色很暗,但我觉得我看到银杏叶子的确是黄了。”

郑小天深思片刻,“你说的没错,的确当时旁边有一棵银杏树,而且地上的落叶还不少,这个地方显然不是昨晚我们发现的地方。这说明尸体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魏懿奇怪道:“难道尸体还会自己跑?”

“尸体不可能自己跑的。”郑小天转身问,“孙公公,你觉得这会是什么情况?”

孙公公摇摇头,“没见过,真是邪了门了。”

张璋儿一直是捂着鼻子的,这会儿松了一下手,对郑小天说:“小天,我听我爹说过,在极天之外,有一种嗜尸兽,专门吃死尸的腐肉,会不会是这种东西挪动了尸体?”

刘其听了脸色都变白了,“这位……张姑娘,你爹是谁?他怎么知道嗜尸兽?”

张璋儿脸色平常,也不隐瞒,“我爹叫张涸,是封古镇梁上的铸剑师,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刘其这一听有些吃惊,“梁上?铸剑师?是不是铸棠溪剑的剑师?”

张璋儿觉得没必要一惊一乍的吧,“我爹说,我们原来就是住在棠溪的。”

刘其一听,立即闭了口,不说话,大家正等他说出原委呢,结果他装做没事人似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魏懿问:“你知道什么?”

郑小天缓和了下语气,“现在是关键时刻,有什么话就讲出来,也有利于我们判断眼下的情形。”

孙公公更是不耐烦:“你们钦天监都是些什么人,先是老监正在国师由祚家中被人活生生的一刀宰了,闹得国师也脱不了干系,虽然经初步查勘国师被排除了嫌疑,但老国师因为朝廷命官无缘由死在他府上,自囚于天牢,等候皇上发落。现在皇帝病危,我看一但朝中有变,这个由祚被对手趁机做掉的可能都有。”

“这齐禾活着的时候,钦天监的内档就丢失过一回,对于长陵坡这个阴阳交界的国运之地,眼看面临天道崩坼,却始终没有拿出好办***到你刘奇,我看也好不到哪去。一个钦天监的监正,昨晚看到形似鬼魅的东西,居然束手无策,如果皇上知道你是这么怂的草包,明年秋后送你到菜市口怕是都有这个可能吧。”

刘其被孙公公一激,气恼道:“公公这么说,是想到皇上那里参我一本了?虽说钦天监这些年做的一些事情的确乏善可陈,但那也是有历史原因的。钦天监在朝廷,有多少年没被重视了,这一点你不是不知道。若非山上还有神仙,人间还有散仙,地府还有鬼怪,这钦天监原本就跟关门差不多了。”

“我虽刚刚接手钦天监这个摊子,但对过去的事情还是了解一些的,比如为什么太阴城隍要迁徙至长陵坡?这件事众说纷纭,可归根结底,这事都是东宫娘娘和太子傅在较劲,即使后来引发迁庙案,也好象没钦天监什么事,钦天监就是个摆设,为什么还要苛责它呢?”

孙公公被戗了回来,反倒没有生气,“看来刘监正的火气不小啊,洒家原本没有资格说什么,但若刘监正这话传到皇后娘娘那边,估计你那用来说话的舌头,就成了冬天进补的下酒菜了。”

说完“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刘其自知失言,孙公公这一哼,让他感受到了阵阵寒意,他连忙屈身施礼道,“公公言重了,下官这也是发发牢骚而已,非议朝中贵人,打死都不敢啊。”

两个人你来我往,反倒惹得魏懿哈哈大笑,“幸亏我们远离京师,否则像你们这样说句话就得掉舌头的日子,本公子可是一天都受不了。”

郑小天对京城里各种勾心斗角,原本早有耳闻,但在这深山老林之中,竟然还弥漫着这种气息,实在觉得过于奇葩。

“以我的观点,朝中的事情,自然应当到朝中讨论,现在我们要解决的,是眼前的问题。”

魏懿点头道,“还是郑兄说的在理,先顾眼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张璋儿说,“小天,我们换个地方吧,不能老站在这里。”

郑小天以剑砍削林木,将尸体遮蔽起来,然后边走边说:

“两位贵人,据在下的观察,我们刚刚追赶的瘦脸侍卫,有可能是假的。”

“假的?”这回轮到孙公公和刘其两个同时震惊了。

“我是这么认为的。”郑小天将玄剑收回剑室,“昨天晚上我们遇到的那些怪事,可能并不是什么鬼魅,而是一种修为功法,这一点我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现在想想,一般的鬼魅,会引发避魅石反应的,昨晚张姑娘的避魅石没有反应。再说了,虽说刘监正是新任监正,那也是帝国境内最具沟通天地灵力的官员,如果真是鬼魅,有刘监正在这里,是根本不敢现身的。”

刘其听郑小天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孝廉说得有理,那你说说,侍卫的事是怎么会事?”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郑小天说了句废话,不过他话锋一转:“这股势力有一种气息,我觉得非常熟悉,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他们有幻化能力,说白了就是制造假象,也就是说,刚刚我们看到的瘦脸侍卫,可能只是假象,真正的瘦脸侍卫,可能已经遇难了。”

“已经死了?”刘其大吃一惊。

魏懿也有点不可思议。

张璋儿很平静,但明显是因为有郑小天这个仗依,否则她一定是会吃惊得叫出声的那位。

孙公公似乎对这种耸人听闻的话不以为然,也不说话。

“监正,你可以问问这里的山神或土地,这里你说了算。”

一句话提醒了刘其。

要是老监正齐禾,一个念诀就唤出土地了,可刘其是新上任的监正,虽然其任命已在通灵殿广告帝国灵界,但信息在灵界也需要一层层传达,名山大水那是早就广为告知的了,像这类荒山野岭,属于灵界偏远的地方,估计连土地的名号,通灵手册上都记录在不显眼的地方,所以这唤出土地,在新监正这里,还是个技术活。

刘其选一个背风向阳的地方,摸出随身带的符箓,掐指念诀,口中喃喃,半晌毫无动静。

魏懿等的急了,叫道:“咋样了?”

刘其面色苍白,看得出他竟在使出全身的解数,那模样似乎在与某种力量进行殊死的争夺,根本没法接魏懿的话。

“这什么监正啊,太菜了!”魏懿悠闲的抱着膀子,扛了扛郑小天,“郑兄,现在的京官都这样了?”

孙公公瞪魏懿一眼,心说你说谁呢?

大家正无防备间,忽然额头冒汗的刘其一屁股墩在地上,随即从他面前三步的地方扑地冒出一股细烟来,一个摇曳的身影一边晃荡,一边脸色扭曲的呻吟着……

第174章 云四海的隐情

虽说身影歪歪斜斜,其他人根本看不清这是个什么人,但架不住刘其是“专业”官员呀,他这一看不打紧,竟然失声叫了出来:“云四海!竟然是你!”

众人都觉得吃惊,“刘监正,你认识他?”

刘其脸色苍白,但掩不住兴奋神色:“云四海是我的同乡,我们在家乡是认识的,后来他从了军,听说做到了一军统帅,在攻击高句丽的马扎河之战中,被敌酋毒箭射死,死后被追封为广山侯,哦,我现在想起来了,我们现在的这座山,就是广山,这么说,后来朝廷又封他为广山的山神了?”

刘其在这里啰嗦,但那身影却飘忽不定,郑小天果断道:

“刘大人,你没发现你的这个同乡是被另一个灵力控制着的吗?”

刘其手都有点哆嗦,“我……知道,可对方灵力太强,我刚刚把他捞出来,使尽了力气,现在一时半时还没办法驱走那股灵力。”

郑小天从容道,“要不,让我试试?”

刘其巴不得郑小天这么做,毕竟从酒肆相遇的那一刻后,这个少年表现了让人不可思议的修为,现在这个时候,在他们这个临时团队里,关于灵力的把控,说不定除了他自己之外,就是这个郑小天了。

刘其点点头。

魏懿有些吃惊,郑小天这家伙难不成除了剑修能力逆天外,还会道术?

不至于吧。

但下一刻,郑小天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张黄符箓,少年并未掐诀念咒,而是将符箓轻轻夹在食指中指间,看起来只是凝神注目了一下,符箓便飘然而起,在空中晃了几晃,骤然放出金色光彩。

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黑影跄然剥离,云四海的身影突然显现出来,他看起来三十几岁的模样,有几分英俊,唇上胡须疏淡,腰间挂着战刀,身披紫色战袍,完全是他生前前线御敌的模样。

云四海单膝跪地,抱拳施礼,“小神广山山神云四海,感谢恩人救助之恩。”

郑小天扶起道,“举手之劳,快快请起。”

刘其张大了嘴巴,这还叫举手之劳?

钦天监无法处理的问题,这个郑小天居然轻松解决了,这太令人不可思议了。在刘其看来,这完全不是个面子问题,而是一个完全超出了他这个新监正正常认知的问题。

“广山山神,刚才那个劫持了你魂魄的究竟是什么妖孽?”郑小天温和的问。

云四海面色羞惭,“小神被朝廷封在这广山,虽说有个山神名号,但因为附近名山甚多,这广山就显得十分的不起眼,平常的山神大会,小神有几次都被值守官漏掉了,甚至小神承奉在山下的小庙,也被人有意破坏了,连小神的泥胎金身也未能幸免。”

“这件事其实追查起来,是有一个狄人官员,因为在出使洛京的时候,路过供有小神泥胎的小庙,此人不但毁坏了泥胎,还放火烧了小神寄住的神庙。这样一来,小神的神通直接遭到破坏,以至于被流窜至此的妖孽控了神识,身心完全不能自主。”

“当然,这并不是小神想以此塞责,只是小神元神无所寄寓,名为山神,实则无法律行职责。”

难怪一路走来,没有看到这里有山神庙,郑小天他们可能没什么感觉,刘其身为钦天监官员,早看出这点不寻常了。

“尊庙被毁,属郡礼仪衙门居然没有发现,也没有及时修复,下官回京之后,一定禀明朝廷,对失职人员进行惩处。”刘其凛然道。

“多谢刘监正!”能有直管官员当面承诺,云四海感动得眼泪哗哗的。

“这神仙混到这步田地,也太那啥了!”魏懿心里嘀咕道。

广山山神云四海扫视了一眼面前的人,除了魏懿、张璋儿这等少男少女略过之外,孙公公的身份也不便施以重托,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郑小天和刘其身上,特别是那个救了他的郑小天,更是让他精神振奋。

“这位少官家,如此年轻,却有此修为,小神实在羞愧难当。”

郑小天想听的不是这个,“山神大人,刚刚拘了你灵力的妖孽,到底是什么来路?还有昨晚杀害我们随行侍卫的,是什么人?”

云四海其实正想说这件事,只是一直没有人问,现在既然“救命恩人”问起,他便打开了话匣子:

“刚刚那个妖孽,并非来自中土,据小神的观察了解,应当来自域外。这些妖孽,表面看来像是流窜到我中夏境内,实事上是有计划的入侵。”

“原本,这些外来的妖孽来到中夏,根本不可能有庇护的场所,但因为近些年外族移居中夏人员过多,汾、渭流域已流散了不少狄人,随着这些狄人的居住、渗透,不少狄人的淫祠被建在不显眼的山泽河流区域。这本来没有什么,以往每过一段时间,朝廷都会下令清理一遍淫祠,但因为最近数十年,朝廷的例行清理行动停止,很多偏远山林狄人祠庙香火鼎盛,甚至中夏臣民分不清所祀是何神祗,很多狄人神祗被中夏人添香奉享,道场反而超过中夏神祗。”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过去在中夏无法立足的妖孽,如今找到了寄寓之所,恰逢中夏帝国灵气复苏,各方妖孽涌入中夏,借灵力修行,不但自身进境神速,而且还阻止了中夏神祗修行的进境。”

“以官家刚才的描述,伤了你们随行成员的妖孽,可能就是嗜尸兽。”

云四海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经历内心熬煎。

“嗜尸兽?”众人都不由得叫出了声,张璋儿除外。

张璋儿没有附和,而是说,“山神大人你说掏了侍卫肠子的是嗜尸兽,但我爹说,嗜尸兽并不直接攻击人类,它只是爱吃人类的腐尸而已,特别喜欢吃内脏……”张璋儿说到这里,大概是觉得恶心,就脸色难看的停了下来。

郑小天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什么,“张姑娘的意思是说,我们碰到的可能是嗜尸兽,但侍卫未必是嗜尸兽杀死的?”

张璋儿点点头。

“那么,有可能是什么妖孽杀死了侍卫?”郑小天忧心忡忡。因为在没有弄清事情真相之前,隐藏的风险因素往往是更加不可知的,也是最危险的。

这个问题的确把云四海问着了。

云四海把目光转向刘其,刘其脸色极其难看。

魏懿是极聪明的人,他忽然一把抓住刘其的领口,厉声问道:“刘其,你老实告诉我们,昨天晚上你一个人离开营地,到底干什么去了?”

刘其被突然这么一抓,声音有些颤抖,“你……魏懿,快放开我,你知道你在干什么,我是朝廷命官!”

魏懿冷笑道:“朝廷命官?本公子还是梁王府世子殿下呢!你今天若不把事情交待清楚,本世子棠溪剑下死个把人,是不需要负责任的!”

事情忽然来了个急转弯,不光孙公公还没转过弯,连山神大人也一头雾水,刚刚不是要同仇敌忾嘛,怎么画风一转,就成这样了?

郑小天似乎明白什么了,他端坐在一块石头上,用手敲剑,眼神由温和而变得凌厉:“刘监正,在这深山野林,你昨晚出去有一个时辰,就是闹肚子也用不了这么多时间吧,再说了,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居然没有像侍卫一样被杀,这显然是交待不过去的。”

“我真的是出去方便的……”刘其继续辩解。

“好吧,既然你不想说实话,那就别怪世子殿下把你掏了肠子扔给嗜尸兽!”

……

第175章 监正的无奈

一直没有说话的孙公公,此时终于说话了,“刘其,事情都到这一步了,虽然那两个侍卫本领不高,连我都觉得他们死就死了,但是因何而死,却比死更重要。现在我们在明处,如果不弄清楚原因,迟早我们中的某个人也会变成第三个侍卫的。”

郑小天又敲一下剑室,“刘其,我提醒你一下,你既然身为钦天监监正,那么钦天监监院的阮生寒,你一定是认识的,你若把实情说出来,便于我们避免眼前危险,其他的事我们也管不了,那是朝廷的事,如果你执意不讲,那留着你也没用了,这事就交给世子殿下处理了。”

郑小天使个眼色,魏懿会意,一把将刘其甩到地上,手握剑柄,徐徐拉开,棠溪剑纹理精致,寒光闪闪。

刘其吓得瘫倒地上,连喊:“公公救我!公公救我!”

孙公公摆开架势,但并未引动气机。

他只是长叹一声,道:“两位少官家莫要动怒,刘监正纵然有罪,但也是情非得已,这大中夏的朝廷,早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二位官家可以让刘监正说出实情,但你们确定知道得太多了,对自己真好吗?”

郑小天正色道:“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更不好。就像大多数的封古镇人,他们并不知道封印什么时候会崩解,甚至有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呆在封古镇,又为什么限制他们离开封古镇,他们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别人,甚至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你认为这样很好吗?”

孙公公目光闪烁,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那你们可以问他了。”

这完全在郑小天预料之内,孙公公与刘其,虽然此次任务略有不同,但目的是一致的。

刘其没想到孙公公这么快就完全放弃了,既然孙公公没有急着灭口,那当然保住自己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郑孝廉,”刘其忽然神色坦然的道,“你和梁王世子殿下既然怀疑我们钦天监有什么问题,那我也不得不说了,只是孝廉知道了这些,又能怎么样?”

“我们钦天监之前和之后发生的事,有很多我也是不能完全理解的,比如,齐禾为什么会被杀,而且是在国师府,根据刑部的勘察,刺客级别极其高,杀死齐禾,既是个警告,也是为了向朝廷示威。”

郑小天示意魏懿收回棠溪剑,刘其脖子上少了三尺威胁,说话顺畅多了:“刚刚郑孝廉跟我提起钦天监监院阮生寒,其实我想你可能误会了,阮生寒其实并不受我辖制。”

“你是说,阮生寒助纣为虐,跟钦天监没有关系?”郑小天打断他的话。

“我不能说没有关系,但你可能不知道,阮院长的所作所为,是受人指令,这些我根本干涉不了的。”

魏懿嘲讽道,“你不会说,这是东宫指示的吧!”

刘其接口道,“梁王世子殿下,这话下官可不敢说!下官这颗头可是只够一次咔嚓的。但即使是京都百姓都知道的事是:现在朝廷有几拔势力,互相牵制,其间的波浪,即使是市井引车卖浆之辈,都有耳闻。但唯独对钦天监,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控制,相对于中夏帝国这部高速运转的车驾来说,我们只不过是车子上的一个部件,怎么运用,那是掌管车子人的事。”

郑小天冷笑道:“这么说来,昨晚这两个侍卫被杀,你们是知道何人所为?”

刘其犹豫了一下,“孝廉你是知道的,这些人你和他们打过交道,他们都是极天之外的势力,其中一支你还和他打过交道。”

“石车真君?”郑小天本能反应道,“难怪我总觉得有一种熟悉的味道。”

张璋儿好奇道:“小天,石车真君不是哪个基地的魔头吗?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同问。

郑小天没有回答,把目光投向刘其。

刘其看了看孙公公,孙公公面无表情,也许他觉得这些事既然如此也不必隐瞒,也许觉得给这三个少男少女说了也没什么,总之他的脸上没有了过去那种给人极大压力的感觉。

刘其看了看周围,确定安全,才慢吞吞的道:“阮生寒讲过,石车真君的势力扩张的极快,他们正在配合一个有可能颠覆三界秩序的行动,昨天夜晚的那个巨大的黑色影子,实事上是阮生寒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而幻化出来的。至于郑孝廉在水里看到的怪鱼,那是极天魔力世界的一种生物,他为什么没对郑孝廉下口,我一开始也没明白,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郑孝廉手里的那把玄剑。”

郑小天心里一紧,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的剑柄,自己还是太大意了,早知道那东西对玄剑有所顾忌,出剑杀了那怪物岂不是更好?

似乎看出郑小天的心思,刘其继续说,“其实郑孝廉昨晚有所保留是对的,孝廉的玄剑可能是上古奇宝,即使是极天之外的魔力世界对这把宝剑也退让三分,但是如果你真的动手,山林中就可能掀起血腥杀戳,你的朋友们没有玄剑保护,随时都可能出现危险。”

憋了半天的孙公公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刘其,该说的你都说了,老实说,昨天晚上,咱俩也未必就绝对安全,若不是阮生寒亲自跑来护佑,可能就不单是两个侍卫被嗜尸兽吃掉了!”

郑小天现在才明白,刘其中间在临时营地消失了一个多时辰,是跟阮生寒秘密接头去了。

这些解释看起来的确能“自圆其说”,但郑小天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尸体会移动?

刘其这下被问着了,他也不知道啊。

看着郑小天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头,云四海心情沉重的说,“尸体移动,这事是我干的。”

“你?”

这回不但是郑小天们三个,就是刘其和孙公公也百思不得其解:“你不是被魔力摄了灵力吗?”

云四海面色羞惭,“是的,我是被魔力控制,但魔力控制宿主,也是需要消耗掉自身能量的,那妖魔控制我,目的是担心我与人类有灵力的修士接触,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释放控制能量,也就是说,他的能量控制是间歇性的,如果他一直不停歇,他的能量耗尽,他也就不得不脱离宿主了。”

“我就是在他能量控制衰退的间歇,移动了尸体位置,我只是想你们可能会经过这里,发现尸体后进而会产生疑问,这样我就可能获得求救的机会……”

云四海说到这里,并没有为自己的机智感到荣耀,而是神色越发黯然:“很渐愧,做为一山之神,居然在自已封地被侵占的时候无力反抗,我不配作中夏帝国广山山神!”

魏懿拍拍云四海的肩膀,“你是神仙啊,别自寻短见啊,这事又不怪你,要是当地郡府能及时修复好你的法身,你何至于此!”

天色微亮,四周山岚飘渺,大家既然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松了一口气,一时间,竟然没有任何人说话。

刘其见气氛轻松下来了,打破沉静,“郑孝廉,这一路走来,若不是你的修为和能力,我们可能都陷入绝境了,接下来怎么办?我听你的。”

魏懿不满道,“说得好听,我们陷入绝境,这‘我们’,不包括你和孙公公吧,我们在应对危险,你们两个还在和极天势力暗通款曲……好,是跟你们钦天监设在基地的‘卧底’!话说,你们这届钦天监,是不是混得忒惨了点,这要是过去,一个监正的水平也不亚于国师由祚吧。刘监正,我高度怀疑你这官是捐来的……”

郑小天见魏懿说话不留任何情面,微笑的打断道,“魏公子,你这话题跑偏了吧!”

魏懿眼神中充满不了解你怎么想的表情,“郑兄,我知道你这人宽宏大量,可你想想,今天若不是运气好与你结伴,我这一百多斤不也丢在这广山陪那两位倒霉的侍卫了?中夏朝的朝廷命官都变成这般庸碌之辈,那老百姓岂不是要跟着遭殃了?”

郑小天眉头紧锁,心想你说的何止中夏百姓?最最倒霉的当是封古镇的这些屯户后人吧。

见郑小天锁眉不语,张璋儿悄声问:“小天,接下来我们怎么走?”

郑小天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我们下山,先把云四海的山神庙和法身修复了,虽然魔道势力来势汹汹,但修复一个法身,就能多一份抵御的力量。”

云四海伏身便拜,鼻涕一把泪一把:“多谢恩人,多谢恩人,恩人修复小神贱胎,恩同再造,待小神恢复法身,一定会尽灭广山各路妖孽!”

郑小天一把拽起云四海,正色道,“云四海,你是堂堂中夏帝国将军,广山山神,怎么可以这么没骨气?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不值得你行如此大礼。”

云四海一脸迷惘:你要是个普通的凡人,我云四海岂不是连普通的凡人都不是?这什么时候,拥有泼天修为的大拿都变得这么谦虚了?

看来三界的秩序,真的要变了。

第176章 公开的秘密

修筑广山山神庙,首先是要找到山神庙旧址,这一点非常简单,有云四海带路,一行人没费多少劲,就找到了这座不是太大的旧庙址。

不知道当时选址的人是怎么考虑的,总之山神庙原本应当选择背阴之地,但这座庙却并没有那么讲究,阳光打在庙宇旧址上,显然荒凉破败。

房屋看起来年久失修,但并没有完全损毁,这一点难不住郑小天,因为修房葺屋对于郑小天来说,这并不算什么事,何况前一段水家饼店被毁,郑小天全面修复过,对房屋结构及修建要点,非常熟悉了的。

钦天监监正刘其毕竟是朝廷在编官员,他在附近的驿站修了书信,自然有驿卒代为送达,这样不到一天,山阳郡就由郡守领队带了一帮郡役工匠,前来修复旧庙。

其实郡守并不是因为钦天监刘其的书信才这么快反应的,而是因为得知随行有一位东宫炙手可热的大太监孙公公才屁颠屁颠的赶来的,少不得伏地乞罪,烧香进供,孙公公习以为常,郑小天、魏懿、张璋儿们乐得有吃有喝,享受了上宾的待遇。

山神庙外的空场上,临时搭建了几顶帐蓬,孙公公是这里的绝对主角,一切修复的请示都要经过他批准,钦天监的监正倒成了配角,好在工匠们知道刘监正才是“专业人士”,遇到相关问题会请教这个帝都里的神庙监管大员,刘其这才找回了点钦天监监正的尊严。

郑小天原本想露一手自己修复房子的本领的,但工匠们基本不让他插手,看他们的眼神,似乎觉得如果郑小天干了活郡府就得扣了他们的工钱似的。

加上郡守得知郑小天是没有赴任的新举孝廉,更加花心思套近乎,想想也是,这么年轻的孝廉,如果晋京得个一官半职,那上升的空间可是未能限量的,再说了,多个京官朋友,不说进仕途有什么直接帮助,单是那信息沟通就得了先机,这些都是地方官员所存心要计较的大事。

张璋儿自然被当成孝廉夫人侍候,郡守虽然没有带内眷到这里,但随身服侍的丫环倒是有的,张璋儿从来没有被人服侍过,完全是一种不适应的状态。

魏懿现在和郑小天早成了铁哥们,没事就去找郑小天聊天:

“郑兄,等此事已了,小弟有心请郑兄到敝国一游,可否赏脸?”

郑小天眯着笑反问:“能给我找个好房子开饼店不?”

魏懿哈哈大笑:“能,必需的,郑兄想要一条街都成。”

郑小天顺坡骑驴:“这可是你说了啊,别到时候不认帐了。”

魏懿开心得嘴合不拢:“你要真去,我请父王为你辟出封邑,你想把一坐城改造成饼城都可以。”

“不过,”魏懿认真道,“只要你别忘了建一座‘玄剑观’,让小弟有事没事可以到玄剑观与郑兄小酌几杯,然后纵论三界传奇,天下大事,那小弟就志得意满了。”

郑小天认真起来,“那说好了啊。”

两个人击掌为誓,哈哈大笑。

无论之前有什么裂隙,经过修复山神庙这件事,这个临时团队之前的冲突算是消弭得差不多了。

毕竟在这之前,孙公公与刘其较少个人冲突,甚至或者说,他们都是同一个阵线的。即使刘其有对皇后娘娘表达不满,这对于孙公公来说,反而成为他刘其暴露给咱家的辫子,若有不顺心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提一提,不由他不服。

更何况,孙公公掩盖下刘其的逆上言论,也算是送给他刘其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事两个心照不宣。

至于郑小天和他那个小娘子张璋儿,原本不关心朝廷的事,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关联,那也是起缘于朝廷针对封古镇屯民政策的不满,这种大而化之的问题,根本无关紧要。

魏懿呢?梁王世子殿下,纨绔子弟而已,不足为虑。

换句话说,这就是个刚断奶的孩子,吆喝什么,可以拿稚童童趣理解,哄一哄就成了。

孙公公大多时间都是在打坐冥思,有时出去看看进度,白蜡的脸上一脸严肃。

不几日山神庙已修复完毕,因为天冷,泥胎的进度异常缓慢,为了防止夜晚结冻,匠人们上山伐木,劈了劈柴,日夜熏烤,山神庙烟雾袅袅,明火暗火闪烁不定,氤氲着神秘气息。

这一晚,郑小天在帐中冻醒,发现放在帐前的炉火熄灭了,起身重新升火。

忽然一阵风,将帐帘吹得飘浮起来,一抬眼,云四海迈步走了进来。

“恩公,小神这几日一直有话想说,但不知是否方便说出口,现在眼看小庙就要修复完毕,恩公可能就要离开,因此决心冒昧打扰,想给恩公说一说。”

郑小天升了火,示意云四海坐下,“云将军有什么要讲的,尽管说就是了。”

云四海犹豫一下,神色不安的道:“恩公此番回封古镇,可有什么打算?”

郑小天奇怪,“在下就是封古镇的,不回封古镇又能如何?”

云四海神情有些激动,“恩公,小神嘴巴乱说,如有说错,请恩公不要怪罪。以小神看来,恩公福荫深厚,法力通天,想必有那天神护佑,又有法剑傍身,而那封古镇乃阴阳交割之地,法阵不稳,长陵坡阴魅能量巨大,举国之修士合力未必能制之,恩公何不择一山头,独自清修,再广收门徒,也学那崇山诸仙,置身世外,乐山好水,长生太极,做个快乐神仙?”

郑小天笑笑,“云将军有所不知,封古镇前途未卜,但那是我生活的地方,那里有我世间的牵挂,再说了,云将军生前远征高丽,不也是放着家乡田园闲适生活而为国征战吗?”

云四海似乎想起过往峥嵘岁月,脸上现出光彩,“恩公,那不一样。当年我征讨四夷,为的是杀敌立功,那时国有明主,将士无不为国争死,可如今天下虽则表面太平,但朝中奸臣当道,夷狄侵于国而不自知防备,如果换成现在,我定当解甲归田,不问世事,享受山水田园之乐。”

郑小天沉思片刻,似乎是认同了他的话,又似乎是不认同。默不作声。

“恩公,你要是同意,且先回封古镇安顿家事,然后,我在广山等候恩公。等我法力恢复,相信山上的妖孽,定然不日便可尽戳之,到时恩公一到,我即可在周边大山,收复几处风水绝佳处,为恩公修筑道修场馆,如何?”

郑小天勾起嘴角,“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可是呢,这中夏诸山,不经朝廷御批、钦天监册封的大山,你我占了,那也不合规呀。”

云四海见郑小天有疑虑,道,“恩公所言,我早有考虑。现如今中夏朝廷,俗间世务尚且无力顾及,据说西番边境,狄人对边民侵掠,国土不断被蚕食,但当今皇上,年迈体衰,朝中事务,尽落皇后外戚之手。不光俗世臣民,有此之乱,就连这名山大水,也被外族邪神侵占,且无人理会。这点你是亲眼所见的。”

郑小天焦虑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个后果?”

“原因多了,但是以钦天监刘其与孙公公的私下议论,似乎重点指向封古镇,这一点我也不能完全确定。”

“封古镇?”郑小天自言自语道。

“恩公知道封古镇长陵坡地下埋着什么吗?我听钦天监的刘其说,长陵坡地下的明皇策,为国运之属,中夏帝国五百余年太平,原因是有上神封印了长陵坡,长陵坡内外各建两个大阵,护佑着明皇策,一旦封印崩坏,明皇策被毁或易主,将国祚有变,帝国将陷入万劫不复……”

郑小天吃了一惊,他不知道这个云四海是真的听到刘其的话,还是拿这话诈他,难道长陵坡的前尘往事,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

第177章 梦里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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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四海显然能感觉到郑小天的心理变化,他仆的跪地说,“恩公,我说的千真万确,而且,听他们二人议论,封印崩坏之即,将需要一个玄石体质的人去祭阵,这样才能顺利取回明皇策。届时将会有大批修行大拿甚至名山上仙进去封古镇。自古以来,祭阵的人难得生还,因此小神在这里恳求,恩公一定要尽快离开封古镇,不要做那殉难的阵引。”

郑小天扶起云四海,“云将军,你需要知道,你是广山信众敬仰的山神,也是中夏帝国前卫国将军,你不是个凡人,你这样给我下跪,是要折损我的道行的。”

云四海脸上苦笑不得,觉得恩人既然这么说了,就真不能太为难他了。

“那你答应小神的请求了?”

言辞恳切。

郑小天不知该怎么回答,沉吟了一下说,“云将军,你知道,我就是个普通人,虽说手中有把玄剑,但那纯属机缘巧合,至于归山修道,那自然是我心中想的事情,又或者有机会渡劫升仙,踏上长生桥,自然也是我梦寐以求的。”

“但我其实也知道自己,自己不过是个俗人,说得准确点就是个制饼卖饼的,这人间的体会还没过够,其实吧,有一天我能把饼卖到中夏各州郡,成为一个饼王,也是不错的,到那时再找你修仙,不是更好?呵呵。”

郑小天有些自嘲道,“眼下,封古镇的封印这事,可能跟我也有很大关系,这其中的事我也不便跟你讲,讲了你也徒增烦恼。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希望你能帮忙,你是广山山神,想必有不少神界同僚、朋友,如果你得知一个叫袁基罡的剑客的消息,及时告诉我。”

“你和他有冤仇?”

