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病》 第一章:光影末班车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挡风玻璃上,一朵一朵像绽开的小花。 对面一个无良司机打着刺目的远光灯,晃得江寓有两秒钟的时间都看不清前方的路况,眼睛一阵泛酸。 “妈的怎么开车的!”她忍不住低骂。 她开了一年多的公交车,每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忍不住要骂上两句。 虽然是末班车,但车上还有十几个人,那么多人命都在她的方向盘和脚下的油门刹车上。 她一点都不敢松懈。 毕竟,她的任务就是把乘客们安全地送到温暖的家。 这一点,也是江寓最骄傲的地方。 就像古代渡口的摆渡人,把人们从此岸送到彼岸。 也算是小小的功德了。 吃了个漫长的红灯,前方有火车经过,江寓终于有工夫从左边自己搭的小架子上拿过塑料水杯。 之前她为了多拿每个月三百块钱的高温补贴费,开了很久的郊区无空调车。后来有次中了暑,在老爹百般劝阻之下才换了车。 说s市的公交司机待遇相当不错,她每个月扣除其他费用也已经有六七千的工资了,不需要为了三百块钱的高温补贴拼死拼活。而且她再怎么强硬,身体终究是个女人,扛不住的。 到时候出了事,连固定工资都赚不到了,就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她想着老爹难得说出几句像样的话来,而且她也不想丢了饭碗,她还要养活自己、养活这个家。 人生艰难,赚钱很重要,但是命更重要。 没有这条命,就意味着奋斗的最初衷都不存在了。 大概是因为母亲去得早的缘故,江寓很惜命。 而且干公交这一行的,加班加点、工作量大在途中发病猝死也不是稀奇的事。 在见证了那么多来来去去、生生死死之后,江寓的座右铭就变成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 不管生活狠狠艹了她多少遍,活着就有希望。 … 虽然现在已经开了空调车,末班车上的人少,没有高峰拥挤的人潮,没有充斥着整个车厢的汗臭味,空调里吹出来的风“咻咻”的冷,但刚才被那大灯一晃,心头还是升起一股火气。 急需要喝口凉茶静静,挑开壶盖,倒进嘴里。 “噗。” 一股腐臭酸涩的味道,差点让江寓吐出来。 她是真想吐出来,但脚边没有垃圾桶,又不能打开窗学习某些满脸猥琐的司机随口往外吐痰,不管身边有没有行人和车辆。 只好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晃晃从超市货架最底层买的廉价塑料杯,透过深蓝色的瓶身能够依稀看到挂壁上奶白色的痕迹。 她平时用的杯子都是大容量。两升那个昨天摔坏了,中午让老爹给她换了个一升的杯子。 “啧。” 一定是家里那位老爷叔在杯子里灌上了冰箱里过期的冰牛奶。 她之所以没舍得扔,是因为听说过期牛奶可以用来浇花,这样就不浪费了。 她本来是想留着倒在窗架子上泡沫箱子里种的葱里的。 老爹太爱吃葱了,长年累月和他生活在一起,导致她也很爱吃。 泡沫箱子里种的几排葱早就被拔秃了。 她每次去菜场,哪怕只买一个番茄,也问摊主讨要好几棵葱,整个菜场的蔬菜摊几乎全认识她。 现在他们对她都有了戒心,除非买很多菜,否则那些葱都是要收费的。 走之前因为吃了两根休息站里好心志愿者送的盐水棒冰,所以她不觉得渴,就没想着喝水,于是到现在才发现杯里蹊跷。 “唉。” 也不看看保质期。 大男人就是糙得很。 叹口气,把瓶盖盖好,放回旁边的小架子上,带回去继续浇葱。 每次吃火车【注1】的时候,乘客总是等的很不耐烦,她倒是乐得轻松,因为她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而且,她对于把控路程时间这一点很有自信。 更可以说是对自己车技的自信,她从刚拿到身份证那一年就缠着老爹说要起学车,这是她第一次那样求着他想要某样东西。 学车费是笔不小的开支,但是她老爹还是应允了,说是如果以后读书不好找不到好工作还能开开出租车养活自己。 她记得那会儿她学车的时间里,老爹抽烟喝酒的次数都变得特别少,大概是真的每天算着给她省出学费。 直到现在因为买烟费钱,就直接戒了。 结果她还真没考上大学,只勉强拿到了高中文凭。她觉得读大专没意思,家里又没有多余的钱让她去念一学期就好几万的私立。 她拿到考卷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没戏了,但还是认认真真填完了一张卷子,当成绩和分数线出来,她很平静地对老爹说,这学是肯定不上了,她要出去赚钱了。 干过超市收营员、促销员,在商场柜台也站了几个月。 然而,可能是性子太野,不受拘束,这些工作她都放弃了。 在家里窝了一天,盘算着自己并不光明的将来。 这时候一张驾照就派上了用场,司机的门槛也很低,她开了两年的出租车,赚的钱不多,于是狠狠心去学了a3,她在开车这方面很有天赋,一下子就过了。过了一年的跟班实习期,就正式上岗。 平时是累了点,但是好在工资待遇很不错,便坚持了下去。 虽然有时候还是会不准,但是s市的交通向来拥堵,经理也可以谅解她。每次她不开车要自己挤公交的时候,觉得s市简直是人满为患。 一个个像是开闸放水一样,轰一声全涌在一起。 她觉得自己的公交车在人群中显得特别小,像被一大片银色的沙丁鱼包围的一艘摇摇晃晃的小渔船,在大浪中难以前行。 沧海一粟而已。 这火车吃的可真够长的,等会儿得提点速了。 眼神瞟到右边的工作牌上,有她的编号,左边是她的证件照,拍了好久了,当时她还挺青涩。旁边的服务信息牌上还有工作单位和她的名字:江寓。 关于江寓这个名字,说来也挺有意思。 她老爹叫江湖,外号“老江湖”。这确实是一个非常江湖的名字。所以她姓江,至于这个“寓”字,老爹的解释是,当时就想要一所小公寓舒舒服服地住着,所以取了这个字。 江舟心里一阵哆嗦,想着幸亏他没想要一座别墅,否则她就得叫江墅,或者再倒霉点,叫江房也不是没可能的。 初中的时候,语文老师让同学们上黑板写名字然后讲出名字的寓意,她当时要面子,才不愿意说自己的名字就是因为老爹想要一间小公寓,毕竟她是班里大姐头一样的人物。 所以她翻了翻那本崭新的、以前从来没翻过的红皮新华字典,终于给自己找了个体面的解释:寓,有寄托之意。所以,江寓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成了,她是他老爹的一份寄托。 往内后视镜看去,后面还坐着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靠近后门的座位上坐着一对卿卿我我的情侣,两个人正在快乐地玩手机,年轻人的精力就是这么充沛,另一边四个两两坐前后的年轻人还在边玩手机边聊天,一看就是出来一起玩的学生。 而两个穿的比较正式的上班族就不是这样了,靠在窗边闭着眼,耳朵里还塞着耳机。 剩下的就是几个大概四十多岁的阿姨,化着妆,操着一口纯正的本地方言互相聊天,估计是刚刚从附近商场里下班的店员。 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还有一个… 穿着一件银灰色丝质衬衫的男人,在外面霓虹灯的照耀下,他的衬衫泛着粼粼的光,像是月光下动荡的湖面,光影零碎且闪耀。 他的坐姿相当拘谨,仿佛他所在的空间很逼仄狭窄一样,可明明宽敞的很。 他的头一直扭着,应该是在看窗外,江寓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模糊地看清一个大致的轮廓,似乎很是清俊。 那样清冷矜贵的气质,在这辆不算敞亮的公交车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在瘫倒疲累嘻闹的其他乘客中简直是鹤立鸡群。 又是他。 还是他。 在之前几夜的末班车上,他也同样坐在那个位置。 相同的位置,甚至是相同的银灰色丝质衬衫。 前方黄色的铁道栏杆已经打开了,红灯也跳转到绿灯。 她回过神,踩上油门。 第二章:眼中藏银河 “乘客们,关门请当心,车辆起步请拉好扶手,上车请主动投币,投币后请配合朝里走。下一站,平山路,请准备从后门下车。NextstopisPingshanRoad.请给需要帮助的乘客让个座,谢谢。” 播报员甜美的声音一次次传来,公交车停了一站又一站,车上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快速瞥了一眼后视镜,那个穿丝质银灰色衬衫的男人果然还在,偌大的车厢,除了司机江寓,就只剩下他一个。 前面就是终点站了,他坐在那儿,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打算,像一座人形雕像。 真奇怪,她记得之前的几次,他都是在前一站下车的,怎么今天就要坐到终点站了呢。 “终点站平山路到了,请配合从后门下车,开门请当心。WearearrivingatPingshanRoad.” “乘客们,感谢您一路对我们工作的理解和支持,下车请检查一下自己的行李物品,请不要遗忘在车厢内。” 萨克斯《回家》跟着响起。 停好车,江寓向后看去,他还是那样一丝不苟地坐着。 江寓深吸一口气,往后走去。 “这位先生,已经到站了。”她弯着腰,尽量让自己保持笑容和耐心。 空气仿佛静止了三秒钟。 “是的。”他回答了奇怪的两个字,转过头来。 一瞬间就让江寓屏住呼吸。 不知道是外面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的缘故还是什么,他的眼珠子就像两颗玻璃球,还是彩色的玻璃球。 瞳色很浅,泛着灰调。 像极了银河的颜色。 那种异于常人的眼神,是极致的智慧通透,又是彻骨的冷漠疏离。 江寓甚至能从这两颗玻璃球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脸孔。 他的皮肤极白,发色也偏浅,脸型削瘦,眼窝很深,鼻梁高挺,嘴唇极薄但唇形很美,五官有轻微的混血感,就像是中世纪欧洲古堡里走出来的高贵的吸血鬼。 红粉骷髅,红粉骷髅。 江寓在心里默念,纵使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她还是稳住心神,还是她的工作要紧。 “先生…”江寓开口。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准备起身,江寓连忙让开身子。 他一步步往前走,低着头,微弓着背,大概是长得太高,一抬头就要碰到车顶。 她这才得以看清他的身段,身材颀长,高挑清瘦,两腿笔直,是一副完美的衣架子。 他没有从后门下车,而是径直走到了前面,前门也开着,他在前门口停了一下,似乎是在看她的信息牌。 外面还下着小雨,他没有带伞。 不过江寓也管不着了,总算是送走了这尊大佛,她整理整理,把车厢里仔细打扫了一遍,把车停在车库,这才离开。 她比较粗糙,杜参云总是会叮嘱她带一把小伞以防不时之需。 杜参云是她的男朋友,一名初中数学老师。 性格温柔和顺,在学生家长那边口碑都很不错,这也得益于他有一个良好的家庭,母亲宋文竹是小学语文老师,父亲杜南浦是小学校长。 他和她是初中认识的。 当时的情景是,杜参云因为父亲是小学校长的缘故,他又一向品学兼优,于是被看不惯的人给揍了。 说来也巧,江寓那天正好留下来打扫卫生,看到了被欺负的杜参云,有大姐大人设的江寓自然是把人救下来了。 连打带骂,追着那人沿着操场跑了好几圈,十足一个小霸王的样子。 于是两人便结下了友谊,到后来,杜参云考上了一所师范大学,而江寓已经是个社会人了,两人没有太多的交集。 直到两年前她被一个小表弟强拉着去学校冒名顶替他妈妈,好巧不巧班主任就是杜参云,一下子被抓包,他倒也没生气,真的将错就错认认真真地说了孩子的近况。 于是一来二去,两人就产生了爱情。 她的家就在平山路上,一间40平米的老旧小房子。 之前她每次开末班车,杜参云都会搭乘,然后陪她回家,说是大晚上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但是这几天正逢他的学生们要中考了,杜参云是一个非常负责任的老师,每天早出晚归,十分辛苦,江寓便叫他这几天不要来了。 所以,今晚算是她上夜班以来第一次自己回家。 说来s市的治安是相当不错的,就算是江寓住的斑驳的破楼房也配了保安。 只不过,这里保安大叔可以称之为保安大爷了。 “不会这么倒霉吧。”她想。 步伐依旧自然,悄悄从包里摸出手机,此时她觉得自己还好没有塞着耳机听歌的习惯,否则怎么注意到身后有些奇怪的脚步声。 她应该是被跟踪了。 已经是半夜,虽然小区外的街道上还是有很多来来往往的车辆,偶尔还有跑车飞驰的轰鸣声,但这破陋的小区里却是一片寂静,只有蝉聒噪的叫声。 蝉声使这黑漆漆的小区闲的更加阒寂。 她快速找出联系人,估计杜参云这个时候已经休息了,她不能打扰他。 而且远水救不了近火。 打110? 不行,打草惊蛇,而且这要是一场乌龙怎么办? 纠结了两秒钟还是发了条短信给老爹:“在小区被人跟踪,速来!”然后打通他的电话,等他刚接听的时候马上挂断。 做完这一切,再偷偷把手机塞回包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算是江寓撑着伞也能感觉到背后无形的压迫。 路过一个昏黄的路灯,她清晰地看到空中雨丝垂落的样子,还有地上的人影。 背后的那个人,影子特别瘦长,估计身高很高。 江寓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紧张之下,她没注意到脚下翘起的窨井盖,一个趔趄就直直往前摔去。 完了。 在身体不平衡的那一瞬她在心里默念。 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手里的雨伞直接滑了出去,满胳臂满身都浸在地上的污泥浊水里。 身后的人小跑着过来,江寓慌忙爬起就要不顾一切往前跑。 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江寓感觉到全身的汗毛顿时根根竖了起来,虽然有部分已经湿答答地黏在了皮肤上。 “你好笨,这么大的窨井盖都看不到。”那人说。 这算什么? 一个跟踪狂对她的嘲讽? 不禁怒上心头,甩过头:“你他妈…” 江寓没说完话,看到身后的人的一瞬,就愣住了。 是他! 很浅近乎灰色的眼珠。 虽然灯光昏黄,他的眼珠颜色并不明显,但那种玻璃珠一样的质感,特别的灰调,她不会看错。 “是你?”她问道。 此时他的银灰色丝质衬衫因为打湿的缘故,已经变成了深色。 细软的头发软趴趴地耷拉在脑袋上,看上去倒很乖巧。 但在这个寂寂无人的雨夜,他的形象更像是一个拥有绝美皮囊的吸血鬼了。 “是的。”他回答,“江寓,我就知道你认识我。” “我并不认识你。”她说。 “可你刚刚说‘是你’。”他说。 “因为我在公交车上看到过你啊。”江寓费力解释。 等等…… 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信息牌! 看来那个时候,他在前门口,果然是为了看她的名字。 “你为什么要跟踪我?”她大声质问。 “是的。”他回答。 “什么‘是的’?我问你为什么要跟踪我?别以为你把自己收拾得不错就算不上跟踪狂了!”江寓被搞得一头雾水,但依旧警惕。 “我确实是在保护你,可你是自己摔倒的,不能怪我。”他说。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保护我?”江寓气极反笑,“这位先生,请你搞清楚自己的行为。” “我的行为?不用谢我,我是怕你一个人回家有危险。”他说。 江寓越听越糊涂,挣脱开那只手:“你脑子没问题吧?精神病请去精神病院乖乖呆着好吗?!” 他的眼底似乎闪过受伤的神色,只在刹那,很快就换成了认真思考的表情。 快到让她觉得自己一定是雨天产生了错觉。 “医生说我的状况很好,就是有时候会听不见。”他回答地很认真,似乎真的在针对她说的“精神病”一词进行解释。 江寓皱着眉头听完他的回答,觉得她大概是真的遇到了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趁他还没有作出过激的行为,她得赶紧离开,不能和他多作纠缠。 “那就谢谢你了,我快到家了。”她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柔无害。 她转身去捡滑倒在一边的伞,却不料他还是跟了上来。 “云姨说女孩子一个人回家很危险。”他继续说。 云姨又是谁? 算了,反正她也管不上,她友好地对待这位病人就行。 “你不会是用什么新的方式泡妞吧?”江寓问,她觉得他的穿着长相实在是不像一个病患啊。 “泡妞?”他想了想,“你要去洗澡吗?” 难道是她以貌取人了? 好像确实是个傻子。 “这位小哥,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家去吧。”她有点无奈了,但脚步不停,而且,她好像听到老爹的脚步声了。 “我不叫小哥。你已经忘记我的名字了吗?”他说的很无辜。 江寓正想说自己不认识他,老爹的声音却已经传了过来。 第三章:神秘的电话 “囡囡啊,不要怕,爸爸来了!”江湖的声音很响。 江寓循着声看过去,老爹穿着件白色破洞背心,穿着条平角短裤,踩着拖鞋就从雨里冲了过来,手里还抄着把菜刀和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木棍。 “你个死变态跟踪狂!”他便跑边喊。 眼看着老爹抄着菜刀去了,江寓连忙跑上前拦住。 “爸!别别别!我没事!” “你干嘛你,今天没事就没事了?这种人打也要打两棍子的!”说着就想挥着小棍子上前。 “别!他好像是脑子有问题的!”江寓死命拦住。 江湖停下来,看着眼前的人。 江寓凑到江湖耳边小声说:“他好像是个傻子…脑子有问题,说要保护我回家。” “啊?傻子啊!”江湖说。 “嘘——别让他听到了,我们回去吧,别跟他纠缠了。”江寓说。 “不早说!”江湖松了一口气,接到江寓电话那会儿他已经睡着了,一看短信也来不及穿裤子了,钩上拖鞋,从厨房抄起菜刀和擀面杖就往楼下跑。 “我怎么知道啊。”江寓说道。 “好了好了,快回去吧。”江湖打了个哈欠,神经骤然紧绷之后的放松,让他又产生了强烈的困意。 江寓看向那个人,见他还站在原地,不禁软下嗓音说:“我爸来接我了,我已经安全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他站在原地,似乎是思考了一下,说:“季川。我的名字叫季川,不叫小哥。你可别再忘了。” 言语里有责备的意味,听着又像是撒娇委屈。 江寓虽然还是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说:“好我知道了。季川,你快回家吧,要乖,拜拜。” 有一种哄小孩的感觉。 他听了,似乎很满意,真的乖乖地转身离开。 … … 老旧的电风扇嘎吱嘎吱地转着,电视上正播放着足球赛,很快巴西世界杯就要开始了。 江寓看着江湖把菜刀和木棍放好,从冰箱里拿出一盆切好的西瓜,递到她面前:“来,囡囡,吃点冰西瓜压压惊。” “这木棍哪来的?”江寓把牙签插进一块西瓜里,瓜瓤闪着沙粒的质感,应该很甜。 “木棍啊,这是我今天新买的擀面棒,打算后天…不对,已经是明天了,给你擀面皮包饺子吃的。”江湖说完,一下子瘫在凉席上。 家里地方小,只有一间卧室是江寓住的,江湖的床就直接摆在客厅,用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屏风挡着。 这屏风上是花鸟的图案,家里最像样的就是这个屏风,其他家具都显得不伦不类。 “你以前不都是用啤酒瓶擀的吗?超市打折了?”江寓吃了几块西瓜,觉得肚子里瞬间凉凉的。 “路过五元店买的。”江湖见江寓把保鲜膜盖好,“怎么不吃了?” “大半夜吃那么多冰西瓜我是要拉死了。”江寓翻了个白眼,把西瓜放回冰箱。 老爹就是老爹,心一点都不细。 “哦是啊,”他看着江寓的身影,这才注意到她衣服上都脏了湿了,“你身上怎么回事?在地上滚了一圈吗?” 头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是那个变态对你动手动脚了?!”江湖蹭的一下站起。 “不是,是我自己摔了一跤。”江寓低头看着身上的灰色T恤衫和牛仔裤,确实像是在地上滚了一圈。 “笨死了,这么大个人走路还不看好。赶快去洗澡!”江湖嫌弃地说道。 江寓进屋拿衣服准备洗澡,老爹这是怕她着凉呢。 他穿着短裤抄着菜刀跑来的时候,江寓还是相当感动的。 热水哗啦啦地从头顶浇下去,她闭着眼,脑海中出现了那个“傻子”的面孔。 季川。 不可否认,他真的长得俊美极了。 只可惜脑袋有点问题。 洗完澡,满身的疲累都消失了,衣服放在盆里,她明天休息,不急着今晚洗。 走出厕所,江湖仍然精神抖擞地坐在铺着凉席的布沙发上看球赛,身前的盆里已经只剩下了两根牙签,保鲜膜被扯在一边。 “你大清早就要出车了,还不睡?吃那么多冰西瓜小心拉肚子。”江寓说道,母亲去世的早,那些唠唠叨叨的话就只有她来说了。 “你说那跟踪狂脑袋有点问题?那他家里人怎么不来找,而且…他会不会继续跟踪你?”江湖刚才吃着西瓜,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江寓也挨着江湖坐下:“你说的挺对。不过,他好像没什么恶意。确实是脑子不太正常……我刚才被窨井盖绊倒,他第一时间过来居然是骂我笨,而不是趁机把我拖走什么的。” “这么奇怪?对了,那个杜参云呢,他不是以前你上夜班都跟着的吗?”江湖问。 “他的学生不是最近要中考了嘛,他也也挺累的,我就让他别来了。”江寓说着,手机就收到了一条短信,正是杜参云。 她回复:“安全到家。晚安。” 江湖偷偷瞟了一眼:“曹操到的可真快。中考啊,那他得忙到将近七月份了,还得批卷子去吧。这么着,你夜班的时候,我休息当然就来接你,不休息的话么我尽量接一单离家近的,或者没人就直接去终点站接你。” “行。”江寓回答。 “好了好了,我真的要睡了。”江湖打着哈欠走进屏风。 江寓看着他进去,也关掉电视机,把盆子拿到厨房洗好,之后才进了卧室。 … … 早上,江寓是被一通电话叫醒的。 她模模糊糊摸到手机,看着来电显示上陌生的号码,是个座机。 推销保险的还是卖房的? 毫不犹豫地挂断。 过了一会儿,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还是那个电话。 只好不情不愿地接听,声音还哑着:“喂。” “不好意思江小姐,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 对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一下子清醒。 “你是?” “我是云姨。” 云姨? 那“傻子”口中的云姨?! “昨天晚上季川是不是吓到你了,我替他向你道歉。对不起江小姐。但是他没有恶意,只是不擅长人际交往。”对方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温和。 “哦,你是他的家人?我没事,就是晚上让他一个人出去乱跑不太安全,他平安到家了吧?”江寓问。 “是的,他到家了。谢谢你的关心和体谅,江小姐,你真是个好姑娘。”云姨说。 “不用谢不用谢。”江寓回答。 … 挂断电话,刷牙洗脸,一看已经九点了,衣服还在盆里放着呢。 手里机械地搓着衣服,江寓还在想着那通电话。 就算是季川是从服务信息牌上知道她的名字的,可是手机号又是从哪儿来的? 太奇怪了。 而且昨晚听季川的口气,他们好像很久之前就应该认识? 不可能… 江寓很清醒,她的人生除了母亲的死,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故,怎么可能会像电视剧里演的失忆情节呢? 正想着,手机铃声响起,她顿时有些手忙脚乱,迅速用清水冲走手上的泡沫,然后胡乱用毛巾擦了擦,接听电话,开上免提。 电话要打,衣服也得洗。 “杜老师下课了?”江寓继续伸进泡沫水里搓衣服。 “他们在做数学卷子。”杜参云靠在栏杆上,还得是不是转头观察着不省着的学生。 “人家在苦哈哈地考试,杜老师却在开小差煲电话粥。孩子们可真可怜呐。”江寓颇有点幸灾乐祸,还好她很早就是社会人了。 “没办法,快中考了,得提高熟练度。早饭吃了吗?今天起的有点早,以前这个点打你电话还没起呢。”杜参云转过头,恰巧看到一个学生正贼头贼脑地乱瞄。 “咳!”他假装咳嗽一声,眼神直直地朝那正想着犯事的学生射去,目光如炬。 那学生连忙低头,抿着嘴,一副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样。 江寓也听到了声音,她也是从那个阶段走过来的,自然明白电话那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老师可真凶。”江寓说。 “我明明没说什么。是他们还小,自控力还不好。”杜参云解释道。 “还好我生的早,不是你的学生。”她揶揄道。 “我可管不住你。”杜参云回想着她小时候的样子,艳如秾华,眉宇间更是有侠气。 那个时候的江寓啊,小霸王一个。 “好了我先去监考,一会儿再打给你。”杜参云说,教室里那帮小子蠢蠢欲动,他不得不管着。 “好,拜。” … 她和杜参云,一个是大学没上过最高学历只是高中文凭的女公交车司机,一个是985师范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她和老爹满意,另一对父母自然就是不满意的。 江寓知道按照世俗的眼光来看,自己确实配不上杜参云。可她也并没有自轻自贱,他在人民教师这个行业做得好,可她当司机这么多年也未必就做得差。 工资有高低,社会地位也有高低,但职业不分贵贱,说到底,他们也都是为人民服务的。 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恋爱是他主动的,既然能让他喜欢上,小时候的渊源是有的,那她本身应该是有优点,否则他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哦对了,她也有一张好皮囊。 还记得以前讨厌她的老师这样评价她:除了漂亮,一无是处。 不过在这社会沉浮多年,时常熬夜加班、作息紊乱,加上她也已经27岁了,倒是显出几分美人迟暮的预兆来。 第四章:陌上人如玉 衰老真是女人的大敌。 停下手中的活,走到镜子前。 一头还算柔顺的乱发到肩膀,她是天生的自然卷还刻意拉直过,但用处不大。五官还算精致,鼻子上有一颗雀斑,眼睛下方也有几颗,透露出一种沧桑感。 就算不是为了悦己者和己悦者,为了自己每天看的舒坦,她也确实得开始保养了。 挺了挺胸脯,酥酥地颤了两颤,好在身材还不错。 她曾经让头发自然地卷曲过,不到肩膀的中长发狂乱又妩媚;穿过红色的吊带超短裙,露出雪白肉感的大腿;十指涂过酒红色的指甲油;长眉入鬓,眼尾的线条又长又细;娇艳欲滴的双唇吐出过一个个奶白色的烟圈。 那个时候的她,妩媚多姿,意气风发。 一举手一投足,皆是百花杀尽独她肆意盛放的风情,带着不谙世事故作姿态的幼稚勾引。 当时她身上还充满着青春的朝气,现在却只剩皮囊下腐朽衰败的叹息了。 也正是因为这副好皮囊,她面对过比别人更多的诱惑。 衣冠楚楚的职场精英、肥头大耳的土豪老板、表面和善的上司领导、别有用心的猥琐乘客…… 光怪陆离的世界,形形色色的动物。 她想她大概能写一部志怪小说了: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满嘴獠牙的怪物、张牙舞爪的牛鬼蛇神、美艳绝伦的妖狐毒蛇…… 她老了,那些事情,她越来越不在乎了。 伸出自己的手,观察一番。 因为常年握着方向盘,已经磨出了硬硬的茧。 摇摇头,甩开那些春花秋月的矫情感伤,继续洗衣服。 … 洗完衣服,晾晒,然后打扫整理屋子,一晃神就发现已经到了饭点。 “天呐。”江寓有些崩溃的喊,之前她都是直接睡到中午,然后准备准备就吃晚饭了。 今天起的还算早,却愈发觉得时间不够用。 没吃早饭,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地抗议了。 打开冰箱,发现冰箱里还有一些冷饭,准备炒一碗蛋炒饭填填肚子。 手机铃声又响起了,江寓接通电话。 “江寓,我快到楼下了,食堂买了点午饭带给你。” 江寓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掐好点去开门。 杜参云拎着一个袋子进来,还拎了一袋水果。 “怎么突然来了,不看孩子们吗?”江寓接过袋子。 “就给你送个饭,我一会儿就走。”杜参云打开餐盒,“难得起这么早,想你中午肯定饿了,就去学校食堂买了点。” 江寓一看,蚝油牛肉、清炒绿豆芽、山药炒肉片,都是她喜欢吃的。 旁边的袋子里,装着几个绿色的小菜瓜,像一盏盏绿油油的小灯笼。 “我刚好饿了,本来想做蛋炒饭来着。”江寓拿出筷子,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那我们算不算心有灵犀。”杜参云看着江寓吃饭。 “不,是杜老师有心了。”江寓说。 “叔叔上班去了?”杜参云问。 “对啊。”江寓回答,“什么时候走?” “看你吃完我就走。”他知道,江寓吃饭一向很快。 应该是因为工作的关系,需要她不断压缩自己的时间。 “那我得快点。让你赶紧去盯着那帮学生们。”江寓说。 “他们可不会感谢你。”杜参云说。 江寓吃了一会儿,想到昨晚的事情,但又不想让他担心,还是等孩子们中考完了再说吧。 可杜参云却看出来江寓的异样:“怎么?有心事吗?” 见他察觉到了,她决定说一部分:“我昨天看到一个男的,眼睛的颜色很浅,泛着灰调。” “灰色眼珠?是戴了隐形眼镜的缘故吗?”杜参云说。 “不是,我很肯定不是。他的眼球虽然像玻璃珠子,但是很自然,特别漂亮。”江寓说。 “眼珠的颜色其实就是虹膜的颜色。”杜参云说。 “虹膜的颜色?”江寓问。 “嗯。虹膜中含有色素,色素越多,颜色越深。反之,色素少,颜色就越浅。”杜参云耐心解释,“你看到那个人眼珠事灰色,说明他虹膜中的色素很少。” “可亚洲人不都是黑眼珠吗?这是病变吗?”江寓想到季川比较奇怪的思维。 “不是。”杜参云说,“我们的眼珠颜色,你仔细看,其实会发现都是棕色的。所谓黑眼睛黑头发黄皮肤,就是一个说法而已。亚洲人的眼睛基本上都是棕色的,据说哥斯达黎加人眼睛才是黑色。” “眼珠的颜色一般和基因有关。高寒地区的人很多都是蓝眼睛,而绿眼睛最早是由蓝眼睛基因突变而来的,非常罕见。至于你说的灰色眼睛,是由棕色眼睛基因突变而来的,在中国,也有少部分人拥有灰眼睛。”杜参云笑了一下,“据说那是神的眼睛。传说众神之王宙斯、智慧女神雅典娜以及冥王哈迪斯都拥有灰色眼睛。” “原来是这样。其实就是基因突变咯。会不会影响到大脑什么的?”江寓想到季川不太正常的说话方式。 “一般情况下不会。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杜参云问 “好奇嘛。”江寓解释,“一问才知道杜老师原来这么博学,连生物学都很不错。” “书里看到的。没想到小江同学求知欲那么强。表现不错。”杜参云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菜瓜,说,“为了奖励你,我帮你切一个,等会儿吃。” 江寓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那再切一个,你待会儿带过去吃。” “好。”杜参云接过。 他专心洗瓜切瓜,江寓就专心吃饭。 等瓜切好的时候,她也已经吃完了饭,刚站起打算去洗餐盒,杜参云就把切好的瓜递了过来,又马上把餐盒接了过去。 “诶,我来吧。你不是赶时间嘛。”江寓说着就要走进厨房,被杜参云按回了椅子上。 “吃你的水果,洗个饭盒能耽误多久。我来就好。”他说。 江寓笑了一下,乖乖坐在椅子上,看着盘子里很多块的瓜,还是站了起来:“我帮你拿个保鲜袋装起来。” “不用了。”杜参云一边洗一边说,“我不吃。留下来你多吃点。” “我吃不完那么多。”江寓说。 “那就留着放冰箱里晚上让叔叔回来吃。”杜参云说。 “嗯。”她点点头。 不得不说,杜参云是一个非常合格体贴的男朋友。家世好、脾气好、人也长得周正帅气。 这么看来,好像确实是她“高攀”了。 江寓看着他的背影,耸耸肩。 未来的事,未来再说。 … 杜参云走后,江寓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瘫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后来又拿着她平时记账的小本本算了会儿账。 现在是六月初,她得算五月的总账了。 上个月攒下了一点钱,令六月的生活宽裕了不少。 心里有点小小的开心,她决定等会儿去菜场,今晚好好做一顿饭。 就做个五道菜好了。 不行,明天她要上班,老爹一个人吃那么多菜,吃不完的,天气又热了,放久了总不大好。 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菜的种类可以多一点,但每道菜量少一点。 从菜场兜兜转转挑了大半天,终于选定了食材。 决定做一碗冬瓜小排汤、皮蛋豆腐、甜包瓜毛豆、藕片炒肉,还在熟食店买了熏鱼。 转动钥匙,打开家门,江寓吓了一跳。 “爸?你怎么回来了?”江寓关上门,把菜拿进厨房。 江湖捂着肚子,脸色苍白:“拉肚子。实在没法开车了,街上到处找公共厕所。” 拉肚子? 冰西瓜! “是不是凌晨西瓜吃多了?”江寓倒了杯半杯冷水,又从暖壶里倒了点开水进去,再往里加点盐。 “江寓,你没事儿吧?那西瓜有毒。”江湖一脸被害的样子。 “是你凌晨吃太多西瓜,西瓜又很冰。”江寓吐槽着,把冲好的淡盐水搁在茶几上,“喝了它补补水,我看你脸色像是虚脱了。” “还好你昨晚吃的少。”江湖咕噜咕噜就被水喝尽了,杯子扣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再来一杯。” 江寓拿过杯子又去倒了一杯。 “我说你昨晚也不提醒提醒我!”江湖开始抱怨。 “哎!天地良心啊。你吃西瓜的时候我在洗澡。而且我才洗了多久的澡,出来就发现盘子已经空了,叫我怎么提醒你?”江寓没好气地说。 江湖吹胡子瞪眼:“我以后再也不吃冰西瓜了。” 江寓路过冰箱,突然想到她之前放在冰箱里的瓜,把水杯递给江湖,笑着说:“那冰菜瓜吃不吃?特别甜。” “啊,你买菜瓜了?”江湖从沙发上坐起。 “参云中午来给我送饭顺便买的,切好了放在冰箱里呢。”江寓说。 “哟,杜老师送的啊,去,快给我从冰箱里拿出来,不冰了我就吃。”江湖说。 “你怎么也叫他杜老师?”江寓问。 “顺口啊。以前叫宋老师杜老师叫习惯了。”江湖回答。 说来也巧,宋文竹曾经做过她一年的班主任。 “哎哟。”江湖捂着肚子惨叫,“不行了我,这条老命怕是会死在马桶上。” 说完,起身快速跑进了厕所。 江寓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去抽屉里找止泻药,她记得好像有。 乱七八糟翻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瓶,而且还没过期,等会就叫他吃了。 那菜瓜还是不给他拿出来,今天他就别想吃了。 很快,响起冲马桶的声音,江湖从里面出来,一脸憔悴。 “没事儿吧,快把止泻药吃了。”江寓说。 “我没事。”江湖吃了药,有气无力地说,“就是我的钱包有事。车还停在小区里,从早上到现在,我才做了三笔生意。” 像江湖这样的出租车司机每天都是有指标的,拉人赚的钱不都是自己的,一部分都要上交给公司。 江寓想了一会儿:“待会儿我替你去。我先把饭做了。” 晚上的生意比白天好做点,等在那些大商区边上,客人比较多。 江寓快速把几个菜完成,换了白衬衫黑裤子,拿了钥匙,叮嘱了两句就走。 江湖也不忘叮咛:“小心开车啊,出租车可不比公交车。” “拜托,好歹我以前也是开过一段时间出租的。”说完,便关门离开。 意料之外的一次顶替工作,也接到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江寓没想到才经过了一晚,十几个小时后,她又见到了那个男人。 季川。 第五章:银灰色衬衫 江寓刚上了车,江湖就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有一个客人预约了六点半的车,在中山路。 一看手机,已经五点了,从这边到中山路至少得五十分钟,而且现在快到晚高峰了。 江寓看向前方,这低趴的视角让她有些不习惯,不过现在不是调整的时候,她得赶紧赶过去才行。 手指有规律地在方向盘上扣,广播电台里播放着劲歌舞曲,前方的路况牌上,她所身处的高架线一片红色黄色。 她被堵在高架上了,像被人类故意刁难的脆弱小虫,四面八方的障碍严严实实,她半点动弹不得。 整整二十分钟,她感觉到行进的路程连车轮的一圈都没有滚过。 烦躁地想抽一支烟。 不过,事实上她已经不抽烟了,从前是为了好玩,现在因为买烟太费钱,连她老爹都不抽了。 车子慢慢吞吞像艘轮船,还好有惊无险到达了客人指定的地点。 她找到位子把车停下,后座的车门就被拉开了,一个人坐了进来。 “不好意思,这车已经有乘客预约了。”江寓抱歉地说,这时她还没看清进来的人。 “你迟到了一分三十六秒。”那人说。 迟到? 看来他就是那位预约的客人。 不过,这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她看向后视镜,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男人穿着熟悉的银灰色丝质衬衫连忙转过身去:“是你?” 季川看到坐在前面的是江寓,也有些惊讶,但很快就神色如常:“快出发,你已经迟到了。” 见他神色平静,江寓觉得自己倒是有点失态,快速调整好自己,发动车。 “夷山路六百四十号?”她确定一下位置。 “嗯。你又开出租了?”季川问。 “不是,我爸身体不舒股,我替他的。”江寓回答。 她心里对于季川,还是有很多疑问,比如那通电话。 “那个,今天早上,你说的云姨,给我打电话了。”她试探着说。 “是的。她已经批评过我了。”季川回答得相当诚恳。 “批评?”江寓还是摸不着头脑。 “是的。她说我的行为吓到你了,她鼓励我跟你做朋友,但是我的行为不够正确。”他看向她,“你可以指出我的错误,我都能够接受,并且会学着去改正。” “额,我可以体谅你。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江寓说。 “你说。”他说。 “你们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的?你很了解我吗?还有,你叫了我爸的车,是巧合吗?”她问出心中疑虑。 “我只答应回答一个问题。那就回答第一个好了。信息化时代,特别是你这样的大众服务业,信息透明度高不奇怪吧。”他说。 江寓一时语塞,只是她觉得他的行为真是太奇怪了:“我们从前认识吗?” 难道是她少年时代无心招惹的花花草草? “认识。”他很笃定地说。 “啊?可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江寓努力回想着从前发生的点点滴滴,试图拼凑起一个关于季川的完整记忆。 然而,事实是,连零星的记忆碎片都没有。 季川那样出众的相貌,看一眼应该就忘不了吧。 “看吧,是你自己记不清。老实说我对你有一点点的失望。”他的语气确实是带着一点“失望”,但更多的是委屈。 他的眼睛在窗外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就像那种里面加了很多亮片的水晶球。 江寓发现他对于表达自己的情绪方面很坦诚,一点都没有大多数人习惯隐藏自己情绪、戴着假面具交往的样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寓推测他应该是那种很纯净的人。 “那我只能跟你说一声抱歉了。”江寓说。 路况还是非常不好,他们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更可以说,是江寓在问,季川在答。 “你怎么从那边出来,那一带都是办公楼。”江寓问。 “我刚下班。”季川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你还上班?”江寓觉得自己耳朵仿佛是听错了。 “是的,虽然我也不喜欢,但是季成说他需要我,并且会支付我丰厚的报酬。”季川回答。 “你…可以上班?”江寓还是觉得有点玄幻,难道是她之前对他产生了误解? 季川很奇怪江寓为什么一直抓着上班不放,但还是认真思考了才回答:“云姨说我的天赋应该物尽其用。我付出脑力劳动,得到相应的报酬,然后养活自己。” 他这么说,她应该明白了吧? 江寓沉默了一会儿,既然他都可以上班工作,那他应该是个正常人,而她之前却对他有不公正的误解。 “不好意思,我想我应该跟你说声抱歉。”江寓说。 “为什么?”季川奇怪地问。 “之前我对你有所误解,那晚上我觉得你…不太正常。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江寓想起那天晚上,她说他傻。 季川的坐姿还是相当拘谨,但是比那天在公交车上要放松很多,他似乎是沉思了一会儿:“是的。没关系。我选择原谅你。事实上我本身好像确实存在一点问题。我能感觉到我的人际关系似乎非常糟糕。” 江寓有些明白过来,或许只是因为他的性格比较古怪,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有点“特别”。 “可能因为你太坦诚了吧。”江寓说。 “是的。”季川快速回答,那两个字似乎是他的口头禅,“坦诚?不,你的意思是坦诚不好吗?我以为坦诚是一种美德。”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江寓说,“只是,坦诚就意味着说真话。” “说真话难道不好吗?”他像是一个求知欲爆棚的小孩。 “这个世界,不允许有那么多真话。”江寓回答。 “为什么?”他继续问,颇有点刨根问底的意思。 “因为真话有时候并不好听,甚至是相当难听。”她回答。 “说话跟唱歌一样,也要分好听不好听吗?”他问。 “歌声的‘好听’是对于耳朵来说,说话的‘好听’,是对于心里来说。”江寓说。 “这一点我明白。情绪跟大脑密切相关,但很多时候由心脏及周边的一系列器官表现出来。”季川说。 “嗯,对。好听的话能让你心里感到舒坦。”江寓说。 “只是我不明白,难道你昨晚摔倒的时候,我该对你说‘你真棒’吗?”他还在继续追问。 “不,坦诚的反面并不就是说反话。我知道你说出来的话就是你心里真实所想,但有时说话的目的是表达善意。”江寓说,“比如昨晚的情况,你可以跑过来说‘你没事吧?还好吧?有没有摔到哪儿?’这种表达关心的话。”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不对事实作出任何评价,把这些统统咽进肚子里。”季川说。 “对,有时候可以。”江寓觉得自己有点被季川绕晕了,她的学识可不够和他唇枪舌战个三百回合的。 “所以,不坦诚就是一种表达善意的做法吗?”他问。 “你听过‘善意的谎言’这个词吗?”江寓问。 “是的,我听过。”他快速回答。 “那不就好了。”她有些败下阵来,她似乎感觉到他的人际关系为什么糟糕了。 “所以,说假话就是在表达善意?”他问。 “有时候是表达善意,有时候是为了掩盖某种目的,更多的时候是在保护自己。”江寓叹了一口气,发现季川确实是一张白纸,“等你在社会上呆久了,你就会明白了。” “你已经呆很久了吗?所以你能明白我想不通的道理?”他把头凑上前。 “算是吧。”江寓回答。 “你几岁了?”季川问。 “27.”她回答。 27岁,确实是不小了。 “哦,难怪。我今年24岁。”他撅着嘴,似乎是对自己的年龄表达不满。 一段激烈的讨论终于结束了。 没想到是以互相爆年龄结尾。 江寓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擅长讲那么长的道理。 … 蓝色的出租车已经开在了夷山路上,旁边就是一个别墅区了。 “你家在这里?”江寓看着别墅区的大门,虽然这里的地段算是郊区了,但是别墅的价值也不是开玩笑的。 “是的,开进去,我给你指路。”季川说。 江寓驶进小区,这里的环境相当冷清,甚至是有点偏僻了,附近也没有大型市场。上个超市菜场都是需要开车的。 不过住别墅的人嘛,自然是不在意这些的。 穿过成荫的绿树,季川让她在一座小别墅前停了下来,这个小区,所有的别墅几乎都长得一样。 “这房子不是我买的。没花钱。”季川依旧坐在后座,没急着离开。 “嗯?”还有不花钱的道理? “是季成送的。别以为他是个播洒爱心的慈善家,他是个精明奸诈的商人,我为他创造的利益,绝对不止这一幢非黄金地段远离市中心的郊区别墅。”不过也正是这一点让他喜欢,够清幽、够安静。 他讨厌那些无休无止的噪音像倒垃圾一样倒进他的耳朵里。 季川开门下车,走到外面,站在江寓的驾驶座旁,敲了敲车窗玻璃。 江寓打开车窗,不明所以。 “我想邀请你进来坐坐。在这里你可以看到云姨。”季川作出一副邀请的姿态。 “不了,我还要做生意呢。”江寓婉拒。 “做生意?”季川低声重复了一下,“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做了。你是公交车司机,应该和你父亲不是一所公司的吧,一经发现你顶了班,后果会怎样?如果乘客发现司机与信息牌上的人员不符,难道不会打电话投诉吗?” 江寓刚想说话,那边的一个陌生的人却先走了过来。 第六章:多少艰辛事 “小川,怎么站外面不进屋?”一个系着围兜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 “云姨,我想邀请江寓来家里做客。”季川对她说。 原来她就是那天给她打电话的云姨。 忍不住看了两眼,眼神正好和她交汇。 “江小姐?”她走上前,“没想到那么巧,早上打了电话,晚上就见面了。你好,我是莫成云,叫我云姨就好。” 江寓赶紧打开车门下车,“云姨好,我是江寓。” “江小姐,我刚做好了晚饭,吃过再走吧。”她也发出邀请。 季川站在那里,眼神瞟向江寓,似乎再说:“看吧,云姨也这么说。” “不好意思云姨,因为我爸他身体不舒服,现在正一个人在家。我得回去照顾。”江寓礼貌地拒绝。 “可…你不是原本还要做生意吗?”季川反驳。 江寓转过身,抬头看季川,他长得真的很高,她170已经不算矮个了,可却还是矮了他好大一截,估计季川的身高有一米九。 “你刚才的那番话说的很对,如果被投诉我和我爸工作都不保了,所以我决定不接单了马上回家。” 说完,她朝他伸出手,手心向上摊开。 “嗯?”季川呆愣着,不知道要干什么。 江寓指了指车里的计价器:“八十六。” 季川从兜里掏出钱包,拿出一张一百块,“八十六,这是个很棒的数字。” 她从车里拿了零钱找给他,然后对云姨说:“云姨,那我就先走了。再见。”坐进车里,启动车,扬长而去。 季川站在原地,银河般的眼睛里笼起一层雾,一脸挫败。 云姨见状,安慰他:“没关系,才刚开始,慢慢来,她会和你做朋友的。” “她为什么不跟我说再见?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吃饭?”季川一脸疑惑。 “因为她和你还不是很熟。吃饭这种事,不能勉强人家,而且,这说明她的防备意识很强。如果我们是坏人怎么办?你应该理解她。”云姨说。 “可是我们怎么会是坏人,而且,我和她已经认识了17年不是吗?”季川皱着眉,捏住自己的裤边。 “确定是她了吗?会不会……”云姨难为地说。 “就是她。季成已经调查了她的小学,就是那一所,里面就只有一个江寓。”季川坚定地说。 “那,她应该是忘记了。慢慢来,毕竟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云姨温和地说。 “可是,我真的好希望能和她做朋友。我该怎么办?云姨,你可以再教教我吗?”他的情绪渐渐变得激动起来,神色痛苦,两道墨眉拧在一起,眼光闪烁,身体开始发抖。 云姨看到季川的情况不太妙,赶紧安抚:“多接触多交流,真诚地对待她。她会愿意和你做朋友的。” …… 江寓开着车,只能对路边招手的乘客挥挥手。 她可不想因为挣个几十块钱而让自己和老爹丢了工作。 只是她着实有点心疼空车一来一回的油钱。 到了家,打开门,却见杜参云正和老爹正在边聊天边吃饭。 “参云?”江寓换鞋进屋。 “江寓,怎么回来这么早?”江湖率先问道。 “生意不大好就回来了。”江寓眼神看向杜参云,“怎么又过来了?” “本来想陪你一起吃晚饭的。”杜参云说,“敲了门发现你不在,叔叔说晚饭你已经做好了,就让我留下来一起吃。你还没吃饭吧?” 桌上的菜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杜参云走进厨房,“正好我晚上来的时候是买了菜过来的,我再做几个菜。” “诶诶诶这怎么行?杜老师啊你快坐下。”江湖急忙说,眼神传递给江寓。 江寓收到眼神,拦住杜参云:“做菜这种事,还是我比较拿手。你去陪我爸看球吧。” 她的态度非常坚定,杜参云也不好拒绝,也只好说:“要不要我帮你打下手?” “不用了。这么小的厨房,你来了我反而觉得碍手碍脚。”江寓还是把杜参云赶了出去。 她热了汤,又多炒了一个丝瓜毛豆,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爸,肚子还疼吗?”江寓问。 “不疼了不疼了。”江湖摆摆手,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 … 等江寓吃好了饭,她送杜参云下楼。 “这么晚回去不要紧吗?”江寓问,期间他看到杜参云挂掉了好几次电话。 “不要紧,我已经和我妈说过了。”杜参云回答。 “那路上小心。”江寓说。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我走了。” 江寓目送着珠光银色的轿车驶离,尾灯亮着红色的光,慢慢消失不见。 … 杜参云回到家,见宋文竹正襟危坐地坐在沙发上。 “又去她家了?” 杜参云不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电话也不接,饭也不回家吃,你到底想怎么样?”宋文竹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妈,这是我的私事,请你不要再插手了。”杜参云沉着嗓子说。 “私事?婚姻大事是私事吗?这要真只是私事我会管吗?这是两个家庭的事!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我宋文竹绝对不要一个连本科学历都没有的女公交车司机当儿媳妇!” 杜参云甩上门,发出一声巨响。 宋文竹气得不打一出来,气急败坏地喊道:“杜参云!让她进门,你想都别想!除非我死!” … 江寓上楼关上门,江湖还瘫在沙发上看电视。 “冰箱里的瓜要不要吃?”江寓问。 江湖白了她一眼,她这是故意的:“你吃,我可不吃。” 江寓拿出来,用牙签一块块插着吃。 江湖左看右看,还是说:“江寓啊,我是不管这个女婿有钱没钱,当然了最好还是有点钱。最重要的是你能过得开心。” 她明白老爹的意思,杜参云他很满意,只是他的家庭…… “爸,我心里有数。” … … 江寓现在的工作是两班制的,做六休一,她的搭档是老李,一个50岁的和善大叔。 她之前开的是早班,因为老李觉得晚班大半夜回家不安全。 但是最近因为老李的儿子要高考了,江寓便主动提出换班,队长考量了一会儿,也答应了。 江寓到达调度室的时候,队长还在抽着烟看报。 车队平常呆的地方,进门右边就是调度室,控制每辆车进站开拔的时间。左边的屋是队长和财务的小办公室。中厅的过道里放着一个小冰箱,里面放着司机从家里带来的饭盒以及一些清热解暑的饮料。最大的是他们的休息室,大概17平方米,里面放着四把折叠的躺椅。 不过这躺椅平时也不大用,中午休息的时候,只有20分钟吃饭上厕所,哪有工夫坐在躺椅上躺一躺,大多都是直接坐在公交车驾驶座上,头靠在方向盘上眯一会儿。 “小江来了啊。”队长翻着报纸说。 队长姓陈,单名一个宇字。 “嗯。”江寓从包里拿出超大号的塑料杯去一边灌水。 “看现在的天气,估计等会儿又要下雨了。唉,今年的梅雨季来早了嘛。你等会儿出车可要注意一点。”队长看着窗外逐渐阴沉的天空。 “好,我知道了。”江寓回答。 “嘶。”队长在站起来倒水的时候吃痛地喊了一声。 “我来帮你吧。”江寓接过水杯,拿过去倒水,“关节炎又犯了?” 队长接过水杯道谢,吃力地撑着桌子:“老毛病了。梅雨就是这点不好,湿气重,骨头痛。你看队里那么多人,除了你这个小年轻啊,几乎都有毛病。我记得老李颈椎病、腰间盘突出就蛮严重的。难熬了呀。” 的确,司机最容易得的就是颈椎病、肩周炎、前列腺炎、腰间盘突出、腕管综合征这些病。 其实,江寓也时常感觉颈椎不适,应该是也得了颈椎病。 “前几天我跟另一边调度室里的朋友一起吃饭,吃饱了饭就在那边算公交车司机的平均年龄,发现我们队是最小的,我就说啊是全靠小江把这年龄拉低了。”队长说完哈哈大笑。 “我可听说我是全s市年龄最小的女司机。”江寓笑着说。 “不止了!你已经是全市年纪最轻的司机了。之前那个比你稍微小一点的外地小伙子,这几天辞掉了呀,说太累又没有发展。我就想说,你开个公交呀,好处就是稳定,能有什么发展呢?每天就是和车、和乘客打交道,乘客没找麻烦已经是幸运的一天了!”队长说话非常直率。 “辞掉了?还是熬不过来啊。”江寓感叹。 “说实话小江,你是我见过最有毅力、最不怕吃苦的小姑娘了。”队长语重心长地说,“你的车开得是不错,但是啊,就我作为长辈来看啊,还是心疼的。一个姑娘,每天起早贪黑,工作强度还那么高,你要是有一天说不想干了,我绝对会支持你的。” 江寓吐了一口气,外面真的下起雨来:“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只是你也知道我学历不高,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当公交司机好歹待遇还不错。而且,我很喜欢车,虽然累,但至少是我喜欢的。所以,我应该会坚持下去。” “唉。”队长叹了口气,眼神又是无奈又是欣慰,“年轻人就是犟啊。” “最近你上夜班,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那个,高考是几号来着?”队长问。 “6号7号。”江寓回答。 “哦,那就这几天了呀。等老李的儿子考完试,我让你们俩再换回来。”队长说,“诶!老李回来了!” 江寓看着进站的公交车,拿起水杯,准备换班。 第七章:熟悉的声音 和老李打了个照面之后,江寓就上车了。 她开的是98路公交车,每10分钟一班。 趁着这十分钟,她打扫了一下车厢,虽然现在乘客的素质一天比一天高了,但还是有乱扔垃圾的现象。 她可不想被别人以各种方式投诉,于是赶紧收拾收拾,她还想评个星级驾驶员呢。 挂好水杯,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准备发车了。 现在并不是高峰,人不是很多,路况也不挤,这是江寓开得最舒服的时候了。 第一圈70分钟,顺利结束。 江寓开始第二圈,这时已经是四点多了,人渐渐多了起来。 附近的小学在这个时候放学了。 放学就是开心,有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跳了上来,面生,她应该不常坐公交。江寓忍不住叮嘱:“小朋友小心哦,不要摔倒了。” 那小女孩盯着江寓,对身后的人说:“妈妈,女生也可以开公交车吗?” 那位妈妈瞥了一眼,眼神似有不屑,拉过小女孩说:“你要好好学习,否则你将来也会开公交车。” 小女孩一听,倒是笑的开心:“那我也想开。” 那妈妈捶了一下小女孩的头,斥责:“怎么这么没出息?我不许你有这样的想法,女孩子家开什么公交车?” 小女孩的眼眶瞬间盈了泪水。 旁边的一个小男孩听见了,附和着说:“我也觉得好酷哦!” 女孩的小脸一下子由阴转晴。 一旁的爷爷摸摸他的头:“长大了你就可以去学车。” “耶!我要快点长大!然后买一辆大车!”小男孩兴奋地叫喊。 江寓全程听到了所有的对白,但是她还要关注前方路况,来不及多思考什么,这种言论,她听得多了,早就已经免疫了。 从一边突然冲上前的黄色保时捷让江寓的心骤然紧了紧。 这种情况她遇的也多,那骚黄的保时捷里必然坐着一个狂妄的年轻人,一般超车超超普通小轿车也就算了,这人却偏偏跟这辆满载乘客的公交车横。 江寓表示无语,好歹她的沃尔沃也要上百万,那吨位哪里是一辆718的小跑车可以比的,要是车上没人,谁撞的过谁呢? “乘客们,关门请当心,车辆起步请拉好扶手,上车请主动投币,投币后请配合朝里走。下一站,巴水路,请准备从后门下车。NextstopisBashuiRoad.请给需要帮助的乘客让个座,谢谢。” 江寓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宋文竹所在的小学就在这里,这也是平时家长接孩子放学回家坐公交的车站。 按下开门的按钮,人群一下子涌上来。 “大家慢一点,小心摔倒。”每次客流多的时候,江寓都会提醒,虽然他们一般都会当作耳边风。 在一堆人中,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也同样看到她了。 “伯母好。”江寓微笑着,脸上的表情很尊敬。 宋文竹就像没看到一样,滴了公交卡,面无表情地略了过去。 旁白的一个女教师说:“宋老师,这司机和你认识?倒是蛮漂亮的。” 没想到宋文竹看都没看她一眼:“不认识,大概是认错了吧。漂亮吗,我觉得还好吧,女孩儿嘛,知书达理才是美。” 江寓听完了宋文竹的话,也不觉得有什么,发动车就走。 她记得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他们家,她说了一句“叔叔阿姨好。” 当时宋文竹的表情就不大好,开口便是像在训斥学生:“你记住了,据我所知,你的父亲比我们年纪小,所以正确的做法是,你应该叫我们伯父伯母,反之,参云就可以叫你父亲叔叔,明白吗?” 她从小顽劣,就不是一个乖学生,所以对于老师并没有什么好感。在去杜参云家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挨训的准备,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她是杜参云的母亲,她告诉自己,要爱屋及乌,于是压下心头的怒气,乖巧地说:“对不起,伯母。下次我会注意的。” 有了这样的开始,后来她做什么都是错的。 不管她帮着进厨房做晚饭,还是饭后收拾洗碗,甚至是在摆碗筷的时候,宋文竹也在挑她的错处。 连筷子的角度不对,都要纠错。 现在想想,江寓真怀疑他们家吃饭摆碗筷都要讲究风水吗? 就是嫌她学历低、底层工作,配不上他们的宝贝儿子。 特别是在那天,杜参云也要帮着她一起洗碗的时候,江寓明显感觉到宋文竹对她的敌意更强烈了,恨不得眼神都能放火,然后一把把她烧了。 如果她知道自己儿子去她家总是抢着洗碗,会怎么样? 江寓心里真有种报复的快感。 她不是柔弱的小花,对于狂风骤雨她不会逆来顺受。 于是,自从那唯一一次不愉快的会面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找虐地去过她家。 杜参云后来有明里暗里让她再去宋文竹那儿加把劲儿,拍拍马屁。 她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妈妈不是嫌弃她做事勤快与否,而是看不起她的学历、出身和家庭,这些都不是拍拍马屁就可以改变的。 就像一棵树,她讨厌的是树的品种,所以在树枝树叶上修修剪剪是没有用的,修剪的再漂亮都没有用。 哪怕把梧桐的树叶都修建成香樟的形状,可梧桐就是梧桐,香樟就是香樟,懂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这番话,她也同样告诉过老爹,老爹也有鼓励她多去宋文竹那儿刷刷好感,但听过那番话以后,他也说:“好,虽然我们没有什么社会地位,但是我们绝对不会腆着脸倒贴别人家。” 她不是那种可以为了爱情放弃自尊的人,因为一旦到了那种地步,她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江寓了,那意味着她以后要抛却自我,为别人而活。 她做不到。 她是江寓,她要平等与自由。 … 今天杜校长大概是有什么事,不能接她一起回家才做了公交车吧。 宋文竹,是一个相当金贵自负的人。 因为人多的关系,宋文竹和那位女老师就被挤在车厢前面,这也导致她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被江寓听到。 “宋老师啊,你们家参云年纪也不小了呀,我可听说已经有对象了哦。”女老师说道。 中年女人在一起,话题无外乎婚姻与孩子。 “参云的年纪嘛,也还好,我倒是不急着抱孙子。男孩嘛,不急的。”宋文竹说得很开明。 “小姑娘怎么样,你看过伐?”女老师一脸八卦地问道。 “哪来的什么小姑娘,就是普通朋友而已。我们家参云你知道的呀,人长的俊俏,各方面都很好,喜欢他的小姑娘么肯定多的是咯。”宋文竹说得时候,似乎还故意放大了音量。 效果不错,江寓全都听到了,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宋老师啊,我倒是有个小姑娘可以介绍给你。”女老师殷勤地说。 “什么小姑娘?”宋文竹问。 “我老公那边的外甥女,叫余璐。小姑娘刚刚大学毕业,现在在华师大附属幼儿园教小朋友。她呀,性格非常温柔,教小朋友你知道的,就是很有耐心。而且人长得漂亮,是华师大学学前教育系毕业的。”女老师说得很起劲。 “华师大啊,那跟我们参云是校友咯。”宋文竹说。 “她妈妈,也就是我老公的表妹,现在是一家早教机构的老总。就是有一点不太完美……“女老师叹了口气。 “什么呀?”宋文竹急切地问。 “我小姑子的丈夫走的早,那孩子是她妈妈一手拉扯大的,单亲家庭嘛,所以对她特别严格。”女老师说。 宋文竹听了,沉思了一会儿:“幼年丧父啊,那也挺可怜的。管教女儿严格点好呀。她一定是个好女孩,小姑娘叫余璐对吧,好好好,不错。周末怎么样,我们一起吃个饭,认识认识?” 女老师很开心地答应了。 到站后,宋文竹下车了,倒是那个女老师,偷偷打量了她几眼。 江寓懒得理会她,很多中年妇女的友谊就算加层姻亲关系也像是纸糊的。 她是不是得通知一下杜参云,他马上就要认识一个叫余璐的小姑娘了。 想来真是有点好笑,人家相亲都是男女双方先见上一面吃个饭的,她这个婆婆倒是先上阵了。 一边说着不急,一边又约着周末和人家见面。 江寓不心疼自己,反正她对于宋文竹也没有什么好感,她心疼的是杜参云。 宋文竹的做法,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儿子会有多为难、多难堪。 … 天渐渐黑了,但这座城市却更加灯火璀璨。 就这样转了几圈,跑来跑去上了几趟厕所,她又迎来了最后一班车。 开末班车和开早班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或许有人会觉得早上是一天的开始,可是,她只看到了拎着早餐上学的学生,免费挤公交车的大爷大妈们,还有睡眼惺忪的上班族。 这个时候,她只觉得疲惫,那种被逼无奈的疲惫。 而到了晚上,一切才变得有活力起来。就算有些疲倦,却不生硬、不含无奈。 那种完成一天工作的满足感会油然而生。 早晨看到的是心酸的人生百态,晚上窥见的是入了夜融合了白天的野心与欲望。 那是黑夜真正的力量。 … 按下开门的按钮,车门被打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晚上好,江寓。” 第八章:月光的洗礼 这声音像是月色下潺潺流动的清泉。 季川没有等她回应,就率先挑了一个位子坐下了。 末班车人少,他挑了那个横着一排的座位,就在江寓驾驶座的右边。 这个角度,他可以完完整整又近距离地看她。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小姑娘,不断地抬起头看他。 大概是他的相貌实在太扎眼。 季川自然也注意到了,把她瞪了回去。 因为规定是公交车司机行驶途中不能说话,江寓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趁等红灯的工夫,江寓往右边瞥了一眼,见他还是穿着银灰色丝质衬衫,黑色西装裤,整个人打理得一丝不苟。 她倒不会怀疑他每天换不换衣服,而是他究竟有多少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这样的性格,真是专一偏执到可怕。 “有塑料袋吗?”他突然起身问她。 江寓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从左边的兜里抽了一个塑料袋给他,这是她备着以防乘客晕车乱吐的呕吐袋。 递给他之后,红灯便跳走了,她顾着开车,没有仔细瞧他到底用来做什么。 江寓坐久了,觉得下本身闷闷的,屁股大腿也很酸。 车厢的地面上、黄色的扶手上,都有一层几乎看不见却可以清晰感受到的、极为细密的小水珠。 这雨季虽然潮湿,但也是酷暑到来前的最后一片清凉。 她那边的车窗开着,夜晚的风混合着几缕雨丝吹到她的脸上、身上,她觉得凉爽畅快极了。 不像下午晚高峰的时候,被大大小小的车辆包围,她打开窗,吹入的只有难闻熏人的汽车尾气。 这雨像水晶珠子一样,一颗颗打在她面前的玻璃上,映着前方车辆炫酷的尾灯,雨刮器来不及擦去的地方变得格外璀璨漂亮。 这一刻,她想到了他的眼睛。 乘客一个个地下车,季川依然端正地坐着,乖巧地像一个听话的小学生。 “终点站平山路到了,请配合从后门下车,开门请当心。WearearrivingatPingshanRoad.” 结束了。 江寓把车停稳,转头看他,原来他是用塑料袋来包雨伞的。 可他拿的是长柄伞,红色的塑料袋只套住了伞的顶端,配着他一身的禁欲精英气质,显得滑稽可笑。 “到站了。”她说。 “你不是还要把车开到车库吗?我陪你。”他平静地说。 “我还得先打扫一下。”江寓这个意思就是婉拒了。 “我想我可以帮你一起打扫,实现高效。”季川说。 “我是驾驶员,你是乘客。要是被别人知道,肯定会投诉我。”江寓没好气地说道。 “别人不会知道。”季川坚持。 江寓差点就翻白眼了:“车上有监控录像。” 季川听了,静默了三秒:“抱歉。那我下车等你。” 江寓注意到他弯着腰的动作,想到那晚他在后座的时候也是弯腰走出车厢的。 看来真是个子高,否则就会撞到。 “你身高多少?”江寓对着他的背影问。 听到她的叫唤,他马上停了:“净身高190.7公分。” 说的还真是够精确,江寓确定这就是他的真实身高。 不像是一些人,明明178左右,直接说180,偏要给自己加上个两三公分。 他是个坦诚的人,江寓已经明白了。 她下车,去调度室里拿了扫帚和簸箕,经过那站得笔直的男人身边,她说:“你别等了,回家去吧。车库离我家不远。” 她明白他的意思,又是要送她回家了。 季川听了,竟然真的走了。 江寓的心里咯噔一下,居然说走就走?这么听话? 她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大概是突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收拾了一下心情,江寓迅速开始打扫。 … 把车停在车库,刚好老爹的电话就来了。 “喂,爸。” “对,我下班了。” 正说着,就看到一个打着黑伞的、熟悉的男人。 他站在那里,月光的清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在接受神圣的洗礼。