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呼来 - xp1024.com
《天子呼来》


第001章 预知梦

阳春三月,草薰风暖,是庸山最美的季节。

山顶上,是她从小看到大却不明所以的一个巨大的法阵。

法阵中央的石台,她一直以为只是个普通的阵眼,直到一年前才明白,那是个祭台,是为她而设的祭台。

她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到另一个自己被丢在那个祭台上,如同死了一般。

阵法消失之后,那个人缓步走到祭台前,将那个她抱了起来,一步一步走下山,走到一座深碧色的寒潭边上。

他低头,轻轻吻在那个她眉间新生出的血痣上,低声道:“迟迟,我知你受不得这诅咒之苦,便以我一身巫力,换你永世沉睡潭底……别怕,我会陪你……”

他紧紧将那个她抱在怀里,闭上眼,向冰冷刺骨的潭水倒去。

黑暗,寒冷,死寂,无边无际,无休无止……

她看到自己下沉的身躯从瑟瑟发抖到彻底僵硬,看到自己的眼角微微一动,仿佛有泪水溢出,却被冰冷的潭水吞没——

惊坐而起!

钟迟迟抹去额上的冷汗,身子很快平静了下来,只是还冰冷得出奇。

这不是她第一次做这个梦,所以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只是每次做这个梦都会让她心里更紧迫一些。

因为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梦。

她是被人用特殊手段豢养出来的巫女,天生诸感灵敏,但养她的人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启预知梦。

第一次梦醒之后,她就开始行动了。

然而一年过去了,这个梦还在,这也是提醒着她,危险还没过去!

她无声冷笑,倏地掀被披衣而起,转眼间,已推窗跃出,消失在夜色中。

更深夜阑,星河璀璨。

浴堂殿是天子寝殿,这个时辰,殿内早已安寝。

天罗地网的守卫下,一道淡淡的影子在月光下一掠而过,没有惊动任何人。

钟迟迟无声无息地潜入寝殿内,目光扫了一圈,落在床头挂着的一柄佩剑上。

隔着剑鞘,她也能感觉到自己贴身兵器的熟悉气息,不由得心中一喜。

一个多月前,她追踪一名神秘人进了大明宫,结果没追到人不说,反倒自己被当作刺客给拦住了,虽然以她的身手不至于被抓住,可也一不小心被大内高手夺了贴身软剑。

软剑不仅是她的趁手兵器,更是那个人留给她的唯一死物,是万万不能舍弃的。

一个月过去了,长安城内的搜捕松懈了许多,再加上那名高手被外派了,她才定了今夜进宫来取回自己的东西。

手刚碰到剑鞘,边上突然轻微一动。

她飞身扑向龙榻的一瞬,榻上男人已厉喝出声:“什么人!”

她徒劳地捂住了他的嘴,眼中眯出杀意十足。

昏暗中,男人一双桃花状的眸子也微微眯起,眼中杀意丝毫不逊于她。

“陛下?”殿外侍卫已经被惊动,脚步声疾速靠近。

闹大了可不太好……

这么想着,钟迟迟冲身下的皇帝陛下笑了笑,趁着对方一时惊艳失神,松开手,双唇覆上,吻住了他。

他的唇有些薄,却比她温热许多,乍一相触,她恍惚了一瞬,随即将手滑入被下,摸到他的寝衣,用力一扯,摸进他衣襟之内。

他身子倏然紧绷,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陛下?”侍卫在门外紧张询问,仿佛随时准备撞门而入。

男人艳光流动的双眸近在咫尺,她缓缓松开了他的唇,唇畔微勾,探到被子里的那只手轻巧地挣脱了他的钳制,悄然向下探去……

男人眸光大盛,在侍卫撞门而入的一瞬,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锦被飞起而落,将交缠的两人一齐盖住。

“陛下?”侍卫隔着屏风惊疑不定地询问。

“无事——”他缓缓地说着,轻轻拉开她胸前的衣带。

侍卫并没有因为他这一声打消疑虑,反而更谨慎地朝里面挪动:“陛下可有吩咐?”

“嗯……”他懒懒地应了一声,拨开她的衣襟,莲青色的肚兜下柔软起伏。

柔软的四肢如水草般勾缠在男人修长的身子上,钟迟迟咬着下唇,一面在眼中漾出更多迷离媚意,一面轻轻抚到他脑后。

不乖的话,就只能动手了……

他唇角勾起,眸色幽沉:“朕今夜睡得不好,明早晚些进来伺候——”话音刚落,便吻住了她的双唇。

唇舌勾缠,激烈地冲击着理智。

他的手在身上游走,带起阵阵陌生的战栗,灼热的体温借着肌肤相亲传到她身上,烫得她既舒服又难耐,几乎忍不住嘤咛出声。

他仿佛察觉到她的压抑,隐隐笑了一声,手上动作越发放肆起来。

钟迟迟一面应付着陌生情潮,一面分出一丝注意力在门外。

“怎么不说话?”他抵着她的唇低声笑道,掌心抚向她的大腿。

“来,唤声长夜哥哥听听……”语声暧昧低哄,仿佛真的当她是今夜宠幸的美人。

钟迟迟耐不住低吟了一声,惹得他眸光汹涌,迫不及待地扯去了她身上最后一片遮掩。

耳中确认了侍卫们退守原处,钟迟迟迅速迅速摸到他脑后,轻轻一拂,正欲大展雄风的男人便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她身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男人推到一边,迅速穿好衣服,悄无声息地推窗而出。

……

回到常乐坊的宅院里,刚刚解衣躺下,又猛然坐起,一拍脑门——

哎呀,剑忘记拿了!

揉了揉额角,重新躺下。

这次失手,短期内都不合适再动手了。

那个神秘刺客使用的匕首上附着巫咒,只要匕首出鞘,她就能感应到方位,这一个多月都没进展,可能是匕首一直没出鞘,也可能是已经离开了长安,超出了她的感应范围。

可惜软剑还没拿回……一个不会武功的皇帝怎么那么机警?

钟迟迟心中蓦然一动。

既然是那么机警的人,又怎么会真的色迷心窍?

大约她的手抚上那人后脑的时候,那人也不是一无所知吧?

钟迟迟不由得笑了起来。

作为一个皇帝,李长夜还是挺放得开的嘛!为了保命居然色诱女刺客?

但愿夜里光线不足,没有被他看清脸,不然……

……

“嘭!”

一声巨响,猝不及防地将刚睡着没多久的钟迟迟惊醒了。

她猛然坐起,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大门。

不会吧?这么快?

第002章 你还说没私情?

醒来后,其他细碎的声响也清楚了。

大门口,似乎围了许多人,议论纷纷。

其中一个拔高的少年声音特别明显:“都来看看!都来看看!咱们的长安第一君子,当世柳下惠,竟然玩起了金屋藏娇!”

听到这里,钟迟迟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来闹事的。

“我跟你们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别看李长暮那厮人模狗样的,背地里不知道干了些什么肮脏事!”

被撞倒的大门旁,一名锦衣少年正说得义愤填膺,眉飞色舞。

“你们说!李长暮又没娶妻,又没纳妾,这要是好人家的女儿,他直接带回府去不就得了,干嘛这么偷偷摸摸养起来?哼哼!依我看,他一定是养了个——”

“养了个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清极媚极的声音。

少年顿时僵住了,只觉得这声音从耳中钻入,一个呼吸之间就酥麻了四肢百骸。

而他身前的众人也都在一瞬间睁大了双眼,噤声静默。

只有原本蹲在大门边哀悼破门的少年还有知觉,他站了起来,愁眉苦脸地说:“迟迟,大门坏了……”

锦衣少年听得一声冷笑,接着就被提起来转了个身。

“你刚刚说,李长暮养了个什么?”杏仁般的明眸中冷光流转,少年便觉得自己魂都飞走了。

“养、养了个……养了个……”少年脸上一片痴迷,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样的反应钟迟迟见得多了,冷哼了一声,把少年往地上一丢,居高临下道:“是你砸了我家的门?”

少年被摔得一个激灵,忙不迭爬起跑回她身边,弯腰点头,承认得非常爽快:“是我是我!小娘子你好!我叫王子徽!家住崇仁坊承恩公府,是我砸坏了你家的门,我这就赔!这就赔——”一转头,正要吆喝。

这时,街口突然拐出了一队人,他顿时怔住了。

钟迟迟也看到了,心里“咯噔”一下。

为首的是一名红衣内侍,走近后,左右看了看,径直朝她这边走来。

人群自动分开,领头的内侍走到钟迟迟面前,顿时眼睛一亮,脸上也多了几分讨好的神色:“是常乐坊的钟迟迟钟娘子吗?”