“冤仇?说不上,但这个人骗买了我家饼店的一根竹竿,我家老板娘和掌柜的也因此丧命。这根竹竿跟长陵坡阵枢关系密切,我只能说到这,你要是为难,也就算了。”

云四海脸色通红,“说哪里话?恩公终于托我一件事,这件事我一定会办好。要不要我直接杀了他,夺了这件宝物送给你?”

郑小天微微一笑,“这要看你的法力恢复得怎么样啊。你别小看他,他可是中夏帝国首屈一指的大剑仙,而且消失了几十年,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拥有什么能量。我觉得,你若发现他,不必动手,让我自己解决掉最好。因为他跟我放过话的,我也不想假手于人,免得失了江湖道义。”

云四海道:“那就依恩公的。”

……

说话间,天已大亮,工匠们吃了早饭,做最后的涂色修缮。

郑小天一夜没睡,但精神头极好。

张璋儿脸色红润,看到郑小天,竟然现出一朵羞晕。

“怎么样,睡好了吗?”郑小天问。

“睡好了。”张璋儿问,“你呢?”

郑小天道,“我没睡,一直在梦中。”

“没睡怎么做梦啊。”张璋儿不信。

郑小天认真道,“我做梦自己归隐到一坐大山,那里山清水秀,风景怡人,端的是一个养生的好去处。就在那里住下来了。”

“就你一个人?”张璋儿眼眸流转,光彩照人。

“那怎么会,还有一个人。毕竟一个人,如何开枝散叶,儿孙满堂?”

张璋儿娇羞道,“满嘴跑马车。”

郑小天叹了口气,“想归想,明天就得回去喽!红尘茫茫,还得去面对呢。”

张璋儿幽幽地,“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就好了。”

郑小天轻揽她的臂膀,感觉凉凉的,“你冻着了?昨晚风大?”

张璋儿:“没有。”

郑小天缓和一下思绪,“那就好。”

又说,“山水人家,神仙眷侣,那一天,一定会有的。”

“真的?”

“真的。”

阳光浓烈,帐蓬有些刺眼,山川明丽生动。

此时,一个匠人站在庙门口喊:“神胎大成,官家,谁来开光?”

……

郑小天回到封古镇的时候,天色已晚。

封古镇还和往常一样,安静平和。只是多了一些陌生面孔,行色匆匆,在街道上擦身而过。

别了魏懿,送张姑娘到梁上,再到水家饼店,郑小天直觉得恍恍惚惚,甚至到了陌街巷与封古大道的转角,那个熟悉的水家饼店古朴的招牌前,还觉得有一丝陌生。

最先迎上来的是葛一婧,小姑娘面色红润,但神色焦急,正徘徊在门口张望呢,忽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过来,一眼认出是郑小天,高兴得声音都喊岔腔了:

“小天哥哥,小天哥哥!小天哥哥回来啦!”

一路小跑扑上来。

郑小天弯下腰,一把搂住小姑娘,“呵,小婧!这么沉,东东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葛一婧咧着小嘴笑,但不忘辩解,“人家穿的厚而已?哪胖了?”

郑小天捏一下她小巧精致的鼻子,“嗯,我们小婧吃什么都不会胖的。”

江东东和张小水两个人闻讯一起跑出来,江东东人实诚,咧着嘴傻笑,心中的兴奋掩饰不住,张小水嘴巴甜,声音压倒了其他两个人:

“小天哥你可回来了,我们这天天盼呢,我和东东商量,正准备去找你呢?你回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你和东东去找我?上哪儿找?”郑小天问。

张小水被问着了,“可不是嘛?上哪儿找?我们也不知道,就知道只要去找,就一定能找到。”

葛一婧嚷嚷道:“张小水你骗人,是我说要去找小天哥的,我还去找了梁府的杨丽珠,我听说她现在也在修行了,一定知道小天哥在哪里,结果没找到她,要不然我一定可以找到小天哥的!”

郑小天笑着安抚道,“小婧,这不,不用找,小天哥不就回来了吗?”

葛一婧目光莹莹,“不是的,是我天天在门口等,把小天哥给等回来的。”

郑小天揉揉她的头,“好好,是小婧等回来的。”

郑小天不在家,只有江东东年龄最大,虽说江东东说话不多,也不太会表达,但店里的活计全是他一个人干的。江东东没有让郑小天失望,在郑小天音讯全无的时候,既然无法寻找,他就天天开店营业,嘴里咕噜着,“多挣点钱,等有了消息就去找小天哥。”

相比较于江东东的老实,张小水就聪明多了,他四处打听,最后听白夫子说郑小天可能去了狐王墟,但狐王墟在哪儿白夫子也不知道,白夫子告诉他不要出去乱讲,他也就一直没有告诉江东东和葛一婧。

当然他最重要的并不是因为白夫子的嘱咐,而是他认为江东东傻,说了也没用,葛小婧太小,一但被她缠着要去找那可就自找麻烦了,所以始终没有说出口。

炉里有热饼,江东东又去烧了一锅热汤,刚刚端上来,忽然门外有人喊,“郑孝廉回来了吗?我们家主有请。”

第178章 密档疑云

声音非常熟悉,但来人的神色,却让人吃了一惊。

什么时候,夜总管变得面色如此冷峻起来了?

在这之前,梁府总管夜夫曾多次来水家饼店,他来店的目的并不是买饼,而是打听郑孝廉是否回来。

自从张璋儿自告奋勇去向郑小天报信,吸引魔王永胜前往狐王谷,留守在封古镇的人心情异常复杂,这倒不是他们觉得让一个偶然流浪到封古镇,一向被不少封古镇人视为“不吉利”的送饼少年此去有多大的危险,而是因为向来自信满满的各路修士们,居然在永胜面前不堪一击,反而是这个少年,能够挺身而出,用生命引开恶魔永胜。

好在两日后,太阴城隍拘了永胜的变异法体回到城隍庙,然而,这种似是而非的消息只有到了古天锁三日后回到封古镇后,才得到证实。

梁家家主梁闻天第一时间去城隍庙拜见老城隍,那个隐藏了自己身份的元婴老祖,但刚一进门就被掌灯童子堵住了。

“祖师爷有话,三日内所有人不得入内。梁主簿事请回吧。”

掌灯童子明显的沉稳了很多,就像民间的少年,经历一次劫难后,忽然长大了一般。

梁闻天不敢造次,只得停住脚步,礼貌的问道:“于掌灯,永胜被捉住了吗?”

掌灯童子心情不悦道:“师祖只告诉我,三日内封庙。”

古天锁只是听小石灰告知他相关情况,因为那段时间自己被永胜一波击晕,根本处于昏迷状态,什么情况他完全不知道,醒来看到朝思暮想的青吟,更加没顾上问,直到青吟重新被七月夜带走,失落至极的古天锁见到了偷跑出来的小石灰,才知道他被击晕时发生了什么。

当然小石灰跑来告诉他,看起来应当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受青吟所托捎信儿让他放心离去,另一个更接近小石灰本意的是,她想把郑小天一剑灭永胜的事迹找个封古镇的人分享,特别是在永胜面前不堪一击的人。

这个小狐妖看起来是把郑小天的荣耀当成了自己的荣耀,如同告诉人说,我朋友如何如何。那种小得意让古天锁非常窝火,但他不好发作。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在沙滩上,古天锁并没有这么多感慨,他所感慨的是江湖格局为什么变化这么快?很快,自己就真成一个卖豆腐的了?

古天锁当然没有梁闻天那般儒士素养,即使是心里急表面也要装得很平静,他基本没有理会这个狗仗人事的掌灯童子,而是用另一个问题来证实事情的结果:“这个永胜,是郑小天一剑桶了法身的?永胜难不成真的这么不经打?”

掌灯童子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向这个不常到城隍庙露面的古大叔翻了个白眼。

他本来不想说话,但听到老古的这番话,心里不高兴了,讽刺道:“难不成是你一剑捅的?我忘记问了,老古你的剑出了没有?还有啊,永胜经不经打,这要看跟谁打,如果是跟你们西托山打,估计西托山即便不被削平,山门肯定是找不到了。”

老古气得脸色青一块紫一块:“你……别以为当个童子有什么了不得的!”

了得了不得是你定的?

掌灯童子于牵忽然心情大好:“请叫我掌灯大神,我很好。”

老古哭笑不得,但掌灯童子虽然是小神,那也是护法小神,自己一个凡间剑修,又能怎么样?

人间剑修,达到三界九境,法力等同陆地散仙,再进一步,十境之后可列坐神祗末位,但以老古目前的修为,称之为散仙还要差那么一截,纵使他真实法力胜过掌灯童子,在品秩上还是略输一筹的。

换成梁闻天,他当然洞悉掌灯童子和西托山原副山主之间的心理活动,但他是梁闻天,名震京洛的大儒,他不会为这些个无谓的争执表露自己的真实感受。

梁闻天拍拍随行的红大氅小女孩儿的肩膀,示意她我们可以先回去了。

梁家威最先转了身,一边说,“翠微姐姐说今天要做好吃的,加了西国石蜜的饼,丽珠,你说,会不会比水家饼店的东西还好吃呢?”

红大氅小女孩儿杨丽珠白他一眼,不但没有转回身,反而走向城隍庙门口,一脚踢开掌灯童子拦在门槛上的脚。

“让开,我要见我师父!”

气势汹汹,掌灯童子于牵一楞,本能的缩回脚。

但随即他觉得自己让开是不对的。

差点被这小妮子唬住了。

“祖师爷有话,任何人不能进入城隍庙本堂!”

于牵咬着嘴唇,直截拦在了大门口。

“滚开!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杨丽珠叉着小腰,一把巴掌呼过去。

这气势太赫人了吧,于牵一闪人,刚刚捂着嘴巴,红大氅便一闪身进了大门。

梁闻天看着杨丽珠进了城隍庙,掌灯童子骂骂咧咧的又堵在门槛上,等了两个时辰,没见人出来,只得自己先行回府了。

虽然没有见到城隍大神,但从这个掌灯童子的话里,基本确定了小狐妖说的实事,梁闻天耐心在府中等待红大氅女孩儿回府告知详情,但一连数日,根本没有杨丽珠的影子。

听说郑小天回来了,梁闻天第一时间遣夜夫登门相请,有了郑小天,什么都一清二楚了。

看得出梁闻天数日里心情不佳,直到招呼郑小天坐下,梁闻天的脸色才稍稍好一点。

京城大儒,修养性理之学,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才是他们修为的基本功,难不成为一个外戚的小侄女几日不归就闹得心神不安了?那还是大儒吗?

更何况那是元婴老祖的徒弟,如果随师修行,就是数年不见那也是正常的。

问题一定不是出在这里。

“郑孝廉,其实在我见到掌灯童子后,已基本判断这永胜已被收服,其中孝廉的不世之功,在下不单是极为佩服,魏武王及二位皇子也大为赞叹!现在封古镇也传遍了孝廉的神勇之举,甚至有人建议要为孝廉建生祠,这一点我也是非常支持的。”

梁闻天表达舒缓,听得出说的是真心实意。

郑小天笑道:“梁大人快别这么说,永胜被在下侥幸刺中一剑,那完全是因为永胜过早的显露法身,而魔性还没有完全恢复。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梁大人、魏武王等人的决策英明,找到了永胜的弱点,又有张姑娘及时送信,将其引到了狐王墟,若不是借助狐王墟三万年遗存的法阵,以永胜上古魔王的法力,别说是郑小天,就是加上各大仙山的神仙,上天诸界的大神,也未必是其对手。”

“而且,永胜的灵体只是被暂时拘禁,至于他会不会解开禁符,什么时候能解开,那都还是个未知数,我们不能高兴得太早。”

梁闻天听到这里,并没有太过吃惊,的确对他来说,过于顺利的收复了永胜,本来就是让他心里十分不踏实的,现在通过郑小天的话,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他有些小心的追问了一句,“如你所说,元婴老祖的方寸禁制,能拘禁永胜变异法身多久?”

郑小天坦然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以老城隍的法力,既然能够拘制得了他,那短时期内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若假以时日,永胜的变异法体会有什么变化,还有,老城隍会不会出现什么状况,这些都是变数,我自然也不能乱作估计。”

梁闻天脸色阴晴不定,定了定神,他终于脱口道,“郑孝廉,你刚回来,可能不知道,元婴老祖已封关了数日,这种情况很不寻常,恕我妄猜,钦天监秘案所录的元婴老祖神威行状,似乎有记录老祖圣灵的远古修例,如果我没有猜错,老祖拘禁永胜魔灵可能会付出代价,如果一但有偏差,这都是我们无法承受的。”

梁闻天没有说出对红大氅小姑娘一去数日的忧虑,毕竟那是元婴老祖的弟子,自己更不能在一个看起来修为已有大成的新晋大剑修面前表现出私心。

郑小天听到梁闻天说出“钦天监密案”,不禁吃了一惊。根据他与钦天监监正的接触,“钦天监密档”是帝国最为紧密的内府文档,关乎帝国气运的兴衰和秘密,就都记录在这里。

梁闻天故意把密档说成是密案,显然是为了化重为轻,他原本不想说出这些内幕的,也或者是他不得已之举,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引起郑小天对事情的重视程度。

难道连钦天监都查阅不到的密档,竟然在梁闻天这里?或者只有他知道?那么这个梁闻天,究竟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第179章 青衣女侠要包楼

“梁大人,”郑小天字斟句酌,“你找我来,是想让我做什么?”

没想到郑小天这么直接,梁闻天觉得也不需要绕弯了,“郑孝廉,你和元婴老祖之前有过交集,也就是在丽珠还没有成为元婴老祖徒弟的时候,孝廉已与老祖有过数面之缘。据我所知,即使封古镇的土地,想见老祖一面都是非常困难的,我甚至在想,如果不是我的出现,会不会孝廉成将为老祖的徒弟,而不是犬子和丽珠。”

不管梁闻天是不是套话,郑小天都觉得这些是没有必要隐瞒的,“梁大人多想了,其实即使老城隍不收梁少爷和杨小姐,也不会收我的。我跟他的几次见面,完全是因为那个掌灯童子于牵。”

“因为掌灯童子?”梁闻天脸色露出一丝欣喜来,“这么说你和于牵有交情?”

郑小天笑道,“掌灯童子虽然贵为城隍童子,但本质上还是个孩童,没你想像的那么严重。”

“既然如此,敢情孝廉入城隍内堂,探一下究竟。”他沉吟了一下,又补充道:“毕竟现在非常时期。”

其实所谓的“探一下究竟”,不过是梁闻天的一个借口,不放心杨丽珠才是真的。郑小天也不点破,起身道:“这件事我会尽力而力,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

一路上,郑小天一直在寻思,这个梁闻天,身上一定有秘密,否则以他一个京兆主簿事,不可能知道那么多。

当然,话说回来,朝廷的钦天监现在看起来形同虚设。

以郑小天对钦天监的理解,封古镇出现封印松动的问题,第一应亲临现场的应当是钦天监的人,可恰恰钦天监不但没有派出人,而且监正齐禾还被刺杀了。

刺杀监正的时间和地点都选得非常诡异,恰恰在封古镇鬼魅袭击陌街巷之后,这个时候是最需要钦天监出面的时候。

不单如此,刺客选择在国师府作案,成功的让国师由祚受了牵连,这样一来,钦天监基本上算是停摆了。

新任命的监正刘其,基本就是一个摆设,广山上刘其的表现,已能说明一切。

当然,他是不是保存实力,这点就不敢断定了,毕竟从表面看来,刘其与孙公公不像一路人,刘其是否是有意藏拙,无法判断。

这么想着,不觉就到了饼店。

还没进门,就见葛一婧跑了出来,一把拉着郑小天的袖口,“小天哥,小天哥,你可回来了,匡天左哥哥等了你很久呢。”

果然,听到外边说话的声音,匡天左急忙迎了出来,“郑老板,你可回来了。”

郑小天一拍匡天左的肩膀,“匡掌柜辛苦了!快快坐下说。”

匡天左情绪激动,一边落坐一边说,“这几天我一直很担心,一直找太阴城府衙的班值打听,因为他每天都有往返各个驿站差役的差事登记,讯息还是蛮及时的,昨天听说可能有朝廷派员进入封古镇,我想郑老板现在也是孝廉了,说不定能从官员那里打听到一些你的消息,没想到刚刚到店,就听说你已回来了,诶呀,真是太高兴了!”

郑小天也是非常高兴,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匡天左,“听说那恶魔是从太阴分店出来的?你受伤没有?”

匡天左拍拍胸脯,“没事,啥事没有!那个刀疤脸,只是砸了我们的招牌,损坏了门面,后来捕快来捉他,他倒是伤了几个捕快……唉呀,只顾说我了,老板你有事没有?”

“别老板老板的,叫着别扭。你看我像有事的人吗?”郑小天笑道:“不是……一个刀疤脸而已吗?”

葛一婧插话道:“匡哥哥,你不知道,小天哥打败了那个恶魔呢!”

匡天左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我就说,那个刀疤脸,肯定不是大中夏水家饼店及各分店总老板郑大官人的对手!想惹我们朝廷命官郑孝廉,还不得遭扁!”

“好了好了,别贫了,我也仅仅是被举为孝廉,朝廷还没任命呢,还不是朝廷命官,这个可不能乱说。另外天左你说说,分店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匡天左道:“分店那边自从被刀疤脸闹腾一回,更加出名了,不少城外的人都来买咱的饼,我还在想跟你商量要不要咱在城西再开一家分店?这样东西两市都有了,太阴城的人买饼就可以就近买了。”

“这个主意你拿。”郑小天回答得很干脆。

“另外梁王的世子魏懿这次跟我一起回来,在广山我们共同遇到了点麻烦,魏公子和我也因此有了交情,他建议我可以到他父亲的封国去开店,还说给我们辟一个城邑做基地,不过,他还没有成为魏王,还没这个权力。”

匡天左一听来劲了,“他既然是世子,现在不是魏王,将来肯定是,更何况,听说他是梁王最宠爱的儿子,没准这事真行!”

“这事以后再说,我们得先处理眼前的事情,对了,老肖和辛雨干得咋样?”

“这两个人吧,老板那天在店里鼓励他们以后,干劲特别大,我琢磨着好好培养,将来再开分店了,说不定能独当一面了。”

两个人正聊得起劲,忽然门被风吱的一声吹开,一股凉气骤然吹来。

屋里人的都不自主的打了一颤。

郑小天已今非昔比,这种明显的煞气如何躲得过他的感知?虽然他能分辨出来,这股煞气是被压抑着的。

他几乎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把手搭在膝盖上,眯眼回视。

门开处,一个青衣斗笠女子如一阵风飘然而进。

这般如入无人之境,这气势也没谁了。

不过郑小天随即把握剑的手松开了,他有些讶异道:“袁姑娘,是你?”

青衣女子摘下斗笠,看了一眼屋内的人,“郑老板,什么时候开识字班了?”

葛一婧望一眼青衣女子,心说这位小姐姐摘了斗笠真好看啊,但嘴上可不这么说,而是回怼了一句,“我们可不是什么识字班,我们是白夫子的入室弟子!”

青衣女子看葛一婧如此可爱,语气缓和道,“小妹妹,那你不在延斋书屋,怎么呆在饼店?莫不是想在饼店学做饼?”

葛一婧反问道:“这位姐姐深夜到我们店里,是想吃饼吗?对不起,我们打烊了。”

被小姑娘这么一句话怼回去,青衣女子不怒反喜:“你叫什么名字?这个性姐喜欢!”

这种明显的套近乎,葛一婧并不领情,她装出江湖游侠的样子道:“你不应该先自报家门吗?”

郑小天被这两个人的对话逗乐了,笑道:“我们袁大女侠,这次碰到对手了吧。小婧,叫袁女侠好!”

葛一婧也不问为什么,竟然按郑小天的要求直接叫了声“袁女侠好!”

袁月笑道,“郑老板真厉害,这几天不见,手下尽是精兵强将,下次再来,说不得连门都进不了了!”

“岂敢,岂敢,袁女侠什么时候来,那都得开着大门迎接十里长亭的。”

袁月也不计较郑小天说话的调侃语气,反而认真起来:“十里长亭不必了,把二楼全腾给我,我有人要住!”

郑小天一时迷惑,这又是闹的那一出,“我这又不是客栈啊,袁女侠,你是不是把我饼店误当成客栈了?”

第180章 探询城隍庙

袁月一点也不客气,摆一下手,从门外进来几个精壮黑衣人,在袁月的指示下登登登的上楼收拾房间去了。

当然,这是在郑小天的默许下的,虽然拿着钥匙的江东东极其不情愿。

匡天左对袁月的这种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作风也非常了解,见郑小天不反对,也没去阻止,只是叮嘱道:“袁姑娘,二楼很久没人住了,得让你的人自己打扫啊。”

袁月笑道:“这个自然,小匡,听说你当掌柜了,恭喜你呀!”

匡天左被人这么一夸,有点飘飘然了,“谢谢袁姑娘!”

大约过了一柱香,袁月从楼上下来了,把郑小天叫到一边说,“等一下我爹要来,你可要表现好点哦。”

“你爹?”郑小天吓了一跳,“你说的是悬波岛主袁一山?这个,怎么需要我表现?”

袁月一扭郑小天耳朵,小声说,“你忘了自己做的坏事了?”

“我做坏事?”郑小天委屈道,“我那可是为了救你的!”

“救我?明明是你先害的我!”

……

一阵寒风,室内灯影晃动,但被控制在半寸范围内,几个眨眼的功夫,灯影停止摇摆,屋内安静异常,只能听到灯芯细微的啪啪声。

“谁,欺负我女儿?”随着一声穿透力十足的声音,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一脚落在了门内。

郑小天转身,看那中年男子摘下斗笠,黑色长袍袭身,面色极其冷峻。

这无疑就是袁一山了,这气场,一准没错。

施礼。

“见过袁前辈,在下郑小天,有失远迎。”

郑小天躬身一揖。

“江湖人,就没必要来这些虚头巴脑的礼数了。你就是郑小天?”

这架势,真像是要给他女儿讨回公道的。

“正是在下。晚辈就是一卖饼的,礼数不周,还望袁前辈海涵!”

袁一山面色冷漠,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女儿,一副娇俏的模样,哪里有被欺负的感觉?

当然,袁一山此番从悬波岛出来,除了不放心女儿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他收到了李凌和邱彦联合发的邀请函,大意是“阴阳交合之地,三界巨变之时,五剑仙当同心携力,以保人间安康”之类的话,袁一山虽然不太喜欢凑这个热闹,但灵气复苏,百年不遇,于是就果断回了书信,带了几个随从出岛来到了太阴城。

这不刚刚见到袁月,袁月就带着袁一山来到了水家饼店,袁月只说这是她的一个朋友,但跟随袁月的黑衣人的说法却并不相同,虽然说的是郑小天曾误杀了悬波岛的兄弟,但忿忿难平之气,却是表现得非常清楚。

袁一山虽说不大走出悬波岛,江湖上的讯息可一点都不少,刚刚踏上中夏腹地,就听人传言饼店少年一剑收复西极洲魔域魔王永胜,传的神乎其神,让他不由得不产生好奇,想看看传说中的郑小天是不是真是这样的少年才俊。

所以说当袁月提出去水家饼店,当老爹的根本没有问为什么,直接就让女儿先行打点,自己随后就到。

袁一山此时表情平静,以他的观察,这郑小天固然禀气不凡,但若说他真有一剑降魔的能力,特别那是上古魔王,他还是在心里打个疑问。

“郑世侄,老夫踏足中土地界,即听说世侄的故事,那魔域魔王,寻常只有真无界可以拘禁得了他,世侄是如何将其一举擒获的?那魔王现在结果如何?”

郑小天沉吟片刻,觉得既然袁一山为五剑仙之一,此次围剿永胜,李凌和邱彦都有参与,迟早他是会知道的,便诚恳道:“袁前辈实在是太抬举在下了,以晚辈些微修为,应付魔王,完全是以卵击石,收服魔王的,自然是上神的手笔,晚辈不过跑跑腿罢了。”

袁一山听郑小天这么说,也不像是故意谦虚,便笑道,“既然有上神出手,那老夫就不必操心了。这样,明日老夫自去那阳河李家,今天可能要在贵店叨扰一晚。”

郑小天连说:“前辈哪里话,小店应该的。”

袁一山也不啰嗦,直接上楼。

袁月扯一把郑小天的衣襟,小声说,“你就装吧!”

……

第二天袁一山一行果然径直去阳河李家,袁月虽说有点不情愿,但现在岛主亲自带队,自己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落在队伍后面,朝郑小天努努嘴,低声说:“郑小天,记着我还会找你算帐的!”

牙齿咬得格格响。

当然了,只能她自己听到。

郑小天乐呵呵送别一行人,目光飘过袁月的发梢,“袁女侠,招呼不周,请见谅!不远送哈!”

终于可以安生的休整一下,到了临黑儿,郑小天决定还是要去城隍庙一趟。

葛小婧说:“我也去!”

郑小天教训道:“城隍庙那地方,不是谁都能去的,你们好好呆在店里,我去去就回。”

又吩咐匡天左:“今晚你就不要回城里去了,在店里住一宿,明天再回去。”

又叮嘱江东东他们早点关店门,因为风声越来越紧,据说在西北边陲,零星的边境战事又开打了,看来几十年来之不易的和平就要结束了。

熟悉的道路,熟悉的柏树林,又到城隍庙。

果然是黑乎乎的门洞,门洞上坐着那个小乞丐——于牵。

当然,他现在知道,这孩子是城隍庙的掌灯童子,在册的。在钦天监的编制名录里,那可是能查到的。

“郑小天!你怎么才来?”掌灯童子看到走上来的郑小天,眼睛一亮,就像看到了黄亮亮的饼子。

郑小天拍拍于牵的小肩膀,“咋会事?坐在门槛上?不去后堂休息一会?”

掌灯童子小声说:“祖师爷在炼化那个变异法体,怕有人硬撞进去,就让我蹲在门口看着。诶,有饼没有?好久没尝过了。”

“我就知道你惦记着这口吃的!”郑小天掏出两个香酥饼,递给掌灯童子一个。

“全给我,祖师爷那个,由我保管着。”

“你可别偷吃啊!”

郑小天笑着把饼子递给掌灯童子。

于牵接了饼,一口咬下去,“好吃!”

郑小天趁机说,“带我去看看老神仙?”

于牵嘴里窝着饼,说话含糊不清,“祖师爷说了,闲杂人等一律不能入内,……封庙!”

郑小天刮一下他的鼻子,弯腰对着童子的眼睛问:“我是闲杂人吗?”

于牵最讨厌别人刮他的鼻子了,要搁平常,这会儿一准炸毛了,可“吃人家的嘴软”,嘴里还窝着香饼呢,乌乌拉拉的指道,“在后堂,你自己去。”

熟门熟路,绕过一个青石板走廊,跨过一个大木门槛,就到了后堂。

只是这后堂,灯火昏暗,空气中飘浮着一股生腥的味道,令人作呕。

这是一种什么味道?类似于一种秋冬清理渍泥的味道,或者是仲夏淘井的味道,但又都不像,又或者是那种沤麻半月后池塘发出的恶臭?但的确又有点似是而非。

后堂的空间相当大,屋梁上空荡荡的,但没有结一丝蛛网,悬空飘浮的正是那一盏油纸灯笼。

油纸灯笼光线忽明忽暗,但是有节律的轰然燃烧,又悄然熄灭,看这节奏,竟然与心跳的节律一致。

“城隍这老神仙用的什么法术,怎么让我这胸口也有压抑的感应呢?”郑小天心中暗暗发问,将视线在后堂内搜索。

“郑……郑,小天!”

忽然听到了个熟悉的声音。

是个女童的声音。

几乎不用猜,他就知道是谁。

当他把目光移向声音的来源时,看到那位一向活泼可爱的红大氅女童,一身疲惫,小脸苍白失血,正两眼空洞的望着他。

第181章 被法阵禁制的女徒弟

红大氅女孩儿,梁府石狮……这些无疑是郑小天对封古镇最初的印象。如果说梁府门前是郑小天对人间的第一印象,那么人间的第一善念便来自于眼前这个小女孩儿。

尽管,这个小女孩儿的善念并未成功施实,但那确是实实在在的温暖。

特别是对一个不知自己因何流落在封古镇的少年而言。

虽然对于当初的送饼少年而言,即使后来再次见到这个在梁府养尊处优的杨小姐,他的第一感受还是身份的差别,但对最初那份善念的感念,一直是他想表达的,但却总是没有机会。

即使她使用灵虚阵,想要套出郑小天的真实身份,少年也没有去记恨她,毕竟她只是一个鬼精灵的小姑娘而已,毕竟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来历呀!

老实说,在梁府这一家,那个表面道德文章的梁闻天,少年从来没有否认过他的虚伪,尽管他的学识修养,早把一个人的伪装掩饰起来了,换言之,如果一个人对“礼仪仁智信”奉为圭臬,把性理之学,当做人生追求,当他将自己的信念付诸到行为上去的时候,这种虚伪看起来就更像真实的了。

正如郑小天把红大氅女孩儿的善念当作天生自然一般,梁闻天那种真实的虚伪就更接近于这个大儒所倡导的天道。

如此比较起来,那个叫杨丽珠的小女孩儿,那份善念才更加弥足珍贵。

至于这个城隍庙里掌灯童子的祖师爷,那是大神啊,咱不评论。

郑小天只是不明白,正如梁闻天所委婉表达的担心一样,红大氅小女孩儿滞留在这城隍庙后堂,真的是为了修炼进境或者是践行什么宗门独特的修仙证道法则吗?

“杨小姐,你,这是怎么了?”郑小天忍不住问。

红大氅小女孩儿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如纸,“郑小天,你,能带我,出去吗?我,不想修炼了……”

印象中这个小女孩儿虽然活泼跳脱,但个性上还是非常倔强的,既然修行证道是她小小年纪所期望的,因为身体受苦而中途放弃,这不是她的性格吧。

“你这是修的什么功法?”郑小天问道。

小女孩儿面色痛苦,“不知道,师父……没有说,我从那天进来,师父,就让我坐在这个法坐上,三天了,我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经她这么一说,郑小天才注意,原来杨丽珠所坐的后堂一角的这个位置,的确有一个法座,看起来不起眼,却是青铜筑基,基坐约三尺高低,内有空洞,空洞看起来极深,流溢着五彩光波。

如果没有猜错,这应当是个法器,造型古朴,纹刻非常古老,看起来应当是上古某种早已灭绝的神兽。

“要不,你先吃点东西?我带有香饼。”郑小天留了一手,刚刚给了于牵两个饼子,自己袖子中还留了一个。

“不行,师父说我在这个法座上,要坐七天,这七天之内不得进食……”

小女孩儿说着,眼里噙着泪花。

“这样……那可能是老城隍的什么修炼法门,等你过了七天,法力大增,说不定就修成证道了呢!”

“不会的,我……觉得,我活不过五天……”小女孩说话十分吃力,像是每说一句话,就耗去了她无数的精力。

“既然如此,”郑小天说,“我去给老城隍说说,你这功就别练了吧!”