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没问题的。” 江寓挂断电话,撑着伞的男人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 她刚下车,雨不大,她就还没来得及打伞。 黑色的伞已经笼罩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怎么没走?”她问。 “是的,我打车来的。”季川回答。 就那么点路,也就一个起步费。 江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突然多了一个陌生人的关心,觉得有点奇怪。 而且,经过她这几天偶尔利用蹲马桶、刷牙时间的思考,她还是得出了一个结论。 季川,他确实是有点问题的。 他的行为、语言,都不太符合一个正常男人该有的样子。 遇到这样一个特殊的人,她绝不能以平常的状态来对待。 不然的话,以江寓的判断,他还真是一个跟踪狂加泡妞达人。 但这次情况不太一样。 她应该给予更多的包容和关心。 “那天,你为什么没有跟我说再见?”季川开口问道。 “哪天?”江寓奇怪。 “你载我回家那天。”季川回答。 江寓努力回想了一下当天的场景:“我说了啊。” “没有,你没有。你只跟云姨说了,没有跟我说。”季川的话就像是在控诉她有多坏一样。 “我对着你们一起说的。”江寓解释。 “不。你不可以这样。”季川反驳,她对这个行为感到非常不满意。 “那我该怎么说?”江寓尽量让自己保持耐心。 “你应该说,‘季川,再见。’”季川对于这个很固执。 江寓吐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这个“好”拉的老长,语气听着有点敷衍。 这一点,季川很明显地感觉到了。 他顿时有些不快,而且是那种说不出来的不快,捏住裤边,使劲地拽。 他在跟自己生闷气,江寓发觉了。 “你很想跟我做朋友?”她问。 “是的。”他似乎是听到了想要听见的内容,回答得快速且略带焦急。 “可以啊,我可以跟你做朋友。”江寓回答得很干脆,她可不是一个扭捏的人。 “是的!”这回他的语气明显地往上扬,捏着裤边的手也松开了,之前的闷气顿时烟消云散,跟着雨滴一起,落在地上就没有了。 这么好哄。 江寓心里暗搓搓地想。 手是松开了,却又无所适从了,不知道该摆在哪儿、怎么摆。 江寓继续往前走,可头上的伞忽然没有了。 她回头看,见季川呆立在原地。 不会吧? 把孩子乐傻了? 她转回去,“为什……” “江寓,我再次邀请你去我家做客。”末了又不忘补充,“云姨做的饭特别好吃,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季川的眼睛散发着亮光,清亮温柔得不可思议。 谁能拒绝得了这样的眼神,就像一头人畜无害的小鹿,无辜纯真,却又多了几分人类的温柔。 江寓原本以为自己会拒绝,但是她分明听到自己的声音:“好,我接受。” 她果然还是拒绝不了。 对面的季川是抑制不住的开心,他甚至是牵过了她的手:“江寓,你能答应来我家做客,我真的非常开心。” 她忙挣脱开手。 他的神情有点疑惑,但依然是挥之不去的笑意:“怎么了?” “我们不是那种可以随便牵手的朋友关系。”江寓很严肃地说。 季川的表情有些僵硬,又去拽自己的裤边。 江寓看他似乎理解起来很费劲的样子,便好心解释道:“我们还没有亲密到可以肢体接触。况且,我有男朋友。” 季川微怔了一会儿,他知道她男朋友长什么样子。 他记得云姨说过,他现在确实只能做一个朋友,破坏她的姻缘是不好的事情,就算他很喜欢,也不可以越界。 如果他真的去破坏,江寓会难过,她会有一个尴尬的处境。 他不在乎外界的评价,可她却活在刀尖上。 而且,能和她做朋友、一起玩,哪怕只是坐着不说话,或者是像现在这样送她回家,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男女朋友在一起,是因为喜欢、因为爱?”季川又开始提问模式。 “是的,因为爱。”江寓也开始说‘是的’了,不过她自己没发现。 “那我还不懂爱是什么。”季川很诚实地回答。 江寓一听,一下子就放心了。 如果他真的有什么别的想法,她就断断不能跟他交朋友。 虽然她也知道男女之间没有真正的友情,但是对象换成了季川,这个特别的人,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对了,你很了解我吗?”江寓问。 “是的。我知道你叫江寓,今年27岁,是个公交车司机,爸爸叫江湖,是个出租车司机,你们住在平山路的一个小区内……”季川回答。 江寓眉毛一挑:“那也不算很了解嘛。” “我会慢慢去了解的。”季川保证。 “我要到家了,你待会儿怎么回去?”江寓问。 “打车。”季川回答。 对哦,她突然觉得自己问了一个相当愚蠢的问题。 只是从这里到夷山路,车费还真是不便宜。 算了,想想他住的别墅,江寓真觉得自己是咸吃萝卜瞎操心。 已经到了楼下,江寓跟他告别:“我到了,你回家吧,路上小心。” 季川站在原地不动。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季川,再见。” 他这才满意地离开:“江寓,再见。” “啊对了!”江寓又叫住他,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你,最近却突然出现呢?” 第九章:垆边人似月 季川回头,语气相当轻松:“因为我最近才开始找你啊。” 回答得理所应该,但又好像没什么好去反驳的。 “这样啊。”江寓转身离开。 “等一下。”他又叫住她,表情严肃,又带着期待。 他真的很在意。 “再见,季川。”江寓浅笑。 他这才满意得勾起唇,笑得无害纯良:“再见,江寓。” 这时的她绝对不会想到,季川看似轻松的笑容,包含了他多少年的执着和煎熬。 … 江寓上楼,发现老爹正开着门倚在门框上。 “又是那个傻小子?”江湖问。 “你怎么知道?”江寓换了鞋,进屋。 “哼,我在楼上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江湖说。 “楼下灯那么黑,你真看得清楚?”江寓累了,特别是手腕,酸的不行。 “我…“江湖一下子语塞,他刚才确实是担心江寓,所以一直扒在窗口张望,他们住五楼,黑灯瞎火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 江寓瘫在沙发上,眼神怀疑。 江湖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复尔又说:“你是我的囡囡啊,就算黑不溜秋的我也认得出来。至于那个傻小子么,长得那么高,好认。” “哦。”她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 “那傻小子长得确实不错。”他想到那天他们在雨里对峙的时候。 “别叫他傻小子了,他是正常人,只是不会交际。”她解释。 “哟,这么快就开始帮他说话了啊。”江湖有点咋呼地说。 江寓不说话,飞过去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他的家庭怎么样,重要的是父母怎么样,什么职业?好相处吗?”江湖叨叨。 “我不知道。去洗澡了。”江寓说岸,便走了。 “江寓啊,其实我觉得他比杜参云好诶!”江湖在后面不死心地喊道。 他们都没有相处过,怎么能比较出来谁好? “墙头草。” 她悄悄嘀咕。 … 江寓敷了片面膜,她也不知道好不好,导购推荐给她的。 明天是周六,杜参云不用去学校,她又是夜班,两个人约好了一起去吃午饭。 早上起来,老爹已经走了,她给自己简单化了个妆。 拿粉底液盖住了一些黑眼圈、小雀斑,原本就很不错的脸蛋,一时间变得更加飞扬起来。 至于什么眼影高光睫毛膏腮红,她高中的时候也买过,是在那种开在学校旁边的小店里。 那个时候可起劲了,晚上不好好做作业就悄悄躲在房间折腾廉价化妆品。 第二天还愿意起个大早给自己化妆。 偏偏把自己原本出挑的脸蛋弄成了庸脂俗粉。 之前她可从来没这么积极过,都是关了一次又一次的闹钟,然后拎着蛋饼挤过人群掐着点进教室。 … 刚下楼,就发现珠光银色的辉昂已经停在了那儿。 江寓打开门坐进去,杜参云正在打电话,但还是空出一只手帮她系上安全带。 掠过她今天格外明艳的脸蛋,不由得呼吸一窒。 等他挂断了电话,她才说:“小区外等我就好了。进来了一会儿大爷又要收费了。” “没关系。”杜参云看到她放在膝盖上放了工作服的袋子,“等会儿直接去?” “对啊,餐厅不是一般都要十一点才开门嘛,我怕来不及。”江寓颠了颠袋子。 “想吃什么?”杜参云问。开车出小区,果然付了大爷五块钱。 江寓忍不住隔着杜参云对大爷说:“爷叔,车子才刚进来两分钟。” 大爷只当没听见,转身就走。 江寓撇撇嘴,杜参云笑了笑,开出小区。 “笑什么?”江寓没好气地问。 “小江同学真的是勤俭持家。”杜参云回答。 江寓睨了身边的人一眼。 “想吃什么?”他问。 “都行,别太腻。”她怕自己吃得下午开车开晕。 “日本料理?”杜参云问,日料味道够清淡,没什么油腻。 “不要。”江寓拒绝。 “不是说都行吗?”杜参云好笑地问。 “日料又贵,味道还很单一。不喜欢。除了日料都可以。”江寓知道是杜参云故意逗她。 她不爱吃什么刺身,有次不知道从哪里听到别人说牛蛙刺身,她恶心得一天没吃饭。 而且日料进她嘴里基本上就是三个味道:甜、咸、腥。 “好好好,就当我是审题不清。那么,杭帮菜呢?”杜参云知道江寓特别喜欢吃杭帮菜、本帮菜、江浙菜这类的食物。 “杭帮菜啊!好!批准了!”江寓一听便答应了,江浙菜最符合她的口味,而且性价比非常高。 他们去了最近还蛮火的一家店。 虽然已经是卡着营业时间进的了,但这个时候的吃客还是不少。 半开式的结构,走道上铺着的是特地做旧了的青石板。整体的造型是一条大的乌篷船,木质的船身显得十分古朴雅致,每一桌都是单独的小船舱。 极力营造出清幽山谷下,碧波荡漾中飘着乌篷船的意境。 只可惜餐厅位于大型商场内,再怎么满陇桂雨、汀洲烟箬,四周皆是人群的喧闹。 “招牌油条虾、东坡肉、西湖鱼羹、白马玉笋、桂花红糖糍粑、小吊梨汤、江南……” “太多了!”江寓连忙出声制止杜参云,“两个人三个菜就够了。” “东坡肉和鱼羹都是一小盅的。”杜参云说。 “那也够了。吃不完浪费。”江寓说。 “那好吧,就这样。”杜参云把菜单还给等待在一旁的服务生。 “对了,我昨天见到你妈了。”江寓差点都忘了这件事。 对面的人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干嘛,撞邪啦?”她问。 “我妈有没有为难你?”他还纳闷,为什么昨晚吃饭的时候又无缘无故地提起了江寓。他也不敢问,怕问了母亲要说更多的难听话。 “没有。”江寓回答。 何止是没有,她连睬都没睬她。 “那就好。”杜参云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母亲还是能够接受江寓的。 既然这样的话,他也要试着让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了。 “跟你说个事儿。”江寓还是要把季川的事情告诉他,毕竟是自己的男朋友,结交了一个男性朋友,他有权利知道。 “嗯?” 菜已经陆陆续续上来了,杜参云正在帮江寓撇掉东坡肉上的肥肉。 “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男性朋友,他叫季川。”江寓说。 “季川?”杜参云重复了一遍,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是不是虹膜异色症的那个人? “对。就是他。”江寓吃了一口东坡肉。 “他的脑袋…有点问题?”杜参云试着把措词说的更加好听一点,发现怎么说都不是很礼貌。 “这个…应该…可能多多少少有一点点的问题,因为按照我跟他的相处来看,发现他的思想单纯得像个小孩。行为举止、说话方式也有一点怪异,不是一个24岁的成年男人该有的样子。”江寓脑海中闪过他捏着裤边浑身不自在的样子,还有一句句的“是的。” “怎么认识的?”杜参云好奇地问。 “有一次我把他当成变态跟踪狂了,后来发现他并不是,只是看我一个人回家觉得有点危险所以才跟着。”江寓很坦白。 杜参云的声音顿时有点酸酸的,他看着灯光下光彩熠熠的江寓,说:“他是不是惦记上我的小江同学了?” “没有。我们好像以前就认识,只是时间太久我记不清了。”江寓皱着眉说。 “老套的撩妹手段。我吃醋了。”杜参云放下了筷子,闷闷地说。 “呐,”她夹了一块糍粑放在他嘴边,看着他乖乖地咬下去,“这红糖糍粑好甜,吃了就不酸了。” 杜参云嚼着糍粑,看着她不说话。 江寓看了看那扇小门外面没人,他们在比较偏的位置。菜也已经上齐了,应该没有人会再进来。 放下筷子,把手撑在平滑的木质桌子上,快速支起身子,凑到他的嘴角“啵”了一口。 杜参云的嘴角瞬间勾起。 “怎么样,杜老师能不能给我满分?”江寓挑着眉,眉飞色舞。 “还差一点,勉强给你个及格。”杜参云的眼神就像黏在江寓身上,一点都移不开。 男人女人,男孩女孩,爱美之心都是一样的。 江寓被平时的工作服掩藏了好几分美貌,也是因为这样,他的心里才暗自庆幸。 那目光太灼热,烧的她觉得脸上快起火,于是把手肘搭在桌上,支着下巴,看外边围着藏青碎花围裙的女服务生,来来回回忙得热火朝天。 杜参云的眼神入了迷,他想到一句诗: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咳…”江寓转过头来,假装清了清嗓子,“注意啊,为人师表,为人师表。” 杜参云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沉醉痴迷,收回眼光,自嘲地笑了笑:“古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像我这种俗人,就更加过不了了。” 江寓抿了一口梨汤,然后整杯饮尽:“这个小吊梨汤真的很好喝诶。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杜参云问。 她拿起连她半个拳头大小也没有的玻璃杯,说:“这辈子太小,喝起来不过瘾。” 她平常用来喝水的杯子那都是可以装满满一升水的。 杜参云又给她倒了一杯:“小吊梨汤嘛,就是要细细品尝。你看,里面还有很多梨肉。” 江寓又是一饮而尽,一小杯梨汤,她偏偏喝出一坛女儿红的豪迈来。 “晚上我来陪你回家。”他说。 “好。”江寓爽快地答应。 此时,杜参云的手机铃声响起。 手机就摊在桌上,江寓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宋文竹。 第十章:诚挚的邀请 宋文竹看着对面坐着的余璐,越看越满意。 穿着雅致的灰蓝色连衣裙,披散着微微卷曲的黑色长发,大大的眼睛,笑起来有两个梨涡,非常具有亲和力。 原本是打算晚上再约的,只是张老师说余璐晚上要陪爷爷奶奶吃饭,这是每周固定的。明天她好像又要培训,宋文竹便急着中午就让张老师把她约了出来。 “你这手上戴的是什么东西呀?”宋文竹看着余璐的左手上,戴着一条有些奇怪、拿红绳串起来的手链,奇怪地问。 “这个啊,”余璐伸出左手转了转,笑着说,“这是班上的小朋友们送我的礼物。” “哟,是伐。能不能给阿姨看看?”宋文竹问。 “当然可以。”余璐把手链摘下来给她。 “你看我们家璐璐,就是特别招孩子们喜欢。”张老师附和着说。 她是非常希望余璐可以嫁进他们家的,毕竟是很不错的家世,杜参云又一表人才。 宋文竹拿着项链仔细看了看,做工粗糙,用一些塑料的小花、方块和珠子串起来的。 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来孩子们的用心。 “礼轻情意重。看来孩子们是真的很喜欢你。”宋文竹笑着把手链递回给她。 余璐的梨涡漾开,小心翼翼地重新戴上:“个个都是小天使。” “小璐啊,听说你明天要去进修学校培训?”宋文竹问。 “对的。” “一天都没空?” “应该不是,下午四点左右应该可以结束。”余璐说。 “哦那好呀,明晚我们再去吃个饭怎么样,我给你介绍一下我儿子。”宋文竹直接切入了主题。 “啊?”余璐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转头求助坐在身边的舅妈。 “就一起吃个饭嘛,你妈的意思也是让我帮你多留意留意。”张老师劝道。 “嗯,那好。”余璐答应。 宋文竹借口去洗手间,赶紧给杜参云打了电话。 … “怎么不接啊?”江寓问。 电话响了很久。杜参云都没有接。 在江寓的注视下,他终究还是接起了电话。 “喂,妈。” “参云啊,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外面吃饭。” “吃饭?和谁?又是那个公交车师傅?”宋文竹的音量突然大了起来。 “公交车师傅”这五个字一字不差地落入了江寓的耳朵里。 宋文竹说得没错,只是语气中带着贬义而已,她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杜参云,连忙把手机捂住,抬起眼看了一眼江寓。 “妈,你能不能别这么说?” “怎么,我说错了吗?!” 没说错,江寓默默地动了一下嘴皮。 “你可以好好地说啊。” “杜参云你厉害了,教训起你妈来了!”宋文竹的火气又被挑起。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杜参云解释。 “我不管你什么意思,我打电话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明晚的时间必须给我空下来。四点之前你爱去哪儿去哪儿,爱上哪辆公交车就上哪辆公交车。但是四点之后,你必须和我出去吃饭,要见一个重要的朋友。”宋文竹的态度十分强硬。 “我……” “我不是来征求你意见的,我是来通知你。这事就这么定了,四点我要是见不到你,以后别想再去找那个司机!挂了。”宋文竹很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杜参云黑着脸把手机敲在了桌上。 江寓感觉到他的脸色不对,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她也懒得问,无外乎就是宋文竹打电话来知道他和自己在一起又把她骂了一顿。 “我妈说,不,是通知我明晚四点后把时间空出来跟她去见一个重要的人。”杜参云无奈地说。 那个余璐! 她怎么给忘了。 大概是生活不规律导致记忆力衰退,才27岁她就开始健忘了。 “那就去呗。”她不准备把听到的关于余璐的事情告诉杜参云,否则宋文竹一定会觉得是她打小报告。 而且,在和男人的交往中,“装作不知情”是一门艺术。 只是,杜参云都这么大了,宋文竹还是像管理小学生一样管理着他。 做什么事、见什么人、几点回家,她都给杜参云定下了规矩。 甚至每个月都要他写一篇月末反思。 美名其曰帮助他不断完善自己。 有时候她觉得宋文竹根本不需要儿子,她只要一个听话的机器人就够了。 这一点,江寓想想都觉得可怕。 老爹对她一直都是散养,偶尔来了兴致才会叮嘱叮嘱她。 所以从小到大,江寓就养成了随性洒脱、自由自在、不服管教的性格。 而这样的她,也“众望所归”地成了引起杜参云叛逆的罪魁祸首。 是的,现在的杜参云在宋文竹的眼里还只是一个叛逆期的孩子。 “去的话,明晚可能就不能陪你回家了。”杜参云说。 “没事儿,我可以的。”江寓说。 “就不能让我有一点存在感吗?”杜参云苦着脸。 “放心,你的存在感很强。”江寓说。 “对不起,我这男朋友当的太不称职了。”杜参云说。 “对方接受了你的道歉并原谅了你。”江寓说。 … … 吃完饭,散了一会儿步,杜参云把她送到调度室。 “小江来了?”队长依然在看报,“哎哟,杜老师也来啦?” “陈队。”杜参云叫他。 一旁开另一班车的老章起哄道:“金童玉女,郎才女貌!” “那你和刘阿姨也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江寓笑道。 “哦哟,我们俩年纪大了!下个月!你知道的,一起来吃饭!”老章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老章离婚多年,一直一个人带着女儿生活,终于在46岁的时候迎来了又一春。 “好,一定来。”杜参云说道。 “你回去吧,我马上就要出车了。”江寓对杜参云说。 “我再等一会儿。”杜参云说。 “你不是等会儿还要辅导你亲戚家的孩子吗?别让孩子等着你。”江寓说。 “那好吧,我先走了。晚上我在这里等你。”杜参云依依不舍地离开。 … 季成从自己的总裁办公室走出来,敲开CFO办公室的门:“季川,我进来了。” 季川,他法律上的弟弟,他们被同一对养父母领养。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那所自己曾经呆过的孤儿院,那时他才8岁,而他已经16岁了。 他进门,季川正坐在那里埋头苦干,也不理他。 季川是首席财务官,把钱交给他管,季成很放心。 这个弟弟对于数字的敏锐、对于正直的坚持,他一直都很了解。 当然了,他还是委派了一个极其信任的人帮助他处理搞不定的问题。 季川感觉到有人进来了,他知道是季成,因为只有他会不经允许闯入他的办公室。 “你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季成走上前。 季川停下了手中的笔,他不习惯用电脑:“你怎么知道?” “看出来的。”季成坐在了他的对面,翘起二郎腿,以往他进来的时候,他不是趴在桌子上睡大觉就是对着窗外发呆。 “你真厉害。”季川发自真心的赞叹,他竟然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事。 “江小姐接受你的邀请了?”季成说完,就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想到了另一个同样姓江的女人。 一个令他头疼的女人。 季川一下子坐得很直,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你又知道了?” 季成看着季川的表情,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天才还是白痴,那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又有云姨每天的报告,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那当然,我可是你哥哥。”季成说。 “是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哥哥。”季川补充道。 “这种事实放在心里就好了。”季成为他的情商感到深深的担忧。 希望那位期待已久、被念叨了好多年的江寓小姐能够教教他说话的艺术。 哦,不。 他差点忘了那位江小姐是一个没有上过大学的底层工作者。 真不知道他亲爱的弟弟看上了她什么。 “我想请个假。”季川开口。 “请假理由?”季成闲闲地问,语气松垮地不像一个正经的老板。 “四天后江寓休息,我想请她来家里吃饭。”季川的语速很快。 “休息的时候她不陪男朋友?”季成对于江寓的信息掌握地非常全面。 “那天她的男朋友先生要上班,所以她能把时间给我。”季川笃定地说。 “我亲爱的弟弟,请问你是哪来的自信?”季成说。 “经过分析后得出的。”季川回答。 “行,我不同意。”季成果断地拒绝。 “为什么?”季川的声音听起来很迫切。 “下班后吃晚餐也来得及。”他可不想轻易放他的假,这会让他损失一笔金钱。 “可我想和她度过一个完美的下午。”季川继续坚持。 “明天不是周末嘛,你可以邀请她和你度过一个完美的…上午。”季成低头看着自己昂贵的、锃亮的皮鞋。 “今天也是周末,可你还是把我拉过来加班。”季川控诉。 “那是因为我怕你在家里闲得发疯。”季成快速回复。 “你总有你的理由。”季川挫败了,他永远说不过这个名义上的哥哥。 “所以,明天吧。让云姨为你们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和午餐。”季成说。 “她…会不会要去陪男朋友先生?”季川犹豫地问道。 “相信我,亲爱的弟弟。她不会拒绝你,因为她之前就已经答应你了。她不好意思拒绝的,毕竟我弟弟是那么天真可爱。”季成站起身,高级的裤装面料垂落,一点皱都没有。 他拿过他放在一边的手机,递到他的面前。 “干什么?”季川疑惑地问。 “现在。打电话给她,发出你最诚挚的邀请。” 第十一章:爱情的理论 季川低头看着桌面上压过来的黑影,轻轻蹬一脚,起身,把手插在裤兜里,走到窗边看着天空,几乎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她不会接的,这个时候她在开车。” 季成绕过办公桌,坐进那张真皮办公椅里,上面还带着季川的体温。 “那就发个短信给她。”他按下按钮,办公椅的靠背往后倒去,停在一个合适的角度,把两条腿交叠着搁在了办公桌上。 “是的。发了短信她也不能及时回复我,我不喜欢那种等待的过程。而且,我不喜欢发短信,看上去没有任何温度。”季川说。 “她迟早会回。你就让她感受感受你迫切的心情,这会让女孩们感觉到被需要。”季成凉凉地开口,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 “她跟你身边的女孩不一样。”季川激动地转头,发现季成竟然把鞋搁在他的办公桌上,“请你把腿放下,这样会弄脏我的桌子。” 季成歪头看了一下自己锃亮的尖头皮鞋,扭了扭自己的脚踝,“放心,我知道你很严谨,所以我搁上去的时候,就已经计算了一下,这个角度我的鞋绝对不会弄脏你的桌子,况且它们是那么干净。” “你真的计算过?”季川将信将疑。 上当了。 “虽然我的数学天赋、计算能力远不如你,但好歹我也是斯坦福商学院毕业的MBA。”季成说得很自信。 “是的。事实上,我只是对你的人品表示怀疑。”季川说。 嗯?进步了? 季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比较特别的弟弟,说:“怎么?我虐待你了?还是克扣你的工资了?” 季川轻哼了一声,“书上说,资本家都是吸血鬼。” “你喜欢看的不都是那种封面花花绿绿、内容夸张甚至是脑残的浮夸少女漫画吗?这也是你从里面看来的?谁说的?霸道总裁还是帅气校草?”季成一想到那间别墅的书架上,摆满了那些薄薄的、一本才五六块钱的漫画就觉得脑袋嗡嗡的。 “不想告诉你。”季川赌气地别过头。 “我是吸血的资本家,那你还是替我管钱的财务官呢。在资金运用、资本升值这一方面,你可比我厉害多了。用最小的原始资本积累换取最大化的财富,这可是你最擅长的。”季成眯起眼睛,笑得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是的。我……”季川发现自己又输了,他把自己也说进去了。 “不错,你表现得越来越棒了。”季成说。 季川皱起眉,一脸疑惑。 “最近你和我说话,是坚持了几个回合才被堵死的。有进步!”季成竖起大拇指。 “是的,谢谢夸奖。只是,在如何和女孩相处这一方面,我还需要向你多讨教。”季川欣然接受了季成的夸奖,根本听不出来是嘲讽还是赞美。 “放心,在女人身上,我从来没有失败过。”季成快速回答。 “我想我必须指出你这句话的错误。”季川认真地说。 季成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承认你得到过很多女人,因为你的个人魅力还有令她们趋之若鹜的财富,但是你没有真正得到过江濑。”季川说。 江濑。 他就知道他会提起这个名字。 “你对感情的事挺了解的嘛。”季成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不,我只是了解你。”季川说。 “那是因为我不想要。”季成顿时收了笑意,“而且,纠正你的错误,我得到过,只是后来不想要了,像其他女人一样。” “我对这个回答的真实性存疑。”季川听了之后,说。 季成承认这一次是他输了。 这该死的江濑。 揉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他毫不留情地指出:“好歹我曾经得到过,那你呢?” 季川是一个对于语言运用的敏感度非常低的人,但是这次他却敏锐地注意到他言语中表达的情感:“你这是为曾经的拥有感到幸福满足?又为现在的分别感到难过遗憾吗?你很想念她?难道这就是书上说的,唯美而遗憾的年少爱情吗?” “狗屁的唯美而遗憾!别把这种乱七八糟酸到掉牙的桥段放到我身上。”季成铁青着一张脸。 “你说脏话了。你生气了。”季川的语气很笃定。 因为平时的季成往往愿意维持自己精英优雅的形象而克制住自己内心暴躁狠辣的性格。 事实上他是个把斯文败类和衣冠禽兽两个词演绎得惟妙惟肖的人。 季成倏地坐直了身体:“季川,就这么跟你说吧。我和江濑都是那种掌控欲非常强烈的人,我们都想把对方占为己有、甚至是寸步不离、牢牢地拴在身边。但同时,我们又同样渴望自由。” 他们最合拍、没有任何矛盾的时候,是在床上。 只有身体的交融能够满足他们同样强烈的占有欲,而由肉体带来的美妙快感又能让他们感觉到自由,如同飞在云端。 “对自己、对别人的双重标准导致我们的感情无法长期维持。”这是季成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回答,即使他早就做过千千万万遍的反思。 季川听了,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巴尔扎克在《欧也妮·葛朗台》中写道:凡是吝啬鬼,野心家,所有执着一念的人,他们的感情总特别贯注在象征他们痴情的某一件东西上面。” “就算你说你们的感情无法维持,但是你仍然对她抱有很深的感情。你和江濑,一个吝啬鬼、一个野心家,你们彼此,不就是象征对方痴情的‘东西’吗。我的预想是,十几年、二十几年、三十几年,甚至是一辈子,为了那两件‘东西’,你们都会纠缠下去。” 这回换季成沉默了。 季川讲话向来生硬,有着咬文嚼字的倾向。 他没想到这次他竟然能够那么头头是道、引经据典地分析他的感情问题。 平时最多说前一段巴尔扎克的话就够了,这次却还加了自己的思考评述。 难道是为了给自己面子?毕竟是哥哥,所以格外上心? 更让季成心颤的是,他觉得他讲得不无道理,甚至…就是他和江濑未来的写照。 “你不止是一点进步,是很大的进步。说这么多,我看出来你是多么关心我这个哥哥了。亲爱的弟弟。”季成缓过神,看着季川,心头突然生出一股欣慰。 “是的,谢谢你的夸奖。富兰克林说:读书使人充实,思想使人深邃,交谈使人清醒。”季川的灰色眼睛闪亮着。 又来了。 像个老学究一样。 他无法自己思考更多,也不会用简单的语言讲心中的想法表达出来,就喜欢记各种名人名言,即使他的理解只能浮于表面,而不能琢磨起深意。 “看来你不需要我做什么指导了,你的思维,或许更适合那位江寓小姐。”季成站起来,他打算回办公室了,“对了,今晚别去了。” “为什么?”季成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他去找江寓。 “今晚杜参云一定会送她回家。”季成打开门。 “那我正好去和他打个招呼,作一下自我接受。”季川毫不在意。 季成的脚步顿时停住,差点摔倒的顿挫感,就像前方有什么不明物体一样,他觉得自己的耳朵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 头疼。 季川还是那个季川,一点觉悟都没有。 他调整了下僵硬的面容,重新关上门。 “你以后是要作为奸夫上位的,能不能有点自觉?那么嚣张,上门挑衅。”季成说。 “是的。什么?奸夫?”季川瞪大了眼睛,义正言辞:“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奸夫吗?我绝对不会破坏他们的感情,这是一种极其不道德的行为。” “那可是你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江寓,你不爱她吗?”季成不可置信地问。 “爱?我不懂爱是什么。我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去争,要她给我一个什么亲密的伴侣身份。我只是想看看她,跟她说说话就够了。”季川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 “真是一个高尚的人。不过你确定?你不想得到她吗?”季成问。 季川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夸奖。不过,书里不是说,喜欢就是放手,就是成全,就是……” “别他妈跟我扯那狗屁理论,那些无聊的漫画到底荼毒了你多少?”季成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我不知道。”季川老老实实地回答。 季成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今晚我会去你那儿,有我看着,你哪儿都别想去。” “我想是你你的掌控欲开始发作。”季川知道,季成虽然平时看起来玩世不恭,但是这个哥哥在家里有绝对的权威。 他从来不会忤逆他,或许也是因为他对自己没有太多要求的缘故。 这时,季成的手机刚好进来一个电话,他又恢复到先前道貌岸然的样子:“宝贝,今晚我有事,晚上取消吧。” 季川只看到了他拿着手机关门的样子。 看来是今晚是真的见不到江寓了,他有些失落。 不过明天… 他得赶紧约她才对! 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时钟,正好是江寓结束一班车休息的时间。 “四点二十六分,这个数字很棒。四加上就等于六,两个六,六六大顺。我一定可以把她约出来。”他开始自言自语。 他不习惯戴手表,不像季成为了展现自己的品味和身份几乎天天换不同的手表。 拿出手机,纠结了一分钟,最后还是选择了打电话。 电话拨通,过了很久都没有接通,直到季川正想挂断,那头却传来了声音:“喂?哪位?” 对哦,江寓不清楚自己的电话。 “你好江寓,这是我的手机号,我觉得这串数字很不错。额…我是季川。”不知怎么的,他觉得有点紧张。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紧张过。 第十二章:沉醉的夜晚 等红灯的间隙,江寓向后视镜看去。 都是些陌生却又觉得熟悉的脸孔,对于晚上几次坐车的乘客,换了身衣服她就还真认不出来的。 只是那个令她记忆深刻的、在人群中最突兀的人,没有来。 这趟末班车好像顿时失去不少光彩呢。 过了红绿灯,前面就有一个车站。 江寓稳稳地把车停到指定的地点,只上来了一个满脸通红、浑身酒气的中年男人。 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紧张,也有那么点嫌恶。 她曾经开出租车上夜班的时候,经常拉到这样的醉鬼。 一上车,泛着酒精和汗液的臭味就会充斥整辆小小的出租车,令人作呕。 一般,他们会再说过地点后昏睡过去,有时到了地方还不醒,江寓就只好去叫醒,醉眼朦胧看到司机是个女的就开始说各种污言秽语,有时还会动手动脚。 江寓把人哄好了等他付了钱就把他拖下车,开车走人。 当然了,有时连钱都拿不到,能够明哲保身就不错了。 有一次,她接到一个醉鬼,扶他下车,那醉鬼的老婆正等在小区门口,一见到江寓就像饿狼见了羔羊,两眼泛凶光,穿着制服开着出租车还被人强行当小姐。 气得江寓直接甩上门走人,第二天还被投诉服务态度不好。 后来,江寓终于学乖了,眼瞅着摇摇晃晃、满脸红光的醉鬼就直接无视。 … 那人上了车,便晃着靠到了一旁的扶手上,摸了摸口袋,大概是发现没零钱,又打开了皮夹子。 眼神瞟到了江寓,他眯着眼,眼角就堆起一堆肉,凑上前去看了看。 “不好意思先生,请你马上坐到座位上,站在这里很危险。”他一靠近,呼出的气就喷到了江寓的脸上,一阵作呕,却还是得耐下性子提醒。 “嘿,还真是个女司机,还是个美女哩。”那人笑了笑,像是发现了什么奇珍异宝,说完他又凑上去看了看。 “先生,请坐到座位上。”江寓看着前方的路况,放慢了速度,再一次提醒。 “我这不还没找到零钱呢嘛。”那人从皮夹子里抽出一张一百块,拿着到江寓的眼前晃了晃,“看好了啊,车费!” 江寓嫌恶地皱眉。 说完,那人还真把红色纸钞叠成一小张,塞进了平时收一元纸币的纸钞箱里。 “两块钱就够了。”江寓说。 “诶。剩下的就当是给你的小费!”那人大声说,引来后车厢乘客的注意。 江寓的白眼是忍不住了。 放进去的钱又不是她的,日后清点数额的时候,为这一百块还不知道要整出多少麻烦来。 不过这人是个醉鬼,她真是没心思和他折腾了。 索性保持沉默,开她的车。 “哎呀。美女司机。公交车司机…公交车…公交车……哈哈!”那人的语气极是轻佻,再反复念了“公交车”三个字,还哈哈大笑起来。 随着他的大笑,江寓能闻到越来越重的酒臭味。 公交车。 她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那是对女性极大的侮辱。 这个社会,做女人艰难,特别是像这种一穷二白的底层工作者,她早就明白了。 规规矩矩穿着工作服,有人说你是制服诱惑,骚。 随心所欲穿自己喜欢的短裙、吊带,有人说你穿着暴露,一看就不是良家妇女,骚。 相貌平平会遭受他人冷眼怠慢,相貌出众也同样会遭遇非议。 是好是坏,好像都被那些戴着有色眼镜的、满口正直道德、喜欢在酒桌上指点江山的男人评头论足、指手画脚,更可怕的是还有来自同性的贬低。 握紧方向盘,眼瞅着前面的绿灯还有10秒了,赶紧加速,然后在斑马线前突然停下。 一个急刹车,原本就站不稳的醉鬼直接摔在了栏杆上。 “我去你怎么开车的!”那人虽然没有摔下去,但身体还是狠狠撞了过去,开始骂骂咧咧。 “先生,您喝多了。还是赶紧到后面找位子坐下吧。”江寓很平静,丝毫没有因为那人的骂声而慌张。 那人听了,大概也是真撞疼了,找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下来,还不忘骂骂咧咧:“女司机开车技术就是差!长那么漂亮当什么司机啊,回家伺候男人去!” 江寓注意着后面的动静,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他只是嘴上逞能,要是真发起酒疯来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旁得都不要紧,行车途中要是起了争执,车上乘客的生命财产安全可就有危险了。 有点后悔自己刚才那么冲动,还好是个酒鬼,应该不会特意去记她的信息然后找公司投诉吧。 突然就有点怂。 这种后知后觉的胆怯心虚真是懦弱到了极点。 … 终于熬到了终点站,那醉鬼在睡了一觉打了几个呼噜之后就大摇大摆地下车了。 还真是有惊无险。 打扫了车厢,把车停到车库去,刚到车库,透过车窗,就看到杜参云正站在那里,看着她,满脸笑意。 江寓一路小跑着过去。 “本来想看你累了一下午就马上开车把你送回家的,但又觉得晚上空气好、很凉快,散步一下倒也不错。”杜参云牵过她的手。 “散步好啊,八个小时、踩了上千次离合器,坐得屁股都麻木了,腿都僵硬了。”江寓开始吐槽。 “很累?帮你揉揉。”杜参云站在她的身后,一边帮她揉肩,一边走路。 “还遇到了一个喝醉酒的醉鬼,硬是往纸钞箱里塞了一百块钱。”江寓把那醉鬼说的话都略过了。 “醉鬼?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杜参云的语气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没有,上了车就睡大觉了,呼噜打得比引擎声还大。”江寓轻松地说。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 快到小区的时候,闻到了阵阵栀子花的清香。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吃早饭?”杜参云问道。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明天上午我不能和你吃饭了,跟朋友约好了要去他家做客。”江寓说。 杜参云停住了:“什么朋友啊比我还重要。” 江寓愣了一下,她总觉得这句话有点让人不舒服。 “季川,我之前答应了他的,不能食言。”江寓回答。 “又是他?”杜参云说道。 “嗯。”江寓说。 “江寓,你不是一个慈善家。没必要对他那么关心吧。”杜参云说道。 “是,我确实不需要用爱播洒大地什么的。不管他是一个特殊或不特殊的人,这次的重点是我之前已经答应了人家,哪怕只是随口一说,但是他当真了,那我也必须认真对待,因为那是我江寓亲口许下的承诺。”江寓说得很认真。 “难得我们俩都放假……”杜参云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点不好,“对不起江寓,是我说的不对。” “参云,我没有怪你,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江寓捏了捏他的胳膊肉,“男人的心啊,我还是能够理解一二的。” “那明天一整天都不能见到你了。你知道的,我妈叫我明天傍晚四点后的时间都留给她,晚上恐怕也不一定能来送你回家。我这个男朋友当的真是很失败。” 明天傍晚四点后,那必然是约着见余璐的事情了,江寓心里想。 对于余璐,她猜测一定是个近乎完美、拥有高颜值、高学历和良好家庭背景的女孩,才会让宋文竹这么着急。 她倒不是不在意余璐,只是知道杜参云的选择。 “看来,厉害还是宋老师厉害啊。”江寓感叹道。 “我妈就这样,你知道的。”杜参云说。 “那是自然,虽然只当了一年的班主任,但宋老师的脾气我是知道的。”江寓说。 “江寓,你看我们俩年纪都不小了,很多事情是不是能够提上日程了?”杜参云也不知道今晚怎么了,预想了很久的话,现在就突然说了出来。 他知道她犹豫,是因为他的母亲,只是…就算是犹豫,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 江寓沉默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 她盘算着自己每个月的工资,银行里存的一点嫁妆钱,还有杜参云现在在私立中学很不错的收入,应该可以支持他们在外面租一段时间的小房子,一起拼几年攒点钱,或许还能在郊区付一个首付。 想想也是一个不错的生活。 35岁之前,应该也能把孩子给生好。 她可不想做高龄产妇。 “明晚之后,如果你还是坚持,那我就和我爸说一声。”江寓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了思考,也为未来做尽了打算。 她沉默的时间里,杜参云心中一阵慌,但还好,她这算是答应了,只是… “为什么是明晚后?”杜参云不解。 “夜晚人的情绪最脆弱,容易做一些草率的决定,所以…”江寓踮起脚尖,眼神娇憨,“给你一天的时间再重新考虑!以免以后你想吃后悔药。” “好,没问题。”杜参云笑着去亲她的脸颊。 第十三章:完美的一天 江寓站在门外,打了个哈欠,她按响门铃。 门立即就被打开了,季川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江寓真怀疑他是不是早就蹲在门口等了。 “七点四十三分,你比原定的时间提早了两分钟了,不过今天这个数字有点复杂。四加三等于七,前面还有一个七。在西方文化中,7是一个神圣而又充满神秘色彩的数字,有Lucky7的说法,因为7是一个命数,上帝用七天创造世界,身边有七个天使,一个星期有七天。希腊有七贤。埃及人认为天有七重,地有七层。北斗有七星,彩虹有七个颜色,音阶由七个音符组成,人体有七个脉轮,佛家有七根智慧柱…” 江寓听得云里雾里:“季…” “可新加坡人却非常讨厌7这个数字,很奇怪。”季川终于说完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因为太激动而没有控制自己滔滔不绝的无聊言论。 “对不起江寓,你快进来,是我话太多了,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季川诚恳地说。 江寓的嘴角虽然有些抽搐,但鉴于对于季川还是有了解的,也就没有太过惊讶于他的反常行为。 她走到玄关处,问:“拖鞋呢?”问完就发现季川也没有穿拖鞋,穿了一双尖头的油光锃亮、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皮鞋。 说来,今天他确实好像有点不一样。 “不用换了,直接进来吧。” 江寓“哦”了一声,开始打量起今天的季川。 银灰色丝质衬衫换成了墨绿色,可依旧是丝质的,顺滑垂落的布料看上去有点垮,却显出一种玩世不恭、风流倜傥的气质来。 他柔软的头发有用发胶定型,手腕上还戴着一块手表。 她不需要细看,就知道一定昂贵。 “江寓,肚子是不是很饿?云姨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季川把她带到餐桌前。 江寓悄悄环视了一下四周,装修是典型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色调偏冷,但还好有一些米色的家具为整个屋子增添了几分温暖。 客厅的一面直接做成了书橱,里面估计放置了好几百本书。 “云姨呢,我去打个招呼?”江寓问。 季川一听,皱起了眉:“是我邀请你来的。” “我知道,但是好歹跟云姨打个招呼吧,这是起码的礼貌诶。”江寓说。 他似乎是反复想了想她的话,说:“云姨出去了,做午饭的时候她会回来。” “这样啊。”江寓说。 “来,这些都是很棒的早餐。”季川帮江寓拉开椅子,颇有绅士范。 “谢谢。”江寓坐下。 看着桌上摆着的精致的餐点,还有放着的、闪亮的刀叉,她感到了一点不适应。 不,是非常不适应。 毕竟她是个喜欢喝粥配榨菜肉松乳腐的人。 “这是鸡蛋吐司,旁边放着的是蓝莓酱和树莓酱。这是萨拉米。这是班尼迪克蛋,里面有火腿和牛油果。这里有玉米片、脆爆米、麦片和一些水果干。这里是一些水果。哦,牛奶在这里,”季川把一扎牛奶放到她前面,“云姨说女孩子喝冰牛奶不太好,所以这里面的牛奶是温热的。” “谢谢…”江寓面对着一桌的早餐,有点不知所措。 什么班尼迪克蛋…她听都没听过… “如果你不想喝牛奶,这里还有柳橙汁,是新鲜榨的。”季川又补充了一句,“这可是我榨的呢。” 他的眼睛晶晶亮:“不夸奖一下我吗?” “你真棒。没想到我来吃个早饭,还让你们这么费心…”江寓有点不好意思了。 “是的。云姨起得比较早,我是六点四十分起床的。季成是七点起的,什么都没吃就走了。”季川说。 “啊?”江寓对于季成,倒是有点好奇,上次听他说,是这个季成买了这间小别墅送给他,听起来好像是老板,但是老板晚上也会住这儿? 季成,季川…一个姓啊。 “不用‘啊’,是他自己不要吃。何况这些都是我让云姨给你准备的,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早餐。”季川说。 “季成是你的……”江寓试探着问。 “他是我的上司。哦,他也是我名义上的哥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季川回答。 这顺序说得有些反了啊…… 没有血缘关系,那就是异父异母咯。 “哦,这样啊。”江寓说。 “好了,快开动吧。”季川说。 江寓拿起刀叉,手有点不协调,她几乎没有用过几次刀叉,仅有的几次好像都是在必胜客。 她现在仿佛就是个土鳖进了高档餐厅,僵硬不自然的动作反应出了她无疑是个不上台面的乡巴佬。 反观季川的动作流畅熟练而优美,似乎他每天都是这样优雅精致地用餐,每一个动作都是十足十的精确,透露出优渥的生活条件带来的良好素养。 今天他还戴了一块手表,远远看去就知道价值不菲。 有一点点的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不好吃吗?”季川显然是注意到了她怪异的动作。 “很好吃。”江寓硬着头皮说,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好不好吃,西餐的好吃与否还真不是她能品味出来的。 “那就好。”季川浅浅一笑,继续吃他的早餐。 那一笑让江寓有种被看穿的错觉,她等待着季川发现她是如何出洋相然后嘲笑她,就像那天在雨中他说“你好笨一样”。 可惜她并没有等到任何嘲讽的话,季川吃得特别认真,在那一刻他几乎是屏蔽外界的讯号的,因为她一直朝他的方向看,他也丝毫没有注意到。 但是他会时不时放下刀叉喝一口牛奶然后问她,萨拉米或是班尼迪克蛋或是吐司是否好吃。 她统一回答‘是的’,快到让她忘了她还没来得及吃一口萨拉米。 听到他回答的那一刻,他放下刀叉:“盘子里原本有十片萨拉米,我吃了两片,还剩八片。你都没有吃,怎么知道很好吃?”他问得真是毫不留情。 “我…看着就觉得挺好吃的。”江寓感到无比的尴尬,脑袋飞速运转。 “真的吗?那你要多吃点哦!”季川对于她的话没有丝毫的怀疑,眼神里流露出的喜悦就像是小朋友喝伙伴分享喜欢的零食,然后伙伴也说非常好吃的那种被认同的感觉。 江寓笨拙地插起一片萨拉米放到嘴里:“确实很好吃。”就是有一点咸。 “是的。我也很喜欢吃,特别是这种萨拉米,口感偏甜。一般的萨拉米制作时间为36周,但是偏甜的只要24周。很神奇,相隔了12周,84天,2016个小时,120960分钟,7257600秒就能有不同的风味。”季川附和着说。 江寓愣住了,这是他现在计算出来的还是以前就拿计算机算过呢… 应该是后者吧,正常人怎么可能在短短几秒钟内接二连三算出这样一长串复杂的数字。 “你对这个还挺有研究。”江寓说。 “是的。季成也说我会对喜欢的东西特别上心,其他的就…不尽如人意。”季川用方巾擦了擦嘴,他已经吃完了。 “江寓,你慢慢吃。工作那么辛苦,就应该多吃一点。”他停止用餐之后,就一直看她。 眼神专注。 她感受到他灼热的眼光,手里的动作愈发不协调,她原本就吃得不痛快,这下反而让她更加难受,身体里像是有几百只蚂蚁在爬。 “能不能不要看我?”她终于忍无可忍,但表情依旧是微笑的,用她多年底层服务的工作经验竭力压住自己不断升高的血压。 希望季川能够领会到她的意思。 然而…… 季川是季川,他不是普通人,也不具备普通人的直觉。 “江寓,不用害羞,这里没有别人。” 天呐。 她狠狠咬住一口萨拉米,这是在别人的家里,她不能失礼,不能发火。 “我吃饱了,谢谢你的招待。”她面带微笑地把刀叉放在桌上,尽量让这沉甸甸的家伙在落下的时候不发出任何声音。 “太好了,看到你能吃饱喝足我很高兴。”季川的表情正如他嘴里说的,非常高兴。 江寓松了一口气,早餐总算是结束了,希望一会儿的午饭不会出任何问题。 她想念筷子了。 说来,她就不该答应他和他度过一个“完美的上午”,否则她就不需要再留下来吃午餐了。 可她和季川,都是那种极为遵守诺言的人。 他招呼着她走,她看了一眼摆满了盘子的桌子,好奇地说:“不用收拾吗?” “一会儿云姨会回来收拾的。”季川回答。 太好了,云姨要回来了。 她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 短短的一顿饭,她觉得跟季川的相处有点吃力。 当然,这些话她都要憋在心里。 虽然思维方式奇怪,可他对她很真诚。 真诚,对于江寓这个在社会上沉浮了好几年的人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东西了。 “来嘛江寓,我给你看几样我最喜欢的东西。”季川在一边呼唤她,语气带着小孩子的软糯。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她看着他神秘兮兮的表情。 季川刚想伸手去拉江寓的手,察觉到她的眼神,想起之前说过的话,又赶紧缩了回去,“你过来看就知道了。” 第十四章:他的少女心 “这就是你最喜欢的东西?”江寓看着手里一本封面花里花哨,写着“冰山校草与蔷薇公主”的动漫杂志,哭笑不得。 他的书柜很大,原本她看的时候并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有一排都放着这样花花绿绿的少女漫画。 这是江寓小学的时候特别喜欢看的。 每个周五放学出来,总要跑到隔壁的电话亭杂志摊上买上一本,当时要两块钱,都是她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还有这个。”他献宝似的拿出了一个东西,捧在江寓的眼前。 是一台遥控车。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辆。”他说。 一辆蓝色的小轿车。 “我还有其他很多的车。你看。”他指着书架的下方。 江寓这才注意到下面两排的书架放着的都是各种各样的遥控车。 有警车、消防车、大卡车、跑车、公交车…… “你很喜欢车是吗?”她问。 他“嗯”了一声,把那辆蓝色的小轿车放在地上,自己坐在沙发上,开始操纵遥控器。 动作娴熟、上手老道,看来真是一个遥控车发烧友。 “你会开车吗?”江寓问。 “是的。车库里有车。”他一边玩一边回答。 “砰——” 他的遥控车撞在了墙壁上。 “砰——” 开始持续地碰撞在各种的家具上。 江寓突然想到,他刚才回答的“是的”,是在说会开车,还是只是在说他的口头禅。 这种撞车的惨状… 虽然是遥控车,她也觉得他的车技或许并不是那么好。 否则就不会总是叫出租车回家了。 “你真的会开车吗?”她又不确定地问了一遍。 他这次的反应和刚才不一样,他放下了手中的遥控器,蓝色小轿车就顶着楼梯台阶放着。 “我不会开车。”他说。 “你不会开车?”她又重复了一遍。 “因为季成说开车需要驾照,而我没有。”他解释。 “驾照可以考。”她好心提醒。 “是的,你说的没有错。”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说。 “事实上,我对于坐在驾驶座,握着方向盘有一种没有理由的恐惧。简单来说,我害怕开车。”他说,“江寓,请你不要嘲笑我。” 原来是这样。 难怪那么痴迷于玩遥控车。 “怎么会,我当然不会嘲笑你。”江寓说。 其实,她心里也觉得,以他这样的技术…还是不要开车了。 免得成为马路杀手。 开车可不是件轻松活,这不仅关系到自己的性命,还涉及到别人的性命。 “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他松了一口气,坐姿顿时放松下来,又拿起了放在一边的遥控器,开始操控。 他玩得人迷,江寓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这个家的主人晾在一边了。 云姨怎么还没有回来。 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只好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漫画,忽而又问:“我可以看一下这些书吗?” “当然可以了,江寓。你在这里做什么都行。”他头也不抬,还是一门心思开他的遥控车。 江寓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真希望这个上午能够赶快结束,在这里耗得毫无意义,还浪费了她睡大觉的时间。 想到这里,睡意不禁一阵阵地袭来,她无意识地打了个哈欠,却被专心玩遥控车的季川注意到了。 “你很困吗?”他停下来,关心地问。 “还好。”江寓回答。 “还好的意思就是……有一点困了?”他无法使用直觉,但是可以依靠智商分析字面的意思。 江寓刚想回答,就又打了个哈欠,她连忙捂住嘴,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不好意思。” 季川盯了她一会儿,说:“我好像意识到自己错了。该说抱歉的是我,是我一大早把你叫过来的,可我只是想和你度过一个愉快的上午。我可以得到你的原谅吗?” “没关系。”江寓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一些抱怨的。 “那就好。你可以在这里休息,想要去哪个房间休息都可以。我的房间你可以用,季成的…也可以。云姨的也可以。”季川很认真地说。 虽然擅自使用别人的房间不太好,可是对象是江寓啊,他怎么忍心拒绝? “没关系,我看会儿…书就行。”江寓拒绝了他的好意,还是准备翻翻这些花花绿绿的漫画,或许她还能追忆一下童年的乐趣。 “好的。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叫我。”季川说。 … 江寓翻着漫画书,真心觉得头大。 原来自己也经历过这样一个充满幻想、不切实际的岁月。 她在心里默读着男女主的对白,都觉得有些羞耻。 什么校花公主,校草王子。 鸡皮疙瘩一阵阵地起。 再瞅一眼那些书,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这些书,竟然都是季川的?! 没想到他作为一个24岁的大男孩,还有如此强烈的“少女心”。 翻着翻着,结束了自我的批判、认知、嘲笑,瞌睡虫又爬了上来,发起的进攻比上一轮更加猛烈。 朦朦胧胧间,头就不知不觉地向沙发一边歪去…… … 季川对于遥控车有一种特殊的执迷,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江寓已经歪着头睡着了,直到云姨从外面回来,打开门的声音才让他从遥控车中抽离出来。 “小川,江小姐睡着了,你别吵醒她。我去为你们准备午餐。”云姨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季川这才发现江寓已经睡着,他一直以为她在专心看书呢。 他对云姨摆了个OK的手势,然后被江寓的睡颜所吸引。 她的一张脸小小的,就算是闭着眼,眉目依旧倔强。 以他的审美,他觉得她非常漂亮,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漂亮,就算是那位被赞“一眼让人毙命”的江濑,也没有她漂亮。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潜意识中,他还是知道江濑的美无人可比,因为他相信季成,他有一双刁钻毒辣的眼睛,他一向充满品味,他见过无数美人,欣赏评价漂亮的美人就像是品自己热衷的葡萄酒一样信手拈来、了然于心,每一句都字字珠玑、直击要害。 他羡慕他的本领,可纵然他也去记、去背那些繁复华丽的、天花乱坠的词汇,却总找不到合适的情境,就像是拿错误的盖子盖在瓶口上,滑稽可笑。 他明白自己在生掰硬套,却有心无力。 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明明知道她没有那么美,却依旧觉得世上唯她最动人? 这真是一道难题。 他解不开。 他看着她,心里既甜蜜又无力。他看到她的额头上有一块小小尖尖的地方,那里长着黑亮的毛发,他知道那是什么,曾经他听过季成评价江濑,说她额上的美人尖是整个脸蛋的点睛之笔,如虎添翼。 真奇怪,他为什么会感到一丝甜蜜呢?像是喝了一碗醴泉一样。 “甘雨时降,万物以嘉,谓之醴泉。”他在心里默念这句诗。 甜蜜之后,心里还泛起隐隐的苦涩。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觉得头疼,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拿过她落在一边的漫画书。 他眨眨眼睛,却发现书上的字他都不认得了、忘记了,像是黑板上的字被擦去了一样。 可又不感到恐慌,因为字被擦去了以后,江寓的脸就出现在黑板上了。 拿着漫画书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他突然有一种直接的想法,他暂且把它理解为这也是直觉的一种,他想放下书,思维只软软绵绵地、无力地反抗了下,便统统缴械投降了。 他把书轻轻放在一边,尽量不惊扰到眼前的人。 她的睡颜真是好看,他的脑袋忍不住越凑越近,去细细地数她脸上的小雀斑、小绒毛,像是发现了一道有趣的数学题一样,他对她兴致盎然。 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的眼光源源不断地拉过去,不停歇、不断绝。 对于有些人,你以为你的眼光只为她停留了一秒,后来你又忍不住停留两秒、三秒……然后,慢慢慢慢,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就耗尽了一辈子的爱与时光。 … 江寓在睡梦中,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一片漆黑的地方。 除了一个亮晶晶的,像眼睛一样的东西,她什么都看不见。 忽然,那眼睛的形状变了,散发出诡异的光。 她想迈开腿逃跑,却仿佛灌了铅,大腿又重、又酸痛。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迈开步子,终于摆脱了那片黑暗,却发现头顶上一直跟着一片乌压压的黑云。 是梦。 她对自己说道。 每次做梦的时候,特别是噩梦,她都能够清醒地意识到。 就算是眼睛再痛,还是要强迫自己睁开。 这感觉实在太酸,掉了两滴眼泪之后,她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江寓,你怎么哭了?”季川的俊脸就在离自己五厘米的地方。 “啊!”她噩梦初醒,心中依然后怕,即便是面对季川天使一样的面容,却还是被吓得不清。 “对不起,是我吓到你了吗?”这次的季川非常有自觉,他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没等她回答,他把她轻轻拉起了一点,开始温柔地、一遍遍地拍她的背。 第十五章:这样做不好 她虽未完全清醒,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连忙闪躲开。 “怎么了?”他无辜地问。 江寓看到季川清澈的灰色眼睛,里面不参杂丝毫的欲望色彩。 她原本准备好的义正言辞统统都被咽了回去。 “这样做不好。”她只有这样说。 “小时候我做噩梦,醒来之后,云姨和茱莉亚妈妈也会这样轻轻拍我的背。我会觉得好很多,你不这么觉得吗?”季川在江寓躲开后,就很规矩地坐在那里。 “茱莉亚妈妈?”她再一次被他带偏了。 “是的。她是我的养母。”季川说。 “养母?”她又忍不住往下问,潜意识却也知道那么问或许对他有些伤害。 “是的。茱莉亚妈妈是我的养母,霍华德爸爸是我的养父。我是孤儿,是他们跨国收养了我。”他回答。 “对不起。”她忙说,自己好像确实戳中了他的伤心事。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而已,你为什么要感到自责呢?”季川不解地问。 “是我让你想起了伤心事。”江寓说。 他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用自己的话表达心中的想法,便只好引用那些大师的话,“‘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她一下子语塞,对季川又多了几分同情。 他原本就摊上了一些“毛病”,在旁人眼中他显得怪异,现在又多了身世凄苦这一条悲惨经历来,也真是叫人唏嘘。 不过还好,他现在过得不错,有哥哥、也有云姨。 还有她这个不算朋友的朋友。 “我睡了多久了?”她打破沉默。 “从我开始看你,到你刚才做噩梦惊醒是3456秒,也就是57分36秒。但是你之前也睡了一会儿,我没有注意到。所以,应该更久。”他说。 “这么久?!”她揉着头发,晃了会儿神才注意到他话语中的奇怪之处,“三千…多少秒…你一直在数?一直在…看我睡觉?” “是的。是3456秒。”他坦然回答。 江寓听着,还是怀疑他话的真实性,要么就是他真的无聊到爆在数数,要么就是他胡诌的。 3456?这也太像在鬼扯了。 “这么厉害的一心二用,你是怎么办到的?”她语带疑问,更多的是反问。 她可不信一般人有这样的“超人”天赋。 特别是对于季川而言。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季川诚实地回答。 江寓心中暗想:看吧,吹牛还忘打草稿了。 “好吧。”她站在来活动活动筋骨,因为不恰当的睡姿,她的脖子和大腿都酸痛得要死。 “对了,云姨回来了吗?”她问。 “她回来过了,现在又离开了。”他回答。 “啊?又走了?” “是的。放心吧,她已经做好了午饭。”季川说。 “怎么不留下来一起吃呢?”原本她还指望着多一个云姨能够缓解她的尴尬呢。 “今天是我邀请你,不是云姨。是季川和江寓要度过一个很棒的上午。”他解释。 “多一个人吃饭…热闹啊。”江寓有一些无语。 季川没急着回答,而是认真地观察江寓的表情,他看到她的表情有一点不开心。 这可怎么办,季成说女孩子难过的时候一定要哄一哄。 她是不是生他的气了? “我不是故意要把云姨赶走。”他说。 见江寓的表情还是没有缓和,他急得拽住自己的裤边,使劲地绞,就好像在绞尽脑汁一样,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尽管室内开着冷气。 他开始焦虑、开始不安,他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发狂。 绝对不可以。 他不可以吓到江寓。 “你还好吧?”江寓发觉了他的异样,“很热吗?” 想到了。 “江寓,你听我跟你解释,为什么云姨不跟我们一起,可以吗?”他急切地问她,急于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可以。”她不敢怠慢他的认真。 “是的。两个点之间只能连一条线,三个点之间可以连三条线,四个点之间可以连六条线,五个点之间就可以连十条线……”他运用数学的知识来替自己解释。 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与人相处的特点:两人成伴,三人不欢。 在一对一的互动交流中,他们能够更容易地运用自己的智力处理一定量的社会性信息以及进行非语言的沟通。 一旦人多,处理互动交流的能力也会随之下降。 那个时候,他们通常会变得很沉默。 这是她讨厌的数学题,江寓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所以她静下来思考了一会儿,得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结论,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理解,可她不想表现得像个傻瓜。 “我明白了。”她说。 “是的,那就好。”季川这才放松下来,深吐了一口气,“江寓,我很开心你能理解我。” 江寓只好尴尬地笑笑,她这算是善意的谎言吧。 “来,江寓,云姨准备好午餐了,我们吃饭吧。“季川说。 … 江寓看着桌上摆着的“好吃的”,一阵眼晕。 又是西餐。 真是头都大了。 她艰涩地拿起刀叉,开始跟盘子里的牛排作战。 听他之前说被跨国收养,那么之前就一直住在国外咯,难怪饮食习惯都是西式的。 江寓的手拿着刀在做机械的运动,明明这牛排还算嫩,可她就是切得不好,手生,她不常吃这个。 季川的动作快速又斯文,今天他手腕上戴着的手表太扎眼了。 不知道是几万呢,还是十几万呢。 一个晃神,切的牛排已经分开了,盘子见了底,那纯净的白色显出高雅的感觉来。 