还真的是冲她来的……

事到临头,钟迟迟也懒得心虚了,点头道:“是我!”

内侍微微一拜,道:“陛下有旨,传召钟娘子上殿!”

……

今天是三月初一,朔日朝会。

皇帝在宣政殿视朝,每月只有两次,初一的朔日和十五的望日,因此这两日对君臣来说都是比较正式的大日子。

所以钟迟迟就想不明白,这么个正式场合,为什么会召她上殿?

这么一进去,大概要被认出来了。

认出来就认出来吧!

钟迟迟微微一笑,拂了拂袖子,朝宣政殿走去。

迈入宣政殿的一瞬,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龙椅上的皇帝陛下犹自漫不经心笑道:“朕倒要见识一下,什么样儿的绝色人儿,居然能让我们家柳下惠——”

话没说完,皇帝陛下猛地站了起来,玉旒激荡声在寂静的大殿内清脆回响。

钟迟迟瞥了一眼过去,勾唇一笑。

内侍在她身后小声地提醒:“钟娘子,见了陛下要下跪……”

下跪啊……

钟迟迟往龙椅的方向又瞥了一眼,动作慢吞吞地作势要跪。

那人笑了一声,抬手虚扶,语声可亲地说:“不必多礼!”

钟迟迟刚弯了一点的膝盖听话地直了回去,微微抬脸,盈盈一笑,大殿中清晰地响起了一阵抽气声。

指尖在扶手上快速敲了几下,皇帝陛下急促地调整了一下坐姿,看得钟迟迟一阵好笑。

这皇帝也太禁不住了吧?

但满朝文武,总有不为所动的——

“陛下!人证已上殿,请审江陵郡王失德案!”

钟迟迟讶异地看了一眼那名义正词严的大臣,又看了一眼文官队列里的李长暮。

李长暮从小就谨慎自律,怎么今天一直有人泼他脏水呢?

“钟迟迟——”龙椅上那人唤了她一声,语气低缓慵懒,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旖旎韵味,“有人说你是李长暮养的外室,你认是不认?”

原来是这个啊……

联系起刚才被砸门的事,钟迟迟有些明白了。

她和江陵郡王李长暮从小就认识了,每次来长安,都是借住在李长暮的外宅中,这是被政敌拿去做把柄了。

钟迟迟勾了勾唇,漫不经心地唤了一声:“王子徽!”

“在!”

殿外响起一声欣喜若狂的应和,因为太欣喜若狂了,只一个字都给喊破音了。

钟迟迟受召进宫的时候,王子徽一直紧跟不放,他身份特殊,人又混不吝,内侍只好随他去了。

那位大臣一听到王子徽的声音就变了脸色,周围人纷纷露出了或惊讶或幸灾乐祸的神色,看样子都不陌生。

王子徽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钟迟迟身前,抬起头,满脸虔诚:“钟娘子有何吩咐?”

钟迟迟含笑问道:“我是江陵郡王外室的事,你从哪里听说的?”

王子徽顿时满脸愧疚:“是我!是我!是我看到江陵郡王来常乐坊比较频繁,就胡乱猜测了,是我的错!我捕风捉影!我信口雌黄!都怪我!”

钟迟迟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你知道错了就好,那你跟这位大人解释一下吧!”

王子徽连连点头,转过身一看——

“父亲!”他满脸震惊,“父亲!你儿我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我的话,我自己都不当真,您怎么就当回事了呢?这拿到朝会上来说,也太胡闹了吧?”

一时之间,几乎所有望向王大人的目光都充满了同情和自省。

钟迟迟笑道:“陛下,现在可以证明民女的清白了?”

李长夜握拳抵唇,低低地笑了起来,殿宇高阔,笑声回荡,听得出他心情十分愉悦。

另外一人就不太愉悦了。

“钟迟迟!”王大人铁青着脸,“本官问你,你在常乐坊所住的宅子,是不是江陵郡王为你置下的?”

钟迟迟含笑点头:“是啊!”

王大人精神一振,追问道:“你平日供给是不是出自江陵郡王?”

“没错!”钟迟迟答得很是爽快。

“江陵郡王可曾在常乐坊留宿?”

“留过!”

“如此,你还敢说与江陵郡王没有私情!”王大人轻蔑拂袖。

第003章 陛下的威风

钟迟迟眨了眨眼,嫣然笑道:“真的没有啊!我和江陵郡王是结义兄妹呢!”

大殿内静了片刻。

王大人岂肯罢休:“你可有证据?”

“结义兄妹还要有证据?”钟迟迟惊讶地看着他,“这位大人,你想要什么证据?”

王大人噎了一下,又道:“既然是结义兄妹,为何没有住在王府里?这样遮遮掩掩的,不是心虚是什么?”

钟迟迟叹了一声,道:“我住常乐坊,深居简出的,还被人挖出来说三道四,要是住进王府——”摸了摸自己的脸,颇有些顾影自怜的模样,“我生得这样美,要是大张旗鼓地住进王府,难免遭人觊觎……”说着,眸光巧然一转,望向龙椅上那位,“陛下说,是不是?”

李长夜笑了一声,仍旧慵懒地斜倚扶手,没有应声。

王大人还有话说:“你——”

“这位大人——”钟迟迟忍不住打断了他,“你一个朝廷命官,这样捕风捉影地诬陷我一个弱女子不太好吧?”又朝龙椅上瞥了一眼,“陛下也不管管么?”

这一声真是风流婉转,妩媚入骨。

李长夜朗声一笑,抬袖起身,玄色龙袍上的金色滚边扬起眩目的弧线。

“既然是一场误会,就到此为止吧!”他随意地摆了摆手,“退朝吧!”说罢,缓步走下丹陛。

王大人仍不甘心:“陛下——”

“王卿!”李长夜停了停脚步,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明是非就告了江陵郡王一状,江陵郡王是厚道人,不与你计较,你就知足吧!”

王大人涨红了脸,还要说话。

李长夜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以后也注意点,这儿是宣政殿,你说话比朕还大声,外边听着还不知道谁是皇帝呢!”

王大人顿时噤声。

他继续朝下走去,沿路众臣齐拜。

钟迟迟也微微低头,退到一边为他让路。

他不紧不慢地走来,到她面前时,脚步突然一停。

钟迟迟抬起头,不避不让地迎上他的目光。

玉旒之后,那双眼眸状若桃花,微微含笑,眸光似醉非醉。

再看他薄唇绯红,下颌精致——钟迟迟勾了勾唇,这皇帝长得还不错,昨夜也不亏了!

那双桃花眸在她的打量下渐渐弯起,暧昧地在她脸上盘旋一圈,突然笑道:“既然是长暮的妹妹,朕也得认识认识才好!”

说罢,越过她,大步走了出去。

钟迟迟垂眸一笑,都榻上滚过一圈了,还想怎么认识?

皇帝都走了,百官也都陆陆续续散去。

李长暮走到她身旁,低声问道:“陛下什么时候见过你?”

她刚进殿时李长夜的反应,谁也没敢漏看。

钟迟迟目光闪烁,昨夜她可是瞒着李长暮去的……

这时,一名内侍跑了过来:“陛下召江陵郡王与钟娘子紫宸殿觐见!”

……

一脚迈进紫宸殿时,钟迟迟脚步顿了顿,抬头望向书案后含笑而立的李长夜。

二十三名暗卫……怎么不凑个整数呢?

“小迟儿怎么还不进来?”李长夜笑容可掬地问道。

这一声“小迟儿”,叫得比自幼相识的李长暮还亲热。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天子威风凛凛,民女心生惶恐,一时不敢离陛下太近!”

李长夜轻笑一声,道:“迟迟还是不太了解朕,日后在一起的次数多了,你就知道,朕的威风可不用在这儿……”

钟迟迟默了片刻,眨了眨眼,嫣然一笑:“我胆子小得很,可不敢见识陛下的威风!”

这么没脸没皮的话,可恨她竟然听懂了……

李长夜又是“哈哈”一笑,转而朝李长暮笑道:“长暮什么时候认了这么个可人的妹妹,怎么也不告诉朕一声?”

李长暮向前迈了几步,施礼道:“七年前,迟迟随其师游历长安,便是那时认得的。”笑了笑,“陛下若是不嫌弃的话,便让迟迟也当称呼陛下一声兄长!”