郑小天直接喊:“老城隍,你这修的什么功,你这位女徒弟受不了了,你还是让她停下来吧!”

他自认为自己嗓门很大,但说完了,声音也在后堂消散了,却没有半句回应。

小女孩儿见郑小天真心帮她,就挺直了身子,将自己消散的元气重新汇集,以便让思维反应回到正常,“郑小天,你别叫了,他可能在西厢感应堂休息,你这么叫,叫不醒的。”

“要不,我拉你下来?”郑小天征询她的意见。

“不行,这是一个法阵,你拉不下我。”

“嗨嗨,这个老城隍够不靠谱了,自己传功给弟子,反倒跑去睡觉去了,这要是有个什么不良反应,还不得出大事?”

郑小天推开西厢房,所谓的感应堂其实就是个深度不足五步的四方小屋子,除了墙上画着装饰云纹,云纹内描绘着古怪的图案之外,房子里悬着个沙漏,沙漏用水晶制成,这点倒是特别,透明的沙漏里的细沙极其细腻光亮,甚至还闪着一丝幽蓝的光。

这东西看起来不是凡物,可问题是,这个沙漏根本看不到沙在流动。

沙漏的沙悬而不流,莫不是什么洞天玄机?

郑小天收了他的胡思乱思,环顾了一周,靠右一排几案,上面点着一盏膏烛,光线如豆,却亮丽无比。然后就是一个乌木卧榻,这上面斜躺着一个老头,老得不成样子了,嗯,就是这个老也不死的老城隍。

“老神仙!”郑小天喊了几声。

老头睁开眼,一出口就没有善意:“你来干什么?”

郑小天习惯老家伙的这一套,并不在意:“老神仙,你那徒弟杨丽珠,修的是什么功法?三天不吃饭,还要炼什么七天,这不是要她饿死吗?我看她接下来连一天都撑不下去了,是不是你们神仙,让凡人成仙都是得先死一回,才能修炼成仙?”

老头听这少年在耳边聒噪,原本不想理他,但没想到这家伙嘴巴停不下来,老头出其不意忽的坐了起来:

“谁说她在修炼?”

郑小天没想到老家伙说出完全让他意外的话,一时竟然摸不着头脑,定了定神,少年以一种看怪物的神情看着老城隍,吃惊地问道:“你不是让她修仙,那是干什么?”

老城隍懒得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谁让你进来的?”

郑小天继续追问:“你别管谁让我进来的,你倒是说说,你既然不是为了她的修行修炼,那把她禁制在那个法座上,这才三天,把人都炼成一张皮了,要真是炼到七天,那不是早死了吗?有你这样当师父的吗?”

老城隍刚想发作,看了看面前这个怒气冲冲的少年,强压住火道,“郑小天,你看清楚了,我这设的是童灵阵,你小子别跑这里装什么道德君子,这永胜,还不是你引出来的?现在我虽然将他的变异法身拘禁了,可这只是暂时的,如果我的法力减退,问题就会很严重。”

“会怎么样?”

“怎么样?你回去问问锁龙洞里那个老家伙,问问他的封印如果撑不下去会怎么样?哦,对了,这个不用问吧,老家伙那天不是走了一下神,就放出来了长陵坡鬼魅吗?你不看看太阴城里那两拔中夏朝的皇子,还有那个杀人屠城的魏无双,他们不都是在等锁龙洞那个老家伙的封印崩解的那一刻吗?还有,现在好象不仅仅是他们了吧,据我所知,这长陵坡方园百里之地,最起码有十几拔势力在等着锁龙洞老家伙的封印崩掉,好混水摸鱼,在这阴阳交界变局之时,抢到好处。”

郑小天心里发冷,如果老城隍说的是真的,那中夏朝面临的压力还真是不小!幸而自己不过是个卖饼的,操不了那么大的心,眼前救回红大氅女孩儿要紧。

“老神仙,你说了这么多,跟你在法座上折磨自己的徒弟也没关系啊!”

“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不处理好永胜这个变异法体,所产生的后果就不仅仅是中夏朝这个世俗王朝地动山摇这么小的事情了,而是三界同时跌入乱局,明白吗?”

第182章 殊途同归

郑小天知道,老城隍并没有给他讲大道理,但即使如此,就只能让自己的徒弟充当牺牲品吗?难道你一个活了三万年的老神仙,就没有别的办法?

不管怎么说,这个老头跟少年最初见到的完全不同,那时的老城隍看起来就是个看淡生死的老乞丐,一个孤独的活够了的万年怪物,而现在,老头忽然关注起了三界安危,这着实让郑小天有点小小的感动。

但他还是无法理解老城隍的行为,少年始终认为,处理危机的方式是关注危机本身,而不是无辜的人。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老家伙的爱徒。

他现在甚至不想多跟这个老东西说话,只想一剑破阵,救了杨丽珠出来。

不为梁闻天的暗自嘱托,完全是为了当初的那一份美好。

郑小天转了身,直接走出感应堂。

在杨丽珠面前,他停下了脚步,“杨小姐,你的这个阵,目的是唤起永胜的童灵,到那时候,你就可以解放了。对不起啊,你这个忙我帮不上。”

杨丽珠神色安祥,“你走吧,我没事了。”

女孩儿似乎想开了,并没有多说话。

郑小天快步向门前走去,待走到城隍大门内侧,忽然手起一剑,斩向墙体内一口橙色净瓶,只听哐的一声,净瓶粉碎。

这一剑其实蓄势已久,他只所以击上这一剑,完全是因为他一开始就留意这个橙色净瓶的玄虚之处,在他刚刚走进门的时候,最先引起他注意的,就是这口橙色净瓶,一个静静安放在门后不显眼的位置,显然不是为了装饰,老城隍看起来也没有这个雅好。而净瓶上隐约的五彩光晕,暴露了这个净瓶的真实身份。

虽然郑小天本身对这个净瓶并没有什么印象,但锁龙洞师父传授的功法,忽然在内府点亮,隐藏在一个功法背后的模糊影像,竟然有这个净瓶!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净瓶上的五彩光波,与青铜法座下的五彩光波同属一脉,这是一种上古光频信息,通过五彩的相互映射,拘禁人的灵魂。

这之前,老城隍使用五彩光波,拘禁永胜的变异法体,而现在,又利用红大氅女童的灵魂,来唤起永胜的童灵,当永胜的童灵被唤起,那将是魔王最虚弱的时候,按照老城隍的设计,此时将可以一举杀死魔灵。

可问题是,这将会牺牲掉魔灵的假体,杨丽珠。

有这么当师父的吗?!

一个童稚的修者,将因此陪葬?

幸而有我一剑!

郑小天收回玄剑,撤身回内堂,内堂梁柱倾覆,阵阵刺耳的吱嘎声响起。

空气凌乱。

纸油灯笼轰一下烧成一团,内堂内那些虚无的封炼丝线骤然显现,又几乎于同一时刻砰然断裂。

几乎同时,郑小天伸手一拉,法座上的杨丽珠瞬间离开法座,法座基孔的五彩光波扑地四射,随即寂然熄灭。

青铜破碎,屋梁跌落!

下一刻。

一团紫气弥漫,波光凌厉而起,下跌的屋梁被无形的力量托住,吱吱嘎嘎恢复原位。烟雾散尽,尘埃落定。

老城隍手持玉镇,水晶沙漏细沙簌簌滑落。

“你们……简直是胡闹!”从来没有过的,老城隍气得指节颤抖,嘴巴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忽然隆隆作响,内堂的正中神位,剧烈转动,在神位下方,赫然洞开出一口方形大井,黑乎乎的深不见底。老城隍并指作诀,纸油灯笼呼啸而至,悬浮在方井上方。

左手换右手,法诀一指,一枚金色符咒飘然而至,凝在纸油灯笼上方,纸油灯笼忽然剧烈晃动起来,一个细微但刺耳的声音从灯笼里吼出来:

“快放我出来,元婴,你个无耻的家伙,别以为能封住我,总有一天,我要杀了郑小天,顺便拎了你的狗头,招回真无君统摄三界,你们会下地狱的!”

老城隍脸色苍白,手指哆嗦,终于,他伸指为掌,用力一按,金色符咒与纸油灯笼融合一体,失速一般下坠。

井口又隆隆合闭,神像复位。

老城隍泪流满面,闭目不语。

郑小天和杨丽珠被老城隍这一番神操作弄得目不暇接,到这个时候,少年和红大氅女童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几乎同时低声叫道:

“老神仙!”

“师父!”

老城隍木呆呆的盘坐片刻,似乎想开了,口中喃喃道:“老家伙,三万年了,我们在那洪荒大野中你争我斗,谁也不服谁,我们灭魔界,封妖谷,驱逐真无君,但结果,还是谁也不能服谁。后来你做了天帝,牛逼,但那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被人替代?连天庭神籍都没有了,终于混得比我惨了,自己作的孽终于需要自己承担了,你把自己化成封印,来镇守这长陵坡,我就等着这一天,看你魂散道销的这一天,怎么把三界弄得乱七八糟,我迁到这长陵坡,等着看你的笑话,等着……”

“师父,你在说什么?”杨丽珠跪到老城隍面前,摇着他苍老的手指。

老城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理会自己这个徒弟。

“老家伙,我收了徒弟,悉心培养,我要让我的徒弟胜过你的徒弟,再胜你一筹,可是,你收的那个徒弟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可以掌控老乔那把玄剑?难不成这三万年的轮回,居然还留着我们几个要死不死的老家伙?现在好了,我笑你以身封印长陵坡,可我现在也要以身封印这镇魔井了,真他娘的殊途同归呀!”

“师父,都是徒儿的错,徒儿不该坏了你的法阵……”

这回是红大氅女童泪流满面。

老城隍睁开眼,苦笑道:“罢了,师父的法阵,的确有风险,那个郑小天,狗娘养的,破得好啊!师父总算放下心了!徒儿,师父现在想明白了,这事不能假手于人,还得自己处理。”

老城隍推开小姑娘的手,忽然炽光一闪,后堂亮如白昼,但只那么一下,便悄然寂灭。

红大氅女孩儿面前,空无一人。

再看那尊神像,早改了面貌。

苍老的布满皱褶的脸,看起来疲惫无神,只有手里的玉镇,熠熠光滑。

老城隍成了一尊木雕神像,毫无光彩。

第183章 神仙都是孤单的

“师父!”红大氅女孩儿抚摸着这尊木雕,两眼出神。

“师父,是徒儿害了你!”女孩儿泪眼莹莹,眼里充满自责,愧疚。

郑小天用手摸了摸老城隍的木雕法身,冰凉、粗糙,除了神像手中的那个玉镇。

对比神座上的那尊泥胎,木雕可谓是形神兼备,甚至可以说,那几乎算是老城隍一具风干了的活尸,比某个寺庙里的大德高僧的不腐肉身更加活灵活现,简直可以直接定义为城隍老神仙纤维化的木质真实法像。

可能是郑小天的动作看起来并没有太多敬畏,红大氅小女孩儿突然炸了,“你,你不要碰我师父!”

郑小天被小姑娘不分青红皂白的一怼,神色显得十分不自然,“大小姐,我刚才可是为了救你呀!”

“谁让你救了?呜,呜,你还我师父!”小姑娘忽然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这……刚刚不是说自己活不过五天吗?”

“我说让你救我了吗?”小姑娘还是边哭边说。

“这难道……是我会错意了?”郑小天彻底懵圈。但细想想,这个小姑娘虽然当时表现得非常痛苦,但的确没有说“请救我下来”这句话。

“早知道,师父会死,我就应当自己死在法座上,师父可以拯救这个世界,现在师父死了,留着我活在这世上能做什么?”

说得有道理呀,郑小天有点后悔了,“看来当时不应当救你,让你死了,你师父就没事了。”

“你……郑小天,你咒我死?你真不是个好人!”小姑娘对郑小天的人品下了断语。

“好好,我帮倒忙,好吧。但是杨姑娘,要是我当时不把你救出来,你可能五天就死了,基本不能熬过七天的,小姑娘你知道吗?在人间,七天是一个人生死的门坎,而这个阵法,设定的七天为限,这分明就是拿你的生命为赌注的,你说对不对?”

“另外呀,你师父并没有死,他只是化为‘封印法像’而已,现在他可能还是调整期,等法像与封印彻底融合了,他的灵神就可以脱离法像出来了,到那时,不就算又活过来了吗?”

小姑娘止住哭:“真的?”

“你看我像说谎的人吗?其实在某个山洞,我见过和他一样的人,那个法像比你师父高,也比你师父这个法像结实,是石头的,很沉,很密,很大,听说你师父还认识那个人。”

“他们两个一直不对付,现在好了,两个人一石一木,谁也不会看谁不顺眼了,你的师父,和那个大神,——神父在上——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就是变成一坨泥巴,也不会死,不像我们是血肉之躯,你要是五天或者七天死了,就真死了,灵魂进了阴曹地府,要是喝了孟婆汤,就谁也认不得了,要是没喝,就会像长陵坡的鬼魅一样,永远记着自己生前的怨气,成了鬼魅也安生不了。”

小姑娘听到这里,觉得死了真可怕,就止了涕哭,擦了一把泪,眼里的波光纯洁清澄。

“你别骗我,你要是骗了我,我决饶不了你。我师父可是教给我了一些绝招的。”

小姑娘威胁道。

郑小天笑笑,来到城隍庙门口。

轻轻晃了晃那个刚刚睡过去贪吃的童子。

掌灯童子晃了晃身子,有些不耐烦的哼唧了一声。

“最后一张饼,要不要吃?”郑小天冲这位小神仙喊。

掌灯童子睁开眼,揉了揉眼睛,“在哪?”

见郑小天两手空空,一脸不高兴,一副“本神不喜欢恶作剧好不”的表情。

毕竟面前站的人是香饼的唯一来源,掌灯童子不情愿的咧开嘴一笑,问:“见到祖师爷了没?”

这小子瞌睡大的,这么大动静都没惊动到他。

郑小天平静道:“你留给老城隍的饼,可以自己独吞了!”

“为什么呀?”

“你进去看看。”

没多久,掌灯童子去后又回,“郑小天,你告诉我,祖师爷这是怎么了?那个木头像是他本人吗?是谁搞的鬼?”

“掌灯‘大’神,以后你在这城隍庙里,没有人可以再拿玉镇砸你了,你自己说话自己算,你暂时是老大了。”

掌灯童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难道祖师爷飞升了?”

郑小天摸一下掌灯童子的头:“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城隍是神仙,哪需要什么飞升?”

掌灯童子一下拨开郑小天的手:“我警告你,不要摸我的头!”看起来他真的愤怒了,他愣了愣,跑过去跪到老城隍的木雕像前,“祖师爷,你是不是不要于牵了?你留下我一个人,可咋整?他们会欺负我的……”

过了好一会,掌灯童子走出后堂,见郑小天和红大氅女孩儿还坐在门槛上,显然他们是想等待他出来跟他解释一下,但掌灯童子没有问,而是依次坐下来,反而安慰道:“我知道,祖师爷终有一天会走的,他那么老了,他说是因为舍不得我才一直没走的。……郑小天,还有杨丽珠,你们一个是祖师爷的朋友,一个是祖师爷的徒弟,你们可不可以留下来,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

郑小天拍拍他的肩膀,“你叫于牵,是太阴城隍庙的掌灯童子,中夏帝国钦天监的诸神名录上,有你的名字,你怕什么?那些妖魔鬼怪,才应当怕你的。现在老城隍归座,你就是城隍庙的老大,谁敢惹你?我和丽珠都还是凡人,这地方我们是不能呆的。”

红大氅小女孩儿大约刚刚从开始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安慰道:“于牵,我会经常来的,我还有很多修行的疑问要来问师父。你在这里也要好好修行。”

“可是,听祖师爷说,长陵坡的封印要崩解,封印崩解了是什么样子?会是山崩地裂吗?祖师爷在的时候,我不担心,但现在祖师爷不在了,这要是城隍庙塌了,陷了,我可到哪里去?”

郑小天想,这童子虽说是城隍小神,可实质上还是个孩子,自己心中莫名就生出了一丝悲凉来,“掌灯‘大’神,你别担心,这不还有我在的吗?要是封印保不住了,我一定会来帮你稳住城隍庙的。”

“可是,你不是个凡人吗?能保护我?”

郑小天想了想,“咋的?不信?我能保护杨姑娘,就能保护你。”

杨丽珠点点头说,“郑大哥可厉害了,他能保护你的。”

掌灯童子想了想,这郑小天好象真有点本事,就点点头,不说话。

郑小天被杨丽珠一句“杨大哥”拉近了距离,他揉了揉小姑娘扎着绸结的小脑袋,说,“我们走吧。”

走了一阵,要拐弯了,杨丽珠回头看了看,掌灯童子于牵还依在门框上,目光不舍的望着他们,她的眼睛有点湿,吸了下鼻子说:“郑大哥,于牵会不会真害怕?”

“不会。”

“是不是因为他是神仙?”

“嗯,神仙都是孤单的。”

“郑大哥,那我不想当神仙。”

“可人人都想当神仙啊。”

“郑大哥,你想当神仙吗?”

想了想,郑小天答:“不想。”

小女孩儿忽然高兴了,“郑大哥,我一开始不懂事,骂了你,你会生我气吗?”

郑小天笑了笑:“我是大人,不会生小孩子的气。”

小女孩儿立马不高兴了:“我过了年就十岁了,我也是大人了。”

第184章 赤山偶遇

从城隍庙到福寿街,需要走不少的路。红大氅小女孩儿虽然胆子不小,但有郑小天陪着,心里更加踏实。

他们出了城隍庙的这片柏树林,转身东行,不远就看到一个小小的山头,搁平常,这个小山头不过像一坐普通的坟头一样,在野地里黑乎乎的杵着,并没有什么异常,但今天却不同往常。

郑小天知道自己就要经过的那个地方叫赤山,而赤山,在他的印象中,是封古镇异象开始的地方。

别的不说,单就龙犬的那次莫名其妙的单眼失明,就足以让人心里发怵。赤山的那一座并不大的石头山包,蕴含的信息十分诡异,这一点不光是郑小天,连杨丽珠也非常了解。

“郑大哥你看,赤山为什么有光亮?”

对于杨丽珠这一晚忽然改口叫他郑大哥,郑小天一开始不习惯,但慢慢就随她叫了,此时的他正埋头走路,经杨丽珠这么一说,不禁抬起头来。

赤山这个不大的小山头,果然有赤光数道,从地底耀眼的冒了出来。

郑小天拉了一下杨丽珠,示意她不要观看。

“没有了。”

郑小天转头看去,果然刚刚出现的光亮熄灭了,就好象根本没有出现过。

可能是自己多虑了,这就是几道普通的光线,也许根本不是当初刺瞎龙龙那只眼的光线。

虽然光线没有了,但却有几个人影,快速的向郑小天他们移动。

郑小天手握剑柄,将杨丽珠护在背后,身体骤然警惕。

“郑小天?”来人认出了他。

郑小天放松紧张的身体,呼了一口气:“王先生,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王四,跟在他一起的,装束各异,看面孔十分陌生,说不出是哪里的人。

王四停下脚步,示意其他人各随其便,拉着郑小天到一边问:“你身边的那个女娃是谁?可否让她回避一下?”

郑小天点点头,跟杨丽珠小声说:“我有个熟人,有点事要商量一下,你先在这里稍等一下,我等一下就来。”

杨丽珠点点头,找旁边一株弯腰柳树上靠了靠,“嗯,那你快点。”

王四心中有疑问,他又瞥了一眼小女孩儿,决定先不问这个问题,直接切题道,“你在狐王墟的情况我都知道了,小天,你干得不错!这次拘禁恶魔永胜,你立了大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但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新的情况,因为太阴城隍的出马,这位隐藏了几千年的上古正神身份泄露,天界正在追查他身份泄露的原因,我想你已经知道了,这个太阴城隍,就是上古十二正神之一的元婴老祖。”

郑小天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看起来像是理所当然,这让王四有些吃惊。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郑小天略微回想了一下,“大概在第一次日魇之后不久的一天晚上,我那次去松明山砍柴,无意间经过城隍庙,看到有两辆马车停在城隍庙门外,无意中听到有人称呼‘元婴老祖’,我当时也没十分在意,以为这个名字是老城隍的别号。”

王四大惊失色,“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才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郑小天觉得这事听起来十分严重,但王四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为什么这么关心老城隍的事,他都没有弄清楚,更不知道他如此看重的事有多么严重。

王四可能觉得自己这么急切的态度有点失态,语气缓和道:“你不方便说,肯定是有所顾虑,你想想,从始至终,虽说我没有帮你太大忙,但始终是有心保护你的,我虽然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的身份,但你放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三界的安危,绝不是出于自己的私利。”

被王四这么一说,郑小天有点不自在了。想一想,日魇的那一天,在阳河李家被那个缥缈剑仙邱彦以法力试探,差点让自己当场窒息,但很快那波气机散去。

自己当时以为是这个邱彦出于同情放过了自己,后来仔细想想才想起当时他曾瞥了一眼正哄着李玄手中饼子的王四,当时的王四看似哄李玄玩,实事上眼神一直在冲自己这边留意张望,以自己现在的理解,那种张望内蕴灵力,只不过当时作为一个送饼少年,完全不理解更感受不到这股灵力波动的来路和方向。

后来在自己修炼碎城诀出现偏差的时候,王四第一次为他指点迷津,当时他虽然对这个看起来只是李府喂牲口的男子将信将疑,但他的提示好有道理,不但在松明山找到了曹国旧,还真的找到了可以解除他内府封印的上神,——虽说自己跟师父的缘份可能并不会太长,但王四能预先知道可能发生的事,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

换言之,他若不是隐身人间的神仙,那是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而这位化身凡人的王四,后来又能指示河神为自己打通水止修,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的身份在三界不一般,更重要的是,这个神秘的仙界大拿,对自己的帮助可以说是无时不在。

而自己竟然还在为对方需要了解的一件事情闪烁其词,这实在是不应该啊。

郑小天这下没有再犹豫,他觉得既然王四需要他提供的讯息,自己就应该如实相告:“王先生,那天我所看到与老城隍交谈称呼‘元婴老祖’的,是梁府的梁闻天,嗯,那边那个小姑娘,那天晚上也在,只不过她没有进庙,而是在马车上没有下来。”

王四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么说,钦天监秘档外泄的事,就有眉目了。不过这是俗世王朝的事,我也不便插手。”

“但现在元婴法身归座的事,对长陵坡的封印十分不利,我估计封印的崩解可能会提前,现在俗世王朝寻找封印的原始阵枢正在加紧进行,有些事情我也帮不上忙,三界的事各有各的秩序。”

郑小天沉声道,“这么说,是我害了老城隍。”

王四叹口气,“定数吧。”

“那有没有办法延缓封印崩解?”

王四眯了一下眼,眉头锁紧了些:“没有,除了找到封印阵杻。”

说完这些,王四背了手,快速离去,经过红大氅小女孩儿面前,甚至都没多看她一眼。

第185章 我是谁?

郑小天很想去一趟锁龙洞,但他知道即使现在去了,也解决不了太多问题。

封印崩解是迟早的事,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在封印崩解前,找到封印的阵杻。

阵杻究竟能起什么作用?刚刚没有问王四,相信问了也问不出来,因为这个阵也不是他设的。

那么是不是应当去锁龙洞找师父当面问清楚呢?

师父已将他的功法灵力传给了他,他用心的在灵府内搜索有关封印的信息,但所获极其有限,除了封印结印的大概时间,结印范围,几乎找不到其他的信息。这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即使是师父,也无法对封印崩解造成的影响做出准确的预估?

如今郑小天所能获得的信息基本都是“中夏帝国国祚动摇”,“三界秩序混乱”这些模糊的话,具体所能造成的影响,却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即使现在去锁龙洞,他也未必能找到师父去问询清楚。

现在离明年的辰月辰日时间不多了,自己除了用心修炼,就是要尽快找到阵杻,取出五百年前遗留在长陵坡地底的《明皇策》。归根结底,让人类能够延续,也算是完成师父的愿望了。

但是要想夺回阵杻——七星旗杆,目前郑小天还没有把握,袁基罡他是见识过的,加上被曹国旧一渲染:其剑修早已超凡入圣,寻常的剑客根本不能跟他过招,即使是像西霍剑生这般非人非魔的剑客,也过不了三招……以自己目前的根基,想夺回七星旗杆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本命匣虽然珍贵,但因为只是认主之物,所能开启的内藏极其有限,而师父在帮其解除内府封印时,消耗掉了不少灵力,最重要的是师父的灵力经过数万年天地灵力滋养,原本是与天地共生不灭的存在,但因为自除神籍,等于自己消解了灵力。

这几百年来,师父在锁龙洞并非为了修复灵力,而是参悟生死,身上所残存的法力,与他之前的充沛法力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基本是循着天道,完成自己和光同尘、回归三界的设计,一步步走向身死道消这条路。

仔细梳理师父与元婴老祖的事迹,两位尊神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遵循天道,看淡生死。郑小天无法得知师父与元婴老祖三万年来都有什么恩怨交集,但看得出,二位都对人间的生灵有着执着的热爱,甚至愿意放弃神籍,隐匿在林泉之间。

只是郑小天无法理解,上古正神究竟是真的愿意身死道消,还是因为九天之上,某种势力逼迫他们如此?如果是后者,他郑小天又该如何?

自己究竟是一个普通的人,还是具有某种秉赋的不可言说的来历?这一点他虽然说不清楚,但玄石体质这一点,就充分说明他与普通人不一样,虽然现在他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但有一点他可以相信,自己是因为某种原因被选中的人,他需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也许等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真相就会大白。

有时候他甚至有一种冲动,直接找到王四当面追问,获得自己更多的讯息,因为在他看来,王四是目前他认为最了解自己的人,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这么做,他担心王四身份不同,只不过是最早识别出他体质不同而已,这就足够成为他帮助自己最充分的理由,如果他这样回答,那自己除了尴尬,还能有什么?

如果对任何一个帮助过自己的人,就大喊一声:“我是谁?请告诉我我是谁?”那一定会被人当成脑子进水一般的荒唐可笑。

也许上天,会把许多疑问给你,等着你自己去破解,等时机到了,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想透了这些,郑小天决定给自己一个规划:第一潜心修行,这是第一位的,如果修行低下,一切都是枉谈;第二让身边的人有更好的生活,这一点他从师父身上看到了,师父做为老天帝,比照自己创造了人类,为了对人类负责,甘愿自消神籍,守护人间太平;然后就是第三点,夺回阵杻,保护封古镇,取出《明皇策》,以使人间万世安泰!

师父给自己传递的灵力,用以温养元神,培植灵神是足够了,虽说以他的身份,一定有更高深的法术可以传授,但师父没有传授一定有他的道理,他就当师父没有传授的精力好了,现在他知道,这个碎城诀也是上古正神之一的老乔所创,只不过他几经转世,功法中包含了不少戾气,这一点有了师父灵力的温养,已经不算什么了,完全可以克服。

经过与永胜的那场自己占尽便宜的“决战”,他基本上算是达到了第四境的剑止修,自认为已经能摸到第五境碎城修边缘了,但毫无疑问,碎城诀的第五境,无疑是最难修的,也是对自己最大的挑战。

最起码修炼这个境界,是不能在水家饼店了。

如果自己修炼得半生不熟,把好不容易修葺好的水家饼店撞得个稀里哗啦,那就变成大笑话了。

更何况如果伤到了邻舍,更加不可饶恕。

既然这么决定了,他也就做好了准备。

总店这里,有江东东,他不担心。加上过完年,魏牧也会过来帮忙,他是完全放心的。只是葛一婧这小姑娘,一听说郑小天要出门游历,噘着嘴不吃饭,缠着要跟他一起去,不让去就不上学了。

郑小天面色温和道:“小婧跟我一起游历,能帮上我什么?”

葛一婧以为有戏了,忙说,“我可以帮你洗衣服啊,还能帮你摘野果子吃。”

郑小天耐心道:“小婧,你的衣服都是东东帮你洗的吧,你怎么给我洗衣服?还有,摘野果子吃,那要有个子有力气才行,你现在还小,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你要是跟我一起出去,得让我帮你洗衣服,帮你摘果子,还得多带一份干粮,你说你是帮我呢还是添乱?”

葛一婧低了头:“小天哥你是嫌弃我。”

郑小天笑道:“小天哥怎么会嫌弃小婧?那是因为小婧现在正是读书的年龄,你和小水一起去白夫子那里读书,才是正事,等你们把书读好了,也可以在封古镇或者太阴城开个书屋,或者更大一点,开个书院,就是经营我们的饼店,读了书的人脑子活,也能把店开得更大呀。还有,现在中夏朝,很重视读书人,你们也可以到朝里做官,这样不是更好?”

葛一婧听到这里,开心了起来:“小天哥答应我早点回来,我就在白夫子那里安心读书。”

郑小天点点头,“我答应你。再说了,我游历其间,还可能会到京城,到时候如果我在京城有了差事,就会把你们接去京城住的,咱的饼店也开到京城去。”

葛一婧听了高兴得不得了,拍着小手叫好。自然也不提要跟着游历了。

店里的事交待好了,他觉得要去跟张璋儿道个别,张璋儿这几天在梁上,张铁匠把封了一个月的剑条取出来,刚刚开砸了半柱香功夫。张璋儿拉着风箱,神情专注。

见到郑小天,张璋儿丢掉手中的活计,跑上去高兴的问:“小天,你怎么来了?”

“我来向你告别的。”郑小天开门见山。

“告别?你要去哪儿?”张璋儿脸上的高兴劲一下子就过了。

郑小天耐心讲了自己的打算,张璋儿还是沉着脸,最后嘣出一句话,“你要出去,我跟你一起去!”

“说啥呢,你爹这里忙成这样,你把你爹撂在这儿,出去疯?”张铁匠经过先前的几件事,对郑小天的态度已大为改观,不但不像过去那种冷眼相待,反而有点喜庆劲挂脸上了。

“小天,进来坐。”

郑小天施礼道:“张剑师,不了,你忙吧。”

张铁匠不乐意了,“叫什么张剑师,生分,叫张叔吧,来,我这里有一坛老酒,张叔弄两个菜,我们爷俩喝一口。”

看张涸这么客气,郑小天也不好推辞,就走进屋里坐下。他当然不会让张涸去张罗,而是让张涸歇着喝茶,自己和张璋儿去灶伙一通忙碌,弄来一盘腊肠,一盘小葱拌豆腐,一盘腌黄豆,一盘萝卜丝拌香油,摆上三个酒盏,斟上,这才坐下来。

张涸道:“叔请你坐下来,不光是为了喝这口酒,而是为了借这酒,跟你说上一件事。”

郑小天难得看张涸这么热情,举杯敬道:“张叔尽管说,小侄听着。”

张涸闷头喝了一口酒,脸上血色泛上来,语出惊人道:“贤侄,你不想知道你是谁吗?”

第185章 梦境聚合

张璋儿一听张涸的话,连忙打断道:“爹,你这才喝一盏,就醉了?他是谁?这话太奇怪了吧!他不就是郑小天吗?”