只是—— 下一秒,她的刀锋划过白瓷,发出刺耳尖利的声音。 就像是学生时代,恶作剧般地用指甲刮过黑板时发出的声音一样。 手一抖,握着的刀叉就重重摔在了盘子上。 那刀叉很重,她很庆幸自己没有直接摔碎了精致的瓷盘。 用西餐时,刀叉碰触盘子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是极为不礼貌的行为。 “对不起。”她赶紧道歉,感受到对面投来探究的目光。 她都不敢抬起头,怕看到季川鄙视嫌恶的眼神。 她现在仿佛是一个跳梁小丑,如果眼前有一块豆腐的话,她还会毫不犹豫的撞上去。 “你真……厉害。” 尽管季川改口了,但这犹豫的速度还是让江寓感觉到他其实是想说“你真笨”。 “抱歉,我不太习惯用刀叉。”江寓的脸一阵红,只好坦白。 “原来是这样。可是我家没有筷子。”季川如实说。 他看着江寓,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做一些事情来帮助她。 她的表情看起来不怎么好。 如果是季成,他会怎么做呢? 季川停下来,开始思考对策,而落在江寓的眼里看来,他好像就在酝酿着怒气一般。 她不是一个没有骨气的人,但她真的又要说抱歉了:“对不……” “没关系的宝贝,我来帮你切。” 江寓突然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可眼前的牛排确实被季川拿过去了。 “谢谢…”她看着季川一点点耐心地把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觉得自己刚才听到的那句“宝贝”一定是错觉。 她刚才一直在走神,所以他的话,只匆匆在她的耳边掠过而已。 季川,怎么可能说出“宝贝”这个让人觉得肉麻的词呢。 而且,就连说话的腔调、声音好像也有些变了,那似乎完全就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声音。 不知怎么的,身体突然一阵颤栗,她觉得自己的背后有些发凉。 “给你。” 被切成一小块的牛排已经端了过来,江寓粗略地一看,发现每一块的宽度、长度都几乎是一样的、是固定的形状,除了边角以外。 江寓明白过来,季川应该是一个强迫症患者。 “谢谢。”她说,重新拿起叉子,现在她变得得心应手的多,只需将牛肉叉起,就可以愉快地吃了。 之前一直与刀叉作战,让她无法品味出牛排的美味来,现在放轻松了,才发现这一顿午餐是真的“很棒”。 “这个牛排真的很好吃。”她赞美。 “是的。那就好。云姨的厨艺一向都很好,这个牛排也是我最喜欢吃的。” 见江寓的神情放松下来,季川才觉得自己刚才一瞬间绷紧的神经有所缓和,但他依旧得察言观色,这一顿饭,他不想出任何的差错。 在江寓面前,他一定要表现得像一个正常人。 “江寓,你平时喜欢干些什么?”季川问, “我啊,就…开开车,睡觉,看看电视吧…”江寓回答。 她确实没什么爱好。 不像是杜参云,有一大堆的爱好,什么下围棋、打篮球、游泳、弹钢琴…… 对了,不知道杜参云现在正在干什么? 季川听了,想了一会儿说:“喜欢逛街吗?等你有空的时候,我可以陪你去逛街购物。” 江寓有些茫然,她平时没那个闲工夫逛街,每次买衣服都是想好了进一家店买了就走,很少有那种一般小姑娘边买边逛的状态。 大多的时候,她都是T恤加牛仔裤。 季川这么说,难道是有什么意图?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陌生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了。 “Bubbery又出了新款的衣服和包包,看上什么了?你随便挑,我买单。怎么样,宝贝?” 江寓错愕地看着对面坐着的人。 那人分明就是季川。 可是说话的语气、神情,分明就是另一个人。 难道是什么双重人格? 第十六章:莫扎特鲸鱼 杜参云没想到宋文竹真的安排了一个女孩和他见面。 之前每次谈起,她也不过只是拿着照片给他看。一般这个时候,他也只是一笑了之,毕竟他也不觉得她会来真的。 如果说之前都是纸上谈兵的话,那么这次就是真枪实弹上前线了。 “这位是张老师的外甥女,叫余璐。”宋文竹介绍。 “你好。”杜参云礼貌地问好。 “璐璐啊,这就是我家儿子杜参云了。”宋文竹才认识余璐两天,就已经亲昵地叫她璐璐了。 “你们两个可是华师大的校友,有可能之前就认识呢。”宋文竹说。 没想到余璐还真的附和说:“我大一的时候,据说因为数科院的合唱团里女生太少了,就拉了几个教育学院的顶上。记得学长当时在乐队里负责的是钢琴伴奏吧,弹的是John·Pond·Ordway的《DreamingofHomeandMother》。” 杜参云一想,还真有这回事:“你就是被叫过来帮忙合唱的学妹?” 宋文竹和张老师的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的转着。 余璐笑着摇摇头:“我是站在你身后负责拉小提琴的。” 宋文竹一听,眼睛都亮了:“参云啊,那你应该认识璐璐的呀。” “抱歉…我没有印象了。”杜参云说。 “没关系,当时学长你好像很忙,只匆匆过来排练过一次,之后就上台了…不过,就排练了一次,还能演奏得那么好。”余璐腼腆地说。 “是大家配合得好。”杜参云说。 “不记得不要紧,这不是现在就认识了嘛。说明你们真的是很有缘分的。”张老师趁机说道。 “是啊。”宋文竹也说。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宋文竹看准时机,便只好先开口打破僵局:“璐璐啊,出了拉小提琴,你还喜欢做些什么?平时有什么爱好呢?” “平时喜欢研究茶道和做陶艺,偶尔听听音乐会。还有,就是对围棋挺感兴趣的。”余璐说。 “你也喜欢围棋啊,我们家参云也喜欢,什么时候你们俩切磋切磋。”宋文竹说。 杜参云在大学里是围棋社的,中学的时候还得过奖。 “不知道学长是几段,我比较笨,只是在家摆弄摆弄,上不了台面。”余璐说。 “比较笨不要紧,什么时候来我们家,让参云给你指导指导。”宋文竹说。 “有兴趣就好。我也只是业余的。”杜参云说。 他算是知道母亲的意图了,但是出于礼貌,他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趁着余璐和张老师去洗手间,他才把先前压抑下来的话说出来。 “妈,我已经有江寓了,为什么还要把我叫过来吃饭?”杜参云皱着眉。 “吃顿饭又怎么了,多交个朋友不好吗?”宋文竹问道。 “交朋友我当然是无所谓,可你这是多交个普通朋友的意思吗?”杜参云说。 “你就先把她当普通朋友那样相处就好了啊,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的嘛。再说了,你又没订婚、没结婚,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就不能再多一点选择了?”宋文竹说。 “您是在鼓吹什么‘自由恋爱’的新思想?意思是我可以不对现在的另一半保持忠诚吗?” “‘自由恋爱’?是,的确是,你们这一代跟我们以前相比,确实是‘自由’多了。可是,参云,你要认清现实。社会大背景下,两个人的婚姻可以由此牵扯出多少人?你们想要的、真正的、纯粹的‘自由恋爱’是不可能达到的。它充其量只是一个口号罢了。在感情中,你确实需要保持忠诚,可是你的忠诚度要视另一半的情况而定。你以为你娶的只是你杜参云的妻子,可她远远不止这一个社会角色呀。她也是我的儿媳妇,是我孙子的母亲…难道对此,我就不能行使一点点的选择权吗?你的妻子,将来还要接替我的位置,在整个家庭的亲眷朋友中不断周旋联系,担起她的责任。就算不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也不能退后这么多啊。说起来,我们家也是小有头脸的,让别人知道我的儿媳妇是个高中文凭、大学都没读过的公交车司机,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让你父亲的脸面往哪儿放呢?” 杜参云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见他的神情有些松动,宋文竹再接再厉:“我看江寓也是个很骄傲的孩子。你以为,她嫁进我们家来,就真的会开心吗?你以为,家里的亲戚朋友会对她没有一点非议吗?一口唾沫淹不死人,但是多了呢?为什么从古至今,没有多少人去反对‘门当户对’四个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还会不明白吗?” 宋文竹一连串的疑问、反问,语势充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层层递进,让杜参云无可辩驳。 她说的很有道理,那些家里走亲访友、各种乱七八糟的琐碎事、人情事,一直都是母亲在忙,他和父亲从来都没有插手干涉过,更可以说是帮不上任何的忙。如果江寓嫁进来,以后这些事情自然都得落到她的头上。 可是,以她的性格,未必能够像母亲一样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还有江寓的学历职业… 他的表兄妹中,大多是教师医生律师工程师这些,都是相当体面的职业。 这也是一道难题。 可他不想轻易放弃江寓。 他现在还能记得,当时她假冒家长,闯进他的办公室,他的心门就像被一头小鹿撞了。 那一眼惊艳的感觉,他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们年少初识,又有幸再次相遇。 他承认自己是个俗人,他既为儿时的情谊所牵绊,又沉沦于江寓的美貌。 瞥见余璐回来了,宋文竹低声快速说:“晚上,我和张老师先走。你负责送余璐回家。” … … 季成原本没有想要回季川那儿,他有自己的房子,是云姨的一通电话把他叫回去的。 进了门,过了玄关,走到客厅,就发现季川正坐在地上。 那画面,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蓝色的遥控小轿车撞在了他的拖鞋上,他抬起头,绕开,走到他的面前。 小时候那一次,他生气地把那遥控车直接拎了起来,结果季川当时就崩溃了。 慢慢地,他才摸清他的脾性。 “上午…过得怎么样?” “不太好。” “说说看。”他蹲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把最喜欢的漫画书和遥控车展示给她看,然后她太累睡了一会儿。后来我们就开始吃午餐,她说不习惯用刀叉,我就帮她切好了牛排。可是…还没有吃完,她就离开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季成看到了季川手上戴着他的那块手表,还有他们今天穿了同样的墨绿色的丝质衬衫,上面的两颗扣子都是敞开着的。 一模一样的打扮,就连发型也差不多。 于是,心下便有了答案。 “你之前不是也说了吗,江寓不是一般的女孩。和她的相处方式,确实是有些不一样的。”他说道。 “那我应该怎么做?我对她已经足够真诚。”季川不解地说。 “用你的方式,属于季川的方式。”季成伸手把那块手表小心摘下来,“不习惯戴这个,就不要戴。你不是觉得戴着硌得难受吗?” “我的方式?”他挫败地摇摇头,灰色的眼眸一片灰暗,如同阴天,“我是一个没有创造力的人,是上帝的残次品。” 他看着一边的遥控车:“我注定要靠模仿别人而生,就像寄居蟹一样,将自己的身体寄居在其他生物坚硬的壳里。”他抬起头,直视季成的眼睛,“没有你,就没有我。没有季成,就不会有季川出现。” 寄居蟹由于没有坚硬的甲壳,腹部柔软卷曲,因此极易受到其他动物的伤害。所以,寄居蟹只能寄居在一些螺类动物死后留下的空壳里,以保护它们柔软的身体。 “季川,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拥有什么样的人格,我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这是一个超出我能力范围的问题。” 季成摩挲着那块银光闪闪的表,看着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却羁绊太深的弟弟,说:“相信我,你只是与众不同而已。那个问题,迟早会有人替你解答。” “今晚……” “我要去看碟片了。”没等季成说完,季川笨拙地站了起来。 他的运动细胞相当不发达,站起来的时候扶着一边的沙发还是摇摇晃晃的。 “小川的情绪怎么样?”云姨从后面走过来。 “放心吧云姨,对他这病,陪他折腾了那么多年,我也算得上半个医生了。”季成站起来,回答。 “那位江小姐……真的有用吗?会不会更加刺激到他?”云姨迟疑地问。 季成沉默了一会儿,其实他也不确定,找到江寓,对她来说是不是一件好事。 “我有分寸。” … 电视上正在播放莎翁的戏剧,这也算是季川的一个爱好。 所以,他给他买了很多碟片,让他可以反反复复地看,消磨无聊的时间。 “《哈姆雷特》?”季成走进季川的房间。 里面的床非常低矮,他正坐在地上,靠在床尾。 “嗯。”他回答,目不转睛。 电视中,两个丑角正在为奥菲莉娅掘墓,同时插科打诨,互开玩笑。 这是《哈姆雷特》的第五幕,第一场在墓地的戏。 小丑乙被小丑甲叫去约翰的酒店里倒酒去了,剩他继续边唱边掘:“年轻时候最爱偷情,觉得那事很有趣味;规规矩矩学做好人,在我看来太无意义。” 哈姆雷特:“这家伙难道对于他的工作一点没有什么感觉,在掘坟的时候还会唱歌吗?” 霍拉旭:“他做惯了这种事,所以不以为意。” 哈姆雷特:“正是,不大劳动的手,它的感觉要比较灵敏一些。” 那小丑甲掷起一骷髅,唱:“谁料如今岁月潜移,老景催人急于星火,两腿挺直,一命归西,世上原来不曾有我。” … “这个对你来说太深奥了,我推荐一部电影给你看怎么样?”季成的眼光从电视上收回。 得不到什么回应,季成耐心地等,直到这一幕结束,季川才按下了暂停键,抬起头问他:“什么电影?” “《莫扎特与鲸鱼》,一对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的…”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爱情故事。” 第十七章:他的毒苹果 S市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还带着梅雨季节的潮湿。 江寓跑完了一趟车,利用十分钟的时间赶紧休息上厕所。 开车的时候高度紧绷,她除了关注前方的路况,脚踩离合器之外,没有精力去想其他事情。 清凉的水将手上的污渍、手心的汗渍冲干净,接一捧,拍在自己的脸上。 她感到愧疚。 就这样丢下季川一个人跑了,牛排也没有吃完。 可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如果在你眼前的是一个还算熟悉的人,却突然发出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并且做到滴水不漏,仿佛就在眼前的话,是不是也会被吓到? 她小时候听老一辈们提过,农村里有一些超自然的灵异事件,比如有灵魂附体一说。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可怕,唯一让她还能有点舒解的,大概就是季川天使般的脸庞。 可她看着那张近乎完美雕刻作品一样的脸,却觉得更加可怕。 至于季川… 她还是明天给他打个电话道歉好了。 … 白昼与黑夜渐渐交替,城市的灯火慢慢点亮。 老李的儿子已经结束了高考,陈队安排他们在下个休息日后换回以前的班。 来来往往的车辆,偶尔几辆江寓都觉得自己已经认识了。 可不是嘛。 对面的车道里驶来一辆珠光银色的轿车,里面坐了一个她熟悉的男人还有一个陌生的女人。 杜参云和……那个余璐吗? … … 车内。 “学长,真是麻烦你了,还要送我回家。”余璐说。 “不麻烦,都是小事。”杜参云说,他并没有注意到前方的98路公交车。 “嗯。”余璐轻声回应。 “余小姐。”杜参云突然叫住她。 “在。”余璐快速回答,“叫我余璐就好。” “余璐,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坦白。”杜参云说。 “嗯?” “我想今天这顿饭,你也是明白两位长辈的意思的,但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所以……” 意料之外地,余璐笑了笑,仿佛送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学长,你放心,我没有什么企图。只是因为听舅妈说起你,想到了大学里我们也算是有交集,却没能交个朋友,感到挺遗憾的,我才答应过来。” 这下换杜参云一愣,他忙说:“对不起,是我想太多,误会你了。只是我妈那边…” “我知道阿姨的意思,也明白我舅妈的想法。但是她们的想法,是她们的,不是我的。”余璐说。 “谢谢你,余璐,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杜参云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他无意去惹那些桃花债。 “学长这是不信任我吗?”余璐笑着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杜参云说。 “不过我有一点不太明白,阿姨为什么要来找我呢?她不知道你有女朋友了吗?”余璐说出心中的疑惑。 “…她知道。” “知道?那为什么还要…”余璐很奇怪,“……阿姨不满意?” “嗯。算是这样吧。”杜参云说。 “不会吧,学长的眼光应该不会差呀。我大一那会儿刚入学,就已经听学姐们提起你了,说你这四年来桃花不断,却统统拒之门外,难道不是因为审美太高?”余璐打趣地说道, “哪有的事。只是…我比较在意相处时的感觉。”杜参云说。 “她一定很优秀吧,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了,真想看看能够打败那么多人的女孩,究竟该有多优秀、多迷人?”余璐说。 迷人? 杜参云想到江寓,突然笑了,眼神里的温柔怎么都掩饰不住:“她确实很迷人,很漂亮。” “她叫什么名字,现在是什么职业呢?”余璐问。 “江寓。她是一名…公交车司机。”杜参云说。 “公交车司机?!”余璐惊呼,说完又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妥,“看来…江小姐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又很潇洒坚定的人呢。” “确实。”杜参云说,“是前面的路口小转弯吗?” “是。”余璐这下知道宋文竹为什么明知杜参云有女朋友,却还是要找自己了。 “你正在烦恼吗?”余璐又问。 杜参云深深吐出一口气:“而立之年最大的烦恼。” “其实,也未必不能解决。”余璐说。 轿车稳稳地停在了居民楼楼下。 … 今晚的夜空里一颗星星都没有,倒是月光很亮,四周笼着清辉的、淡淡缭绕的云正俯首称臣。 季川站在床边,打开着窗,看天空中不断飞过的飞机,机翼的灯光就像是流动的星。 感觉到身边正有人端着水杯走过来:“刚泡好的苦菊茶,喝吗?” “不用了,谢谢。”季川拒绝。 “你似乎有烦恼?”季成说。 “…我的烦恼一直存在。”季川回答。 “我想了解你当下的烦恼,我很乐意替你消除他。”季成说。 “…我担心江寓,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安全回家。我想打电话给她,可之前是我惹她不高兴了。”季川渐渐有点烦躁不安。 “你放心,不是还有那位杜老师送他回家吗?”季成说。 “可如果那位杜老师刚好没有空呢?”季川很容易钻入一个牛角尖,他对于危险的预知是近乎苛刻的。 “你等着,我去打个电话。”季成把水杯递给季川,自己绕过地上堆积的遥控车和漫画书,走到一边打电话。 地上的东西,季川是怎么摆的,它们就会一直保持原来的样子,不管看起来有多乱。 云姨可以清理屋子里的脏,却从不干涉屋子里的乱。 所有的陈设,皆是按照季川的意思摆放,所以这间别墅的家具虽然都是精挑细选,可整体的布局却不显得十分精致。 季川注视着季成打电话的身影,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他结束了通话,走了回来。 “放心,她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一个人。”季成说。 季川把水杯还给季成,想要离开,说:“那我马上过去。” 季成拦住了他的路:“不用去,我早就派人暗中保护她了,否则我又怎么会清楚他的行踪呢?” “是的。”他就像泄了气的气球。 “电影怎么样?”季成问。 “还不错,但对我来说好像没有特别的意义……难道你的意思是,也让我去找一个同样的阿斯患者开启一段感情吗?”他问。 “不,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让你的爱情萌芽。”季成仿佛像个老巫婆在诱哄白雪公主吃下红苹果,“那样会对你有帮助。”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去破坏江寓的姻缘。”他反驳。 “你怎么知道她和那个数学老师就不是孽缘,而跟你就不是姻缘呢?”季成说。 “是的,我不知道。但我不会成为插足别人感情的第三者,尽管我没有直觉,但是我也明白社会的公序良俗、道德伦理。”季川认真地说。 “他们是不会有结果的,所以你只需要等待时机好好表现就信了。”季成说得很随意,他是个干尽坏事的老油条。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有结果?”季川问。 “我解释给你听社会舆论、家庭纠纷、婆媳关系你能理解吗?”季成刚问完,就自己给出了答案,“显然你不能。” “是的…我的确不能。”季川承认。 “所以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季成说。 “可我想知道,我想试着去理解,否则我无法完全信任你。”季川说。 季成喝了口苦菊茶,润润嗓,暗暗想着自己一个大男人为什么干一些八卦妇女的事情。 “怎么说呢,那位杜老师的母亲不会让江寓进门。”季成想着自己找人调查的一些资料。 “为什么?江寓那么棒。”季川表示不解,江寓在他心中是非常完美的存在。 “因为她的职业,让那位母亲看不上。”季成说。 “为什么?公交车司机是个很棒的职业,因为有他们才可以利于大家的出行啊。”季川说。 “在你的眼中,这的确是。但在世俗人的眼中…这并不是一个多么体面的职业,这代表着社会的底层。”季成解释。 “大家一样是为了生存而努力赚钱,况且那又是大众服务行业,架起了社会千千万万的桥梁,为什么就要被分成三六九等?这有那么不堪吗?”季川问。 就知道他会有那么多问题,季成不禁拧了拧眉心,这个时候要是江濑在就好了,她一定能够和他大战个三百回合。 啧,怎么又想到她了。 “这个三六九等,在古代的时候就有了,不仅是中国,西方不也是如此,把社会上的人分成不同的阶级。”季成有点力不从心了。 “按照你说的底层,就是对应历史上的下九流咯。‘一流戏子,二流推,三流王八,四流鬼,五剃头,六擦背,七娼,八盗,九吹灰’。这些不都是封建糟粕思想吗?”季川调动自己所背过的知识。 “你的知识面还真是丰富。”季成感叹道,“你说的也没有错。这些确实都是封建糟粕,但是,怎么说呢,它们依旧存在,并且还会存在很长一段时间。” “……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不要去明白了,你只要知道,你不会成为别人感情的第三者,你会名正言顺、符合你所说的公序良俗、道德伦理、光明正大的拥有她。” 第十八章:求婚进行时 江寓下班回到家,就马上给自己做了点泡饭,就着榨菜和肉松吃了满满一大碗。 她今天真是饿坏了。 午饭没吃多少,晚饭也没有吃。 刚想给季川打个电话道歉,杜参云的电话就先到了。 她看着不断闪动的屏幕,有一点犹豫。 尽管她早就知道余璐的存在,但今天看到他晚上送她回家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就算她不想也知道一定是宋文竹的意思。 她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不太好的想法:杜参云会不会告诉她余璐的存在呢? 她是从来不会主动盘问他些什么的。 “参云。”她接通电话。 “江寓,安全到家了吧?”杜参云的声音依旧温和。 “嗯,到了。”她说,“你也才刚到家?” “嗯,今天弄得有点晚。明天早上我早点过来给你送早饭,送完我再去上班。”杜参云说。 “好的。那我等你。我今天有点累,先睡了,晚安。” “…晚安。” 江寓放下手机,窝进沙发里。 她刚才故意提起了今晚的晚餐,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有一点小失望。 或许他是不想让她多心,可她从来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 只要他好好解释,她愿意去体谅。 就这么被杜参云的电话打断,她就将要打给季川的事情完全忘记了。 洗了澡,也没过多拾掇自己,躺上床就马上进入了梦乡。 人一旦疲劳,就容易做梦。 她梦到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草丛中细细嗦嗦,她心里一紧,以为是碰上了变态跟踪狂。 她想加快脚步往前走,草丛里的声音骤然停止,窜出来一只猫。 那只猫有灰色的毛发和两只漂亮的、如玻璃珠子一般的灰色眼睛。 它停在路的中央,好奇地看着她:“喵~” 她从没有见过这么优雅漂亮的猫。 梦到这里,就没有再继续,她也醒了过来。 床头柜的手机正在震动,她看了一眼,是杜参云来了。 蹑手蹑脚走出房间,穿过屏风后老爹的呼噜打得震天响的客厅,轻轻地开门。 “把东西放在桌上,小心点别吵醒叔叔。然后…出来一下,我有话要说。”杜参云透过江寓开得小小的门缝,说。 江寓刚睡醒,神志还有些不清醒,她像个木偶一样乖乖照把早餐放好,然后关了门,跟着杜参云一起下楼坐到了车里。 “江寓,我昨晚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要更近一步了。”杜参云侧身看着她。 “嗯?”她把胳膊肘撑在一边的扶手上,支着头。 “我们结婚吧。” 江寓瞬间清醒过来。 她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知道我现在说得有点突然…也没准备好戒指…只是,我真的不想再等下去了。”杜参云拉过江寓紧张得无处安放的手。 她这是被求婚了? 虽然她也没想过要像偶像剧、言情小说里那样浮夸的求婚场面,但是现在的情景,还是令她觉得有点奇怪。 她消化了一下信息,说了一句听起来不太像样的话:“我…其实无所谓。你妈同意吗?” 杜参云的脸色霎时有些变了,但他还是继续说:“我妈…我相信她会同意的,她之前也跟我说了很多心里话。” 江寓的第六感突然发挥了作用,她总觉得杜参云的话还没有说完:“然后呢?” “江寓,”他转过她的肩膀,“把工作辞了吧。” “辞了工作,是换一份…还是?”她冷静地问。 “结婚后,你只要专心做一个全职太太就好。”杜参云向她保证,“以后,我来养你。” “我养你”,多么令人感动的字眼。 不知道在其他女人的眼中,这三个字有多么大的诱惑力,能让她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迷失了方向。 但对于江寓来说,那些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都早就已经明码标价。 在这一刻,或许是未来的一段短暂的时间里,这句话是甜蜜的。 但事实上,对于杜参云,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是千千万万的压力。 对于江寓来说,这就是悬在王位上的达摩克利斯剑。 在公元前4世纪意大利西西里岛的锡拉库萨,朝臣达摩克利斯幸运地获得了与当时的僭主狄奥尼修斯二世交换一天身份的机会。他自然是非常享受当上首领的荣耀与优越。在晚上的宴会之后,他突然发现王位上方仅用一根马鬃悬挂着的利剑。 达摩克利斯顿时惊慌失措,对于眼前的美女佳肴再无兴趣,赶紧请求狄奥尼休斯二世能够放过他,他再也不想得到这样的命运。 那句话,那成为全职太太的“轻松”,就是悬在她头顶那把剑。 江寓很确定,她不想成为达摩克利斯。 她舔舔干涩的嘴唇,眼神没有直视他,而是在其他地方来回闪烁:“我…给我一段时间想想可以吗?” “好。是我太着急了。你慢慢想。”杜参云摩挲着江寓的手,这手上因为常年握着方向盘的缘故,结了一层老茧。 … 江寓回到楼上的时候,江湖还在睡。 她看了一眼桌上七七八八的袋子里,都是她平时喜欢吃的东西。 可她现在却没了胃口、心乱如麻。 坐在床上放空了一会儿,她从衣柜的的最底层,找出一个布袋。 布袋里,放着一本存折。 江寓翻开存折,仔细地算了算,除开前年江湖炒股失败负债,她垫了很多钱之外,还剩的不多不少。 这笔钱,要风风光光地当笔嫁妆是远远不够的,但是稍微置办一点首饰还可以。 她相信老爹那儿也一定为她存了点,但是…… 如果所有的钱都拿来置办嫁妆,她就一点积蓄都没有了。 她不知道从哪部剧里看到这样一段话:“这个世界上,钱是女人唯一的权力,把它当成慰藉,把它当成梦想,终有一天,钱,一笔可观的钱,能让你自由。” 所以她拼命赚钱,能省就省,就是为了抓住那一点安全感和生活的底气而已。 他知道杜参云的提议没有恶意,他也只是为了想要和她在一起,让她生活得更轻松一点。 但是对于女人来说,至少是对于江寓来说,失去了自己赚钱的能力,哪怕是只赚一点点,就失去了底气和尊严。 等到发生矛盾的时候,她的腰杆儿是挺不直的。 但如果不在这一方面做出牺牲,那么,她和杜参云,就没有了未来的可能性。 “啧。” 她第一次感到那么迷茫。 … 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直到江湖叼着油条敲响她的房门。 “江寓,还不起啊!” 她这才才如梦初醒。 “爸,进来吧。” 江湖拧转门的把手,就见江寓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地呆坐在那儿。 “桌上的早饭是杜参云送的吧,我看你怎么一点都没动啊。” “参云向我求婚了。”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要吃什么菜一样。 “什么?!”江湖叼着油条一脸呆滞。 “他向我求婚了。”她转过头,看着老爹,重复一遍,“他说想跟我结婚。” 嘴里的油条因为惊讶的面部表情而落在了地上,江湖眼疾手快,捡起来甩了甩又拍了拍,绕过床走到江寓身前:“杜老师向你求婚?!” 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江寓:“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 江寓低头扫了一眼身上的灰色睡衣,感觉到头发乱七八糟地散着:“我这不刚起床来不及收拾么。” “你答应啦?”他问。 “…还没。”她答。 江湖“唉”地叹了一口气,在江寓的身边坐下。 “那你打算答不答应?”他现在的语气完全不像是一个父亲,而是一个爱听八卦的好闺蜜。 江寓凑过去:“你觉得呢?” 江湖矫健地躲开:“嫁的是你,又不是我。” 江寓撇撇嘴。 “反正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说完,好兄弟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爸!这不是小事,你认真点行不行!”她的语气终于有点女儿向爸爸撒娇的意味。 “行行行!这个…嗯…我觉得吧,你要为自己多考虑,其他我不管,你自己开心最重要。”江湖说。 “他还有一个条件。”她说。 “什么条件?”江湖奇怪地问。 “他希望我辞职,以后…做个全职太太。”江寓深呼一口气。 这下江湖真的沉默了一会儿。 “全职太太……是好事啊。也不用你每天风里来雨里去、高强度的工作了。”经过几分钟的思考,他得出这样的结论,但是语气并不轻松。 “真的?”江寓挑眉看着一脸不自信地江湖。 “……假的。”江湖下意识想要去摸口袋里的烟,可又想到他已经很久没抽烟了,“这个情况么,有好有坏。他妈妈对你本来就…对吧,你要是还丢了饭碗白吃白住当全职,指不定人家把你看低多少。” 江寓忽然想了:“你这年代的人,倒是没说什么‘出嫁从夫’这样的话。” “干嘛,我才不是那种封建的老头。我呢,还是跟得上时代的。”江湖吹胡子瞪眼。 “哦。”江寓说,“还是没给出什么实质性的意见。” “囡囡啊,爸爸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要是嫁,我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要是不嫁,哼。” “哼什么哼?”江寓突然觉得老爹的样子有点可爱。 “我江湖的女儿,世上就只有一个杜参云看得上吗?男人多的是,吹了再找!”他恨恨地说。 “好,我有决定了。” 第十九章:我们分手吧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打开,季川放空的思绪突然被拉了回来,他有些生气地看着大大咧咧进来的人。 “你怎么不敲门!”他的话带着显而易见的恼怒。 季成随意伸出两只手做投降状:“我敲门了,是你想事情想得太入神,没听见。” 季川心里那股气又没发泄出来,他懊恼地别过脸。 自从昨天江寓“临阵脱逃”之后,他就是一直是这副别扭的样子。 “你……”季成开口。 “请你不要跟我说话。” 刚说出一个字,就被他挡了回来。 任性、幼稚、孩子气。 季成在心里悄悄诽谤。 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坐下,翘着二郎腿,鞋尖有规律地摇摆着。 季川偷偷瞄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刚才做得有点不对:“你刚才想说什么?” 这下换季成别过头:“不告诉你。” 季川气绝。 他的鞋尖晃得可真是惬意,季川看着心里更是委屈。 凭什么季成这么悠闲自得,而他却苦恼了一天。 真希望江濑赶快出现灭灭那吝啬鬼的气焰。 越看越心烦,他不太会压抑自己的情绪:“你就这么悠闲吗?那些乱七八糟的文件不用处理?” “累了一上午,出来透透气。”季成闭起眼假寐。 “透气就去外头,这里跟你那儿一样,都是密不透风地吹着空调。闷死了!”季川说。 “‘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季成慢悠悠地说。 “不想跟你比背诗。”季川又开始别扭起来。 “昨晚没等到江小姐的电话?”季成问。 “是的,你早上已经问过了。”季川闷闷地回答。 “哦,我忘记了,最近记性不太好。”季成故意这么说。 “…你大概是太过透支自己的体力了。”他说出自己的判断,昨晚季成可没有回家。 他知道他又到哪个温柔乡里去了。 “你的判断是错误的。”季成说,“这个时候要是江寓给你打个电话就好了。” “我也这么希望。”季川说。 “放心,江小姐那样好的性格,很快就会给你打电话了。”季成坐起身,走到季川跟前,终于说出了一句算是安慰的话。 “借你吉言。” 说时迟那时快,偌大的办公室内,果真响起了手机铃声。 是季川的手机。 季成一挑眉:“喏,江小姐不就来电话了嘛。” 他凑上前,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名字,脸色顿时变了。 确实是江小姐,可却不是江寓。 “是江濑,不是江寓。”季川说完,接起电话。 “小王,最近过得还好吗?有没有想过我?” 小王,是江濑给季川取的绰号。 从前他们三个一起玩斗地主,江濑是地主,她手气特别好,最后剩下一对王炸把季川和季成两个农民炸个片甲不留。 于是,她就给季成和季川两兄弟取了大小王的绰号。 季成是哥哥,自然是大王,而季川,则是小王。 这两个人放在一起,无论在什么事情上,破坏力绝对是王炸组合。 当然了,这绰号季川也不是很满意,因为在他眼里,江濑和季成才是一对王炸,野心家吝啬鬼,凑在一起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般配得不得了。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季成在那个时候的女王江濑那里,都插不上什么话,更别提小喽啰季川了。 “…最近过得…不太好。有想过你。”季川老老实实地回答。 “不太好?怎么?和梦中情人交往失败了?” “…是的,失败了。”连远在美国的江濑都猜到了。 “不要灰心,一次的失败不算什么,往后还有更多失败在等着你呢。记住,半路被拖走实在太难看,死在终点才是一种荣耀。” 季成暗暗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女人说话还是那么不中听。 江濑,一个专业的毒鸡汤贩卖者。 “…哦,我明白了。”季川乖巧地回答。 “明白什么呀明白!”季成一把抢过季川的手机,“江濑,你就不能说点鼓励他的话吗?” “季总,你不是自诩为谦恭有礼、素质优异的海归精英孔雀男吗,怎么还会做出抢人手机这样的不礼貌行为?” 季成无视她刁钻嘲讽的话,说:“他的情况你不是不了解,怎么还是口无遮拦的?” “难道要像你一样永远把他当小鸡仔那样护着吗?你这样会让他变成什么?一个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傻白甜!” “他的情况特殊,不能像你一样任着刮风下雨野蛮生长。” … 季川坐在那里看着平时冷静自持的季成正激烈地和江濑辩论,无辜又无奈。 他们总是这样,从前就经常因为他的教育问题而发生分歧。 在对于人格的养成上,他们有不同的意见。 随着最后一个字被空气吞灭,季成绷着脸挂断了电话。 “江濑好不容易打个电话。”季川语带抱怨。 “你等江寓的电话就够了。”季成冷硬地回了一句。 “哦。”季川好脾气地回答。 季成说完,就闻到了自己话里的酸味,恨不得拔了自己的舌头。 不过还好,季川是个“小傻子”,他听不懂。 “我先走了。”撂下一句话,赶紧离开,他觉得自己来这一趟真是蠢透了。 … 季川看着季成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狼狈,视线又回到了手机上。 远在美国的江濑都打电话过来了,那么在同一城市、隔着几条街道的江寓应该很快也会打电话过来吧。 他也想过给她打电话,却自知是自己惹恼了她,虽然他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他从来没有那么虔诚地看过手机,只希望能得到一个回应。 而上天这次是偏偏垂怜单纯之人的。 盼星星盼月亮,季川终于盼来了江寓的电话。 … 江寓本来一早就想给季川打电话道歉的,但是因为早上求婚的事情就忘记了。 还好,她在发车前的一段时间里想起了那天被她“丢下”的季川。 “季川,是我,江寓。” “是的,我知道。”面对这个电话,季成突然感到有一点点的羞涩。 很奇妙的感觉。 “昨天…因为突然想起来有事,没吃完饭就走了,真的是抱歉。对不起。”江寓自然不能说自己是因为被他吓到才“落荒而逃”的。 “原来是这样,你可以提前跟我说的,这样我就可以让云姨早点准备午餐了。”季川果真信了她的话。 “怎么能这么麻烦云姨。”江寓有些心虚,她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了。” “没关系,云姨人很好的。”季川说。 “嗯,我知道了。”对于这样的对话,她果真坚持不下去了。 “今天晚上,我来保护你回家好吗?”季川问。 “哦,不用了谢谢,我男朋友会陪我的。”她今天晚上还有话跟杜参云说呢。 虽然她也不想这么晚还让杜参云跑一趟,但是有些话得当机立断。 “那好吧。”季川显然是有些失望,“等下次他没有空的时候,让我来替他送你。” “不用了,明晚也是我最后一天上夜班。”她说。 “是的,那就好。”他终于可以不用每晚为了江寓回家的问题担惊受怕了。 他真是受够了那样的感觉。 而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明很难熬,他却还是乐在其中的。 奇怪。 太奇怪了。 自从回国找到了江寓,他整个人就变得很奇怪。 他原本对自己就有很多疑惑,现在更多了,甚至,他觉得自己本身就是个等待被解答的难题。 很简单的一通电话之后,江寓开起了公交车,季川也开始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心里那么点小小的开心在不断地放大,他忍不住偷笑,觉得自己现在能多上好几个小时的班。 … 杜参云洗完澡,穿戴整齐,在宋文竹严厉的目光下走出了家门。 他要接江寓下班,还要等一个答案。 … 江寓走出来的时候,杜参云就站在那儿,手里还捧着一束花。 她看着那束花那样娇艳,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把花递给她:“美丽的花送给美丽的人。” 她浅笑着接过:“谢谢。” “累吗?颈椎疼吗,我帮你揉揉。”杜参云说道。 “不,我今天不累。”江寓婉拒。 两个人满满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有风吹来,还算凉快。 “参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江寓问他。 “当然。”杜参云回想着那一天,笑了,“值日小干部江寓救了小可怜杜参云。” “那时候看你,斯斯文文的,被打了居然还想着跟他们讲道理。我本来可没想你救你,班主任老是找我的茬,你还是他的儿子。”江寓说。 “那后来怎么想想又救了呢?”杜参云好笑地问。 “宋老师嫌我不学无术,而我却不计较地救了她儿子,那可不是…义薄云天,忠肝义胆!”她当时也是存了坏心思的。 小霸王、学习差又怎么样,还不是赶跑了欺负她儿子的小混蛋,之后那几天她都在宋文竹面前骄傲得不得了。 “既然那个时候你救了我,那不如,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杜参云停下来,深情地说,“江寓,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这话让人动容,她心里又怎么会没有颤动,但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对不起参云,我们分手吧。” 第二十章:开启新生活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江寓家楼下,在 杜参云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他前一秒是在幻听。 “江寓,你说什么?” 江寓舔舔唇,注视着他:“参云,我说,我们分手吧。” “江寓。”他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个不能乱开玩笑。” “早上的时候,我说了我想考虑一下。”她的眼神没有任何闪躲,“这就是我的答案。” 杜参云的脸就像是一个陶瓷片,当她说完话的时候,那瓷片就四分五裂了。 他想说什么,嗫嚅了几次终究是放弃了,转过头,不想让江寓看到自己现在的表情。 可还是不甘心。 “江寓,你可以拒绝我的求婚,是我太唐突、太仓促…那就当早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个时间是错误的,是我的问题,是我选错了时间…” 他因为急切,说话开始颠三倒四起来。 “我们还是像之前一样。”他握住她消瘦的肩头。 江寓伸出手,覆在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背上:“我不想辞掉工作。” “那就别……”他着急地抓住这一线希望。 “你听我说。”江寓把杜参云的手轻轻拿下来,紧紧握住,“虽然我读书不多,没有拿得出手的文凭,但是我也知道什么是做人的尊严。” “拥有一份工作,哪怕挣得再少,也是我通过努力获取的。我不想不劳而获做一只米虫,更不想当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况且,笼子的主人也不欢迎我,不是吗?” “我妈她会同意的。”杜参云说。 “但这要建立在我辞掉工作的基础上。” “我并不是否定全职太太,只是我有我的选择,我从小的生长环境,你也是知道的。我妈走得早,我爸又是个大老粗,很小的时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已经是我在管了。高考失利,所以考完后休息了两天我就马上出去找工作了。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在我心中,只有靠我自己双手创造的东西,才能给我足够的安全感。” “就算当早上的事情没有发生过,我们在这样下去,也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你的家庭,双方都不会退让一步。就像一条没有目的地的小船,最正确的措施是马上回头。” “其实,你和余小姐的那顿饭,我已经知道了。” 杜参云马上紧张起来:“江寓,关于这个你听我解释。” “不。我都知道。” 他惊讶地看着她。 “还记得那天我说在公交车上遇到伯母了吗?”她问。 杜参云反应过来:“她那个时候就跟你说了……” “我承认,我有试探的成分在。所以那一天,你说要更加深关系的时候,我说要等你吃完那顿饭之后再做决定。其实那个时候我想的是,如果余小姐让你觉得满意,那我就…退出。” “我怎么会?”杜参云说,“我之所以没有跟你说那件事,是因为不想让你多心。” “我知道。遇见了那么优秀的人,还能选择我,我真的很感动。”江寓说。 “对不起,参云。” 在静默了一会儿后,杜参云抬起红了的眼眶,“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是我给不了你幸福,还试图夺走你的安全感。” 原本咬牙坚持忍住的眼泪,再听到了这句话后,终于决了堤。 江寓站在那儿,低着头,身体因为啜泣不断地颤动。 她像电影的慢镜头般,满满松开了紧抓住杜参云的手。 像是突然失去了生命,无力又决绝地垂落下去。 他想安慰哭泣的她,却已经没有资格了。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 四周,只有潮湿的空气流动,带着泪水的咸味。 “江寓。”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片沉默。 江湖已经躲在边上听很久了,等到他们说完,他才出现。 “叔叔。”杜参云说。 江湖点了点头,对江寓说:“江寓,你先上楼去,我还有话和参云说。” … “叔叔,有话你就说吧。”杜参云真的是高素质的人,这个时候还可以做到彬彬有礼。 江湖顿了两秒钟,朝杜参云弯下腰去。 “叔叔,你这是干什么?”杜参云连忙把江湖扶了起来。 “是我们江寓提的分手,我先替她向你道个歉。”江湖说。 “不。错的是我,是我没有能力处理好家里的事情,才会让她陷入困境…”杜参云说。 “你有你的苦衷,江寓有江寓的理由。这一切我都知道。虽然我刚才向你道歉,但我支持江寓的选择。什么是是非非错错对对我统统都不管,我只希望她能幸福。” “参云,不要因为江寓的事情而怪罪你的父母。他们对你的心,和我对江寓的心,其实是一样的。” “…我明白。“杜参云说。 … 江湖上楼,发现江寓已经在浴室了。 除了淋浴的水声,他还听到了哭声。 … 江寓淋着热水,从一开始隐忍呜咽,到最后嚎啕大哭。 只有不断流下的热水,才能冲刷她的眼泪。 就算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当分手的那一刻来临,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有缘无份,大概就是如此。 这一刻,她终于见识到了感情的脆弱。 她这样普通之人的小情小爱,终究是抵不过现实的残酷。 活在世上,到底需要拥有多少资本,才可以毫无顾忌地与人相爱?那些仅凭赤诚之心而维持的、漫长的情、爱,到底是否存在? … 杜参云庆幸自己没有开车,否则他大概是到不了家了。 突然很想要喝酒,想要大醉一场,可明天第一节就是数学课,他必须立即调整自己的状态。 回到家,打开门,宋文竹果然还坐在沙发上。 虽然已经换上了睡衣,却还是挡不住她的威严。 “知道回来了?” 杜参云不说话,径直走向房间。 “又是江寓!你怎么就不开窍呢?”宋文竹恨铁不成钢地说,“看来我还是得找个机会和她谈谈,她到底怎么样才肯放过我儿子?!” 听到这一句,杜参云才有了些反应:“她已经放开了。恭喜你了,宋老师,终于如愿以偿。” “你什么意思?怎么跟妈妈说话的?!”宋文竹生气地说。 “我们分手了。” 宛如平底一阵惊雷。 “分手了?”宋文竹不可置信地说,“谁提的分手?怎么就突然分手了?” “什么都不用再讲了。”杜参云冷漠地说。 “太好了!”宋文竹喜上眉梢,看着儿子颓废的样子,她心里也已经猜测了七七八八,“她这样才是懂事!也不枉你向着她那么久!” 杜参云已经一点都不想听母亲说话。 “其实江寓小时候还会挺聪明的,就是心胸有些狭窄,睚眦必报,像个小混混一样总是找人麻烦。” 杜参云关上门,任着母亲在那里说,到后来说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只知道她站在那里,絮絮叨叨,嘴皮子动个不停。 终究还是没有走到头。 看着书桌上整齐叠着的一本本教案,心里一阵烦躁,他可真想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场。 … 突然无所事事的一天假期,江寓也确实是如毫无准备的那样,一直躺在床上。 没有开电视机、没有播放任何音乐、没有盯着手机,就那样漫无目的地、又平静地躺在床上。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具挺尸。 江湖一大早就出去做生意了,留她一个人,在家里放空。 日晒三竿头,她不觉得饥饿,也不感到口渴。 想要做一些事情打发时间。 于是,江寓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吃了点冰箱里留下来的剩饭,再用开水泡上一碗紫菜汤,午饭就解决了。 然后,她决定给家里来个彻彻底底的大扫除,把那些陈年旧渍,统统处理干净。 就像清扫她自己的记忆,那些过去和杜参云在一起的日子,她必须全都丢开了。 她要开启崭新的生活。 忙活了一下午,累得江寓都已经眼冒金星,她赶紧坐在沙发上休息。 强迫自己不要再想这段失败的感情,江寓站起身,继续打扫,然后盘算着等会儿去菜场买些什么菜。 让自己忙碌,就可以暂时地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这和用酒精麻痹自己是一样的。 只是酒还要花钱买,忙碌比买醉节省多了。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期待过工作日的到来。 明天,将会是她上早班的一天。 五点起床,然后赶到车库把车开出来,到加油站加满油,再到调度室拿工具把车厢里打扫一遍。 之后,就是听从队长的指挥,准时发动第一班98路公交车。 … 清爽的早晨,为新的一天拉开了序幕,而江寓的生活,也翻开了新的一页篇章。 令江寓没想到的是,这篇章竟是残页。 感情的事刚告一断落,接下来比这更加麻烦棘手的事情就接踵而至。 她突然被推上华丽的舞台,站在了聚光灯下,万千眼光聚集于此。 她收获了掌声,也迎来了谩骂。 悬在她头顶的礼球爆裂开来,飞落了五颜六色的彩带,而同时,里面还夹杂着刀片。 第二十一章:人间的丑恶 好久没有经历过早高峰的拥堵,江寓坐在驾驶座上,手搭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虽然车内的空调已经打得很低了,但由于人多,还是觉得身体里一阵阵的发热。 前方过了红绿灯就有一个公交站,远远望去,已经可以看到那里聚集了很多人,几乎都在拿着早饭赶紧吃。 有学生、上班族,还有老人。 因为满70岁的老人可以凭借老人卡免费乘坐公交车,而老年人们又起得早,总是在早高峰和上班族、学生们挤在一起。 大多时候,年轻人都挤不过他们。 一是很多人觉得这样不好意思,二是实在不敢碰着老年人,万一磕了碰了,年老的身体是相当脆弱的。 过了红绿灯,满满把车泊在公交站旁,一打开门,人群蜂拥而上,而后门几乎无人下车。 “大家往后面走,别堵在前面!” 江寓时刻注意着门口的情况,生怕推搡中出事。 这个站的人多,车厢里已经没有多少空位可以站了。 “不要挤不要挤!挤不上可以等下一辆!很快就来了!” 一个背着大书包的学生,大概初中的样子,刚要最后一个挤上来,竟然被身后的老人一拉,就这么踉跄地掉了下去,老人看到空位马上挤了上来,车厢接近饱和,江寓只能关上车门。 摄像头记录下了这一幕,屏幕里被挤下车的小男孩一脸错愕,但他只能尴尬地慢慢退后,张望着后面的路况,期盼着下一辆车赶紧到来。 江寓看着屏幕里的影像,虽然迷糊,但她依然能感受到那些情绪,只觉得心疼。 更多的是无奈,她只是个公交车司机,她的责任是把坐在车里的乘客安全地送往目的地,其他的恻隐之心,她顾不上。 之前她听陈队说,s市的老人卡免费乘坐公交车的政策快要取消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如果消息属实,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但就江寓个人的看法来说,她是支持取消的。 当然了,这个做法并不是针对某一个群体,因为人性的好坏是一般和个别的关系。 说老人的恶意太不准确了,每个年龄段都有那么几个恶人,甚至是一些孩童也会有可怕的恶意,而且,往往无知的、没来由的恶意更让人胆寒。 所谓人性本恶,大概就是如此。 大多时候,人们看到的只是海面上翻涌的波浪,而无法了解海洋深处究竟蕴藏着什么。 … 二十分钟午休时间,江寓拿出了一大早在便利店买的面包。 这个时候,几个司机就会聚集在一起,喝茶、抽根烟、分享上午在公交车上发生的事情。 这不,休息室里,一小波人群正在议论着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吗?”江寓拿着面包站在门口。 老夏放下烟:“小江来了啊,来来来,听我讲讲刚才在车上发生的事!” “在花园路站,上来了一对老年夫妻……” 上午的时候人多,路程接近一半的时候,车厢里已经座无虚席。 老爷子一上来,滴了老人卡,就开始四处张望,大概是看看有没有给他让座。 在那对夫妻的一旁的座位上,坐着一对年轻的情侣,两人正塞着耳机用手机看视频,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上来的老人。 发现车上乘客并没有任何人给他们让座,老爷子就火了,一把扯下年轻情侣戴着的耳机,并且把手机也一并抢过。 男孩和女孩面对这样的情况,整个人带懵了,他们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老爷子怒吼道:“我跟老太婆都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上了车,也没见到你们给我让个座!” 男孩瞬间搞清楚了是怎么回事,连忙站起身,身边的女孩也跟着站了起来,他解释道:“对不起,我们刚才看视频,没有注意到你们上来。你们快坐吧。” 老年夫妻如愿以偿地坐了下来,脸色依旧阴沉。 男孩显然是有些郁闷,但也只好小心翼翼地拿回手机和耳机。 本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却没想到那来年夫妻依旧不肯罢休,两人开始新一轮的语言攻击。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没有素质!尊老爱幼四个字知不知道?我看你们这群小赤佬是活腻了!知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是干什么的?!你惹我你是在寻思吗?我出来闯江湖的时候你们他妈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你爸妈没教过你该有的礼貌吗!是不是都死光了?!要不要我去坟头给他们上柱香?” 如果说之前男孩还能默默隐忍下来的话,那么最后一句话他是完全忍不了了。 “不是都给你让座了吗,原因也都解释了,还有完没完?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爸妈?” 老爷子的战斗力很强,旁边的老奶奶也丝毫不差,虽然话没有那么多,但却一直在边上对着女孩重复:“你妈死了。” 男孩憋红着脸反驳,女孩一脸委屈泫然欲泣,而老爷子依旧指着男孩女孩的亲眷家人一个不差地问候,一出口就是难听到极致的脏话。 这时候,车厢里的乘客终于看不下去了,纷纷出来指责那对老年夫妻蛮不讲理,一个阿姨上前把男孩女孩拉了过来,那女孩边哭边说,为什么他们已经道歉了还要这样骂他们,男孩也一脸委屈。 一个爷叔安慰着男孩,那个暖心的阿姨更是搂过女孩,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像母亲一样温柔地劝说。 见此情景,两个老人变本加厉,越说越难听,由骂男孩女孩,变成了整个车厢的人一起骂。 老奶奶苍老又尖细的嗓音不断地重复“你妈死了”,就像是老巫婆恶毒的咒语,又像是可怕的催命符。 他们浑浊的双眼在上车时还是孱弱的,而现在,就像是饿狼见了羔羊,发出诡异的光,恨不得从眼睛里就能伸出一只尖锐的爪子,非得把他们抓得伤痕累累、血流不止才好。 “妈的小杂种,今天就让我来教训教训你!”老爷子露出凶狠的表情。 这句话令原本一个沉默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老爷子的面前。 “小杂种?我看你才是个老杂种吧!你有屁个资格教训别人?还年轻的时候多厉害多威风,不就是个流氓做派吗?!哦,年纪轻的时候是流氓,长大了就是人渣,现在更是社会的败类!为老不尊!带着你的老太婆一起丢人现眼,还说什么‘你妈死了’,你才应该跟着去你爹娘的坟头上柱香学学做人的道理吧!人家小伙子已经道歉了,说明了理由,还他妈啰里八嗦,仗着人家小年轻有素质就扒着不放!你们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社会毒瘤!老了享受国家给的福利,却还要拖累社会,就你们这副样子,有多少老年人要为你们蒙羞!” 一段话,每个字就像机关枪扫射,准确无误又连贯的发射出来。 老爷子一瞬间就气炸,作势要打,被众人阻拦了下来。 这个时候,公交车恰好已经停在了车站,男人直接拿起老人的包,从开着的后门扔了出去,老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你寻思啊,你有毛病是不是?!”就赶紧下车捡包。 … “我一看到他们两个下去捡包,又没有人再下车就赶紧关上门开车走人了!”老夏激动地说,“你们真是没看到,一车的人都在鼓掌!虽然我是知道那男的做法也不是很妥,但就是支持!” “干得漂亮,那种人就是应该受到点惩罚!” “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 “可不就是吗!” “希望赶紧取消他们免费公交车的福利,一到早上还和学生们一起抢位子!人家是要上学的呀,他们是干什么去?不就是仗着免费,就到处瞎跑吗?” “说点不中听的,年纪大了就应该乖乖呆在家里,出来了就是给别人添麻烦!万一,对吧,倒在路上,或者是在公交车上磕了碰了,谁来负责?到时候记什么都说不清了!” “是啊,现在天气又热,容易中暑!出了事怎么办?现在碰瓷的也多了不少!” 江寓在一边听着,也是气愤得很。 “走了走了,要准备发车了!” 人群一下子散开,司机们各自回到自己的车上,开始下午的工作。 … 江寓坐在驾驶座上,调整着身边的工具,脑海中还在想着老夏讲的那件事。 人间的丑与恶,根本看不够。 和其他的东西不同,善恶存在于每一个角落。 所谓“君子小人,总在一年思量”,而君子有真伪,小人亦有真假。 在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光明与黑暗并存,善良与邪恶同在。 它们彼此互相斗争,又相互依赖。 说起来,这些事情她也遇到过不少,但还真是没有遇到老夏今天说的那样奇葩的。 她的资历尚且,只能祈祷着自己不要遇到这种人,或者是也能有一个人出来主持公道。 要真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觉得自己处理起来不太能够得心应手。 可惜天不从人愿,江寓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第二十二章:无解的问题 季川正打算叫出租车回家,发现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自己面前。 季成开着他的帕纳梅拉,摇下车窗:“上车。” 季川拉开车门,眉头立马皱了起来:“好臭。” 于是他拉开后座的门,发现还是有那个刺鼻的味道:“我不坐。你的车里太臭了。” “哪里臭了?”季成闻了闻,明明是香水味。 “太臭了,很刺鼻。我不坐。”他关上车门,退后一步。 季成低咒了一声,大概是昨晚那女的喷的香水太浓了。 季川是个很倔的人,照他的性格是死活不肯上车的。 可他又不想丢下他不管。 只好打了个电话给助理,让他把车开回家。 交代好了之后,季成从车里出来,走到季川身边:“我跟你一起坐出租回去。” “是的,那可以。”季川感到满意,他刚才差一点窒息。 江寓的身上就没有乱七八糟的味道,他有点想她了,真想再见见她。 “你今天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季川问。 车来了,两个人坐下,系好安全带。 “因为我要帮你庆祝庆祝。”季成说。 “庆祝?”季川奇怪,“庆祝我工作完成得好吗?” “不不不。”季成转过头,“庆祝你马上就能拥有自己的爱情了。” “我的爱情?我都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季川一脸莫名。 “我昨晚派出去的人得到了一个消息:江寓和那个老师分手了。” “…分…分手了?那江寓一定很难过。”季川说。 “是啊,这就是你上位的好机会。”季成说。 “上位?”季川显然听不懂这个词。 “就是你去做他的男朋友。”季成说。 “……我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男朋友。”季川说。 “你可以慢慢学。”季成说。 “…我没有信心。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季川说。 “你可别低估了人的贪念。”季成笃定地说。 季川坐直了身体,把手搭在自己的腿上:“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庆祝的。” “这件事情你就算是问江濑,她也会觉得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季成说。 季川投去怀疑的目光:“你们的意见向来相悖。” “你可以打电话问问她。”季成说。 他把手摊开来。 “干嘛?”季成不解。 “拿你的手机。”季川说。 “这个点她不一定会接。”季成说。 “你是在担心她是否会接你的电话吗?”季川问。 如果这个时候有特效的话,季成就被狠狠地扎了一箭。 季川说得没错,他大概是真的满满开窍了。 “笑话,她敢不接?你不也有手机吗?”季成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它没有足够的电量了。”季川无辜地说。 说完,就把手机拿了过来,“密码。” 季成无奈地输入密码。 电话“嘟”了很久,也没有人接。 季成突然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疼。 终于—— “嘟”声结束了。 “季成你他妈哪根筋搭错了这个点打我电话?!”对面传来了江濑的怒吼。 中国是下午五点,华盛顿是凌晨五点。 对于江濑这样作息不规律、天天熬夜的年轻人来说,早上五六点吵醒她是致命的,因为往往这个时候她还没睡多久。 还好。 季成放下心来。 就算是挨了骂好歹也是接了,江濑的起床气特别严重,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江濑,是我。”季川说。 “…你什么情况?”江濑说。 “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季川说。 江濑从床上坐起来:“什么事情能让你们俩冒着被我骂的风险特地打电话找我?让我来猜猜……你搞定江寓了?太快了吧…还是…她跟那个数学老师分了?那你真该喝两杯酒庆祝一下。” 可怕的女人。 季成心里暗暗地想。 江濑,是一个视觉、听觉、触觉、嗅觉统统都达到高峰的一个人。 说得好听点,算是聪明通透,说得难听点,就是神经质。 她的神经敏感到了一种程度。 “…你真聪明。”季川惊叹,“很难得的,季成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只是我不相信,所以过来求证一下。” “那只孔雀难得不跟我唱反调。”江濑说。 “…可是我并没有你们说得那么开心。”季川希望江濑能给自己一个答案,显然他是找对了。 “你迷上了一辆遥控车,但是那辆遥控车是有主人的,是别人的,不是你的。但是有一天,那个主人丢弃了那辆车,而你就在一边,只要你低头就能捡到,占为己有,你开不开心?”江濑问。 “开心啊,当然开心了!”季川没有多作犹豫。 “是啊,多开心啊。江寓就是那辆遥控车,虽然这个比喻并不太恰当。但是…你能理解了吗?”江濑反问。 “…我理解了。”季川回答。 所以,那辆他痴迷多年的小车,终于要属于他了吗? 刚才被叫“孔雀”的人全程高冷地听着,眼睛望着窗外,没有说一句话,一直到季川挂断电话。 “这回信我了?”季成问。 “是的,我信你了。”季川说,“那我具体该怎么做?” “保护她、宠爱她,成为她最依赖的人,这样她就永远跑不掉了。”季成说。 “我明白了。”季川说。 … 江寓想往常一样开着车,经过了昨天老夏讲的事情,车子不在行驶的时候,他也在偷偷观察着车厢里的故事。 通过这个方法,让她平静枯燥的工作有了那么一点意义。 “啊!怎么了?!你快醒醒啊!”车厢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怎么回事?”江寓拔着嗓子问道。 “有个老奶奶晕倒了!” “没事吧?!是撞在哪儿了吗?”江寓问。 “没有!没有什么伤痕!可能是内部出了问题!”旁边的人都出来救治老奶奶。 江寓把车停在了应急车道上,走到后面,查看老奶奶的情况。 年纪已经这么多了,还要遭罪,江寓在这短暂的时间了,做了一个决定。 