钟迟迟见李长暮已经进了殿,也只好跟着进了埋伏圈。

“哦?”李长夜勾唇一笑,眸光暧昧地看着她,轻柔低哄道,“那小迟迟先唤一声长夜哥哥来听听?”

钟迟迟差点就脸红了。

昨夜情浓时,他便是这样低声哄着,要她唤一声“长夜哥哥”。

不过当时她都撑住了,现在怎么会露怯?

“怎么?陛下也想认我这个妹妹吗?”她扬眉笑道。

李长夜前一刻还在笑着,突然之间面色一沉,喝令道:“拿下!”

第004章 孤家寡人

一声令下,殿外迅速窜进来十几名侍卫,将她和李长暮团团围住。

钟迟迟刚动了一动,手腕就让李长暮握住了,他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暗示她不要乱来。

她本来就没打算怎么样,只是奇怪为什么出动的是殿外的侍卫,而不是暗中那二十三名高手。

莫非这昏君看不起她?

钟迟迟不禁有些伤感:“陛下看不上我就算了,何必这么凶呢?”

李长夜的眸光似笑非笑地从她脸上掠过,落在李长暮身上,淡淡道:“李长暮,你好大的胆子!”

“不知臣弟所犯何事,望陛下明示!”李长暮虽然变了脸色,态度倒也还撑得住。

李长夜不紧不慢地坐回了龙椅上,似笑非笑道:“昨夜子时,有飞贼入浴堂殿盗剑——”话语一顿,目光在李长暮和钟迟迟之间转了一圈。

钟迟迟早有准备,轻声笑道:“宫里的侍卫本事不济,陛下怎么怪到我们头上来了?”

李长夜倚着扶手,笑吟吟地看着她,道:“迟迟可误会朕了,朕岂是那种迁怒无辜的昏君?昨夜那飞贼入宫盗剑,不小心把朕吵醒了,那盗剑的美人儿大约是迷了路,跑到朕的龙榻上来了——”

他暧昧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语声低缓道:“朕可是什么都看清了……”

李长暮闻言,脸色瞬变,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钟迟迟。

钟迟迟面不改色:“既然陛下看清了,就让人去抓呗!揪着我们做什么?”

李长夜笑道:“迟迟说得对——”笑容一收,“将李长暮收押候审!”

钟迟迟眉心微微一蹙,语气微凉道:“陛下不是说女飞贼吗?抓长暮哥哥做什么?”

李长夜柔声安抚道:“迟迟莫急,只是收押候审而已,毕竟朕还得先审你这个女飞贼。”

钟迟迟目光闪了闪,笑道:“陛下认错人了吧?我怎么会是女飞贼呢?”

她一笑起来,杏仁般的双眸便盈盈涟涟,李长夜看得顿时酥了半边身子,柔声笑道:“是不是,总要审过才知道……”

说着,朝侍卫使了个眼色,示意将李长暮带下去。

“陛下——”李长暮怎么放心留钟迟迟一个人。

“长暮啊!”李长夜笑道,“你要好好配合,朕才能审清楚是不是你勾结江湖女子入宫行刺呐!”

李长暮一噎,转向钟迟迟:“迟迟……”

“没事的,审问而已,不会怎么样的!”钟迟迟安抚道。

李长暮在,她还怎么跟这人叙旧情?

李长暮仍是不放心,低声叮嘱:“你乖一点!”

钟迟迟“噗嗤”一笑:“乖乖乖!”

他又朝李长夜深深一拜,道:“迟迟民间长大,或有不懂事的地方,恳请陛下垂怜几分,不要、不要吓着她……”

吓到她了,她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李长夜似笑非笑地看了钟迟迟一眼,道:“你放心,朕一定多垂怜她几分!”

殿门关上,看上去只剩了两个人单独相处,实则前后左右都布满了暗卫。

李长夜抬起手,含笑招呼道:“迟迟,过来!”

钟迟迟睨着他,没有动。

他柔声笑道:“朕答应过长暮要多垂怜你几分的,你离朕这样远,朕可如何垂怜呢?”

钟迟迟同样柔声笑道:“陛下肯信我,就是垂怜了!”

李长夜笑道:“凭迟迟你夜闯浴堂殿的身手,哪里需要朕的垂怜?”

钟迟迟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说:“陛下真的认错人了,迟迟只是个弱女子,哪有什么身手?”

他爱怎么想怎么想,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

李长夜笑了一声,突然站起身,朝她缓步踱来。

走到她面前一步之遥时,他停住脚步,伸手撩起她肩上一小束发丝,送到鼻端嗅了一下,低声笑道:“朕看迟迟今日略显憔悴,莫不是昨夜没睡好?”

钟迟迟听了,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欸?真的憔悴了吗?

手刚刚摸到脸,李长夜突然又朝她逼近了一步,钟迟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李长夜放下手中的青丝,似笑非笑道:“小迟儿这样敏捷,可真不像个毫无身手的弱女子呢?”

钟迟迟抿嘴笑道:“或许是因为陛下昨夜没睡好,动作缓慢呢?”

话是这么说,李长夜再次向她逼近时,还是没有再躲开。

李长夜搂住她的腰肢,将她压制到墙上,笑道:“迟迟怎么知道朕昨夜没睡好?”

“猜的!”钟迟迟调整了下姿势,随口答道。

他低声笑道:“迟迟和朕真是心有灵犀,昨夜朕被个女飞贼轻薄了之后,又被残忍抛弃,孤枕难眠,好不可怜!”

钟迟迟“噗嗤”一笑:“我要是她,一定干脆打晕了陛下,省得陛下这样可怜!”

李长夜笑道:“她就和小迟儿一样狠心绝情,不但打晕了朕,还一走了之,等朕醒来时,已经是枕畔凄冷,佳人不再——小迟儿,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钟迟迟随手拉着他的冠带玩着,漫不经心地笑道:“应该不回来了吧?”

李长夜抓着她的手,解了冠带,将冠冕一扔,欺近她眼前,低声笑道:“她要是不回来,此后余生,便是长夜漫漫,孤家寡人,朕日后只能自称寡人了……”

钟迟迟唇角微勾,也低声道:“陛下高兴就好!”

他抵住她的额头,低低道:“你这狠心的小迟儿,难道是嫌朕昨夜伺候得不好……”话尾语声渐低渐含糊。

钟迟迟偏了偏脸,避开了他的吻,笑道:“陛下又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李长夜轻笑一声,一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另一手的指尖从她耳后轻抚,缓缓向下,“那这是什么?”

第005章 没有这个荣幸

自耳后,经颈侧,掩藏在青丝下的肌肤如雪如玉,点点红痕蜿蜒而下,直至没入衣领之中,如桃花次序绽放,美艳至极。

美人儿姿态柔媚地靠在墙上,浑不在意地将他探入衣领的手慢慢地拉出来,衣襟微乱,她笑靥如花:“昨夜被蚊子咬了!”

李长夜眸光越发暗沉,低声笑道:“阳春三月,哪来的蚊子?”

她笑得无赖:“我又不是蚊子,我怎么知道呢?”

李长夜被她笑得心神荡漾,忍不住低头去寻她的唇瓣。

她并起两指,轻轻挡住。

李长夜笑了一声,顺势吻上她的指尖。

被他吻过的手指如同含羞草一般蜷了起来,她咬了咬唇,露出浑不在意的表情,问道:“陛下这是审完了吗?”

李长夜缓缓摩挲着她的指尖,低声笑道:“没有,今日是审不完了,少不得要夜审一番……”

她似嗔非嗔道:“陛下就是不肯信我么?”

李长夜一手滑至她腰际,用力一收,哑声笑道:“寡人在紫宸殿里不太容易相信别人,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她纤细的小指轻轻勾起他衣襟,软语道:“陛下要怎么审都可以,只是——能不能先放了长暮哥哥?”

他捏起她的小指从前襟挪开,似笑非笑道:“迟迟也唤一声长夜哥哥来听听?听得满意了,我便放了你的长暮哥哥!”

钟迟迟笑了笑,手心翻转,抚上他的手背,柔声唤道:“长夜哥哥……”

这一抚一唤,都是极尽柔媚,这次却没能教眼前的男人乱了气息。

李长夜缓缓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淡淡吩咐道:“把李长暮带来!”

说完这句,暧昧地笑了笑,道:“义兄义妹的,感情倒是不错……”

她后退靠回墙上,和他拉开了距离,垂眸笑道:“感情不好,又怎么会称为兄长?”