张涸表情不变,他显然在等郑小天的反应。

郑小天看了张涸一眼,似乎从对方眼里读出了怪异和陌生。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在梁上打铁的张铁匠,对他郑小天一直不冷不热,甚至更多的时候,对他是极其冰冷的,用嫌弃来形容,也一点都不为过。

为什么忽然来了个大反转,这个平时闷声不响的铁匠,居然深藏着自己的秘密?若非跟自己有紧密的关联,如何敢说出这样的话?

郑小天有多少次在内心里问自己,我是谁?我为什么来到封古镇,我的父母是谁?他们在哪里?但这无数个疑问始终没法找到答案,时间久了,他基本上把这个疑问忘了,直到昨天,他才忽然又想起来这个问题。

但无论如何,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苦苦想找人了解的身份问题,竟然是由这个看起来完全不搭界的人主动提出。他虽然心里有那么一刻的激动,甚至有一股狂燥的难以抵制的情感涌出来,但他还是压抑住了。

张涸,张铁匠,你虽然是张姑娘的父亲,但若是说你真的知道我的身世,也不会憋到现在才想着告诉我吧。

郑小天面色平静,甚至连一丝波澜也看不出。

“张叔,你真的知道我的来历?知道我父母是谁?”郑小天神情淡然。

“爹,你不会真的在说笑吧,我可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张璋儿喝了一口酒,这酒劲大,姑娘粉嫩的脸蛋很快便泛起了一朵红晕。

张涸放下杯盏,脸色肃穆,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却出现了犹豫不决。他忽然掂起酒坛,汩的倒满一盏,扬脖一饮而尽,擦了一把残留在嘴角的清酒,将酒坛往案几上一墩,双手抱拳虚空举向北方,沉声道:“郑大哥,陶乐姐,小弟张涸今天借着酒胆,想要把尘封五年的旧事讲一讲了,我要是这么做的不对,你们该怨怨,该罚罚,小弟决不会皱一下眉!”

郑小天神色凝重,他明显可以看出,张铁匠似乎真有什么秘密要说出来,此时心里更加紧张了。

“贤侄,我张涸今天要说的话,可能有时想起来不合情理,但我觉得,现在不讲出来,从我的内心来说,是极其难受的。这要搁往常,我即使是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你,但我知道你在水家饼店生活得很好,讲不讲就无所谓了,可现在你要出门远行了,有些话,宜早不宜晚,还是现在说的好。”

张璋儿等得不耐烦了,“爹,你有啥话说出来就行了,这样磨磨蹭蹭卖关子,女儿我都等烦了。”

闺女这一“训”,张涸反面忽然放松了,他面色艰难的笑了笑,崩紧的情绪缓和了许多。

“其实吧,贤侄一定会问,既然张叔知道贤侄的身世,为什么现在才说?我现在只能说,张叔也是有难处的。”

郑小天平静的说:“张叔,你尽管说,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能承受。”

“要想说清与你相关的来历,还得从五年前说起,当时我正在棠溪河畔结庐铸剑,当时是我在人间铸造的第三把剑,这把剑原本是受一个友人的委托铸造的,但在我即将铸造完这把剑的时候,这个友人忽然托梦给我,他可能无法按约定的时间来取剑了。”

竟然是一个梦?郑小天脸色怪异,想起了自己总是做一个重复的梦,不由得一怔。

张涸没有观察到郑小天的神色变化,接着道:“我这么说,你可能奇怪,为什么我与朋友的讯息交流,是通过梦实现的……”

梦?张璋儿也好奇道:“梦不是都是虚无的吗?”

张涸抿了下嘴唇,陷入深思:“的确,一般而言,梦都是虚无的,人们对于一般的梦,也不过是一句‘胡梦颠倒’的过去了,顶多加一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算是不错了。但其实在开天辟地以来,这诸天万界之中,还真有一个专门管梦的神,这个神专司人类的梦境,不,他不光是司人类的梦,还司神仙的梦。”

“在远古时代,诸神分工明确,司梦的神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因为以神仙的神通,梦境可以通过神通来屏蔽,换言之司梦之神收集神仙的梦境,但如果此神仙觉得自己的梦不想被司梦之神收集储藏,他可以使用神通清空之前的梦,所以一般来说,只有那些无关紧要的梦或者道行较低小神的梦,才能进入梦神的储藏空间。”

“司梦之神经过几代轮替,到了人类兴盛以来,新一代的梦神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因为人类绝大部分,基本上都是平庸的凡人,司梦之神可以很轻松的收集到人类梦境的信息。”

“有时,梦神为了试验新的梦境控制功法,还故意释放出梦的场景,邀请无关联的人进入梦境中,这种梦境的聚合,被称为‘太虚幻境’。”

“按理说,‘太虚幻境’本来是道家修行的一个境界,可被梦神用来组建梦境聚合,这样一来,原本纯静的梦境聚合被魔道盯上,魔道之徒修炼魔法,入侵梦境聚合,梦境聚合感染上魔道病毒,就会反噬到梦境聚合的人群之中。”

郑小天和张璋儿听张涸说了这么一大通,虽然完全没有说出与郑小天身世有关的信息,但听起来蛮有意思,两个人便互看一眼,不说话,继续听。

张涸见郑小天和女儿难得的安静,便继续道:“我当时在炼剑之余,身心疲惫,一日躺在剑舍中小憩,竟然无意中被人拉入了一个梦境聚合。”

“拉我入梦境的是一个剑客,他当时正在修炼一套无上剑法,手中的剑极不好使,据他说他与梦神相熟,请托梦神为他建一个临时梦境聚合,帮他拉一个铸剑名师进入梦境聚合,探讨一下铸剑的事,如果能得到授权,为表示诚意,他更愿意亲自拉。”

故事有了开端,郑小天问,“那剑客是请你铸剑吗?”

张涸点点头,“这位剑客目的非常明确,请我为他铸一把棠溪剑,并说愿意为我支付应得的报酬。”

“剑客非常健谈,喜欢喝酒,但酒量不大,他为我表演了一套剑法,剑法极其高超,我们还即兴切磋了一下,相谈甚欢,引为知已。”

“那些天我因为心情不大好,加上璋儿乖巧懂事,自己在剑舍内的桃花苑里玩耍,我大多时候,都沉入梦里,与这位剑客饮酒论剑,并与他约定,等剑成之日,相约在石人山下,古柏林中,实剑切磋。”

“忽一日,记得那天天色将暮,璋儿告诉我外边变天了,天色极阴,可能要下雨了,我让璋儿回剑舍呆着,收了屋外的一些用具,关了舍门,觉得头脑嗡嗡响,就靠在亭柱上小寐,刚刚合上眼,就进入了梦境聚合。”

“剑客急匆匆的赶来,告诉我可能近期无法如约去石人山切磋了。我急忙问什么原因,他告诉我,他和他的妻子目前被真无君属下追杀,可能难以解脱,他会委托梦神把他的孩子送到中夏帝国一个阴阳交界的地方,这里因为凭借阴阳交割的地缘优势,加上有上古正神封印坐镇,真无君的法力在这里无法伸展,所以这里是孩子唯一可以安全呆的地方。”

“剑客恳求我,能否看在两个人梦中切磋交好的份上,在现实世界帮忙照看一下他的孩子,只要这孩子能平安活着,他们就安心了。”

“剑客当时心情非常紧张,说如果我为难,他就请托别人了,可还没等我答应,我就被璋儿晃醒了,璋儿当时一边哭一边晃我,说爹你是不是病了,为什么身子一直抖……”

张璋儿吃惊的睁大眼睛:“爹你说的这件事我有点记起来了,那天打雷,我有点害怕,才晃你醒的。”

郑小天神情凝滞,“张叔,这不过一个梦而已,一个梦如何当得真?”

张涸叹道:“我当时也只当做是一个梦,但过了一日,便听一个路过的散仙跟我喝酒聊天,说在西极洲界,剑圣郑于、陶乐夫妇,被真无界封禁在无妄之野,而他们唯一的儿子,被梦神护送到了中夏阴阳交割之地。这件事事关重大,恐不合三界规范,神界诸神三缄其口,都不愿谈论此事。他也是因为喝了我棠溪水酿制的桃花烧清醴,才无意中吐露了出来。”

郑小天神情紧张起来,“张叔,后来呢?”

第186章 原委

张铁匠喝了一口酒,酒气拿头,脸色更加冷峻。

关于那个散仙的话,他当时听了心里咯登了一下,那时候他就做出了一个决定,离开棠溪河畔,去找一找梦中友人郑于的孩子。

但其实,他虽然这么想,却并没有立即行动。

只到有一天,他的剑舍内苑出现在了怪异之事,他才作出了最后决定。

某一日,张涸在桃花苑散步,无意之中发现一株桃花枯死,这在桃花苑,一株桃花树病死原本不算什么,自然界的生生死死,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第二天,当他再次去散步时,发现有不少于五株的桃花树病死,且枝干腐朽,发出一股从未闻过的怪异味道。

如果仅仅是苑内的桃花树发病也就罢了,最让他吃惊的是宝贝女儿张璋儿,竟然得了一种无法查清的病,嗜睡,消瘦,找了几个郎中,都没有看好。

直到那个散仙再一次来到剑舍,张涸才下了决心。

那个散仙先是吃惊于张涸剑舍后苑触目惊心的荒败,又看到上次花骨朵般的小姑娘,形容枯槁,萎靡不振,语出惊人道:“我说张剑师,你心可真大,你没看到这个地方已不适合呆了吗?”

散仙告诉他,此地可能是被咒魔施咒,如果此屋的主人继续呆下去,可能会面对无妄之灾。眼前的这个灾祸就是警示。

这话就像是摧命符,第三天,张涸就带着女儿离开了棠溪河畔。

现在想想当年离开棠溪一路寻找来到封古镇的理由,心里还有点惭愧。

看到郑小天终于直接问自己,他有些犹豫,说还是不说?

“后来,……我通过好友指点,只身南下太阴城,来到这个阴阳交界的地方,当时我并不知道你是否出现在封古镇,我只是凭着对封古镇周遭风水的理解,选择在梁上安下了铁匠铺,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才发现水家饼店有一个伙计,叫郑小天,最重要的是他出现在封古镇也非常蹊跷,而且出现的大致时间,与那个散仙所说的时间大致吻合。”

“那张叔你,为什么一直没有认我?”

张涸叹一口气,“贤侄,这事要怪张叔,是张叔太过谨慎了。张叔当时发现你以后,对这件事也是将信将疑,毕竟那仅仅是个梦而已。但为了随时知道你的情况,我就亲自跟你们老板娘说,希望她能让你每天给我送饼过来。”

“因为此后再没有出现梦神托梦,这事也就这么搁下来了。有时我甚至怀疑,我梦里出现的事情和你出现在封古镇,是不是仅仅是个巧合,或者是不是真的?贤侄,请原谅我这几年并没有给你什么照顾,有时甚至对你还没有什么好脸色。”

郑小天看起来神态并未有剧烈变化,“张叔,这样已经很好了,封古镇的人,一直不愿意让我跟他们的孩子玩,而你并没有阻止张姑娘跟我交往,我已经很感激了。”

张涸听郑小天如此通情达理的话,脸上有些惭愧,“贤侄快别这么说。不过我觉得这样也好,最起码在这之前,你的身份不会那么快的暴露,如果我真的认下了贤侄,以魔道的渗透能力,估计很快就顺着线索找到你了。”

张涸这么说,自己也觉得是自我推托,禁不住苦笑了一下。

“这中间,我也找封古祠土地了解了一下,那时候我虽然已确认你就是郑于的孩子,但我还是觉得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不给你暴露的机会就是对你最大的保护。”

张涸说这句话,说的有点理直气壮,实事上,他这样做还真的没错。

郑小天似乎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但当张涸说到担心他暴露的话时,他开始心中有了疼痛,当他了解有许多人在暗中保护他,更加心情难以平静。无论如何,自己终于知道自己的来历了,尽管这个来历的讲述,听起来有点离奇,但他这些年所经历过的事情,又有哪一件不是离奇的呢?

“张叔,你能告诉我,我父母是什么样子吗?”

张涸被郑小天忽然一问,神色不禁一凛,“你父亲,大剑客郑于,我在梦中多次见面,人生得健硕俊朗,身手上讲,绝对是一顶一的大剑客,至于你母亲,我一直没有真正见到过,似乎她一直想在我面前隐身,我只知道她叫陶乐,也是一名剑侠,还有,我知道她非常爱你,有一次甚至听到她说,为了小天,她愿意去死。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始终未能见到她。”

郑小天此时已眼含泪水。

“张叔,那你知道,我的父母,为什么会被真无界追杀?”

张涸道:“真无界是天地始开之后,三界光明的另一面,据说那里是罪恶的终结地,无边黑暗,弱水横流。真无君统治真无界,统治黑暗世界的恶魔。郑于、陶乐二位剑客为什么被追杀,目前我还没有更详细的讯息。我想某一天,无论是梦神,还是神界的天机杻,总会有披露的那一天的。”

“但根据那位散仙讲的话,可能郑于、陶乐夫妇,在去西极洲之前,原是中夏国子民,他们到西极洲的目的是什么,又是为什么被西极洲魔域盯上,这一点他却没说清楚。”

郑小天收了心,仰脖饮下张璋儿为他添上的清酒,再次施礼道:“谢谢张叔,您能把这些告诉我,真的太感谢了。”

虽然被人感谢,有点难堪,但张涸总算了却一件心事一般一下子放松了,他又亲自给郑小天倒上酒,一边举杯一边说,“贤侄,原本我为郑于大哥铸的那把剑已铸好,但因为梦神再无给我梦境聚合的机会,加上你的父母可能已遇到了困难,无法收剑,我当时是想找机会把这把剑送给你的,可你现在有了玄剑,我就先把这把剑帮你收着,等有一天你需要了,随时来取。”

郑小天拱手道:“谢谢张叔。今天张叔给我讲的这些,让小侄更加相信,如果不修好功法,不光三界之乱自己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连自己的父母陷入绝境自己也无能为力。小侄这就出发,尽快修练进境,否则,我什么也做不了。”

这孩子低调啊,张涸不由得心里赞叹。

他只是不想说,散仙曾流露出郑于计划寻找毁灭中夏封印之法。虽然做为剑师,他的目标是打造顶级利剑,至于这把剑的主人究竟用来做什么,他基本上持中立的立场,但若这毁灭同时给中夏帝国带来灾难的话,他郑小天会怎么想?

第187章 别时

郑小天没有想到,在自己即将远游的当口,居然有了意外收获,从张铁匠那里了解到了自己出身的信息。

遗憾的是张铁匠这里传递的信息,虽然听起来合情事理,但还是有些诡异,当然了,虽然如此,但也非常符合自己无端出现在封古镇这种诡异的出身。

临了,当他起身告别的时候,张璋儿还是坚持要跟他一起去,郑小天劝道:“张姑娘,不是我不想让你跟着我一起游历,首先这第一条张叔这里现在需要你帮忙,另一个我这出去修炼的功法,有一定风险,这点你和张叔都知道。你放心,等我修炼得差不多了,就会及时回来的。”

张璋儿瞪了他一眼,“你这算什么理由?好象之前我没有跟你一起去对付永胜一样!再说了,正因为你这个功法容易出现偏差,才需要有人在一旁照顾你。”

张铁匠“吭”了一声,提示女儿要知道自已尊重自己。

“璋儿,我觉得小天说的很有道理,爹现在的确比较忙,需要你帮忙,另外虽说现在封古镇针对屯户封镇这事目前没有人敢难为小天了,可是在封印出现危机之前如果大家都出了镇,这样影响肯定不太好。”

张璋儿无奈道,“那好吧,你记得早点回来。”

当着张铁匠的面这么说话,郑小天虽然有点不自在,但还是点点头。

张铁匠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这要是搁往常,女儿跟郑小天有那怕一丁点亲昵的举动,他也会抬高了嗓门喝斥,甚至因此父女俩出现矛盾,他也没有完全改变自己的态度。

现在看到郑小天身影渐渐远去,张铁匠反而有一点淡淡的伤感。从送饼少年到可以出剑收复恶魔永胜,这中间的跳跃太大了,大得让人一时难以接受。虽然他一直暗中想要保护这个孩子,但想来想去自己却并没有做过什么,反而因为女儿张璋儿跟这孩子走得太近,伤了这孩子。

这孩子太不容易了。

有时他在内心这样问自己,若不是内苑桃花出奇枯死,女儿得了怪病,自己真的会及时跑到这阴阳交割之地来“守护”大剑客郑于家的这个可怜的孩子吗?

而真正来到封古镇,自己又是用什么方式“守护”的呢?

张铁匠不由得摇头叹气。

“爹,你是不是也放心不下小天?”张璋儿见父亲叹气,问道。

张铁匠拍拍女儿的肩膀,答非所问的道:“小天这孩子,争气。爹之前可能看错了。”

老吉晃荡着手里的签筒,从茶铺里探出头来,将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线,跟张铁匠打招呼道:“嗨,我说老张,郑小天现在可是封古镇的红人,过不多久可能还是朝廷命官呢,你不抓紧招为上门女婿,到时候被别的女娃捷足先登了,你可别后悔!”

老吉嗓门不大,但话说得重,张铁匠一扭头,掂起铁锤敲了一下铁砧板,闷声道:“滚!”

张璋儿瞥了一眼老吉,虽然眼里含着嗔怒,但并没有发作。

少女面露红晕,掀了帘子进了屋,心里嘀咕道:“谁敢招惹郑小天,别怪我袖中的芒剑!哼!”

……

虽然郑小天脚力很快,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恰恰看到张璋儿掀帘入屋,少年深深的吐一口气,表情复杂,脚下发力,几个身形转换,便从梁下消失。

日近午后,中夏帝国各家各户大多用过午饭,此时的封古镇,沉浸在一片慵懒的氛围中。

看到那块“学达性天”的匾额,色泽陈旧,甚至还有一丝颓败,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沉静古朴。

跨进牌坊,便是一个安静的院落,虽然简朴,但场地宽敞,不输太阴城的庠序,这便是封古镇的教化场所,虽然京城归乡大儒梁闻天未曾来这里坐镇,但白老夫子数十年如一日的设馆授徒,使这里成了当然的封古镇文脉所在。

没等郑小天敲门请益,屋门吱呀一声大开,白夫子早站在门口,神色和蔼,“小天,我猜到你会来的。”

郑小天施礼道:“白先生,晚辈原不打算来打扰您,只是觉得可能近期不在镇上,小水、一婧的功课,还需劳您费心,故而登门拜托,还望前辈莫嫌叨扰。”

白松严笑道:“郑孝廉哪里话,你心怀善念,收留封古镇孤儿,这在封古镇街头巷尾,早已传为佳话,老夫虽然不才,但见贤思齐的道理还是懂的,你要出游,尽管放心去,孩子们在我这里,我一定会尽到一个为人师表应尽的责任的。”

郑小天反问道,“是小水、一婧他们告诉先生我要出游?”

白夫子点点头:“这俩孩子原本是让我劝你能留在家里,我告诉他们说,别说郑小天是封古镇的英雄人物,就是我们一介儒者,也会秉持先贤‘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训示,游历求学以长见识,你们长大了也要向郑小天看齐,老师将来不但不会限制你们出游求学,还会交持你们这么做。”

郑小天面含感激:“谢谢白先生对他们的开导。另外小天还有一事想请教,还望夫子开导。”

白夫子一拈胡子,笑道:“小天客气啥,你说,什么事?”

郑小天道:“小天近日在明皇历历头上看到一句圣人之言,并附有释疑,想来请教先生,何为‘以直报怨’?”

白夫子立马收去轻松神色,“怎么,有人得罪孝廉了?”

郑小天未置可否,道:“先生,若说有人得罪了晚辈,这个不用我说,是人都知道的,永胜忽然冒出来追杀我,算不算他得罪了我?我想可能正好相反,肯定是我先得罪了他,他才会生出这个念头。但永胜后来被众人合力收服,无论如何,都算我欠众人一个人情,这一点我是铭记在心的。只是我有时把握不准,比如,假若我明知从未得罪过何人,却引来人的打击,这算不算打击我的人得罪了我?”

白松严一脸严肃,“小天,我觉得这事得分两方面看,首先得罪你的人,起因是什么。我知道你刚来封古镇的时候,很多人都排斥你,那是因为他们思想愚昧,认为你可能会给他们带来恶运,他们做出了一些对不起你的事,只要不是过分伤害你,这是可以理解的。虽然这一点并不能为他们开脱,但世上有无心之过和有心之过,我觉得似这般普通的庸人,可以看做无心之过为好。”

郑小天神色肃穆,“谢谢先生提点,那么先生,有心之过呢?”

白松严道:“有心之过,也分大小,虽有心,无大伤,君子恕人之过,亦是好的。但若以强犯弱,或明知伤人致命,还要力行,那就是恃力伤人了,圣人云,‘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虽说看起来没有佛家的慈悲为怀,但却是符合天道公道,符合人性的。”

郑小天起身道:“谢谢白先生指点迷津,小天告辞了。”

白松严并不挽留,他起身送郑小天到牌坊外,看到施礼而别的郑小天,心生感慨:“天道恢恢啊!但愿郑小天能安然归来!”

白夫子返回身,虽然阳光明媚,但凉风猎猎,身上却觉得格外清冷。

第188章 延挺轩分歧

在延挺山东麓,有一处山野民居,虽然平时不怎么引人注目,但因为建立在拥有金矿的延挺山,且大多情况下寨门紧闭,一般人对其还真的没什么了解。

寻常的猜测是,此寨舍为官家别业,起码是与军头曹犀有特别关系的人家才可能拥有,因为虽然寨舍选择避开了入山的要道,只是临近通向北岭的路口,但所建寨舍建筑依山随形,极其讲究,又加上地理位置优越,上可到延挺山风景绝胜之地的太峰顶,下可以转道进入洛宛官道,要说是一般富贵人家的别业,难以让人确信。

当然,从地理位置上来看,此地与官家的金砂矿相距甚远,且建筑相对隐蔽,反倒更像是为了避开世俗烦扰而建的清修场所。

然而,其实上,这个被低调的称为“延挺轩”的山中寨舍,在剑客中却拥有极高的声名,只所以不被普通民众了解,那是因为此处除了幽避之外,一般的剑道中人,是没有资格进入轩中一聚的。

这是剑仙李凌家的产业。

也仅仅是阳河李家众多寨舍中的一处外宅之一。

做为曾经的中夏十大门阀之一,关中李氏的一支,即使到了李凌的爷爷李照天和父亲李思照这两代,朝中的关系网络还是相当发达,李凌承祖荫,除了剑学家传之外,又承袭了祖上的家业和官道、侠道的脉络,所以当年由李照天修建的延挺轩,至今还屹立在延挺山东麓,无人敢来动拆或劝迁。

但相对来说,李凌却也是很少到这个偏避的别业居住,平时仅留一二个可靠的仆役在此看门,一处偌大的山中豪宅,就这么静悄悄的,一如山林的寂寞。

这几日延挺轩忽然热闹起来了,这完全得益于封古镇长陵坡封印的松动和灵气复苏。

李凌在找回儿子李玄之后没多久,就来到了延挺轩,这也是得到李家老祖宗默许的。在老祖宗看来,你李凌想到哪儿都可以,但得把宝贝重孙子留下,只要这个可爱的鼻涕虫在眼跟前,你李凌想干嘛随你去。

但是另一方面,李家老祖宗也不能阻止李凌要做事的冲动,从自家玄孙子被石车真君捉去基地,然后四处找寻无门,最后被那个看起来不太着调的道士曹国旧救回来开始,李家老祖宗就不再存有门户之见,毕竟若没有曹道长和郑小天,甚至那个自己不十分喜欢的袁一山的女儿袁月,自己的重孙子出什么事还真难说。

很多时候,在平安无事的情况下的勾心斗角,只有在遇到共同敌人后才会消弭那些不值一提的倾轧和分歧。当下长陵坡封印松动,魔道势力强势介入,正道中人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联合对抗黑暗势力是唯一明智的想法,没有第二。

所以即使老祖宗不喜欢袁月,甚至对曹道长也不太感冒,她都能以礼相待。

而对于孙子李凌想在延挺轩聚天下豪杰商讨对策,李家老祖宗表示支持,当然,条件只一条,让李玄留在阳河家里,只要玄孙子在自己跟前,你们爱怎么折腾那是你们的事情。

实事上即使李凌没有给其他三位剑仙发出邀请函,除了袁一山之外其他两位也会近期到来,因为在李凌书信发出后一天,辟剑峰的马远光就到延挺轩找他,而钱塘湖的钱八子,正巧打算前来。

只有袁一山,原本只计划到太阴城寻找女儿袁月,恰巧收到了李凌的书信,既然在阴阳交割之地有一个地头蛇,那不妨去找李凌一叙,毕竟李凌与邱彦不同,并非是假借官场风光强给自己一个剑仙的名头,李家在中夏朝的源渊脉络,恰恰可弥补东海之外悬波岛的不足。

只不过虽然马远光在永胜冲进阳河村之前来到延挺轩,却借了延挺轩这般清幽之地闭门修炼,并没有跟因事回阳河村的李凌一起下山,故而错过了一睹永胜法力的机会。至于钱八子,他所修炼的剑法偏于阴柔,对付魔性十足的魔王永胜有先天的缺陷,没有碰到永胜并与他当面对阵,他并不觉得遗憾。

悬波岛袁一山本来对参与这类事情并不积极,自然无可无不可,只要找到女儿,可以借用灵气复苏时期进益修为,就已经可以了。能住进延挺轩,还李凌这个大地主一个人情,他就达到了目的。

此时中夏五仙剑五人都列坐在延挺居聚剑堂,李家的仆役刚刚分割了一只肥羊,分别奉在各位剑仙的案几上,又将李家窖藏的陈年佳酿和入秋新藏的佳果及精制的果脯奉上,美酒肥羊,佳果蜜饯,油面索饼,加上延挺山独有的雨前毛尖,虽说不上十分丰盛,但做为日常饮食,已是相当不错了。

袁一山虽然行为上格格不入,但此时还是率先举起酒盏道,“李兄,此番由远海踏足贵地,得李兄如此关照,袁某在此先饮一杯,以示敬意。”

说罢一饮而尽。

还没等李凌说话,马远光举杯道:“袁兄过于客气了,李兄的延挺轩,本就是天下剑仙的家,你我兄弟共同位列中夏五剑仙,原本就是同气连枝的兄弟,何必如此客气,来来来,我们大家共饮此杯!”

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钱八子面色清瘦,吃起东西来也格外文雅,此时举杯道:“我觉得袁兄说得对,毕竟虽然大家都是兄弟,但叨扰的是李兄,我在这里敬李兄一盏,以示谢意。”

同样一饮而尽。

这倒显得马远光不懂礼数了,若是平常人,钱八子这种明显驳面子的话早把人激怒了,但马远光满面富相,肥头大耳,哈哈一笑,并不介意:“好,那就听钱兄的,共同敬李兄一盏。”

三人纷纷举杯,只有邱彦神情悠闲,像一个旁观者一般一边吃肥羊,一边想心事。

“邱特使,你这是想啥呢?”马远光依然脸上堆着笑,提示坐在他右手边的邱彦。

邱彦抬起头,醒悟似的举起酒盏道:“大家随意,随意!”

这完全是不了解刚刚的谈话氛围嘛,没有任何人怀疑,这是十足的对主人的不敬,钱八子有心想替李凌发作,李凌示意制止,面含微笑道:

“各位剑道同仁,今次邀请四位在寒舍一聚,各位兄弟又是从四面八方而来,这着实让小弟十分感动。因为时令寒冷,敝舍地僻物贫,如有招待不周,还请各位海涵。这盏酒,我敬在坐的各位。”

主人的一番话,让客人心里舒坦,纷纷举盏应酬。

李凌接着道:“长陵坡封印事件,想必大家都非常了解,细节我就不多说了,此番请大家来,就是想一同商议对策,在这五百年巨变当中,封印崩解,必然会造成中夏国甚至三界的大变局,我们五剑仙作为一个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号,也是一个整体,在这次变局中,应当扮演什么角色,做出什么样的抉择。”

马光远此时抹一把油嘴,肥脸上闪着烛光,一说话自然带着江湖笑意:“要我说,李凌兄既然邀约大家议事,你是地主,又是邀约人,你可以先提议,大家附议就行了。”

钱八子接茬道,“若按李兄的提议,我想还是江湖事江湖了,虽然李兄祖上贵为中夏门阀,当今朝中也有故吏旧交,但阳河李家如今以江湖领袖立足中夏,此次封印之事,当以江湖事裁决!各位仁兄以为如何?”

钱八子目光环视,马光远自然连连说好,袁一山虽然没有说话,但也轻轻点头,唯有邱彦,脸色古怪。

明显的反对。

邱彦缓缓抬起头,环视一圈,声音抬高八度道:“各位,我以为,此事视朝廷号召而定。具体来说,以尚书院的方案行事。因为众所周知,钦天监齐禾被刺,国师由祚囚于天牢,大中夏钦天监几乎停摆。目前虽有梁王魏无双驻军,直王、骆王镇守太阴城,但长陵坡的事,当先由地方驻军为护卫,圣上旨意为准则。目前尚书院奉圣上旨意,加上地方驻军曹犀部已归尚书院调管,我觉得各位应当在尚书院的统一调令下行动,为帝国非常时期建功立业。这才是中夏五剑仙应当扮演的角色!”

邱彦说完,在坐的其他人都面色各异,马远光一敲案几道:“邱彦!邱特使,你干脆明说五剑仙归你管就行了,弯弯绕说这么多干嘛?”

邱彦脸色铁青:“马远光,你说话注意点,中夏皇土,我邱彦所讲的,不过是天经地义的事!”

马远光嗤笑道:“你还知道是皇土,不是邱土?邱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我们其他四人听你的号令,没门!”

钱八子接着道:“邱特使,你说的这事,也得我们五个人一起表决一下才成吧!”

李凌看了看争论的三个人,又扫了一眼坐着喝闷酒的袁一山,提高嗓门道:“各位,我们本就是在一起商议的,别伤了和气才好。至于以什么方式参与到这件大事中来,我觉得大家可以商量着解决。当然,我们也可以请一请中夏境内的其他大剑仙共同一议,也算是他山之石,可以给我们多一个参考。”

马光远和钱八子几乎同时道:“其他剑仙?你是指的袁基罡?”

李凌笑着摇了摇头,“此人后起之秀,不但在解救封古镇孩童中立了大功,而且在对抗恶魔永胜中起到了关键作用,虽然我一再邀请他不愿意前来,但今天他经过敝地,我就强行挽留他住一宿。现在他在后堂歇息,等下我亲自再请一次,看他能否赏光前来。”

马光远一听,眼睛都亮了,道:“既然李兄说的这么厉害,显然是我这几天静修错过了重要事件了,今天一定要见上一见!”

钱八子也道:“李兄务请此人赏光,让我聆听一番高论!”