年纪大了,身体的器官最容易发生问题,她有点怀疑这个老人家是不是得了脑梗。 事不宜迟,她扯着嗓子说,“不好意思各位,我决定送这位老奶奶赶紧去医院,我把车停在前面那站,请你们再换一辆车坐!”说完,深深鞠了一躬。 现在并不是早晚高峰,人命要紧,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把车开到公交站,打开后门。 “支持!”一个年轻人喊了一句,然后下车了。 于是,其他的人也默默地想车,唯独剩了几个人竟然是希望能和江寓一起把老奶奶送进医院。 其中就有那个一开始发现的人。 “谢谢你们的谅解!”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 “师傅,麻烦你开快一点吧!我看老奶奶的情况非常糟糕!”女孩着急地说。 那老奶奶的脸色变得极差,身体也有时不时地抽搐。 “好!”江寓回答,踩住油门。 最近的人民医院距离当前的位置大概要二十来分钟,加上红绿灯怎么也要半个小时了,可老奶奶的病情不能等。 偏偏这个时候还吃到了红灯,江寓一把捶向方向盘。 “完了完了!天呐,怎么脸色越来越黄?!” “掐人中掐人中!还有那个什么心脏按压!快试试!” 江寓一听,知道现在是一点都耽搁不了,时间就是生命,能够跑得过时间老奶奶才有可能脱离危险。 “大家拉好扶手!还有赶紧保持心脏复苏的动作!” 心一横,在两边没有车辆快速通过之后,公交车快速向对面冲去。 闯红灯也顾不上了,救人要紧。 原本二十多分钟的路程,竟然被江寓压缩到了十八分钟。 车上留着一个男生和两个女生,男生力气大,抱起老奶奶就往医院里冲。 … 江寓等在门外,她刚才已经向陈队报告了发生的情况,等到满满冷静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疯狂。 连闯两个红灯,她自己都有点后怕。 在s市错综复杂的公路上,她竟然开着公交车、载着四个乘客在路上狂飙。 手术室的门被打开,医生告知老奶奶已经脱离了危险,如果当时还满个五六分钟,命就已经保不住了。 有种扛着几袋沙包在跑的感觉,而现在肩上的沙包全都被卸了下来,江寓瘫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医生已经联系了老奶奶的家属,而手术的钱是江寓和其他几个人东拼西凑凑出来的。 她平时开车的时候只带一点点钱,所以只能尽绵薄之力。 要是在她的车上,发生那种事,她大概一辈子都会留下阴影。 “谢谢你啊师傅。”旁边的女孩跟江寓说。 “不不不,这是我应该做的。”江寓回复。 很欣慰,大家都是善良的人,并没有让悲剧上演。 … 过了不久,老奶奶的家属们也都到场了,表达了对于江寓的感谢。 而此时,陈队却也赶过来。 他把她叫到了外面,抽着烟:“闯了几个红灯?” “…两个。” “嘶。”陈队狠狠吸了一口烟,“两个红灯!如果扣掉十二分的话,那么公安那边就会扣留你的驾驶证!” “……我知道错了。”江寓赶紧道歉。 “怎么这么冲动?!也不差这两分钟吧?!”陈队说。 “……对不起。“江寓只能一直道歉。 “唉!你啊!”陈队点了点江寓,“我先去把这件事报告给上头,看看能不能特别处理吧。” 第二十三章:还是太年轻 手术室的门被打开,几个人一窝蜂涌上前。 医生告诉他们老人家已经脱离了危险,如果当时还慢个五六分钟,后果不堪设想。 有种扛着几袋沙包在跑的感觉,而现在肩上的沙包全都被卸了下来,江寓瘫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松了一口气。 医生已经联系了老人家的家属,而手术的钱是江寓和其他几个人东拼西凑凑出来的。 她平时开车的时候只带一点点钱,所以只能尽绵薄之力。 要是老人家真的出了什么事,她大概一辈子都会留有阴影。 “谢谢你啊师傅。要不是你直接开着车送到医院,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呢。”旁边的女孩跟江寓说。 “不不不,这是我应该做的。”江寓摆摆手,看向一起跟过来的三个人,“也要感谢你们,能跟我一起过来。” 平时的时候,江寓在公交车上的后视镜里看到的只是一张张冷漠精致的脸,而今天,她看到了在冷漠的皮囊下,潜藏着善良温柔的灵魂。 人性柔软的善意,值得用最坚硬的盔甲裹挟。 … 老人家的家属还没到,倒是陈队先赶了过来。 他把江寓叫到了外面,脸色并不是那么好看,点燃一根烟:“闯了几个红灯?” “……两个。” “嘶。”陈队狠狠吸了一口烟,“两个红灯!如果真扣掉十二分的话,公安那边就会扣留你的驾驶证!” “……我知道错了,是我当时考虑不周。”江寓赶紧道歉。 “考虑不周?你是没时间考虑!”陈队说。 江寓抬眼看他:“陈队……” 陈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手掐着烟,一手叉着腰,却还是觉得浑身不协调:“江寓啊,昨天他们中午聊天的时候你在不在场?!” “在……”江寓注意到陈队的眼神,赶紧噤了声,才反应过来那根本就不是疑问句,他知道她在场。 他的意思是,明明已经听到了可能会惹出的后果,为什么还是要这么做? 江寓抿了抿唇,说:“那是个无解的问题,昨天他们最终也没有得到答案,我只是遵从了内心的想法。” 送还是不送,两者都对,又都错。 “那也不应该火急火燎闯红灯啊!s市的路况你不清楚?救人也不差这两分钟吧?!”陈队的烟已经燃尽了,烟灰落在他的手上,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江寓弯下腰:“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唉!”陈队又叹了口气,背过身,“还是太年轻!” 江寓低着头不说话,昨天老夏也说她太年轻。 “我会跟上头详细报告这件事情,看看能不能争取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吧。”陈队说。 “谢谢陈队…”江寓小声说。 她已经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幸好老人家没有什么事,否则真是雪上加霜了。 “你是在哪两条路上闯的红灯?”陈队突然又折回来问。 江寓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长江路那边一个,还有在……多伦路。” 陈队沉思了一下说:“我知道了。” … 江寓回到医院内,她想再看看老人的家属有没有来,然后再离开。 果然,病房外站了一个陌生的老人。 江寓走过去,看到一边一起跟过来的女生脸色有点奇怪,眼眶红红的。 “你怎么了?”江寓问。 女孩没有回答。 那老人打量了一下江寓:“你就是那个公交车司机?” “是的。”江寓回答。 “怎么会是个女的?方向盘转得动吗你?”老人的表情是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嫌弃。 江寓深呼吸一口气,这种话她听多了,已经无关紧要了:“请问你是老奶奶的家属吗?” “我是他老伴。”老人不耐烦地说了句,眼光还是盯着江寓,看上去非常挑剔,“他们怎么会允许一个女的开公交车?你是怎么当上司机的?开后门了?” 江寓强制压下自己不断上升的怒气,她告诉自己,他不过就是一个与时代脱节的老人而已,只是思想封建罢了。 “女司机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她解释。 “切!”老人嗤笑了一声,“我要么嫌命太长才会坐女司机的车!” “可她还是把您的老伴平安送进了医院啊!”旁边的女孩听不下去了,她刚才就站在那里被他为难了半天。 起因就是因为她穿了一条热裤,他说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女孩才会穿成这样。 她年轻气盛,气不过,反驳了两句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我还正要说呢!为什么我老伴在家里还好好的,上了车就出事了?是不是你开得歪七扭八把她给颠晕的?”老人突然疾言厉色起来,那模样仿佛要把江寓生吞活剥了不可。 江寓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好心救人,竟然还被蓄意抹黑。 “您别好心当成驴肝肺行吗?” “你一个破司机怎么跟老子说话的?这是你这种工作的人该有的态度吗?”老人骂骂咧咧地说。 “卧槽。”江寓低骂了一声,她感觉到自己的血压在不断升高。 一旁的女孩看见情况不对,赶紧拉开江寓,“别跟他认真!他就是狗咬吕洞宾!” “干嘛?想打人?”老人撸起了袖子,恶狠狠地盯着江寓,突然大喊,“来人啊!有人打老人了!现在没心肝的年轻人啊!” 医生和护士连忙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医院里禁止大声喧哗!” “女司机要打人了!”老人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对医生说。 “我没有!” “她没有!” “有什么事情去外面解决,别在医院里吵吵嚷嚷的!” 江寓气不打一出来,她明白自己怕是碰上了一个不讲理的老头子。 “我们走!别理他!”女孩气愤地说。 江寓也想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已经仁至义尽了,没想到一句“谢谢”没等到,还被反咬一口。 两人扭头就走。 “哎等等!”老人蹬蹬蹬跑到她们的前面,挡住了路,“医药费付了没?” 江寓感到不可思议,旁白的女孩抢先说:“付了!好好照顾你的老伴吧!” … 两人走到外面,女孩已经气得鼓起了脸,“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们救了她老伴一命诶!连句谢谢都不说也就算了,还想着要讹人吧!气死我了!怎么会这样?!是我太年轻了吗?!” 江寓沉默地听着,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老夏的话。 “还好老奶奶没事!否则就他那个颠倒黑白的本事,我们是要被讹死了!”女孩恍然大悟地说。 见江寓始终低着头不说话,女孩凑过去:“你没事吧?别为这种人难过,不值得!” “我知道。”江寓点点头,她突然越想越后怕。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交个朋友吧,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女孩开朗地说。 “我叫江寓。” “我叫丁爽,是一个自媒体人。”丁爽说。 “自媒体人?”江寓从来没听过这个职业。 那一年,各类网络平台还没有那么普及,微博玩的人不多,大多是在论坛、贴吧、bbs上发表自己的观点。 “嘿嘿,是不是听上去不知所名?”丁爽笑着说。 “嗯,我从没听过这个词,大概是因为我不怎么上网的缘故。”江寓说。 她确实不怎么上网,就连只能手机也是前段时间刚换的,要不是老手机泡了水坏了,她才不会换。 况且上网需要流量,流量费还挺贵的,她没这个闲钱。 “其实简单来说就是:我是一个论坛的版主,然后在上面发表发表对时事热点的意见,底下就会有人跟帖。还有的时候会在博客、微博发一些自己喜欢的书啊,句子啊什么的。”丁爽解释道。 “哦,这样啊。”虽然丁爽已经解释了一遍,但江寓还是有一些糊涂,她发现自己才是跟社会脱节的那个人。 … 江寓下班后,就去一家手机店让店员给自己下载了几个热门的软件,包括丁爽说的微博、贴吧和论坛。 她还是想要跟紧时代潮流的,即使不做个弄潮儿,但也不能被社会淘汰。 现在的时代发展的实在太快了,稍不留神,就会被甩在后面。 她打了电话给运营商,仔细询问了接线员妹妹一些关于手机套餐的问题,决定给自己办理一点流量业务,好让她上网看看热点新闻。 快要到家的时候,陈队打来了电话。 “江寓,结果出来了。记六分,罚款两百。” “啊?不是说12分吗…”江寓有些意外,她都已经做好准备了。 “你真想被扣驾驶证然后当无业游民?” “不是……”江寓回答。 “好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算是小惩大戒。你记住,以后有人问起,千万别提起自己闯两个红灯的事儿!” “我明白了。谢谢陈队,辛苦你了。” 江寓挂断电话,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记六分,罚了两百块钱,要不然就难办了。 罚款是小,丢了工作是大。 她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点心惊肉跳。 只是,江寓心里突然没底,难道这件事情就这么轻易地过去了吗?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 第二十四章:小可爱智障 回家以后,发现空无一人,江湖大概是跟朋友打牌去了。 顺便从菜场买了些菜回来,江寓开始准备晚餐。 一边做饭,一边在脑海中最近发生和将要去做的事情。 老李的儿子高考结束,他们夫妻俩非常高兴,虽然成绩还没出来,但好歹也是寒窗苦读的大解放,便叫上了一些同事后天晚上去他家吃饭。 江寓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这顿饭来得有点突然,她原本猜想是成绩出来后,所以也在慢慢思考着礼物,但这下她倒是有点着急了。 该送什么礼物呢? 还是直接给一个红包? 这些人情世故,江寓处理起来还是有点生疏,时常把握不好分寸。 一到周围的朋友、曾经的老同学结婚生子,或是亲戚朋友住院办事,份子钱一份接着一份的出。 她平常省吃俭用,可到了这种时候,不大方也得大方了。 所以这人生啊羁绊太多、太复杂,如果可以少一点这样的人际关系,应该会活得轻松很多。 真想成为一个纯粹的人。 说到纯粹的人,她突然想到一个人。 季川。 经过上次的“逃跑”之后,他们也蛮久没有碰到了。 说来,她还欠他两顿饭呢。 这也就是所谓的人情债吧。 有时候江寓也觉得,大家真是吃饱了撑的,什么都得一来一往。 你敬我一杯酒,我必须还你两杯才好。 不这么做,就是“不懂事”。 从前的江寓可不管这个,一路火辣辣地冲,怎么高兴怎么来。 然而…… 江寓虽然没上过大学,算是没什么文化了,但也觉得像是“然而”这样的转折词特别妙。 把所有好的铺在前面,让你信以为真得意洋洋,接着再来个“然而”、“但是”,一句话就突然变得可悲起来。 这大概就是一种日常的黑色幽默吧,把痛苦与欢笑、残忍与柔情、绝望与希望平静地并列在一起。 … 说曹操曹操就到。 江寓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不禁为自己在背后忽然想起他而感到心虚。 “季川?” “是的,是我。我想邀请你明晚和我共进晚餐,可以吗?” “啊?”怎么又要吃饭了,一想到那天在他家吃饭的景象,她就觉得头疼。 “是的,江寓。好几天不见,我有点思念你。” 江寓拿着手机,听着“我有点思念你”这一句话,有些无所适从。 季川的坦白程度可真是令人咂舌。 他倒是没有像一般人那样,为了一顿饭而编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样的纯粹,对她来说是很受用的。 况且,她还欠了他两顿饭呢。 “还是让我来请你吃饭吧,上次那一次…这次就让我弥补一下吧。”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久到让江寓觉得是不是信号不好,在她想要出声的时候,他的声音才再一次传过来。 “我不想拒绝你,但是…我不喜欢在外面吃饭。”人群的喧闹与激烈足以让他发疯了。 江寓想了想他的特殊情况,对于他的话表示了理解。 可是,如果不去外面吃饭的话,在哪儿呢? 难道也像他上次一样,把对方邀请到家里来做客? 江寓看了看自己家里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狭小空间,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太过愚蠢。 在她茫然无解之际,季川给了她一个不错的提议:“如果你真的想请我吃饭的话,要不还是把地点设置在我家,然后你用我家的厨房烹饪怎么样?” “…可以啊,挺好的,就这么说定了。”江寓觉得这个方案还是可行的。 “是的,我期待你的到来。” 季川挂断电话,看到对面窃听的季川摆了个“ok”的手势。 “你总是能帮助我。” 刚才他一直沉默,是跑去咨询季成去了。 “看来我得让云姨买一点中式的油盐酱料放在家里了,哦,还有各种食材。”季成又是翘着二郎腿、一副浪荡贵公子的样子。 “中式的?”他问。 季成坐了起来:“你回家赶紧练练怎么用筷子吧。” “吃西餐不行吗?” “你以为江寓会给你做西餐?”季成打破他的幻想。 “我……可是我不想让她发现我是一个连筷子都不会用的白痴。”季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季川从小就学不会用筷子,但因为生活在美国,平时吃饭家里也不需要用筷子,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听之任之了。 “所以今晚回家赶紧练练。” “练不会呢?”季川悲观地说。 季成看到他投来可怜巴巴的眼神,近乎灰色的眼眸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灰暗。 “……练不会就给你买一副儿童练习筷。” … 季成以为自己只是说说而已,但是等到晚上的时候,他依然扛不住找人帮他买了一副看上去没有那么“童真”的儿童练习筷。 季川的智商、学习能力虽然只在一个特定的领域达到反人类的高度,但好歹也是可以被称作是“天才”,然而在身体动作的协调性上就…… 他的肢体协调性特别差。 要不是他的模仿能力强,拥有这样的身高,走起路来都是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 “希望你能明天依靠这个蒙混过关。”季成拿着白色的儿童练习筷说道。 … 江寓下了班之后,就跑去菜场买了一堆的菜。 上次在季川家吃的牛排啊、什么什么蛋、萨拉米啊一看就很贵,她这次也不能怠慢了。 然后又去超市逛了一圈,这是个比较大的商场,一楼是卖电器和服装的,她正好去给老李的儿子买一个mp4。 想来想去,还是送一个这个比较实用一点。 买完了,去二楼,在经过生活用品区的时候,江寓在一堆筷子钱停住了。 她记得上次他说过家里没有筷子,难道他们这次也要用刀叉吃松鼠桂鱼、手撕包菜? 还有一些酱料,不知道季川家里有没有…… 她得打个电话去问一下,如果没有的话,她还得带上。 打了电话给他,季川很快就接了:“放心,中式的材料很全。”昨天晚上季成就已经统统买回来了。 “嗯,好的。” 江寓放心地想要离开,但还是在筷子那儿犹豫了一会儿,想了想,依旧把一盒筷子放在了购物篮里。 … 可能是有一段时间没来的缘故,走在这一桩桩相似度非常高的别墅群里,她差点迷了路。 好在在经过一桩貌似是的小别墅前,季川已经满脸笑容地等在了那里。 “辛苦你了江寓。”季川接过她手里提的大包小包。 “不辛苦不辛苦。”江寓连忙说。 面对这比江寓家客厅还要大的厨房,她突然有点无所适从。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季川问。 “不用不用。”让她自己一个人慢慢摸索倒不会显得太尴尬。 “哦。”说完,就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江寓偷偷往后看了一眼,发现他确实是走了,顿时觉得轻松很多。 云姨又不在家,经过上次他那段数学理论之后,她已经有点明白了。 他是个不擅长人间交往的人,人多的时候,他应该会觉得不舒服吧。 打开橱柜,江寓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简直就是……饭店的后厨。 什么调料都有。 她算是领悟到季川那一句“放心,中式的材料很全”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方便是方便,也让她这个爱好烹饪的人有点小小的兴奋,但还是觉得有点太夸张了。 定睛一看,发现全部都是崭新的,连外面套的塑料包装都没有拆开。 江寓拿了把剪刀,把番茄酱瓶盖外面包裹着的一层塑料割开,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可以呆在这里看看你吗?” 这猝不及防的声音,吓得江寓的手都抖了两抖,顿时有点生气。 “不可以。”她本来是想假装答应的,但还是面对季川,就是虚假不起来。 大概是他太过坦诚的原因,导致她也真实了起来。 “……是的,那好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可以随时来叫我。”说完,再一次乖乖地离开了。 江寓转过身。 “一定要叫我哦!”他又转了过来。 又是猝不及防的声音。 “好!” … 终于折腾完了几道菜,江寓一一摆上桌。 而季川,也过来帮忙准备碗筷。 终于不再是放刀叉了! 江寓在心中喊道。 不经意地一瞥,就发现桌上放着的是两双很特别的筷子。 他的筷子是白色的,但是筷子的上头有一只蓝色的卡通小象,两只筷子就是这样连在一起的,而筷身上面竟然还有三个指环! 惊讶之余,她忽然想到曾经看过一个亲戚家的小朋友拿过这种筷子。 她记得那时候小朋友还告诉她这卡通是明尼苏大象,还有一种粉色的是斑迪鹿,她说等到她习惯了这个筷子,就能用大人用的普通筷子了。 他那蓝色的是明尼苏大象。 她这是粉色的斑迪鹿。 所以,这明明就是…… 儿童练习筷。 这也太奇幻了吧。 她拿起眼前的筷子,对季川说:“你…你是不是买错筷子了?”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 第二十五章:握住他的手 季川顿时有些心虚地往其他地方瞟。 他该怎么回答? 是死不承认呢还是从实招来? “……是的。” “这样啊。”江寓猜测他是因为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又因为本身的原因,所以不太能接受对他来说新的事物。 还好自己从超市里买了筷子! 江寓把一盒筷子从塑料袋里拿出来,认真地细了细,拿过去:“正好我刚才从超市买了筷子。给你。” 季川一声不吭地接过。 她注意到他的手有点发抖。 “你回国多久了?”江寓问。 “到今天为止,96天。季成比我早回国,他已经在这里呆了312天,云姨是和我一起回来的,所以也是96天。”季川回答。 她只是问了他一句,没想到他回答了那么多。 “那…中餐你吃得习惯吗?”江寓看着桌上慢慢一桌子菜。 “是的,你做的饭一定非常美味。”季川说。 又开始鸡同鸭讲了…… “哦,那就开动吧。” 江寓几乎是下意识地,偷偷地观察季川是如何夹菜的。 结果……真不知道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季川不会用筷子。 她想到了小时候看《西游记》,那一幕依稀是孙悟空刚接触人世,穿了一件绿色的长袍去饭馆,把客人都吓跑了,然后学着别人叫了一壶酒、一盘牛肉和一大碗面。 它是猴子,自然不会用人类的筷子,于是一边偷看着邻桌老头的姿势,一边笨拙地握住两只筷子,使它们呈两条平行线的样子,搅两圈,把面挑出来放到嘴里。 面条太长,不能一下子吃到,它就站在凳子上,结果还是用手捧着才吃到了面。 邻桌戴黄帽子的老头嘲笑他:“你看着人儿,连面条儿也不会吃!” … 对面的季川,正夹了一块茄子,侧着手,姿势非常别扭地往嘴里送,可惜筷子的使用原理不对,没抓稳,还没放到嘴里便落在了桌上。 眼看茄子掉在桌上,季川赶紧用筷子去夹,可他越着急,那筷子就使得更加别扭。 他整个人变得格外焦躁起来,连额头上都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握着筷子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而且越来越快。 江寓已经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轻声说:“季川。” 他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还是执意地要把桌上的那块茄子夹起来。 “掉了就掉了,没有关系的。”她试图阻止他的行为。 “我可以的。我能做到的。我跟一般人没有什么不同。我可以的。我可以用筷子,我是个正常人,江寓。”他一边努力地夹,一边在嘴里不断地念叨。 江寓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了季川的问题严重在那儿,他以往在她面前一直在竭尽全力表现得与常人无异。 强力压下内心遭受到的震撼,江寓轻轻把手放在他不断颤抖的手上,握住,感觉到了他冰冷的体温,柔声说:“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但这块茄子掉在桌上已经脏了,不用再夹起来了。” 他瞬间平静下来,灰色的眼珠看着江寓,氤氲着若有若无的水汽,里面有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江寓,你做的饭真好吃,我连一口都不想浪费。” 江寓听到这句格外认真的话,心里竟然有点难过。 “我给你拿个调羹吧。”说完,江寓起身,拿了一个调羹递给他。 季川接过调羹,不再说话,低着头开始默默地吃饭。 遇到调羹不好舀的菜,他还是用筷子把它拨了出来。 … 终于结束了一顿晚饭,季川执意要送江寓回家。 在快要到的时候,季川还是开了口:“江寓,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不会用筷子。我…我隐瞒是怕你嘲笑我。连小朋友都会的事情,我却不会做。” 江寓转过去,暖暖地一笑:“会不会用筷子有那么重要吗?” 季川看着她不说话。 就那样对视了良久,他才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 “是的,不重要。” … … 江寓打开家门,发现江湖正一边看电视一边喝小酒。 “回来了?”他正在看世界杯的重播。 “嗯。”江寓换好鞋,看了一眼干净的餐桌,“饭吃了吗?” “刚去外面吃了一碗馄饨回来。”他一个人在家,懒得上菜场买菜烧饭。 “哦。” 江寓把买好的mp4拿给江湖看,他却把袋子放到了一边。 “98路公交车昨天在人民医院停车场里停着是怎么回事?”江湖难得严肃地看着江寓,“你居然都不告诉我!” “我这不是…没来得及和你说嘛!”其实她还有一点是怕他担心。 “你给我从实招来!”江湖说。 江寓坐在沙发上,像一个被审讯的犯人,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像江湖交代清楚。 但是,还是隐瞒了在医院里和老人的对话。 江湖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抓起酒杯就往喉咙里灌。 “你……唉!”江湖气得说话都不连贯了,“你做了一件好事没错,但是你知不知道现在的老头老太有多难搞?!碰瓷晓得伐?!” “晓得。”江寓看着电视屏幕说。 “你看什么球赛,看我!”江湖说。 “你啊…这次算你走运,老太没出什么事情!”江湖说。 “是啊,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江寓说。 “所以说你这次走运呀!我是怕你惹祸上身!人啊,确实不能太冷漠,但是很多闲事能不插手就不插手晓得伐?!特别是陌生人的事!你又不晓得人家真实情况怎么样的咯!”江湖说得手舞足蹈,激动得连口水都喷出来了。 江寓无奈地用纸巾抹掉唾沫星子:“我知道了。下次我会多留个心眼的。” “…你还想有下一次你?!”江湖恨铁不成钢地说,“不行,我得跟你妈说说你去!” “哎哟喂,你让我妈清净两天行不行?什么事都要跟她说,连吃个瓜拉个肚子都要叨叨半天!她要被你烦死了。”江寓喊住老爹。 江湖一点没听进去,依旧我行我素地走到家里辟出来供奉遗照的地方,“我得让她保佑保佑你以后别遇到这种倒霉事了!” 江寓劝不住,就只好看着他对着照片念叨:“安安啊,我跟你讲昨天囡囡她……” 安安是她母亲的小名,全名叫方眉安。 她是在江寓十岁那年出车祸去世的,因为那个地方是个监控死角,所以至今都没抓到肇事者。 江湖说了多久,江寓就看了多久,虽然她都替母亲觉得烦,但又喜欢这种温馨的感觉,仿佛母亲还在,从未离开。 … 等到江湖絮絮叨叨讲完了话,江寓把mp4拿给他:“你看看怎么样?” “蛮好的,送给大学生也合适。”江湖说。 “你跟人换好班了?”江寓问。 “换好了,也就是之后连上两天班嘛!”江湖回答,“对了你刚才和谁吃饭去了?” “朋友啊。”江寓说。 “嘿!你别跟我来这套啊,你有几个朋友?你平时身边接触的不都是像我一样的中年老爷叔嘛!”江湖说,“是不是那个傻小子?” 江寓想到季川吃饭时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 “诶?你叹气干什么?”江湖问。 “他…他不能用和普通人相处的方法对待。”江寓说。 江湖凑过气,指了指脑袋:“是不是精神有点……” “一点小缺陷。”江寓说,“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啊。” … 老李家的屋子不大,四对一家三口加江寓江湖父女俩进去后,已经很挤了。 几个大老粗打了一下午的牌,妇女们则在厨房里帮忙,孩子们窝在一起看电视。 老李的儿子叫李旭文,成绩一直都很不错,家里也是对他抱着期望的。 ”旭文,恭喜你呀,终于解放要当大学生了!”江寓把礼物袋递给他。 “谢谢姐!”李旭文是一个非常阳光的男孩子。 “来来来,我们大家一起为旭文干杯!” 一群人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虽然都是家常菜,但是几个同事聚在一起,重要的还是气氛和心意。 饭桌上是大家聊天吹牛皮的好时候,更何况还是几个大老粗。 只是今天的话题,除了李旭文,就是江寓。 “小江啊,必须得跟你干一杯!祝贺你没摊上麻烦、功成身退!”老夏已经有了些醉意。 “好好好!这次确实是我走运!”江寓毫不扭捏地和老夏碰杯。 “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也只是听其他人零零碎碎地说起。” 于是江寓又吧啦吧啦交代了一遍。 … “原来是这样,你走运,那老太也走运。会不会隔天就送面锦旗过来了?到时候我们98路就是荣誉单位!哈哈哈哈。”几个人嘻嘻笑笑。 “说不定我还能评个星级司机呢。”江寓也附和着他们。 这边大人们喝酒聊天,小孩子们就闲不住看电视玩手机。 李旭文一如往常地刷着论坛,突然发现有一个名为“s市最美公交司机”的帖子非常火,回帖数量居然已经上千了。 他挡不住好奇心,点进去一看,大吃一惊。 “姐!”李旭文叫住江寓,把手机屏幕放在她的眼前,“这个人…是你吧?”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 第二十六章:最美女司机 《天才病》第二十六章:最美女司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江寓的困扰 《天才病》第二十七章:江寓的困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恶魔的果实 《天才病》第二十八章:恶魔的果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去抱紧她吧 《天才病》第二十九章:去抱紧她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第一个拥抱 《天才病》第三十章:第一个拥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跟他去上班 季成在前面开车,她和季川坐在后座。 一路上,脑海中还在不断重复着季成的话,忍不住转过头看看季川,他依旧是银灰色丝质衬衫和黑色西裤,两腿笔直,斯文清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一条非常雅致的连衣裙,脚上配了一双裸色的高跟鞋,这一套是直接放在她的房间的。就连昨晚洗澡后,梳妆台上也已经放好了各种各样的护肤品。 其实她自己倒反而没那么讲究。 不得不感叹这俩兄弟实在是太周到了,什么都已经准备好了。 原本她没有打算穿这裙子,是听到自己也得跟着去公司后才换上的。 “江寓,这条裙子穿在你身上很漂亮。”季川原本没觉得这裙子有什么好的,穿在江寓身上才觉得好看,而她本就是一个非常漂亮的人。 “…谢谢。”他这一说,她反而觉得有些局促。 这裙子不便宜,这样的自己,让她想起之前那段做金丝雀的日子。 公司果然在平山路上,她跟着季川下车,然后低着头走进办公楼,季成的公司在最上面的三层。 跟电视剧里的不一样,她本来还以为整栋楼都是季成的公司呢。 “江寓,跟我来,我带你去我的办公室。”季川边走边说。 两人走到一扇门前,上面写着:cfo。 “原来你是财务官啊。”江寓说道,“看来季总还真是信任你。” 季川打开门,“他只是信任我对于操纵数字的能力。” 一进门,江寓就看到很大的玻璃窗,这间办公室的采光非常好,光是站在那里,就觉得心旷神怡。 “江寓,你就坐在这里休息好了,或者我的书架上有书,你可以拿来看。我要开始工作了。” “好的,你忙吧。” 季川坐在老板椅里,表情一丝不苟,低着头翻阅文件,这样的他还确实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有谁会想到,他会是一个高功能孤独症患者呢? 江寓静静地立在窗前,俯瞰着楼下的车水马龙,眼皮虽然没有那么肿了,但眼睛还是有点疼。 她拿出手机,点开浏览器,输入:阿斯伯格综合征。 网页上的资料稀稀拉拉,除了百科,就是一些新闻案例。 几乎都是一些差不多在上小学的小孩子被查出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新闻中直接用“天才病”三个字来说明了,而成人病例少之又少,她不断往下翻,除了翻到季成之前说的爱因斯坦、牛顿、梵高,就没有再看到成人阿斯患者的新闻了。 “笃笃笃——”敲门声传来。 季川被这敲门声弄得的非常不爽,本来他就有点烦躁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报表他一点都看不进去,脑袋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不转了,整个人心不在焉的。 “进!” 一个男的走了进来,“打扰了季总,这是董事长让我送来的果汁和咖啡。” “是的,谢谢你,放下东西出去吧。” 江寓站在那里,看着今天有些反常的季川。 “你还好吗?是不是我打扰你了?” 季川松了松勒着脖子的领带,犹豫了一下,直接把领带摘掉了,他听到江寓的话,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因为她的存在而无心工作。 “是的。不,我不觉得你打扰我。”他站起身,走出来,“果汁和咖啡,你想要哪个?” “咖啡吧。”她昨晚没睡,现在不仅头疼还有点困,希望能用咖啡来提提神。 “谢谢。” 江寓接过来,喝了一口,是清咖,拿的奶和糖都没有加上,好苦,不过也好,这样提神效果或许更好一点。 一抬头,发现季川眨都不眨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咖啡溅到脸上了。 “你真厉害,我不喜欢喝咖啡,好苦,一点都不好喝,就像喝药一样。”像个小孩子,他怕苦,喜欢吃甜甜的东西。 “那我还好没选果汁,否则你就没得喝了。”江寓坐在沙发上,“喝完赶紧工作吧,我不会发生任何声音的。” “哦。”季川不情不愿地回到位子上,她在,不管说不说话,他都无心工作,他坐得离她不近,却连她的呼吸都感受得到。 江寓喝完咖啡,短暂地清醒了一阵,屁股一贴上沙发却觉得更困了。 她强撑着让自己保持清醒,却终究抵不过浓浓睡意,一个放松,就睡了过去。 … 虽然睡着的姿势有点累人,但她却觉得格外舒服,浑身都通透了。 一睁眼,就发现季川正坐在那里看着自己,那画面和上次在他家睡着一样。 大眼瞪小眼。 “现在几点了?”她问。 “刚好十一点。”他说。 “十一点?!我睡了那么久?!”她依稀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看手机是九点。 “不久,也就104分钟,6240秒。”他说。 “……你一直在看我?” “是的…”他说起来莫名有点犹豫,“饿吗?我让助理送饭过来。” “送进来?” “是的,我不喜欢去外面用餐。”他回答。 于是,两个人便在办公室里吃了午餐,她半天都被关在这里,觉得实在闷得慌。 和丁爽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她决定先出去走走、透透气。 穿着精致的裙子和高跟鞋,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平常利落扎起的头发全都散落下来,这也让一些关注最美公交司机的网友没能认出她来。 她和丁爽定在了一间咖啡厅里,她来的时候,江寓正在论坛上看回复。 “江寓。”丁爽差点没认出她。 “你来了。”她抬头,“快坐吧。” “对不起,关于那件事情,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江寓看着她,不说话。 “那天看你被那老头骂了之后,我心里实在是不痛快,因为我也被骂了,有怨气,就想着让你在网络上得到网友的支持,好好打一下那老头的脸。没想到……愈演愈烈,最后…变成了现在这副局面…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原来是这样……”江寓思索。 “你最近…过得很困扰吧。”丁爽担心地看着江寓,最近论坛里的留言她几乎每条都看过。 “还好。”江寓说。 “网友们…其实就是这样,什么都是一边倒的。他们有无穷的好奇心,他们喜欢刺探**八卦,还有键盘侠们喜欢胡编乱造。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躲在屏幕背后就没人知道了,于是气焰就越发嚣张。”丁爽在网络混了那么久,对网友这个群体,还是有一点了解的。 网络营销,有时候就是靠这个赚钱。 在网络世界里,你需要的是流量、是关注度,一个人的力量难以得到发挥,一群人的力量就十分强大了,甚至到了无可匹敌的地步。 而群体又有着强大的威信,让越来越多的单人都心甘情愿加入其中,成为群体的一份子,获得更大的力量。 到了那个时候,与之对抗就成了一场徒劳。 “所以,我想借助法律的力量去维护我的权益。”江寓说,“到时候,需要的话请你帮忙。” 古往今来,各种制度和法律,是每一个群体外在性格表现的产物。 互联网的高速发达,网民群体的出现,也激发了一系列的网络犯罪条例。 “好的!我一定会帮的!”丁爽爽快地答应,她对江寓正惭愧着呢,现在她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只要能让她赎罪。 … 和丁爽道别后,她就回家了,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她特地叫了出租车。 打开房门,发现都这个点了,江湖还在睡觉。 “您的心可真大,还睡得那么香。”江寓毫不犹豫地把江湖叫醒。 “你回来了啊。”江湖一个激灵,马上从床上跳了起来。 “嗯,在朋友家躲了一晚。”江寓说。 江湖沉默了一会儿,“……当年的事,是我没用。” “都过去了,还说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我虽然误入歧途过,但好歹不也出来了吗。而且,这些年,我一直都有打钱给他,每个月都还上一点。” 江寓工作了那么多年,攒的钱却不多就是因为这个。 之前她确实拿下了那笔钱替江湖还债,但在分开之后,她就决心把钱全部还给他。 “那,现在还差多少了?我这儿还有点积蓄,你拿过去吧。”江湖说。 “那钱呢你就好好留着,我会还上的。将来要是生什么病,那不都得要用钱。其他的交给我,就算时间久一点,我也会一分不差地统统还给他。你放心。” 江湖愧疚的情绪更加强烈,江寓虽然生得漂亮,但这几年的工作下来,也确实是苍老了不少。 他除了每天找妻子让她好好保佑女儿以外,就像个废物一样什么都做不好还整天拖她后腿。 “囡囡,爸爸对不起你。” “别说这话!”江寓瞪了他一眼,“我回来时买了些菜,先去做饭了。” “今晚不去朋友家住吗?”江湖问。 “太麻烦他们了,而且我这几天已经跟陈队请了假,就窝在家里休息不出去了,那帮人也逮不到我,要骂就骂,我可以忍。”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 第三十二章:更糟的情况 《天才病》第三十二章:更糟的情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沁入了蜜糖 《天才病》第三十三章:沁入了蜜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失业的江寓 《天才病》第三十四章:失业的江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保姆的品格 《天才病》第三十五章:保姆的品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同居的日子 《天才病》第三十六章:同居的日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禁欲的气质 《天才病》第三十七章:禁欲的气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偶然的遇见 换了一份工作,换了一个新的环境,江寓觉得自己的心境也不同了。 好像突然冲破了万重枷锁,她不用再为担负着一整车人的性命而如履薄冰,不用为自己没把车开得稳而战战兢兢。 可心里却突然又好像缺了点什么,她渴望有一些东西来把这空缺填补。 锅里的鸡汤再炖下去就过分酥烂了,她赶紧跑下楼,季川还在那儿玩得不亦乐乎。 只是大概玩热了,他解了衣服上面的扣子,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 比她这个女人还要肤白貌美。 当真是红粉骷髅,祸害众生。 一颗,两颗,三颗。 他解了三颗扣子,多一颗就少了风流,少一颗就没了矜贵。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自己只觉得最舒坦罢了。 “季…”刚想唤他的名字,想想还是换了一种叫法,“先生,吃饭了。” 时刻记住自己是个小保姆,她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明晰。 把锅里的鸡汤舀出来,端到桌上,季川却迟迟没来。 她把手上的水随意抹在了围兜上,走到客厅,“先生,吃饭了。” 他终于有了点反应,转过头来,一脸茫然:“你在叫谁?” “叫你啊。” “可我叫季川啊。” 江寓僵硬了一下,英气的眉毛像是狂风下自水飘零的柳叶,那柳叶正勾起:“是我不好,叫得不对。季川,过来吃饭吧。” 他这才亦步亦趋着过来,眼神掠过桌上的三菜一汤:“好丰盛啊。” 他坐下,准备开动,这才注意到江寓只在一片看他吃饭:“你怎么不过来一起吃?” “我待会儿吃,你先吃就好。”江寓在一旁收拾厨房,她还挺享受这个过程的。 “…为什么?”他的为什么特别多。 江寓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但只要对上季川那唬人的俊脸,刚上来的火气被没了大半:“因为我是保姆,你是主人。云姨不也是这样的吗?” 他想了想:“好想确实是这样。” “你平时喜欢吃些什么?”江寓得研究研究他喜欢吃的食物,否则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喜欢吃好吃的。”他用调羹和叉子吃饭,动作还算是顺畅。 喜欢吃…好吃的。 说了等于没说,谁不喜欢吃好吃的? “鸡汤怎么样?”她得确认季川的口味。 “…非常鲜美。”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江寓这鸡汤,今天特地只放了一点盐,故意做淡的。她就是想试试季川的口味,等她晚上的时候,再把菜做咸一点好了。 不可否认,季川的皮囊真是极美,他吃饭的时候,就像是油画里享用晚宴的贵公司,一盘简单的丝瓜毛豆,应是被他吃出宫廷盛宴的气派来。 世界真是奇妙,初见的时候,他还是在她的末班车上,鹤立鸡群,兀自盛开,而现在,她居然和他住在了同一屋檐下,还要每天为他打扫做饭。 “…江寓。”他握着调羹叫她。 “嗯?”她看他看得入神。 “能不能不要看我吃饭了,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江寓反应过来自己的唐突:“抱歉抱歉。” 是他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初见惊艳,再见依然。 为了让自己从他身上移开目光,她只好远离桌子,去找一些别的事情做。 查看了一圈,楼梯的扶手上没有灰尘,地板上没有垃圾,玻璃窗上没有手印…… 看来云姨在离开前已经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她都没什么用武之地了。 想着要不要看看电视吧,这间小别墅里没有电视机,客厅没有,卧室更没有。 真不知道平日里的时间是怎么打发的。 把地上的遥控车重新摆回原位,看来她只能通过看看书来给自己找找安慰了。 《校草爱上拽丫头》、《冷少爷酷女仆》、《冰上王子恶魔女友》、《变态心理学》… 江寓眼前一亮,抽出《变态心理学》开始翻阅,焦虑障碍、社交恐惧、惊恐障碍,看着玄乎得很。 有些猎奇的书就是这样,看的人会走火入魔。 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有什么病了。 比如什么惊恐怔…她好像并非如此。 “女性比男性有更多恐惧的原因尚不清楚,但它反映了文化和性别角色期望的影响。社会接纳可能使女童和妇女更多地报告恐惧,而实际上她们并不一定有更多的恐惧。虽然在总人口中,报告恐惧的女性比男性要多,但对于那些导致治疗的人性别比例是相等的。因此,当恐惧比较严重严重时,男性和女性的人数大致相等。” “书好看吗?” 季川的声音突然传出来,让专心看书陷入思考的江寓吓了一跳。 看心理学这原本就玄乎的东西之后还被人突然叫到,江寓觉得自己刚才一瞬间时惊恐发作了。 “挺好看的。你吃完了?” “是的。” “好,那我来收拾了。”顺便把剩菜剩饭吃掉一点,这就是小保姆的生活吧,她已经进入角色了。 … 洗碗洗盘子的时候,江寓哼着小曲,心情还算是挺轻快。 接下来,她就开始观察季川的一天了。 在她眼里,他的生活时枯燥的,可他自己确实是乐在其中。 难道他就真的一天都会呆在家里? 连她都呆不住。 从前她是做六休一,难得拥有的一天假期她自然是要窝在家好好休息。 可现在又不太一样了。 在她胡乱想着的时候,季川倒是出乎意料地给她指了条好路。 “江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电影?” “看电影?”她正在给书架下面好久没受季川“宠幸”的遥控车擦灰。 “是的。女孩子不都喜欢去看电影吗?” 江寓看着他略显僵硬的双唇,知道凭他自己是断断想不到要求看电影的,虽然这在平常生活就是个俗套的招儿。 “这是谁教你的?”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狗头军师,季成。 “……季成。”可以说是相当坦白了。 … 两人是开车去的,到了一家综合商场 … 杜参云的生活过得并不是很舒心。 自从江寓拒绝和他见面之后,他突然产生一种没来由的挫败感。 他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些什么,她的工作是丢了,他明白。 因为他特地去找了江寓上班的那一天去坐她的车,可是司机却换了另一个人。 他趁红绿灯的时候和司机上前攀谈,问起江寓的下落,得知她已经不在这里上班了,具体后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工作,他也不知道。 孩子们已经中考完毕,他也短暂得放了个假。 这个周末,宋文竹让她陪余璐。 吃完了午饭,余璐说想看电影。 开车的时候,他恍然会觉得坐在副驾驶的还是江寓,可头一转过去,却发现是余璐。 “怎么了?”余璐发现了杜参云的异样。 “没事。” 他突然有种预感,他觉得自己离江寓越来越近了。 … 电影院内。 “文艺片?恐怖片?科幻片?你想看什么?”杜参云问。 “科幻片吧。” 他得到了答案,那个声音的发出者却不是余璐。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他循着声音看过去,一眼就发现了江寓,只是,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非常高大的男人。 “学长,这部文艺片评分好像挺高的。”余璐说。 “就看这个科幻片吧。我想看科幻片,你等着,我去买饮料喝爆米花。” … “江寓,你觉得哪部片子比较好一点?”季川询问江寓。 “科幻片吧。”江寓看屏幕上显示出的电影片段,“打发时间嘛,像那个爆米花电影就不错。” “是的。我去买爆米花。”他显然理解了爆米花电影的意思。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江寓解释。 “是的,我知道。既然都已经选择了爆米花电影,那爆米花就是必不可少的。你等在这里,我去买,还有,要喝果汁、咖啡还是可乐?” “果汁吧。” … 江寓和季川就坐在杜参云和余璐的前面一排,余璐从网络上看到过江寓的照片,在电影院的灯光里,她也模模糊糊地认出了他。 怪不得杜参云突然要看科幻片,原本他们一直在讨论那部文艺片。 她看向身边的男人,看到他的眼神一直紧紧盯住了前排的男女。 这个人,她喜欢了好多年。 为了这个人,她付出的努力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知道他在围棋社,那她就去学围棋。 知道他会在最后一年钢琴伴奏,她就自告奋勇去拉小提琴。 知道他成为了一名老师,于是她也成为了一名老师。 大学里无论付出再多他也没有注意到她,现在她终于站在了他的身旁。 江寓离开了又怎么样,他的心还是没有放到她的身上? 就算他们最近一直在一起谈天说地,从中华五千年说到西欧社会的演变,可是又怎么样呢?就算她早已得到了杜家父母的承认,却始终得不到他的承认。 那她之前做的一切,那些好的坏的、善的恶的、卑鄙的高尚的,不都白费了吗? 不可以。 她绝对不能让之前做的一切努力都打了水漂。 第三十九章:是否喜欢我 江寓不喜欢吃爆米花,所以她把一桶全都给了季川。 他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一颗一颗,纵然影厅里黑漆漆的,也能看到他的皮肤散发出盈润的光。 他的侧脸比正脸要好,正脸太消瘦,给人病中羸弱之感,而侧脸因为只展示出分明的棱角,掩盖了原本的缺点,每一个弧度都流畅优美,宛如画中仙。 那光影迷离,最是勾人。 耳边是轰隆隆的特效声音,眼前是一幕又一幕过瘾的特效,嘴里是甜甜焦香的爆米花,可季川却觉得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而这份感觉,来源于他刚才在买爆米花的时候看到了杜参云。 他是认识杜参云的,毕竟江寓的一切他都知道,但对方大概是不认识他的。 那是种什么感觉,就像偷偷抢走了别人心爱的遥控车,有那么点心虚。 右边扶手的架子里放着的果汁被拿走了,季川惊讶地转过头去。 江寓在喝下去的那一刹那突然反应了过来,她之前沉溺于季川的美貌中,晃了神,觉得嘴巴里有点渴,随意伸手一拿,就把季川的果汁拿出来喝了。 她这是典型的为色所迷。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拿错了。”她小声对季川说。 “…没关系。”他也小声回复。 “要不要我去重新帮你买一杯新的?”江寓索性拿出手机,在短信的页面把字打出来。 她估计像季川这样的人,应该有很严重的洁癖吧。 他看看手机上的文字,再看看她,鬼使神差地又拿了自己刚才被江寓喝过的果汁,喝了一口。 似乎是为了展现他真的“没关系”,还咬了咬吸管。 江寓点点头,就马上转过去看大屏幕了。 喝就喝呗,还咬吸管。 … 灯光虽然黑暗,但因为位置离得近,后面的人还是将他们俩的动作看得七七八八。 落在杜参云和余璐的眼里,两人倒像是亲密无间的小情侣。 一场电影结束,除了那些精彩燃爆的特效场面,季川什么剧情都没看出来,他一直在心里纠结一件事,那就是要不要告诉江寓杜参云也在这里。 灯光一亮,季川就开口了:“江寓,我刚才看到杜参云了,在买爆米花的时候。” 因为杜参云和余璐是在灭灯的时候进来的,所以江寓和季川都没注意到他们原来就坐在身后的一排。 刚才看到,现在才告诉她? “杜…你认识他?”在江寓问身边的人的时候,她的眼睛不经意往后一瞥,就看到了杜参云和余璐。 他们也正看向这里。 眼神交汇,却不是和杜参云,而是和余璐。她有点尴尬,此时余璐却对着她粲然一笑。 那种充满亲和力的笑容,比之江寓冷淡的一张脸真是得体的不得了。 四个人中最先开口的,也是余璐。 “好巧啊,江小姐,没想到在这里也会遇见你们。” 对于余璐认识自己,江寓一点也不奇怪。 她那件事情在网上闹得那么大,余璐作为宋文竹指定的儿媳妇,自然也是知道的。 “是啊,好巧,同一间电影院,看的也是同一部电影。”江寓笑着说。 季川站在一边,他隐隐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可他没有任何办法去调节,只能干站着,也不说话,不知道说什么。 “我和学长原本是打算看那个文艺片的,据说比较适合情侣,但临时看了这部,居然觉得也还不错。” 四个人一起往外走,只有余璐和江寓在聊天。 “特效确实可以,挺吸引人眼球的。打发打发时间嘛,随便看看就行。”江寓说。 “看来江小姐现在过得还挺好的,那我就放心了。之前的那些事情,我也略有耳闻,学长一直很担心,怕你受到影响。现在好了,身边还有这样一位优秀的男士陪着。”余璐说着,弯过头,朝季川笑了笑。 江寓没有马上回复,而是静了一会儿,就这一点时间,杜参云却忍不住了,他从看到江寓的第一眼就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江寓,还好吗?工作找到了吗?一切还顺利吗?”一连串的问题,朝江寓飞了过去。 “挺好的,找到了,挺顺利的。”江寓一个一个地回答。 “什么工作?” “保姆。” “保姆?还轻松吗?会不会很累?”杜参云继续追问。 “轻松啊,打扫完了就没事干了。这不,还出来看电影打发时间呢嘛。” 杜参云有点不信,毕竟保姆是纯服务行业,每天都要勤勤恳恳打扫卫生、洗衣做饭,不比开公交车轻松多少。 走出电影院,走到电梯的地方,江寓拉着季川先走了,她真不想再这么尴尬下去,“我们还要去楼下超市买点东西,就先走了,再见。” 说完便走,只剩杜参云和余璐还站在那里。 余璐眼观鼻鼻观心,她知道杜参云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他内心没有放下江寓,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他选择做个顺从的好儿子,那就不能为爱痴狂。 “我们也走吧。” … 今天晚上,余璐和杜参云要一起回家吃饭,两个人从车上下来,准备进屋的时候,余璐突然说:“学长,我突然好想喝酒,我们去酒吧好不好?” 她这一路上都在观察杜参云,他一直闷闷不乐,她得找个机会让他把情绪宣泄出来。 有些情感压得越深,就越持久,越不能释怀。 “可你不是答应我妈要过去吃饭吗?”杜参云有点心不在焉。 这一切都被余璐看在眼里。 “就是想喝酒、想喝醉、想体验一把酩酊大醉的感觉,乖乖女当久了,我也要释放一下。我知道一间酒吧很不错,今晚我们不醉不归。我会打个电话跟阿姨说一声,现在时间还早,她应该还没有开始准备晚饭呢。” “好吧,都可以。”他答应了,他其实也有点想喝酒,自从见了江寓后,心里的烦躁不仅没有纾解,反而更强烈了。 特别是看到她身边站着的人之后。 他注意到季川的眼睛,虹膜的颜色偏浅,应该就是江寓之前提过的那个人。 他们俩是叫车过去的,因为之后喝了酒也不好开车了。 路上,余璐给宋文竹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宋文竹果然一口答应。 知道杜参云是和余璐在一起玩去了,她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他们去的酒吧是Joyeuse,酒吧的一个股东秦尔遐是余璐的大学同学,老板张弛也是她的好朋友。 他们选择了一个偏僻的小角落坐下,酒吧里除了他们一个客人都没有。 秦尔遐看着大摇大摆带着男人走进来的余璐,纤细的眉毛如叶般挑起,她随手拿过菜单,径直走过去:“不好意思二位,我们酒吧还没到营业时间。” 余璐转过去,把秦尔遐手里的菜单抽了出来:“像我这种级别的特殊用户,也该特殊照顾一下。” “你们认识?”杜参云问。 “这位是秦尔遐,是我的大学同学,她现在是Joyeuse的小股东。尔尔,我身边这位可是我们的学长呢。” “大名鼎鼎的杜参云学长,久仰大名。”秦尔遐的长裙闪耀着光芒,却不及她眼里的顾盼生辉,声色流转。 又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女人。 “你好。”杜参云点点头。 “今天什么日子,穿得那么……隆重。”余璐看着秦尔遐白花花的胸脯揶揄着说。 其实她一直都那样,那是她一贯的风格,打扮得华丽精致,恨不得直接摘了天上的星星当配饰。 “大概是知道你要带着你的男神过来,所以特地严谨了一点。快点单,我可是背着张弛偷偷招待你们的。”秦尔遐说。 他们点好了单,余璐却被秦尔遐拉走了。 “我觉得这位杜学长,也一般吧。怎么会被你惦记了那么久?”秦尔遐坐在高脚凳上,晃着高跟鞋。 “你不明白。”余璐说。 “啧啧啧,”秦尔遐看着余璐,“爱情这东西啊,真会让人着了魔。” … 江寓和季川没去超市,他们没什么东西要买,下了电梯,走到停车场,两个人久开车回家了。 期间,季成有打电话过来,问东问西,像个嘴碎的老妈子。 季川没有一点不耐烦地耐心回答,从他的回答来判断,也知道季成问了什么。 这个狗头恋爱军师,正在问本次看电影大行动的结果呢。 季川真的很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乖觉的,但就是有一点像小孩子,有时候还有点别扭。 比如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不和她说话了,她正觉得闷,他又不说话,她知道打开收音机听电台。 季川电影院里的那份不舒服感,一直持续到现在,尽管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一点,但还是别扭。 他自己也已经感觉到了这份别扭。 回到家,江寓开始处理食材准备晚餐,季川没有玩遥控车也没有看漫画,而是站在一边看着她在那儿忙忙碌碌。 油锅里的油正滋拉滋拉冒着气,油烟机正轻声轰隆隆地运作吸气。 在这样略显嘈杂的环境里,季川突然听到江寓说: “季川,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四十章:赤诚的感情 酒吧里的光线算是昏暗,但就这一点暗不足以掩盖人内心被敞开于光天化日的虚伪。 到了入夜,Joyeuse的人越来越多,杜参云才真正放开。 他一杯接着一杯,让在暗中观察的秦尔遐生气得不得了。 她再次把余璐拉到了吧台边。 “我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她的眼睛紧盯着小角落不断喝酒的杜参云。 “怎么了嘛。”余璐顺着秦尔遐的眼光看过去,顿时明白了几分。 秦尔遐是出了名的美女小酒鬼,她对于酒很挑剔,对于喝酒时的状态更挑剔。 “你看你的男神学长,糟蹋了我那么多好酒!他这样完全不品,咕噜咕噜直接灌,让我这精心挑选的黑麦威士忌一点价值都没有!他要买醉,到隔壁大排档喝青岛纯生去!” “尔尔,不要生气嘛,我知道你很珍惜这些酒,但是他今天心情不好,就让他无所顾忌地喝一晚。等下次,我带他过来,一定让他好好夸奖你们的酒,夸夸Joyeuse拥有这么深明大义、慷慨大方的美女老板。” “哼。”秦尔遐别过头去,她现在心在滴血。 “那我呢。”酒吧真正的老板张弛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冒了出来。 “张弛,你来的正好,快帮我安慰安慰尔尔,我得先回去了。”她不太放心杜参云一个人在那儿。 “没问题。”张弛一口答应,余璐便赶紧走了。 望着余璐急匆匆的背影,秦尔遐恨恨地说道:“重色轻友!见色忘义!” “好了,消消气吧。你又不是不了解她,都喜欢人家多少年了。”张弛说道。 “单相思做什么都是吃力不讨好。”秦尔遐感叹道,“啧啧,爱情这东西啊,别让我碰到。” “怎么,你怕了?”张弛说道。 “怕!当然怕!瞧瞧余璐,谈个恋爱像在下盘棋一样,绞尽脑汁,落一颗子都思前想后的,太烦了我才不要呢!”秦尔遐半倚着吧台,接过调酒师的一杯鸡尾酒,半眯着眼睛闻它的香味。 “既然余璐叫我安慰安慰你,那我总得付出一点实际行动。”张弛说。 秦尔遐一下子睁开眼,一双明眸发出灿烂的光芒:“又要给我什么珍藏好酒?快拿出来,让我好好品一品!” “那倒不是。”张弛说。 秦尔遐“切”了一声,嘟着嘴,翻着白眼。 “喏,是这个。”张弛递给她一个东西。 她接过,翻来覆去看了看:“这是什么?船票?” “我一个朋友送的,他家里的公司投资了建了一艘游轮,叫海妖号。七月初要进行第一次处女航,邀请了各界名流。我走不开,就送你咯。”张弛说。 “各界名流?”秦尔遐上下打量着张弛,见他头顶光秃秃的,酒吧打光全靠他的光头,“就你还各界名流?” “都说了是朋友嘛,关系还不错。你可别小看这张船票,没点背景是绝对不可能拿到的,怎么说估值也要七位数。”张弛说。 “七位数?!我的天,有钱人也太乱来了吧。”秦尔遐仔细看了看船票,“那我上了船肯定什么也吃不起买不起。” “14天的吃喝玩乐,全部免费。” “全免费?!” “听他说处女航因为招待的人特殊,当然就全免费咯,他们又不是那种吃自助餐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吃光的人。”张弛解释道。 “算了算了,不感兴趣。” “你确定?听说船上的酒吧里珍藏了一瓶Dalmore62……” “……我去!我一定要去!游轮什么的我最感兴趣了!” Dalmore62,威士忌中的顶级“金琼玉液”,全球限量12瓶。 对于秦尔遐这样的资深酒鬼来说,哪怕只喝上一滴,这辈子也值得了。 … “可以任性地多喝一点,但要是觉得胃里不舒服很难受,要马上跟我说。”余璐看一杯喝完了,就马上给他再倒上。 “她不需要我了,什么忙都不用我帮。身边还站着另一个男人。”杜参云越想越难过,只能通过酒精来麻痹自己。 “学长,今天你也看到,江小姐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她现在过得很好,你大可放心。”余璐柔声细语,“倒是学长你,也要开始新生活了呀。” “是啊,我应该放下了。”他自嘲一笑,琥珀色的液体灌入喉咙,希望他的情意也像这酒一样,喝下去,就没了。 … 江寓的话,弄得季川措手不及。 他不明白,怎么好好地做着饭呢,就问起这么敏感的问题来。 “……不知道。”他没有下意识地回答,可能是因为他根本没有下意识,他仔细想了想,得出了这个不太像话的结论。 说真的,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不懂自己对于江寓的情感算不算喜欢,他只知道自己总是有一些很奇怪的感觉。 “那你说说,季成为什么要当你的军师?”江寓转到小火,慢炖。 “因为他怕我搞砸,惹你不高兴。”季川说。 江寓走过去,步步紧逼,季川不断退后,终于被逼到了椅子前,他一屁股坐下。 她还是没有放过他,脑袋不断朝前,两人的鼻尖就快要碰在一起。 “你……” 话还没说完,季川看着放大的脸,吓得赶紧闭上眼睛。 “你干嘛闭眼睛啊?”江寓伸出手把季川嘴角一点爆米花屑捋下来,“我现在才发现,你嘴上居然沾上爆米花屑了。” “啊?”季川红着脸睁开眼睛。 “妈呀,那刚才和杜参云、余璐聊天的时候,不是被他们也看到了嘛。真尴尬诶。”江寓退后去,看到季川满脸绯红,“你脸红什么?” “是的,我……”季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刚才有一瞬间觉得江寓要亲他。 “你不会以为我要亲你吧,你可是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却知道亲吻这个东西?”江寓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前两天在喝醉酒的时候轻薄过季川。 “我……当然知道了,我也有被人亲过。” “你的朱莉亚妈妈还是霍华德爸爸?” “才不是呢,是江濑。” 江濑?江濑是谁? 江寓听得云里雾里:“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嘛。” “是的。我的学习状态还是很不错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季川煞有介事地说。 江寓观察着灶台上的动静,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上去,撑着下巴,看着对面坐着的季川,他不管什么姿势,就算是刚才脸上沾了爆米花屑,还是绝美的画面:“季川,其实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不需要再做什么改变了。” “我还是想变得更…更…”季川在头脑中不断搜索词汇,“更贴心!” “贴心?”这算什么词,他是想变成贴心小棉袄吗? “是的。我希望自己能更了解你的需求、感知你的情绪,把事情都做好,让你和我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很开心,不和我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也很开心。”季川从不说谎,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肺腑之言,怀着最赤诚的心。 “…我记得你说过季成不是个慈善家,难道你是?”她只能理解成他是在播撒爱心了。 “我也不是,我没有那么伟大。” 江寓听了,深深地看着季川,“我真是太幸运了,能遇见你这样的一个人。只是我不能回报你什么……” 她对于自己的内心也感到了迷惘,他不懂爱情,她自然也不能用爱情来回报。 “是的,我没有希望你要回报我什么。我只是想常常看到你,最好是每天都能看到你,然后和你一起玩、一起聊天,我们两个会每天开开心心的,没有烦恼。” 江寓有点明白过来了,季川不懂,但是她懂。 不管是哪一种情感,她都不忍心去伤害他。 季川,拥有最美好的心灵,最赤诚的感情。 他现在没有办法明白过来,将来的某一天他一定可以知晓这人世间最复杂的情感。 在这之前,她也需要一段时间。 但现在她必须承认的是,她被他的赤子之心深深触动。 最近这段日子,她经历太多人心不古的事情,才知道季川的心灵有多可贵。 “去洗手吧,要开饭了。” … 江寓把一切东西都准备好,等待季川吃晚饭。 她知道他们家的习惯,早餐是最丰盛的,午餐晚餐次之。 “江寓,和我一起吃吧。”季川发出邀请。 江寓想了想,给自己拿了碗筷,坐下来,两个人一起吃饭。 “菜还合胃口吗?” “是的,你做的菜非常美味。”季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那,你上班的时候,我要在中午给你送饭是不是?”江寓问。 “是的。”季川说。 “那我要不要给季总也准备一份?”怎么说其实也是在给季成打工。 “不用,他最讨厌别人给他送饭。刚回国那段时间,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女生给他送饭,全被他轰出去了。” 江寓在心里感叹,霸道总裁的吸引力果然非同一般。 吃完了饭,江寓收拾好厨房,去客厅休息。 季川正在专心致志地看他的粉色漫画书。 江寓就在书架上翻书,反正已经得到了季川的同意,他说过她可以随便翻。 没有电视,她只能看书。 不知道是不是看电影看累了的缘故,季川已经歪着头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是坐在地板上的。 他的拖鞋不知道被蹬到哪儿去了,光着脚,连脚背都是雪白的。他的睡颜比醒着的时候更具杀伤力,像一个陷入美丽梦境的精灵,满脸都是圣光,衬着他银灰色的丝质衬衫,一切都刚刚好。 上帝怎么会创造出一个这样的人呢? 她从书架随意抽出一本书,翻开一页,上面的空白处留着一行字迹。 那字迹力透纸背,一笔一画都很端正,只是不经意处还是有点歪斜,看得出来写字的人已经非常努力了。 “即使被关在果壳之中,我仍自以为是无限宇宙之王。” 第四十一章:银灰色睡袍 能写出这样一笔一画都很端正,但整体还是有点歪歪扭扭的字的人,无疑是运动神经不发达导致动作不协调的季川。 这句话极为惊艳,同时也大概概括了季川不为人知的内心。 阿斯伯格综合征使他异于常人,动作不协调、存在生活障碍、人际交往困难,自始至终,没有人走进过他的世界。可又正因如此,他达到了常人无法达到的境界,自是他无垠宇宙之王,兀自清寒。 月光尽显孤寒之意,却又柔情似水。 江寓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刚走了两步,季川便醒了,睡意朦胧的样子像是迷途的小鹿。 “你这样睡会着凉的,困的话赶紧洗澡睡觉吧。” “不,”季川看了看时间,“我还要学习呢。” … 这偌大的别墅,只有两个人真是怪冷清的。 季川回房去了,只留江寓一个人在客厅,她实在觉得太无聊了,还不如在客厅里看会儿书,等会儿再给他切一盆水果送过去好了。 不知道老爹一个人的生活还一切顺利吗?她有点想念那个破落的四十平小房子了。 切好了一份水果拼盘,她目前还没弄清季川所有的喜好口味,所以只好一股脑儿全放上去。 上楼敲门,她端着水果盘等在门外。 门被打开了,他似乎是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温热的水汽,他终于脱下了那件银灰色的丝质衬衫,换上了一件…… 银灰色丝质睡袍。 对于银灰色与丝绸,他是真的喜欢。 他的睡袍大敞着,露出了白皙的胸膛,睡袍下面立着笔直的两条腿,那腿条子又细又长,难怪长到一米九的身高,而且肤色极冷、极白。 “你…洗完澡了?”江寓大脑一片空白,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显而易见愚蠢问题。 “是的。等看完电视我就要睡觉了。”他回答。 这是要准备睡觉吗? 这是要引人犯罪啊。 等等…电视?! “你房里有电视机?”她歪过头看屋里,果然有一个电视。 “是的。” “我可以进来看会儿电视吗?” “当然可以。” 她把水果盘递给他,然后进到他的房间。 “来,江寓,我带你参观一下我的房间。”他把果盘放下,拉过她的手。 “这里就是我的床,床头柜上摆着汽车模型和一本书,我睡不着的时候会看。” 江寓偷瞄了一眼,封面全是英文,她完全看不懂。 “这里是我的浴室。” “这里是我的书房。” 书房里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子上堆着厚厚一摞的书。 “这里是我的衣帽间。” 衣帽间的陈设相当考究,放着清一色的银灰色丝质衬衫和黑色西装裤,在最角落里摆着其他颜色的衬衫,包括那件墨绿色的。 “好了,我房间就这么大。” 就这么大… 中国文化果然是博大精深,特别是文字语言极有魅力。 季川说“我的房间就这么大”,其实他的意思是“我的房间就这么点地方”。 这分明就是一间小套房。 “江寓,你不是想看电视吗,看吧,正好我也在看呢。” 江寓觉得自己的笑容渐渐凝固,电视里放的全是英文,而且这演的…在舞台上,这分明就是戏剧。 电视机的一边放着一盒碟片,她看懂了上面最大的一个单词:“你看的是…莎士比亚的戏剧?” “是的。《皆大欢喜》” 江寓暗暗咂舌,莎士比亚戏剧的对白都是一长串的台词,虽然语言直白浅显,但由于英文中文语法习惯的不同,翻译过来就显得拗口,她连中文都看不大明白,更何况是英文。 她瞬间觉得自己低俗老土,而他品味高雅,情趣盎然。 “我先走了,你慢慢看吧。”她还是赶紧这个地方。 “为什么?你不是说要看电视吗?”季川不解地问。 她是要看电视,但她看的一般都是些不用带脑子看的电视剧,而不是莎翁的经典。 “我……英语不是很好。” “真可惜,我下次可以让季成买一些中文版的。或者,你有什么喜欢的碟片,也可以拿来放。”季川说。 江寓突然觉得有点奇怪,“你这装了有线电视吗?” “是的,我有五个频道可以选择。” …那就是没装咯。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台电视机,居然没有装有线电视…… 季川看出了江寓懊恼的表情,“你很失望吗?” “没有没有。我休息去了,水果记得要吃完,吃完盘子放着就行,我明天来收。晚安。”她赶紧溜走。 “晚安。” … 杜参云不知道自己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他醒来的时候,头昏脑胀。 一睁眼,已经是熟悉的卧室了。 “你醒啦。” 原本还有些醉醺醺,听到这个声音,骤然惊醒。 余璐坐在一边,笑容还是像之前一样,温柔灿烂。 “你睡了好久啊,给你煮的粥都已经加热过一遍了。” 杜参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只傻愣愣得看着眼前的人。 就算是他什么都不说,余璐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昨晚你喝醉了,我看都很晚了,就叫车把你送回家。你好重,昨晚叔叔不在家,是我和阿姨摆脱司机师傅把你背上来的。”她说的时候,语气娇俏,还带着点抱怨。 “还愣着干什么,你身上一股酒味,衣服还睡得皱巴巴的,赶快去洗个澡,清清爽爽出来,我煮了醒酒汤和粥。” 见他还愣着,她直接上手把他拉了起来,推进浴室,“快去快去,臭气熏天的!” 杜参云冲着热水,让自己清醒一点,他喝断片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没有作出什么不好的行为。 他甩甩头上多余的水滴,刚走出浴室,眼前就出现了一个杯子。 “喝了它。” “谢谢。”杜参云接过一口喝下,“昨晚…也谢谢你,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那倒是。到家了以后,你可吐了我一身。”余璐搅着碗里的粥。 “啊?” “你不记得啦?你不仅吐了我一身,还吐了阿姨一身。所以,我昨晚才住在了这里。”余璐说。 “…对不起,我实在是喝多了。” “你该跟阿姨说才是,吐我身上的可不多。阿姨看你衣服绷着难受,想帮你换一件,你倒好,不给脱就不给脱,还反抗得那么激烈,像一个耍赖的小孩子。我班里的小朋友都比你乖巧得多。” “……我妈现在人呢?”杜参云有点不好意思,他从来没有喝醉过,不知道自己居然是这种状态。 “她出去了。”余璐说,“你先把粥喝了,昨晚都没吃饭,所以才醉得那么凶。这个是我不对,都没提醒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就让你喝那么多酒。” “不,不怪你。”杜参云舀了一口粥,软糯香醇,“这是你做的?” “…你怎么知道?” “我妈煮的是稀饭。” 余璐笑了笑,“幸好阿姨不在,否则听到你嫌弃她的粥,可要生气了。” “…余璐,谢谢你。”她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我只希望你谢的仅仅是我的醒酒汤和粥。” 杜参云沉默了,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相处了那么久,他不是木头人,他有感知。 “当为情死,不当为情怨。明乎情者,原课死而不可怨者也。虽然,既云情矣,此身已为情有,又何忍死耶?然不死终不透彻耳。”余璐紧紧盯着杜参云。 《小窗幽记》第二集,情,的序语。 他记得后半段是这样的:“韩翃之柳,崔护之花,汉宫之流叶,蜀女之飘梧,令后世有情之人咨嗟想慕,讬之语言,寄之歌咏;而奴无昆仑,客无黄衫,知己无押衙,同志无虞侯,则虽盟在海棠,终是陌路萧郎耳。” 前半段在说她,后半段在说他。 “学长,实话说,我从大学就很喜欢你了。只是那个时候的我,不够优秀,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才从来不敢来打扰。” 杜参云惊讶地看着他。 “后来,你有了女朋友,我更加不敢来认识你,直到那天舅妈跟我说起你。看到当时的你很幸福,我决定把所有感情都埋藏在心底。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你不再快乐了。既然江寓做不到的,那就由我来做到。我不想代替谁,我只想做得更好。” … 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每天江寓都会很早起床做早饭,然后等着季川吃完去上班,她就开始一天的打扫生活。 空荡荡的别墅在季川走后更显的冷清,他虽然已经允许江寓去他房间看电视了,可就那么几个频道,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甚至想要偷偷溜回家看会儿电视。 不知道是谁听到了她的祷告,门铃被按响。 是谁会来家里呢? 她匆匆跑到门口,出于有财不外露的心理,她从显示屏上看着外面人的样子喝动静,见那人穿着一身蓝色的制服,觉得古怪。 “是谁呀?” “你好,是季先生的家吗?我是过来装电视机的。” 装电视机的? 她打开门,看见门口果然听着一辆大车,上面放着一个大的箱子。 “季先生买了一个电视机,通知我们过来将它安装在客厅。” 打电话给季川确认了这件事后,她才敢让人进屋。 “进来吧。”她目瞪口呆着让装修的人员进来,看他们开始在客厅鼓捣。 忍不住抓过其中一个工作人员:“小哥,还装有线电视吗?” 这个问题对她非常重要。 第四十二章:突然的表白 “装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江寓才放心下来。 看来,季川还是很贴心的。 “诶?怎么还有一个电视?”一个箱子刚搬进客厅,另一个也从车上被小心翼翼搬了下来。 “季先生说一个装在客厅,一个装在江小姐的卧室,两个都要装上数字电视。” “这样啊。”江寓说。 “我们先把客厅的装好,然后再麻烦你带我们去江小姐的卧室。”那小哥边忙活边说。 “哦,好的。” … 忙活了大半天,眼看着快到午饭的时间,她为了看着他们装电视机,还没来得及做饭。 季川那边应该得着急了。 等装电视的人一走,她赶紧进厨房手忙脚乱地忙活。 … 前几天她第一次独自来公司的时候,傻里傻气地问前台找季总,接过那些前台的美女们大概是把她当成季成的谁了,拦着不让进,后来说了是季川才让进去。 后来季川跟他解释,原来是之前总是有一些女的中午过来殷勤地给季成送饭,统统被他轰了出去,还责备了前台的人工作做得不好,于是后来她们便变得严格了许多。 “对不起,今天来晚了,你是不是很饿?”江寓拎着饭盒进去,把菜一盆一盆摆出来。 季川正站在窗边,巨大的落地窗后,是鳞次栉比的高楼。 他这挺立笔直的背影,显出俯瞰天下的气势来。 “没关系。”他转过身来,笑得非常温和,如春风和煦,“只要是你,要我等多久都可以。” 江寓知道他说的不是情话,可正是这种话,令人更加触动。 他是个多么温柔的人啊。 “……因为匆忙,今天的菜准备得不是很丰富…”江寓有点心虚,他知道季川对于食物的要求很高。 之前问他有什么忌口,他什么都没说。但经过江寓这几天的观察,她发现了他的很多饮食习惯。 他不吃任何动物的内脏,不吃葱,不吃蒜,不吃辣,不喝咖啡。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都踩到过雷,虽然他嘴上不说,但身体的反应是最诚实的,他连碰都没有碰那些菜。 有一次做了五小盘菜,四盘里有加蒜的、有加葱的、有加辣的、有内脏,于是他就这唯一一道菜,吃完了一碗米饭。 从这一点看来,他倒也好养活。 “你喝绿豆汤吗?” “…绿豆汤?好喝吗?”他没有喝过。 “好喝,很适合夏天,清热解暑。”江寓说,“那我回去的时候买点绿豆,然后给你炖一锅。” “哦,还有!”江寓差点就忘了电视机那件事,“你是为我买的电视机吧,谢谢你!” “是我之前考虑得不周到,你一个人在家一定很无聊,现在你可以看电视了。就算我不在家,你也不会觉得家里冷清。”季川说。 “那我先回去了。”江寓收拾了一下,转身欲走。 “等一下!”季川突然叫住她,走到她的正前方,“我…” “嗯?”江寓歪着头看他。 “我帮你开门。”他真的打开门,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江寓不明所以,讷讷地走了出去。 … 季川很懊恼。 他早上被机场叫到办公室去问话,他又提起了“喜欢”二字,可他想了一上午,还是想不明白。 他承认对于江寓,他的底线被压得非常非常低,她做什么事情,他都可以接受。 他对她好想确实是太过偏心,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否就是喜欢。 他希望每天都能见到她,和她在一起,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看到她难过,他心疼;看到她被人骂,他生气;看到他开心,他觉得更开心。 难道这就是爱情吗? 在江寓来之前,他还在想这个问题,想不通,便又去打扰季成。 他告诉他,这种情况就是喜欢。 他该欣然地接受,坦率地去爱。 … 江寓在等电梯的时候,看着手里的饭盒,觉得自己过得根本不是保姆生活,而像是一个……全职太太。 季川,他虽然自己搞不清,可江寓却明白。 他的爱温柔如水,是一点点渗透,一点点包围的。 正想着,旁边突然跑出来一个人。 他扶着墙,脚步匆忙。 “江寓,你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江寓看着他急吼吼的样子,不说话。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三点十四分,听别人说这是个很棒的数字,有着浪漫的寓意。只是,它现在还残缺了一部分。” 季川的喉结滚动,一步步走向她,鞋跟在大理石的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那残缺的另一部分是……我爱你。” 寂静的走廊里,没有任何其他人,她只听到了季川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江寓,季成说的对。我其实已经解开了那道谜题,只是我把它想得太过复杂。” “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叮—— 电梯的门上来,打开,又关闭。 江寓站子那里,感觉到季川已经走到自己的身边了。 “江寓,你不必现在就回答,但我想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跟任何人不相干,没有人可以管辖我的意志。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情。” … 她逃走了。 心里如一团乱麻,她需要好好梳理一下。 回去的路上,她没忘记去超市买了些绿豆喝冰糖,她要回去给他做绿豆汤的。 对于季川的感情,她是感到惭愧的,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付出,她只一味享受他带给她的一切便利和好处。 她什么都没有付出过。 甚至,她已经忘了他们从前有过怎么样的回忆与渊源,就这点来说,是她最惭愧的地方。 失魂落魄回到家,绿豆汤炖在锅里,她站在那个书架前,仔细思量。 她现在迫切地想找到答案。 打断她思绪的,是门铃。 江寓暗暗查看外面站着的人,是一个长相极美的女人。 她打开门:“请问你找哪位?” 江濑摘下墨镜,露出一张妖孽横生颠倒众生的脸,从头到脚把江寓打量了一遍,“季川的眼光还不错嘛。” 江寓错愕地看着她直接推开门大咧咧走了进去,熟门熟路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小号的拖鞋换上。 看到客厅里突然多了一台电视机,“怎么还装上电视机了?是你要看的?” 江寓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额,是的。请问您贵姓?” “和你一样。”江濑去洗了个手,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苹果啃。 “江?江…濑?”她突然想起那天季川和他说过的那个人。 “看来季川跟你提过我。”江濑的二郎腿晃荡着,“那他有没有和你说,他的初吻是我夺走的,这件事……”细长的眉毛上扬,美目流转出动人的声色来,但她是抱着看热闹不嫌大的心理。 “他说过。” 江濑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他一直都在等我回来。” 江寓不接话,开始打扫卫生。 看着在那儿拖地的江寓,江濑又说:“你不能陪我说说话吗?” “我只是个保姆而已。” “好吧。”她无所谓地笑笑,突然凑过去,“江寓,你说我们俩长得像吗?” “抱歉,我没怎么看清楚。”江寓说。 江濑从沙发上起来,挡在她的面前,伸出自己白皙的脸蛋,“你看看清楚。” 江寓也不退后,她真的开始打量面前的女人,要说五官,他们的确有点相似,可是气质,确实截然不同。 江寓的气质偏硬,这是她常年锻炼出来的。江濑的气质偏软,可带着十足的倔,是一张充满故事的脸,是饱含神韵的一张脸。 说得难听一点,江寓属于中配,而江濑就是顶配。 “大概我们都是比较大众脸的长相吧。”江寓面无表情地说。 江濑这人,来者不善,话中有话。 “看来这只是个巧合啊。不过我第一眼看到你,还真怀疑我爸妈在外面有没有什么私生女。”江濑自顾自的说,“你在书架上找过答案了吗?” “…你也知道?”江寓这下终于有点反应了。 “如果说这世上,最了解季川的人是季成,那么第二了解他的就是我。”江濑纤细的手指拂过书架上的一本本漫画书。 “我认为故事是这样的。小女孩心善,把自己喜欢的漫画书捐给了福利院的小孩子,出于孩童的心理,小女孩在漫画书上画了很多画,还署上了自己的大名。结果那个拿到书的、住在福利院心智不太正常的孩子,在拿到书以后,就执着地认为这本书就是故意送给他的,那些书页上的小花小草,小猫小狗都是小女孩送给他的礼物。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朋友,从此以后,男孩的心里就只有那个小女孩了。” 江寓呆滞了一分钟,在头脑中把故事重新理了一遍后,她突然记起在她十岁的时候,老爹曾经带着她去做献爱心的活动。 她踉踉跄跄地扑到书柜前,一本本地开始翻漫画书。 就这样翻了好久不久,久到手都开始打颤发抖,终于从一本本花花绿绿的漫画书最末页,找到了那个久远的、稚嫩的签名。 “送给你。” “我叫江寓。” 江寓的这个名字写的老大,歪歪扭扭的,在名字的后面,还画了一个简笔的小房子。 第四十三章:若只如初见 班主任王老师给学生们布置了一个任务,那就是在周五前每人拿一样东西过来,然后一起捐赠给福利院的小朋友。 爱玩爱闹的小江寓在课堂上说完“记住了”之后,就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直到周五早上老爹送她去上学,小江寓突然想到了要带东西这件事。 “要拿东西做慈善?”江湖问。 “对,老师说要捐给福利院的小朋友。”江寓说。 “…今天交?” “对啊。” “完了完了,回家拿东西也来不及了,你也不早点说。”早上小江寓赖床,上学都差点迟到。 “我忘记了。”小江寓无辜地说。 “要不我现在赶紧去超市买点什么?”江湖说。 “可是现在超市还没开呢。”小江寓说,“我身边有一本漫画书,我就把漫画书捐掉好了。爸爸,晚上你来接我要再给我买一本!” … 一路跑到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拿出那本漫画书再仔细看两眼,这可是她最近最喜欢的漫画书,还有点舍不得。 平常做作业无聊的时候,她经常在这本漫画书上画画,各种小爱心、小花朵,还有四不像的小动物。 既然要送给别的小朋友,那她也得留个大名,好让对方知道是她江寓送的才行! 于是便拿出铅笔,刚要落笔,想了想还是问班里的小土豪借了只那种写出来字是亮晶晶的笔,写下了“送给你。我叫江寓。” … 已经过了十七年,那原本亮晶晶的字体早已变得模糊,鲜艳的亮紫色已经泛了黄。 “如果说收到你送的漫画书是一件偶然,那么后来他找到你,坐上那辆98路公交车,就是必然。”江濑站在江寓的背后,看着她拿着漫画书的手在微微颤抖。 美国的事情处理完,她也是时候回家了。 回来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帮助季川。 她虽身在美国,可对季川的生活确实了如指掌,也正是因为有季川,才能让她和季成每晚都煲电话粥。 否则,谁都看不上谁。 她是昨晚回到s市的,没有通知任何人。因为在s市没有房子,便住在了酒店。 给自己喂了一点点的安眠药倒时差,一睡就睡到了中午。在酒店的自助餐厅吃了点午饭,收拾收拾,便直接打了车冲到季川的家里。 “我之前一直都在想,我和季川到底有什么渊源,为什么面对这个人,我会一点记忆都没有……” 原来,在他对她心心念念的人,她根本就不知道有一个人叫季川,根本不知道自己小时候小小的、甚至是敷衍的举动居然影响了一个人这么多年,成为他一直以来的心结。 “我们曾经跟他解释过,但是不管我们说什么,他都不相信,一直执着地认为你们是认识的,你对他怀有感情,所以才会把那本漫画书送给他。” 江濑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你看,从此以后,他就迷上了看漫画书,大概是希望从每一本漫画书中,都能找到你的踪迹吧。” “你,为什么要特地跑过来说这些?”江寓对于江濑的来意有些疑惑。 “你不是很想知道真相吗?”江濑反问。 “所以你就特地过来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江寓开门见山,江濑过来告诉她真相,是要促进他们的感情的,可她却有故意提起初吻的事情,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江濑粲然一笑,有点惊讶于江寓的爽快,“你倒是一点都不扭捏。我其实就是想来看看你的态度,特别是在得知你和季川过去之后,是喜欢多一点呢还是同情多一点?” “我同情他的遭遇,也喜欢他的纯真坦率。”见过了那么多污浊的事情,季川的纯真坦率弥足珍贵。 “那你会愿意照顾他一辈子吗?”这是江濑最担心的问题,季川不是普通人,她必须找一个可靠的人永远守着他。 江寓看向江濑,神色凝重,“这是一辈子的责任,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接受。”这就是她中午落荒而逃的原因。 季川太特殊了。 答应是一句话的事情,但是之后要做的,却远远不容易。 “我还不够了解他,不懂他的需求。” 面对江寓的犹豫,江濑当然是不能强逼的,“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考虑一下,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责任重大,但是他眼里心底,没有别人,就只有你一个。” “那你呢?”他都愿意和她接吻,那么将来对于他来说,应该也是重要的人吧。 江濑哑然一笑,“我?或许也有一点意义吧。” … 绿豆汤已经炖好了,江寓给江濑盛了一碗,然后就去忙着做晚饭了。 “好久都没喝到这么地道的绿豆汤了。”江濑感叹道。 门口传来动静,接着门就被打开了。 江濑听到声音,立马放下手中的碗,跑到门口,飞扑过去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 “小王,你想不想我?” “江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寓走出来,恰好就看到两个人抱在一起的画面。 季川对于江濑,一点都不排斥。 “昨天回来的。”江濑说。 “…那我打个电话给季成和云……”季川说。 江濑赶紧捂住他的嘴,“非要叫他来不可吗?” “是的,他要是知道你回来,一定会很开心。”季川掏出电话。 江寓站在一边,完全被冷落,她撇撇嘴,还是回到厨房做饭去了。 既然一下子来了两个人,她今晚做的菜得加大分量才行。 … “小王,最近过得怎么样?”江濑凑在季川的跟前,端详着他的变化,“又变帅了!” “我的事情,你不是都知道的吗。”季川说。 “我还是想知道一些你的想法,季成有时候的报备真的是太草率了一点。”江濑说。 “老实说,我今天跟江寓表白了。”季川平静地说。 “什么?!”宛如平地一声惊雷,江濑激动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好样的!你都已经表白了!那她呢,她是怎么回答你的?”江濑说。 “她没有说什么,她还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季川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江濑,我知道你和季成是为我好,但你,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干涉我的事了。最起码,在感情上。” 江濑从来没有想过季川会这么说,一直以来,他所有的事情都会她和季成在安排。 他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太少,对于她和季成的安排,他从来没有反抗过,他们就以为他一直是默认的、同意的。 “……是我们干涉你太多了吗。”江濑喃喃道。 “不是。”季川说,“很多事情上,我都需要你们的帮助。但是这件事情,我想要自己做主。因为,这不止是我的事情,还关乎到了另一个人。”季川把眼神转向厨房。 江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以后我不会过问。” … 季成很快就赶到了,家里一下子就聚集了四个人,这让季川有一点不习惯,但还好,这些都是他最亲近的人。 江寓正在忙碌,没注意到身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累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江寓一个哆嗦,差点连手里的铲子都松掉了。 “你怎么过来了?不在外面招待江濑吗?”江寓问。 “这里就像她自己家一样,哪里需要我招待呢。”季川说。 江寓意识到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这句话,还让她觉得心里有点奇怪的情绪。 “况且,季成也已经来了。”季川说, “哦,是这样啊。菜做的差不多了,你们很快就能吃饭了。”江寓说。 在这间屋子里,只有她是外人。 那个江濑,和他们的关系实在亲密。 “是的。等会儿跟我们一起吃。”季川说。 “啊?不用了,你们吃就好了。”江寓拒绝,她觉得有点别扭。 “这次你要听我的。”季川坚持,“江濑是个很好的人,你们应该可以相处得很愉快。” “她是你的什么人?”犹豫了很久,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句话,她已经酝酿了很久。 季川沉默了一会儿,就是这短暂的沉默,让江寓有点尴尬。 “江濑……”季川想了想,“虽然现在不是,但她之前是,我想以后也会是。” “是什么?” “是我的嫂子。”季川说,“她是季成喜欢的人。” 嫂子?! 嫂子怎么可能去亲自己的小叔子呢。 “可是……”江寓还是想不通。 “可是什么?”季川追问。 “……”江寓有点问不出口。 江寓不说,以季川的情商自然就完全想不到她想问什么了。 可他有足够的耐心:“你问就好,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可是她为什么会亲你呢?” 竟然是这个问题。 季川恍然大悟,“因为那天她喝醉了,她把我认成季成了。” 江寓还想说他和季成长得又不像,怎么可能认错,但就刚刚这么一想,她就想起季川会模仿季成的行为。 模仿他的声音、讲话的方式和穿着。 那么,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你不相信我吗?”见迟迟没有得到江寓的回复,季川有点着急了。 “我相信你。”江寓说。 第四十四章:嘘不要出声 江寓和季川都在厨房,客厅里只剩下季成和江濑。 他不理她,她也懒得理她,悠闲地靠在沙发上,一粒粒数着碗里的绿豆吃,像宫里金贵自持的娘娘。 “绣花呢。”季成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蛮横霸道的神经质当铺老板。 在这简单的三个字之下,江濑感觉到了他隐隐忍住的怒气。 “喝汤呢。”江濑搅着那上面清澈下面浓浊的汤水,“这绿豆汤不错,我有十几年没喝过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感觉到他正离自己越来越近,“昨天。” “是不是季川没打这个电话,我都不会知道这件事,嗯?” 就像是一条毒蛇在吐血红色的信子,江濑感觉到季成冰冷的手正在自己的脖子上来回摩挲,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掐死她。 “不就是我没告诉你吗,你就想掐死我?” 她一手端着碗,一手抚上他的手,微微一用力,就拖着他的手往下,一直拉到她的深v领口。 季成感觉到手下极致的柔软滑腻,狠狠捏一把,冷哼,“那你恐怕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 一张餐桌,十个菜,四个人。 季川的家里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 一顿饭,季成是耍酷话不多,季川是不知道说什么,只有江濑和江寓,两个人还一来一往说些什么。 要不是江濑拉着江寓,她也不会多开口。 不过令江寓感到温暖的事,她好像根本没把她当外人。 “好久都没有这样一起吃过饭了,江寓,你的厨艺真是好。”江濑夸赞。 “哪里,都是家常菜。”江寓说。 “咱们可真有缘,都姓江,长得还挺像。可比这兄弟俩要像得多了。”江濑说。 “因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季川终于插上了一句话。 “你看我和江寓有吗?”江濑反问。 “……没有。”季川说。 江濑一看就知道是成功人士,她脸上洋溢的光彩和自信的气质是一般人不具备的。 而且,她没有任何架子,随性洒脱。 江寓是很羡慕江濑这样的性格的,可能是因为她常年过着省吃俭用、看人脸色的生活,所以培养不出那样浑然天成的气度。 这一顿饭有点怪,吃得江寓及其不自在。 终于撑到吃晚饭,她切完水果回到客厅,却发现客厅里只剩下了季川一人呆坐着。 “他们人呢?”江寓问。 “季成让江濑陪他去厕所了。”季川把他看到的情况复述给她听。 上个厕所还要陪? … 江濑是被硬拽到楼上厕所的,不管她如何反抗,男人女人的力量就是这么悬殊。 门一关上,她就被粗鲁地抵在冰冷的瓷砖上,他扯开自己的领带,就像是撕开了封印。 她半推半就,承受他恶狠狠又密集的吻。 凶残得像一匹狼。 “你他妈是在啃我啊!”江濑低骂道,紧紧拽住他手感顺滑的衬衫。 “谁让你撩拨我?”当他的手触到那一片滑腻,他就想这么干了。 身体被转过来,漂亮的脸蛋被按在墙上,裤子被解开拉到膝盖,她的耳畔有灼热的呼吸,“嘘,别出声。” … 两个人迟迟不下来,江寓和季川就这么干等着。 要是抛弃他们直接上楼睡觉,好像有点不妥。 “他们今晚是不是要在这儿住下?”江寓忍不住问。 这厕所上得也太久了。 “不知道。要不我上去问问?”季川已经站了起来,被江寓拦了下来。 季川不懂的事情,江寓还是能猜出几分的。 都说小别胜新婚,这一个在中国,一个在美国,分开了那么久自然是干柴烈火。 “我想我们不用等了,水果就放在这里吧,各自回房睡觉吧。”江寓打了个哈欠,她真困,可一旦洗完澡,肯定又不困了。 她现在只想走,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思考季川和江寓的问题。 “那晚安,江寓,做个好梦。”他的笑容没有一点邪气,干净地像天山融化的雪水。 “晚安。” 互道晚安,走入不同的梦,进入同一个梦乡。 … 江寓发现江濑和季成的相处模式非常古怪,更多时候他们俩就像是一对仇人。 自从那天以后,江濑便每晚都来蹭饭,她一个人来倒也没什么,季成也会一起过来。 好像是刻意与爱人在一起,可他们又是谁都看不顺眼谁的状态。 今天这一晚,江寓像往常一样准备晚饭,等待三个风尘仆仆的人归来,可人没等到,只等到了一通电话。 那电话的内容着实惊悚,是江濑打来的。 “江寓,季川打了人,现在在警局,你过来吧。” … 一路上都忧心忡忡,她始终不相信一向温文尔雅的季川居然会打人。 “发生什么事情了?”江寓赶到的时候,季成正在费尽心思保释他。 椅子上坐着一个穿着讲究,却鼻青脸肿的人。江寓看他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江寓,回了他一个不甘的眼神。 这大概就是被季川打了的那个人。 “事情是在公司发生的,那人是公司的职员,不知道说了什么,惹怒了季川,他就……” “我根本就没说什么!”那人大声辩驳道,样子真的是愤怒中带了委屈。 江寓吓得一激灵,向那人赶紧道歉,“季川现在在哪儿?” 江濑的下巴一扬,“在那跟着季成办手续呢。问他为什么要打人,一个字都不肯说。” “不肯说?”江寓复述道。 “嗯,可能是什么不经意的话正好触到了他的逆鳞吧。季川虽然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可他性格向来温和,偶尔几次发脾气也是遇到大事的时候。”江濑一脸担忧,“知道原因还好,不知道的话,就怕下一次再碰到这种事,他还会出手伤人。还好是在国内,否则就完了……” 正说的时候,季川和季成出来了。 “你回去好好问问他,你的话她还是听的。”江濑快速说道,迎接了上去。 “医药费、精神损失费,我会让财务打到你的卡上,今天这件事情,我非常抱歉。”季成对那个被打的人说道。 江寓接收到江濑的眼神,便带着季川先行离开,剩下的一切,还需要江濑和季成处理善后。 … “对不起,我没控制住自己。”季川出了警局的门,低着头,把自己的脸藏在一片光影里。 “你等下,站在原地等我。”她说了一声,便快速跑过去和司机说了几句话。 眼下这情形,她还是觉得季川需要一个更舒适的环境。 她记得前面不远处就有个公园,她决定把季川带到那儿去散散心。 “走吧,我们去前面那个公园。”她第一次拉过他的手,希望能给他一点安全感。 他任着她摆布,心底烦乱,一点思考都没有了。 傍晚的风夹杂着一丝昏黄的凉意,这个时候的公园里,聚集着饭后散步的人们。 他们俩走到一条小桥上,下面是荡漾的湖水,湖水里种着很多荷花,别样的美丽。 这样的环境,适合谈心。 “可以告诉我,你为了什么而愤怒吗?”她尽量用一个温和的问句。 季川不说话,沉默着,只有蝉声鸟鸣。 他好看的脸蛋格外沉静,江寓仰视着他,看到了他耷拉着的眼帘,纤长的睫毛低垂着,眼底星光黯淡。 “连我都不可以说吗?”她再接再厉,温声细语,希望能够得到哪怕一点点的讯息。 他还是不愿意开口,摇摇头。 江寓见没有什么希望,便也只好作罢,“这儿的风景不错。” “是的。”他原来还是会开口,只是不想回答有关那件事情的问题。 她再次拉过她的手,把自己的手里传递给他,“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打人了好吗?” “……他惹我生气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江寓强硬地回答。 他默不作声地背过去,下了桥,从草丛里捡了两颗石头,往湖里扔去。 “打人者是理亏的,如果你生气的话,你可以告诉我,告诉季成、江濑中的任何一个你信任的人,帮助你去排解愤怒。”江寓循循善诱。 “我明白了。”他还是不愿意多说,他正把自己越来越封闭。 江寓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牵着他回家。 这一大桌子菜算是浪费了,季成和江濑没有出现,季川也只吃了一点点。 这别墅又变得冷清起来,江寓像往常一样端着水果上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屋内奇怪的响声。 就像是用头去敲坚硬的墙一样。 心里咯噔一下,她叫了一声季川,便直接开了门进去,还好门没有锁。 屋里一片漆黑,窗帘拉的一丝不漏,连一盏灯都没有开,她摸黑着打开灯,灯一亮,果然就发现季川正贴着墙站着,像着了魔一样,不断地用头撞墙。 “季川!” 她大叫一声,扑上前把他拉开,脚下重心不稳,他和她,一起往床上倒去。 柔软的床瞬间塌陷进去一块,她顾不得其他东西了,费力向上爬,爬到季川的上面,用手去扶他红肿的额头。 “季川,冷静下里,好吗?” 第四十五章:让我亲一下 她给他放了洗澡水,让他进去舒舒服服泡个澡,冷静心神。 季川也不管她在不在场,大咧咧脱了衣服,直往浴室走。 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像个行尸走肉。 因为他有伤害自己的“前科”在,江寓也不敢离开,只好候在门口等着,站久了觉得累,于是搬了一张小板凳过来坐着等。 浴室的空气越来越湿热,开着门的话会让屋子里也进了水蒸气,她心一横,索性搬了小板凳、半眯着眼踏进浴室,背对着他坐着。 “季川,我不看。”说的时候,还是悄悄转过去快速瞥了一眼,见他只是安安静静在那里坐着她才放心,“我就在这儿看着你。” “你是怕我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吗?”浴室里水汽蒸腾,湿热得让江寓出了汗,季川的声音却凉薄得很,宛如他身处的不是热汤,而是冰窖。 “我……”她一时哽住,没想到季川对于曾经自杀这件事情是有意识的。 “我的意识很清醒。”他可能是在浴缸里调整了一下坐姿,水声哗哗。 江寓轻轻“哦”了一声,有点尴尬。 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她只能弓着背支起手,想着一会儿要去把家里的刀具等尖锐物品赶紧收起来。 “季川,我们说说话吧,你可别在浴缸里睡着了……” 她之前好像听说过有人在浴缸里睡着,然后被淹死了。 无人应答。 “…季川?”她放大了一点声音叫道。 还是无人应答。 她小心翼翼转过头去,可身后哪有季川的身影。 他消失了。 “季川!”她又扑过去,险些被脚下的板凳绊倒,一个趔趄,膝盖就硬生生着地,直接跪在了浴缸边。 水波荡漾下,俊朗的面容与白皙的身体沉在水底,他乌黑的头发在水里飘摇起来,像是水藻。 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臂,使劲把他拉了起来,感觉到手下肌肉的跳动。 一不留神,她借着他的里一头往水里栽进去。 半个身体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她被季川从水里捞了出来。 呛了几口水,她咳嗽了几声,比起自己刚在的“失足落水”,她还是更担心季川。 他的神色平静,不像是脑抽要自杀的表情。 “你……”在触及到他的眼神之后,江寓一下子噤了声,没来由得一阵瑟缩,“你没事吧?” 他的黑发紧贴在皮肤上,却不显狼狈,被江寓强行拉了出来,他索性把手臂支在浴缸边,神色恬淡,与她的紧张截然不同,宛如水中仙。 反之,江寓就显得灰头土脸、窘迫不堪,头发乱糟糟,脸上和身上都被水打湿了。 “被水呛到的好像不是我吧。”他看到她的脸蛋红扑扑的,就像是红苹果,咬一口一定特别甜。 “怎么你来救我,自己却被呛到了呢?”他语气无辜,可江寓还是听出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季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恶了? 她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水珠,“我很好!”便扶着浴缸站起身,退后一步,放直了小板凳,一屁股坐上去。 冷静下来之后,她的脑袋里就开始浮现那水下若隐若现的胴体。 老天,她什么都看到了。 脸色潮红,红鸾星动。 季川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弯了弯嘴角,坐直身体把一边架子上的浴巾拿了过来,往江寓身上一扔。 江寓被飞过来的浴巾罩住,模样滑稽可爱,她默默收了收浴巾,擦自己身上的水。 “你以为我要寻死?”他如水般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冷冽。 “不是!”她立即否认,“我以为你睡着不下心沉下去了。因为,我之前有看到过相关的新闻……是我没带脑子,太鲁莽了,也是关心则乱吧。” 其实冷静细想之后,他要是被呛到,水面早就咕噜咕噜冒泡了。 “关心则乱?”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意思,“啧,让我想一想…对事物中的人以及物因为有超过平常的关心,导致在处理问题或相互沟通时方寸大乱。” “是这个意思吗,江寓?” “是…”她如坐针毡,还是想先开溜,“你泡完了吧?那我先走了。” “我还没好呢,被你刚才一折腾,我现在好困。”季川说。 “困?那你赶快起来,别泡了,上床睡觉。”江寓说。 “不。”他只用一个字拒绝,态度却由这一个字变得更强硬。 “…那我先走了?”她试探着说道。 他轻轻嗤笑一声,“反正你都已经看到了,不如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 怎么打了一架之后,季川就有点不对劲呢,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打人?”她希望得到一个答案。 “…他好像说了一些话,我脑子就一片空白了…”季川的回答模棱两可。 “再怎么样也不可以打人。”江寓的语气重了些,她对于季川打人的举动实在是无法理解。 “对不起。”他说。 “唉。”江寓叹了一口气,“真要跟那个人好好道歉。” 被打得着实冤枉。 不知道季成和江濑把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江寓,你考虑过吗?” “什么?”江寓低着头查看自己的膝盖,还好地面光滑,没有擦伤,但两个膝盖都是红彤彤一片,有很多瘀血,已经开始发紫。 她有点后悔穿短款的裤子了。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见她不专心,他索性把话挑明了。 “我还没想好…”江寓顿时怂了下来,拖着小板凳,就这么坐着移开了一小步。 她原本是在想的,只是突然被季川的事情打断了。 “你过来。”季川说。 她觉得季川的气场突然强了许多,比如现在,他一句话,便让江寓觉得压迫。 “干嘛。”她的身体已经先行一步。 “浴巾。”他惜字如金。 “啊?” “刚才我可是把浴巾给你用了,你还不帮我再拿一条?”季川顿了顿,语气诱惑,“还是…我就这么光着出来?” “我来拿!” 季川看着她四处找浴巾,两个膝盖紫红一片,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悄然苏醒。 江寓把浴巾递给他,不料他直接从浴缸中站起,带起一排水帘。 连忙背过身去,“那天你说要喝绿豆汤,结果晚上忘了拿给你,第二天醒来发现已经被江濑喝完了。厨房里还剩下一些绿豆,我再去给你煮一碗。” “都这么晚了…”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把江寓抱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江寓惊呼出声,“你你你…你干嘛?” 她不断蹬着腿条子,身体死命挣扎扭动不止。 “你再动我的浴巾就掉了。” 此话一出,江寓马上安静了,乖乖地动弹,直到自己被不算轻柔地放在床上。 “真要被你蹭掉了。”季川嘀咕一声,重新系了系。 江寓抱着腿坐在床上,看着季川全身上下只围着一条浴巾。 都说要裸露的恰到好处才是性感,男人女人都一样。 季川穿衣服的时候,她想把它扒下来。 季川不穿衣服的时候,她想帮他把衣服穿上去。 就好比现在,她感觉到一点危险,那份危险来自于季川裸露在外的身体。 倒不是怕季川胡来,而是怕自己…… 那身体太过完美,秾纤适度,肌肉不是那种偾张的,却也不显柔美,腹肌若隐若现,皮肤白皙。 他不知道拿了什么,便坐上了床,掰过她笔直的腿。 “帮你涂点药膏。”季川拿出药膏,给她抹上。 江寓看到他的手指在她的膝盖上打着圈,那药膏冰冰凉凉,还有一股好闻的薄荷味。 其实季川的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大概是洗澡时沐浴露的清香。 “笨死了,还会平地摔。”季川的语气里毫不掩饰对她的嫌弃。 这让江寓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雨夜,她摔在水地里,他也是这样嘲笑她的。 “我是被板凳绊倒的。”江寓无力辩解,还不是担心他想不开,所以才扑了上去。 “疼吗?”他低下头,凑上前吹了吹。 这细微的风,激得江寓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她的腿就在他的手里,他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变化,眉毛一挑,手指便滑到了她的小腿肚子。 江寓刚要挣脱开,他便先收了手,站起身去洗手,然后拿过搁置在一边的水果盘,放到飘窗上。 江寓看着他一堆的动作,放好了果盘,他便又过来抱自己。 拦腰抱起,季川把江寓也抱到了飘窗上。 这飘窗是特地设计过的,垫上了柔软的垫子,一旁驾着一张小木桌。 “我可以自己走路。”江寓靠在窗子上。 “我知道。”他拿过一粒葡萄,很有耐心把紫色的皮一层一层剥下来,然后把晶莹的果肉喂进江寓的嘴里,“我就是想抱你。” 江寓嚼着嘴里甜蜜的葡萄肉,嚷嚷着抗议,“你这是流氓行为!” “一回生二回熟,很快你就能习惯了。”他开始专心致志地剥葡萄。 江寓往后挪了一点,眼神探究,“我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今天的夜空特别美,有很多星星。”季川没有正面回复江寓的话,又递了一颗葡萄过去。 她盘腿坐起,拒绝他的葡萄,“你的…精神状态还好吗?”莫不是受了什么大刺激? 季川见她不吃,就送进自己的嘴里,这葡萄果然是很甜,不知道比起江寓会怎么样,“如果这才是真实的我呢?” 江寓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盘腿坐起,漂亮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江寓。”他变得严肃起来。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她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刚才季川的话。 “过来让我亲一下。” 第四十六章:琼浆与玉露 如果之前那个善良坦率又内秀的季川都不是他原本的性格的话,那么真实的季川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他说,“如果这才是真正的我呢”,刚才她还觉得他在开玩笑,可现在,他用事实叫她醒悟过来。 她睁开眼,就能看到他扑闪的长睫毛近在咫尺,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她的呼吸被尽数夺去,像一条濒死的鱼,只能仰仗着他渡气给她。 满嘴都是葡萄的甜味。 她还来不及反抗,他就率先放开她,眼底一片涟漪,他嗓音低哑:“你不过来,我就自己来拿了。” 晚风拂动,窗子开了一角,飘窗旁的窗帘被微微吹起,小区里的栀子花香浓郁,连着这室内,也是一片馥郁。 可这香,远不及葡萄的香甜味,那唇齿追逐触碰引得果肉碾碎、汁水迸发的感觉,江寓现在还能回味。 她蜷着身,被逼到了角落,脸蛋比在浴室里水汽蒸腾得还要红,像喝了葡萄酒。 她像一只仓皇失措的小兽,而他是那个追赶她的猎人。 “…那本漫画书,我看到了。” “嗯?”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个。 “是我不好,确实是我忘记了。”她没有办法去破坏他执着了十几年的美梦。 “我知道。”他的气场又弱了下来,换上了和之前一样的温柔。 她犹豫了片刻,从飘窗上爬了下来,走了几步,又想到了什么,折返回来。 “我不是一个纠结扭捏的人,我喜欢你的真诚坦率,以后我会尽力去照顾你的。”说完,转身就走。 她这是…答应他的请求了吗? 季川把浴巾脱下,换下自己的睡衣,脸上是与遗忘截然不同的风流放荡,他捏起一颗葡萄,眼底闪过一道诡异的光。 … 这一晚,江寓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碰了碰自己的唇,似乎还残留着葡萄的味道。 她很有很多的疑问,却一时说不上来。 女人心海底针,可季川的心思,却比她一个女人还要复杂。 … 江寓做完早饭去叫季川的时候,他已经起床了。 他站在窗边,赤裸着上半身,身姿挺拔。 那腰极细,白玉一样的颜色,却因为肩宽腰身比例协调,不显得十分瘦弱。 “季川,可以吃早饭了。”她说完便离去,未做任何停留。 她把煮好的“美龄粥”盛一碗出来,放到季川的面前,可头刚低下来,她便感觉到一股力量把自己拉了过去,紧接着额头被蜻蜓点水啄了一下。 他们俩是隔着一张桌子的,她弯着腰低着头,他微微支起身子。 一大早上就被戏弄,昨晚又因为他浑浑噩噩睡得不好,顿时有些恼怒,“差点把粥给洒了!” “是的,洒也是洒在我身上。”他不以为意,舀起一勺粥轻轻吹,动作斯文却不娘气。 她转身去擦灶台,不理会他。 “你昨天还说喜欢我,怎么今天就那么别扭。”季川的声音传来,语气竟然有点委屈,和他之前的“霸道”行径完全不符,反倒是江寓才像那个轻薄的人。 他说的没错,她无言以对,放下了抹布,“粥怎么样?” “你做的当然是好喝的。”季川毫不犹豫地说。 “不行,不能这么说。你要好好尝一尝。”江寓今天第一天做这个粥,她对于这个并不自信。 “那你坐下来和我一起吃早餐,我再帮你鉴赏一下。”季川笑着说道。 她只好也给自己盛了一碗,乖乖坐下。 看到她气呼呼落座,季川才又吃了一口,这次他果然很用心,品味了很久:“这粥的味道很独特,有很香浓的豆浆味,米很软糯。这是什么粥?” “美龄粥。”江寓回答。 “美龄粥?”季川不解。 “其实就是山药豆浆粥,你觉得米很糯因为它是拿梗米煮的。”江寓解释道。 “这样啊,我的江寓可真贤惠。”季川的声音慢条斯理,在说“我的江寓”时还特地放慢了节奏。 江寓撇撇嘴,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把话题转移过去,“快点吃,不然你上班要迟到了。” “……季川叫我不要去了。” “也是,正在风头上呢。你在家休息几天也好。”季川是在公司打的人,那人还是公司职员,为了安抚员工,最近他是不好再去了。 “江寓,陪我去个地方吧。”季川的眼神里透露出期待,还有一些莫名的软弱。 “去哪儿?”江寓问。 “你开车,我指路。”季川说。 … 在同样的两条路弯弯绕绕了很久之后,江寓终于忍不住问:“你的地图都多少年了,靠谱吗?” “是的,这是我凭小时候的记忆手绘出来的地图。”季川说。 “啊?十七年前的记忆?!” “…你是在怀疑我的智商?”季川的声音变得傲慢起来,对于自己的智商问题,他一向很自负。 “不是…”江寓有点怂,“只是,你的记忆力再好也比不过这十几年里的城市规划吧。” 车子靠边停下,江寓拿过那张手绘地图仔细端详。 “古岛路?这条就是啊。三百号……我瞧瞧,刚才那个店铺是279号,应该就在附近才对。要不我把车停在那边一个小区里,我们下车找吧。”江寓提议说。 上午的阳光很是强烈,江寓才走了一段路,便已经满头大汗。 季川穿着长衣长裤,银灰色的丝质衬衫上也有几块颜色加深的汗渍。 “是这个公园…”季川喃喃自语。 “什么?”她没听清,但看到了熟悉的大门,她的表情立马僵住,“古岛公园,我小时候来这儿玩过。” 痛苦的记忆闸门突然被打开,悲伤的情绪如同泛滥的洪水一泻千里,把她打的溃不成军。 “我妈…就是在去古岛公园的路上出的车祸…” 正因为如此,她后来再也不敢踏足这里,再也不敢回忆起这个公园。 “我以前经常偷偷跑来这里玩…”季川的思绪似乎是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个时候,在福利院,大多都不是健康的孩子,谁都不理谁,我就会一个人跑出来,虽然结果总是被抓回去。” 她默默地听着不说话。 “江寓,愿意陪我进去走一走吗?”他伸出手,发出邀请。 她什么都没有说,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 一刹那,就被握紧。 古岛公园建立至今已经有三十年的时间了,那些小木马、秋千都变得越发古老。 季川挑了一个还算结实的秋千坐下:“江寓,可以推我吗?” “当然。”她把手机塞进裤兜,站过去把他推高。 他露出了完全不一样的笑容,干净纯粹得像一个孩子,他们就像是回到了孩童时期,一切烦恼好像都与他们无关了。 “从前我来的时候,都没有人推我。我个子矮,脚也够不着地,只能看着其他小朋友被他的父母推的高高的,而我像一只肥笨的鸭子,飞不起来。” 江寓小时候来到这里,江湖也是把她放在秋千上,然后轻轻地推。 他用脚在地上停下,从秋千上站了起来,“对不起江寓,我知道这里也有你的痛苦回忆。” “没关系,这些都过去了。”这些事情虽然过去,只是当年的肇事者却迟迟没有找到。 是不是也该放弃了? “跟我走。”他牵过她的手,带她穿过一片零星几朵花开的花海、穿过一片青葱的草地,来到一扇黑色雕金花但已锈掉斑驳的小门前。 “刚才进的门是大门,这个是小后门。我以前就是从这扇小后门溜进来的。”季川攥了攥她的手,“穿过这扇门,应该就能看到了。” 她不明所以,跟着他穿过这扇小门,小门外是一排的小商业街和一幢正在施工的楼房。 “这里就是你要找的古岛路三百号?”江寓问。 “从前这里是福利院。”可现在已经不在了。 江寓看着这一片的街景,觉得有点熟悉,她以前干出租车司机的时候,好像来过这儿。 “我记起来了!我之前载一个乘客来过这儿,他跟我说福利院几年前就拆掉了,现在好像要重新翻修一个敬老院。”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大概就是如此了。 季川听了他的话,只说了一句“也好”,便拉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语气,让江寓捉摸不透,他到底是怀念和惋惜呢,还是释然与憎恨。 … 回到车里,大眼瞪小眼。 “现在去哪儿?”江寓问,她这一路都是听季川指示。 “你想去哪儿?”季川问。 “我?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刚才走这一路,她有点渴,拿过早上准备好的水,喝了一大口。 刚想把盖子盖好,手里的瓶子就被季川拿走了,他喝得很猛,直接把剩下的大半瓶水全都喝完了。 “你这么渴啊。”江寓惊叹道。 “嗯。”季川舔舔自己的唇,“还是有点渴。” “后座还有,我给你拿。”她往后凑,伸出手。 “不必了,”他拉过她的手圈在自己的腰际,“这个就够了。” 说罢,带着湿润的唇便向她的唇碰去,随之而来的,还有微微濡湿的汗意。 有情人的琼浆玉露,最是解渴。 第四十七章:孤独的灰猫 最近精神不是很正常的人除了季川外,还有江寓。 大概是那一天他们一起找福利院,勾起了她太多童年的回忆。 那场倾盆大雨,那湿滑的道路,那顺着小斜坡缓缓流入草丛里的血液,被雨水稀释后呈现一种温柔的颜色…… 还有,被鲜血染红的白色碎花裙和血肉模糊的断肢。 那把印着美少女战士的伞支离破碎在一边的醉蝶花上。 花瓣飞舞,色泽鲜艳如血。 那场景就像是爬满了斑驳墙壁的藤蔓,从这头爬到那头,饶是她豁出半个身子去抓,却还是有很多地方难以清理,除非她是蜘蛛侠,有飞檐走壁的本领,否则她除了忍受那漫无边际的折磨,就是索性跳下去。 她的房里也有一扇飘窗,此刻她抱着膝盖靠在半开的窗子上,金色的阳光洒进来,洒在她的鼻梁和好看的眉骨上,骨相还在,皮却已经慢慢老去,一张光滑的脸配上眼角细细的皱纹,就像一方被叠皱了的丝绸手帕。 楼下的梧桐树上爬了一只蓝眼睛的灰猫,江寓知道这是一种名贵的猫,却叫不上来它叫什么名字。它不知道在树上做些什么,可能是想找个地方睡个好觉,可这树干不合它的心意,它便轻快着跑到另一棵树上去了。 临走时,像是发现了江寓这个暗中窥视它的人,它露出尖利的牙齿,两只眼睛像是玻璃珠,江寓以为它要发出如何的咆哮,却只等来它甜腻撒娇的一声猫叫。 说到玻璃珠,并不是只有那只灰猫才有。有一个人,他的瞳色很浅,呈异域的灰色。 她见过那眼睛动情时的样子,在他吻她的时候,就像一片星海,有一种无形的引力,吸引着她沉沦,沉沦。 她转过头,就能看到银灰色的丝质衬衫散发出零碎的光,他正斜斜地依靠在门框上,慵懒得像一只灰猫。 不过季川不像是一只猫精,更像是一只脾气古怪让人捉摸不透的公狐狸精。 和他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变得堕落起来,心底那深埋的欲望正一点点显露出来,她既希望他不要发现,又希望他赶紧发现。 成年女性的身体就像是被千百把锁牢牢锁住的盒子,那锁由千奇百怪的材料构成,有道德、有贞操、有自尊、有来自外界的,也有来自盒子本身的。最大可锁孔最简单的来源外界,最小可锁孔最复杂的来源本身。 一旦一道道锁被一一打开,就会发现盒子里是世界是五光十色的。 在人的天性的上,没有一个人愿意活得像个修女。 江寓对这个的思考来源于季川,在他用嘴把绿豆汤喂进她嘴里的时候,他说,“我在帮你回归人性。” 看哪,那是个多么危险的男人。 她感到危险来临,背后阴风阵阵,可她依然选择沉溺之中,因为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意志正在被逐渐吞噬,而她也不想做任何反抗。 她收回眼神,近乎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来的?” 他抱着手臂走向她,看着她因为被痛苦记忆而折磨的脸,她应该还没有注意到自己是这样形容憔悴,眼底一片乌青。 光鲜明媚之时让人动心,憔悴柔软时让人动欲。 男人喜欢这样楚楚可怜的神情,他们会犯贱地产生一种保护欲,如果对方同时拥有32C就更加完美了。 事实上这并不是所有人都具备,可江寓偏偏就有。 “在你刚开始发呆的时候。”他坐下去,开始数飘零在她额头的发丝有几根,他心底里爱极了这种凌乱柔美的姿态。 他知道她不是故作的,那是她天生具备的。 “对不起,我不该拉你去那个地方。”他轻轻撩起她的碎发,那里刚才有零零散散46根。 “你也不知道会那么凑巧吧。”江寓拉过他的手,换了个姿势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既然你调查过我,那你对于我妈那场车祸,有没有查出什么?” 他顺着她的动作在她乌木似得发间来回拨弄,温柔摩挲,“抱歉,除了知道你母亲车祸去世这个既定事实外,其他相关的细节我一无所知。” 一个希望破灭,她有燃起另外一个,她坐起身,直视季川,“那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她想找到凶手,还母亲一个公道。 “是的。当然可以。”对于她的要求,他自然是满口答应。她难得去求他一件事情,更别提是这样柔顺的姿态,“只是,都已经过了那么多年,要是没有一个结果,你也不要太难过,可以吗?” “…可以。”已经难过了那么多年,如果这次没有结果,她也只是继续难过而已,这笔不亏。 “江寓,你要是觉得疲倦,现在就可以上床睡觉。在这里你很自由,想做什么都可以。”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以一种温柔却又强势的力道让她重新躺回自己的腿上。 “不,我是你的保姆,你是我的雇主。拿了你的工资,我就要好好工作。”她握住他的手,制止他的动作。 他反握住,与她十指相扣,“雇主准你放假。” “…季总和江濑说要今晚过来看看你的,所以我要多准备点晚餐和水果。”上午的时候,她接到了江濑的电话,至于江濑从哪儿拿到她的号码,她不用想也知道。 世界真是奇妙,她原本一个公交车司机,居然跟这些社会精英建立了联系。 看到季川的表情滞了滞,她又问:“他们没跟你说吗?” 他似是苦笑了一下,“说不说都一样。” 那表情江寓确确实实看到了,只是是否领会他的意思,还要看她是否七窍玲珑,她自诩自己还算是善解人意,“他们很少咨询你的意见吗?” “不,他们只是习惯安排我的人生。” 这弦外之音,再清楚不过,“只是你比较特殊,所以他们才…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的照顾你吧。” 他听了,看似平静无波,两道眉毛却微微弯了角度,“我真的那么无能吗?” 无力的挫败感,是他最常经历的感觉。 “当然不是!”江寓着急否认,可这段谈话似乎还是戳到了他的痛楚。 他放开她,起身离开。 … 江寓一路追到了书房,见他拿过纸笔,开始写字,神色偏执。 见他是在通过写字的方式缓解自己的情绪,她放下心来,站在一边静默无语。 写完一张又一张,一边的薄纸堆积起来,江寓忍不住抽了一张。 还是那个熟悉的字体,字迹端正却又有一点外泄,只是字体到后来变得越来越潦草。 江寓在心里默念出纸上的文字: “我不是一个人类的次品,我只是与众不同而已。 我不会为了被同龄人所接受而牺牲自己的尊严。 我是一个有趣的好人。 我会为自己而骄傲。 我可以和这个社会和平相处。 如果需要,我也会开口求助。 我是一个值得其他人尊敬和接受的人。 我会找到一个适合自己兴趣和能力的职业。 对那些需要一定时间来理解我的人,我会有足够的耐心。 我永远不会自暴自弃。 我会接受本来的我,我就是我。” 阿斯伯格综合征信心宣言。 揪心,就像是一块被拧住的毛巾。 她还只是住在房屋里看着藤蔓缠满墙壁的人,而他,早就已经成为那块斑驳的、时不时掉落几块石灰泥的旧墙了。 爬山虎的生命力极强,很快,整个房屋表面就会变成爬山虎的家园了。 对于此,她无能为力。 书桌上堆着的杂乱的书看起来有点碍眼,过了不久它们就会影响到他的动作了。 她上前,想要抱走那些书放到柜子里,却不料激起他紧绷的神经,“不要碰它们!”,拿着笔的手一抢,那些书便如狂花乱坠,哗啦哗啦散落一地。 她算是直达自己触及到了他的逆鳞,他期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只是他做不到,只能把执着放在这些堆积成山的书上。 越是杂乱无章,越能让他获得可掌控的安全感。 “对不起!”她连忙蹲下去捡起那些书,却被季川一把拉起。 她的鼻尖离他的鼻尖只有区区几公分的距离,“听着,亲爱的。你可以碰任何东西,但不能碰这些东西。你说这些东西的界限和定义是什么,抱歉我也不知道。” 他说完,抽身离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绝,他背过身,手撑在窗户边上,头脑正在做着激烈的挣扎。 她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眼里的水珠晃荡着要滴下。 他最终还是自暴自弃式地转过身走回来,牵起她的手,亲吻她白皙的手被,一下又一下,“江寓,你可以闯入的生活,我的生活欢迎你的到来,但你不要试图改变他、左右它、掌控它,这样只会让我陷入更加痛苦的境地,我已经是阴沟里一只半死不活的老鼠了。” 他的下巴上冒出了青黑色的点点胡渣,眼底亦有闪烁的泪光,整个人看起来脆弱无比,又带着点极致的疯狂。 第四十八章:小船不会沉 阴沟里半死不活的老鼠。 原来他一直是这样界定自己的。 她在充满阳光的地方生活太久,可他却一直隐匿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 或许母亲的死也曾把她带到过昏暗的角落,可那只是光明下一隅罢了。 超高的智商并未带他走向光明,顶多只是让他在灰暗的世界里称王称霸。 江寓很少见到季川这样疯狂暴躁的样子,原来能触怒到他的可能只是一摞杂乱的书籍。 他现在就像是一只炸毛的灰猫,高傲的尾巴高高翘起,仿佛只要她再向前一步,那尾巴就会变成一条长长的鞭子,把她抽得遍体鳞伤。 只是首先被抽疼的,却不是江寓,而是他自己。 现在该怎么做,才能熄灭他的愤怒,安抚他的情绪呢? 江寓发誓,她的大脑从没运转得那么快过,那速度就像是紧急转舵的轮船,否则下一秒就会撞上冰山。 她用力踮起脚尖,凑上前,双手捧住他的脸,把身体重心完全放在他的身上,吻住他刚才失控的嘴唇。 那唇齿间刚才吐出恶狠狠的字眼,现在也同样恶狠狠咬住她的嘴唇。 季川一直是温柔的,只是他的吻从来都是带着蛮横的侵略,仿佛接吻不是一件情事,而是一场你追我赶、拼刺刀长矛的血腥战争。 在这个时候,江寓都会怀疑季川可能不只是一个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还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 他所模仿的语气,会不会根本就是他的一个人格呢? 