李长夜也退后了半步,负手身后,笑道:“迟迟称呼寡人的这一声哥哥,感情算是好还是不好呢?”

“得陛下认作兄妹,是迟迟的荣幸!”她漫不经心地说着,将长发拨到身前,挡去颈侧红痕。

李长夜静静看着她一点一点抹去身上所有暧昧,摇头笑道:“那你可没有这个荣幸!”

钟迟迟心头一跳,娇嗔着睨了他一眼。

这话说得……怎么这么勾人呢!

这时,门外侍卫回禀:“江陵郡王带到!”

李长夜道:“进来吧!”

殿门打开,钟迟迟转头望去,却被他扳了回来。

“你昨夜没睡好,今儿又累着了,先回去休息吧,寡人明日再召你入宫!”他温柔款款地将她刚刚拨到身前的长发又拂到了肩后,露出了刚刚藏起的颈侧红痕。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掸开他的手:“下次召见,陛下可要记得换个好一点的理由!”

李长夜宠溺地笑了笑,吩咐道:“送江陵郡王和钟娘子出宫!”

他负手立于门口,目送着两人的身影彻底不见,才转身回到龙椅上。

手指在扶手上敲了几下,突然开口:“崔离还多久回来?”

“至少还要十天!”暗处传出一个低沉的女声。

李长夜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钟迟迟武功如何?”

暗处女声沉默片刻,道:“深不可测!”

李长夜玩味地笑了笑,道:“你说,这么个绝色美人儿,怎么定得下心习武呢?”

殿内一阵沉默。

李长夜恍然解释道:“哎!朕不是说你丑啊!”

暗处女声幽幽响起:“崔离将军回来之前,陛下还是善自珍重吧!像今天这样接近钟迟迟,实在是太危险了。”

李长夜摸了摸下巴,笑道:“放心!朕心里可有数了!”

暗处女声彻底沉默了下去,只隐隐约约响起了一声不以为然的轻哼。

第006章 我先碰了他

“门不必修了,今天就搬去我王府吧!”李长暮道。

钟迟迟没有回应,低着头,伸出食指将一只茶杯滴溜溜地转着玩。

乔渔呆了一呆,焦急地说:“可是王二郎已经送了八扇门过来,隔壁阎小娘子也说要请她阿爹来帮我们修门,都说好了……”

钟迟迟“噗嗤”一笑,仍旧没有抬头。

李长暮只好再劝:“这里见过你的人不少,再留下也不得安宁……”

她抬眸轻笑,道:“我住这儿,也不是为了安宁啊!何况乔乔已经跟人家阎小娘子说好了!”

“对啊对啊!”乔渔附和道。

“乔渔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和迟迟说!”李长暮突然沉下了脸色。

乔渔有点不高兴。

钟迟迟笑着推了他一下,道:“去吧!我们不搬!”乔渔这才撇了撇嘴,避了出去。

钟迟迟瞥了李长暮一眼,笑道:“这么凶干什么?”

看着她这样子,李长暮忍不住叹了一声,无奈道:“你昨晚进宫盗剑了?”

“是啊!”她不以为意地答道。

李长暮又是一叹:“我不是说了会帮你想办法吗?这几个月宫禁必然收严,你就算信不过我,好歹也忍上一阵子再动手啊!”

“我当然信得过你!”钟迟迟笑嘻嘻地说,“但我也信得过自己啊!”

李长暮没说话,伸手向她颈侧探去。

钟迟迟侧身一避,见他僵持着不肯收回手,笑了笑,任他撩开了颈侧的秀发。

如雪如玉的肌肤上,点点红痕绽放,艳若桃李。

李长暮的眸色瞬间暗沉了下来,绷着声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李长夜怎么碰得了你?!”

她摸了摸侧颈,不以为意地说:“是我先碰了他的。”

说起这个,她就想咬牙。

盗剑的事眼看已经瞒不过去了,至少把昨夜的痕迹瞒过去吧!那厮非要捅到李长暮面前!

李长暮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道:“你不要招惹他,毕竟是皇帝,他要是看上了你……”

钟迟迟嗤笑道:“你放心好了,紫宸殿里足足藏了二十三名暗卫,他可防着我呢!”

李长暮脸色变了变,低声问道:“他是不是已经怀疑你和承欢殿遇刺案有关?”

钟迟迟认真地想了想,笑道:“谁知道呢!他只问了我盗剑的事!”

一月多前的夜里,她偶然追踪到巫术气息,于是跟着一名黑衣人进了大明宫。

没想到那人是去承欢殿行刺的,钟迟迟忌讳着刺客匕首上的未知巫咒,就出手阻止了一下,刺客自知不是她的对手,直接逃了。

她正要追上,大内高手们来了,拦下了她,反而让真正的刺客趁机逃走了。

软剑明明是行刺现场掉的,李长夜竟然只字没问,一心只想着占她便宜,这做派,啧啧啧啧……

“你还是先去洛阳避一避吧?”李长暮道,“崔离不在,陛下或许只是不想打草惊蛇!”

钟迟迟点了点头,她其实不在乎李长夜的目的,她在乎的只有自己的目的。

“今天那个王大人,想要对你做什么呢?”钟迟迟转而问道。

李长暮道:“那是承恩公王选,陛下的亲舅舅,最近陛下给我指了个差事,王选替他长子眼红!”

“他长子叫什么?”

“王子微!”

“生辰八字知道么?”

李长暮一顿,看着她的食指在桌上随意地画着,忙问:“你要做什么?”

钟迟迟笑道:“我今天这虚惊一场,不得报答一下他们父子?”

李长暮按住她的手,道:“王子微的生辰八字我不知道,你放心,今天你受的委屈我会替你讨回来的,长安能人多,你不要妄行巫术,陛下宫里供奉的道一真人——”

“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钟迟迟抽回手,不以为然地笑道:“这世上,除了月眠,怎么可能还有人能识破我的手段?”

说完这句话,突然意兴阑珊起来。

“我就住这儿吧!”她掌心向下,拂了拂桌面,仿佛在抹去刚才画在上面的图案,“再住一天,后天就去洛阳!”

先好好睡一觉,然后,自己受的委屈,还是自己讨回来吧!

……

男人灼热的掌心抚上她光裸的肩,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身上滚烫的温度透过柔滑的寝衣侵入她的肌肤,唇齿之间的攻占缠绵而猛烈……

他的手越抚越深入时,脸却微微抬起,一双桃花眸缱绻含笑,语声低哑模糊唤道:“小迟儿……”

猛然睁眼!

钟迟迟一下子坐了起来,目光涣散了片刻,闭了闭眼,轻轻一掌拍在额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内力运转一周,将身上残留的燥热压了下去。

竟然会梦到昨晚……

那个预知梦竟然被昨晚的事打断了,真是神奇……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成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钟迟迟压下心头一丝窃喜,定了定神,掀开被子下了床。

不!还是要找到杨月眠才能真正安全!

走出房门的时候,乔渔见了她吃了一惊:“怎么这么早起来了?”

钟迟迟到了长安后,几乎都是昼伏夜出,因此昨天一大早被吵起来,那眼神几乎是要杀人的。

“唔……昨天睡太多了……”钟迟迟含糊地应了一声。

总不能说自己做了春梦睡不着吧?

“那你今天有空指点我剑法了吧?”乔渔兴冲冲地问。

“嗯!”钟迟迟一边盛粥一边道,“你先练着,等会儿我先出去找个人!”

“找谁?”乔渔好奇地问。

他在长安这几个月倒是认识了不少人,钟迟迟却是一直在家没出去过。

钟迟迟笑而不语,低头安静地喝粥。

王子徽挺识相的,就放过他了……那个王子微,是打断腿呢?还是打断手呢?还有李长夜那个舅舅……

正在这时,外头门敲响了。

“谁来了?”乔渔惊讶地说着,不用人吩咐,就勤快地跑出去开门了。

钟迟迟也有些意外,难道经过昨天,这里真的不能住人了?

乔渔很快就跑了回来,苦着脸道:“宫里又来人了……”

第007章 想摸一摸吗?