李凌点头示意离席,但还没走到门口,就听门砰然打开,一股寒风吹进来,剑煞之气排山倒海倒灌而入,然而剑气在接近膏烛时戛然而止,屋内烛光跳了跳,顿然明亮了许多。

第189章 聚剑堂成功约架

郑小天站在屋内,一股逼人的气场让室内的人精神一振。

马光远笑道:“少年英雄啊,这位就是李兄所介绍的后起之秀吧。”起身拱了拱手,以示敬意。

李凌介绍道:“这就是我刚刚给大家介绍的解救基地儿童,一剑刺中恶魔永胜的新剑仙郑小天。”一边说,一边向少年一一介绍在坐的各位。

直到这时,被李凌邀请的四位剑仙仿佛才突然发现,原来聚剑堂提前已为这位郑小天预留了位子,待郑小天甫一坐下,仆役们即将大盘的肥羊佳果奉上,并斟满了清酒,郑小天举杯示意,道,“承蒙李庄主厚爱,我郑小天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根本不是也更称不上什么剑仙,今天叨扰了各位,还请各位海涵。”

马光远心想这少年如果真如李凌所讲的那般功夫,如今又这么谦逊,那可真是一棵好苗子啊,但看起来除了进门的那股凛冽剑气外,也看不出来真有什么特异的本事,便笑道:“请问足下修的是哪路剑法?”

这是要盘根问底了?郑小天当然清楚,在坐的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你若没什么本事,可能大家理都懒得理你,你若真有点本事,那别人必想先问清你的路数,这在江湖上,可能是善意,也可能是恶意,他一时还拿不准,便施礼道,“这位前辈,晚辈炼的剑法,仅为保命,称不上什么路数。”

钱八子道:“我看贤弟是看不起大家吧,如果连师门都没有,纯粹的野路子,却如李兄所说的那般厉害,那让我们这些穷其一生钻研剑道的情何以堪?那不是打我们的脸吗?”

袁一山本来不打算说话,但听这两位的话,明显是瞧不起郑小天了,看来这些人还真的不知道郑小天的厉害,便道:“我说马兄、钱兄,这位郑少侠,据我所知,在石车真君那里的确表现得可圈可点。虽说我不知道少侠何故将手中的兵器砍刀换成了玄剑,但我相信,少侠的剑道一定不会差哪里去。”

马光远听了眼睛子转了转,“袁岛主,我可是听你说过令爱也曾上过石车真君的基地的,这么说,郑少侠和令爱是一同进的山?”

袁一山冷声道:“是又如何?”

马光远脸上露出嘻笑之色,“这少男少女一同进山,必然有他们那个年岁段的原因,想必袁岛主也是知道的,故而偏爱郑少侠?”

袁一山怒视,“你……”

李凌道:“各位先不要跑偏了话题,今天请郑少侠来,就是要让他给我们提一个建议,我刚才已简单的把大家的想法给他说了,现在听听郑贤弟的看法。”

没等李凌把话说完,一直坐着没有说话的邱彦突然开口道:“在坐的各位,这位少年,就是你们口中的新晋剑仙郑小天,今天在坐的各位,包括李兄在内,没有一个比我认识他的时间早,郑小天,你说对吗?”

郑小天抬起眼,目光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的邱彦,这个他在李家院内见到的锦衣男子,他的眼中晃过那枚楝实,在弹跳后滞在空中,停顿了那么一刻,才掉落下来。

虽然他至今也没弄清梦邱彦用的什么法术,但他调动气机的能力,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永世难忘。

众人都把目光扫向他俩,马光远嘴快,“原来你们是老相识?真的如此?”

郑小天嘴角上挑,淡然道:“多谢邱特使指教。”

邱彦一脸的不屑,语气中明显带着嘲讽,“别叫我特使,否则我得叫你孝廉了。郑孝廉从一个饼店伙计到成为府举孝廉,现在又被李大剑仙‘封’为剑仙,这就是踩上后羿的神箭,也飞不了这么快吧。这运气,简直是爆棚了!”

邱彦这么一说,马、钱二人就跟着惊奇了:

“真有这事?那可真是太奇了!”

“不过英雄不问出处,邱兄也不必要强调郑贤弟是饼店伙计出身吧。”

“要真是伙计,却有这等成就,还不羞煞诸位?”

……

李凌按了下手势道:“大家还是把话题收到我们的主题上,让郑兄弟给大家讲讲吧。”

李凌所以改口不再称郑小天“剑仙”,完全是不想给郑小天添麻烦,他现在的点后悔,是不是刚才自己把郑小天抬得太高了,以至于这些早已成名的剑道大拿内心不平衡?

邱彦脸色阴冷,一如在阳河李家院内的那副表情,他敲了敲案几道:“既然各位对郑孝廉是否具备跟大家坐在一起的资格有疑问,我有个提议,在坐各位,可以是任何人,跟郑孝廉过上几招,几招下去,就见分晓,也省得大家猜测了。”

马光远和钱八子几乎没有犹豫,连说“这个主意好!”

袁一山耷拉下眼皮,似乎听不到这三个人在讲什么。

李凌有点为难,这本来是件好事,怎么弄到这种地步?老实说,对于李玄成功从基地脱险,虽然他知道保护李玄最重要的功劳是曹道长的,但郑小天冒死救下几个孩子,又把其他中的三个孤儿留在店里,他内心是非常钦佩的。

如今邱彦提出这个无理要求,这完全是把郑小天置于五剑仙的对立面来对待,这样做对郑小天太不公平了!他刚要说话,却听郑小天语气轻松的笑道:

“我觉得邱特使不必太麻烦了,既然邱特使提到我们是最早见过面的,那本人也非常好奇特使的剑道修为,以特使控制气机的能力,何需烦劳在坐的其他前辈?小天只需要跟邱特使讨教几招,是好是坏,各位前辈也好随后给小天指教指教,你看怎么样?”

邱彦心想,这小伙计看来真是狂到家了,即使你真有传说中那么厉害,你一个修炼剑道不够我零头的小屁孩儿,能有多大作为?再说了,这家伙一看就是搅局的,如果我不在这里杀杀你的锐气,你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再说了,用一个传说中的少年英雄祭剑,杀伐果断,对眼前这几个老顽固剑修也是个震慑,其他人对自己的提议就不敢多说了。

“既然郑孝廉想跟我邱彦试剑,那就别怪我以大欺小了!各位可以移步演剑场,让我邱彦跟郑孝廉比划比划!”

没想到这两个人就这么几句就约成架了,马光远和钱八子都相当兴奋。

至于袁一山,乐观其成。他倒真想看一看,女儿说的神乎其技的郑小天,是不是真有一把刷子。至于邱彦,崇山一别后再没看过他出剑,一个一向自视甚高的“缥缈剑仙”,有没有实料,这一比划不就知道了?

李凌此时反而有些释然了,本来嘛,剑道就是在实战中杀出来的,既然大家互相不服气,一场剑道切磋就在所难免,只是他有些担心,这两位不知前世有了什么世仇的人,此时演剑场比剑,会是什么后果?

第190章 试剑演剑场

演剑场看起来不大,但布置的特别有味,宽大的地面原本是一大片草坪,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细细的草皮都枯黄了。

场地四周竖有四根立柱,立柱上雕刻着各种剑式,桐油泛黑,黝深古朴。正北面的观剑台,摆列一排座椅,平日里有瓦廊罩着,座椅并未受风雨侵蚀。

靠座椅一侧,列着一排剑架,从上到下,分列五把剑,分别以金、木、水、火、土命名,剑室皆造型古朴,霸气外露。

仆役们早将松明插固在灯火架上,一时间四周火把耀目,将演剑场映得如同白昼。

虽然瓦廊分列了座椅,但李凌并没有坐下,而是站立一边,长衣凛凛。

马远光身子重,看到椅子跟看到亲爹一样亲近,一屁股先坐下,又招呼道:“钱兄,我赌邱兄赢,但郑兄弟也不一般,所以可能打的时间比较长,我们还是坐下耐心看吧。”

钱八子哼了一声,“李兄既然认为郑小天有资格称之为剑仙,那郑小天肯定剑法不差,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赌郑兄弟赢。”

马远光拍拍椅子,探了身子问一旁冷眼关注的袁一山,“袁兄,你赌谁赢?”

袁一山耷下眼皮说,“远海荒岛,没有赌风,刀剑无眼,只看结果吧!”

马远光嘴一咧:“男人世上一遭,不赌多没劲!钱兄,咱们把赌注也明确一下:我们行走江湖,要的是任侠使性,图的是醴酒美人儿,这酒嘛,李兄这里多的是,我不跟你赌了,我赌这后面的。听说封古镇有个翠香楼,翠香楼有个绝代佳人儿桃夭夭,但这个桃夭夭我们不能当赌注,听说没有李牧之才,潘岳之貌,根本不能一亲芳泽,咱降个标准,谁输了,包了翠香楼半旬,内里的姑娘任选,怎么样?”

钱八子面露讥讽道:“马兄,你好这一口,就赌这个,我钱八子修心养性,以道为心,以剑为意,对别的一向没有太多关注,特别是这种青楼女子,更是没有兴趣,你这赌注要是碰到楼铁笔,他一准跟你赌,跟我就算了,这明摆了是输了赢了都是你赢。”

马远光哈哈一笑:“钱兄莫要小家子气好吗?男子汉大丈夫,没有美酒加美女,只守着个剑,多没劲!要不,袁兄,你参考一下,给个赌注?”

袁一山冷眼一睃,“马兄是否忘记了?敝岛没有赌风,你这是问道于盲了。”

钱八子竖起一根食指道:“赌注的事先不说,看,就要开打了。”

果然,演剑场上,邱彦与郑小天已拉开了架势,李凌肃色道:“二位道友,演剑场上,友好切磋,点到为止,且莫伤了和气。”

哪想邱彦神色倨傲道:“郑小天,你若担心我邱彦手中的剑,我会看在李庄主的面,取消这场比剑。但你需好好卖你的饼,不要混迹于剑道,免得任一个抟面制浆之徒,也要一口一个剑客的玷污剑道名声。”

郑小天以手相托,拱一拱,道,“邱特使,在下虽然只是一个制饼的,但自问并没有得罪阁下,阁下却两度为难于我,甚至不惜下狠手。”

“往时我郑小天自认倒霉,但今次又在李庄主寨中,与你狭路相逢,却是只能把这当成是一场避不开的机缘了。邱特使号称缥缈剑仙,在下一制饼的,除了切饼剁馅,的确所知有限,今天无论胜负,权当跟着你这剑仙学学剑了。”

邱彦心中懊恼,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一遇到这少年,就气不打一处来。

如果说,第一次在阳河李家看到这个送饼少年,觉得这少年看似平静安生,人畜无害的样子,但却让他有一种遇到强敌的感觉,特别是他觉得自己那悬空定楝实的功夫,原本是天下剑修将要达到三阶九境才能有的境界,而这个送饼少年,居然全然无视,甚至在他的眼神里,他能隐约感觉到一种淡淡的不屑之气。

若真是直接无视也就罢了,可偏偏这种无视,如置身太虚之境,虚空一切之貌,这就实在让邱彦无法忍受了。

以邱彦对修为的理解,当时坐在青石石几上的少年,若非修为通天,那也必是有上天眷顾的神造之身,传说与天地共生的太古大神元神附结之物,聚之为玄石,玄石蕴天地精气,千百年来或偶附于某异胎而生,名之谓“玄石体质”,此体质的少年,方可有眼前所见之神情气场。

邱彦当时也仅仅是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看眼前这个少年,是不是玄石体质,因为即使他所遇到的剑道巅峰之人,也说不清玄石体质究竟为何状,自己何不凭着感觉,验证一番?

邱彦清晰的记得,自己所发动的气机,是由内而外,如套索外松内紧,这样一来,如若对方匿藏天机,反手一击,自己也可以全身而退,进而解释说是运用的一般气机,完全没有恶意。

但若对方并无实力,他邱彦也不必客气,此等气机的杀人无形之效,恰巧可以得到验证,即使在这阳河李家出了状况,想来以自己尚书令子侄的身份,一向没有断绝官场往来的阳河李家,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顶多一怒将自己逐出李家庄,最坏的结果是与自己断交,这点结果他能承受。

还需要顾及其他吗?

缥缈剑仙,从心而为,世间万物,因应取舍,屠天戮地,随心而已!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确定的仗剑风格吗?

虽然没有在江湖上广为传播,自己仅仅是藏在心里没敢发出声,那是因为自己还没达到剑魔袁基罡的高度,如果达到剑魔的高度,别说什么南王北马,但凡天下剑客,人间男女,生死杀伐,还不是自己一念之间?

所以邱彦施出气机,干脆利索,决不拖泥带水!

让他觉得意外的是,这少年除了本能挣扎,完全没有一丝反噬回击的力道。

只见他面色潮红,气机紊乱,身体几乎没有任何挣脱的力量,这场面,让邱彦觉得一点也不过瘾,他调整气机,收紧气索,只想三念之内,让这个运气不好的倒霉蛋,试一试他气机的品级,然后一收而气窒身灭!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遇到了阻力。

阻力如山泽漫延,四面围猎。

邱彦明显感觉到这股力量十分陌生,但很难确定是出自少年自身,因为这与少年的气息完全不同,他有点心慌,但他确认不是李凌的,因为李凌与他比过剑道气机,可环顾四周,院落里除了那个拖着鼻涕的傻小子和哄着这个傻蛋咬香饼的喂牲口的老光棍,没有其他人。

邱彦大惊,莫不是这李家老太太发现了他在主家的过分行为,出手干涉?

如果与这股陌生的气机纠缠过久,邱彦非常担心自己会收不回来,那情景就非常糟糕了。缥缈剑仙只得放开气索,调动元神向回撤回气机,虽然他终于收回气机,那他明显觉得那股陌生气机是放他一马,而且在放他回去的时候,有意一顿,十分清楚的警示意味。

那个少年,则慢慢恢复了常态,但坐在石几上,有一阵没有动弹。这完全是一个普通少年的模样啊。

邱彦只是不明白,明明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少年,完全是因为有人暗中帮忙才保得一条小命,咋就忽然成了入虎穴、刃恶魔的新晋剑仙了呢?

这不合理呀。

今天,他需要证实一下自己当初的判断,而眼前这个少年同样需要在他的剑下,证实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手刃恶魔永胜的能力。如果这个少年真有这个能力,那他缥缈剑仙邱彦,一定早已拥有了跻身剑道巅峰的实力,只不过自己已太久没有试剑而已。

他相信凭自己的潜心修为,加上师祖顾云曰近日的指点,三招之内斩断送饼少年的脖子,不在话下。而这关键的三招,只要能将这个在江湖上微露峥嵘的少年斩于剑下,他邱彦一夜间虽说不能成为剑道至尊,但那剑道至尊的位置,用不了多久,就得乖乖的让位与他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关键的一战!

邱彦拔剑出鞘,氤氲剑气,刹然而起。

第191章 夺命三招

即使是悬波岛的袁一山,也不得不承认,缥缈剑仙邱彦的出剑功夫足以称道。

这要是当年在崇山他能有这功夫,也不至于丢脸到连一个童子都打不过了。

马远光和钱八子都眼前一亮,马远光悄声道:“钱兄,你看吧,这次我赢定了。”

钱八子笑笑,说“马兄,你别叫好叫早了,你看看那位郑孝廉,以静制动,鹰视狼顾,就这气势,邱特使怕是要输了。”

李凌神态平常,只是精神更加专注。

郑小天见对方出剑,并不理会,他右脚后撤一步,单手握剑,并未迎敌。

虽然郑小天之前便体会到邱彦的霸凌作为,但他并不真想与他为敌,只是这个邱彦天生视他为敌人,就好像一个人在某个地方,被另一个人天然排斥一样,郑小天虽然不明白什么原因,但并不想因此与五剑仙中的某一个闹得不可开交。

即使前期的过招,他也并不想变成生死之战。

最起码在表面上,他不想让人这么想。

毕竟场围的四个人,和场内的这个人合称五剑仙,如果他要表明视邱彦为敌人,他不知道会不会让人觉得是与五剑仙为敌。

但这场交手既然不可避免,他也不想窝窝囊囊结束。

有一天当自己师父的信息被披露出去,他不想给师父脸上抹黑,让人啐道“锁龙洞老家伙的徒弟不过尔尔,一出江湖就露败绩”,就是师父再豁达,面子上也不好过的。

当然,如果撇开这种表面的想法,他还是有自己内心的斗争。

因为他所面对的,是一个无缘无由视他郑小天为仇敌的人。这个人可以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拿他人的生命开玩笑。现在看来,若非当时王四暗中出手,郑小天早就窒息在李家的那个生着白筋的石几下了,说不准眼睛暴突,舌头下落,死相极其难看。

这是他第一次因饥饿面对生命即将结束之后,首次遭遇到的第三方夺命威胁。而这种对生命的剥夺,完全是一种恃强凌弱,一种强者可以任意杀戮的行为,这种行为告诉他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强者生存。

换言之,你不能成为一个弱者。

这可能才是郑小天决心研习剑道的原动力,在表面上可以保护饼店周全的理由下,他所研习的每一个绝杀剑式,眼中所见,并不是什么恶魔或狐妖,却抑制不住出现那个锦衣男子的面孔。

他幻想自己剑成的某一天,最先解决的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他甚至想出各种处理此人的方式,但他始终没有想到,可以在中夏五剑仙中的四剑仙眼皮子底下,和五剑仙其中的一个,这个号称缥缈剑仙的人直面相对。

这真是出乎预料。

好吧,现在演剑场上,我可以真的堂堂正正的对你动剑了。

而且还是你先拔剑。

郑小天后退一步,身体略一回旋,避开邱彦的剑气,这在碎城诀上,是一招示敌以弱的起手式,而这种方式,极易令对方暴怒,抑或轻视,进而做出错误判断。

邱彦毕竟是邱彦,他不但没有觉得郑小天临阵退却,反而心生警惕:“此人究竟是什么路数,为什么轻松迎战,却故意曲与委蛇?”

心里这么想,但说出来的则是别一番话:

“郑小天,只退不进,你这是耍的什么招?”

郑小天笑道:“你乃中夏大剑仙,我不过是一个制饼的,不退又能怎样?”

邱彦冷笑道:“既然有自知之明,何不引刭待戮?”

郑小天道:“不敢,老板娘刚把饼店传到我手里,不敢就这么断了。”

邱彦道:“果然是市井屑些小民,却硬要趟什么剑道的浑水,这回就怪不得我了。”

邱彦说罢,更不待对方答话,摧动剑气,直取对方心窝。

马远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这,也不用这么直接吧!”

他的话音未落,局面早已变了样,邱彦的一剑不但没有刺中目标,却发现目标不见了,自己的后背挨了一剑柄。

虽然他并未做准备,但凭着他深厚的武学修为,他几乎是在不经意间,硬挺了过来。好在两个人招数极快,场外的人虽说未必能看得真切,但接下的剑招开合,让人几乎忽视了这后背的一击。

无形之间,两人各退一步,邱彦背、肘、腿、手数处已遭剑柄袭击,但因为速度极快,观剑的人并没有在意胜负,只是他自己,这几处有痛有麻,极其难受。

到此时,邱彦才隐隐感觉,自己选择主动挑衅,是不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但既然已经进场,便不能狼狈退场,趁对方故意给自己留着面子的契机,尽快扭转局面。

邱彦横向移动,足尖一点,纵身而起,挥身劈出一剑,电光闪耀,刺人眼目。当强光还未消去,他反身一剑,平切过去,演剑场一波剑气涟漪,如钢似冰,薄如蝉翼,四周火把尽灭,站在松明火把下的仆役,吓得有的一屁股墩在地上,有的拔腿就跑。

邱彦一反手,剑气骤然开合,向郑小天的腰腹,横切过去。

场下的数人几乎同时惊呼一声,端的这邱彦如此高妙的剑法,也不枉与我众人齐称剑仙了!

而李凌则敏锐的发现,这邱彦歹毒之心一点也不收敛啊,且不说在这演剑场上,两人都是客,完全应当是一场君子之战,即使你真和对方有仇,这摧动十二分的杀意,一波切断松明火舌,致使场内陷入黑暗,然后又反手一招夺命剑,趁光线尽灭视力盲区之机一剑夺命,其用心何其毒辣!

更何况这两招因为毫无内敛节制,剑气余波所及,其他四剑仙可以应对,而那些没有任何功力的仆役,如何应付得了,其中一个躲避不及,早就惨叫着仆倒在地,浑身抽搐。

李凌怒火中烧,急命人将伤者抬离现场,其他三位剑仙也是极高修为,这点瞬间致盲的手法自然看在眼里,大家刚要出言劝止,却见剑光闪处,几处熄灭的松明砰然点亮,郑小天身体不知何时跃起,手中玄剑泛着幽蓝之光,身体落地之前,松明的光芒已如之前一般豁然明亮。

钱八子不禁叫道:“点焰神剑?这不是传说中的‘碎城诀’招式吗?”

马远光目光一滞,“你说什么?这郑小天练的是失传剑招‘碎城诀’?不可能吧!”

只有袁一山和李凌,两个人目光交换,表情复杂,因为他们虽说对郑小天有好感,但委实也不知道郑小天居然身怀致魔剑招!

然而,当四人还在各怀复杂心态之时,郑小天身体已平稳落在干枯的草坪上,场外的人心绪复杂之时,发现演剑场冷静下来,邱彦的身体被挡在黑影里,一动不动。

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脸上所凝固着的绝望表情。

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场外剑仙,惊奇的发现,玄剑少年身形平稳,向前迈出了一步。

随即右手前移,拔出了玄剑。

而这剑,是透过缥缈剑仙的腹部轻快滑出的。

只三招。

一向自视甚高的缥缈剑仙,剑星殒落。

第192章 幽室密谋

洛京,尚书院。

邱佐栋急匆匆的走出尚书院大门,坐上马车,朝自家府邸而去。

马车颠颠簸簸,驶入一个僻巷,在一处幽暗的大门前,马夫停了车,随行的扈从放下车凳,邱佐栋下了车,跟车夫交待了几句什么,迈步走进屋门。

迎门竹帘自动由人掀开,邱佐栋进入内院,几个扈从分列两旁,邱佐栋坐了,没有接仆役递过来的热茶,脸色紧绷,眼色难看。

“邱尚书,你要的人都在这里了,这些都是一顶一的剑客。”

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招了一下手,八个黑衣人几乎同时出现在了邱佐栋面前十步远的院子里。

邱佐栋微眯双眼,扫视了一下面前的人道,“好。”

中年人挥一下手,八个黑衣人瞬间消失。

邱佐栋面色凝重:“你找的这些人武学达到多高层级?”

中年人:“回尚书大人,皆在三阶二境以上。”

邱佐栋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知道我那侄子剑道达到什么境界?”

中年人:“接近三阶九境。”

“既知如此,你找的这八人是想给那郑小天用来试剑的吗?”

中年人忽然单膝跪地,抱拳道:“邱大人,在下并不敢用来糊弄您,这八人虽然个体修为只在三阶二境之间,但八人合力,则可敌数个三阶九境修士。加上这八人所修剑法,非中土所有,更可以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邱佐栋神色不变:“既如此,你可即时安排这八人行动,务必尽快找到郑小天的踪迹,斩下他的头颅。”

中年人道:“喏。”

起身,身影即时消失。

邱佐栋站起身,身后的扈从紧趋几步,道:“大人,以小的看来,这八人未必是郑小天的对手。”

邱佐栋“哦”了一声,眼神示意扈从继续往下说。

“小的虽然不敢说这八人绝对不行,但据传言,这郑小天曾挑战过恶魔永胜,据说这恶魔还是上古恶神,以缥缈剑仙这等手段,都被这郑小天所害,小的以为此人的剑道已非比寻常。”

邱佐栋不耐烦的道:“天下无敌?”

扈从低头道:“小的不敢长对手威风。小的听说郑小天与恶魔之战,完全是因为地利,并不足以证明他真的天下无敌。”

邱佐栋冷哼道:“知道就好。”

邱佐栋起身,转过一个长廊,沿着石阶向上攀登几步,来到一个柴扉前,一个扈从快步上前开门,邱佐栋示意,跟随的扈从在柴扉两边列站,等邱佐栋进了去,掩了柴门,在外护卫。

中夏尚书邱佐栋快步沿麻石小路只身前行,穿过一丛幽篁,在一个亭子前慢了步子,登上台阶,几步趋前,一茅舍门洞敞开,邱作栋一声“老师”,倒头便拜。

堂内背站着一个干瘦老人,背对房门焚香静思,听到堂前扑通跪拜声,转了身,沉声道:“徒儿请起吧。”

又道:“你现在已是中夏帝国尚书令了,没必要见到我这个瞎子还行此大礼。”

邱佐栋一边起身一边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先生永远都是先生,弟子就是须发皆白,步履蹒跚,也得行敬师之礼。”

老人示意邱佐栋坐下,吸了口炉内的香气,鼻孔大张,面部神情极为舒适的左右上下抽动一下,道:“徒儿,你派出朝廷五百铁骑,已经出发一天了?就为围剿一个郑小天?”

邱作栋正襟危坐,面色认真:“是的,老师。佐栋派出五百铁骑,是为了表达朝廷的态度,毕竟学生的侄儿也是尚书院派出的特使,虽比不上钦差,但也是尚书院的脸面,学生此番派兵,主要是为了制造声势,以告示天下,与尚书院作对的人,必重兵讨伐。”

“而你的这五百铁骑,却最终全丧在郑小天的剑下?”老人面带讥讽。

邱作栋道:“做为朝廷禁军精锐,五百铁骑原本属于十分强大的冲击力量,但如果这五百精锐全部被郑小天杀死,只能说他们死得其所。这也更能激起天下共讨之的氛围。”

老人面露微笑:“看来是我顾云曰多虑了,中夏尚书原来胸有成竹,早已想到后果了?”

邱作栋恭身道:“学生谨听老师教诲。老师不知,学生这也是无奈之举,若非圣上身体有恙,这朝中的清流原本风闻我派出特使到太阴城,他们原本卯足了劲想要参我一本的。未经皇帝准许,私派特使,这在中夏律法中是不允许的。如今恰好皇后临政,学生才逃过这帮清流的攻讦,但若不以朝廷的名义派出军队,将来恐无人敢为学生出力了,也无人畏惧尚书院了。”

顾云曰道:“这是表面文章,你还有后手?”

邱作栋道:“老师英明,以学生之见,如果老师出马,一定可以悄无声息的杀了郑小天,但此事若张扬出去,过早暴露了为师的身份,此其一,让天下人以为我挟私报公,此其二。所以学生不能让老师出头。但邱彦,无论他是缥缈剑仙,还是尚书院特使,抑或者学生的侄子,学生必然责无旁贷,需砍了郑小天的人头,方才可以向彦儿的家人和天下交待。”

“但你知道,这个郑小天,并不是普通的修士吗?我在狐王墟,也是亲眼看到过他的战力的。栋儿,你可否知道,他只所以能在短时间内实力暴涨到骇人的程度,是因为他是玄石体质?”

邱作栋一愣,脸色微变,随即复归平和:“老师,学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学生的后手,也将是动用逆天的修者,来应对郑小天。学生知道这么做不对,但学生不得不这么做。”

顾云曰面色阴冷,随即略为缓和,“这个你尽管放心去做,老师我不会多想。为师只提醒你一句,你邱作栋虽然贵为中夏尚书,但须知道,你本是东越海国遗民,彦儿出此大难,刚愎自用亦是原因之一。我希望你不要步他后尘,毕竟你是我的亲传弟子,老朽我当年养鹰自啄,甘受其辱,是为了什么,希望你能略思一二。”

邱作栋抬头道:“老师放心,东越海国臣民身世,学生时刻不忘。公主殿下所托,学生谨记,中夏宫内事项,我已全写在这张绢上,请老师转予公主殿下。”

顾云曰展开素绢,细细品读,点点头,面色渐次舒展。

老头徐徐道:“以后此等重要机密,口述即可,为师观察,当此中夏国皇帝重病之即,朝廷清流动用非常力量,灵力之士不少。若你这尺素绢落与他们之手,所有努力不但白费,你还恐有性命之忧。”

然后手指轻捻,素绢轰然焚烧,很快化为灰烬。

第193章 路“遇”女侠

明皇历3721年春天,原本是个平平常常的春天,但因为一件极其隐秘的传闻,让整个中夏国都笼罩在一层阴影之中。

中夏帝国第十位皇帝,柴公丑,道心受阻,身体元气不及,生命垂危。

宫延内务府传出密旨,集召天下异能之士共赴洛邑,为今上会诊。一时之间,名医大修,皆星夜兼程,前往京师。

卢神医原本不在这次征召之中,但因为此次皇上身体可能与长陵坡封印有关,所以内务府专程派人到封古镇寻访,看能否寻到良医大修,卢歧川在封古镇,甚至太阴城都是响当当的名医,绰号“卢神医”,故而也在征召之列。

卢神医由太阴城府衙专程指派一辆马车护送赴京,马车一路颠簸,向北行驶。

这一日卢神医的马车来到一座幽静小镇,忽然马车受惊,向前狂奔。车驾失控,从镇街的勾檐上,射出一只利箭,正中马颈,马吃不了疼,纵身跃起,马车侧翻,中了箭的马被冲上来的歹人一刀劈来,放血而死,马夫也腹中被刺一刀,当场毙命。

歹人认得卢神医背的药箱,嘀咕道:“老子听说你这个郎中要经过马口镇多时了,今次留你条命,去给我当寨医,要是能治好我的老毛病,就不杀你,若是治不好,也一刀杀了就是。”

卢神医吓得哆哆嗦嗦,连连求饶道:“好汉放过我,小的身负官命,需要在指定日期到达京师,否则小的将性命不保。”

歹人道:“你个打杀的破大夫,老子请你给我看病,那是看得起你,你却拿什么官府之命来压我,老子最恨的就是官府,你要真不想去,我就一刀戳了你,再去寻一个就是了。”

说着,一刀砍了过来。

卢神医虽然在行医的过程中给人动过刀子,但现在看到这厮一箭一刀,那匹通身油亮黑毛的骏马和掌鞭人说没就没了,吓得脑子一嗡什么都不知道了。

卢歧川的胆小并没有让落下的刀停下来,反而激怒了歹人,那粗脸歹人又把刀收回去,这次轮圆了,打算一刀下去像切西瓜一样把这个胆小的郎中脑袋砍下来。

当的一声。

粗脸歹人的刀被撞出了火花,刀刃顿时卷得像泥巴,若非及时收力那刀就被眼前的剑分割成两半了。

粗脸汉子一脸惊讶,这明明窄窄的一剑,看起来灰不溜秋,也不算有多精致,怎么一档就把自己这把精钢大刀给割折了呢。

粗脸汉退回一步,招呼一旁的高个子歹人,高个子迟疑了一下说,“大哥,听说最近江湖上出了一个硬茬,叫郑小天的,曾三招杀了缥缈剑仙邱彦,用的就是一把这样子的剑,大哥你看这把剑的威力,莫不是这个三招杀的家伙被我们碰上了?”

粗脸汉道,“让你上就上,还是不是兄弟了?没看我这家伙什断了?”

高个子拔出随身的长剑,一剑刺来,剑风凌厉。

手握玄剑的人收回剑,不经意间,与来剑相遇,高个子的长剑顿时断为两截。

粗脸汉和高个子一看不对,吆喝一声,带着几个喽啰转身就跑,没想到迎面一斗笠女剑客,似乎从某个馆舍的二楼木梯飘然下落,手起剑落,那些逃跑的歹人被一人一剑,当场毙命。

粗脸汉子往后退,可后面的玄剑在等着他,汉子走投无路,大呼不公:“这位好汉,我虽然败在你的剑下,但我不服?”