唇齿间真的传来了血腥味,但不是他狠狠撕咬了她,而是她不小心用牙齿磕到了他柔软的内里的唇肉。 那唇肉里薄薄的、透明的一层膜,就被她尖尖的牙齿戳破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野人,正在做着茹毛饮血的事。 那嘴里的血,和她吃过那种半生不熟、血淋淋的牛排完全不一样,人类的血液带着很重的铁锈味。 她以为他会因为疼痛而放开她,却没想到他把她箍得更紧,那在舌头上、牙齿缝间流动的小血珠子,似乎更加刺激了他体内暴戾因子的生长,就像一头孤狼在满月之夜的嚎叫,又像是吸血鬼品尝到鲜活少女甜美血液时的兴奋。 他把她抱到了红棕色的书桌上,沿着优美的脖颈线条往下啃咬。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肆意享用的猎物,那些原始的掠食动不都喜欢咬住猎物的脖子让其毙命吗?中世纪欧洲神话里那些貌美异常的吸血鬼,也会用接吻来勾引无辜的女孩,然后趁其心醉神迷之时咬下她的脖颈,神态自若得像咬住一根白萝卜。 她的思绪仿佛飘到了天上去,在颤巍巍的云朵里她忘情地舞动自己的身体,那感觉甜蜜又难熬,因为她又不得不警惕着不让自己掉下去。 那些曾经过往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像是电影一样地播放着。后视镜里端坐的美少年,雨中银灰色衬衫闪着光的神秘撑伞人,秋千上欢快自由的背影…… 所有的所有,记忆、情绪、欲望像是深谷里垂挂在嫩绿树叶上的晶莹露珠,风一吹,树叶摇动,它们就自然而然地飘落下来,流经乱石枯叶,化作清甜的甘泉水,流入芳草丛生的肥沃土地里。 他伸手解她的衣扣,像是在拆礼物包装盒上的蝴蝶结,只是她这个礼物盒没有那么精致,一拆就破。 他手上的动作终于柔和缓慢起来,只是嘴上的力道还是如之前一样,蛮横无理,一点绅士风度都不讲,亏他在学历方面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社会精英。 可女人是个矛盾体,在这种事情上更是将口是心非发挥到了极致。在情爱上,女人比男人要虚伪得多,这正是欲迎还拒、半推半就的真实写照。 理智与欲望的交织是最激烈的煎熬,就像是甜品店里服务员上的火焰冰激凌,你既觉得那口感是融化时的火热,但到里面又是快冻坏牙神经的冰冷。 对于江寓这样快三十岁的女人,肉体的欢愉不足以让她目眩神迷,虽然拒绝一个像季川这样的男人非常困难,只是昔日人情世故里的锻炼让她拥有了强大的意志力,这还不是水到渠成的时候,她选择点到为止。 季川放开她的时候,他还尚未从爱欲中清醒过来,那灿若星河的眼眸里散发出幽幽的火光。 在她说完“我要去做晚饭”后,在转身离开时她又看过他一眼,那眼神里还有灰烬的余烟。 她走了。 就这样在他面前泰然自若系好扣子轻飘飘地走了,除了看出她的脚步是虚浮的之外,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开始懊恼自己的行为,开始痛恨自己箭在弦上的自制力。 或许是他一向太过乖巧听话,对于她的一切言语举动,在他清醒自控之时他都不会有半分的忤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永远都掌控不了她,反而被她紧紧攥在手中,随意把玩。 对于这样的把玩,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一种亵渎,他这在股掌间的人,竟然觉得不可思议地乐在其中。 他的人格是病态的,他的喜欢是病态的,他的爱欲也是病态的。 他知道这只会让自己的江寓越陷越深,可他还是不可自拔深陷进去,他跳下谷底自由落体,还要拉着江寓一起摔个粉身碎骨。 能怎么办呢? 他不知道。 正因为他感觉到江寓呼之欲出的爱意,他才觉得紧张无力。 不管以后他会做出多么高尚的事情,也无法掩盖他曾经卑劣的行径。 这是他现在最担心的地方。 … 季成和江濑来了,他们从一进门到吃饭都是那样一搭一唱,不,准确来说是争吵不止、背道而驰,只是他们俩只要站在一起发出声音就是意外的和谐。 “事情处理得怎么样?”江寓一边帮他们盛饭,一边问。 “没事了。”季成说,“只是这段时间你还是不能来公司。” 江濑晚上不吃米饭,她热衷于喝江寓煮的绿豆汤,只是她说出来的话不比季成那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温和:“打谁不好,偏偏打了秦青” 江寓凝神等待着她的下文。 “秦青的家庭背景很不错,算是个妥妥的公子哥了。来公司就是他老爸安排过来锻炼实习的。没想到才来没几天就被揍了。”她喝完一碗汤,江寓就机灵地接过再帮她盛一碗。 “小王,你这次算是捅了个大篓子,必须好好反省。”江濑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小王?”江寓疑惑。 “噢,这是我取的绰号。这哥俩,大小王,组在一起就是王炸。”江濑解释道。 “哦哦哦。”江寓点点头。 “过几天我们一起登门道歉。”季成对季川说。 “是的。我知道了。”季川回答。 不知怎的,江寓觉得在她面前的季川和在季成江濑面前的季川不是同一个人。 现在,他又变得乖顺起来,无法和几个小时前乖戾浪荡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就连江寓自己都觉得,难道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白日春梦。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她被勾了魂的意淫而已。 季川看起来毫无兴致,江寓也和他们并不太熟,好在他们吃完一顿饭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这速度让江寓觉得他们或许只是为了来蹭饭。 偌大的别墅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江寓在洗碗的时候,季川全程都在旁边观看。 其实他试图帮助她一起洗,只是她实在害怕他会把所有的碗摔碎,自然是不肯的。 洗完澡之后,她犹豫着要不要再帮他切点水果送到他的房里去,再三想过之后,她选择呆在自己的房里。 不是她犯懒,实在是她觉得自己现在去就是羊入虎口。在大白天的时候,她还能清醒克制,但到了晚上,人的情绪会变得十分脆弱,她对自己就没什么自信了。 只是,她不去,他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站在门口,赤裸着上身,下面穿了一条银灰色的丝质睡裤。 江寓知道,不管他怎么穿,甚至是不穿,他都只是为了让自己舒服,而不是取悦别人。 “我的水果呢?”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这么问。 “…抱歉。”江寓愣了几秒,“我现在就去准备。” 穿着睡衣睡裤匆匆下楼,她特地挑了最长的那一条,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除了必要的部位,其余一点都没有裸露。 季川也跟来了,步履说不上是沉重还是轻盈,只是对于江寓来说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她走得快,季川也跟的快。 “想吃什么?”她站在料理台前,故作轻松地问。 事实上她有点紧张,白天的点到为止,让她觉得晚上似乎真的会发生一点什么。 “都可以。”他还是那么好说话。 只是在那好说话的背后,好像还得让江寓付出一点代价。 … 她睡得很沉。 早上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正枕在季川白皙的臂弯里。 尽管情形是这样,她还是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登徒子。 第四十九章:开车请注意 莎翁在「维洛那二绅士」中提到:真正的爱情是不能用言语表达的,行为才是忠心的最好说明。 …… 昨晚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她睁开眼,就可以看到他浓密的睫毛,他安静沉睡的样子纯洁得像一个天使,而江寓的气质和他比起来就污浊得多了。 他整个人时精瘦的,虽然皮肤白皙,身量纤纤,但并未有一块松垮的皮肉。 尽管昨夜经历一场狂欢,她本该满身疲惫,但她依然静悄悄地起床,光着脚、套着季川的银灰色丝质睡衣跑到了楼下的厨房。 厨房里的灯、客厅里的灯亮了一夜。 她忘记关了。 也没有精力去关。 至于她为什么要第一时间跑到厨房,当然不是为了准备早饭。 而是...... 她的拖鞋还歪七扭八地横在厨房光滑的瓷砖上,包括她的内衣内裤、睡衣睡裤,还有那条银灰色丝质睡裤。 那颜色不管在何时看,都漂亮极了。 这也是她为什么要起得那么早的原因之一。 砧板上的橙子只切了一半,一旁的几块西瓜已经发出了腐坏的臭味。 她匆匆忙忙把这些水果统统倒进垃圾桶。 真是浪费,这些水果都是在进口超市买的,一点都不便宜。 她洗完砧板,拿起抹布蘸了水,开始擦洗乳白色的料理台。如果那些tvb刑侦剧里的法医来现场侦查的话,一定会在这料理台上采集到各种各样凌乱的纹路。 她现在就像是一个心虚的罪犯,故作镇定地收拾作案现场,清理犯罪证据。 如果细细推敲那些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那委实令人脸红心跳。 还好,全都被她一一擦去了,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在那些衣服飘飘然掉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她有点不明白洗完澡之后为什么要把自己包裹得那么严实。 简直是多此一举。 其实当她里三层外三层包裹自己的时候,她心里就有预感了。 女人的第六感真是可怕极了,预测那些将要发生的事情简直成了一种本能,而且往往一语成谶。 大白天的厨房很亮堂,何况天花板上还亮着光,这让她有一种在审讯室的错觉,晃眼的大灯逼的她浑身发汗,下一秒就缴械投降、一五一十招供所有的犯罪情节,请求大人们对她宽大处理。 可昨晚并不是。 浓浓的夜色中,别墅里灯火通明。 楼上的房里亮着灯,楼下的客厅、厨房也亮着灯。 那明晃晃的灯光并未让她产生任何羞耻感,反而当她赤身裸体时,那光照到皮肤的油脂、汗珠上散发出别样的、盈润的光芒,她觉得自己很美,就像沐浴在圣光里一样。 季川也很美,他就在她的眼前,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块上好的汉白玉。 除了用尽全力去拥有,再也生不出其他想法。 他们所及之处、所到之处,都是一幅色彩丰富的油画。 她想到法国画家奥古斯特·雷诺阿的《阳光中的裸女》,这幅争议颇多的作品现在正珍藏于巴黎奥赛美术馆。 那光能穿透人性,在光的面前她无所遁形。 她只好抱着衣服去关灯,伸手按下开关时连手指的力道都是虚浮的,就像那些罪犯在犯案之后连点一根烟都是颤抖的一样。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在他们作案的过程中没有目击证人,否则她真想杀人灭口,噢,不,是畏罪自戕。 扫了地,又拖了一遍,她才抱着衣服回到楼上。 洗澡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腿上竟然有一块淤青。 她对着那块淤青盯了很久,仿佛要把它看出一个洞来。 算了算了,人生就是应该有点疯狂。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有什么不好的? 换好衣服,神清气爽,她又匆匆下楼准备早餐。 季川对那碗美龄粥赞不绝口,那就再熬一次好了。 事实上,她虽然神清气爽,但是脑袋空空,完全想不出今天应该变着法儿做什么花式的早餐。 在灶台边,那黄蓝色的火焰生生不息,传递出一波又一波的热量来。 那热量让她微微发汗,她给自己的擦汗的时候,手心黏湿的触感又让她想到了季川。 昨晚他的身体也是这样。 “早上好,江寓。” 她被这声音惊醒。 怪她想得入神,连他什么时候下楼进厨房都没察觉到。 “我的早饭呢。”他依靠在门框边,姿势同昨晚一模一样,连问的话都差不多。 “在锅里,很快就好了。”她低着头,突然有点手足无措。 “那我的裤子呢?” 她感觉到他正慢慢走向她,一步一步,慢条斯理。 “我刚才顺手洗掉了…”难道她还要抱着他的脏衣服放回他的房间吗? “你应该有备用的睡衣吧。”他的衬衫都能准备一橱呢,睡衣应该也是同一个款式好几件吧。 “……看来我只能穿你的睡裤了。反正你的裤子又肥又长,我姑且可以把它当作中裤来穿。”他的声音凉凉的,像是清晨的露水。 她惊讶地转过身,才第一眼就看到他满脸的笑意,那笑容里的戏谑再明显不过了。 “裤子我不给,裙子倒是可以借你穿穿。”江寓愤愤地回击。 他的笑意更浓,眼里微微闪烁着若隐若现的邪气,“原来你还有裙子…请问你今晚能不能穿给我看一看?” 那正派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在舞会上礼貌地问“这位美丽的小姐,请问我是否可以请你跳一支舞”一样。 正在她意难平之时,那锅粥正好成功替她解了围:“粥好了,可以吃早饭了。” 她正想抬头打开料理台上方的橱柜里拿碗,却发现在那橱柜的把手缝隙里缠了两根长发。 毫无疑问,那两根头发来源于她。 至于是如何缠上去的,这个问题和她腿上是怎么多了一块淤青是一样的。 噢,她一早醒来还觉得后脑勺有些隐隐地疼呢。 撞击。 头脑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后来季川好想把他的手垫在她的脑袋后了。 真是具有绅士风度。 这两根头发引入无限遐思,趁他没发现她想赶紧毁尸灭迹,像之前收拾厨房一样。 然而这一次她并没有得逞,季川抢先一步把那两根头发取了下来。在她羞愤的眼神下把它们丝丝绕绕地缠绕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 据说左手的无名指上有一根血管是和心脏相连的,那里是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这一点江寓是知道的。 所以那头发明明是缠绕在他的无名指上,她却觉得是自己的心被绕住了。 “送给我做个纪念吧。”他说。 栀子花香从窗外吹散进来,那味道真是清甜,一直甜到了江寓的心坎里。 他站在那里,无名指上缠着她的头发,明明做着缠绵悱恻的情事,却还是一副淡然悠远的样子。 她活了那么多人,见过那么多人,却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他心醉神迷、溃不成军。 清醒克制的理智轰然倒塌,她的头脑中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并且下一秒她就真的去实施了。 她转过身,从一边的刀具柜中拿出一把剪刀,捋出自己的一小撮头发,咔嚓一剪。 那撮黑发瞬间垂落下来,散落在她的掌心里,像是精灵的羽翼。 她一言不发地拿过他的手,把那缕头发放到他的手掌心。 青丝赠君,见此如晤。 他缓缓收回自己的掌心,紧紧攥住。 这个时刻,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但胜过千言万语。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后人们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我父亲的父亲,阵亡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边境,两颗子弹射穿了他的胸膛,死的时候蓄着胡子,尸体被士兵们用牛皮裹起;我母亲的祖父——那年才二十四岁,在秘鲁率领三百人冲锋,如今都成了消失的马背上的亡魂。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给你早在你出身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博尔赫斯 … “好喝吗?”她看着对面斯斯文文喝粥的季川,他的姿势清贵高雅,像一朵高岭之花。 “当然。你做的一定是好吃的。”他对她有盲目的认同与爱,不管是十七年前,还是十七年后。 “我还可以吃你切的水果吗?”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她勾起唇角,未施粉黛的脸露出妖冶的神色来,那眼波里的妩媚像是盛开的黄玫瑰:“当然可以。” 这是只有他们懂得得暗语,没有第三人,只有彼此。 … 那美丽的黄玫瑰,散发出幽远的芬芳。 那美丽的人啊,使我心旌荡漾。 第五十章:谎言与欺骗 趁季川不在家,江寓正好回家去看看老爹。 季川说坐公交车又热又挤,而且这里离最近的公交车站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便让她把车开回去了。 她到的时候,已经日晒三竿头,还没开门,仅仅站在门外找钥匙时就能听到江湖震天响的呼噜声,像是一头猛兽发出的巨吼。 她打开门,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森森的冷气和一些类似汗水的酸涩味。 茶几上东倒西歪地摆着两个空啤酒瓶,和一袋只剩下几块小辣椒干的酒鬼花生。 沙发上甩着他的工作服和两只臭袜子。 江寓屏住呼吸用指尖提着袜子扔到了洗手间的盆里。 原本她在家的时候,老爹在她的严厉管教下还是相当爱干净的,结果现在没人管了,就开始放飞自我。 她走到屏风内,江湖正浑然不知地酣睡着。室内的气温那么低,他居然还把薄毯踢到了脚跟,破了一个洞的背心游移到了胸口,露出雪白的肚腩,像一团正在膨胀的面团。 大概是肚子上堆了好几层脂肪,他居然也不觉得冷。 无奈地帮他把被子盖好,江寓开始收拾屋子。 可能是天生劳碌命,她到哪儿都是打扫收拾。 … “咳咳。”她站在床边咳了两声,试图以此吵醒他。 没反应。 戳戳那软绵绵的肚子,他也只是挠了挠肚皮,两腿一蹬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就这警惕性,小偷进来都察觉不到吧。 这屋子里的空气流动实在是太差劲了,空调开多了也不好。 于是她关了空调,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 室内的冷气一下子就被窗外的热气流替代了,江寓已经开始出汗。 通过这个方法,她成功把江湖热醒了,他还被她严严实实罩着被子呢。 “热死了热死了!”江湖把被子掀开,他的整件背心全都已经湿了,“这空调怎么不制冷了?” “空调是我关的。”她端着一个盆子,准备开始晾衣服。 “囡囡!你回来啦!”江湖惊喜得不得了,他刚才就觉得江寓回来了,但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回来好久了,喏,”江寓把盆子往他眼前一递,“你的臭衣服我都洗了。” 江湖嘿嘿地笑着,“怎么这么突然,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就是要搞个突击检查,才发现你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江湖打着哈哈还想说什么,江寓连忙嫌弃道:“快先去刷牙洗脸,你脸上还有口水呢!” … 江寓回来的路上时特地到菜场买了些菜的,一打开家里的冰箱,果然充斥着各种萝卜干榨菜黄泥螺和乳腐。 她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于是买了三个荤菜给江湖改善改善生活。 感觉自己好久都没陪老爹吃饭了。 “在那边工作怎么样?累吗?活多吗?”江湖好奇地问。 “挺好的。活不是很多,不累。”她虽然跟季川在一起了,但他并未在工作上对他有任何优待,该做什么的她还是每天在做,这倒是让江寓宽心了不少,否则拿着这比工资她也觉得不舒坦。 “那就好。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了?”江湖问。 “雇主正好不在家。”她说。 “你不会瞒着人家偷偷跑出来的吧?”江湖惊讶地说。 “怎么可能!我请了假的!”江寓反驳道。 江湖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看来那户人家人品还不错嘛。” 江寓浅浅地“嗯”了一声。 “你回来得正好,等会儿我们一起去看看崔叔叔。”江湖说。 “崔叔叔?怎么突然要去看他?他生病了?”江寓问。 “不是不是。”江湖吃了一块红烧肉,“看到冰箱里那些腌菜罐头了没,全是他送的。” “为什么送你这些?”江寓问。 “因为前些天我们聊天的时候,说你不在家我都不知道该吃什么了,他就说之前去外地旅游,买了很多特产,于是就送了我这些。”江湖解释道。 “这样啊,我说冰箱里怎么多了这么多榨菜…”江寓说。 “所以呢,家里不是有一盒什么茶叶嘛,就是之前小舅公出差带回来的那个,好像还挺不错的,我又不喜欢喝茶的咯,但是老崔喜欢,我就想今天给他送去,就当是回礼了。” “噢,挺好的,反正那盒大红袍摆在家里也没人喝。”江寓说,“我记得崔叔叔是在雁山路的一个小区里当保安吧。” 他是老爹的小学同学,两人感情算是还挺不错的。 “对对对,等会儿我们先坐98路,然后再转67路就到了。”江湖早早地规划好了路线。 “不用这么麻烦,我开车过去。”江寓说。 “车?你哪来的车?”江湖问道。 “雇主家的车,今天他让我开回来的。”江寓说。 “他还真是大方!”江湖说,“开车好开车好,不用挤公交了。我还难得坐你的车呢!” … 江湖围着车转了一圈,点点头,“那么大方还以为是个土大款呢,没想到开的车这么低调,有品位!” 江寓无奈地白了他一眼,“上车吧。” … 雁山路就在内环里,这片区域只有一个小区,住的人非富即贵,紧邻市中心的商业区,房价贵得离谱。 “崔叔叔。” “小江寓,老江湖!你们来啦!”老崔热情地招呼他们。 “给你送茶叶来了!”江湖把袋子递给老崔。 他是喜欢喝茶的,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牌子的大红袍很有名!老江,你这次可是亏大了!一箱腌菜才多少钱,这盒茶叶可贵着呢,我都舍不得买!” “我就爱吃腌菜。这茶叶不管多贵,在我眼里跟路边的树叶子没什么区别。”江湖说。 他们在一起互相调侃聊天,江寓是插不上话的,索性透过玻璃窗看看住在这富庶地带的人都长得什么样子,然后想想自己是否也有这富贵面相。 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各个衣香鬓影,精致优雅。 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江寓猜这个应该跟她一样,也是做保姆的。 那中年妇女的侧脸,竟然让她觉得有些熟悉,等到她无意中转过一个正脸。江寓彻底愣住了。 那人分明就是......云姨! “怎么了小江寓,看到谁了?”老崔察觉江寓的异样,问道。 江寓用眼神指着云姨。 “噢,她呀,她是2栋楼里季先生家的阿姨。之前都是偶尔来当当钟点工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就在这里住下了。”老崔有些八卦地说,“我感觉季先生对着阿姨挺重视的,不像是一般的佣人,估计是亲戚吧。有几次下雨,她出门买菜居然都是有专车送的。” 等老崔八卦完,他才问道:“你认识她?” “额,我就是之前在保姆中介里看到过她。”江寓随便扯了一个理由。 “那你认识她?知不知道她到底有啥背景啊?”老崔追问道。 “我们不认识,就是见过。” 江寓心中的疑惑很大,之前季川明明说云姨是回美国去了,她要处理一些事情。 难道是她从美国回来了?那为什么不回家呢? “崔叔叔,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一直住在这里的吗?”江寓问。 “我想想啊……正好是一个月前!那天她来是晚上了,还跟我打招呼了呢!”老崔说道。 一个月前的晚上,那就正好是江寓搬到季川家的前一晚。 所以她绝对不可能回美国,她只是从季川家搬到了季成家。 也就是说,季川在骗她。 什么云姨回美国,什么紧缺一个照顾家里的人,全都是谎话。 不过就是为了把她骗到他家,和他朝夕相处罢了。 … 回到季川家,发现他已经先她一步回来了。 “江寓,你回来啦。”他起身迎接她,把她从门口牵到沙发上。 “今天的道歉会还顺利吗?”她问。 “是的,一点都不顺利,彻头彻尾的失败。我跟季成在休息室等了两个小时,都没有等到秦董事长。”季川回答,他们不仅没见到人,还碰了一鼻子灰,“季成气得脸都绿了,但是人家好歹是长辈,他也不好发作。江寓,你真该看看他吃瘪的样子。” “噢,看来真的是惹了麻烦了。”江寓冷淡地说道。 那语气实在太过敷衍,饶是季川再不通情达理也注意到了,“江寓,你是今天回家累了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还好。对了,云姨回来了吗?”她问。 “…还没呢,季成说她好像要在美国呆挺久的。”季川说。 “可我今天看到她了。”她平静地说。 “……是不是认错人了?”季川问。 “季成,是住在雁山路的小区吧。”江寓说。 “…是的。他喜欢繁华热闹的地方。”季川的脸色渐渐有点僵。 “我就是在那儿看到云姨的。”江寓推开他的手,“季川,你从不说谎。我记得你说过,坦诚是一种美德。” 季川感觉到自己手里空落落的,他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江寓不说话。 他顿时有些急了:“是季成说,应该创造机会和你在一起,这样你就会喜欢我了。所以……” “所以你们就联合起来一起骗我?”她的语气终于愠怒起来。 “是的。对不起……”他除了道歉,不知道该说什么其他的话。 这样的场面,令他不知所措。 第五十一章:断电的别墅 季成最近过得非常糟心,先是季川惹了秦家的公子哥,原本他和秦家还有合作,结果自然是吹了,这让他损失了一大笔钱。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业内都知道成川集团爆出了打人的丑闻,名声一落千丈,这又会令他损失更多的钱。 季成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吝啬鬼,肉痛了好几天,整宿整宿睡不着。 然而,公司的财务部还出了纰漏,没了季川之后,就像是没了翅膀的鸟。 季川对于成川、对于他的意义和价值不言而喻。 他从华尔街一路走来,到创办成川,季川的天赋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秦老爷子虽然还是不肯接受他的道歉,但是成川现在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不止是秦家,还有其他竞争公司,迫于压力,这段时间他不能把季川叫回来。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季成捏着眉心,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他心力交瘁,而且江濑这尊大佛又实在不是省油的灯,她比那些商场上算计来算计去的竞争对手还要难搞。 小张抱着一份文件走进来,“董事长,这是你之前吩咐下来要查的结果,我整理了一下,都在这里了。” 季成原本就烦躁,小张完全撞到了枪口上。 当然,他被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还好他的心理成熟能力够强。 其实他已经是季川的第三个助理了,前两个都受不了季成的喜怒无常和严苛作风主动辞职。 而他,因为顽强的生命力和憨厚的好脾气一直在这个岗位上坚守到现在。 说来当季成的助理也已经是第二个年头了。 除了他毒舌严格吝啬之外,其他倒也还不错。 跟着他,是真的能够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季成有些暴躁地抢过,瞪着对面的人,“查个网络用户居然用了整整一个月,你的办事效率对得起我每个月给你发的工资吗?!乌龟都比你爬得快!” 他粗鲁地开始翻阅手中的文件,脸色变得有些微妙,眉头越皱越紧。 “李延。”他默念出这个名字。 “是我办事不周。但这个用户的IP地址从来都没有统一过,分布在外地的各个网吧。为了查这个人,动用了不少资源。我想,那个帖子一定是故意发出来黑江小姐的。” 季成给了一个“还用你说,当我是傻子吗”的眼神,“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小张说。 李延的身份背景全都仔仔细细地整理在了文件里,他原本以为那人是江寓以前的同学、同事等身份,但是,资料里显示他和江寓根本没有一点的关联。 他不是本地人,所有求学经历也都在他的外省老家。 到了s市之后,因为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学历,一直在四处干兼职。 “居然没有任何交集……”季成皱着眉死死盯着文件,冷笑一声,“看来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咯。” 在说“咯”字的时候,他的语调上扬,发音短促,带着明显的嘲讽。 眼神再次向刀子一样射中了小张,“你亲自去找的人,有没有问出什么?” 小张的表情变得纠结起来,他咽了咽口水,握了握口袋中的东西。 他一路上都战战兢兢的,因为这件事是季成特意交给他的,所有的环节都是他参与的,于是也知道了很多信息。 那些电视剧中不都是这个设定,知道太多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吗? “你这什么吃了死苍蝇的表情?”季成问。 小张心一横,在季成狐疑的眼光下绕过办公桌,贴着他的耳朵交代了他查到的最终结果。 季成的表情越来越僵,呼吸也不是很稳,像在压抑什么,“你确定吗?” 小张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递给季成,“谈话的过程全都在这里。” 小张这人,不仅脾气好,办事的效率也一直很好,为人谨慎妥帖。 季成接过录音笔,来回摩挲,最后锁定在播放按钮上,他眼神深沉,“这件事情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 还没等他说完,小张便抢答道:“那我一定主动递交辞呈!” … 江寓一晚上都没有理他,但还是准备了晚餐。 她没有和他一起吃,而是先随意扒拉了两口饭再去叫他的。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干些什么,江寓还是有点担心的。 云姨的事情,她虽然生气,但也并不是特别生气,这种事情,还没到不可原谅的地步。 况且,她知道肯定是狗头军师季成给他出的主意,他只管照着做就行了。 “季川,吃饭了。” 她敲他的门,发现门并没有关,但是她没有一点想要进去的念头。 没有人应答。 “季川。”她又折回来叫了一声,原本她已经转身离开。 还是没有人应答,她只好推门走进去。 书房的桌前,季川正埋着头写些什么,她稍微走近了一点,才看清他正在做数学题。 一张纸,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公式。 “吃饭了。”她原先冷硬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他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站在他的眼前,非常兴奋,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几乎是跳起来:“江寓,你来啦。”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还没被原谅呢,他压抑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嗯。”她说,在他瞬间闪亮的眼神还没褪去的时候,又说,“我不生你的气了,但我还没原谅你。” “…是的。” 星光皱灭,是江寓掐掉的。 他觉得头疼,脑袋中充满问号,需要通过解答数学题来冷静自己。 他挫败地坐下来,拿起笔想要继续做题,但是他低估了江寓对自己的影响能力,身边有她在,他根本无法思考,那些数学题真的变成谜题了。 他认识所有的数字符号,但是组合在一起他就完全看不懂了,像是根本不懂一样。 他活跃的思维、灵巧的思路、高超的技能在她的面前,土崩瓦解。 “记得吃饭,我先回房休息了。”她留下一句话,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她不原谅他,不生气就是生气。 这个大前提不解决,其他什么都没辙。 … 他下楼,穿过客厅,他觉得客厅很昏暗,什么都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的。 唯有厨房敞亮着,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温存,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还有一盘水果。 好了,他也不能拿没有水果作为借口了。 该怎么办才好呢? … 洗发露的泡沫不小心流进了眼睛里,一阵发酸发痛,江寓难受地紧闭着眼睛,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泪,她伸手仅凭方向感和记忆里去够一边架子上的毛巾,刚把毛巾拿过来,便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她虽然原本就闭着眼,但尽管如此,也还能感受到亮光。 这下却是全灭了。 她赶紧擦了擦眼睛,睁眼果然是一片黑暗。 估计是跳闸了。 热水器里的热水快要不够了,她也不急着害怕惊慌,头上和身上弄的一堆泡沫而且只有冷水才是糟心事,虽然是大夏天,但冷水洗头还是让人发抖。 三下五除二冲干泡沫,她湿漉漉的脚尖刚想踏出去,一边便传来了声音。 “江寓?你还好吗?是在洗澡吗?”季川拿着手电筒四处乱照。 “别进来!”她高喊道,喊完才觉得自己是在故作矜持,该看的不该看的,反正也都已经看过了。 “是的,我不进来,我就站在门外给你打光可以吗,黑漆漆的我怕你会滑倒。”季川说。 “噢!”她说了声,“是跳闸了吗?” “好像是线路出了点问题,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我已经联系了物业,说明天才能过来。” 她默默叹了口气,吐槽这别墅小区的物业竟然这么不靠谱,微弱的灯光下,她怎么也找不到浴巾。 头发滴着水,身体也滴着水,脚下一滑,她惊呼一声,便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江寓!”季川猛地推开门进来,手电筒被随意搁置在一百年。 这时她还不着寸缕,浑身是湿的,屁股坐在地上都打了滑,明天醒来身上又不知道会留下多少淤青了。 “有没有撞到头?哪里摔疼了?”他想扶起她,手下是一片湿滑,他的胸膛靠近挨着她滴水的头发,不一会儿就湿透了。 发现她还来不及擦干自己,他接着手电筒的光巡视四周,找到了掉落在一边的浴巾,罩在她的身上,把她裹住,一把把她抱起,走出浴室,几乎是摸着黑,他拉上窗帘,把她轻柔地放在了飘窗上。 她头发还滴水呢,抱到床上只会把床单都打湿。 “你先擦,我去帮你拿擦头发的毛巾。”他着急走,不小心磕到了床沿,一阵吃痛。 江寓赶紧用浴巾把自己包裹得更严实,等待着季川。 一束光从浴室发射出来,江寓这才看清季川,他的衣服都湿的差不多了。 他并未把毛巾拿给她,而是直接帮她擦起头发来,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一个小婴儿。 “泡沫都冲干净了吗?”他问。 “冲干净了。”江寓裹着浴巾,也确实不好动弹,只能被动地享受季川的服务。 “那就好,否则头皮会很痒。”他手下的动作认真细致,“刚才摔到了哪里?严重吗?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屁股!”她没好气地回答。 回想起自己刚才的窘样,她索性破罐破摔。 第五十二章:可以亲你吗 手电筒冷白色的光像是硕大的白玉兰,那花瓣肥硕得直接顶到了天花板上,清雅的香气在屋内释放出来。 不过,这香的来源不是玉兰,也不是小区里浓烈的栀子花,而是江寓。 “…那我帮你查看一下?”季川试着说道。 江寓抢过头上的毛巾,自己擦拭:“你想得美!” 季川“噢”了一声,低头看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小声嘀咕了一句,“又不是没看过。” 江寓气不打一处来,拿过被放在一边的手电筒,“我去看看电箱!” 她刚像个蠕虫一样准备挪过去,便被季川给逮住了,他的眼神打量了一圈江寓:“要去可以,但你确定就穿成这样?” “……”江寓提了提裹着的浴巾,比较短,她只能把它当成是抹胸了,“那我直接睡觉好了。” 季川的手插入她的黑发:“头发还没干,怎么睡。” 江寓长叹了口气,“没有电,电吹风也不能用,只能等它自然风干了。”还好她的发量并不是很多。 停了电,所有的家电都已经罢工了,她身上的水珠被擦干以后,她就开始热起来了。 季川也很热,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头顶,此时此刻,她也不想生闷气了。 他抬手把她额头上沁出的汗抹去,“我们去酒店睡一晚吧。” “啊?去酒店?你…能忍受吗?”季川应该是一个在这方面非常挑剔和龟毛的人才是。 “是的,总比在这里热死好。”季川从飘窗上站起来,“江寓,换衣服,我们出去住。” … 江寓握着方向盘,看着自己驶离这个小区,还有点懵,他们从载满梧桐树的街道上一路奔向最繁华的地带。 季川提了一个酒店,就在市中心的浦江边上。 他们稍微整理了些用品,便很随意地出发了,有点“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的味道。 站在前台,虽然了解这酒店的黄金地段和价格定位,但在知道价格后还是忍不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当季川非常绅士地说“两间”的时候,她很不矜持地补了一句,“不不不,一间!” 她知道自己的样子就活脱脱如狼似虎饿虎扑食,只是…又不是没睡过。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季川弯了弯嘴角,“好,就一间。” … 这酒店,说得过去也就是那超大的观景窗和又大又软的……双人床。 她想好了,她要睡靠窗边。 那他就睡外面。 正当她对着双人床胡思乱想出神之际,睡在外面的那个人把手放在她的头顶上,“走,我们去江边散散步。” … 她还从来没有在夜晚的江边散过步,因为她住的地方是在外环的郊区,平常也没有多少时间来附近那种她一件衣服都买不起的大商场逛街。 江边额晚风吹走了心头的燥热,这习习的凉风真世令人舒坦多了。 “没想到你会愿意出来走走。”江寓说。 她记得他到外面的餐厅吃饭都不愿意。 “这么晚了,江边的人不多。”季川说,这个环境他还是能够接受的。 江寓环顾四周,发现人真是不多,倒是有好几个戴着耳机夜跑的。 “江寓,你什么时候愿意原谅我呢?”这个问题,他非常在意。 他的声音浅浅的,很快就要被江里的波涛给卷没了。 “我原谅你了。”江寓说。 “原谅我了?现在吗?”他小心地问道。 “上一秒。”她说。 她其实就是嘴硬加别扭,她哪里真的会愿意和他置气。 任何愤怒的情绪,在看到他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蛋后就烟消云散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好看的皮囊虽然并不包藏有趣的灵魂,但是一张好皮囊才让人更加想去了解更多。 虽然说外貌很重要这个说法有点伤人,但是,话糙理不糙。 听到她确定地说原谅自己,季川才敢牵起她的手。 她没有反抗,任由他去做,“你喜欢莎士比亚,那你一定知道一句话吧。” “什么?”季川问。 “爱情是不用眼睛而用心灵看的,因此生着翅膀的丘比特常被描写成盲目;而且爱情的判断全然没有理性,只用翅膀不用眼睛,表现出鲁莽的急性,因此爱神便据说是一个孩儿,因为在选择方面他常会弄错。正如顽皮的孩子惯爱发假誓一样,可爱情的小孩也到处赌着口不应心的咒。” “仲夏夜之梦。”季川说。 “你真的很确定是我吗?”江寓说,“就因为那一本漫画书?” 对于季川来说,这是一个意义非凡的决定。 他的选择,是终生制的。 “是的,我非常确定。”季川停下来,两个人靠在江边的栏杆上,“江寓,我知道你的心里有我,否则你也不会送我你那么珍藏的漫画书。” 江寓默然,他的想法确实太偏主观,那本漫画书,并不是她非常珍爱的东西,否则她也不会在面对一柜子漫画书的时候,一点热情都没有。 “我知道我给你带来了压力,只是…你不需要太顾忌我,我正在努力做一个正常人,我也可以保护你。” 她并不是不想承担责任,相反,她也觉得为爱的人付出是一间非常幸福的事情。 只是季川有点特殊,她并不是很有自信。 就像上一次因为一摞书而刺激到季川那样,她不知道之后还会发生什么。 她近乎是磕磕绊绊走进他的生活。 如果她没有成为什么“最美公交司机”,如果她没有因为宋文竹而和杜参云分手… 那么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季川依旧只能在想象和回忆里和她相爱,而不能真切拥有她。 只是没有这些的季川,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以后,你都不能去工作了吗?”江寓问。 “不是,只是暂时不可以。”季川回答。 “那你也不用发我工资了,我好像并没有在家里做什么。”江寓说, “这个不行。你的工资是季成拨给你的,既然他这个吝啬鬼愿意花钱,那就让他花。我虽然现在是无业游民,可他依旧是大老板。你不用觉得受之有愧,你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应该得到的。”季川说。 …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买了一些活血化淤的药膏。 他们散完步,还是出了汗,江寓便又冲了一把澡。 洗完澡浑身上下都舒服得不得了,腿上虽然青一块紫一块,但只要不碰到就不会觉得疼痛。 季川的指尖在她的淤青上轻轻打着圈,冰冰凉凉的,“还有什么地方撞到了?” “没有了。”江寓说。 … 季川洗完澡出来,她才发现他的腿上也磕出了淤青,一定是之前抹黑给她拿毛巾时撞到的。 “睡觉吧。”他温柔地看着她,“你要睡哪一面?” “里面!” 她突然有点紧张,这种环境,实在是太适合发生什么了。 窗帘没有拉,她坐在床中央,就能看到窗外美丽的夜景。 璀璨灯火,星星点点。 她突然张开双臂,朝着站在床边揉头发的季川伸去,“抱。去窗台。” 他疑惑地看她,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把她抱了起来,就像抱一个耍赖的小孩那样。 星空一片无垠,她忽然觉得有些惆怅,觉得自己的生命实在是太过脆弱渺小。 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就像巨兽,只要抬抬脚,就可以把她踩死。 人类文明发展到了一个程度,那种力量细细想来是令人胆寒的。 她抱着他的脖子,若有所思地观察外面的景象。 不知道从这种地方跳下去是什么感觉。 当然,她没有求死的心,她一直秉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人生信条,她会这样想,单纯是因为好奇,单纯是因为这繁华的夜晚,让人产生许多不合实际的美妙理想和莫名其妙的恐惧来。 “江寓,我可以亲你吗?”她那样毫无保留地贴近他,让他高兴地有些忘乎所以。 她对着他眨眨眼睛,眼里满是可爱的狡黠,“你说呢?” 当然可以了。 那饱满的唇、明亮的眼、纠缠的发,就是无声的邀请吧。 … 江寓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接近中午,她终于体会到“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荒唐了。 “哎呀!你不是说他们今天早上要来修电路的吗?”江寓一下子坐起,把迷迷糊糊地季川直接拖了出来,动作一点不温柔。 不过季川对她向来是纵容,他仅仅只是拉过她轻轻她的额头,“放心,云姨会在家处理的。” “噢!”她重重地说了声,想到自己要是不发现云姨的事。今天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这明显不对劲的语气,季川自然是察觉到了,他虽然迟钝,却不是块木头。 “现在起来,在这里吃完饭以后我们就回去吧,那个时候应该已经修好了。”季川说。 江寓突然想到,她原本昨晚是要去检查一下的,只是突然被季川拉出去就忘了。 她觉得这电停得蹊跷,但眼下回去应该是死无对证了。 瞥向季川,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像是一块羊脂玉。 一醒来就见到如此美色,她也不好去怀疑什么。 … 等到两人回了家,打开门迎接的不是云姨,而是季成。 第五十三章:恶魔的本性 我们常装出信仰的表情和虔诚的举动,却用糖衣来包裹恶魔的本性。 ————「哈姆雷特」 … 他的眼波在季川身上流动,江寓感觉到他压根没有看自己,只是看着他这个最亲爱的弟弟。 “电路已经修好了。”季成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闲适地翘起二郎腿,而是正襟危坐,手里拿着他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昂贵的公文包,就像在给他们开什么重要的决策会议。 “那就好。”季川的语气很淡,他换好了拖鞋,朝里面走去。 江寓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大概是今天的季成着实有点严肃,往日他虽然也是一副正经的样子,可眼里的浪荡风流是遮不住的,就像是喷了古龙水一样。 不管他的表情有多冷淡,那香味还是会从他的身上发散出来。 江寓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回避一下,她说先要回房收拾一下就离开了。 在她上楼梯的过程中,她听到季成说:“去书房,我有事问你。” … 他们并没有去书房,而是去了季成的屋里,他的房间里江寓还有一段距离,和他紧挨着的,是一间空房间。 “什么事?是不是公司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季川不明白他的来意。 季成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季川。 他接过,如果说刚开始他还有那么点情绪的话,后来就没有任何波动了。 那一点诧异的情绪,快得都来不及捕捉,季成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这就是你当时阻止我派人发律师函的原因?”季成问。 原本当时的时候,他们是决定要请一个律师来打这场官司,说也是这么跟江寓说的。 但是到后来的时候,却被季川阻止了。 江寓只是一个小小的公交车司机,这种类型的侵权官司不好打。一旦闹大了,她会承受更多的非议,她的救人之举也就真的会成为一场彻彻底底的炒作。 “是的,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那也不需要再来问我了。”季川面无表情地说。 “一定要这么做吗?一定要那么极端吗?一定要用尽心机不择手段吗?你想要爱他,有很多方法,你却选择了最最错误的一条路走。”季成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可他做不到像季川那样平静无波。 当时小张在他耳边说出这件事和季成有关的时候,他的某条神经都被绷断了,就像是弹琴的时候突然弦断那样,这对于弹琴的人来说,是一个不好的预兆。 季川轻笑了一声,他把那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就像对待一件珍宝,“用尽心机不择手段?我只是想你学习而已,在用计谋这一点上,你是我的老师,我是你的学生。你那些直接扼住别人咽喉,打到别人最痛处的策略,那才是精彩绝伦。” “商场如战场这一点你应该早就明白了。我也已经尽量不让你去接触这些东西。你不该把商场的那一套东西运用到感情上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江寓知道,是你在背后暗中操作,让她承受舆论、让她身败名裂、让她失去工作,她还会愿意呆在你身边吗?”季成压低自己的声音,却压不住话语中的高低顿挫。 “是的,所以我才会做这一切,我只是想要让她待在我身边,享受我对她最纯粹的宠爱。”季川说。 “你是不是疯魔了?”季成难以置信地看着昔日里纯洁无暇的季川,此刻他却成为了一个癫狂的魔鬼。 “我要她的快乐、悲伤、希望、绝望;我要她的脆弱,也要她的坚强;我要她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感知;我要她的眼里心底只有我,要她全心全意依赖我,仿佛我们两个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在她陷入绝境,在她痛苦彷徨,在她茫然无措之时,她会发现她的身边除了我,再无第二个人,她的所有物,她所能抓住的一切,除了我,再没有其他。 她的一切都与我有关,她会因为我的冷漠而悲伤,因为我的反常而惊慌,因为我的拥抱而快乐,因为我的亲吻而愉悦。 当她在树下徘徊,在雨中沉思,在黑暗中落泪的时候,只要她抬起头,就会发现我会在前方为她点上一盏灯,为她捧一杯清秋的露水,为她在只有一轮孤月的黑夜中布下满天星。” 他脸上的两道清盈的泪痕像是银河中划过的星流,那微微发红的眼眶、眼角昭示着他此刻的不安、危险与困惑。 季成对于他对江寓的爱没有半点疑问,他知道他只是用错了方法,只是他在这个还是无法接受, 季川,是多么干净的人。 那些肮脏卑劣的卑鄙之事,为什么会由他去做呢? 就因为爱,所以亲手毁了她,折断她的羽翼,把她永远囚禁在自己身边,让她除了这华丽的鸟笼,一无所有。 “你错了。”季成觉得自己已经再无力气,只能低低地重复着一句,“你错了。” “是的。”他泪中带笑,眼里闪出奇异的光彩,“我最大的错就是没能早一点做这一切,没能早一点让她回到我身边。”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不懂情为何物,你只是想让她待在你身边,看着她。”季成说。 “是啊,难道不是吗?在这一点上,我没有说谎。我确实不懂爱,但我懂得占有。占有就是绝对的独享。 每次当我看到她,看到她的头发,她的脖子,她的大腿,她的脚踝,我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骨头,每一滴血液,每一个缔结的组织,都在叫嚣着去占有她。不是身体,而是灵魂。她的灵魂会依附于我,和我一起回到天堂。” 季成从没有想到,季川的执念已经深到了令人觉得可怕的地步。 他用那一个个他所精心描摹出来的面具,掩盖他早已变质的心灵。 那么他这个哥哥,是不是也曾经是他的面具呢? 他无从去想,也根本无法想象。 这个心智并不正常的男孩,早就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不管他成长的芽是有残缺的,或是在石头缝地下咬牙切齿生长的,或者在墙角歪歪扭扭地冒出尖来,他都已经长成了一棵一米九的参天大树。 就算他的枝干并不粗壮,但他枝叶茂密,一片青葱葳蕤。 他已经做不了什么了,他已经没有能力把他引向征正途。 “我会把这份文件清理掉,也会想办法让李延再也踏不上s市的土地。”季成把文件放回公文包,“但你必须明白,如果有一天江寓因此而离开你,那都是你咎由自取,你不能怪她,只能怪你自己用错了方法。” “这一天不会来临。”季川说。 “好,希望如此。”季成说完这一句,抬脚离开。 … 江寓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竟然说了那么久,她就已经下楼把整个客厅打扫了一遍。 只是这里意外的干净,估计是云姨在早上的时候已经打理了一遍。 冰箱里也已经放上了新的食材新的水果,昨晚的那场闹剧仿佛只是小插曲,对于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 只是,她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在他们来维修的时候好好问上一句,到底是哪里坏了,是自然发生的还是人为操作的? 她不了否认自己的多疑,她也已经责备了自己,季川不像是那种人,他应该不会做这些无聊的举动吧。 季成从楼梯上下来了,拿着先前的那只公文包。 江寓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季总”,他这次却没有搭话,而是改为用复杂的眼神将她打量了一遍,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不留下吃午餐吗?”江寓看着正要换鞋的季成。 话音刚落,季成的动作便停了下来,他再一次看向江寓,眼神带着询问,又能看出他想迫切地寻找一个答案:“江寓,你爱季川吗?” “…我喜欢他。“她的犹豫来自于对于季成如此单刀直入地诧异,而并非对自己的情感有所犹疑。 “这份喜欢能够支撑你去照顾他一辈子吗?”季成继续发问。 “我……”她着实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或许是我刚才回答得不够好。我对他的喜欢里,已经带有了我照顾他后半生的责任了。” 他微微有些诧异,“你已经想好了?” “是的。我已经想好了。”江寓说。 “那么…如果他做了什么无法自控的事情,你也会原谅并接受他吗?” 无法自控? 难道就是那天在书房里发生的事情? 那不就是季川作为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的高度敏感神经吗? “我能。”她说,这应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 “江寓,记住你今天的话。”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江寓看着紧闭的门,有些莫名,今天的季成似乎有点不正常。 她以为自己已经见证了全部的惊涛骇浪,却不知道,原来这只是冰山一角。 那些美妙的、绚丽的极光,只是吸引她这个乘着小船的渔民朝那更深处的大海驶去而已。 风暴,即将来临。 第五十四章:是否愿嫁我 “季总今天怎么了?”吃饭的时候,江寓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她总觉得季成怪怪的,可又不知道为什么,她想他一定会告诉季川吧,他们不一起到书房谈话了吗? 季川用调羹舀起一口血糯米饭,放到嘴里细细咀嚼,“公司的财务方面出现了一些问题。” “这样啊,他是需要你的帮忙吗?”江寓又问,他以前可是什么首席财务官来着。 “嗯,是啊,他需要我的智慧。”季川笑了笑,大言不惭地回答。 “我现在才发现你还挺自恋的。”江寓白了他一眼,复尔又感叹道,“你们两兄弟的感情可真好,那些电视剧里怎么总是演兄弟阋墙,你争我斗呢?” 季川喝了一口汤,突然想到当时季成离开他的房间之后又转了回来,他看着他的眼睛,问:“季川,你是不是恨我?” 他当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这世上如果没有季成的话,季川也就不会存在了。” 他们两个,到底谁是谁的影子? … “季川!” “……嗯?” “你怎么走神了?”她刚才和他好好地说着话呢,季川就突然开了小差,思绪就像是窗外的那只灰猫,一眨眼就跑掉了。 “不好意思。”季川抱歉地说了一声,收敛了一下飞散的思绪,才沉着声说,“在福利院的时候,是季川选中了我,我才能跟随他们去到美国。” 江寓有点惊讶。 “很意外吧,选中我的是他,而不是我的养父母。当时,他们其实选中了一个女孩。”季川慢慢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季成的话,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江寓说。 “是的。不知道是成为了一个别人眼里的弱智,还是成了浦江里的一缕游魂。”季川吃完了米饭,舀了一碗干贝竹荪鸡汤。 回忆之门缓缓拉开,老旧的铁门早已生了锈,发出咯吱咯吱的、古铜色的响声。 那个时候,他刚刚从古岛公园里偷溜回来。 前几天,他因为在雨中玩乐而发了一场高烧,醒来之后居然记不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一闭眼,就是大片大片的红色。那红色,鲜亮得扎眼。 他记不清自己的小伙伴叫什么名字,或许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伙伴。他只知道他有一本心爱的漫画书,送给他的人叫江寓。老师叫他小川,他是个精神不正常的怪胎。 除了这些,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日风和日丽,他像往常一样一个人躲在角落,拿过他珍藏在枕头底下的红色砖块,在水泥地上写他最喜欢的数字,还有做一些有关周围景物的数字题。 比如福利院有三个秋千架,一个滑滑梯,四间小教室,十二只小木马,八辆扭扭车。 四个大花盆里开着枝叶数都数不清的铁树,十个小花盆里一共开了十六朵花和八个花骨朵。 他趴在地上,写着写着,突然看到地上一滩黑影,他的光线被夺走了。 他抬头,看到一个高傲的小王子,只是他的声音是温柔的、亲和的,“听说你叫季川,是吗?” “是的。”他回答完,埋头继续做他的数学题。 再后来,吃饭的时候,他发现有两个奇怪的外国人在看着他。 最后,他踏上了去美国的飞机。 在适应了一段美国的生活后,他开始系统地学习英语,在这个过程中,季川的天赋慢慢显现出来,他的记忆路几乎死达到了过目不忘的惊人阶段,所以学习一门新的语言,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学成之后,父母决定把季川送进特殊的学校念书,但被当时的季成竭力阻止,他主张让季川上普通的学校,让他和那些正常的孩子一起学习。 因为季川除了外在表现在为人处事的缺陷外,并没有其他特别的症状。 他说希望他能融入人群,过正常男孩的生活。 … “…你在学校里,过得怎么样?”江寓敏锐地捕捉到季川在提起往事时眼里闪过的怅然。 “当然不怎么样。 那个时候,我时常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操场上呆望天空。当时我12岁,我已经很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与别人的不同。我说不清怎么个不同法,可就是知道有所不同。 我不能理解他们的行为,他们的思维方式。他们让我害怕也让我迷惑,就像一道道我解不开的难题,这常常让我心烦意乱。过去,我还时常觉得他们傻,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傻的是我,是我常常做错事。 所以我总是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我被排除在他们的小饭桌之外,常常一个人站在角落吃。游戏分组时我总是最后一个被选上,甚至常常要和老师一起完成。在他们举办一些派对的时候,我从来都不会被邀请。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对我还算是客气,后来就可以直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笨蛋’和‘神经病’了。 记得有一次,有两个女孩在我路过时故意绊了我一跤,我直接摔在地上,把膝盖都磕肿了。第二天,她们过来跟我道歉,并且夸我长得好看,要跟我做朋友。 为了表达之前的歉意和现在的诚意,他们送了一罐饼干给我。我很开心,当场就打开饼干罐吃了起来。 当我把饼干送进嘴里,把它咬碎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打开罐子的时候毫不费力,那明显已经被打开过了。只是一切都意识到的太晚了,我被呛得鼻涕眼泪横流,饼干里原本的奶油被换成了芥末,里面还有辣椒籽和小虫子的尸体。 她们骂我是脏鬼,是东亚的小病鸟,说我得的是可笑的汉堡包症、麻雀症和芦笋症。她们不会和一个精神有问题的智障交朋友。 我去找老师,要她替我讨回公道,要她惩罚那两个女孩的恶作剧,可老师并不会理会我这只黄皮肤的瘦猴子。” 自始至终,季川的表情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他的语调和缓,叙事平铺直叙,像在讲一个完全与他不想干的故事。 这个故事中,他是个局外人,而不是亲历者。 江寓听着他的故事,眼前的饭菜已经味如嚼蜡,那干贝竹荪鸡汤的味道似乎也变成了芥末味,还很辣,里面还有虫子尸体的腐臭味。 她才刚刚喝了一口,便重重地放下了。 季川注意到她的动作,“抱歉,是我影响到你的食欲了吗?” “不是。”他本身秀色可餐,怎么会影响到她的食欲。 “好了,我不讲了。”他重新拿起碗。 “就这样?”江寓还想再听一些他的故事。 “就这样。”季川说。 “之后就没有发生什么事了吗?”江寓问。 “当然不是。”季川说完,成功看到江寓的眼睛发亮,“最后,故事的主人公找到了他唯一爱着的女孩,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突如其来的告白,令江寓措手不及,她还没有从刚才的悲惨童年中缓过来呢。 “这是什么表情?对这个结局不满意吗?”季川好笑地问。 “那倒不是。”江寓说。 “你可是已经把头发送给我了。虽然我常年接受教育,但我也知道…”季川拿过她的碗,把里面冷掉的汤汁倒进自己的碗里,再重新给她盛了一碗,“在古代的中国,有结发夫妻,恩爱不移的说法。” 夫妻... 第一次听他说这两个字,江寓还觉得有点奇怪。 “江寓,你把头发送给我,是不是愿意嫁我为妻?”他把碗轻轻地放到她的面前。 “我……”江寓能说,当时气氛太好,她就是一时脑热才拿了剪刀把自己的头发咔嚓一刀吗? 清醒之后,看到自己一大片参差不齐的头发,她还着实有点后悔。 冲动不仅是魔鬼,还能使人秃头。 季川灼热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她,一分一秒都不愿放开。 怎么办? 他这是…在向他求婚吗? “…我们才在一起没多久,提结婚是不是还早了点?”她颤颤巍巍地回答,小心地观察他的表情。 季川把碗里的冷烫一饮而尽,然后靠在了椅背上,把两只手统统藏到了桌子下面。 在江寓看不到的地方,那两只拳头慢慢握紧。 江寓看到的季川,还是浅浅笑着的,一副芝兰玉树温润如玉的样子。 他的语调是温柔的,他的眼神也是温柔的,就像三月里的阳光一样,“江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是否愿意?你只要告诉我是或不是就好。我想要一个答案来让我放心。” 这还不是那个意思? 这分明就是那个意思! 只是,他大概目前还不着急结婚,就是想把她这个人先给订下来? “我……”她又开始犹豫,脑子里一团乱麻,像是偶然从抽屉里找到的缠绕着的耳机线。 “是或不是。”季川重复道。 江寓也学着季川的样子,把碗里刚才他给她盛的汤一饮而尽,“是!” 她不是那种纠结的人。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不管会发生什么,目前她确实是愿意嫁给季川的。 “太好了,江寓。这是我听过最棒的回答。”他的喜悦毫不掩饰,他将他滚烫的心,全都剖开展现在她的眼前。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看到季川的心,除了江寓。 他们早该融为一体的,他们本来就是融为一体的。 都说女人是男人的第二根肋骨,只是对于季川来说,江寓不是她的肋骨,而是他的命,是他的灵魂。 第五十五章:幕后操盘手 江寓虽然年幼丧母,但好歹有老爹的疼爱,季川的苦楚,还真不是她能去感同身受的。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伙伴,熟悉的孤独,熟悉的嘲笑。 这样的压力之下,他居然还能长成这样温柔无害的样子,想必他的养父母和季成真的花了不少的心思。 “你…有没有想过找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江寓小心翼翼地问道。 “亲生父母?从未。”季川说得很是坦然,“我连什么时候被丢弃都不知道,怎么会对亲生父母这种遥远得不可思议的人抱有任何期待呢? 是他们先抛弃的我,抛弃我就说明不想要我。至于原因,已经无法深究了。如果是因为我的病…小婴儿就能看出来是不是傻子了吗?那个年龄段谁不是个傻子?如果是因为金钱压力而迫不得已把我送走,那为什么还要怀孕呢,难道是为了把我送给别人,等我长大之后再对他们感恩戴德承欢膝下养老送终?这是要坐享其成吧。 生育之恩这个东西,怎么说呢。或许他们生下我本就是唯一的选择,迫于胚胎成型之后再堕胎对于母体本身的伤害。这样来看,到底是谁比较自私呢? 罔顾人伦是无耻的行径,张口闭口谈道德也是无耻的行为。 如果作为胚胎的我也有思想的话,那我宁愿一早就从产道口爬出去,摔他个一地血肉。” 江寓张了张口,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话,她觉得季川的口吻有点阴寒,这似乎和他的人设有点不符。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现在的季川似乎和之前的季川不太一样了。 只是,她不得不承认的是,眼前的季川充满魅力。 深陷一样东西,特别是深陷一个人,那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玉石、古玩、字画、豪车,这些东西起码不会变,但人心变化无常,捉摸不定。 