当看到“浴堂殿”三个字时,钟迟迟还没有多想。

然而进了殿看到李长夜那一身做派后,钟迟迟觉得自己还是太端庄正经了。

锦绣铺成的软榻上,男人衣衫懒披,领口低垂,桃花眸艳光潋滟,满身的香艳旖旎。

听到动静,他眸光斜挑过来,却在看到她的一瞬变了一变,情不自禁从坐榻上站了起来,一时没注意,手里把玩着的剑掉了下去。

钟迟迟心疼得往前冲了两步。

他反应也快,立即将剑抄在了手里。

钟迟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这就是陛下邀我赏的剑?”

她本来是不想进宫的,奈何这厮挺会找理由,号称邀她进宫赏剑,钟迟迟琢磨着可能有机会打个商量拿回剑,就抱着希望进宫了。

一进宫就看到了自己的宝剑遭到“虐待”的一幕。

李长夜低头看了看,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笑呵呵地朝她抬了抬手中的剑:“就是这个!”

说着,又坐了回去,一边轻抚着华美的剑鞘,一边含笑看着钟迟迟,等着她主动靠近。

钟迟迟笑了笑,朝他走了过去。

湖水绿的丝绦腰间一系,愈加显得身段袅娜风流,青丝松松一挽,将一段雪白修长的玉颈露了出来,行走时,散落的一缕发丝轻拂玉颈——

李长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朝内侍使了个眼色。

一时间,殿内的内侍宫人都默默退了下去,偌大的浴堂殿里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钟迟迟脚步微微一顿,仍旧稳稳地朝着李长夜走去。

走近到他身前三步远时,看了看他伸出的手,笑道:“赏剑之前,要先赏一赏陛下的手吗?”

李长夜笑着把手收了回来,如同抚摸着情人身体一般暧昧地轻抚着剑鞘,柔声道:“迟迟可知这宝剑的来历?”

钟迟迟没忍住看了那剑好几眼,终于还是往前走了两步,轻盈旋身,坐在了软榻上。

两人之间隔了一人的距离,她眸光妩媚轻转,抬手抚向剑柄,软语道:“不知道呢!陛下同我说说?”

还没碰到剑柄,就听得李长夜轻笑一声,将她的手连同剑柄一起握住,拉进怀里,低头悄声笑道:“你想知道?寡人晚上告诉你……”

钟迟迟挣回了手,似笑非笑道:“那我其实也不是很想知道!”

李长夜笑了笑,道:“一个月前,大明宫进了两名刺客,这剑便是其中一人逃脱时留下的!”李长夜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钟迟迟摇头笑道:“刚进完刺客,又进了飞贼,大明宫的侍卫也太不顶用了!”

她虽然面色不动,心里却暗自警惕起来。

盗剑事小,随口抵赖一下就算了,但行刺的事要是沾上了,难免连累李长暮,好在那一夜没人看到她的脸……

李长夜不置可否地笑道:“剑是一柄难得的好剑,也不知是谁传了风声出去,竟引来了飞贼觊觎——”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钟迟迟有些意外,他真没把刺客和飞贼当一回事?

“那天夜里的美人儿为了这柄剑投怀送抱之后,竟然也没把剑带走,小迟儿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留着个借口,好再回来一趟?”他笑吟吟地问。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大概是吧,陛下可以好好等着!”

“寡人想着也是,所以寡人决定把这剑贴身收着,就寝时也放在枕边——”说着,他把剑往怀里塞了塞,眉梢挑起一抹魅惑,“小迟儿,你说美人儿来找寡人时看到剑会不会觉得很惊喜?”

钟迟迟瞥了一眼他怀里的宝剑,扯了扯嘴角:“如果是我,一定很惊喜!”

李长夜轻声一笑,马上又变成一脸惆怅:“可惜昨夜寡人抱着这柄剑一夜未眠,也没等到心仪的佳人——”他装模做样地叹了一声,“长夜寂寞,孤枕难眠,佳人迟迟不来,唉——”

钟迟迟勾唇一笑,伸手抚上他的侧脸。

似浓还淡的眸光跟随着指尖的动作,从他的侧脸勾勒至下颌,含笑抬眸,轻佻地摩挲着他的下巴,柔声道:“难怪陛下今日看着有些憔悴呢!”

李长夜倏地捉住她的手,气息有些不稳:“迟迟可要心疼心疼寡人?”

钟迟迟抽出自己的手,探向他怀里的宝剑,却被他再次捉住,按在胸口,轻轻揉着。

钟迟迟挑眉笑道:“依我之见,陛下只需抱紧了这柄剑,或许昨夜寂寞,今夜寂寞,但总有一天——”她顿了顿,看着李长夜期待的目光,柔声道,“总有一天,陛下会习惯这样的寂寞!”

李长夜僵了一僵,哈哈大笑起来。

宝剑近在咫尺,却被握在别人手里,钟迟迟有些蠢蠢欲动,开始琢磨着抢回来的可行性。

冷不防李长夜突然停了笑声问道:“迟迟想看看吗?”语气中丝丝诱惑。

“想!”钟迟迟毫不犹豫。

这柄剑不仅是那个人留下的唯一线索,也是她从小到大贴身相伴的兵器,丢失的这一个多月,真的挺想念的。

李长夜手按剑柄,缓缓握紧,将剑身一寸一寸拔了出来。

剑身出鞘的刹那,碧光凛冽,但当剑身全部暴露在眼前的时候,却恍如春日柳丝一般妩媚多情。

这柄剑,不仅剑柄比普通剑更纤细一些,就连剑身也格外纤细。

李长夜捏着剑柄,微微一抖,剑身顿时柔软颤动起来。

柔软如蛇的剑身,寒意内敛的剑气,说是神兵利器也不为过。

钟迟迟看得眼热,情不自禁朝他靠近了一些,冷不防他的声音再次带着诱惑钻入耳中:“想摸一摸吗?”

第008章 弱女子

钟迟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让她摸剑?他是胆子太大,还是真没把她往刺客身上想?

他笑了笑,捉起她一只手,放在剑柄上握住,意味深长地说:“这柄美人剑,倒是和迟迟般配得很呐!”

剑柄入手,熨帖得纹丝不差。

殿内瞬间寂静,只剩了李长夜一人的气息。

钟迟迟横剑在前,目光自碧色剑身上轻滑而过,微微抬眸,隔着剑光望向对面的李长夜,笑道:“陛下的胆子可真不小呢!”

再美的剑,也是杀人的利器,剑在她手,只要她一个念起,就算浴堂殿埋伏了二十三名暗卫,也救不了李长夜的命。

何况那二十三名暗卫,此刻已经被他气死了。

李长夜握着她的手,浑不在意地往下一按,笑道:“寡人的胆子比你想象得更大!”说完,倾身吻住了她。

剑气冷如霜,却混杂着他身上灼热的龙涎香气,一处危险,一处香艳,勾得她心头怦然,便没有避开。

待吻上之后,双唇就好似被黏住了,缱绻勾缠,一时难舍难分。

不料这人得寸进尺,伸手在她后腰一托,整个人覆了上来,颇有一种要将她压在软榻上为所欲为的打算。

可问题是,他们之间还隔着一柄利剑啊!

钟迟迟一掌拍开了他,抬了抬手中的软剑,好笑地说:“不要命了?”

这软剑并非凡品,吹毛立断都是小意思,体弱一点的被剑气一逼都能生出一场大病,这样急色,也真是……

李长夜慢慢坐直了身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笑道:“小迟儿这样的姿色,可是什么胆都能催得出来!”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目光回到软剑上,咬了咬唇,娇声软语道:“这剑……陛下赏了我可好?”

他摇了摇头,笑着将手伸了过来。

钟迟迟不甘心地抿了抿唇,将剑柄握得更紧了。

李长夜笑着连同她的手一起握住,如同劝一个任性孩子一般耐心劝道:“这剑虽然看着和你般配,可毕竟你只是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这等神兵利器拿在手里不安全,迟迟乖,小心别伤着自己……”

行吧……

钟迟迟遗憾地松了手,谁叫她是个弱女子呢,总不能跟他抢吧?

看着他将剑收回了剑鞘里,钟迟迟站起了身,道:“陛下要是没有其他吩咐,迟迟便告退了!”

李长夜一把将她拉了回来,笑道:“你这小娘子怎么这样无情,不给你剑就翻脸走人了?”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不是赏过剑了么?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李长夜含笑抚上她的肩,暧昧低声道:“你想要那柄剑,寡人也不是不能给你……”

他缓缓倾身欺近,抬手取下她发上的玉簪,瞬时青丝如泻,落满掌心。

他用小指勾住她腰间的丝绦,附耳低笑道:“寡人有个弱点,就是在床上特别好说话——”

“啪!”