玄剑客笑道:“不服?说说为什么?”

粗脸汉道:“你这把剑削铁如泥,我这把普通的刀自然不是你的对手,要想公平,咱徒手相搏,死就死了,绝无怨言。”

玄剑客听了,反手归剑入鞘。身体微转,腰部一拧,右拳随即冲出,直达粗脸汉面颊。

粗脸汉原本率先出拳,但几乎在一闪念间,就见对方拳头冲出过来,想躲,已完全来不及,自己的动作明显慢半拍,几乎没有悬念,粗脸汉糙脸上挨了一拳,连哼一声都来不及,身子就飞了出去。

只是这身子过于笨拙,出拳人又只用了三成力道,粗脸汉撞上街墙,轰的一下,房倒屋塌,灰尘飞扬。

一片喧哗惊叫。

行人纷纷躲开。

斗笠女子拍拍手道:“好,好,什么时候郑孝廉也在街头随意杀人了!看来这世道真要崩坏了。”

郑小天收了身,看一眼斗笠女子:“我说袁月,为什么在我郑小天出现的地方都有你袁女侠呢?”

袁月反讥道:“郑孝廉,你说反了,应当说我袁月喝茶的地方,必有你郑孝廉打架闹事,是想破坏本女侠的雅兴吗?”

郑小天挑了下嘴角,“袁月,别张口孝廉孝廉的,你看我这还当得了吗?”

袁月莞尔一笑:“世道无常,说不准呢!”

郑小天懒得跟她啰嗦,转身拍拍卢歧川:“卢神医,醒醒吧,你现在安全了。”

卢歧川睁开眼,牙齿还在打颤,“郑,郑老板,是你救了我?”

郑小天道:“举手之力而已。”

卢歧川感激涕零:“谢谢郑才板,卢歧川不才,但有机会,一定效犬马之劳。”

郑小天摆了下手:“卢神医,去年强行用车子拉你到店里救水老板,下手有点重,希望你不要记恨。”

卢歧川连连点头,脸上也缓和了许多:“岂敢,岂敢,卢某未能救回水老板,非常惭愧。”

卢歧川看了眼惨死在街头的马夫,马,还有几个横尸街头的歹人,看到剩下的两个歹人爬在地上求饶的样子,本来他可以上前搧这两个歹人一耳刮,但悬壶济世习惯了的卢神医,不但没这么做,反而下意识的神情又哆嗦了一下。

袁月没事人一样,问:“郑老板,事是你惹的,忙是我帮的,你说,这两个家伙如何处置?”

郑小天说:“要不杀了?”

粗脸汉脸已肿得面目全非了,高个子这会儿身子也矮了半截,两个人磕头如啄米,“好汉饶命,女侠饶命!”

郑小天问,“服了没有?”

“服了!服了!”

“既然服了,那就杀了吧!”

粗脸汉一怔:“……”

咋兴这样啊。

随即反应过来:“好汉但凡要杀我,技不如人,我马立无话可说,只可恨我杀不了袁基罡,不能为家父报仇,死不瞑目啊!”

那高个子挺起胸,原本一幅正义凛然的样子,但忽然伤心崩泪:“爹,孩儿不孝,没有完成你的遗愿,不能杀了袁基罡,为爷爷报仇,孩儿下一世再完成你的愿望吧!”

郑小天听得一怔一怔:“咦,你们这一唱一和,莫不是知道我也与袁基罡有仇?”

高个一听喜出望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郑大侠在上,袁基罡是我们的共同敌人,求你饶了我们吧,等我们杀了袁基罡,你在杀我们不迟。”

郑小天一头雾水,你们杀袁基罡?就你们的本事,凭什么杀?

见郑小天在犹豫,以为郑小天认为他们编的谎,粗脸汉虽然早已面目全非,但还是强忍着痛,说:“郑大侠在上,小的……真的和袁基罡有仇,小的叫马立,是五十年前一代宗师马奇观的小儿子,袁基罡杀了我父亲的时候,我才不到一岁,母亲一直告诉我长大要杀了袁基罡为父报仇,可我长大后一直没有见到袁基罡,听说他当年跟国师由祚在皇城一战后就没有踪影,我等了五十年,人都等老了,幸而有祖传功法保住壮年体魄,才等到他这次出关现世……”

“那个大个子,叫王斩,他是五十年前剑道南宗王柄宣的孙子,我们十年前相遇,约定携手杀了袁基罡,为我父亲和他爷爷一起报仇,所以我们都改了名字,我改为马立,他改为王斩,意思就是两个人合力‘立斩’袁基罡。”

郑小天气笑道:“就你?五十多了,把祖上的剑法丢了,用刀,就要跟那个王斩一起去报仇?”

王斩虽然年轻,但看得出他很护着马立:“郑大侠,是这,我马叔,他的剑现在在山上呢,正在用山上的灵气养剑,没带下来,马叔最近老毛病犯了,所以我们下山想寻个郎中给看看……郑大侠既然跟袁基罡也有仇,您若留了我们一条破命,我们就全归你役使,权当你养个牛马了……”

郑小天:“既然这样,你们把这匹马射死了,你俩就当马,拉着这辆车进京吧。”

郑小天说的轻松,哪知道这二人并未当成玩笑话听,竟然真的去收拾车辆,当真去套上套索,这保命的手法,也真没谁了……

袁月悄声说,“郑小天,你真打算让他们两个拉车?”

郑小天:“咋?不行?卢神医曾救过我家老板娘,就让这两个‘宗师’后人送送神医,至于他们能不能拉到地方,那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袁月一绷嘴唇,“郑小天,一点原则都没有,就因为这俩人跟你同一个敌人——袁天罡,就留着这两个恶人?他们能帮你杀了剑魔袁天罡?”

郑小天纠正道:“我是问他要东西,没说过要杀他。再说,我能杀得了他?”

将死马交给被毁的门店让其处理,又留下一锭银子让店家修复门店,郑小天打算送卢神医一阵子。

袁月低声说:“郑小天,不是我没提醒你,你这么多事,可不是件什么好事。你难道没发现,你的行踪,一直有人跟踪?”

第194章 暮鸟归林

自从郑小天离开了延挺轩,一路向北而来,时不时有人跟踪,那是家常便饭,他并不觉得奇怪。

只不过因为剑杀缥缈剑仙邱彦的消息不胫而走,江湖上骤然生了一番波浪,甚至有人以“小剑魔现世”作为口传的谈资。

一个从来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一跃成为战胜剑仙的剑客,这不仅具有传奇色彩,而且完全适合冷兵器时代爆炒的题材,没有人跟踪反倒不正常了。

只不过跟踪的人也要保命,好奇心不是丢命的理由,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到跟踪者露头的。

因此当听到袁月提醒说有人跟踪他时,郑小天轻松调侃道:

“不是你在跟踪吗?”

袁月一点也不觉得这个话题好玩。

因为那天除了场外的四个围观者之外,还有一个人,没有人注意,那就是袁月。

作为局外人,袁月更能清楚看清场内除自己父亲之外其他三人的内心想法。

也许那晚演剑场的那场决战,马远光和钱八子纯粹是想看笑话,马光远想看郑小天的笑话,钱八子想看邱彦的笑话,这两个人的想法一致,目标各异,但当看到郑小天三招后的那一剑,两个人的目的又统一了:既然这个郑小天胆敢在四人目光灼灼之下痛下杀手,作为五剑仙之一的这两位,一定觉得需要为这个松散的集体出头了。

后来果然如此。

两个人各持一剑,一左一右,面目不善。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要武力威胁。

只是这郑小天好象完全无感一样抱拳道:“二位前辈,邱彦主动挑衅在下,本不足以让在下失手,重要的是此人数月之前,曾在李官人家欲置在下于死地,当时在下不过是个送饼的,跟邱彦并不相认,更无恩怨,但此人出招却是杀招,若不是有人暗中帮忙,我郑小天早死了。不信你们可以问李官人。”

李凌点点头,“三位同道剑友,郑小天说的是实情。当时的情况的确是邱彦先出手,郑小天没有防备,也无力防备。”

“邱彦当时为什么要杀郑小天,我曾反复问过邱彦,邱彦说他想在郑小天身上求证自己的功法是否达到火候,老实说,这完全是一个疯狂的决定。”

马远光怒火未消,“总之现在邱彦死了,你们说什么都死无对证,既然你们邀请我们前来就是为了让我们来看这一出的,那李轩主,我们不想有邱彦的下场,告辞!”

钱八子也同步抱拳,这看起来是要知难而退了,至于是否有后手,一时还难以看出。

一向沉默的袁一山此次起身道:“马兄,钱兄,我袁一山虽然很少涉足江湖中事,但有一点,我是能分出来的:李凌兄邀请我等前来,绝对是好意,至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我们每个人都看得真切,是非曲直我不好讲,但有一点是明白的,我们四人都是目击证人,如果我们三人抛开李兄离开,这既缺乏江湖道义,也成了官府的怀疑对象。此事因邱彦的官方身份,需交由官府查验,至于郑小天兄弟,两位觉得纵使我们四人合力,就一定能拦得了吗?不如卖个人情,放郑兄弟走人,留下的人报官,捉拿凶犯的事,交由官府去做。各位以为怎么样?”

话说得有理,但顷刻之间,五剑仙的名头就土崩瓦解了,这对马远光和钱八子来说,实在难以接受。

难不成以后改为“中夏四剑仙”?

如果江湖知道是因为“五剑仙”被一个少年打折成了“四剑仙”,那各位还怎么混?

这是否就要坐实了“小剑魔”现世的传说?当年那个见谁屠谁,灭了“南王北马”的家伙又重生了?

但无论如何,架不住袁一山说得有理啊。

郑小天拭剑入鞘,脸色极为尴尬,自己现在的作为和邱彦当时对自己的行为颠倒了个,虽然结果不同,但都是在李凌家地盘上动的手,这个结果只是大同小异罢了。

“李凌前辈,郑小天一时失手,在你的地盘上杀了人,实在是抱歉。只因小天还有任务在身,若非如此,愿意在此受前辈裁决。等小天完成了使命,再回来轩中领罪。”

李凌睁大眼睛端详着郑小天半天,这还是那个天天苦哈哈的饼店少年吗?这满嘴的大道理,是跟谁学的?若非天道所赋,这眼前的一切,怎么可能发生?

郑小天顺利离开了延挺轩,其他人要么忙于处理后事,要么静观其变,只有袁一山,私下里交待袁月,暗中跟随,跟随的方式,是按袁月自己的想法来,还是袁一山交待的办,外人难以尽悉。

郑小天对袁月的跟踪,原本没有多少好感,但也说不上反感。这个悬波岛的女侠,向来喜欢出其不意的出现,郑小天早已习惯了。

“卢神医,车子修好了,你坐上去,现在就由马立、王斩代替那匹马帮你拉着,呶,这把鞭子给你,拉的慢就给我抽!”

卢歧川不敢接鞭子,抖抖索索说:“郑老板,我还是地上走吧,过个月二四十,也该走到了。”

马立、王斩一脸孬孙相,讨好道:“神医前辈,我们有的是力气,两个人合力不比那匹马力气小,你就好好坐着,请好了,我们开始拉了。”

但卢歧川执意从车上跳下来,他担心如果真这么坐在上面,等郑小天离开了可能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郑小天道:“神医若想下来散散步,也是可以的,我也不能把你吓出病来。”

卢歧川点头乐呵,“郑老板想得周道,还是下来散散步伸展,坐车里太憋气了。”

郑小天敲敲车辕:“卖点力,否则你们就跟马一个下场。”

那俩傻缺下得卯了劲拉,空车子响声大,哐哐当当的驶出小镇。

袁月憋着笑,用剑鞘捅一把郑小天:“郑老板,过去看你也算是老实孩子一个,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损了?”

郑小天躲也没躲,装着没事人一样说,“我咋损了?跟袁大小姐没得比吧。”

又敲敲绳索,因为力道大,绳索勒得马立一咧嘴。

郑小天问:“你们说要找袁基罡报仇,找不到他怎么报?”

马远光回了一下头,谄笑道,“郑大侠,我们得到消息,袁基罡最近要去找京城大国师比剑,所以我们才想着去京城来着,只是小的身上有暗疾,想找个郎中医好了再去,现在正好大侠也要找他,我们正好可以跟大侠一起,有了大侠,我们就安心了。”

奶奶的,这是什么脑回路,能把代马拉车绕回到这么高大上的理由上来?

不过郑小天并不生气,他轻轻松松地道:“那好吧,你就好好拉着车,等下袁女侠和卢神医累了,你们俩就得卖力了。”

马立和王斩早累得汗流浃背了,原本想讨好一下好求个情的,没想到这车还得继续拉!

不过累到某种极限了,反而没有了累的感觉,马立和王斩慢慢适应,虽然遇到偶尔有路过的行人投以好奇的眼光,但这二位拉车的大汉抬头眼睛一瞪,行人就吓得噌噌的离开了。

进入一个山口,日阳西斜,两山切出的一大片天空被霞光映照,极其美丽。

人和车的影子,被托得很长,看来离天黑不远了。

天晚云霞赤,日暮鸟归林。

好一派美好景象,郑小天觉得心情忽然舒畅起来,原来有几个人一起赶路,也是不错的。

放眼望去,一群鸟类像黑点一般蜂涌上天空,飘落起伏,极为壮观。

但袁月却警觉起来,她低声说:“小天,这鸟飞的方向不对。可能有人偷袭!”

第195章 也赶我走?

对于袁月的警告,郑小天已经注意到了,他嗯了一声,随即道:

“鸟类近晚入林,会是由林外落入林内,但这鸟却从林内飞出来,原本应躲着我们,可这时却朝我们这个方向飞来,这是非常异常的。”

袁月看一眼郑小天,“你行啊,居然跟我的看法是一样的。”

郑小天嘿了一声,“说说你的防御策略。”

袁月道,“真变了?向我请教了?这儿的人都听你的,你说吧。”

郑小天点点头,也不客气了,说:“袁姑娘,咱俩,左右犄角,迎敌。马立和王斩,保护卢神医,我们暂时不要进谷,以逸待劳。”

示意马立和王斩道:“护好卢神医,要是少了一根毫毛,小心你两个的脑袋。”

马立立即点头道:“郑大侠尽管放心,我和王斩决不让神医少一根毫毛。”

说时迟那时快,在一阵飞鸟从头顶飞过之后,几个黑衣人已分八个方向,将他们紧紧围住。

郑小天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入谷口的地面相对平坦,这八个黑衣人能不知不觉的分别从八个方位围上来,其能力不言而喻。

再仔细看看这些人,几乎个个右手握剑,左手护持右手,身形微曲,行动整齐划一,正慢慢缩小包围圈。

如果包围圈继续缩小,入谷口的这一方由他和袁月守护,郑小天不担心,但后卫的马立和王斩,就难以保证了。他向袁月示个眼色,并未让黑衣人逼近,两人率先出手,分别冲向离自己最近的黑衣人。

黑衣人顿时一愣,他们没有想到被围的人不是设法突围,而是主动出击,这与分布任务给他们的人说的不一致啊。不是说这个郑小天不过是被帝国追杀的通缉犯,见到追兵就望风而逃吗?

最先与郑小天交手的黑衣人,在郑小天还没有近身的时候,就先出剑,但郑小天并没有出剑相迎,而是纵身一跃,拖剑而走,仅仅这一跃,已跳出了八个黑人衣精心设计的包围圈。

与郑小天擦身而过的黑衣人,急收了剑转身出剑,但手中的分量已觉得异样,原来是刚刚郑小天拖剑时两剑轻微相遇,以黑衣人的高超修为,并未留意剑体的变化,因为那声音太过微细,然而当黑衣人举起剑时,却吃惊的发现,自己的剑早从剑身中间断成了两截!

黑衣人毕竟训练有素,几乎是视力刚刚发现异常的当口,他已左手下控,从腿间拔出短匕,并不退缩,而是直迎上来,径直向郑小天刺去。

郑小天此时已返身撤回,玄剑横格,黑衣人持短匕的整个左手被活生生的切断,鲜血如注。

黑衣人显然被疼痛所刺激,他但也仅仅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退反进,用右手的断剑,顺势袭向郑小天。

这种绝死反扑说不上什么套路,完全是一种鱼死网破的冲击,只要被断剑击中,任你金刚之身,也必然被刺个精透!

郑小天闪身躲过,右臂使力,玄剑泛着蓝光,一击即中,由黑衣人右掖下入,后背出,再一用力,黑衣人上半截身子被切开,动脉破裂,内脏受损,一口老血由口中喷出。

另一位黑衣人见同伴中招,由郑小天身后袭击,郑小天并不慌张,而是挥剑一掠,偷袭者猝不及防,早中了一剑,身子几乎没有做更多的反抗,在郑小天拔了玄剑之后,身体徐徐倒地。

原来一剑正中心脏,脏器破裂,对方完全丧失了反抗的能力。

郑小天顺势一剑,刺中偷袭袁月的黑衣剑客,解除了袁月的后顾之忧,然后向另外两翼,支援马立和王斩。

此时的马立被两个黑衣剑客所围,体力渐渐不支,幸而在出发路过马立的山中寨子时,郑小天准许他去寨中取了剑,这剑原是马奇观澶溪煮梅时所佩之剑,老爹的这把剑绝非凡品,这才保住了命,但却已左支右绌,身上中了几招,累得气喘吁吁。

马立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王斩,因为他所使的剑,是郑小天没收后又还给他的王柄宣大驼峰城成名之剑,此剑毫无疑问是名师所铸,但因为这把剑是王柄宣的儿子传给孙子王斩的,王斩的老爹没把此剑所持的剑势剑气全盘教会他,就英年早逝了,所以王斩也没有发挥出此剑的精髓,在被两个黑衣人围杀的时候,几乎失去了反抗能力。

郑小天奇怪的是这些人为什么没有在自己跳出包围圈的时候放弃其他人来追自己,而是死咬着自己的目标,这使得他不得不返回身来对付其他黑衣剑客。

当然,当他持剑解救王斩的时候,那两个黑衣人也不傻,立即放弃了王斩,同时将郑小天围住。

此时郑小天才明白,这些黑衣人都有严格的纪律,每个人在围杀之前就默定下各人的目标以及各人所站卡位,只有消灭了各自卡位的目标后才可以去增援他人。

这完全是一种实力杀手级别人的刺客啊!

够狠,可为什么分不清主次目标的呢?

郑小天对付这两个黑衣人显然占足了便宜,因为虽然王斩剑术不精,但自身的防守做的不错,这俩黑衣人早被他耗得体力透支,所以几乎没费多少力气,郑小天就解决了这两个黑衣人。

幸亏王斩的增援,马立才免于被一剑刺死的命运,但王斩也因为救援心切,自己的防护露了破绽,左肩被一剑划过,王斩惨叫一声,并未退缩,而是挥剑反刺,但黑衣人早已发现王斩的破绽,轻松躲过,反手一剑,直向王斩心口刺去。

王斩正绝望的等死,发现面前的黑衣人手中的剑停在空中,而几乎同时,正与马立做最近决战的黑衣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剑,仆的一声倒地不起。

前后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八个黑衣人有七个都死在郑小天的剑下,回过神来,大家并没有摆脱了黑衣人围击后的那种兴奋,反而有一种恐惧,因为在他们身边的这个少年,与其说是个剑客,不如说是个杀神!

沉默了一会,袁月开口道:“郑小天你不地道啊,我承包的人怎么被你拿去了一个?”

郑小天没有被这种调侃所打动,而是环顾了一下众人,没有说话。

袁月道:“咋的了?杀了这帮黑衣人,还不开心?”

郑小天道:“我是这么想的,今天这帮黑衣人,目标大家都知道了,是针对我而来的,我原本是想着护送卢神医进京,但实事上,这只会招来人追杀,不但会连累了卢神医,也会连累了大家。所以我建议,等明天我们到了前面的那个市镇,能够买来一匹马,我帮神医找个驾车人,就不再护送神医了,马立和王斩两位,这次保护卢神医出了不少力,你们两个自由了,不需要你们拉车了。至于袁女侠……”

袁月打断道:“怎么,也赶我走?”

第196章 运河岸边

虽然看得出袁月并不同意自己的建议,但郑小天从内心深处来说,完全不想连累任何人。

更何况卢神医不过是他半道偶遇,才决定送他一程的。

至于袁月,那明显是袁姑娘假装“偶遇”的。

郑小天对袁月没有恶感,但也说不上有太多好感。虽说他对袁姑娘时不时的捉狭说不上什么反感,但对她这种神神秘秘的行为还是心中不快。毕竟谁也不知道哪一刻,她会做出什么让人诧异的事情来。

这和张姑娘完全不同,有张姑娘在身边,是一种安全感,那是一种他在人间久违了的感觉,非常特别,但又说不清到底怎么去形容。

所以当袁月公开反对郑小天解散这个临时小队时,郑小天虽然不知袁月到底为什么非得跟着自己,但还是以相当的耐心做出解释:

“袁女侠,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跟着我,但我还是觉得,离开我,你会更安全一点,大家离开我,都会更安全的。”

袁月道:“郑小天,你要是不跟着卢神医,不怕马立和王斩找卢神医报复?”

此时卢神医正在给王斩包礼伤口,之前也还把自己祖传的金创药递给了马立,马立这会儿正窝在地上,往身上抹药。

这两个原本是卢神医敌人的家伙,这一会正跟神医聊得热火,卢神医看起来已消除了对他们两个的戒心。

听袁月这么一说,马立立马叫屈道:“袁女侠你切莫再这么看我们了!过去我们任侠使性,完全不顾及别人的生死,那是因为我们是井底之蛙,现在我们见识了郑大侠的功夫,又看到郑大侠这种侠义善心,我们两个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走正道,不敢再欺负良善人了。”

王斩也道:“马叔说得对,今天郑大侠救了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怎么敢对郑大侠保护的人动一点歪心思呢?你看,现在卢神医也不那样看我们了。”

卢歧川原本与郑小天相当熟悉,现在看到周围的人都这么敬佩郑小天,自己做为同乡自然觉得脸上有光,加上看到郑小天剑道了得,心里更为有了郑小天这个朋友高兴。当然,因为刚刚马立和王斩为了保护他都受了伤,他忍不住也想替马王二人说两句好话:

“郑老板,以老夫愚见,马寨主和王寨主,之前的确做的事情欠妥,但刚刚我亲眼看到二位寨主为了保护我这个糟老头子受了伤,心里早不把他们看做坏人了,我向郑老板恳求,这车子我真不能坐了,我卢歧川有两条腿两双脚,别人可以走,我也可以走的。”

袁月不以为然,插话道:“卢神医,你在封古镇呆久了,那里都是善良镇民村民,可这是江湖,江湖人心险恶,这俩人现在是慑于郑小天的那把剑,要是真是大家走散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马立一张糙脸胀得通红:“袁女侠,天地良心,我和王斩那也是宗师之后,之前做了些不合江湖道义的事经过郑大侠教导我们全都知错了,现在我们俩发誓一定从新做人,不,是做回我们自己本来的样子,像个宗师后代的样子,如果我们做不到这一点,以郑大侠的剑道修为,分分钟斩了我们两个的头,我们保证眼眨都不眨一下。”

袁月笑道:“郑小天斩了你们的头,你们也来不及眨眼,这点我信。”

郑小天听他们说完,将擦试干净的剑收入剑室,道,“你们两个能改恶从善,这点我很高兴,以后他们自己行动,多做善事,别做恶事就好。你们知道我的消息可是很灵通的。”

马立、王斩连连点头:“我们发誓,一定改恶从善!”

“但是,”马立话题一转,道:“郑大侠还是不要赶我们走,我们两个的剑修虽说有师承,但都没有学到精华,我们虽然年纪大了,修为也不咋的,但郑大侠鞍前马后还是需要个人使唤不是?何况找袁基罡,我们在京城也有线人,到时候把袁基罡找出来,我们就是打不过,郑大侠不是还能替我们报仇嘛。”

郑小天道:“你们要是真不怕死,那大家就还一起走吧,但是我找袁基罡,只是要回东西而已,还不至于有过命的仇,你们要报仇,我可不会代劳。”

两个家伙齐声说:“那是那是。”

既然大家伙不想散,郑小天也不强求,马立和王斩的伤也处理好了,郑小天与袁月商量了一下,决定道:“这个谷口,虽然是个歇脚的好地方,但现在这里死了这么多人,如果我们待在这儿,不说被死尸腥得难受,也会成为另一拔人的目标。”

“所以我的意思现在入谷,按之前向老乡打听,这个谷并不很长,走过这条谷,前面有一个镇子,那是南船北马的分界处,到那里就可以补充给养,也可以好好歇一歇。”

这点大家都十分同意。

收拾了一下神医的药箱和他的旅行用品,马立和王斩各自分担了一些,这样卢神医便轻松多了。

郑小天和袁月原本没带什么东西,两个人带头出发。

入了谷,摸黑走了几十里路,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条河堤边。

郑小天道:“这条河看起来河堤相当规整,河面大约有两里宽的样子,河床两岸随山就势,水面也相对平缓,这应当就是传说中的运河了。沿着运河河堤走,如果不走岔道,就可以一直走到京城了。”

马立问道:“这么说,很快就到京城了?”

郑小天看了一眼白茫茫的河水,“没那么快,这运河离京城还远着呢,少说还有三四千里,据白夫子说,运河开通了南北漕运通道,使中夏帝国无论兵源财赋,都可以南北通畅,只不过现在朝廷昏庸,这大好的运河,可能大多用来走私犯科,中饱贪官污吏的私囊了。”

马立有点惭愧,“我们以后不犯科,这世上就少两个坏人了。”

郑小天看了一眼马立和王斩,面脸笑意:“嗯,你说得对,你们两个也做得对。”

袁月一脸的不屑:“指望你们两个变好世界就太平了?现在中夏国从上到下都烂透了,你们知道郑小天要不是自己本领大,说不定也被禁足在封古镇呢,听说前些年京城杀了很多人,后来连管封古镇的钦天监监正被人杀了都找不到杀手是谁,朝廷内部派系林立,党争纷乱,各逐其利,根本没有人在意是不是应当干点正事,这要是有胡人叩边,大中夏还不得稀里哗啦的。”

郑小天有些迟疑的打量着袁月,这姑娘怎么知道这么多?

她难道仅仅是个仗剑天涯的女剑侠?

看到郑小天的眼光不对,袁月也不辩解,转移话题道:“马立,你为了找个大夫差点杀了卢神医,你得的什么病?”

马立目光躲躲闪闪,吱唔着道:“袁女侠咋还揭我短呢?我马立已向卢神医道过歉了,当时的确做错了……”

王斩为马立辩护道:“其实袁女侠,也不是我马叔有意要杀卢神医,主要是过去找的郎中,不下十个了,都没治好马叔的病,我们对郎中这一行火很大,骗钱不治病的郎中太气人了,所以当时我和马叔对郎中们都没有信心。但刚刚路上我悄悄问过卢神医,卢神医说马叔的病他有把握可以治好。”

这一辩解,反而激起了袁月的兴致,他追根究底问:“卢神医,马立究竟得的什么病,你这么厉害能治好?”

卢神医有些迟疑:“这个病嘛……”

欲言又止反而让袁月更急了,“怎么一个病,都不敢说?信不信下一刻本姑娘就要发火了?”

卢神医这才慢吞吞的说:“花柳病。”

“什么是花柳病?”一根筋的袁姑娘真是一副不说不休的架势啊。

但当他看到卢神医那种“女孩子不宜问”和王斩憋不住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还有马立狠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袁女侠扬起手中的剑,啪的一声拍在马立的背上,喝道:“滚!你个臭东西,离本姑娘远点!”

马立连滚带爬,一直跑到离袁月十几步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粗脸汉子一脸愁容,狠不得活吃了王斩。

郑小天当然知道卢神医说的是什么,这些内容曹国旧没少跟他叨叨,只不过曹国旧在叨叨结束,总要加一句:“夭夭是纯洁的,出淤泥而不染。”

此时郑小天并不想打趣,而是抬高声音说:“各位休息一下,等一下到了镇上有商家开门,抓紧备好补给,我觉得这个镇我们也不能久呆。”

……

第197章 骡马市场

在中夏帝国,南北方的分界线往往有不少的争议,但根据运输及出行方式来定义南北方,其观点则大多是统一的,即北方的车马,南方的舟船。

南船北马。

依运河码头而兴起的酒旗镇,正是这种分界的典型代表。

郑小天一行走进酒旗镇的时候,天已大亮,早市的商家已陆续开门,羊肉汤馆的香味引得众人更加饥肠辘辘,店老板看到刚一开张就来了这一群人,心情自然非常高兴,连连招呼就坐。郑小天叫店里每人先来一大碗羊肉汤,再称十斤薄饼,不多时,汤到饼到,几个人热气腾腾的吃上了数日难得热乎的一顿早餐。

袁月自然跟郑小天紧挨着坐,虽说袁姑娘仗剑天涯,杀起人来豪气冲天,但坐下吃饭,就不自觉的端庄文雅起来,如果不是看到她腰中佩剑,手边斗笠,一定会被人误认为是大家闺秀。

当然,袁姑娘还没有忘记这群人里的那个可恶病人,所以马立自然是躲得远远的,不小心看到袁姑娘瞪他一眼,身上就起鸡皮疙瘩,赶紧低了头吃饼喝汤。而且不忘在桌子下狠狠踢王斩一脚。

王斩脸色幽怨,十分后悔自己当时没管住自己嘴巴。

卢神医不慌不忙,看着王斩这么委曲,把自己面前的饼分一些给他,说你年轻,又帮我拿东西,多吃点。

大家吃饱喝足,郑小天又让店老板另外多烙了十几张大饼,分装停当,付了银子走人。

郑小天边走边吩咐,刚才我跟店老板打听到了这里的骡马市场,待会儿我跟卢神医一起去选购一下马匹和车辆,你们其他人在这里等着。

袁月一听不乐意了,“郑小天,你啥意思?把我抛下想自己跑路?你没门!我一定得跟着你!”