季川握住她的手,冰冷的温度传到她温热的手背上,“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冷血了?” 江寓回以一个安抚的笑容,“不会。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并不能因此就说你冷血。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千辛万苦得来的,并不是你出生就有的。我尊重你的决定。” 季川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不管做什么动作,都是该死的迷人。 禁欲的时候是绝对的清贵矜持,纵欲的时候是极致的情动艳丽。 是的,他明明那样清俊,江寓却觉得他艳丽。 那些书中形容翩翩白衣少年的清艳,大概就是季川这个样子。 “你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饭粒吗?”江寓抬手抹了抹嘴角。 季川笑了笑,刹那间百花齐放,身后的一切物体都变得明亮起来,“江寓,你总是那么容易让我动容。” … 下午她没有呆在别墅里,而是去了一间咖啡厅。 中午吃完饭后,她毫无预兆地接到了丁爽的电话,说她有一些问题要问她,关于那个帖子,她还有问题要和她讨论。 她征求了季川的同意,但她并没有告诉他对方是丁爽,而是说和一个女性朋友去喝下午茶。 虽然“最美女司机”这个事件已经结束了,但是她不想让季川为她担心。 江寓赶到的时候,丁爽已经坐在那里等她了。 “抱歉,我开车来的,路上有些堵车。”江寓一眼就看到了丁爽身边黑色的公文包,和季成的那个有点像,只是她的更活泼一些,上面有一些花纹。 “没关系,我也才到了没多久。”丁爽拿起公文包,“江寓,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认识一个叫李延的人吗?” 李延? 江寓摇摇头。 “那季川呢?”丁爽激动地问。 季川? 江寓拧着眉头,有点莫名,“怎么了?” 丁爽喝了一口红茶,叹了一口气,面色是少有的严肃,“‘最美女司机’那件事,我真的一直觉得挺抱歉的,原本只是我气不过那老头,想帮你出口恶气让大家知道你的善举,却没想到引来了黑子的口诛笔伐……” 江寓的表情有些松动,“都已经过去了。” “为了弥补我犯下的错,我就去找人查那个大耳朵兔兔了。我的朋友很多,亲戚中也不乏几个能帮上忙的,再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调查后,发现那个大耳朵兔兔的真实姓名叫李延,他的每一次发帖都是在不同地方的。这种行为太可疑了,很明显他是故意黑你,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预谋的,换位置是为了掩护自己。 他是被人收买了才伪装成知情网友爆料。最最奇怪的是,在我拜托我表哥调查他的时候,发现有另一个人也在暗中调查他。” 江寓听得云里雾里,“你说另一个调查他的人是季川吗?” “不,不是。我还没查出来是谁在调查他。季川,就是那个收买他的人。”丁爽说。 江寓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觉得自己现在难看极了,连眉毛、睫毛都在颤抖,“…你说…什么?” 她一定是听错了,因为她的心被季川占有,才会这里听到他的名字。 “那个叫季川的人,才是幕后的操盘手。那个网友,那篇帖子,都是他一手操纵的。”丁爽说。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他呢?”江寓难以置信地呢喃,她觉得头好晕,空气好稀薄,她快要无法呼吸了。 “江寓,这次你一定要相信我!”丁爽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资料,“你看,这里面是我调查的资料和证据!” 江寓颤抖着接过,翻开,她多希望自己不认识字,不然她不会看懂这些令他痛苦的文字了。 “你认识季川吗?你们到底有多大的仇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丁爽的声音像是雨点一样密集,她只听进去前几句,后面她说什么,她就根本停不到了。 她感觉自己大概是耳朵失聪了,咖啡店这么多喝下午茶的人,喧哗得很,她怎么什么都听不到呢? 是啊,他到底和她有多大的仇,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要那么残忍,为什么要扒开那些陈年的过往,为什么要置她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为什么要在她原本就狰狞的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 为什么? 他不是一直喜欢她吗? 他不是喜欢了她十七年吗? 越来越多的疑问,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很想深呼吸,可是整个鼻腔里都是鼻涕泪水,她快要窒息了。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迷糊糊地回去的,中控的上方放了那份文件,已经被她拆成了一张一张零散的纸。 那纸的下面,还放了那张手绘地图。 这是她开车最不负责任的一次,对自己和别人都一样。她知道自己的状态根本不适合开车,可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 失魂落魄地插入钥匙,转动了几下都没有打开门,到底是逆时针还是顺时针呢? 她的手里还紧紧捏着那些纸,白色的纸页上、黑色的字迹中还带着一滴滴水渍。 “江寓,你回来啦。” 她花了好久都没打开门,还是季川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才去开的。 他的语气很兴奋,脸上是遮不住的笑意,“玩得开心吗?你看。”他指着桌上的黄玫瑰,“这是我刚刚从花店买来的。我可是徒步去的,热得我出了一身汗。 店主还说我买黄玫瑰不好,她说送黄玫瑰在日本是分手的意思,叫我送红玫瑰或是香槟玫瑰。不过我还是喜欢黄玫瑰,这个明亮的颜色太美了,像太阳一样,我买了好几个花盆,在桌上插了一束,在窗台上、飘窗上、茶几上都放上了一束。” 他还没察觉到江寓的异样,一个人讲得滔滔不绝,“据说黄玫瑰的花语是幸运与祝福,我在这里摆上了好多黄玫瑰,都是我送给你的祝福。博尔赫斯的诗里也有黄玫瑰,噢,对了,你看过博尔赫斯的诗吗?以后我给你读好不好?就当是睡前读物也好,真棒,就像是在哄小孩睡觉一样。” 江寓凄凄地看着桌上盛放的黄玫瑰,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缓慢得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黄玫瑰的花语,除了幸运与祝福,还有道歉。” 她的眼神重新回到季川的身上,眼眶湿润,像笼罩了一层雾,“季川,你是做了什么,才会和我道歉呢?” 季川一脸无辜,“江寓,是我做了什么错事吗?我好像没有什么要跟你道歉呀。” “是吗。”江寓轻轻地回了一句,慢慢举起手中的纸张,一滴眼泪从她的左眼眶逃了出来,“李延,你认识吧?” 季川的心脏骤然缩紧,他的表情也没那么轻松了,“李延是谁?” 江寓含着泪嗤笑一声,“都这样了,你还要再装下去吗?行啊,既然这样,让我来告诉你。那个黑我辱骂我的帖子是大耳朵图图写的,他的真实姓名叫李延。他不过是个闲散的兼职工罢了,他是被人收买的,他手上所有关于我的资料,都是你给他的!” “江寓,你听我解释!”季川变得慌乱起来,他上前捏住她的肩。 她用力挣脱开,“不要碰我!是你让我失去工作,是你举报了陈队,是你让我身败名裂,是你让我被挂在网络上遭人唾弃任人践踏!” 江寓的声音越来越凄厉,手中的资料被她狠狠地砸在季川的脸上,白色的纸张漫天飞舞,像是冬日里落下的大片雪花,她的语气冰冷到了极点,“季川,你真是让我觉得恶心!” 第五十六章:失控深渊里 季川,你真是让我觉得恶心。 那同样厌恶的神情,令季川想到了过去在学校里的种种。 他们也是这样,骂他笨,骂他傻,骂他小白脸,骂他恶心。 眼眶近乎眦裂,他可以对任何一个人愤怒,唯独在江寓面前他要极力保持冷静。 他上前一步,想要跟她认错,可她却急急后退,眼神恐惧,仿佛他是吃人的洪水猛兽。 这个动作深深刺痛了他脆弱的心,他用蛮力扳过她瘦弱的肩膀,两只白皙的手背青筋暴起,像是蜿蜒叠嶂的山峦,“江寓,我知道错了,求你不要说那种话好不好,求你不要厌弃我……” “求我?”江寓笑得讽刺,“我放过你,那谁来放过我?你也知道那些话很难听很伤人是不是?那你操控他们恶语中伤我的时候,看到那些肮脏不堪的辱骂,可曾有半点心疼过我?!” 她撕心裂肺地大喊,悲怆的声音像是两只狰狞的手,狠狠撕开湛蓝天空的一道裂口,霎时黑色的云团成簇从裂口中灌了进来,乌云密布。划过天际的一道惊雷,震耳欲聋,响彻了整座灰暗天空下的城市。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她欲转身离开,义无反顾地冲入这瓢泼大雨中,却被季川拉住,他神色疯狂,带有乞怜,“江寓,你不是答应过季成,无论我做了什么无法自控的错事,你都会原谅并接受我吗?” 江寓慢慢、慢慢地看向季川,就像慢镜头的移动一样,她看到他发红的眼角和眼里布满的红血丝,像是一块颜色艳丽、晶莹细腻的蓝田血丝玉。 她眼中的爱意全部凝固,渐渐被冰封起,那漠然,就像是看到了一个陌生人,“…你偷听我们的对话…” 季川紧抿的双唇给了她答案,她自嘲地笑笑,抽噎着,“假的…全都是假的!那个善良坦诚的季川是假的…那些话也是假的…”她扶额,把散乱的头发胡乱往后捋,垂落的发丝被她的泪水黏在脸上,竟像是陶瓷面具的裂痕,濒临破碎。 她笑得痛苦支离,笑到浑身都在发颤,“什么赤子之心…什么纯洁无暇…什么一尘不染如谪仙…都是假的…” “你不是天才病,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她决绝地转过身,被扑上去的季川从背后牢牢箍住,“江寓,我求你了,你怎么骂我都可以,你想说什么难听的话我都接受,但是你不要离开我。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我想要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你滚开!”她扭动挣脱,向一只求生欲强烈的小鹿,就算她被扼住咽喉,她也要拼命逃开。 “雨下得那么大,你出去是想被雨淋死还是被雷劈死?!”季川攥紧她的手腕,恨不得捏碎。 “我宁愿被雷劈死被雨淋死也不想再你身边多呆一分一秒!” 她的身影没入倾盆的雨中。 季川的身体僵住,他才是被雷劈中的那个人。 他的两手空空,伸手握住的只是雨水,只是顷刻间,雨水也从他的指缝间流走。 她终究是要逃走。 他就知道,她不会那么心甘情愿地留在她的身边。 只是不想她竟然如此决绝,宁愿去死,也不想留在他的身边。 从未有过的慌乱像席卷而来的滔天大浪,把他这艘原本就摇摇晃晃支离破碎的小船彻底掀翻在风暴里。他跌入深得不能见底的大海,成为了一个溺水者,他拼劲全力向江寓求救,她却视而不见,任他坠入无边深渊,溺死在狂风巨浪之中。 不行。 他不会轻易放手。 他要往上爬,他要逃出生天,他要回到温暖的海滩。 就算是她恨他,也不能离开他。 从前的他无欲无求,就算是面对别人的欺凌他也可以一声不吭地压抑,因为他知道他并不是一无所有,上天最起码把最好的江寓留给了他。 她是他灰暗人生里唯一的彩色,是那束窗台上的黄玫瑰,那么明媚,那么耀眼。 他怎么会允许里生命里唯一的光消失呢? 没有光,没有太阳,人是活不下去的。 他跑到雨中,直接把江寓拦腰扛起,任江寓如何挣扎厮打他都无动于衷,永不放手。 打开门,雨水滴了一路,从客厅到楼上。 他把她重重地扔在床上,不顾她的惊恐叫喊哭泣哀求,欺身而上,与她十指紧扣,他眼神癫狂,语气阴冷,“江寓,你给我听着。除了我身边,你哪儿都不许去。你想离开……”他挑了挑眉,吻去她眼角的一滴泪,极尽温柔缠绵,眼中却狠戾,“除、非、我、死。” … 江寓像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又像是浑身的骨头都被震碎了,她失魂落魄地瘫软在床上,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上已经被大雨完全淋湿。 她现在湿淋淋的,像刚被人从水里捞起。 她觉得好冷,彻骨的寒冷。那种湿冷,从她张开的毛孔渗透进她整个身体里、骨头中。 季川走之前,拿走了她的手机,切断了她所有的通讯。 她被囚禁在这一间牢笼里。 漠然地望着天花板,那么苍白,就如她此时此刻的脸色。 心脏已经麻木了,眼睛已经干涸了。 她的头很痛,痛得近乎炸裂。 … 季川坐在地上,后背随意靠着书架,他银灰色的丝质衬衫已经全部变了颜色,变深变暗。 衬衫上的一排扣子被全部解开,露出精壮白皙的胸膛。 纤细的手指灵活地操纵着遥控器,但是那辆的小轿车却不断地往柱子撞去,一次比一次快速,一次比一次惨烈。 他的神情固执,倔强,上颚的线条紧紧绷住,暴露了他不平静的内心。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比这小车要惨烈得多。 不远处桌上的黄玫瑰明亮得刺眼,但是细细一看,花瓣的边缘还是泛起枯萎的棕色,他的手指抚弄花瓣,竟不料有一朵直接落了下来。 他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上楼。 江寓淋了雨,如果不泡个热水澡,她一定会受寒感冒的。 江寓的房间里没有浴缸,所以他把自己房间里的浴缸放满热水,再撒上几朵鲜艳的黄玫瑰花瓣。 他打开她的房门,发现她正像尸体一样躺在床上,毫无生机。 乌黑卷曲的头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像是秋日漫山遍野的枯叶残枝。身下的被子已经濡湿了,她的脸色惨白,连唇色都是惨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样衰弱的她,真是美极了。 “江寓,泡个澡好不好?去去寒,这样你就不容易感冒了。” 见她没什么反应,他径直走上前,坐在床沿上,伸手去脱她的衣服。 他观察着她的神色,她一点都没有反抗,任他把身上的布料一一除尽。 没有什么会比原始的身体更打动人,她就像是油画里的女神一样。 在清秋的葡萄架下,藤上结着饱满晶莹的紫葡萄。她就这样坐在那儿,坐在一地的杂草上,散发出圣洁的 光芒。 他抱起赤裸的她,从这间房走到另外一间。 … 热水的暖意传入她的四肢百骸,却驱赶不走她心里的寒意。 她看着水面上漂浮着的黄玫瑰,觉得扎眼,便用手捞起,在手心将它们一一碾碎。 季川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只是轻柔地帮她按摩。 “听说女孩子泡澡很讲究,既要有玫瑰花瓣,又要抹精油。不过我这里没有准备,明天我就去帮你买。”他的声音回到了之前的温和。 但就是这种声音,令江寓尽管被热水包围,也觉得不寒而栗。 “你一定不会想要做饭了,那就换我来做怎么样?你想吃什么,我去买食材,然后照着你的菜谱,慢慢琢磨。你放心,我的学习能力还是不错的。” 依旧是无人应答,但季川好像已经预料到并且习惯了。 “今天你的房里是肯定不能睡了。你不乖,跑到雨里,像个爱踩水的小朋友一样,把床单都弄湿了,那就只好睡在我的房里了。” “说实话,对于这套别墅,我已经不那么满意了。明天我带你去一间新的别墅,那里比这里都要清净得多,出门还能看到茂密的森林与成片的绿地。放心,没有人会知道那个地方,连季成都不知道。我是一眼相中的,那个地方可真好,很适合我们安安静静地生活。” “至于工作,你就不需要拥有了。如果你觉得实在寂寞,那么过一段时间,我们可以要一个孩子。如果你不想生,那我们可以去领养一个。虽然我不喜欢小孩,但只要你喜欢,那么我也会去喜欢的。男孩女孩都好。不过我还是更偏向女孩,像你一样漂亮可爱,做你的贴心小棉袄,你爱她,我爱你。否则男孩的话,一定会和我抢夺你,那我就得不偿失了。”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对于江寓的冷漠完全不在意。 有时候她会想,季川是不是只要得到一个空壳就够了? 他的声音就像是安魂曲,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睡意,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又是什么时候被他从水里抱起来,细致地擦干水珠然后把她放进被窝里。 … 为了不打扰江寓的睡眠,季川没有开灯,他就这样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对她轻轻呢喃,“只有当你一无所有,你才会看到我。只有当你被世界抛弃,你才会留在我身边。” 他说完,小心地躺在她的身边,握住她的一缕头发,闭眼入睡。 黑暗中,江寓背对着他,缓缓睁开双眼。 第五十七章:谁比谁疯狂 凌晨三点,季川被身边不断升腾的热度热醒。 他起身,点亮一盏小灯,在昏黄的灯光里,江寓的脸通红,全身的皮肤也在泛红。 他轻轻抚上探上她的额头,知道是她淋了雨受寒发烧了。 她的眉头紧缩,神色痛苦,似乎正在做什么噩梦。 他在昏暗中环视四周,这个别墅的旁边还有其他人居住,他必须马上换一个环境不让别人打扰他们。 等江寓身体恢复了之后,她一定还会想尽办法逃走。 … 江寓睡得昏昏沉沉,她原本以为自己要一夜睁着眼,没想到还是抵不住浓浓的睡意。 她醒来,发现周围的家具摆设完全都是陌生的。 她感觉到自己异常的体温,怀疑自己是不是发高烧烧糊涂了。 直到季川端着一碗粥走进来,她才意识到这一切不是梦,都是真实的。 的确,她昨晚觉得自己好像薄毯裹了起来,然后被抱到了一辆车上。 难道,这里就是季川昨天说的那个地方? 那他们是怎么来的,是打车还是…季川开的车? 或许他根本就是在骗他,其实他会开车,却要装作不会。 算了,连这个人都是假的,还有什么会是真的? “江寓,你醒了?”他快速走过去,坐到床沿上,“来,尝尝我熬的粥好不好?这是我第一次做,不知道还合格吗。” 他舀起一调羹,轻轻地吹了吹,递到她的嘴边。 江寓别过头去,不去看他。 “喝了粥把药吃了,再躺一天,你的烧就能退了。”面对她的冷漠,他依旧用最温柔的语气哄着,“乖一点,好吗?” 一听到“乖”这个字,江寓的心头就有一股无名之火燃起,她总觉得他就像是在对待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小狗。 可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宠物。 抬手将碗打翻在地,江寓的脸依旧别着,一动不动。 被她推出去的瓷碗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音,季川看着地上一片狼籍,碎片遍布在各地,他白皙的脚背上划出一道很深的血痕,可是他只看到快速流出的鲜红血液,却感觉不到疼痛。 那红色和白色的粥粘连在一起,汇成一道血肉模糊的小河。 眼前的景象似乎和过去的某个画面重合,他瞬间头痛欲裂。 那刺耳的声音,刹车声、碰撞声、摔碗声,远不及心里的七零八落声要来得折磨人。 他的表情终于有些松动,他蹲下身,去捡起地上的碎片,把滚烫的粥捧进了餐盘中,手上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知觉,“这碗粥…我确实做得不好…不过你放心,熟能生巧,我会慢慢学习。” 他把地上收拾完,去洗了个手,回来已经把药放在了药瓶盖里,并端上了一杯温水。 “粥可以不喝,但是药不能不吃。”他再次把药丸递在她的嘴边。 “滚。”江寓的嘴里吐出来一个字。 或许是怒火攻心,她突然开始咳嗽,猛烈地、持续地,像是要把内心的痛苦全都咳出来。 咳嗽声激起了季川隐忍已久的情绪,他眼眉阴沉一片,黑压压的像是昨日的黑云,“你可以作贱我,但不能糟蹋你自己。” 他声音阴郁得令江寓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掐死她,可他却只是默默端着餐盘转身离开。 等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死死咬住的双唇终于止不住开始微微抽搐,眼泪缓缓划过脸颊,她歪着头把手指插入自己带着汗意的、潮湿的头发,泪水便突然换了方向,准确无误地流入嘴里,又咸又涩。 季川又回来了,端着一杯深棕色的退热冲剂,他似是被她磨得没了耐心,不再和她多费口舌,而是直接自己喝了一大口,然后伸手强硬地捏住她的脸颊,掰开她紧闭的唇,吻上,将嘴里的药统统渡到她的嘴里,强迫她喝下。 中药的苦涩一霎时充满了两个人的唇齿间。 松开,再灌自己一口,然后再吻上她。 如此反复,一来一回,因为动作粗鲁,来不及咽下的琥珀色从江寓的嘴角慢慢流下,流入她细嫩的脖子,流进她雪白的胸脯。 最后一次,他没有放开她,而是用舌尖敲开她的贝齿,一顿狂风肆虐。 她全程睁着眼,他也一样。两个人就像是暗自较劲,互相瞪着对方,用眼神斗个你死我活,没有半分柔情与退让。 这是一场唇枪舌战,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江寓的眼泪落下,他就抬手拂去,往复循环。 不知道是谁咬破了谁的嘴唇,血腥味从两人之中弥漫开来。 季川放开她,舔舔自己不断渗血的嘴唇,他的眼神旖旎绮丽,似漫天绚丽的极光,折射出神秘的光彩。 “我所给你的一切,都不要还给我。” … 这件房里的装修基调和夷山路的别墅完全不一样。 夷山路的基调偏冷偏杂,基本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装修风格,而这里是明亮的温馨的地中海式。 从窗外望去,果然不见其他人迹,满眼都是苍翠欲滴的绿色。 她光着脚走出门,下楼。 厨房里的身影正在忙碌,江寓捧起桌上摆着的黄玫瑰,随意拨弄。 “你下楼了。”他瞥见她光着的脚,责备道,“怎么不穿拖鞋?你还没退烧,不能这么随意。” 他放下手中的活,过去把她抱起,江寓快速瞟了一眼凌乱的料理台,便任他抱着到楼上穿鞋。 季川把她轻柔地放在床上,拿过她粉色的拖鞋,他的灰色的。 一粉一灰,倒也很搭调。 江寓虽然两眼无神,却还是看到捧住她脚丫的手上贴满了创可贴,有几处没贴到,露出一道道暗红色的血痂。 “你是在自残吗?”她的声音凉薄,甚至还带着几分讽刺。 他收回手,有些尴尬,“没事…”就是在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 “不要再装可怜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江寓就自顾自说了下去。 他瞬间僵了一下,把自己受伤的脚往后缩去,“走吧,我带你参观一下我们的新家。” 江寓像个木偶一样被他牵着到处转悠。 “这里只有两间卧室,一间是我们的,另一间是给宝宝的,剩下的就是书房和衣帽间。其实我原本喜欢暗沉一些的颜色,比如什么重金属工业风和简约现代风,但是这些都太过压抑灰暗了,我相信你喜欢这种明亮的颜色,看起来很温馨。 两间房里都有很大的浴缸,泡澡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你还记得你看着我泡澡时候的情景吗?想来还是觉得很有意思。 你看楼下,有宽敞的厨房,客厅里有你喜欢的电视机,书架上有很多很多粉色封面的漫画书,你可以在这里打发一个无聊的下午。” 江寓看过去,这里的窗子不少,但是每一扇窗子外都有一层栅栏。 这是别墅吗? 这分明就是一间豪华的监狱,一个精致的牢笼。 … 季川把饭端过来,江寓连看都没看,只是挣脱开,留下一句,“我不想吃。”便回到楼上。 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虽然她知道这样根本没用,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开始放肆地痛苦,呜咽声透过薄薄的被子穿出来,传到门外人的耳朵里。 他又开始觉得头痛,脑海中遥远的红色越放越大,越来越浓烈,就像是一片血海,他被包围在里面,满眼只有血红的颜色。 他吃痛地靠在门上,疼得弯下了腰,不仅是头疼,心脏也在不断的抽搐,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鞭打他的心脏一样,他紧紧捂住自己的心口,索性滑到了地上。 两个人,隔着一扇门,各自颤抖。 … 那辆蓝色的小轿车,那个美丽的妇人,那雨中飞扬的花伞,那飞溅出来的鲜红血液…… 一切都在季川的头脑里越来越清晰,就像是打破了什么封印,他想走上前看得更清楚,看看那人是谁,那辆车却突然又疯狂地朝他驶过来… 噩梦惊醒,季川睁开眼睛,又马上闭上。 江寓从他的另一边慢慢爬起来,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尖刀,向着季川的胸口慢慢刺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还没有从一切谎言中领悟过来。 她趁季川洗澡的时候匆匆从厨房里拿了一把刀,藏在枕头底下。 她觉得自己已经疯了,只要刀尖刺入这美丽的皮囊,穿过血肉组织,扎进那颗跳动的心脏,是不是一切噩梦都会结束? 她流着泪,抱着刀把的双手不断地颤抖。 “下手啊。”他闭着眼,声音像是鬼魅。 她一惊,手中的刀便落在了床上。 季川睁开眼,坐起身,拿过那把刀,重新塞在江寓的手中。 他脱下睡意,露出整个胸膛,指着左边的心房,“看到了吗?你要看清楚,是这里,心脏在这里。” 见她迟迟没有动手,季川伸手覆盖住她的手,直接拉向自己的胸口,用力,刀尖已经戳入了最外面的皮肉,有血珠从白皙的胸膛渗出来,落在洁白的被子上,像是绽开在雪地的梅花。 江寓崩溃地尖叫一声,拼力把尖刀甩在了地上。 “你疯了!”她哭得声嘶力竭,“你就是个疯子!” 他欺身上前捏住她哭泣的面庞,癫狂执迷,“是,我是疯了。从十七年前拿到那本写有江寓两个字的漫画书开始,我就已经疯了。”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艾米莉·狄金森 第五十八章:悲情黄玫瑰 他的胸膛像是雪落梅花图,温度升高,彼此灼热又不稳的呼吸在互相交替,那雪便化了,成了雪水,裹挟着鲜艳的花瓣,流入一个小小的沟壑里。 黄色的药水就像是被突然卷过来的黄土,深浅不一,带着豪迈的粗粝。 江寓一声不吭地帮他上药,手下却暗暗使劲,但就算是这样,季川也没有哼出声。 她感觉到他隐忍的痛意,他十分克制,完全不似之前那样疯狂。 “你不要命了吗。”她淡淡地问。 “不是你想要我的命吗?”他反唇相讥。 江寓低着头收拾急救箱,没有说话。 他伸手抚摸她柔顺的头发,满眼柔情,“只要你想要,我就会给你。” 她躲开他的触摸,然后终于把眼神对上他深沉如海的眼睛,“我想要自由。” 他拨开她额前的碎发,“那你还是拿走我的命吧。” 她这次没有躲开,而是无比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想当杀人犯。” 她说完,就看到季川似乎若有所思,眼睛里有她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的情绪。 “…那你刚才又是在干什么呢?”他轻飘飘地问。 “…我在让我自己死心。”如果捅下去,就说明她的心也已经死了。 然而她并没有这样做。 她害怕承认、不敢承认、不愿承认,那颗心居然还在为他跳动。 不管是爱多,还是恨多。 “那你做到了吗?”季川问。 “…做到了。”她回答。 终究是她再次掀起了一次风暴,季川被成功激怒,像是一头被人挑衅的狼,龇牙咧嘴地向她扑过去,“是的。真棒啊江寓。我真想好好夸夸你。” … 她还是被他拉下了小船。 她溺在水里,十指深深嵌入他的皮肤,就像求生者紧紧扒住唯一的浮木,一松手,她就沉到海底去了。 只是这浪头太大,一浪高过一浪,她只能尽力顺着水流,忽上忽下,起起伏伏。 这是她自己招来的海啸,是她求来的海啸,所以她必须去承受。 动情时,他说,“江寓,你睁开眼看看我。” 她倔强地闭着眼。 他在她耳边呢喃,混合着喘息,“你不睁眼,就找不到帆。找不到帆,就上不了岸。” “江寓,你看看我,看看我。”他几乎执迷地低喊。 她睁开蓄满泪水的眼,他在这荡起的碧波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极致的欢愉与痛苦只在一瞬间。 她看他,他就飘然成仙;她不看他,他就万劫不复。 她的视线、瞳孔,终于只有他一个人。 … 好死不如赖活,是江寓的人生座右铭。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她都不会轻易去放弃自己的生命。 也是因为这样,她的贱命才特别顽强。 这几天,他喂她吃饭,她就吃;他帮她洗澡,她就洗;他帮她穿衣,她就张开双臂。 季川出去了。 只剩她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别墅里。 楼下的房门、窗户全部都被锁死了,她要逃,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有武器把这些铜墙铁壁全都拆了。 楼上的窗户倒是没有封死,江寓站在飘窗上,看着下面的青草土地,突然有一晃而过跳下去的想法。 这是她逃走的唯一办法。 只是这高度,最好的结果也是瘸腿,最坏的结果当然是送命。 这间房子简直就像是被包围在树林里,无论她如何探出头去看,都只看到郁郁葱葱的树叶。 一边放着的还是插在花瓶里的黄玫瑰,他几乎从来没有让黄玫瑰枯萎过,或许是他总是悄悄把一盆新鲜的换上了。 不知道江湖现在怎么样,其他人都怎么样。 除了能够看电视,她几乎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这样的一间囚牢,豪华宽敞,却还是软禁,跟关在黑暗的地牢里,并没有什么性质上的不同。 她走到厨房,发现冰箱里有很多食材,上面还贴着各种各样打印下来的菜谱。 这些菜谱上所有的菜,江寓都已尽吃过了。 只是虽然如此,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记住任何一道菜。 如果不是现在看到了不同的菜谱,她以为自己吃的永远是那几道。 在这里呆了几天,她变得冷静了很多,虽然她还并没有原谅季川,也为他的疯狂行径感到震撼,但她依旧决定和他好好说话,来慢慢抚平他曾经受到过的伤害。 所有的心理疾病,都不是空穴来风。 包括恋物癖,暴露癖,这一切变态的形成,一定会有其背后久远的依据。 书架上摆放的书,正好让她打发时间,也让她慢慢寻找疑难杂症的解决方法。 正好,这些书中也包含了基本心理学的书,变态心理学、犯罪心理学、社会心理学… 这几天晚上和季川睡在一起,她发现他经常做噩梦。 从他满头的汗和扭曲的表情来观察,梦中的他极度痛苦、惊恐,所以他总是在入睡前搂住她,或是只抓住她的一缕头发、一个衣角入睡。 这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只有找到他心的症结,她才有希望逃离这样的生活,回到正常的轨道中去。 翻开书,恰好翻到一页:“个体亲自经历、目睹或遭遇某一或数件涉及真正的或几乎导致死亡或严重受伤的事件,或者涉及自己活他人身体完整性遭到威胁的事情后,有强烈的害怕、无助或恐惧反应。 创伤x事件被持续地重新体验。通过碎事件的反复闯入性痛苦的回忆,反复而痛苦地梦及此事件,似乎创伤事件正在重现的动作或感受,暴露于与创伤事件部分类似的线索时,出现强烈的生理或心理痛苦。 … 经历创伤x事件后,儿童会玩相应的创伤游戏。” 江寓皱着眉看下去,想要做到旁边的沙发上继续研究,却不料被地上的蓝色遥控小轿车绊倒,她摔了下去,书飞出去,恰巧把茶几上摆着的黄玫瑰推翻在地。 蓝色的遥控小轿车? 江寓摔在那儿,完全没顾忌自己是否摔疼,而是紧紧盯着那辆遥控汽车。 从前她便一直觉得奇怪,季川为什么那么喜欢遥控车,那么喜欢让遥控车撞到一个硬物上? 当时只觉得他的技术不过关,但是细细想来,一个痴迷于玩遥控车的人,痴迷了那么多年,凭借季川超高的智商,就算他的肢体动作不协调,也不至于总是把遥控车撞到。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是下意识的动作,是他的大脑发给他的指令。 如果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表现,那么按照小车的行为来看,这应该是一场…车祸。 江寓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或许季川曾经经历过一场车祸,在这场车祸中,他有重要的人遇难了… 又或者是,他曾经目击过一场车祸,那辆出事的车辆是一辆蓝色的轿车…… 车祸… 季川的养父母就是出车祸去世的,难道是因为他们? 那么蓝色的小轿车又该怎么解释? 她知道他喜欢遥控车,但是他也说过,最喜欢的就是这辆蓝色的小轿车,他把她带到这来,只随身携带了这一辆小车……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一时间忘记起来,也完全忘记了被她不小心扔出去的书和打翻的黄玫瑰。 头脑中一团浆糊,她对他了解不多,仅凭这些个人的猜测推测出他精神疾病的根结是不可能的。 季川推开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江寓的头发一片散乱,地上一片狼籍,花盆的碎片掉了一地,黄玫瑰无力地躺着,断了全部的生命。 “江寓!”他冲过去,把发呆的江寓横抱起,“我说过,你不许伤害你自己!” 她知道他是误会了,以为她要想不开自杀。 可她并没有解释,只是无神地望着他。 他把她放到床上,紧抿着的双唇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绪,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就这么恨我?恨到不惜一切伤害自己?恨到想要结束自己的性命来反抗我?” 她犟着不说话。 “我承认我做错了事,可就因为这样,你就要判我死刑吗?我就没有一点改过自新的机会了吗?” 他的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咸湿的汗味,因为一进来时看到的画面冲击力太大,他的背部已经被冷汗濡湿了。 江寓还没见过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印象中他从来是是那样清贵高冷自持。 不仅如此,他的下巴上还冒出了黑青色的胡渣,只有一点,但足以显示他的沧桑了。 她心下微动,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动摇心软,想要开口解释,却不料被季川接下来的一句话重新打到了谷底,她的心又冻结成冰。 “江寓,不要怪我不提醒你,如果你死了,就永远不会知道当年撞死你母亲的人是谁。你不是一直想替她讨回公道吗,你不是想将凶手绳之以法吗?” 江寓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的眼神犹如鬼魅,“…你…你知道?” 他缓缓贴近她的耳边,“你母亲出事的地方就在古岛公园的那条路上。当时,雨下得很大,雨水打湿了我的衣服,我躲在草丛后面,看到一辆蓝色的轿车飞驰而过撞翻了你的母亲。她手里的花伞飞到了我的眼前,血就像这漫天的雨水一样,铺满了整条路,也流入了我脚下的泥土里……” 第五十九章:那时无少年 那一天,诡谲多变的天气就像在提前预告一场悲剧,原本晴朗的天空顷刻涌来一大片乌压压覆盖住整片天空的黑云,大雨像是倒下来的一缸水,浇得人措手不及。 季川在刚刚不久前打翻了王主任办公室窗前的一个盆栽,这个过程被一个叫甜甜的女孩看到了,她虽然叫甜甜,为人却一点都不甜。 她是个暴力狂,喜欢打人,更喜欢玩医生游戏。 有一次她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根针,就是那种缝衣服用的针,抓着季川玩游戏,居然真的把针扎在了他的身上。 事后还威胁他不能把她有针的事情告诉老师,否则她就把针插在他的小床上,让他再也不能睡觉,一躺下去就流血。 她总是喜欢打各种各样的小报告,特别是季川的,院里的小朋友都很怕她。 看到他打翻了盆栽,她一定会告诉王主任的。 到时候王主任又要体罚他了,她大概和甜甜是一个性格。 她喜欢揪女孩子的头发,有时在帮她们梳头的时候故意把她们往墙上撞。 她最讨厌的应该也是季川,她经常让他脱光了衣服站在她的办公桌上。 就算是在大冬天,她还是会拿着一个玻璃杯,里面装着热水,然后不顾他的脸都被冻得青紫,让他脱光衣服,赤裸地站着。 从这以后,他就特别怕冷,他讨厌那种将身体,哪怕只是一只胳臂裸露在外人面前的感觉。 后来在美国的夏天,太阳光是那么强烈,他还是下意识地穿长袖把自己包裹住,这个行为也被那些早熟的同学们嘲笑是肾虚的病夫。 … 一想到被王主任知道的后果,他吓得不顾这漫天大雨,悄悄从之前一直跑出去玩的那扇小门里钻过去。 他太瘦了,像一只瘦猴子,那铁门是关着的,但是门是由几道铁栏杆构成,他只需要调整呼吸缩着身体就可以成功钻过去了。 为了不被发现,他躲在了古岛公园旁边那条路的草丛里。 大雨如注,小小的身体在不断发抖,他偷偷观察着身边的情况,以防在老师们发现的时候及时逃跑。 前方的马路上走来一个漂亮的阿姨,她缩着身子,手里提着一个包,撑着一把印有美少女战士的花伞,那飘飘然的裙子像是悬梁上飘动的白绫,风一吹就要散去。 蓝色的小轿车飞驰而过,以一种滑动的曲线将那条白绫撞飞了。 季川一动不动地看着,花伞飞到了自己的眼前。 小轿车停顿了一下,便以更快的速度开走了。 他的天赋赋予他快速辨认信息的能力。 他虽然只依稀在雨帘中看到了车主的大致轮廓,却非常清晰地看到了车牌号。 汽车的引擎声远去,只剩下大雨的啪嗒声,血液顺着雨水流到了他脚下的泥土里,不知道有血液浇灌的杂草会不会长得格外茂盛。 他的眼睛牢牢地锁住那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身体,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 高烧使他神志不清,梦中那血液流淌的场面出现了一次又一次,等到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老师又要打骂他,责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突然被抽去了一部分的记忆一样。 之后,他在角落写数字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英俊的哥哥,之后有两个外国人说想当他的爸爸妈妈,要把她带去美国。 他们充分征求了他的意见,在他的眼神掠过王主任的时候,看到了她表面微笑着内里却在咬牙切齿的不甘表情,他就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离开了这里,他就不会再被打骂了。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在度过了一段快乐无忧的时光后,他名义上的哥哥主张把他送进学校。 这么多年他除了想要一辆蓝色遥控车和找到江寓的要求之外,就没有发表过任何的意见。 对于他们的安排,他向来听之任之,不管是朱莉娅妈妈和霍华德爸爸,还是季成,又或者是后来的江濑,他心里很清楚,反抗是没有用的,他所有的一切都由他们安排好了。 他没有说不的权利。 到了学校后,那些金发碧眼的同学只是伪善而已,他们的肤色和历来的评价让他们极具欺骗性,他的痛苦并没有因为来到美国而结束。 平等、自由、博爱,向来都只是一句口号,他或许也曾感觉到别人的同情与温暖,但是他得到的冷眼和鄙视远比这些要多的多。 他的生活是苦多乐少。 毕业后,季成要求他去学金融,因为他说他的天赋不能被埋没,他帮助季成解决了很多问题,帮他开拓了一条路。 这个时候的季川已经开始意识到,季成对他的培养是有目的性的,他想让他成为一个帮他赚钱的机器,让他成为一棵挂着金币的摇钱树。 季成是一个典型的资本家,吝啬鬼,利益至上是他的人生信条。 但是知道又怎么样呢,他还是得言听计从,乖乖地为他赚钱卖命。 江寓,是他唯一的诉求。 回国、回s市的公司帮忙,找到江寓是交换的条件,至于那套郊区别墅,他根本没有在意过。 压抑越多,反噬就越大。压迫越多,反抗就越大。 找到江寓后,他开始筹谋,做他原本从未做过也不擅长的一切。 他发现她的身边站了一个男人,这让他兀自惶恐不安了很久。 但是他什么都不能说,他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太急切、太卑劣,江寓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的他的。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江寓乖乖来到自己身边,永远不离开呢? …摧毁她的一切,让她一无所有,让她遭人误解唾弃,让她尝尝被世界抛弃的滋味,然后陪伴在她身边,告诉她,她还有他。 这是最好的方法了不是吗? 他找了李延,找到了余璐,他早教将一切调查得一清二楚,包括他们二人的软肋、痛楚。 李延要的是钱,余璐要的是杜参云。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哪几个人拥有共同的利益,那么他们就能走到一起。 他成功了。 江寓和杜参云分手了,他成功得到了她的信任,并且赢得了她的心。 而在这个过程中,季成,不过就是在不断帮他背锅罢了。 他终于也利用了季成一次,而不是永远被他利用。 他没有感知情绪的能力,他不具备常人拥有的感觉,但他还有发达的大脑,他还可以运用自己的智力。 一盘棋下到这里,他以为他已经赢了,却没想到终究是百密一疏。 … … 被打翻在地的粥和他脚背上的血液变成了一副血肉模糊的景象,江寓的反抗让他惊慌不已。 噩梦。 持续的噩梦。 终于,那迷雾里的车牌号越来越清晰,女人的脸居然和江寓的脸重合在一起。 沉睡多年的记忆被再一次唤醒,尘封的故事被重新开启。 … “我,是当年唯一的目击证人。就算他们不相信一个小孩的记忆,我可以让他们给我做一次智商鉴定,证明我足够清晰的记忆力。”他抚弄她流着泪的脸庞,“还有车牌,我记得一清二楚。就连那人的脸,凭借我的阐述警方也能把画像做出来……” “江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的母亲枉死,我会替她讨回公道,让罪恶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仿佛来自地狱,“只是…”他凑上前去吻她,“你必须一辈子留在我的身边。” 江寓的喉咙仿佛卡了几根鱼刺,她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头堵着什么东西,让她难以发出声音。 她只能任由自己被紧紧抱住,良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季川…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你。” 她把眼泪擦到他的肩膀上,“那你准备软禁我一辈子吗?” “当然不是。”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抽泣着问。 “…因为你恨我,想要逃离我。”他说。 “好,”江寓捧住他的脸,“我告诉你,我不恨你,我只是一时…一时不能接受。” “…真的吗?”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眼里满满的好奇与期待。 “是的。”江寓调整了一下呼吸,“我当时只是…只是想要回家冷静一下,并不是要逃开你。那些话,都是因为我气急了才口不择言,我向你道歉。” “…你真的…原谅我了?”季川难以置信地问。 “是的。”江寓点点头。 “…你…爱我?”他试着问道,眼里满载星辰。 “我都已经把头发送给你了,你还不相信吗?” 季川皱着眉,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与否定之中。 既然她爱他,那一定是愿意留在他的身边的,他还大费周章做这些干什么? 只是,她之前不是恨他的吗? “你…确定吗?”他再三问道。 “我想,是你不知道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这句话,才会误解了我那么多。我确实是生气,但也仅仅只是生气而已,等气消了,就好了。我不知道,这会对你造成那么大的伤害,甚至是把我软禁起来……”江寓说着说着,眼泪又是一阵落下。 这下季川彻底懵了。 江寓是一道难题,他一直都知道。 第六十章:逃离禁闭区 江寓睡得很沉,温热的呼吸轻轻地喷洒,轻柔地像一只弱小的动物。 她就这样柔柔地靠在他的胸膛里。 他终于不用攥着她的头发睡觉了。 对于江寓的行为言语,季川感到很惊喜,也有点后悔,后悔自己误会了她的心意。 不过,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 季川难得睡了个好觉,他醒来时迷迷糊糊地,下意识去搂身边的人,但却捞了空。 他立即睁开眼睛,感到惶恐不安,也顾不及套上什么衣服,直接冲到了楼下。 一股香甜的味道扑鼻而来,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江寓正在厨房忙活。 悬在喉咙的心脏一下子落了下来回到它原本的位置,“这个味道是…美龄粥?” 她转头快速看了他一眼,“嗯,我看到刚好有食材就煮了。刷牙了吗,粥好了。” “我马上去。” … “前几天…你也煮过这个粥吧。”江寓用调羹搅动香醇的粥。 “…是的。不过失败了。”季川喝着粥,“你怎么知道?” “我在垃圾桶里看到了。”江寓淡淡地说,看向他伤痕累累的手,“你的手…还好吗?” 他的手因为做菜而弄伤。 季川缩了下自己的手,笑了笑,“不碍事。” “抱歉,我身为你的保姆,却没有好好照顾你。”江寓说。 “…只是保姆而已吗?”季川问。 空气静默了两秒钟。 江寓从椅子上站起,隔着桌子,将头凑到季川的脸庞前,声线诱惑,“还是你的…女朋友。”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只在一瞬间。 … 月光皎洁,两个人坐在飘窗上,江寓把头枕在季川的腿上。 披散的卷发像是水里的海藻。勾住他这个不小心掉在水里的人,动弹不得,最后只能在海的柔波里愉快地溺毙。 “江寓,过去的24年,除了收到你送我的漫画书之外,我从来都没有那么开心过。我本以为没有人会走到我的心里,我也不会走进任何一个人的心里。还好,遇见了你。”季川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们回到从前在夷山路六百四十号的日子好不好?” “好。” … 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你要是指着它起誓,也许你的爱情也会像它一样无常。——「罗密欧与朱丽叶」 女人最容易轻信一个男人,其实反之也一样。世上总有那么多蠢女人和傻男人。 … “江寓,你来开车可以吗?”季川把车钥匙递给江寓。 “当然,我可是司机。”江寓接过车钥匙,手居然有些颤抖。 这是她被软禁几个礼拜以来,第一次踏出这栋深藏在树林里的别墅。 新鲜的空气呼吸到鼻子里,她竟然觉得一阵发酸,暗暗握紧了拳头。 这是她的机会。 “我们先去警局报案还是先回家看看你父亲呢?”季川看着窗外的景色,语气很湿愉悦。 “先去警局吧。”江寓回答。 季川看了她一眼,似乎感觉到了她对于找到凶手的急切,“你放心,凶手一定会抓到的。” … 笔录、画像,这一步步下来,季川始终没有放开江寓的手。 她暗中紧了紧自己的口袋,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否则,她一定还会被季川带回去。 这几天,她想了很多。 她不认为季川是爱她的,爱不是这种表现形式,他更多的是偏执,是孤寂之人找寻生命里最后的慰藉。 她无法认同他的处事方式,就算知道他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从头到尾,她、季成、云姨,不过是他的棋子,他们所有人都在他的棋盘上,任他控制。 她讨厌欺骗,所以才会那么喜欢那个善良坦诚的季川。 这一切不过都是谎言,她所看到的都是虚假的。 她不能被封闭在一个个谎言里,她要打破那些虚幻,她要回到原本宁静的生活。 就算她对他抱有感情,可那些不过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上,那么到如今,曾经的爱意还剩多少呢? 她不知道。 但她自诩还是一个有底线的人。 她现在最渴望的,就是自由。 … 江寓借口去上厕所,把口袋中准备好的纸条悄悄塞到了警官的手里。 纸上写着两个字:救我。 … “董事长,最新消息,秦氏被查了。”小张恭恭敬敬地说。 “什么?”季成皱着眉,“被查了?” “嗯,大概明天消息就会登报了。之前我们本要合作的那个工程,出事情了,据说是材料造假。还好但是那单生意被阴差阳错地搅黄了,否则…我们也会受到牵连。”小张说。 “我知道了。” 季成凝神盯着桌上的手机,他这几天因为损失了一个大单子而善后了很多事宜,根本无暇顾及季川。 他之前打人的事情,实在是太蹊跷了,但因为季川不说,他也实在问不出什么。 当时,他就已经知道成川和秦氏有合作,却还是冒冒失失地打了人,季川虽然性格上有障碍,但他这么多年来一向温和,躁郁症的触动实在是太困难了,他没道理做出那样的事。 难道……他是在釜底抽薪? 他早就已经知道秦氏的材料有问题,所有才会主动挑事断了那个合作。 小张站在一边,欲言又止。 季成瞥见他的表情,沉着脸说,“有屁快放!” “我…我就是想说,还好出了季总的事情,成川才逃过了一劫……”小张缩着脖子说。 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撞开,江濑踩着高跟鞋急急忙忙走过来。 看到小张也在这里,两人的表情都不是太好看,江濑说:“看来秦氏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嗯。”季成说,“你来这里…不止想说这件事吧。” 江濑走上前,小张自动连连往后退,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得撤了。 她两手撑在光滑的办公桌上,眼神牢牢地盯着季成:“你有没有想过,季川是因为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才会冒着风险釜底抽薪?” 两个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季成问。 江濑仰头冷笑了一下,“谁不知道咱们这位董事长,一向吝啬又独裁,一旦做了决定,就再也听不进去其他人的意见。况且,和秦氏合作的项目能给成川带来多大的利益,他会放着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金山银山不要吗?” 眼看着季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黑,江濑还是像个女王一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小张在心里默默捏了把汗,吝啬又独裁,这是对季成最合适的评价了,虽然他也是这么想,但他可万万不敢这么说。 也只有这位出现在s市没多久的江小姐,敢直接挑战季成的绝对权威。 看来她的来头还真不小,或者是在季成的心里分量不轻,要是换了之前那些女人,随便说错一两句话就直接被扔出去了。 “这几天我比较忙,都没有去看看他。昨天晚上我给他打电话,他没有接。”江濑说。 “他一向不记着把手机拿在身边。”季成说。 说时迟那时快,季成的手机铃声响起看,他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完全陌生的声音,他的眉毛完全拧在了一起,“好的,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来。” “怎么回事,脸色这么难看。”江濑不接地问。 “季川在警局,有人告他非法拘禁。” … 她回家了。 她不想在那个有季川的地方再多呆一分一秒。 路上的艳阳是那么热烈,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季川当时的表情。 震惊,愤怒,受伤。 他的眼睛从来没有瞪得那么大过,眼神也从未像刚才那样受伤过。 他始终牢牢地锁住她的身影,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些什么,可惜,他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剩下的只有惶恐与不安。 一开始是他设了一个局,没想到现在他也跌入了一个陷阱里。 她这几天的温顺迎合,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 在他说出当年的真相后,震惊之余,她就在盘算,盘算一个令她逃离的契机。 是他太傻,才会那么容易被欺骗。 她是恨他的,她从来都没有原谅过他,一切不过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他真是小看了江寓,小看了她的心性、她的倔强与智慧。 既然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就继续纠缠下去好了。 恨他,总好过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什么情感都没有要强。 不管怎么样,他绝对不会放手。 哪怕互相折磨,互相痛苦,也不会放手。 … “爸,我回来了。”江寓换着拖鞋。 江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怎么失魂落魄的?” 她拖着拖鞋像个游魂般飘到了沙发上,“找到当年的目击证人了。” “什么?!”江湖惊讶地问道。 “他已经去警局做了笔录,连车牌号都已经告诉了警方。”江寓有气无力地说。 “车牌号?都过了那么多年,怎么突然就有目击证人了呢?”江湖追问。 “那个时候他还小,出事之后发了一场高烧就把这件事情忘了,最近才想起来。”她的语气平静无波。 “那么小的孩子会记住什么肇事车辆的车牌号?!”江湖觉得这件事情离奇得很。 “他是个天才。警方那边有消息了就会打电话给我。”江寓说。 天才? 说到天才,江湖的头脑中就出现了一个人,“…不会就是那个叫季川的傻小子吧?” 江寓“嗯”了一声。 “居然是他!”江湖激动地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也太巧了!简直就是菩萨显灵!我得好好烧两柱香去!” 江寓瘫在沙发上,她觉得头很痛,浑身都不对劲。 最近发生的事,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承受力。 那个人… 罢了。 她不想再想起季川。 第六十一章:她自远方来 她用最快的速度换了一张手机卡,把原来的那个号注销了。 在警局填的联系方式时,她填的就是江湖的号码。 她想静一静,订好了去四川的飞机票,明天就出发。 季川现在应该在警局周旋,他们还无法顾及她。 “怎么突然要去四川?活不干了?”江湖奇怪地问。 他觉得这趟江寓回来就一直怪怪的,明明很有可能呀抓到当年的肇事者了,她却没有那么高兴。 “我…想给自己放个假…”江寓低声说。 江湖神色复杂,他猜测大概是和那个傻小子闹矛盾了,江寓可从来没有那样过,“也好,就去散散心吧。” … 飞机落地的那一刻,那震动颠簸的感觉,又让她想到了季川。 她控制自己不去想,却发现根本没有。 她的非指向性思维从来没有那么活跃过。 昨晚睡觉的时候,也是一样。 一个人的床,她竟然觉得有些空落落。她不断地告诉自己,季川是软禁他的变态,她不能这样想他,就算是恨、是害怕、是惶恐,也不能再想他。 这一趟的旅行,就当是给自己一个忘掉他的机会。 … 因为买的是便宜的晚班机的缘故,到达的出口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 人群中,她一眼就瞧见了那个沧桑的中年男人。 老李走上前,“小江,你终于到了。” “不好意思,飞机有一点延误,你是不是等很久了?”江寓抱歉地说。 之所以选择四川,第一是为了旅行,第二十因为老李在李旭文出事之后,就和妻子离开了s市,回到了老家四川。 “没等多久,我也刚到。走,咱们去停车场。”老李说道。 … “李嫂还好吗?”江寓看着眼前的霓虹灯,问道。 李旭文的事情,对于李嫂是一个相当沉重的打击。 据说,她的精神在那个时候出了点问题。 她不愿意承认李旭文的死,还是每天晚上做好他最爱吃的菜等他回家。 “她现在好多了。本来听说你要来四川,要跟我一起来机场接你,但是因为你的航班太晚了,她要照顾孩子就没来。”老李说。 “孩子?”江寓惊讶地问。 “…我们领养了一个女儿。前天,我才刚跟蕙心从孤儿院把孩子接回来。这事儿,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说呢。”老李说的时候,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那真是太好了。这样,她也有个念想了。” …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在小床上呼呼大睡,对江寓轻轻摸脸的动作理都不会。 “我们给她取名叫忆文,小名叫念念。”李嫂慈爱地说。 “忆文…念念…”江寓低低念了一下她的名字,“念念今年几岁啦?” “到前天,刚好是一岁半。”李嫂说。 “好小啊。”江寓感叹道。 两个人从卧室走出来,“可怜那么小就被抛弃了…不过正好,旭文走了,她就来到我身边了。” “李嫂,能看到你走出来,我就放心了。”江寓说。 李嫂温和地笑了笑,“那你呢,走出来了吗?” 江寓的脸有些黯然,提起那件事,又让她想起都是季川在背后操控的,“我…这不出来散心了嘛。” “看来是没走出来。”李嫂拍拍她的肩,“不是都谁说,时间会冲淡一切吗?慢慢来,会好的。” “嗯。”江寓点点头。 “不早了,床我都给你铺好了,明天之后真的不继续住在我们家里吗?乡下的房子,屋子是够的呀。” “不了,我还要去其他地方逛逛的。”江寓婉拒。 “那好吧,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打电话给我们。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了事怎么办?”李嫂说。 “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 为了方便,也为了省钱,江寓报了一个当地的旅游团。 但她又不想碰上太多人,于是特地没找那种乘旅游大巴的大团,而是多花了一点钱报了个十人小团。 江寓赶到发车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车上刚好只剩下一个座位,她走上前,发现那个座的女孩已经戴着眼罩睡着了,于是也就没有打扰问好。 这次的目的地是牟尼沟,他们先要坐车去松潘古城。 其实她原本没想去牟尼沟,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只是刚好这个小团的行程要去牟尼沟,她便去了。 主要是出来散散心,缓解之前被关在别墅里紧张的神经,也不拘着去哪儿。 “松潘古城、牟尼沟、黄龙都位于松潘县,在青藏高原的东缘,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东北部。松潘县历史悠久,明朝洪武时期先后设“松州卫”、“潘州卫”并“松潘卫”,松潘由此而得名……” 导游在前面讲得滔滔不绝,江寓下意识地悄悄转过头看了眼旁边睡觉的女孩。 哦,原来还戴着耳机。 正想着,那个女孩就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把眼罩摘了下来。 江寓这才看清她的全貌,果然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不看眼睛,就无法想象出她大概长什么样。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 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画着裸妆,很有一种外国华裔的感觉。 “你好。”她率先开口,口音中带着一些广东腔。 “你好。”江寓也回复。 两个人笑了笑,她似是还没有睡醒,眼神朦胧,打了招呼之后就继续闭着眼假寐。 … 几个小时的车程,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牟尼沟。 “牟尼沟由扎嘎瀑布和二道海组成。眼前这道瀑布,高104米,宽35米,犹如一条洁白的哈达,献给所有远道而来的客人。” 江寓没去过什么地方,只觉得那瀑布气势长虹,急促的水流冲击出白色的水花,水花里还微微带着泡沫,这景致自然是壮观,但她觉得,这瀑布的声音更加有气势,让她站在远处,就感觉到有水花溅在自己的身上,带来急切的凉意。 … “这里就是二道海。你们能够看到天鹅湖、百花湖、犀牛群湖等明丽的湖泊如宝石般点缀其间。在这条沟的南端有一水温21摄氏度的医疗矿泉湖煮珠湖,传说这是黄龙真人住二道海尚未跨鹿迁黄龙时,为九天仙女们营造的祛病美容之所。百花湖旁边有一处神秘壮观的溶洞——九天玄宫。” 在闪耀的眼光下,大大小小的堰塞湖、温泉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倒真的像是神仙们的地盘。这种自然的五彩斑斓比那些人造的霓虹灯要美丽得多,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丽,这大概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感觉这里就是个缩小版的九寨沟。” 江寓一看,发现是那个车里和她坐在一起的姑娘。 “这样啊,看来你已经去过九寨沟了。”江寓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 “是啊,四川这些景区,我也七七八八走得差不多了。”那女孩回答。 “就你一个人吗?”一个年龄小的女孩子,一个人旅行岂不是很危险? “来这里就我一个人。之前都是和我堂哥和小外甥女在一起的,不过前几天小姑娘感冒了,他爸爸就留在酒店照顾她,这不,报了个旅游团就把我给打发了。”女孩回答。 “听口音,你是广东人?”江寓问道。 “我从香港过来的。”女孩回答。 “还是学生吗?”江寓问。 “刚刚高中毕业,就想着利用暑假好好来内地看看。”女孩回答,“我叫莉莉斯,你呢?” 居然才高中毕业? 那就只有十八岁咯。 “我叫江寓。”她回答。 “江寓。”她默念一遍,“那我们这一路就做个伴儿吧。” “好啊。”江寓说。 “你可真是靓极了,你是我这一路上在内地见到的最靓的人。”莉莉斯好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过奖了。”江寓谦虚地说,“你也好靓,非常阳光美丽。” 这一句,江寓是用粤语讲的。 “你也会讲粤语?你是哪里人?”莉莉斯兴奋地说。 这粤语还是很早之前学会的。 想到这里,江寓不免想到曾经的那个香港富商。 “s市的,会讲一点粤语。”江寓说。 “你的粤语很标准哦。”莉莉斯竖起大拇指,“s市?我下一站要去的就是s市。” “真的吗?那还挺巧的。”江寓说。 “说不定我们还能一起去s市呢!你什么时候离开四川?”莉莉斯问。 “三天后。”江寓回答。 莉莉斯拍了一下大腿,“巧!我们也是三天后出发!机票定了吗?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这个女孩还是挺自来熟的,有着外国人的开朗。 “太棒了!那我们就一起订!然后一起走!也好做个伴!”莉莉斯说。 江寓原本还有些犹豫,但是被莉莉斯的热情给感染了,于是她没有拒绝她的提议。 “江寓,你多大了?看上去还挺成熟的。”莉莉斯说。 “我快奔三了。”江寓回答。 “哦,怪不得。”莉莉斯说,“不不不,我不是说你看上去老的意思。” “没事,我确实老大不小了。”江寓随意地笑笑。 “我就是觉得你的气质比较成熟,不像我,我哥总是说我幼稚。他还嫌我黑,像个小黑老鼠,说女孩子就要白白净净得才好,就像你一样,你可真是白。我浑身都被加州的阳光晒成了古铜色!” “加州?你是留学生?”江寓问。 “是啊。”莉莉斯回答。 江寓心里暗暗想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区分那些在外国还是国内生活的人是很容易的。 就像莉莉斯,她有着小麦色的皮肤,她的眉型是欧美的夸张伤挑,嘴唇涂着裸色的口红。 “等到回去的时候,我哥会来站点接我,到时候我要介绍你们认识!告诉他江寓是我在内地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 从车上下来,她被莉莉斯拉着穿过人群,“哥哥,你快来,我要把我的新朋友介绍给你。” 经过了重重人影,她终于见到了莉莉斯口中的堂哥。 那个身形,她再熟悉不过了。 “鹤谦。”她喃喃自语,念出这个名字。 第六十二章:当时已惘然 “我叫江寓。”她伸出手。 “江寓。”她默念一遍,回握住她的手,爽朗地笑,“那我们这一路就做个伴儿吧。” “好啊。”江寓立即答应,做个伴也好。 “你可真是靓极了,你是我这一路上在内地见到的最靓的人。”莉莉斯好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过奖了。”江寓谦虚地说,“你也好靓,非常阳光美丽。” 这一句,江寓是用粤语讲的。 “你也会讲粤语?你是哪里人?”莉莉斯兴奋地说。 这粤语还是很早之前学会的。 想到这里,江寓不免想到曾经的那个香港富商。 “s市的,会讲一点粤语。”江寓说。 “你的粤语很标准哦。”莉莉斯竖起大拇指,“s市?我下一站要去的就是s市。” “真的吗?那还挺巧的。”江寓说。 “说不定我们还能一起去s市呢!你什么时候离开四川?”莉莉斯问。 “三天后。”江寓回答。 莉莉斯拍了一下大腿,“巧!我们也是三天后出发!机票定了吗?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这个女孩还是挺自来熟的,有着外国长大的孩子从小具备的开朗自信。 “还没呢。”江寓说。 “太棒了!那我们就一起订!然后一起走!