宝剑不知何时被钟迟迟拿到了手,一把塞进李长夜的怀里,这一塞的力道差点将他推得向后倒去。

钟迟迟已经趁机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能夺陛下所爱,毕竟陛下长夜寂寞的时候,还指望着这柄剑引来佳人呢!”她盈盈笑道。

女子丝发披肩,腰间的丝绦也在她挣脱的时候留在了他手里,这衣衫不整的模样,别提有多诱人。

李长夜咽了咽口水,将宝剑随手一丢,含笑朝她招了招手。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眉梢轻挑,曼声道:“陛下,民女可以告退了吗?”

李长夜扬了扬手中的玉簪,笑道:“你这模样走出去,是想要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寡人睡了你么?”

她扬眉一笑,反问道:“怎么?陛下不喜欢么?”

李长夜玩味地笑了笑,道:“寡人自然喜欢,就怕李长暮不太喜欢!”

钟迟迟轻哼一声,慢吞吞朝他走来。

李长夜捧起她如墨的青丝,忍不住抚摸了几下,看似柔媚,实则冰凉,这种触感分外令人着迷。

“明日三月三,芙蓉园将设春宴,迟迟也一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长发轻柔挽起。

“不去!”钟迟迟想也不想,满口回绝。

“你知道三月三的春宴都是做什么的吗?”李长夜问道。

钟迟迟当然知道。

三月三上巳节,这一日举宴的,十有八九是为了儿女婚事。

她眸光微闪,淘气笑道:“陛下又要选美人了?”

长发盘起,玉簪固定,他将她拥入怀里,笑得温柔款款:“你不去的话,说不准寡人一高兴,就给李长暮选个王妃回去!”

钟迟迟忍不住转头瞪了他一眼,道:“陛下去的春宴,去的都是京中贵女,迟迟一介民女,去凑什么热闹?”

他暧昧笑道:“是不是民女,还不是寡人一句话?”

钟迟迟挑了挑眉:“所以陛下改变主意,打算认我做义妹了?”

李长夜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道:“想得美!”

……

钟迟迟走远后,他又在殿门口站了一会儿。

含笑转身,却被身后面如锅底的女子吓了一跳。

女子紧绷着脸道:“属下要引咎辞职!”

李长夜失笑道:“怎么了这是?你干得挺好的啊!”

女子咬牙道:“属下没能阻止陛下把剑交给钟迟迟,导致陛下身陷险境却无力营救,属下再也没脸见崔将军了!请陛下准许属下辞职!”

李长夜哈哈一笑,道:“朕就是安安她的心,这不是没事么?”

“陛下——”

“好了好了!回去吧!别闹了!”他摆了摆手。

女子越发气急败坏:“陛下!钟迟迟是冲着丽妃娘娘来的!”

他顿住脚步,回转半身,笑道:“是不是还不一定呢!明天再看看吧!”

第009章 最厉害的武器

关于李长夜拿剑勾引她一事,钟迟迟想了一路,也只能想到一个解释——色迷心窍!

她要真的心怀不轨,拿了剑后直接往他脖子上一抹,再光天化日逃之夭夭都来得及。

不过这也说明李长夜确实没将她往刺客身上想。

这样也好,跟李长夜周旋周旋盗剑一事没问题,牵扯进承欢殿行刺案就闹大了,她倒是没什么,连累了李长暮可不太好。

至于李长夜为什么没把她往刺客身上想——

钟迟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大概还是因为这个吧?

难怪杨月眠会说,她最厉害的武器不是软剑,而是这张脸。

虽然被李长夜打断了下,可今天还是得把该算的帐算一算。

承恩公府虽然不小,但从庭院分布上大致能看得出公府大郎君应该住在哪一块。

钟迟迟在前院没找到男主人踪迹,就摸进了内院,院内却只有女主人和侍女若干,她这才想起,这个时辰,大约王选和王子微都在衙门里呢!

心内讪讪,正要离开,却听见院内女主人提了一声“大郎君”,便停了停脚步。

“……大郎喜欢女子端庄,你去教导她几句,别刚进门就惹了大郎不喜!”女主人道。

“娘子也太贤惠了,便让她惹大郎君不喜不是更好?”侍女小声道。

女主人冷笑道:“总是我买进来的人,要是出了差错,大郎恐要怪我,日后再……”

钟迟迟听到这里就走了。

男人贪花好色,女人心思诡谲,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

就这么空手而返,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钟迟迟坐在树上,四处张望着,看看能做点什么。

突然,草木掩映下的墙角处传来一阵动静,片刻之后,从那儿钻出一条黄狗,仔细一看,原来那墙角有个小小的狗洞。

钟迟迟想了想,从树上跳了下来,挡住了黄狗的去路。

黄狗惊得一退,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声,眼里却心虚得很。

钟迟迟嗤笑了一声,一条外面偷进来的流浪狗,还敢威胁她?

她蹲下身来,手指凌空画下灵知符,借着一个击掌拍在黄狗头顶,冲它微微一笑。

天地万物皆有灵知,巫力强大如杨月眠,甚至能借灵知符与草木沟通,而传说中最得天独厚的巫族后人,可以修炼至不必借助灵知符就能感应万物。

不过以钟迟迟的能力,如今也还只能与禽**流。

灵知符从她掌心印入黄狗脑中,黄狗的眼神顿时困惑起来。

看你的样子,没常来这家吧?我问你,他们家的大郎君王子微一般什么时候下衙回府?

黄狗目光闪烁了两下,朝她低低地吠了两声。

你替我去厨房拿两条腊肠,我再告诉你。

钟迟迟顿时眯起了眼,一条流浪狗,竟然还敢向她索贿?

黄狗感觉到了危险,瑟瑟发抖地向后退去,看上去已经做好了随时撒腿就跑的准备。

钟迟迟冷笑一声,将它提了起来,柔声道:“看你生得肥肉相间的,应该更适合红烧吧?”

她这句话没用灵知符,不过是随口说说出气而已,没想到这条黄狗常年混迹于人群中,竟然听懂了几分,顿时挣扎狂吠起来。

听到身后有人靠近,钟迟迟气得把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黄狗往墙角丢了出去,一眨眼,就消失在了草丛里。

“什么人在那儿?”问话声年轻却冷肃端严,一听就不是家奴之流。

钟迟迟心中一动,转过身来。

不远处,一名年轻男子负手而立,从眼神到脸色,到站姿,都写满了清高自傲,然而在看清她的一刹那,整个人都呆住了。

钟迟迟打量了他两眼,嫣然一笑,问道:“你也是府里的郎君吗?”

这一身打扮和气度,怎么看也不像下人,莫非王子微和王子徽还有个兄弟?

男子被她一笑,脸上竟浮起了红晕,一双眼睛再没有刚才的高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一面抗拒,一面沉沦,显出几分诡异的脆弱。

钟迟迟摇了摇头,这种自命清高的读书人其实最禁不起诱惑了,还不如李长夜那等色胚……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钟迟迟便转身要走了。

“等等!”她一转身,男子终于回过神来,急忙喊住了她。

钟迟迟回过头。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难掩热切,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却将语气陡然放软,仿佛怕惊吓到了谁——

“你……是不是大娘子新买的惠娘?”

钟迟迟笑了起来,一双杏仁状的明眸顿时盈盈如春水渌波,娇柔软媚,勾魂摄魄。

第010章 迟迟的妖术

“你就是大郎君?”她柔声问道,步履盈盈地朝他走近了一步,杏眸含笑,顾盼倾城。

他痴痴地点了点头,情不自禁向她靠近。

她眸光多情地凝视着他,似邀请,似鼓励,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直到近在咫尺时才又向着他迈了一小步,将自己置身于他怀里。

“王子微?”她轻声唤道,带着一丝疑问。

他从来最重上下尊卑,此刻却觉得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唤出时美妙如,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忽然之间,仿佛起了一阵风,吹落她右肩的罗衫,白色中衣下的香肩纤柔可爱,仿佛弱不胜衣。

他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右肩,而她柔软微凉的小手也抚上了他的手腕。

肌肤相亲的一瞬——

“啊——!”

王子微惨叫出声,捂着右手腕向后跌去。

钟迟迟轻快地拍了拍手,正打算离开。

耳边听见闻声赶来的脚步声,心念一转,又回到了王子微身边。

起初一阵慌乱,没有人顾得上问及钟迟迟,直到来了个管事,指挥人将王子微抬走后,才询问到了钟迟迟头上。

管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不是我们府里的!”