郑小天咧咧嘴,“既然你不怕累,那就跟我一起去吧,其余人在原地体息。”

袁月眉梢一展,“这还差不多。”

酒旗镇不愧是中夏名镇,虽说没有多少书香气息,但商业氛围浓郁,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专门市场。

穿过一道街,便来到了一个偌大的骡马市场,太阳刚刚出山不久,这里已喧嚣起来了。

据羊汤店老板说,酒旗镇骡马市是早市,各路客商一早入市,午时之前市场关闭,这个规矩立了上百年,至于原因,一个熬羊汤的老板也说不清楚,毕竟是跨行业了。

很远就闻到马粪味,郑小天笑道:“袁姑娘,马市可是味道很重的,一般女子不会到这地方来的,等一下肯定很多人围观。”

袁月一脸的不屑,“本姑娘是一般女子吗?等一下若有人围观,我就一剑刺瞎他的眼。”

郑小天立马停下来,“我说袁姑娘,如果你想惹事的话,就请回。”

袁月只得承诺道:“本姑娘保证不刺瞎他们的眼,好了吧。郑小天,我发现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郑小天笑笑,也不多说,径直到市场上寻找他所需要的马匹。

实事上这个市场虽大,但走进来才发现,真正的好马极其缺乏,甚至正经的马也不多,这可能与西胡边境战马禁运的政策有关。中夏的好马,多产自胡边,做为战略资源,朝廷对战马的控制还是很严的。这里的马匹大多是矮脚的本地马,体力一般,奔跑速度更加差强人意,即便如此,这类马也不多,大部分都是看起来非驴非马的骡子。

这时候郑小天才真正心疼卢歧川的那匹马了,那是一匹正宗的西域好马,一想到被马立和王斩一箭一刀杀死,他恨不得等下见到这两个杂碎一剑劈了他们。

还好卢歧川需要的不一定非得是战马,只要脚力好,就是一匹骡子也没什么。

此时一个经纪走过来,问郑小天需要什么,了解了大致需求后,这个经纪把郑小天和袁月带到一匹骡子面前,说这骡子的种是一匹正宗的西霍国汗血宝马,所以即使是跟本地土驴结合,长相也完全随那匹种马,你看这头高腿长,身躯紧致,比一匹普通的本地马不知强多少倍,建议勿失良机,尽快入手。

“这样的骡子整个市场不到三匹,这是最后一匹了,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经纪补充说。

郑小天装模作样的勒着缰绳看看骡子的牙口,老实说,他也看不懂。

但经纪以为他是行家,拉着郑小天的手在袖子里比划了几次,大意是原价多少,现在骡子主人急于出手,咱可以趁机压下价,然后成交价是多少。

按照郑小天的理解,这头骡子需要五两银子,不低了。

但他急于办事,低声跟经纪说:“外加一辆车,一共十两银子,行就帮我物色车,不行就各忙各的。”

经纪一听脸上一乐,道,“你等等,我叫一下伙计,后院有一辆车,八成新,你要的话连骡子和车一道拉走,另赠送辔头绳索扎鞭一套。”

郑小天随着伙计去看车,看起来还不错,签了交易契约,让袁月坐上车,赶了车就走。

这么快的交易连袁月都觉得吃惊,当然,袁姑娘巴不得尽快离开骡马市,只是她实在忍不住,冲郑小天道:“郑小天,你不知道刚刚那个经纪,还有那伙计,看我是什么眼神,要不是我跟你有保证,一定当场把他们眼珠子剜出来当泡泡踩。还有,这骡马市里全是臭汉子,那些看本姑娘的眼神太恶心了,真想开了杀戒,让他们尝尝偷看本姑娘的后果。”

郑小天一边赶车,一边尽快的上了路,回头嘲笑道:“这个市场大部分都是庄稼汉,他们看的不是你的脸蛋,是你的斗笠,估计是琢磨着这种非中夏的物件,是用什么材料编的。”

袁月用剑鞘敲了下车子,“我警告你啊,再拿我取笑我就打飞你的骡子。但是郑小天,你确定那个经纪看我的眼神不是被本姑娘惊艳到了?”

郑小天抖一下缰绳,加快了赶车的速度,“亏你还自称女侠,你没发现他看你的眼神,跟那些老实巴脚的庄稼汉不一样?我猜想我们一行人的特征早已沿途通知了各亭各市,这个经纪明显是打发个伙计来应付我们,自己肯定去通风报信了。”

袁月一愣:“这你也看出来了?”

“别故做平静,等一下可能会有一场恶战,我们去跟卢神医他们会合,你带卢神医他们先走,由我来对付追杀,这回一定要听我的!”

郑小天语气加重道。

第198章 画舫洞箫铁骑

见郑小天和袁月赶着马车过来,最高兴的反而不是卢歧川,而是马立。

马立一张粗脸兴奋得不行,很远就叫:“郑大侠,厉害,还真找来了一辆马车。”

郑小天心想,你兴奋什么?难不成还惦记着怕人力拉车?

卢歧川不但没有高兴,反而心里更加不安:“郑老板,要不,这车,咱不要了?我觉得我自己走,也能走到京城的。”

郑小天笑道:“你肯定能走到京城,只是有了这辆车走得更快一点。”

马立腆着脸说:“有车好啊,这下神医的行李有地方放了。”

袁月瞄他一眼,马立立马不说话了,主动与袁月保持十步外的“安全”距离。

郑小天将卢歧川、马立他们安排好,道,“你们四个一道赶着这辆车进京,我就不跟你们一路了。到了京城,卢神医需要到御医馆报到,你们可以选一个京城最大的客栈等我,这样我到京城一问,就能找到了。”

袁月立刻炸毛:“郑小天,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去哪我跟哪,别想把我抛开,要是你真敢丢下我跑掉……”

说到这儿,袁月停住了。

因为眼前的郑小天平地不见了。

袁月有点不可置信,几乎是本能的愣在哪儿。

“你个臭嚣天!”袁姑娘破天荒的爆了一句粗口。

但她旋即平静下来,道:“你们两个,喂,包括你这个腌臜家伙——马立,听好了,按照郑小天的想法,要我与你们一起送卢神医去京城,可你们想想,你们三个老爷们儿,我一个女孩子也不方便是吧……”

王斩吱唔道:“敢情郑小天不是爷儿们?”

袁月喝斥一声,“那能一样吗?”

见王斩噤了声,缓和道:“卢神医,我知道你年高德劭,郑小天一路上没少照顾你吧,你想啊,这郑小天目前处理很危险,要是他一个人上路,遇到危险也没个帮手,我要真丢下他不管,你心里也不落忍是吧。”

她把目光扫向马立和王斩,马立装作没听到,没作声,主要是怕说错了遭扁,所以干脆低了头离得远远的,王斩同样不说话,但心里嘀咕道:“人家需要你帮忙?不添乱就行吧。”

倒是卢歧川开口道:“袁姑娘,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我这个糟老头子自己走没问题的,你尽管去找郑老板,我这儿的事没问题的。”

袁月点点头,又向那两位“宗师”后人警告道:“你们两个,要是不好好照顾好卢神医,别说郑小天不饶你们,就是本姑娘我,也会对你们不客气的。”她拍拍挂着的剑鞘,“还有,记得见了郑小天,别说是我自己不想跟你们一起进京的。”

马立确认自己保持的距离是安全的,才道:“袁姑娘放心走,我们会照顾好卢神医的。”

心说,你走才好呢,我还等着神医给我治病呢。

袁月一个闪身,早到了巷尾,再看时,已不见踪影了。

马立这才凑到车子前,抓过鞭子,让卢歧川和王斩坐好,一甩鞭子,道:“走喽!”

车子徐徐前行,马立看一眼卢歧川,谄笑道:“神医,到前边那药坊,就可以抓药了吧。要是神医的方子真的治好了我的病,你就是我亲爹。”

王斩咧了咧嘴,“马叔,你亲爹不是马奇观爷爷吗?咋的,改了?不想找袁基罡报仇了?”

马斩骂道:“王斩你个龟孙子,笑话你叔还没笑话够?要不是你说漏嘴,我能那么招袁姑娘的厌?”

……

酒旗镇。

接到骡马市经纪线报,亭长骑上一匹杂色老马,扬鞭沿镇西狂奔而去。

运河码头,来往客货船只络绎不绝。

郑小天信步走到码头边沿,那里等距离分列着数个重型系船柱,并以不同的形状将船柱系船的种类分开,有开阔石面的系船柱,由铸铁实灌入石,柱体虽锈迹斑驳,但柱孔却磨得光滑锃亮。这里正停泊着一艘货船,货船上堆积着如小山一般的麻袋,十几个船夫正将货物一袋袋往岸上搬运。

离铸铁船柱不远的地方,竖立着一块石质船柱,船柱上雕饰精美。临柱一侧,数株杨柳,枝干袅娜,此时鹅黄嫩吐,柔枝飘荡。岸上麻石铺路,一树梅花,正暗吐粉芳。

虽然与货运码头不过数十步,但却端的是一个飘香流彩的风华所在。

这里是酒旗镇画舫停泊处。

不远处的水面,几艘香艳画舫,正随波荡漾,舫上桃红柳绿,歌舞升平。

而在这个石雕船柱东侧的一段崎岖水岸边,则树着几桩正宗的牂柯,木质年代久远,竖在岸边,与此地的豪华船柱相比,显得极其寒酸。

此等朴实的牂柯,当是酒旗镇还没兴旺发达之前的真实样子,但现在却显得孤寂荒凉。

在那根黑色木柱子一边,泊着一艘小船,苇席蓬舱,船体瘦小,幸而有一渔夫,斗笠蓑衣,依桅假寐,才让人明白这不是一艘无主弃舟。

郑小天信步而行,看着这一派祥和景象,心想若世人真能永远如此无忧,该是多么美好。

只可惜这段时间以来,听到的,都是大厦将倾的信号,好在他自己不过是个卖饼的,如此天下大事容不了他去操心。

他只需要去京都找到那个一心跟国师由祚比剑的袁基罡,要回那个引得老板娘、掌柜的丧命的“烧火棍”,不,“金线竹”或“七星旗杆”,就行了。

国家这么大,这心他操不了。

但封古镇这五百户术士团后人的生死,他得管。

画舫轻柔飘荡,甲板上,一群绿衣少女,轻舒裙裾,正翩翩起舞。

一舞既罢,一红衣少女碎步走出,罗扇轻摇,凭栏若有所思。

没一会儿,红衣少女手抚玉箫,一曲杨柳,幽幽咽咽。

曲罢,明眸四顾,当视线掠过郑小天时,少年正被箫声吸引,神情一振。

不经意间与红衣少女目光相遇,少女嫣然一笑,似乎有意无意向他招了招手。

郑小天还没反应过来,忽然一伙计模样的人匆匆来到跟前,压低声音道:“郑先生,有官兵追捕,主人让我请你速速跟我来。”

郑小天虽然闹不清对方是什么身份,但此时好心提醒,与他自己的判断完全吻合,来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坏人。

郑小天恋恋不舍的看一眼画舫上的红衣少女,一时也无法猜出这女子的身份,便随着来人向岸北走去。

然而,当他还没有走出三百步,即见烟尘滚滚,马蹄得得,向岸边撤,却见岸边已被官兵封锁,一长列战马铁骑,几乎呈环形将他包围起来。

第199章 水岸逃生

虽说郑小天对被官兵围堵有心理准备,但清一色的黑色铁骑,还是让他吃了一惊,只见铁骑丛中,有一将军持剑而出,厉声叫道:

“足下可是郑小天?本将军奉尚书之令,特来请你晋京!”

郑小天回复道:“不需将军相请,郑小天自会自己晋京。”

话音未落,忽然一箭飞来,正中郑小天身边报信人的咽喉,那位伙计模样的报信人当场毙命。

此箭极其精准。

一般来说,在这种情况下,用箭射杀对手,如果箭术不精,稍有偏差,极易误伤对面自家铁骑,射箭人一箭射中目标,既说明其箭法了得,也是对郑小天的一个警告,告诉他不要反抗,否则一箭出去,即可令你就范。

这个连贯的速度极快,甚至就在中箭人尚未倒地的当口,铁骑中即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呼声:

“活捉郑小天!”

“活捉郑小天!”

……

擒贼先擒王,既然这里所有人的目标都是郑小天,先袭杀指挥官,令其围阵自乱,才是容易解围的办法。

然而这看似普通的铁骑围阵,却并不寻常。

若是平常的帝国铁骑,郑小天只要摧动自己的剑止修,即可迅速将阵形瓦解。但此阵明显有高人把持,且在铁骑围合时,形成了一个流动的大阵。很显然,若以应对普通剑阵的方式,几乎难以撕开一个突破口。

郑小天开始后悔自己之前大意了,原本在有预感的时候,即刻离开此地,也不至于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但话说回来,他的这种警觉无处不在,只要他在中夏境内,危险则如影随形,他只所以在这种情势下还执意要进京找回七星旗杆,并非是对自己的能力有绝对的自信,而是因为非去不可。

有时候,面对抉择,你是没有选择余地的。

除非你放弃承诺。

他所能做的,就是如何在危机四伏的世界,规避灭顶的风险。

如果说他有什么依仗的话,那就是老乔送他的这把玄剑,准确的说,就是水家饼店掌柜的蔡小武祖传的这把砍刀,由上古神祗老乔所溶铸的这把剑。

一想到玄剑,他的心里就不慌张了,他紧握剑柄,玄剑泛出亮眼蓝光,最起码,这把和自己灵力合而为一的剑,其前身曾经历过数次上古神祗间的绞杀,对任何兵器,有一种天然的警觉能力,更何况此时的郑小天,在追杀与应对追杀中神志高度紧张,任何金属之声在空气中的远距离抖动都会让他敏锐的察觉,并及时做出规避措施。

当郑小天启动心思准备向为首的将军进攻时,对方的反应比他还快,只见那位将军并不说话,而是拍马驰出队列,直朝郑小天逼来。

将军看起来身材相当的魁梧,面如重枣,宽肩猿臂,目光如马刺般锐利,手中的剑造型古朴,剑端棱角分明,剑柄粗犷有形,马踏烟尘,肩披黑袍,剑风刚烈,直取围在阵中的少年。

少年双脚扎稳,几乎来不及思考,人、马、剑已应声到位,来不及反应,两剑相交刮蹭,火花四溅。

将军勒马,转身,就是这一个迟疑间,少年早已一剑杀到,因为剑的仰角偏低,玄剑直掠过马腿,那马嘶鸣一声,只听骨节皮肉的碎裂声,将军骑下的黑色战马,仆地倒地,将平地砸出一个大坑。

将军顺势一滚,还未起身,一剑已掠向郑小天,郑小天侧身闪过,两个人分别调整好各自的身形,瞬间又缠斗到一起。

如果一直被这个赤面将军纠缠,自己势必会将力气耗尽,灵力枯竭,到那时候,可能一个普通的黑甲士兵,都有可能收了郑小天的性命。

这正是眼前这个将军所期盼的结果。

然而郑小天并不恋战,而是在与对方你来我往的刺杀中,看准时机,带剑而走。

没想到这出乎意料的一式,玄剑沿对方剑身斜划过去,那位赤面将军刀臂瞬间中招,手中之剑当的一声落地,郑小天心中一喜,并未乘人之危补上一剑,而是沿相反的方向,左脚用力一个弹跳,向最近的铁骑冲刺而去。

赤面将军左手迅速撕断一截战袍,几下功夫将划裂见骨的右臂用布条绷缠紧密,口中呼出一缕浊气,对这个明显有意放自己一条性命的少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之情,随即挥一下手,早有一骑飞奔而来,马背上滚鞍下落一青年骑士,恭身道:

“徐将军,你怎么样了?”

赤面将军左手提剑,跃上另外一匹备好的战马,怒喝道,“速擒郑小天!”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郑小天早已杀开一条血路。

铁骑重新围合,且一道道盾牌交错阻挡,郑小天左冲右突,用尽力气,却难以突破重围。

为什么玄剑难以发挥威力?

郑小天灵机一动,以意摧动,左手瞬间拈出一张符箓,符箓随着灵气变换颜色,忽然凌空出现碎裂声,方园三里之内,如重弹击碎薄冰,空中的灵力虚阵,倾泻般奔涌四散。

大阵消失!

郑小天挥动玄剑,摧动灵力,刚要横扫而去,空中灵力迅速凝聚,少年明显的感觉到,这种拥有压倒力量的结阵速度,正在跟自己的剑气争夺时间!

当结阵与破阵胶着不下时,忽然一杆船槁伸探过来,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裹挟着少年以难以反应过来的速度弹跳到一条小船上,船上斗笠船夫,并不答话,竹槁轻轻一撑,小船如离弦之箭,直向停泊在运河中心的画舫驶去。

“快跳上去,我的法力仅可支撑运河岸侧五百步,因为过度使用法力,现在已不能帮你了,你自己能不能跳上画舫,就靠你的运气了!”

斗笠船夫虽如此说,但还是用尽了力气将郑小天向画舫甩去,郑小天感觉自己的左脚踩踏到一个坚实的肩膀,用力一跃,身形腾空,一个翻滚,落在了画舫的甲板上。

甲板上桃红柳绿,呼叫娇啼声杂乱成一片。

唯有那红衣少女,依旧箫声委婉,宛若无人。

水面那艘苇席蓬舟,瞬间消解。

就好象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200章 长命池

当郑小天糊里糊涂跌入一个大水池时,浑身精湿的他还没有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一头老龟爬到池子边,伸长了脑袋开口说话,他才冷静了下来。

“我说郑先生,你幸亏掉在了我修行的长命池里,要是不小心掉到了珊瑚精的碎玉阵,估计这会儿就爬不出来了。”

老龟的脑袋很小,说话小嘴巴一开一合,一幅很逗人的样子。

郑小天条件反射的摸了摸屁股,还好,完好无损,再看老龟虽然外形呆憨另类,但毕意说话和善,行动退缓,不像有害的样子,便好奇问:“龟大爷,这是什么地方?”

老龟神情明显的舒缓很多,心情看起来也是好的,它打量着郑小天道:“听说你是上天选中的玄石体质,现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同啊。”

郑小天问:“你也知道玄石体质?”

老龟一副你瞧不起谁呢的表情,“我说小郑啊,这么说话可不好,我好歹活了八百岁了,当然,与我那活了三千岁的爷爷比我还算小屁孩,但对于人类来说,我这岁数可大海了去,当然了,你是玄石体质,这点也许与众不同,只是我没看出来而已。”

这龟还挺能损人的,郑小天笑笑。

“不过我还得谢谢你,”老龟画风一转,“你可能奇怪,我这么大龄的龟类,一定可以修炼出人形了,说出来丢人啊,我原本是修炼成人形的,只是因为犯了点小错,就从仙间打入水底,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现在我也没有什么法力,最近就专门制作了这个修炼池准备修炼,我给它起个吉庆的名字叫‘长命池’,没想到被你先用上了。不过没关系,运河大河神说,谁要是先发现了郑小天,把他送到大运河神府中,就会有赏。”

“所以啊,你现在掉到我这个池子里,我不但不怪你,还得感谢你,看来我老龟总算有一次走运的机会了。”

这老龟叨叨的说个没完,郑小天站起来,问道:“你要押送我去河神府?”

老龟急忙露出慌张的神情:“可不敢这么说,你是河神的贵客,我得有尊贵的礼节把你送到河神府。”

见郑小天疑惑,老龟补充道:“其实嘛,对我们龟类来说,最尊贵的方式莫过于用我的背驮你过去。”

“呵呵。”老龟有些尬笑,不过因为失去人形,他现在只能这么做。

郑小天看看老龟,还真不小,足有封古镇米面坊那台麻石碾盘大,这要是坐上去,位置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不忍心啊,人家毕竟八百岁高龄,这么坐在人龟身上是不是有点不尊老?

老龟等了半天没见郑小天坐上去,隐现出肉褶子的脖子又转回来,“来吧,别小看我老龟,我可是驮过西海龙王这类贵客的,你由我老龟驮到河神府,不掉价。”

郑小天纵身一跃,轻轻的落坐在了龟背上。

“坐好喽!”老龟喊了声,便迈开方步,一步步向前挪动。

郑小天有些好奇,“龟先生,你这么大的体形,不是该生活在大海里吗?怎么生活在河底?”

老龟吭哧了一下,有点生气了,干脆停下来数落道:“小伙子,你这么小应当学会做人才对吧,怎么硬揭别人的伤疤呢?你以为我喜欢来这个运河底?还不是被惩罚的?要知道我刚来那会儿,水土不服,差点丢了我这条老命,唉,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郑小天赶紧道歉,“龟先生,对不起,我虽然不知道你受了什么委曲,但我相信凭着你三界之内无可匹敌的耐力,你一定会有重新渡劫生天的那一天的,我郑小天愿为你鼓劲加油!”

老龟点了点头,大约是又来劲了,道:“其实吧,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的。但是啊,人算不如天算,我老龟命该如此,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接待贵客,刚刚我说的炼功池,也就是我命名的‘长寿池’,其实是我归息地,你们人间不是把死人的棺材也叫‘寿材’吗?这个地方就是我要死的地方。我修行了八百年,到头来却没修成什么好果。”

郑小天听得背上冷嗖嗖,问道:“什么原因让你变成这样?”

老龟有点伤感,但可能是真的看透了,说话不紧不慢,像说别人的事情:

“你不知道吧,上古时期,诸神混战,人们把神分为正神和邪神,正神在天庭控制着天界,并且在人间和地府都选有代理人。为了保护天人两界,以冥山灵煞之气阻挡邪气,邪神则被赶到冥山背面,虽然他们暂时蛰居,但只要有机会,就会重返人神两界。”

“在数万年前,魔界的真无君与天帝有个约定,如果天帝犯下大错,将允许魔界重返人间。这本来不过是个口头约定,甚至天帝也根本不愿意承认,你想啊,即使天帝有错,那又如何,凭魔界的那些法力,天帝完全可以不履行诺言。”

“但五百年前,天庭混乱,老天帝自贬人间,虽然有了新天帝,但老天帝与真无君有了口约,口约瞬间化为天谴,除了自降运数,还影响到大批修士,我就是那批受影响的倒霉蛋之一啊。”

郑小天心里不是滋味,你原本想长陵坡的封印,不过是封古镇的事,没想到波及太多人,甚至在这运河水底,也有像老龟这样的受害者。

“龟先生,就没有化解的方法吗?”

老龟吸一口气,又喷出来,内心仍然忿忿不平:

“有,但前提是,老天帝不能身死道消。”

又自问自答,“可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不是有句话叫作‘在劫难逃’吗?即便贵如天帝,也难逃天理大运。但事情也环是绝对的,听说只有找到一个玄石体质的人才可以救他……对了,你就是这个人?你能救他吗?唔唔,要是救了他,也就间接的救了我……”

老龟停下来:“郑先生,若真能如此,那你就是我老龟遇到的最大的贵人,比西海龙王还要贵重!”

郑小天脸色阴晴不定,“龟先生,若真是这样,我会努力的。”

老龟情绪激动,“千真万确,不信你等一下去问运河河神。我老龟活到八百岁,绝对不会骗你的。”

老龟又似乎从郑小天的话味里听到希望,“郑先生,你是玄石体质,应该有办法的,对吗?”

郑小天老实道:“我在努力,老实说,为了我家老板娘,为了包括饼店在内的封古镇镇民,我也会尽自已力量的。”

老龟虽然被什么老板娘、饼店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在他看来一个玄石体质的修士,一定有一帮高大上的神一般的朋友圈。

而这个被称为法动通天的人,居然什么事只能说他在努力?

糊弄谁呢?

但他还是满怀希冀的说:“那怕你是为了别人,我顺道沾上光了,我老龟说话算话,一定会衔环报答,绝不食言。”

老龟的步子很慢,但终究还是到了运河神府,很快有神府的当班过来迎接,在郑小天跨进神府门槛,老龟还最后一次提醒道:“郑先生,可别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呀!”

郑小天向他摆摆手,他忽然有点怜惜这个老龟了。

“师父的一个过错,带来的是天崩地裂?又会殃及这么多无辜?”

郑小天内心默念道。

第201章 疑团

“郑先生,”运河河神说:“欢迎你来到中夏大河神府!”

宽阔的通道,一根根嵌金玉柱,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往来穿行的侍从,或急匆或缓慢离开的宾客……

总之,在郑小天眼里,河神府比起人间郡府,不知豪华宽敞多少。

难怪人间修士,皆梦想长生之道,潜修不死之身,即使那些战死沙场的武将,也为死后封神而舍生忘死,只为能有机会踏上灵魂不灭之途!

郑小天曾进过阳河神府,那个小河神钟羽虽说担不上大河神之名,但也可以轻松的帮他打通水止关,而眼前的这个河神,可是掌管着一条纵贯南北大运河的河神,其法力一定不小。

郑小天郑重施礼道:“感谢河神相救,若非河神出手,在下可能已身首异处了。”

运河河神面容清矍,听了郑小天的话,脸色活泛了点,“郑先生不必谢我,要谢你得谢王先生。若非王先生的旨意,小神也不敢在中夏帝国征虏将军手底下抢人了。”

“王先生?”郑小天脑子飞速搜索,“阳河村王四?”

运河河神面露尬色,“郑先生,只有你敢这么叫。”

这王四原来这么大的能量?他究竟是什么身份?郑小天非常好奇,但对方不说,他也不好出口直接打听。

坐在一旁的一个儒士模样的客人道:“运河神君在上,以小神的看法,我们在朝廷各派势力胶着之际,贸然利用钦天监权力交接未稳做出这样的决定,虽然短期内能有收益,但从长远来看,一但我们押宝的朝廷清流力量不济,可能会出现不好的结果。”

“丹水伯,你说的问题我不是没有考虑,可眼下小到中夏朝廷,大到三界之内,可能有重大变局,如果我们墨守陈规,那么变局过后,三界势力重新洗牌,到时候别说我们守着自己的这条河,可能连个受香之地都未必有了,更别想着那些大江大河的肥缺了。”

儒士打扮的丹水伯沉思片刻,“运河神君,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难不成你我都要降格成阳河水神钟羽那般首尾两端,一心想着趋利避害?”

“罢了,既然道不同,那小神告辞了。”

说罢,丹水伯一甩袖子,起身告别。

然而刚走不到十步,忽然一个冰球,直袭过来,丹水伯没有防备,被一击即中,几乎没有什么反抗,就昏倒在地。

运河河神一甩袖子,数个兵丁即时出现,拖着丹水伯走出了河神府。

这一幕虽然并不好玩,但还是出乎郑小天意料之外。原来这神仙之间,居然不比人间勾心斗角更加平缓。当然,郑小天毫不怀疑,运河河神当着自己的面随意处置丹水河伯,不排出他有警示自己的意思。

这个老滑头似乎看透了郑小天的心思,他难得的舒展心态,道:“郑先生莫要多想,非常时期,当有非常行动。这点王先生授意过我。丹水伯虽然为一河之伯,但也在小神的辖区之内,对内对外都是有交待的。至于最终如何处置他,这点我会等候王先生示下的。”

王先生示下?郑小天越发好奇,阳河李家喂牲口的,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连远隔数千里的运河河神,都得听他的?

但他知道,他若想在运河河神这里打听到王四的信息,基本是不可能的。而不当的好奇心,说不定会有不好的结果。

既然你不说,我就暂时装糊涂,总有你憋不住的时候。

郑小天强压下好奇心。

……

“可我现在就憋不住啊!”少年内心挣扎,终于忍不住问:“神君,王先生到底是谁?”

阳河神君面色纠结的看着郑小天,心想若非你是玄石体质,单是你问这句话,可能就面临性命之忧了。

“王先生是谁,这你得问王先生本人,本君只是一个听从指令的人。”

郑小天还要再问……

一个红色的身影一闪而入。

红衣少女一改柔弱形象,如男子般的搭手施礼见过运河河神,右手收起玉箫,冷眼打量郑小天,面色凛冽道:

“郑先生,你是不是话多了?”

郑小天转过脸,没错,正在这个站在甲板上悠然弄箫的红衣女子。

现在他开始拼接自己是如何被卷入河神府的,毫无疑问,最初画舫出现那一批莺莺燕燕、桃红柳绿的歌舞女子,应当和红衣少女是一个群组的,而她们对自己的行踪掌握得非常细致。

无论如何,她们都是为救自己出了力的。郑小天微笑见礼道:“姑娘如何称呼?在下郑小天感谢搭救之情。”

红衣少女目不斜视,甚至连余光也懒得扫一扫郑小天,“谢我就不必了!我哥哥为了救你,差点被岸上的毁了槁子,结果还是受伤,连行动都很困难,你居然在神君面前问东问西,我们为你倾尽全力,还换不来你的信任?”

“珊衣!”运河河神喝道:“今天的行动,都是王先生设的预案,任何人受伤,那怕是死,也必须完成任务!本君面前,是该你发牢骚的地方吗?”

红衣少女收身施礼道:“珊衣不敢了,珊衣告退。”

运河河神一拍椅子扶手,“我让你走了吗?”

见珊衣停下脚步,垂手站立一边,运河河神面色严肃道:“护送郑先生到下江段,到那里有其他船只接迎。记得,若路上有什么差池,拿你是问!”

红衣少女应声“喏”,退出河神府。

运河河神有点难为情的道:“刚刚下属冒犯郑先生,请勿怪罪。”

郑小天收了心神,道:“给神君添了麻烦,实在是在下的过。”

运河河神笑道,“既然郑先生这么客气,加上要赶路,我也就不多留了。老实说,此次中夏朝廷派出的铁骑,原本对郑先生构成不了威胁,但中途有高人加入,情形就变了,幸而王先生率先得到谍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另外,刚刚珊衣所以发火,是因为他哥哥珊石受伤过重,虽说现在行动不便,但因为他的本命槁被高人打断,元神受到极大的影响,可能五百年的修行毁于一旦。但这只是我讲给她,安慰她的,以本君的理解,珊石极有可能就此道消。”

郑小天听得心中发怵,运河河神显然没有跟他开玩笑,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自己刚刚更应该向珊衣致歉才对。

少年心里不安,“神君,既然代价这么惨重,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运河神君神情怪异的看一眼郑小天,像看一个怪物。

你以为我想救你?是王四想救你!但他没有这么说,而是淡淡的道:“三界运数,各随其道,你所以被保护,和别人可能要献出什么,这都是天道的一部分,你不必自责,他人也不必报怨。”

“刚才送你的老龟,是不是认为送你到这里就会有赏赐?”

“是的,他是这么告诉我的。”郑小天老实回答。

“那我告诉你,其实它若不送你过来,它修的那个长寿池还能保它活过九百岁,但他送你过来,可能活不过一年了。”

郑小天吃惊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第202章 画舫幽怨箫声远

见郑小天是真心吃惊的样子,运河河神知道这个老龟似乎很讨郑小天的喜,便平静的道:“老龟为了延寿,不知从何处采集来了一种奇怪的水,据它说这是天河泄漏时遗在某处的,这事虽然听起来不靠谱,但是却是有据可查的。”

“天河之水原是远于太古的上天之泉,而玄石则是上古陨石的稀世遗存,这个东西在河底相遇,会降低水的功能,对普通修士而言可能仅仅是效果不明显而已,而对于像老龟这种有了八百年修龄的修者,则是极其有害的。”

“你虽然不是真正的上古玄石,但玄石体质是吸收了玄石灵脉的修炼体,所以有可能比玄石对老龟的长寿池更具破坏力。”

运河河神声音虽然不高,但句句让郑小天扎心。

“这么说,老龟发现我跌到长寿池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了后果?”

运河河神点点头。

“他只所以安慰我,是它特别的乐天知命?”

运河河神叹了口气:“其实吧,老龟的命运也确实值得同情的,它当时犯的错误不过是误数了几颗神龟的蛋,被天帝认为其有意虚报神龟蛋数量。”

“这件事原本算不了什么,可当时正是天庭对诸神大清查的当口,老龟撞到了枪口上,就被问罪受罚,现了原形,且因为得罪了清查官,又从东海贬到运河,几乎送了半条命。”

“就没有补救措施了吗?”郑小天问。

“补救措施?除非逆天而行!”运河河神脸色难看。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神君。”郑小天站起身,施礼向运河河神告别。

一艘画舟向北行驶,凭栏望去,运河水面平静,但因随山就势而开,虽然表面流速平缓,水底暗流涌动,却在所难免。

郑小天无心欣赏岸边景色,只是一日日听着浆声,偶尔看到料峭春风中赤着膊子拉纤的纤夫,或者纤声中的日落日出。

当然,偶尔会想起运河神君的话,思考着什么是逆天而行。

所谓的天道,定数,这些都是被称为天数的,不可违背的,改变它,是否就意味着逆天而行?