也好做个伴!”莉莉斯挽住她的手。 江寓原本还有些犹豫,但是被莉莉斯的热情给感染了,于是她没有拒绝她的提议。 “江寓,你多大了?看上去还挺成熟的。”莉莉斯说。 “我快奔三了。”一想到自己已经是大龄青年,就有些伤感。 “哦,怪不得。”莉莉斯说,一会儿又马上反应过来,“不不不,我不是说你看上去老的意思。” “没事,我确实老大不小了。”江寓随意地笑笑。 “我就是觉得你的气质比较成熟,不像我,我哥总是说我幼稚。他还嫌我黑,像从非洲大草原来的,说女孩子就要白白净净得才好,就像你一样,你可真是白。我浑身都被加州的阳光晒成了古铜色!” “加州?你是留学生?”江寓问。 “是啊。”莉莉斯回答。 江寓心里暗暗想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区分那些在外国还是国内生活的人是很容易的。 就像莉莉斯,她有着小麦色的皮肤,她的眉型是欧美的夸张上挑,嘴唇涂着裸色的口红。 “等我们结束今天的行程,我哥会来站点接我,到时候我要介绍你们认识!告诉他江寓是我在内地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莉莉斯为自己交到朋友而兴奋异常。 江寓点点头,这时她还没有想到,莉莉斯的哥哥,居然是那个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那个男人。 … 回去的路上,两人全程都在热聊。 从最近几年内地的发展到各国的风土人情,江寓大多时候都在听,因为莉莉斯实在是一个话多到停不下来的人。 “sorry,是不是我的话有点多?”莉莉斯吐吐舌头。 “不会。”江寓摇摇头。 莉莉斯嘿嘿地笑了笑,“我哥总是嫌我话多,他就喜欢那种显显瘦瘦斯斯文文的女孩子。对了,江寓,你结婚了吗?”莉莉斯问。 “还没呢。”江寓回答。 “那有男朋友吗?”莉莉斯继续追问。 江寓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就被莉莉斯打断了。 “anyay,没结婚就好。我可以把你介绍给我哥哥,他是个丧偶的黄金单身汉,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儿,我之前的嫂子出车祸去世了。这几年,他一直很消沉。这次,也是我死皮赖脸求她带着小外甥女出来旅行散散心。” 莉莉斯的语气开始惆怅了起来,“你应该不会嫌弃这样一个男人吧,他长得很俊!好多女人都排着队给我小外甥当后妈呢。” 江寓暗暗想着莉莉斯的直接,“他应该需要一点时间吧。” “唉,人生啊有得必有失,看他生意上做得那么好,但是感情方面还真的不太顺,原本和我嫂子也只算得上是…相敬如宾而已。”莉莉斯深沉地说。 “看得出来,你很爱你的哥哥。”江寓笃定地说。 “我表哥也算是白手起家,我现在拥有的东西几乎都是他给我的,包括在加州读书的费用、住的房子…”莉莉斯说,“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知恩图报吧,我可不是食碗面反碗底的人。” “你也是尽心。小小年纪,就操心成了老妈子。”江寓开玩笑地说。 “老妈子?哈哈,就是阿嬷。”莉莉斯哈哈大笑,“对了,你住在哪里,等会儿可以让我哥哥送你,我们包了一辆车。” … 又是几个小时的路程,回到出发地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黑了下来。 一从车上下来,她就被被莉莉斯拉着穿过人群,“突然想到一件事!我还没告诉你我的中文名呢,莉莉斯是我的英文名,因为我觉得我的名字有点拗口,读起来怪怪的,所以不常说。我姓林,叫林鹤谧。我是家里鹤字辈最小的一个。” 林鹤谧…… 这个名字和那个人只差了一个字。 她记得他也曾经说过,自己是鹤字辈的,第三个字从言字旁…… 正当她为自己的猜测感到恐慌时,莉莉斯已经挽着她向前面一个身影招手,“大佬!你怎么才来!罚你晚上请我和我新交的朋友吃饭!” “新朋友?”一阵令江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啊,她叫江寓,是我在旅游团里认识的!”莉莉斯介绍,“江寓,这就是我哥哥,他叫林鹤谦,怎么样,是不是个靓仔?” 林鹤谦。 林鹤谧。 如果她一早就介绍自己叫林鹤谧,而不是莉莉斯,那么她应该会有所察觉,不会愿意和她一起回来吧。 江寓感觉到对面的人的灼热的目光,低下头去,不去看他。 “怎么回事?大佬!你也太冷漠了吧!难道要女生先主动伸手?”莉莉斯推推林鹤谦,示意他主动出击。 “你好林先生,我是江寓。”她挣扎了两秒钟,决定还是装作不认识他。 似是没想到江寓会主动打招呼,林鹤谦愣了愣,但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你好,谢谢你一路陪着阿谧。” 在他的身后,有一个顽皮的脑袋探了出来,林鹤谦把她拉了出来,“这是我的女儿,林晋珊。珊珊,跟江阿姨问好。” “江阿姨好。”林晋珊奶声奶气地问好,还朝她微微鞠了一躬。 江寓蹲了下去,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眼眶有些发酸,曾经的愧疚感如潮水般袭来。 她之前在香港见到她的时候,她大概才四五岁,如今已经长得亭亭玉立了,出落得相当水灵。 还好,她长得很健康,很活泼,并没有很痛苦、很失意。 “你好。珊珊这个名字可真美,和你的人一样美。” “江阿姨也一样,又白又美,”林晋珊的小嘴很甜,在夸奖江寓的同时,还不忘踩了踩莉莉斯,“不像我的小姑,长得黑乎乎的!还给自己取了个不像话的女妖的英文名。” “要你管!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莉莉斯气急,“大佬!看看你的女儿!总是欺负我!” “你也确实是标新立异。”林鹤谦白了她一眼,莉莉斯顿时就不吱声了,只做了个鬼脸。 “江小姐,就由我们一起送你回酒店吧。”林鹤谦说道。 “不不不,不用了,我自己叫车回去就行了。”江寓连连推辞。 “什么!江寓,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嘛!还要一起吃夜宵呢!”莉莉斯走上前,“可不许说话不算话哦。” “是啊,会教坏小孩子。”林晋珊在那里补充道。 刚刚还在斗嘴,现在两个人又开始一搭一唱。 “我肚子好饿,据说不远处有一家酒楼特别有名,珊珊,你想不想吃?”莉莉斯问道。 “想!江阿姨就和我们一起去吧!”林晋珊说道。 “你看,珊珊都来邀请你了。”莉莉斯转过头来,“你总不能拒绝一个小孩子吧。” “我……”江寓嗫嚅了两下。 “上车吧。”在莉莉斯和林晋珊看不到的地方,林鹤谦轻轻推了推江寓。 …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虽然有莉莉斯和林晋珊两个活宝,但江寓还是觉得味同嚼蜡。 “爹地,楼上好像有一个小型的游戏城,有娃娃机什么的,我想去看看。”吃到差不多的时候,林晋珊突然说。 “游戏城?” “嗯!我刚才和小姑去洗手间的时候上去看了看,确实有!我已经吃饱了,能不能上去玩一会儿?”林晋珊满眼恳求。 “你一个人?”林鹤谦不确定地说。 江寓刚想说她陪她去,又被莉莉斯抢先一步,“我陪珊珊去!你们慢慢吃!我会控制好时间的!” 说罢,两个人便大手牵小手匆匆离开了。 怎么看都是充满企图。 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江寓有些无所适从,端起杯子开始喝水。 “你紧张的时候就喜欢喝水。”林鹤谦慢慢开口。 江寓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会来四川?”他问。 “来旅游的。”江寓回答。 “你每个月都会给我的账上打钱,但我们却从来都没有联络过。”林鹤谦说。 江寓不说话。 “阿寓,你是不是还没有原谅我?”林鹤谦突然发问。 她放下水杯,低着头看眼前的盘子,“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要真是说原谅,该道歉的也是我,是我破坏了你的家庭,差点毁了珊珊的人生。” “可我当时的处境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没有骗你,我的婚姻确实不幸福,我是被逼着才和珊珊的妈妈结婚的!”林鹤谦的情绪激动起来。 第六十三章:贤者的姿态 江寓拿起纸巾擦了擦嘴,正襟危坐,“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从前说这些其实意义也不大。我不想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也不想在这时过境迁的今天得到畸形的安慰感。在道德上,我们都不能心安理得,或许我比你更加难辞其咎一些。总之,”她面向他,“我非常感谢在那个时期你能帮助我,也为自己给你的家庭带来的困扰感到深深的愧疚与抱歉。” “江寓,你何必要这么说。其实,当时你也并没有带来什么影响。”林鹤谦平复了一下刚才激动的心情。 这一路上,他忍了很久。 从再次见到江寓的那一刻,他无疑是惊喜的。 “谢谢你们的晚餐,麻烦你等会儿和莉莉斯还有…珊珊,”提到林晋珊的时候,她有些犹豫,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资格那样亲昵地叫她,“跟她们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地很危险的,你把酒店地址告诉我,我送你回去。”林鹤谦说。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江寓拿起背包,想要离开。 “你一个人回去我真的不放心!要不这样吧,我不跟去,让司机送你回去,小赵是我在四川出差时一直用的司机,让他来,我也放心。”林鹤谦说。 江寓没说话,一个人,她确实有些发怵。 见她没有反驳,林鹤谦马上打了个电话给小赵。 … 林晋珊和莉莉斯抱着一堆娃娃“凯旋”,就见偌大的包房只有林鹤谦一个人坐着喝酒。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江寓呢?”莉莉斯四处张望,又往洗手间的方向看了看,都没见到她。 “她说有点不舒服,我让小赵先送她回去了。”林鹤谦闷闷地说。 莉莉斯拉开椅子坐好,江寓不在,他们开始用粤语沟通,“大佬,是不是你表现得太饥渴把江寓吓到了?” “是啊,爹地,你应该慢慢来。你看,我给江阿姨吊的跳跳虎还没送出去呢!”林晋珊人小鬼大地说。 “阿谧,你应该有江小姐的电话吧。”林鹤谦问道。 “有!”莉莉斯说。 “好,那你发我一下。我问问她有没有安全到酒店。”林鹤谦平静地说。 莉莉斯长长地“哦”了一声,心里不住诽谤:要知道安不安全,直接问小赵就好了。或者让自己打个电话问问就行。明明是想要人家的手机号,还拐弯抹角,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她都懒得揭穿他,连珊珊这个小屁孩都看出来了。 … 江寓一回到酒店内,就把背包随意甩在一边,瘫倒在床上,身体呈大字型摆开,双眼无神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她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这么大的中国,这么大的四川,偏偏就认识了莉莉斯,偏偏莉莉斯的哥哥又是林鹤谦,偏偏林鹤谦也在这儿。 她捏了捏自己的大腿,知道这并不是在做梦。 她原本是来散心的,却没想到越来越糟心。 季川是她的噩梦,林鹤谦又何尝不是? 一见到他,她就想到自己身上曾经被钉下可耻的烙印,那个部位如今正在隐隐作痛。 林鹤谦。 这么多年了,他变老了一些,如今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 大概今年是她的水逆年,所以麻烦才会一个接着一个抛来。 或许是她曾经作孽,现在这一切不过都是报应罢了,她哪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呢,只能被动去承受。 包里的手机正在发出震动的声音,她拿着枕头捂住自己的耳朵,但对面打电话似乎是要和她一起耗下去。 江寓任命地坐起,从背包里摸出手机。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另一个人也在一个又一个打她的电话,只是这个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对面是空号,说明她把手机号注销了。”季成坐在沙发上,看着季川不厌其烦地打了一下午的电话,直到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 “我在她家和平常出没的地方都派了人守着,却一直没有发现她。”季川捏着手机,青筋暴起,脸上却没有太大的波动,“她应该是离开s市了…小张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那么多家航空公司,总要花一点时间的。”季成看着这个已经有点失常的弟弟,“季川,江寓离开,你不要怪她。” “…我没有怪她,就算她报警抓我,我也没有要怪她的意思。”季川淡淡地说。 他可以容忍她反抗,但不许她离开。 “之前你找到李延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的结果。”季成说得很是严肃。 季川冰冷的眼神转向他,“我不明白的是,江寓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是谁告诉她的呢?” “你怀疑是我?”季成的语调有点不稳。 季川不说话。 季成深深吐了一口气,“告诉她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我会不站在你这边吗?” “我打了秦青,给公司造成不小的损失,让你白白丢掉了很大一笔钱。”季川面无表情地说。 “这件事,我已经弄清了,你也不必嘴硬,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为了公司才做出那样的举动。我得感谢你。”季成说。 “没必要,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季川说。 季成撇撇嘴,知道季川的毛病,只能把话题转开,“关于江寓,你找到她之后,打算怎么办?还是把她关起来?把她牢牢绑在你的身边?你就不怕她恨你?不怕她把自己憋出精神病?” 季川瞪着季成,”第一,她恨我不要紧。最怕的是她对我没有任何情感,爱和恨总要选其一,哪一个我都不后悔。第二,我会对她很好的。最后,回答你前三个问题。这些都是我的事情。” 他这是在说他多管闲事了。 “季川,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面对这个弟弟,他已经没有任何管教的能力。 季川,已经失控。 … 房间里早已没了江寓的身影,但她的气息还留在了别墅的每一个角落。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垂死的人,脸色苍爱,瘦骨嶙峋,坐在飘窗上交叠的裤子下空荡荡的。 他现在还能回忆起当时在警局的心情,就像是当时她真的朝他的胸口捅了一刀,然后徒手把心脏挖出来,扔在地上狠狠践踏。 因为那个人是江寓,所以他就算是被挖心剔骨剥皮抽筋,他还是要面带微笑,还是要温柔地夸她很棒。 他不能还手,也没想过要还手。 震惊、失落、悲伤、绝望,当这些情感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他竟然意外地有种变态的愉悦。 至少,她是在乎他的。 没有爱,恨也好。 他想到前两天江寓的柔媚温顺,她的那些甜言蜜语,原来都只是她的计谋罢了。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她的敷衍和造作,但是怎么办呢,他就是受用得不得了,他在她编织的美梦里过着醉生梦死地生活,怎们都不愿意醒来。 如果不是这次的当头棒喝,他可能还会越陷越深,无法自拔,那个时候才是真的不可收拾了。 他本想以贤者的姿态来爱她,却做尽了肮脏卑鄙之事。 … 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江寓闭着眼睛,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 “到酒店了?”林鹤谦说。 江寓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重新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眼电话号码,“到了。” “你接下来三天的行程安排好了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珊珊和阿谧都非常喜欢你。”林鹤谦悠悠地说。 她蹙眉,林晋珊要是知道她曾经破坏过父母的感情,她恨死她还来不及呢,怎么还会喜欢她?包括莉莉斯也一样。 “如果她们知道真相……”江寓说。 “她们不会知道!”林鹤谦快速反驳,“她们是不会知道的。” 江寓冷笑了一下,“你可以去网站上搜搜我的名字,或者是最美女司机这个关键词。对你的无辜中枪,我也挺过意不去的。” “什么意思?”林鹤谦非常疑惑。 “字面上的意思。”江寓的心情差到了极点,她连一点假情假意都不想有,“我要休息了,谢谢你今天的招待。再见。” 说完,干脆得挂断电话,完全没有管电话那头林鹤谦还在说什么。 她现在只想静一静,洗个澡,睡个觉,明天继续出去乱逛。 … 做好了一切睡前工作,江寓爬上床,侧着身体闭着眼,这个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她居然没有困意,但她强迫自己进入睡眠状态。 她这个快要三十的女人,再熬夜下去看上去就得奔四了。 枕头底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江寓烦躁地取出手机,发现是一条短信。 这个手机号,有点熟悉,好像就是林鹤谦的电话。 她翻开短信,看着里面的内容。 “网上的帖子已经派人删除。安心睡个好觉。——鹤谦。” 她打开网页,发现帖子真的已经被悉数删除。 林鹤谦,还是那副做派,一点都没变。 就像从前一样,还没得到她的回复,就已经把钱统统转入了江寓的银行卡。 先斩后奏,让她拒绝不得。 第六十四章:往事不必提 她盯着短信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把手机甩在一边,自己夹着被子滚到另外一边。 时隔多年,林鹤谦还是原来的饿林鹤谦,但江寓却不是原来的江寓了。她从前太软弱,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降服,但现在不会了。 帖子他可以去删,善事他可以去做,那么她也可以选择不领情。 这篇帖子里连他的姓都提到了,所以他找人删帖也不全是为了她,不是吗? 只是拜某人所赐,恰好拴在了同一条快解体的小船上,他请人来救,出于人道主义顺便拉他一把。 这样想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她现在也是一个靠精神胜利法安慰自己的人了。 … 第二天江寓强撑着起了个大早,她可不想再被莉莉斯拉到林鹤谦那儿去。 走出酒店,在酒店旁的一家早餐店吃了一个糖油果子、鲜肉锅盔还有一碗咸豆浆,当她擦擦嘴满足地准备离去了,手机铃声响了。 江寓一看,瞬间觉得开启了十级警报。 “莉莉斯,早上好。”她说。 “江寓,我们今天一起去玩吧,去坐坐这里的地铁、公交车,贴近本地人民的生活怎么样?”莉莉斯问道。 “啊不好意思,我已经离开酒店了。”江寓嘴上说着抱歉,心里却在暗暗窃喜,还好她起得早。 “我知道你离开酒店了,我已经看到你了!在早餐店!我就在你对面,等着,我现在从车上下来!”莉莉斯喊道。 “啊?”江寓抬头张望,果然看见对面莉莉斯正在开心地向她挥手。 … “还好我今天起得早,否则就赶不上了。”莉莉斯很庆幸,却看到江寓的脸色有点不对劲,不过她是善解人意的,“你放心吧,我哥不在。他今天也不会跟过来的。” “额,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江寓有点窘,她被看破了心思。 “ok.我都懂的。他昨天晚上一定是吓到你了,我还真没想到,眼看他平时那么闷,原来那么不稳重!”莉莉斯愤愤地说。 “你误会了,林…先生并没有对我做什么。”江寓解释道。 莉莉斯的眼珠子滴溜地转,“也就是说,你对他没什么意见咯?” “当然。没什么意见。”其实意见还挺大的,她说谎了,只是这件事情只有她和林鹤谦心照不宣就够了。 莉莉斯和林晋珊知道后,对她们任何一个人都是一个巨大的伤害。 “那就好。你们俩还能再多了解了解。男未婚女未嫁的,挺合适。我们家都是很开明的。”莉莉斯显然是想撮合江寓和林鹤谦在一起。 只是...... 江寓闻言,只是一笑了之。 … 杜参云好几次都想拨通江寓的电话,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这次,他终于鼓起勇气。 他并不是要纠缠,只是想告诉她他和余璐订婚的消息。 只是,在他耳边响起的,却是“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的冷冰冰的女声。 他翻出通讯录,仔细核对了一下号码,发现自己并没有打错。 但是怎么会变成空号了呢? 难道是…她早就料到他还会打电话给她,所以为了和他断绝关系特地注销了那个手机号吗? 手机被当成一块板砖那样拍在了桌面上。 余璐静悄悄地站在杜参云的身后,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江寓的电话一栏。 她忍了好久,终于忍到他答应订婚,他们马上就要举办小而温馨的订婚典礼,可事到临头,他居然还惦记着江寓。 嫉妒就像疯长的藤蔓,缠满了她整个身体。 “你想邀请江寓来参加订婚宴吗?恐怕…有失妥当吧。”余璐走到杜参云的身前,“虽然订婚宴是小规模的,我们也不邀请很多朋友,只是…总归有知道内情的人,对你、对她、对我,都太好。而且,妈妈她…会让江寓下不来台吧。” “不是,我就是想告诉他我们订婚的消息。”然后,祝她幸福。 “这样啊,那电话打通了吗?”余璐问。 “没,是空号。”杜参云说。 “空号?怎么会是空号?她是不是把手机号注销了?”余璐不解地问。 杜参云不说话。 余璐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你说是不是她不希望我们去打扰她的新生活?毕竟…她也已经有男朋友了。又或许,她是觉得…前任之间,应该有所避嫌…” “应该不会。”杜参云严肃地说,“她不是那种在感情上扭扭捏捏的人,当断则断,她不会抱有任何藕断丝连的感情。” 她不会抱有藕断丝连的感情,那么杜参云你呢? 余璐暗暗地想。 “她难道出了什么事?或许是还没从网上那件事中释然……”杜参云说,“就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朋友,我也应该多鼓励鼓励她才是。” 余璐从背后环着他的腰,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太善良还是至今都无法割舍那段感情,“这是应该的。如果你实在担心的话,不如找她的家人或是朋友问问?” “对!我可以找……”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江湖一个人。 杜参云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余璐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终究还是跟了过去。 “叔叔,打扰了,我是杜参云。江寓她最近怎么样?手机怎么空号了呢?” “对,我…就是找她有一些事情。” “嗯,我要订婚了。” “四川?” “好的,我知道了。打扰了,再见。” 杜参云挂断电话,想要松一口气,却还是被电话里那句“散心”给影响了。 “怎么样?”余璐轻声问。 “她去四川散心了,两天后回来。手机号确实换了一个,叔叔已经把新的号码发给我了。”杜参云的声音显然是有些怅然,“散心…大概是感情、生活都不如意吧。” “这样也好,憋在心里反倒是一件坏事。她愿意出去走走,就说明她还有自我调节的意识,还想要积极地生活。或许她回来之后,心情会好很多呢。”余璐说。 “是啊。”杜参云应了一声,转过头来看着余璐,“余璐,谢谢你的包容和气度。” 余璐甜甜一笑,挽住杜参云的胳臂,“我总要让你知道,你娶我不是一件错事。再说了,我也想要一个快快乐乐的丈夫,这样我们的婚姻和家庭才能幸福和谐,不是吗?” … 季川坐在书桌前,看似平静地做着数学题,只是他的字迹狂乱到了一种地步,数字和符号已经模糊在了一起。 手机震动了一下。 季川点进去,打开短信的页面,发件人是余璐。 “江寓在四川,两天后回来。她的新手机号:135XXXXXXXX” 食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扣了扣,季川拿起刚才演算的几张纸,慢条斯理地撕成条状,直到纸的面积越变越小,最后变成碎片。 江寓,我们又要见面了。 这次,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一定不会再让你逃走。 … 江寓最后还是和林鹤谦上了同一架飞机,她靠窗坐,他靠她坐。两人的座位紧挨着。 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座位,莉莉斯和林晋珊坐在了往后好几排的位置。 三个座一排,但是最外面的座位上却迟迟没有来人,等到飞机起飞,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江寓扭头看向窗外不断变小的建筑物,高空的噪音让她的耳膜震得有些疼。 这也不过是她第二次坐飞机呢。 她咽了咽口水,希望能缓解耳朵的不适。 “给。”林鹤谦递了一根口香糖给她,“咀嚼口香糖能帮助你避免耳膜内外所收到的压强不同,缓解你的不适。” 江寓接过口香糖,说了声“谢谢。” “高空和地面的压力不同,所以起降时机舱腰增加和降低压力,这就回造成人体耳膜耳鼓的不适,吞咽和咀嚼运动能够降低耳朵的压力影响。”林鹤谦继续说。 江寓自动略过了他的侃侃而谈,凝神把口香糖银色的包装纸折叠成一个小块。 这个颜色,不免让她想到了那只钟爱银灰色衬衫的可恶的灰猫。 一想到他,她就觉得他尖锐的爪子对着她抓了好几下,把她抓得伤痕累累,疼痛难忍。 原本的小方块被她用指甲使劲抠成了一个小球,然后扔在了垃圾袋里。 林鹤谦注意到她的动作,“江寓,我很抱歉,在你被别人攻击的时候,我没有陪在你的身边。” 阳光太刺眼,江寓把小窗拉了下来,“我听莉莉斯说,林太太…去世了。为此,你消沉了很久。” “一年前,我在旧金山出差的时候,突然接到了家里的消息。珊珊的妈妈在去教堂的路上出了车祸,被一辆失控的车辆给撞了。当场身亡。”林鹤谦说。 不知道是不是他已经走出来的关系,江寓觉得他好像并没有那么难过。 是啊,他不是说了吗,他的婚姻是被逼的。 江寓默默地听着,没有说任何话。 “我知道这么说有点绝情,但我必须要说的是,”林鹤谦拉过她的手,“江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珊珊和阿谧,她们都很喜欢你。” “我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人,上一段的婚姻和繁忙的工作让我心力交瘁,我想,我还是要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拥有一位温顺美丽的妻子。” 江寓收回自己的手,“抱歉,只要你愿意,那些温顺美丽且优秀的女人都愿意成为你的妻子,但那个人,不会是我。” 林鹤谦感到自己的手里空空着,“没关系,你需要一点时间,我会等你回心转意。” 接下来,两个人就没有再说过话。 … 一行人刚从机场出来,江寓就在对面的路上看到了一身银灰色衬衫加黑色西装裤的季川。 他正懒懒地靠在栏杆上,死死盯着她和林鹤谦。 第六十五章:回到他身边 江寓不知道季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认识林鹤谦吗? 她敢肯定,他认出了他。 他对她的过去了如指掌,这样一个和江寓有莫大牵连的人,他必定不会放过。 她看到他拿出了手机,手机便震动了,她接听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温柔如流水的嗓音。 “警方那边已经找到肇事者了。” “江寓,怎么了?发呆了?司机在停车场呢,等会儿先送你回家。”莉莉斯拍了拍江寓的肩膀。 通话还没有结束,季川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温柔又充满耐心,但也只是听起来如此罢了。 “难道你想跟他回香港吗?我认为你不会这样的。我就站在你的对面,你只需要走几步,就能来到我的怀抱。一个最真实的怀抱。” “走啦,江寓!”莉莉斯过去拉她。 “亲爱的,你在犹豫什么?你不想再见到杀害你母亲的凶手了吗?还是说……你不想再见到我?这样会让我很难过。我一难过,就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了…难道你的自由,比你的父亲重要吗?” 老爹。 江寓突然醒悟过来,朝着莉莉斯和林鹤谦说道:“抱歉,我朋友来接我了,谢谢你们一路上的照顾。” 林鹤谦早就注意到了马路对面站着的古怪男人,他的眼光就没有离开过这里。 并且,他看了她很久,觉得那眼神里就像是被喷上了眼镜蛇的毒液。 “难道是对面的帅哥?他是你的……”莉莉斯激动地说道。 虽然季川并不符合莉莉斯的审美,他太瘦弱,看上去弱不禁风,但他同时又身姿挺拔,看上去是一位十足的绅士,慵懒的动作又让他有点雅痞的味道。 “江寓,告诉他们,我是你的谁,就像之前你对我说的那样。”季川的声音再次传来。 江寓咽了咽口水:“他是我的男朋友。” …… 江寓坐在副驾驶,季川在开车。 车里的空调开得特别冷,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冰窖,或者说,是坐在了太平间里。 而冷冰冰的季川,就是太平间里的尸体。 她忍不住伸手把温度调高。 “很冷?”季川腾出一只手摸上她的手。 不等江寓回答,季川接着说:“寒冷能让人保持清醒。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江寓不解。 “我真怕自己下一秒就把车停在路边,然后把你扔在后座,扒掉你的衣服,让你张开腿,噢不,是睁开眼好好看看我。” 她连忙把温度调回去。 “呵。”季川看到她慌忙的动作,轻笑了一下收回手,“怎么样?千里跑去跟老朋友叙旧开心吗?还是换个说法,千里跑去和前金主重温旧梦开心吗?爱火重燃,这滋味一定非常美妙吧。我也很想尝尝,要不我们先回家?” 江寓不明白季川的反复无常,要么他就一直冷冰冰下去,可他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温柔。 “我们只是偶然遇到。” “中国的国土面积为963.4057万平方公里,而四川省的面积是48.6万平方公里。这样都能碰到,还真是天大的巧合。你们难道就这么有缘分吗?” “确实只是偶然遇到,四川…我是临时决定去的。而且,我先是认识了莉莉斯,后来才发现她的哥哥是林鹤谦。”江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得那么清楚。 “哦?先认识的妹妹?那就更巧了。这比你单独遇见林先生的几率还要小上很多呢。” 江寓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个错,“我没必要骗你。” “你没有骗过吗?”红灯,季川用手指抠着真皮的方向盘。 “你对我也未必诚实。”江寓恨恨地说道,没想到自己也能咬牙切齿地说话。 “好,就算我们扯平了。”季川说,“那就来谈谈你找警方抓我的事。我没在蹲监狱,而是出现在机场,你很失望吧。” 江寓不说话。 季川突然变得暴躁起来,车速也骤然变快:“是谁堵上了你的嘴,林鹤谦吗?他可是已经为了你把网上的帖子都删掉了呢。真是英雄救美。我干下的坏事,他给善后了。是不是很感激他?你会怎么做,以身相许吗?还是……到他的身边,就从女佣开始做好了。哦不对,听说他的妻子已经出车祸去世了,你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的阻碍,你要不要跟他去香港做一个衣食无忧的阔太太呢。” 江寓沉默了一会儿,不顾车内的空调打开了车窗,任狂风吹散自己的头发,“你说得没错。去香港做太太,总比被某人囚禁要好。” 一个急刹车,要不是江寓系了安全带,恐怕她的脑袋早就撞在挡风玻璃上开花了。 “闭嘴。”他掐住她细嫩的脖子,终于成功被激怒。 “这次是你堵上了我的嘴。”江寓不甘示弱地挑眉。 季川的舌头顶了顶侧边的内壁,“江寓,你最好适可而止。”他摸上她光滑的脸颊,满脸柔情,“不要挑战我的底线,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太阳。” 江寓的喉咙动了动,面对这样的季川,她真的是怕了。 他已经完全陌生。 她早该注意到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说“是的”的了,这就说明,眼前的季川,是另一个季川。 “我爸呢?”她强撑着不让眼眶里的眼泪掉下来。 “你留在我身边,他会过得很好。你逃离我的身边,他就过得不好。面对这样一个庸庸碌碌的中年男人,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彻底失败。” 江寓别过头去掩饰自己已经滚落的眼泪。 “我真是不明白,你是怎么忍受他的?他简直就是你人生的绊脚石,没有他曾经犯下的错误,你也不会沦落到那种地步,留下不可磨灭的耻辱。”季川重新发动车。 “你应该感谢他。如果不是那段耻辱,你也没有机会找人诋毁我。”江寓的声音冷硬得像一块铁。 季川嗤笑了一下,“亏你还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难道没有听说过‘三人成虎’的故事吗?” “我学历不高,你是知道的。”江寓快速回答。 “那你现在知道了?”季川说。 “知道了,通过一个卑鄙之人的口。”江寓说。 “四川这一趟,还真让你变了不少。变得…越来越牙尖嘴利,越来越…可爱。真想听听你在床上会怎么评价我的表现。”季川说。 江寓不想再听那些下流话,她索性闭上眼不去理会他。 … 警局到了。 江寓是被季川牵下去的,这次他绝对不会放手,就算是进女厕所被当成是变态他也无所谓。 “江寓!” “爸?”江寓刚走进去,就看到站在一边的江湖。 “你没事?”江寓问。 江湖一脸疑惑,“我能有什么事?”看到她和季川紧紧牵在一起,“对了,人已经抓到了,具体的取证还要等。” “他在哪儿?” … 江寓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人,而眼前站着的,却是一个憔悴瘦弱的老头。 他的衣服看上去非常陈旧,穿着泛黄的中裤,踩着一双老式的凉鞋。 他苍老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褶皱,眼眶深深凹陷,瘦得已经脱了形。 他看着江寓,眼里都是惊恐,就像看到了当年江寓的母亲。 “你有母亲吗?” “你有爱人吗?” “你有孩子吗?” “这么多年,你睡过一个安稳觉吗?” 话音刚落,那人便跪在了江寓的面前,捂住脸痛哭流涕。 “对不起。” 江寓使劲吸了吸鼻子,克制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眼神冰冷,“留着你的眼泪和法官哭去吧。” 她不是圣母,她不会对一个杀人犯心慈手软。 这么多年失去至亲的痛苦,她依旧记得,并且刻骨铭心。 午夜梦回,她还常常被那种疼痛惊醒。 … “江寓?还回家吗?”江湖看着像连体婴儿一样的两个人,小心地问。 感觉到手被用力握了握,她勾起一个微笑,“我还要继续工作呢。” “到底是工作还是谈恋爱呀。”江湖揶揄道,“罢了,你们小年轻的事我就不掺合咯。季先生。” 季川微微颔首。 “那我就麻烦你好好照顾江寓,她呢,脾气有点暴躁。”江湖有点紧张,面对这个傻小子,他总觉得有种无形的压迫感,或许是他一米九的大个造成的压力。 “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江寓,不让他再受委屈。” 江寓在心里冷笑,这人的戏可真足,刚才还在车里吐槽江湖呢,现在又装出一副尊敬谦和的样子。 她想到有句话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还有句话,不怕真小人,就怕伪君子。 季川,毫无疑问是一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回家吧,江寓。”他的微笑就在她的头顶,那笑容真是叫人慎得慌。 没想到她费尽心思逃出来,现在又要被抓回去。 她对自己的人生有点失望了。 从救人被反过来辱骂之后,她的失望就开始越来越多。 好死不如赖活,这句话还能成为他的座右铭吗? 车子飞速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江寓支着下巴,无神地望着窗外。 就在车内一片寂静之时,江寓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她拿出手机,发现来电人是林鹤谦。 慌慌张张按了拒绝,江寓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怎么不接电话?”季川问。 “推销房子的,我又买不起。”江寓假装轻松地说道。 “你买不起,但我买得起。要不要再打回去,让我跟他聊聊有什么优质的房源?” 第六十六章:理性的疯狂 江寓觉得自己的内心在蠢蠢欲动,就算季川如此咄咄逼人,她却并不完全厌恶。 完了完了。 她是不是也疯了。 “不打了,费钱。”江寓松了松安全带,调整了下坐姿。 季川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男士皮夹,随意又准确无误地扔在了江寓的大腿上。 “事实证明,我也可以做你的金主。” 他重点突出了“金主”两个字,江寓已经不再为季川的尖酸感到心痛,她反而笑着打开皮夹,开始清点里面的现金和银行卡。 “你来得有点晚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股淡淡的苦涩从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渐渐充斥了整辆车。外环的大型货车一辆接着一辆地过,刺鼻的尾气从窗子里透进来,但依旧没有改过那股苦涩。 江寓把车窗关上,还能听见大型货车沉重的车轮子碾过水泥路面的声音,那声音充满城市的冷硬残酷,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艰涩。 “我也很后悔。”只是他只能后悔,当时的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他自己还是一只被护在母鸡身后的小鸡。 这样的她,怎么站在他的身边呢? 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他收住眼眶中未滴落的泪,不顾喉咙里被堵住的钝痛,说:“接。” 江寓看着手机屏幕,暗自送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林鹤谦,他的存在对于季川的冲击太大了。 “参云?”江寓说。 “江寓,你从四川回来了?”杜参云说。 “…你怎么知道?”江寓问。 季川快速朝她瞥了一眼。 “是叔叔告诉我的,因为我之前打你电话都是空号。”杜参云说。 “哦,这样啊,找我有什么事吗?”江寓问。 她突然有点忐忑,她差点忘了自己背着季川偷偷换手机号的事。 这事儿他还没找她算账呢。 “…江寓,我要订婚了,和余璐。”杜参云的语气并没有因订婚而多高兴。 “余璐是一个非常好的姑娘,她一定令你们家非常满意。真的恭喜你了。”江寓平和地说,但她确实为杜参云感到高兴。 杜参云似是松了口气,“江寓,希望你能快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谢谢你这个准新郎的祝福,那我也祝你和余小姐百年好合,幸福美满。” 她最认真美好的一段感情,以这样彼此祝福的结局收尾。 这并不是件坏事,总比以后为家长里短所累,在亲情爱情之间举棋不定要好得多。 只是,他已经解脱,而她,却在另一个漩涡里,越陷越深。 “他要结婚了?”季川问。 “嗯,和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江寓说。 “当初为什么分手?”季川问。 江寓摆弄着手机,“他妈妈不喜欢我,而且…他希望我能辞职,做个全职太太。” 季川沉默了一会儿,“那我真是比他自私多了。” “你倒还有一点自知之明。”江寓冷哼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分手呢?”季川问。 江寓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转过头盯着季川完美的侧脸线条,“你应该问问你自己会不会放我走。” “不会。”他给了一个坚决的答案。 江寓狠狠瞪了他一眼,快速把头转回去,“无耻。” “反正我现在已经很卑鄙了,多个无耻也无所谓。”季川淡淡地回答。 江寓觉得他的眉眼开始出现一丝邪气,不似从前那般眉目如画。 她跟他好像已经没什么可以聊了。 “为什么要换手机号?”他的语气又变得阴沉起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在三秒钟内思考了自己撒谎还是承认的两种结果,最后还是决定逃避,“你不还是拿到新手机号了吗?” “答非所问。”季川说。 “你确定要听答案?你那么喜欢自虐吗?”江寓觉得自己的武力值也在逐渐升高。 “我没有那么喜欢自虐,我只是更加喜欢你这张嘴,无论你说出多么残酷的话语也是动听的,像荆棘鸟的叫声一样。不过,荆棘鸟的声音在身体刺入荆棘的时候,才最为动听。” “你换手机号,就是不想再被我找到,哪怕只是暂时的。或许我领悟了你的意思,在你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我已经给了你充分的自由。我克制自己,把手机锁在保险柜里,我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已经按出了那串我已经可以倒背如流的数字。” “我用最理性的数学,把这串数字拆开组合,让他成为有限的可能。他或许是一个摩斯密码,或许是先哲们留下来的预言,又或许是外星人的接头暗号。” “阿基米德、毕达哥拉斯、高斯、莱布尼茨、希尔伯特、哥德巴赫、开普勒、克莱因、帕斯卡、拉格朗日、泰勒、费马、柯西、伯努利、阿贝尔…见证了我所有演算的过程,除了你,除了你不在我身边,所有我爱的人都已经悉数到场。” “当所有的数字都排列在纸上,当我头脑中的公式已经不足以支撑我的疯狂,我开始在纸上乱画乱写,那些数字自己仿佛有了生命,它们开始自己到处舞动,等到我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有一位数学家我无端把它漏掉了,我感到愧疚异常。但当我探究原因,才发现我自己已经成为了他,虽然那只是后人给他加上的无稽风月事,可我却被这个糟糕的故事打动了。” “那个白发苍苍,成就了心形曲线的老头。” “至少故事里的他得到过公主的爱慕,尽管事实是他根本没什么凄美的爱情,他只是因为天气寒冷加上过度操劳患上肺炎而死。” “江寓,你愿不愿也替我编撰一个故事呢?” … 回到熟悉的地方,回忆就像是潮水,而爱情就是被打翻的小船。 他们自然是没有去夷路路四百六十号,而是回到这间偏僻的小别墅。 为了江湖的安全,她没有选择。 至少她只是失去了自由,外加忍受季川的反复无常罢了。 她不断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 季川在帮她搬行李箱,这个时候他并不显得十分瘦弱,更多是精壮。 当她到房里,把背包放在桌上的那一刻,季川就从后面压了过来,像是一堵墙。他轻轻咬住她的耳朵,在他的耳边呢喃,极尽缠绵:“告诉我,你和林鹤谦在那里都做了些什么?” “无可奉告。”他越是逼得越紧,她的反骨就越是坚硬。 他惩罚地用力一咬,一只手从背后划下,伸进她的紧身牛仔裤:“我再问你一遍,你和林鹤谦都做了些什么?连回来都是同一架飞机,你们是不是一路上都相伴左右呢?如果我没有在机场,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告诉我,你在旅行的期间碰到了老情人。” “哦,不,你何止是不会告诉我关于他的事,你根本就是想要一辈子逃开我,逃离我的身边。你报警抓我,换掉手机号,并企图让我蹲监狱来还你清净,毁掉我来还你自由。你可真是一个残忍的女人,一个无情的女表子。我告诉你,你就不应大发善心送我那本漫画书,你今天所遭遇的一切都是你在咎由自取。你为什么要在无边的黑暗中给我一点光明呢,既然你已经给了,为什么不一直为我亮着呢?而是要残忍地夺取,让我明知道阳光的美好却还要陷入黑暗。” 他把她从背后抱起重重扔在床上,欺身压上不让她转过身来,这样他就不会看到她心痛的眼神,他的负疚感会一点点降低,然后放纵这些天狠狠压抑的欲望。 “你为什么要让我生出那些疯狂的念头?为什么要让我这个上帝的残次品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人类的爱情愚蠢到了头,而我却为着这愚蠢而变得更加愚蠢。” 他脱下她的衣服,把自己埋入她的身体里,使劲嗅她香气扑鼻的发,就像是曾经那些沉醉于虚幻的欢愉,最后变得瘦骨嶙峋的瘾君子。 她光滑的皮肤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像一块温润的羊脂玉。 传说古时有含着一块宝玉在嘴里,尸体就能经千年而不腐的说法,而现在的季川,就是渴望永生的将死之人。 他的眼睛泛着细密而繁多的血丝,远远看上去就像是整个眼球都在充血,他愤怒的时候,连眼角都会变成癫狂的红色。 不知疲倦,他是在大海上冲击的舵手。征服,只有征服,才能填补他心中一点点的空缺。 而剩下的一大片空缺,是一个巨大的裂痕,是一道壮观的豁口。 他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可悲,什么才可以填补那空缺呢? 是爱吗? 可是他没有爱。 他只有去乞求江寓的爱,可是她也不愿意给他。 如果那道裂痕、那个豁口越来越大,就会把他整个身体都吞噬掉。 等到这个时候,世上已经没有了季川,上帝会把这个残次品回收回去,然后再造出另一件物品。 “你这个疯子!”江寓挣扎着哭喊,却已经没有了力气。 他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让她的头和自己亲密无间,“我本不会成为一个疯子,是你把我逼成了一个疯子。” 第六十七章:暴戾的温柔 她并不能完全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只是知道他问了很多个“为什么”,带着她无法理解的怨念。 她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引得他如此疯狂。 他们之间原本存在温情,现在却充满暴戾。 或许,除非她放弃自我,否则她这辈子都不会理解季川对她的爱。 他说的荆棘鸟,是一种悲情的动物。身体扎入荆棘时的歌声最动听,随着荆棘的深入,歌声越来越悲凉,越来越悲戚,直到全身血液干涸,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或许他的爱也是如此,偏执顽固,疯癫绝望,直到鲜红变成黑色,至死方休。 她看见深蓝色的湖面上,有星星坠落,却悄无声息,不起波澜。 游鱼浑然不觉,依旧享受鱼水之欢,而她却看得清晰。 多希望一切就这样停止,无论海上如何涌动,海面下依旧平静如初。 可狂风不会放过她这个暗中窥探的目击者,它把她暴虐地卷起,再从高空抛下,看着她的惊慌恐惧,看着她因失重坠落扭曲的脸。 她无力搏击风浪,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他终于慈悲地放过她,把她翻折过来,让她与自己面对面。 他抚摸她的脸颊,抚摸她湿漉漉的身体,“你知道这辈子我最恨的是什么吗?” 她静静地看着他,像一条濒死的鱼。 “是欲望。” 他的手在她的脸颊来回摩挲,眼神妖异:“我还没告诉过你吧……” 江寓突然变得恐惧起来,她有一种预感,那就是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无疑是灭顶的痛楚。 “我15岁的时候,被一对变态的美国夫妇强暴过……他们,现在还在蹲监狱呢。” “怎么会…”江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是我的养父母的朋友,有一天他们把我骗到家里,脱掉我的裤子……” “别说了季川,不要再说了!”她颤抖着去捂他的嘴。 他笑了笑,吻了吻她的手掌心,眼泪滴落到她的脸上,“是不是觉得很恶心?我也觉得好恶心。” “不,不是这样的…”江寓哭着摇头。 “那个时候我不知所措,我哪里知道那些东西,我第一次看到一个成年男人和成年女人的身体,浑身长满了金色的汗毛……” “不要说了季川,我求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 “被一对男女强暴,这件事很难想象是不是?但是它切实地发生了,而我就是那个可怜人……没有人可以体会我的痛苦,没有人可以理解我的悲伤。包括你,江寓,我最爱的你。” 她张开手臂抱住他,像是树袋熊攀住树干一样,她抚摸他弓紧的背,“我求你放过自己,不要说不要想不要回忆!我没有觉得你恶心,那时只是我的气话,我发誓这次我没有说谎,我怎么会做在你伤口撒盐的事情呢?” “没有撒盐吗,你明明就是个盐贩子。我好不容易爱的你,我唯一惦记的你,我张开双臂拥抱的你,却总是想着逃离我,这对我来说,难道不是最大的伤害吗?” “…对不起…对不起…”她无力辩解,她想说些什么,可实在不忍心伤害这样脆弱的他。 “如果我足够卑鄙,我会想要获得你的同情。同情拥有巨大的力量,它甚至能得到一个人一辈子的承诺。可我不想要,我想要你爱我,像爱一个正常人那样爱我,而不是把我当成病人,用善心与慈悲把小苗浇灌。” “我是自私冷酷,贪得无厌,但我独独不想要你的可怜。我是一个好面子的人,虽然我早就在人前丢尽了颜面,可我还是想在你面前保持一个良好的形象,虽然现在也已经崩溃地差不多了。” “江寓,你能明白吗?‘我不是一个人类的次品,我只是与众不同而已’。” “你知道吗,令我最难过,难过到发疯发狂的事情是,自始至终,不管你送我头发,还是说喜欢我,都只是你作为一个健全人居高临下的同情而已。或许连你自己都搞不清,可我却看得清清楚楚。所有人,季成、江濑…都是在同情可怜我而已,那是施舍,就像是施舍冷饭给一只瘸腿瘦弱的小猫小狗一样。难道,我就不配拥有真正的爱吗?” “对不起…”她发现自己除了说“对不起”,其他没有任何好说的。 她突然有点明白过来,或许所有人都自以为是地认为季川需要什么,却从来不会真正问问他的需求;或许所有人都自以为是地在为他好,却从没想过他到底要不要。 他抽身离去,瘫倒在床的一边,像是披襟斩棘最后累倒在战场上的战士,还负着伤,流着血。 身上的重量瞬间减轻,她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却有一种氧气快被用尽的恐慌,胸前一阵虚浮,像踩在棉花上,一不留神就掉下去了。 季川躺在一边,胸口起起伏伏,呼吸沉重,他用胳膊挡在眼前,挡住天花板上照射下来的耀目灯光。 江寓这才感觉到季川异常的体温,她原先以为只是情爱让他身体发热,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她伸出手探他的额头,手却被他抓住亲吻,“我憎恨欲望,却又对你充满欲望。这是我最讨厌自己,也是最讨厌你的地方。” 所以他对她的温柔中总是夹杂着一丝暴戾,他对她的感情中总是夹杂着一丝恨意。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已经带了些鼻音,仿佛突然恶化,“江寓,这个世界太肮脏了,我也一样。我多想让你一尘不染,却无能为力。 他们都说保持初心保持初心,可初心到底是什么?你说曾经的我干净坦率,可人类从婴儿时期就已经开始取悦别人了,那么纯净又是什么?难道是原始的动物本能吗? 我倒更愿意相信那些戏本里的剧情,每个个体人类的诞生,都是在下凡渡劫。渡得了,就能回到天上当一个无欲无求真正纯净的神仙。若是渡不了,就留在这浑浊的人间,历经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七情六欲,等到哪日大彻大悟之后,飞升成仙。 你说,像我这样的卑鄙之人,会不会被打入无边地狱。” 江寓穿上衣服,“照你这么说,我就应该先被打入第八层冰山地狱,然后再落入第九层油锅地狱。” 季川轻笑了一下,“你倒是研究透彻。” “我对那些妖魔鬼怪的神话故事挺感兴趣,也信现世报这个东西。”江寓俯身看着季川,他现在有一种病弱的美感,周身的气场都在逐渐弱化,“季川,你发烧了。” “你确定?我的身体难道不是为你而发烫吗?”季川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去给你倒点热水。”她也不看他,说完就离开了。 这一天,季川说的话带给她太大的震撼。 她意识到自己真的应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所做作为。 事实上,她不得不承认,在季川说她是在居高临下地同情他的时候,她感到非常心虚。 就是那种被揭穿了的心虚。 而季川的往事...... 本以为在福利院被老师猥亵,在学校被同学欺负已经是非常凄惨的事了,却没想到,他还有这更加悲惨的经历。 所有精神、心理方面的疾病都不是空穴来风,这其中必然有很深的渊源。 就如季川一样。 他是一个被命运狠狠折磨的人,他还手的方式全都体现在对待别人的态度上了。 看上去温暖如春,实则冷峻似冬。 … “莫依偎我,我习于冷,志于成冰,莫依偎我。 别走近我,我正升焰,万木俱焚,别走近我。 来拥抱我,我自温馨,自全清凉,来拥抱我。 请扶持我,我已衰老,已如病兽,请扶持我。 你等待我,我逝彼临,彼一如我,彼一如我。”———《大卫》木心 … 等待开水烧开的工夫,她从一个个抽屉柜里找退热药。 他整理得非常争整齐,一些工具和药丸都被摆放在小盒子里。 她犹豫着要不要煮一锅粥,但眼下还是先让他吃药躺下。 端着水杯和药盒上楼,一进门,就发现季川正蜷缩在床上,一米九的大个,看起来竟然也小小的一只,脆弱不堪。 他闭着眼,眼角还要干涸的泪痕,他的嘴唇深红一片,是血色的,皲裂着。 美人娇弱,病起来也别有一番风情。 “季川,起来吃药。”江寓放柔了自己的声音。 他的睫毛颤了颤,终是没有起来。 “你不起来,我就不管你了。”江寓把水杯放在了桌上,发出一声挺大的声响。 语罢,他果然乖乖地坐起身。 “来。”她拿过玻璃杯递给他,然后拿了两粒药给他,放在他的手掌心。 她看到他的眼神带着点欲说还休的委屈,又思及他今天说了些悲惨的往事,心下不禁有些柔软。 “吃了之后就乖乖睡觉。”江寓安抚道。 接完水杯,欲转身离开,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她回头:“放心,我不会离开。” “…永远都不要离开。” 第六十八章:冠以爱之名 或许他们的关系应该有所缓和了。 江寓想。 她要像季川所说的那样,把他当作一个普通人去相处。 忘记之前那些谎言,两个人都会好受很多吧。 眼下,重新开始是最好的选择。 … 趁熬粥的空隙,江寓把整个楼下全都打扫了一遍。 如果抛开之前的那些怨念,这里确实是一个非常温馨安逸的住所。 儿童房…… 她端着粥上楼,发现季川还在睡着,便静悄悄地离开,走到隔壁的房间。 与其说是蓝色调,还不如说是有关宇宙星空的主题屋。 她一拨床头一个别致的开关,造型是一条小船里的船桨,那船桨一动,天花板上便出现了一个星空。 “即使被关在果壳之中,我仍自以为是无限宇宙之王。” 她呆呆望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站了一会儿,回到卧室,见季川已经醒了,他起身,静静地坐在哪儿,憔悴至极。 她多久没见过他这样脆弱无力的样子了? 和他在一起之后,他总是那样既别扭又霸道,乖戾中潜藏着温柔。 他无疑是变态的,却也是可怜的。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果真是正确的。 她控制住自己又开始泛滥起来的同情心,觉得自己也是自命不凡的愚蠢。 他在别扭,她也在别扭。 有时候爱一个人,就意味着抛弃自己的原则。 她的心里在开展一场艰难的拉锯战,情感与原则在两头来回拉扯,不分你我。 “你醒了?”她走上前,把手里的餐盘放在一边。 “夜深了。”他的嘴唇干涩得起了皮,他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喝点粥吧,你很久没吃东西了。”江寓把粥递给他。 他看着粥,若有所思,就是不动。 “不烫,已经放温了,刚刚好。”江寓以为他是怕烫才犹豫。 “江寓,谢谢你的粥,但是我不想吃。”季川轻轻推了一把。 她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一下,“烧已经退了,还是没胃口吗?” “不想吃。”季川还是拒绝。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觉得白粥不好吃?”江寓追问。 “不是!”季川快速反驳,又好像是察觉自己失态了,沉默了一会儿,“…上次你做饭给我吃之后,就离开我了。” 江寓端着碗的手抖了一抖,“白粥没什么味道,我去给你加点白糖。” 季川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凄然。 … 不一会儿,江寓就又端着粥上来了。 她再次把粥递到他的眼前,“你要是愿意娶我,就喝下这碗粥。” “…什么?”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说,你要是愿意娶我,就把这碗粥喝了。” 他僵住,“…你…你是认真的吗?” 她看着他闪烁着光的眼睛,说:“是。” 那就疯狂一次吧。 他接过粥,三下五除二就喝个精光,有一些从嘴角落了下来,江寓抬手拂去。 “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季川又问了一遍,这句话对他的震撼太大了。 “是的,我愿意。” 他仿佛是突然活了过来,整个人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他把她拉过来紧紧抱住,“江寓,谢谢你,谢谢你在知道我的卑劣之后,还是愿意嫁给我。” 有些事情,只有以爱之名才能做到。 … 他重新换上了最爱的银灰色丝质衬衫,整个人打理得一丝不乱,像是在雨夜初见时那样。 “婚礼要准备得东西有好多,但是我没有经验,在这方面没有相关的知识,所以这件事情还得请季成和江濑帮忙。”季川坐在地上,翻阅着书。 “我们要办婚礼吗?”江寓问。 季川应该不喜欢那种闹哄哄的场合才对。 “当然了,生活需要一点仪式感。”他快速接话,“虽然我并不喜欢人多的喧哗,但是婚礼对于你我,这辈子就只有这一次。而且…我听说,尤其是对女孩子来说,一个体面的婚礼太重要了。虽然婚礼的规模不能和相爱的程度划等号,但是一个男人若是真的深爱一个女人,怎么会不愿意给她一场受众人祝福的婚礼呢?就算规模再小,就算是教堂里只有新娘新郎与神父,那也是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不是吗?” 他一边说,一遍翻着书,“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得找找灵感,看看你们女孩子都喜欢什么样的婚礼。” 江寓走过去一看,才发现都是那些少女漫画,“你在漫画书中找灵感?那我可以想象会是有多梦幻且浮夸了。” “这些漫画的剧本不都是女孩子写的吗,想必她们写出来就一定是自己喜欢且梦想中的。”季川说。 江寓摇了摇头,继续打扫。 “游艇…直升机…鸽子蛋…水晶鞋…圣托里尼……”季川低声念着,发现似乎都大同小异。 “你可别!”江寓出声制止,“别整这些有的没的,太…浮夸了。小而精致,请一些重要的家人朋友就好。” “是吗?我没有朋友,家人的话,就只有季成、江濑和云姨。”季川说。 “我也没什么亲戚朋友。”江寓说,“就这样挺好的,人少,你也不会觉得太不自在。” “你真的确定了吗?”季川合上书。 “确定什么?”江寓奇怪,但马上反应过来,“要不要现在就去领证?” “不不不,还是过两天吧。”季川说。 “嗯?”江寓挑眉看他。 “后天,是你母亲的忌日吧。”季川说。 “是。”江寓点点头,放下了手里的吸尘器。 “所以……”季川还是了解一些礼俗的。 “所以明天就去吧。”江寓看着她,“后天,和我爸一起去她那儿,也让她看看你这个女婿。她会高兴的。” “…是的…”他突然觉得有种梦幻般的幸福。 这幸福填补了这些天来他心里最大的失落与空缺。 “不过在这之前,我得跟我爸做一下汇报工作,我想他应该会…找你打一架吧。”江寓说。 “除了不要打我的脸,他怎么揍我都行。”季川说。 “没看出来你这么自恋。”江寓瞟了他一眼。 “那倒不是。只是,难道你希望拿到一张丈夫鼻青脸肿的结婚证吗?”季川说。 江寓笑了一下,“别说是拍结婚证了。你要是真那副样子,人家还以为我们去办离婚的,原因还是家暴。” … 这次回来以后,季川就没有藏过她的手机,倒是她自己因为心虚一直把手机关机着。 等手机开机的过程中,江寓叹了一口气。 这次提出结婚,绝对不是像上次送头发那样事一时脑热,而是她感觉到在那场拉锯战中,情感赢了原则。 最起码,除了那件事,他没有伤害过她。而且,她最清楚的是,季川只是用错了方法。 只要他们慢慢磨合,一起学习,他还是能有一个正确的三观的。 她可以确定,这次她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爱情。 只是,老爹那边…… 正想着,电话便接通了。 “喂,爸。”江寓说。 “江寓?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江湖说。 “跟你说个事。你…做好心理准备。”江寓说。 “…什么事?”江湖心里咯噔一下。 “我要结婚了。”江寓说。 “…你要结婚了?”江湖复述一遍,声音突然放大了好几倍,“你要结婚了?!结婚?!和谁?!” “季川。我要和季川结婚。”江寓说。 “你……”江湖“你”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爸……” “晚上回家!”江湖喊道,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带上那个小子一起!”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江寓盯着手机的屏幕,跟早就偷偷站在背后的人说,“我爸让我们晚上回一趟家。” … 江寓抱着手臂倚在门上,看着墙上的挂钟。 季川怎么还不下来? 他到底在墨迹些什么? 江寓气呼呼地走上楼,见季川正端坐在书桌前,桌上摆了一张数独表,“你是想临阵脱逃?” “…我就是想通过玩个小游戏冷静一下。”季川说。 江寓瞄了一眼空白的数独表,“那你倒是下笔啊。” 他拿起笔,终究还是放弃了,“大脑无法正常运作。” “那就赶紧走!”江寓直接上前把他拉了出来,“你是想给我爸留下多坏的印象?” 他反拉住她,“江寓,按照礼节,我是不是应该买一些礼品?或者是包一个大红包?还是直接把彩礼拿过去?那我得去拿一张存折…”说罢,就想进屋。 “不用!”江寓使劲拽着他,“我不会在乎这种东西,我爸也不会在乎,咱们赶紧走,别让我爸等太久。” … 花了好大的力气和口舌,季川才乖乖坐进了副驾驶。 “我等会儿应该说些什么?”季川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不安。 江寓笑笑,“季川,你就是只纸老虎。” “嗯?” “把你前两天对我的霸道拿出来就行了。”江寓说。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季川无奈地说。 “你…有多重人格吗?”江寓试着问道。 “我不知道。”季川回答,“目前,我还没有做过这方面的评定。” “那你对之前的事情还有记忆吗?”江寓问。 “有。”季川回答。 “哦,那就应该不是。”江寓说。 季川的声音低了下来,“这样的我,让你觉得很讨厌吗?” “没有,只是有时候会让我感到陌生。”江寓回忆着他发狠癫狂的时候,觉得隐隐地心疼。 “对不起。”季川说。 “只要去了解事情的根源之后,就会发现并没有什么好责怪的。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每个人都有难处。虽然我并非什么圣母,但是,既然你敞开心扉地让我去了解你的过去,你的痛苦,那么,我愿意去体谅,愿意认真对待你的毫无保留。” 第六十九章:我要嫁给他 《天才病》第六十九章:我要嫁给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章:结发为夫妻 《天才病》第七十章:结发为夫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温馨的聚会 《天才病》第七十一章:温馨的聚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二章:鳄鱼的眼泪 《天才病》第七十二章:鳄鱼的眼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三章:苦海里慈航 《天才病》第七十三章:苦海里慈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四章:恨至血骨血尽 《天才病》第七十四章:恨至骨血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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