……

“……这位小娘子说——”管事偷偷看了钟迟迟一眼,向面色铁青的王氏婆媳回禀道,“是大郎君领她进府的……”

御医就诊过后,王氏婆媳终于抽出空来审问王子微受伤的缘故了。

“胡说!”王大娘子怒道,“大郎怎么会无缘无故领女子入府!”

管事又看了钟迟迟一眼,觉得这样的容色,实在称不上无缘无故……

王大娘子转向王夫人,急声道:“阿娘,柯氏入府都三日了,大郎也没瞧她一眼,怎么会冒冒然领个妖艳女子入府?大郎突然受伤,必定和这女子有关!”

钟迟迟摸了摸自己的脸。

哪里妖了?她还觉得自己挺有仙气的呢!

王夫人似乎也不喜欢她,看着她皱了皱眉,问道:“大郎受伤的时候,就只有她在?”

管事忙答道:“家人赶到之前,这位小娘子就已经在了!”

王夫人眼中闪过厌恶,道:“给我剁了她两只手!”

钟迟迟自诩见多识广,也觉得震惊了:“你问都没问过我,就要剁我的手?”

王夫人冷哼一声,一副不屑与她说话的态度。

“大郎受伤的时候只有你在,不是你动的手还能是谁?”王大娘子怒声道。

“或许是他自己呢?”钟迟迟认真地猜测道。

王大娘子气得站了起来,指着她尖声道:“把这贱妇抓起来,现在就剁了她的手!”

钟迟迟好意劝道:“就算你们怀疑我伤了王子微,也该是送我去见官,这样动用私刑不合适吧?”

王夫人冷冷一笑,道:“我们承恩公府的事,谁敢说一声不合适!”

说罢,使了个眼色,立即上来几名仆妇去抓钟迟迟。

钟迟迟笑了笑,丝毫不反抗地任仆妇推搡着将双手按在一条长凳上。

柴刀被递到一名健壮仆妇手中,仆妇狞笑着朝她走来。

钟迟迟微微一笑,一道无形的劲气自指尖射出,举着柴刀的仆妇瞬间定住了身形。

王夫人皱起了眉,喊了两声也不见回应,便让人上前看看。

人一碰到那名仆妇,她便恢复了正常,满眼惊恐,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王夫人却没兴趣问个究竟,只催促她继续,可她刚望向钟迟迟,便再次被定住了身形,当有人碰到她时,又再次恢复正常。

换了一名仆妇,也是如此。

只要向着钟迟迟走近到五步左右,就会全身不能动弹,视线挪开,就能恢复正常。

连换数人,都是如此。

众人看钟迟迟的目光逐渐惊恐起来。

“妖术……是妖术……”王大娘子喃喃自语了两句,猛地抓住了王夫人的袖子,惊惶道,“阿娘,阿娘,这女人一定会妖术!阿娘——”

“闭嘴!”王夫人厉声喝止了她,看向钟迟迟时,眼神也有些发虚。

“把她捆起来!”王夫人退了两步,紧紧抓住身边侍女的手臂,硬撑出了几分气势,“捆得结实些,先关起来,明日请道一真人来看看!”

钟迟迟正为绳索捆绑的不适而蹙眉,一听这话,不由得乐了。

道一真人?哪个江湖骗子啊……

……

被丢进柴房后,锁了门,也就没人管她了,这让钟迟迟有种被蔑视的感觉。

这样草率地对待一个会妖术的人真的合适吗?

钟迟迟一边嘀咕着,一边自己解了绳索,心疼地揉了揉被粗麻绳磨红的肌肤,四下看了看,无处可落脚,索性将房梁上的灰掸了掸,双臂作枕躺了上去。

明天的春宴不用去了,李长夜应该会找过来吧?

这下可以闹大了……

第011章 迟迟未归

本朝立国之初,就设立了弘文馆,用来招募天下名士。

这招募也是有一些考核在里面,而且何时招募,怎么考核,都是由皇帝陛下说了算。

如从前的愍帝,就喜欢隔三岔五招募一番,又如当今陛下李长夜,继位六年,这才第一次开馆募士。

因此朝中上下,对这次的招募都很重视,主持这次招募的主官也就成了香饽饽。

就在世家诸姓都在争取弘文馆馆主之位时,李长夜内举不避亲地钦点了堂弟江陵郡王李长暮担任弘文馆馆主,全权负责这次弘文馆馆选事宜。

馆选之期定在八月,但圣旨任命其实也就刚刚下达,所以李长暮最近还是挺忙的。

再忙,他每天都要在下衙之后往常乐坊来走一趟,如果钟迟迟碰巧醒着,就一起吃个晚饭,要是钟迟迟睡着,就同乔渔问上两句再离开。

今天下衙虽然晚了些,李长暮还是在天将暗时来了一趟。

过来的时候,只看到乔渔一个人在院子里练剑,便随口问道:“迟迟睡着吗?”

乔渔挽了个剑花,动作一顿,很随意地看了他一眼,道:“没有啊!”

李长暮愣了愣,问道:“那她人呢?”

钟迟迟没睡着的话,肯定会盯着乔渔练剑的,毕竟这么烂的剑法她实在不能忍。

又是一串连招过后,乔渔满不在乎地说:“还没回来呢!”

“去哪儿了还没回来?”李长暮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直被打扰,实在不能好好练剑,乔渔只好收了手,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她今儿一早被召进宫去了,还没回来呢!”

李长暮脸色瞬变,追着重复问了一遍:“她早上进宫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乔渔笑着安慰道:“别紧张,迟迟才不会被困住,多半是她自己没想出来!”

这话一说,李长暮的脸色更难看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夺门而出。

“这还青梅竹马呢?”乔渔自言自语道,“一点都不信任我们迟迟……”

……

浴堂殿内,李长夜刚刚沐浴完,换上寝衣,倚在软榻上,双眸半阖,神色慵懒,唇边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内侍监高福跟了他十几年,一看他这模样就有所感悟,凑上前,悄声问道:“陛下可要召丽妃娘娘侍寝?”

李长夜半晌没有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叹了一声,摆了摆手。

睁眼,起身,朝龙榻走去。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丝异动,李长夜猝然止步回身,眸光刹那凌厉,随即恢复了慵懒。

片刻之后,一名殿外候命的内侍小跑入内,施礼禀道:“陛下,江陵郡王急事求见!”

……

李长暮几乎是跑进来的,神色带狠,眸色带恨,和他平常的温润模样大相径庭。

到了李长夜面前,他甚至没有行礼,劈头就是一声厉声质问:“迟迟呢!”

李长夜眸光一敛,倏地站了起来。

……

钟迟迟被外头动静惊醒时,屋里已经漆黑一片了。

她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唇畔勾起一丝笑意,从房梁上翻了下来,摸到麻绳随便绑了两圈,找了个角落窝着。

刚窝好没多久,外头便火光大盛起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停止后,便是一人大步流星走近。

近到门前,一顿。

随后有人小跑着上来开锁。

柴房门打开的一刹那,钟迟迟闭上了眼,将自己歪在了柴堆上。

她听到那人大步走入,携着一丝龙涎香气靠近,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那人呼吸猛然一窒,眸光生寒。

紧接着,他箭步上前,动作轻柔地将她抱了起来,一声不太明显的低笑从身体的震动中传了过来。

钟迟迟想着,反正是瞒不过他,索性主动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装睡。

那人抱着她走出柴房时,又赶来了一批人。

“迟迟!”带着忧急关切的是李长暮的声音。

钟迟迟不便睁眼,就暗暗戳了戳那人的身子。

那人低笑了一声,道:“急什么?先把人带回去再好好审问!”

钟迟迟忍不住又戳了他两下。

这话说的,要审问谁呢?

第012章 我自己脱的

钟迟迟被关的院子太偏僻,直到他们走出了院子,王家的主人们才姗姗而来。

王选疾步上前,匆匆行礼,僵硬着问道:“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李长夜还没开口,便有另外一人从王选身后窜了出来,惊叫道:“钟娘子!钟娘子你怎么了?父亲!钟娘子怎么会在我们府里?钟娘子怎么会在我们家柴房?你怎么能把钟娘子关柴房?要关也是关我房里——”

李长夜森森地瞥了一眼过去,王子徽恍然醒悟,急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陛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的床榻比较舒服——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李长夜打断了他,斜了王选一眼,懒懒道,“朕现在累得很,王卿管好家里人,谁挡了朕的路,就按冲撞圣驾定罪!”