他想应当是。

一个人所说的命中注定,有一半是因为可能预见的结果靠自身力量难以改变,而另一半有可能仅仅是知难而退,坐等结果来临。

虽然珊衣随行保护,但这姑娘因为哥哥的原因对郑小天怨气未消,一路上基本不与郑小天说话,始终与郑小天保持数丈远的距离,且面色冰冷,连眼神也是冷的。

郑小天几次想走近告诉她,自己可以一个人走,不需要她保护,但这姑娘只是恶恨恨的瞪他一眼,手抚玉箫,旁若无人吹起箫声,幽幽怨怨,千肠百结,就像少年根本不存在一样。

完全不把郑小天当人。

也罢,姑娘职责所在,强求不得。

郑小天讪讪的望着窗外,骤然想起饼店、匡天左、张姑娘、江东东、葛一婧他们,还有锁龙洞自己那个石头师父,不着调的曹国旧,甚至封古镇那些并不十分熟悉的镇民,他都觉得回想起来十分亲切。

然而照这样画舫轻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京城,而且因为呆着船上,消息相对闭塞,自己必需尽快下船,更换交通方式才行。

说做就做,在画舫靠近沿途一个水陆码头的时候,郑小天起身向红衣少女施礼告别:

“珊衣姑娘,一路上让你辛苦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起身走上舷梯。

没想到刚迈出一步,就被人堵上了。

不是别人,正是珊衣。

“回去!”她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喝道。

郑小天不走,两个人僵持。

堵住了通道,那些急需下船的客人不高兴了,纷纷嚷嚷:

“你们堵住出口干什么,还让不让人走了?”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没德性。”

“小两口有什么矛盾,回到家关上门解决不行吗?非得堵着出口闹腾?”

珊衣顿时火起,脸色绯红道:“你们胡说什么,谁和他是小两口?!”

“不是小两口就更不应当这样了,没听说过圣人有云‘男女授受不亲’吗?”

珊衣气得脸色由红变青,干脆一掌推过去,郑小天退到一边,“好啦,你这一掌若真打到我,就犯了圣人定的戒律了。”

郑小天坐下来,珊衣这回没有离他很远,估计是怕这家伙偷偷跑了。

过了一会,珊衣终于放松下来,看起来脸色也没有绷得那么紧了。她抽出玉箫,望着河水幽幽的吹了一曲,曲调呜咽幽咽。

郑小天怔怔的看着少女,目光中满是疑惑。

“你一直这么不高兴吗?为什么一上船就没听到你吹过高兴的曲子?”

珊衣没好气的道:“你家死了人你会吹高兴的曲子?”

郑小天吃了一惊,难道真的如运河河神所说,珊衣的哥哥珊石被打坏了本命槁性命难保?

如果真是这样,珊衣完全有理由恨自己,因为若不是他的出现,她的哥哥也不会就此陨命。

郑小天诚恳的说,“珊衣,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哥哥。”

珊衣有些诧异的看一眼郑小天,顿了顿,道,“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既然成为运河神府卫士,生死在所难免。”

红衣少女看起来气消了,竟然反问道:“你的家人还好吧。”

郑小天靠着木质墙板,平静道:“我没有家人。在我的记忆里,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

“看起来你比我还惨。”红衣少女脸上的怅然舒缓了一些,“最起码我和哥哥曾经快乐的生活过。”

接下来的路程相对好多了,珊衣不再排斥郑小天,两个人还可以在一起喝喝小酒,少女吹箫舞扇,郑小天弹剑而歌,不过他虽为玄石体质,嗓门却并没有如钟磬般清亮。

眼看到了京城,红衣少女珊衣反而有点恋恋不舍。

“郑小天,你若取回了你要取的神器,回来的时候,可不可以到河神府来看看我?”

郑小天嘻笑道:“那前提是,我得能活着。”

珊衣啐道:“呸,没出息!一个剑修,天天想着死,能打赢仗?”

郑小天道:“没听说置之死地而后生?要想活着,就要向死而生。”

“你就贫吧!”珊衣一下子就不想理他了。

但想了想,她又提醒道:“到了京城,可能更加危险,我职责到此,接下来就帮不到你了,你自己小心。”

郑小天大剌剌的只身下了舷梯,到了岸上,才想起来转身挥手,而甲板上,早不见了珊衣的身影。

第203章 天子脚下

暮春时节,阳光的热度越来越强了,京城的杨柳卷着雪白的柳絮,在风中飘摇。

紫陌两侧,零零散散来往着刚脱掉冬装的闲人。

一乘乘马车,疾驰而过。到了城门口,由守城官核验进城。

马立和王斩赶着骡车进城,守城官从卢歧川手里接过信牌,左右端详了半天,又问了一大堆话,就是不愿放行。

马立有点不耐烦,“官爷,你这到底是放行还是不放行?我们太阴城的卢神医,那可是我们府郡的宝,你要是不放行,我们就打道回府了,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你可得为我们担着。”

“太阴城?”守城官看来也是个有见识的,“说太阴城我就理解了,难怪赶着骡子进京,那地儿现在还有活人吗?”

马立没去过太阴城,自然不能乱编,他看了眼卢歧川:“神医,听说武王、直王、骆王都在太阴城吧,这位爷说这话,是不是诅咒三位王爷的?这要按大中夏律法,是个什么处分?”

“是不是要灭族的?”王斩抢先装模作样的接腔。

卢神医不善装腔作势,他迟迟疑疑的咕哝道:“差不多吧。”

反倒是这种吞吐迟疑的表情,看起来更令人信服。

守城官脸色煞白,急忙辩解道:“我说的是长陵……坡,太阴是不是有个长陵坡?这个全中夏人没去过也听过吧,你可不能乱讲。”

马立也不敢真得罪守城官,“嗯嗯,官爷说的确是长陵坡,话说那地方,还真没活人。死人就多得海了去了,听说有四十万?”

守城官:“嗯嗯,四十万。你们快进去吧,往北走三个十字口右转过五个巷口往北走三里路,那里有个招牌,御医馆,那个是御医设置的外院,专门接待这次各地来的大夫的,快走吧快走吧。”

马立一声“好嘞!”赶车进城。

守城官嘟囔道,“一帮傻缺,属骡子的!还想吓唬我?”

马立把车赶到第三个路口,一勒缰绳转向右侧,一边咧咧道:“我以为京城的守城官多厉害呢?没想到这么不经吓?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京城虽然甚是豪华,但却不像州郡的官老爷们那么横呢?”

卢歧川抱着他的药箱子,屁股被颠了一路,现在到了京城,因为路面平整,终于可以踏实的坐在车座上了。

他虽然在封古镇行医,有时顶多去去太阴城,但早年也曾有过游历,见识还是有的,听马立这么讲,便解释道:“这官哪,是越小越难缠,从来芝麻粒那么大个官都想管西瓜那么大的事,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越往上当官的越好说话,只听过喊冤的百姓拦着州府的轿子的,没听说那个人拦着里长、亭长喊冤的。”

王斩点头道:“神医不但医术精,官场也是门儿清啊。不过我可听说,现如今京城分几股势力,一个守城官不想得罪你怕是因为不知道你属于哪股势力征召的吧。”

马立笑道,“贤侄你这一套一套的,不当官都亏了。”

不觉到了御医馆外院,这里甲士众多,马立拉下缰绳道:“卢神医你要报到的地方应该就是那里了,我们也就送到这里了。还有就是,我得感谢您,吃你的方子我这几天感觉好多了,你看接下来我是还按这个方子吃,还是你先开个方子,到时候换一换?”

卢歧川嘱咐道:“你这个病嘛,光吃这个药肯定能抑制住,但关键还得靠养。京城的烟花巷更多,我不建议你现在去逛,这不光不利于你自己,还害了无辜的姑娘们。”

马立道:“神医你这么说我可不高兴了,敢情我这病怨我了?不是那些娘们传给我的?”

卢歧川毕竟神医的名声不是造的,他可不想跟马立急,再说毛病不在他神医身上,点到为止,话是说到了,听不听就是你的事了。

神医背起药箱,道:“话我是说到了啊,听不听由你。”然后径直向御医馆走去。

马立立即赔上笑,“您是神医,听您的。”

这话说出了口,至于卢歧川听没听清,他也算安心了。

收了缰绳,马立刚想坐上车子,忽然发现缰绳断了。

粗脸汉子想骂娘,然而张了张嘴,却合不拢了。

原来一把剑抵在了他的喉咙。

马立扭了扭头,不敢动,因为握着剑的那个人,是那个一心要跟着郑小天跑的悬波岛姑奶奶袁月。

“快去,牵着骡子的笼头!离我远点。”

袁月松了剑,但仍然用剑指着马立。

马立哭丧着脸说,“袁姑娘,你把剑拿开,……让我牵骡子说一声就行了,也没必要割了缰绳啊。这天子脚下,要是骡子受了惊,御林军还不得倾巢出动?那到时候就不会是我一个人成了天朝神箭手们的靶子了。”

袁月等到马立牵上骡子的笼头,离车厢保持了足够的距离,这才跃上车,命令道:“赶车!”

马立问:“袁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

“还用问?没听说城北方圆十里都戒严了?你们这两个草包,还想报仇?连城北有热闹看都不知道,跟个赶车的老汉有什么不同?”

马立道:“袁姑娘,这区别大得海了去,赶车的叫‘掌鞭的’,而我这叫‘御者’,懂吗?”

“滚!剑练不好又想充文儿了?真是猪鼻子插大葱!”

马立不敢回头,他担心这姑娘一时发疯再弄出幺蛾子!在这京畿之地又不知会出现什么后果。

王斩小声问,“袁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袁月冷色答:“前天公告,今天城北将有一场颠峰之战,闲杂人等不得接近,据说是五十年来最为盛大的一次剑道之战。你们用脚想也会明白,所谓五十年来最盛大的颠峰之战,肯定是由祚与袁基罡了。”

马立一听心里兴奋起来,“要是袁基罡来了,那我们的机会就多了。”

袁月嘲讽道,“你想跟袁天罡一较剑术?”

马立虽然因为身上的那个毛病被袁月压得抬不起头来,但毕竟是剑客,你可以质疑剑客的剑术,但不能质疑剑客的勇气。

“袁姑娘,马立虽然剑术不精,但若怕了他袁基罡,就不会主动找他报仇!”

觉得说的话过于刺激这位性情没个准头的姑娘,他又改口道:“不过这次可不仅仅是我马立,……嗯,我知道了,北门除了戒严这件事,最重要的还有一个人,他会在袁基罡和由祚交战到即将结束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出击,所以他存在的地方,才最隐秘,这个人就是……”

王斩道:“郑小天?”

马立喜形于色:“贤侄聪明。”

袁月鄙夷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郑小天像你们那样乘人之危?”

马立和王斩不再辩解,最重要的是不能在这位悬波岛大小姐面前充杠精,因为十有八九没有好果子吃。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阵,王斩突然说:

“他不是说好的到了京城后先跟我们见面吗?”

马立这时脑开窍,脸上一阵兴奋,“亏得你提醒我,我知道了,他肯定在那个地方,走,跟我一起找他去!”

第204章 演绎

马立是否真知道郑小天在什么地方,王斩并不十分在意,他只是在意马立用什么方式去。

“叔,你就这样赶着骡子去?这是观剑,还是赶集?”

“什么观剑,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要先找到郑老板,才能商量好怎么去观剑啊。”

“不过,这赶着骡子去的确不是个办法,不如我们先找家客栈,把骡子和车子停放在哪里?”马立边说边走。

袁月冷冷的看他俩一眼,双手交叉抱剑,然后朝另一个方向径直而去。

“叔,你真知道郑老板在什么地方?”王斩有点怀疑马立是不是说谎。

“废话,我要是知道,不早就自己去找了?现在简单了,我去右拐角把骡车安置好,你跟着那位姑奶奶,说不定就能找到郑老板。”

王斩心说明明这丫头当时要跟郑小天的,可郑小天同样拒绝了她,没听说郑小天跟她在京城有什么约定啊。

但既然马立这么安排,他也就照做了,毕竟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所有行动,他都是听马立的。

京城不同于州郡,城市的街巷复杂,袁月的几个闪身跳跃,原本可以甩开王斩,但可能是袁月过于相信马立和王斩是一对傻缺,所以闪过两个巷道就放松了警惕,径直向背箭街的一个蹲着一尊石兽的院落走去。

院落虽然不大,但里面有不少黑衣人分列两侧,见到袁月纷纷向她施礼。

“大小姐好!”

袁月只是微微点一下头,就冷着脸走向堂屋。

王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观察到这些。幸而他一直隐瞒了自己深厚的跃飞功夫,否则一但袁月起疑心,稍一抬头,在另一个院落的屋瓦上,就能发现这个可恨的跟踪者。

王斩刚刚落身到巷子里,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王斩一惊,回头道:“叔,你别吓人行不?”

马立没事人一般道:“咋样?找到郑老板了吗?”

王斩没好气的说,“郑老板个屁,这里面明显是那个姓袁的丫头的接头点,我影影绰绰听到那些武士都喊她‘大小姐’,其他的就看不到了。”

马立拍拍王斩的后背,“贤侄,干的不错!现在咱们得赶到码头渡口,说不定能碰到郑老板。”

王斩跟在后边一边走一边道,“叔,你既然说要去渡口,那为啥不直接去呢。”

马立:“贤侄好生啰嗦,我要是知道在渡口,就赶着骡子直接去了,还用现在这样?”

王斩不说话,反正这老叔仗着自己年龄大,说什么都正确。

大运河京都码头,比起酒旗镇不知要大多少,往来客商络绎不绝,用上车水马龙、万商云集、冠盖如云来形容,虽然有点夸张,但绝对差不了多少。

要知道中夏帝国可是天下诸洲中最为富庶之地,若不是最后皇上身体有恙,谢绝各国来使,这平常的万国来朝,就足以让“车马塞紫陌”了。

马立站在码头张望,但见运河上帆影点点,偶有香醉画舫,笙歌鼓瑟,悠悠荡荡,飘然而至。

见马立盯着一艘画舫发痴,王斩提醒道:“叔,你可得忍着点啊,神医交待过你这身体得靠养的……”

马立不耐烦道:“老侄你这是想什么呢!你叔再没出息,还能管不住自己?我这是在想,郑老板既然没有走旱路,一定是走的水路,而走的水路,说不定就是坐的这画舫。”

王斩不屑道:“老叔你拉倒吧,郑老板是什么人?那是少年才俊,剑修达人,这要不是不小心杀了朝廷命官,郑老板还是正经的府举孝廉呢,这说不准将来还是京官!”

“再说了,你看到那些二八美娘,黄花娇娥,哪一个看了郑老板不想以身相许?哪像咱们这些糙爷们,只能去那勾栏瓦舍,或那烟花柳巷,花钱找乐子?”

马立骂道:“老侄子你这是皮痒不是?变着法子损你老叔。叔哪有贬损郑老板的意思,我只是在想,郑老板只所以跟我们分开走,主要是为了缩小目标,你忘了我们在通往京城的驰道上,不断的受人盘查,但那些盘查的官员,却并不过分为难我们?”

“其实未必真是因为卢神医应召晋京这个原因,老实说,大中夏像卢神医这类大夫,如河沙般多,但为什么我们不断被盘查,不断被跟踪,却并没有人断了我们的行程,我想主要是把我们当引子,好让郑小天出面,这样一网打尽。”

“郑老板是聪明人,所以他要选水路。一般来说,水路的船只也总是不断的会被盘查的,郑老板一定不会乘坐普通船只,所以画舫就是个不错的选择,你看,这画舫精致豪华,沿途每个码头间都有往来行驶,而画舫的背后,往往都有一个护身的后台,起的名字,也有大气上档次,比如那艘,叫‘天上人间’,那艘,叫‘金宫一号’,所以郑老板选择坐画舫,看似招摇,却更安全。”

“因为画舫行走速度较慢,一般来说,郑老板应当比我们后到,但我们在路途曾停留过七八天,所以如果郑老板所乘画舫不做停留,我估计今天也已到了,甚至还会比我们先到,所以我站在码头的这个方位,也亲临其境感受一下郑老板站在这个地方想什么,为了躲避官兵的耳目选择走什么路。”

王斩听得入神,一伸大拇指夸道:“叔你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得小侄不信你,你说吧,下一步我们怎么走?”

马立边走边说:“为了不引起官兵的注意,郑老板下了画舫可能并不会直接走,而会在码头稍作盘垣,表明画舫上还有他心挂的美人儿,这样更像一个普通宦游子弟,然后他会视码头是否有官兵密切注意,如果没有,他会立即遁入码头一边的僻巷,沿着僻巷一直走,直到看到……呶,前边有个寺院。”

王斩听得入神,一边跟着马立跑,跑得有点喘气了,“他为什么要进寺院?”

马立道:“我没说他一定得进寺院,但是如果沿着这个僻巷走,只能碰到这个寺院,我是说如果不是寺院,是个荒庙什么的,他可能也会进去,但这里是个寺庙,假装进庙游览,只要不挂着剑,都是可以进去的。但前面的这个寺庙里的沙弥习武成风,所以说带着剑也能进去。”

“至于为什么得进去?因为帝国首都夜晚宵禁,虽然郑老板功夫了得,但如果跟官府衙役一交手,即使你胜了,接下来封城搜索,麻烦就大了,所以郑老板现在什么事都不会做,而是到寺院里找个地方呆着。”

王斩听到这儿笑道:“老叔你说的好有道理,只是你不是郑老板,怎么知道他一定按你想的来?”

马立面不改色:“我没说他得按我说的来,我是说可能,你看,他在这个寺里住了几天我不清楚,但我想若他在这里住过,一定会在巅峰之战开战前从寺里溜出,沿着寺后的一条小路,来到城西侧,然后再折转向东。”

“到这里,已没有太多人注意他了,他可能就在那边的一个园子里呆着,等着看巅峰之战的好戏。”

边走边说,两个人已看到前面的那个园子了,早听人说,京城有一个废园,因前朝尚书被满门抄斩,一家三百五十六口尽戮此园,后来朝廷没收了这个园子,中间数次赏赐给有功大臣,但没有一个人敢住进去,怕沾上断颈之灾。

“要不,我们跳进去看看?”马立俯在园子的一个缺口,道。

王斩道:“听叔的。”

马立率先跳进园子,却觉一股凌厉之气,煞然而来。

第205章 风云北门

马立被凌厉煞气一袭,一下子从沉浸状态清醒过来,急忙摸腰间的剑,但摸了个空。

王斩一见,笑道:“郑老板,果然是你!”

郑小天将马立的剑扔了过去,道:“怎么是你们?”

王斩道:“我叔可厉害了,他一路分析说你应当如何如何,最后必然藏到这个园子里,原来我叔这么厉害,可以当刑部通判了。”

马立接了剑,尴尬的笑道:“马立只是想快点找到郑老板,并没有猜度郑老板的心思。再说了,说不定是郑老板猜出了我的心思故意往这里来的,目的是让我们及时与你会合。”

郑小天笑道:“猜到也没什么,实力才最重要。”

马立嘿嘿笑道,“可不是,要是那些官兵摸到这儿,估计命也就没了。”

郑小天引他们到一处假山,这里幽篁茂盛,阴气森森。

“你们到京城几天了?”

“刚到。卢神医去御医馆报到去了,我们遇到了袁姑娘,她也在找你,以为我们知道你在哪儿,后来看我们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走了。”马立回答说。

“不过,刚才王斩跟踪了袁姑娘,发现他们在城中有一个宅子,来的人还不少。郑老板,有些话我本不该问,那个袁姑娘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跟着你?不是老马我多嘴,她跟随着你倒没什么,你那么帅,被美人儿钟爱那也是自然的事,关键是她那一个宅子里的人,可能都跟你有关。”

郑小天听他一句“你那么帅”,头皮麻了一下,说:“马立,袁姑娘是什么人,这不用我管,我现在重点要找到机会夺回饼店的店宝,我可告诉你们,等一下巅峰之战开打了,你们可要避着点,想报仇,有这个念想,你们的先人会知道的。千万不要做了仇没报成,命倒丢了的事情。”

马立脸色狰狞起来,“郑老板你不知道,我们要是为了避着就不用跑这一趟了。”

王斩也跟着说:“我们来就是要报仇的,不是来看热闹的。”

不听劝,郑小天便不再劝了。

想送死,由着你们吧。

……

郑小天只所以来到这座废园,并非是因为马立准确猜到了他出码头后的行进路线,而是因为他必须到这个园子里。根据他的预先察看,这个园子里有一座登仙楼,而登仙楼建在一座由太湖石垒成的人造假山上,沿着石级爬到山顶,这里几乎是都城北门的制高点。

但马立对他行动轨迹的分析也颇有道理,他的确去过那座庙,而且还认识了寺里的一位知客,这位知客也是剑道中人,正是他告诉郑小天观看北门巅峰对决的绝佳地点。

当然,有一点马立是错误的,以郑小天现在的修为,虽然京都设有大阵,但想难住他进入京城还是比较困难的。

如果仅仅是应付那些追捕他的御林军,他几乎不用躲躲藏藏。

他只所以守在登仙楼,是因为这里有最佳的观察角度,如果机会凑手,也极易出手取回金线竹。

午时三刻。

这是一个对帝国罪犯来说非常不吉利的时间,后来便演变成一个普通民众都十分忌讳的时间,但在明皇历3721年暮春的这一天,却成了两位剑修约架的时间。

很显然,约架的双方,是拿生死来做赌注。

大洛京北门。

谯楼上忽然响起了三声鼓点,声音沉闷,飘荡极远。

在废园登仙楼静坐的郑小天,抬起了头,因为在目光所及的北门城墙上空,两道白光划过。

一道光如箭一般由南向北,到了城垛上戛然而止。

另一道光虚空而来,到了城墙上空,骤然而停。

城垛上,由祚临风而立,衣袍猎猎。

袁基罡飘然落脚北门谯楼,负手而立,面带微笑。

远远的站在警戒线以外的帝都百姓,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呼,连维持秩序的御林军都不由得感叹,大国师与剑魔的出场,画面实在有观感。

袁基罡率先抱拳施礼道:“国师别来无恙!”

由祚还礼道:“剑魔现世,由祚出迎来迟,请勿见怪!”

袁基罡笑道:“听说国师自囚天牢,迎与不迎,袁某都不介意。我原以为国师以此为借口,不敢出来了呢,看来国师就是国师,没有困得住你啊!”

袁基罡这一激,并未起到什么变化,由祚只把它当笑话听了,脸色毫无变化,反而平静的道:

“袁兄,上次一别,有三十年了吧。”

袁基罡答道:“三十年又一百二十三天,莫非由兄在天牢里呆久了,对日子没有概念了?”

由祚哈哈大笑:“老朽年老体衰,自然记性也不好了。只是袁兄,当年的青白男儿,如今怎么也变得发富了?莫不是修炼了什么超魔功法,反噬了你的驻颜术?这要是遇到当年那些要死要活非你不嫁的美娇娘,那种相看两厌的场景,一定是非常喜感的吧!呵呵!”

袁基罡脸颊一抽,的确,他修炼了剑道的禁忌功法,不但导致面色发富,胡须尽落,还伤到了脸部神经,一旦情绪过于激动,面部就会不自觉出现抽搐,这对于三十年前英俊洒脱的剑魔来说,虽说难以接受,但是习惯了。

三十年前,袁基罡与由祚虽然仅过了三招,出了三次剑,但由祚的剑,每一剑看似平常,却暗藏杀机。袁基罡纵横五洲中的三洲,在中夏屠遍各路张扬的宗师门派,没想到到了,两招平淡的剑法,竟然震撼心神,让他无法再出第三剑。

但他毕竟是剑魔,他调动自己的元力,护住心神,注力剑体,他要尽量让对手感知不到自己身体已严重受损,所以当双方出了第三剑后,袁基罡不得不闪身而逝。

虽然他留给由祚的是双方势均力敌,自己中途离场不过是英雄相惜之意,但他自己知道,与由祚的三剑,几乎动了他的心脉,让他在此后的三十年,花了大半时间用来修复心脉。

最重要的是,他一向引以为傲的风月情场,那些非他不嫁的美艳娇娥,虽然他当年根本不屑一顾,但等到他发现自己身体发生变化之后,才深切的体会到,自己可能再也与风月无关了。

袁基罡手握银线泛金剑室,一改和乐笑脸,面色冷峻道:“由祚,当年你的三剑,耍奸使诈,我袁某不与你计较,今天在这北门之上,袁某倒是要领教,你由祚还能使出什么诈术!”

第206第章 七彩冰花再现!

由祚当然不认为自己三十年前曾使用了什么诈术。

剑修用剑,即是用心,双方势均力敌,尤其如此。

由祚天生修剑之材,在中夏诸剑修中,鲜遇对手。但这并不是由祚可以骄横的理由,反而使他更加相信,自己的危险可能时刻都在临近。

没有对手,一但真的遇到对手,必然要决出胜负,而胜负之间,可能间隔着阴阳与生死。

所以当由祚看着闪身而逝的剑魔袁基罡,并没有一种获胜的喜悦,反之,如果自己想休战解脱,未必能像袁基罡这样从容顺利。

特别是袁基罡在撤剑的瞬间,还能抛下心语:“今日且休,三十年后再战!”

若当时换作是他由祚想撤身而去,这些都是他未必做得到的,所以当此后武帝问起那场交战应当是由祚击败了袁基罡,由祚却并不敢这么认为。

此后经年,把袁基罡视作剑道标杆,一直是由祚做的事。

然而此时,袁基罡说出自己当年施诈,这让由祚心中一震,莫不是自己的剑招之内,隐含着某种能克制对方剑招的内在灵力?

即使如此,由祚也认为自己是侥幸获胜,因为真正的剑修对阵,讲究的是纯粹的剑术对决,而不是用某种偏门功夫获胜。

“袁基罡,你想多了,我由祚再不济,那也是堂堂中夏帝国国师,既然当年你剑魔挑战中夏剑修,我由祚也是剑修中的一员,与你过招,只需以剑取胜可矣,哪里需要用什么诈术?我看是袁兄当年树敌太多,徒生妄想而已!”

袁基罡哈哈大笑:“好!我徒生妄想!那么今天,我们就用剑来说话,看我们究竟谁心生妄想!”

袁基罡说罢,率先出剑。

天地作色!

太空忽地卷起片片乌云,呼啸成风,高天顿时被乌云遮蔽。

一道剑气犀利如电,直冲由祚而来。

由祚色变,出剑格挡,剑气相撞,轰然作响。

袁基罡纵身一跃,身在半空,当空摧动剑气。

长天万里,太阳风急速旋转,被剑气带来晴空之雷,谯楼应声粉碎,方园十里的带甲之士,被凛风冲击,几乎无法站稳脚步。

郑小天手握玄剑而立。

马立和王斩则抱着太湖石,身体差点被冲飞。

见袁基罡出剑毫无半点好生之德,由祚顺势而起,身体直达云端。

一招“穷天飞雨”,高空之上,剑雨快如闪电,纷纷落下。

袁基罡心中一惊,撤身而退,刚刚离开剑雨阵,便一波“搬海倒江”,直向由祚切来。

“身形这么好!”由祚暗叹。

的确,表面看起来早已臃肿发富的袁基罡,行动起来却快如风,疾如电,这不由得由祚不心生敬意。

但袁基罡这招搬江倒海,却让由祚发现,袁基罡虽然潜心三十载,但剑道的根基没变,既然根基没变,便万变不离其宗,也就有了回圜的余地。

这次由祚并未退缩,而是撒下剑阵,如布开巨碗,盛接纷纷剑雨。

剑阵已开,袁基罡也不能退缩,两个顶级剑修,各位将剑阵侵入对方。

空气变得焦灼、粘稠。

外围观战的人,只看到一团团剑气笼罩蒸腾,却不知这两大剑修战况如何,个个踮着脚尖,伸长脖子要看个究竟。

更有人止不住尖叫,各种声音杂沓混乱。

忽然,天空骤变,高空颜色变幻莫测,太阳高悬白炽。

剑阵之中,浓雾纷乱,无数冰花,卷着七彩光亮,纷纷扰扰!

“七彩冰花!”

郑小天不由得身体一凛!

这究竟是怎么会事?

迟疑间,剑阵浓雾如被狂风吹得零乱,高空之上,一个身形如一片叶子跌落下来,直落到被碎成瓦砾的谯楼一侧。

另一个身影则平隐降落。

由祚稳住身形,嘴角渗出一缕血丝!

袁基罡从碎瓦砾中艰难站起,手指颤抖,鄙夷道:“由祚!三十年前,你剑术使诈,三十年后,如出一辙!”

“你这七彩冰花,若是三十年前,我袁基罡可能不能认得,可我花了三十年穷尽天下绝学,一眼便识得你这欺诈剑招!”

“七彩冰花,原是长陵坡修士的禁术,剑道密册记载早被水大焕带入地下,没想到你堂堂一国之师,竟然偷学此术,用来对付我这堂堂的天下第一剑修袁基罡!可恶!”

“天下第一剑修”?

这样的话出自袁基罡之口,还是让人吃惊不小。

以郑小天现在的功力,袁天罡的声音虽然传到他这里,已非常微弱,但他还是可以听得见的,他的第一感觉就是,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曹国旧从来只敢说自己是天下剑修第二,若说第一,必是其师。而袁基罡显然并没有跟曹道长的尊师太虚交过手,却敢自称第一,这与当年的南王北马又有什么区别?

看来剑道高深如袁基罡,也未能免俗啊!

此时的由祚早已沉稳身形,盘踞而坐。

刚刚二人剑气交错,阵法互侵,由祚明显感觉灵力不足,而恰在此时,七彩冰花即如期而来。

这是近期第二次感受到这七彩冰花。

那一次,是得知封古镇遭鬼魅袭击之后,无端的现出七彩冰花。

若按帝国内府藏籍所述,长陵坡术士团水大焕修炼秘术七彩冰花,此术只传至亲近亲,可他乃中夏帝国国师,素与水家无半点渊源,为何天生却拥有水大焕七彩冰花的秘术?

上次事出有因,术士团后人遇袭,那其中必有水大涣后世血脉,可那又跟自己什么关系?

而这一次,是自己在剑阵中无法自拔,危机之时,七彩冰花乍现,,莫名现出威力。

剑修比剑,比的是修为,怎么可以用这种秘术来克敌制胜?这不是陷我于不义?

但解释是苍白的,那就让他三剑,又如何?

“袁基罡,我由某比剑,自然比的是实力,如你以为由某使用了剑术之外的招数,由某愿接你三剑,如何?”

袁基罡扶剑而起:“由祚!你休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袁某一生磊落,若与你比剑,便比剑,若你有七彩冰花,那也是你的本事,袁某伏枥三十载,自然参得化解你剑外之术的手段,来吧,看招吧!”

袁基罡稳定心神,右手当空一攥,金线竹堪堪一握,迎风即长,瞬间华光四射,金辉灿烂!

郑小天心神一震,原来我水家烧火棍真的是……

这么件宝贝?

既然七星旗杆重新现世,现在不夺,更等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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