王选浑身一凛,忙拉着王子徽侧身让出了去路。

李长夜径直大步离去,没有再理会他;倒是李长暮在经过他身前时,竟然阴森森地看了他一眼,惊得他揉了揉眼,怀疑自己看错了人。

出了承恩公府后,钟迟迟正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醒一醒,身后李长暮跑着追了上来,语气不善道:“陛下把迟迟交给我吧!”

李长夜的目光从她脸上滑过,语气中仿佛含笑:“那可不行,迟迟这样昏迷不醒,朕可不放心,必须带回宫让御医瞧瞧!”

钟迟迟悄悄捏了他一下,睁开了眼,娇声道:“陛下,我醒了!”

李长夜低头看了她一眼,唇畔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柔声道:“迟迟虽然醒了,寡人也还是不放心,总要叫御医好生瞧瞧——”顿了顿,“瞧清楚了,寡人也好为你做主是不?”

钟迟迟眸光微闪,笑道:“陛下说得是!”

李长夜笑了一声,把她抱上了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将她拥在身前,缰绳一抖,朝大明宫奔去。

李长暮沉沉地看了他们一眼,上马追了上去。

深夜纵马,入丹凤门,过御桥,一路骑到了浴堂殿门口,才停了下来。

李长夜先下了马,钟迟迟正要自己下来,才下到一半,就被那人抱了起来,大步朝殿内走去。

进了浴堂殿,李长夜依旧脚步不停地往里面走,正要绕过屏风往龙榻走时,一眨眼的功夫,

钟迟迟就从他怀里跳了出来。

“寡人还以为迟迟舍不得离开寡人的怀抱呢!若是如此,寡人也只能勉为其难留下为迟迟侍寝了!”李长夜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钟迟迟嫌弃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朝外张望了一下,问道:“长暮哥哥呢?”刚刚记得李长暮是跟在他们后面的,难道被拦在宫外了?

李长夜笑道:“你当什么人都能骑马入宫城?李长暮要走到这里,还要花点功夫呢!”

说罢,他转身在软榻上坐下,眉梢轻挑,道:“说吧!怎么回事?”

钟迟迟见掸不干净身上的尘土,索性松了衣带,一边褪去外衫,一边漫不经心答道:“陛下不都看到了么?承恩公府欺负我呀!”

李长夜看得眼都直了,一时没能回应。

钟迟迟将脏衣随手一丢,含笑睨了他一眼,娇声道:“陛下连夜赶来,定是会为迟迟做主了!”

李长夜笑了,朝她招了招手,道:“过来让寡人看看,都受了多少委屈了?寡人也好想想怎么为你做主!”

钟迟迟想了想,揉着手腕,柔柔弱弱地朝他挪了过来,轻诉道:“他们拿麻绳捆着我,好痛……”

李长夜只当她故作姿态,便笑着握住她的手,一面拉到自己怀里,一边不甚在意地附和:“是吗?寡人给你揉揉——”话音未落,他一双桃花眸瞬间眯了起来。

凝脂白玉一般的手腕上,竟然真的被捆出了一道深紫的印子,看着触目惊心,再看另一只手,也是如此。

李长夜眼里顿时没了笑意,冷冷地掀起她的袖子,手臂上也横斜着数道印子。

李长夜森森地看着她,道:“你倒是真舍得!”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不承认:“陛下说什么呢?又不是我自己捆的!”

李长夜嗤笑一声,道:“闹出这么大动静,想要做什么?”

这点钟迟迟也是不肯承认的:“陛下审问错人了吧?明明是他们将我抓起来的,怎么陛下口口声声的,好似是我的错呢?”

说完,又叹了一声,自怜自艾道:“是迟迟想多了,承恩公府是陛下舅家,陛下自然是要为承恩公府出气了……”

李长夜被她挤兑得又爱又恨,一把将她抱在了腿上,捏了捏她的鼻尖,道:“瞧你这没良心的样子!寡人不是连夜赶出宫救你了?问你几句问不得了?”

钟迟迟“噗嗤”一笑,一双玉臂柔软多情地环住他的脖子,眸光盈盈,柔声道:“陛下这样出现,迟迟心里实在是太感动了……”

李长夜轻笑一声,在她腰间捏了一下,抵着她的额头道:“感动可不是说说就行的……”

钟迟迟瞥了一眼他绯红的薄唇,也有些意动。

正在这时,一人冲了进来。

钟迟迟松了手臂,从李长夜腿上跳了下来,顺着李长暮的目光,看了一眼地上脱下的外衫,认真地解释道:“是我自己脱的!”

李长暮的脸色更难看了。

李长夜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将钟迟迟往怀里一搂,语气暧昧道:“小迟儿脱衣的动作甚是爽利,寡人很喜欢!”

抬起头,春风满面地看着李长暮,道:“夜深了,长暮和迟迟就在宫里住一宿吧!明日朕便还迟迟一个公道!”

第013章 迟迟胆小

昨夜从承恩公府出来,被带进宫,看过御医,沐浴更衣,最后爬上床的时候,钟迟迟已经困倦得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这样的情况,她原本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睡到天荒地老,结果睡梦正沉时就被频频打扰。

最后惊醒她的是围涌而来的高手气息。

钟迟迟闭着眼睛心中默数:

一、二、三……二十三!

嗯?二十三?

突然一丝龙涎香的气息钻入鼻间,接着脚步声逐渐接近。

钟迟迟睁开眼时,李长夜恰巧走到她床前,目光一对,他眸色陡然一暗,朝她俯身倾压下来。

钟迟迟抬手挡住了他,没好气地说:“我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陛下这样闯进来不合适吧?”

“清清白白?”他低喃着回味了一遍,眸色越发深沉,拉下她的手按在枕边,俯身看着她,笑道,“真的?让寡人查证一下……”

钟迟迟没说话,挑衅地看着他。

昨夜都放过她了,这会儿又来玩什么兽性大发?别以为她不知道他那二十三个贴身高手正对着这张床虎视眈眈!

李长夜呵呵笑了两声,直起身子,在床沿上坐下,道:“宫女和内侍都喊不醒你,寡人只好亲自来给小迟儿叫起了!”

钟迟迟嗔了他一眼,闷住头道:“一大早扰人清梦做什么?”

她清醒时都是气定神闲的,难得见到这样的娇嗔模样,李长夜哑然失笑,拉开她的被子,道:“这可都要巳时了,承恩公夫人和王大娘子一个多时辰前就进宫了!”

她皱了皱鼻子,娇蛮地说:“可我还没睡醒!”

李长夜笑着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吩咐了一声“伺候钟娘子梳洗”后,忍不住埋头在她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钟迟迟低笑一声,语声柔媚道:“陛下要不要上来一起睡会儿?”

李长夜在她侧颈咬了一口,声音暗哑了下来:“你以为寡人上来了,你还能睡?”

钟迟迟推开他懒懒起身,埋怨道:“自从见过陛下后,就没睡过一次好觉!”

李长夜笑了一声,随手取过宫女捧来的罗衫披上她的肩头,搂住她的双肩,附在耳畔低声道:“那你可要适应适应了,日后寡人能教你一整夜都没得睡……”

钟迟迟轻哼一声,面不改色地由着宫女此候梳洗。

李长夜看着她净面之后,便挥退了宫女,两步上前,抱起她朝外走去。

钟迟迟将散乱垂下的发丝撩到胸前,蹙眉道:“陛下做什么呢?放我下来!”

李长夜低声笑道:“今儿一早,承恩公夫人和王大娘子进宫求见了太后!”

钟迟迟眸光一闪,依进他怀里,娇弱道:“陛下,迟迟好怕……”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笑道:“怕就对了!”

出门就上了步辇,四面绡帘垂下,李长夜盘腿而坐,钟迟迟柔顺乖巧地伏在他腿上,如墨青丝铺了半身,画面旖旎得让他有些难耐。

“迟迟……”他忍不住唤道。

“嗯?”她娇慵地应了一声。

“你喜欢什么品级?”他情不自禁抚上她圆润纤巧的肩线,压抑住褪下罗衫的冲动。

她撑着他的膝盖支起上半身,回眸时风情流溢:“陛下舍得赏迟迟一个郡主了?”

李长夜笑了笑,把她按了回去:“继续睡吧!”

先帝是住在西内太极宫的,李长夜继位后搬去了东内大明宫,但王太后还留在西内。

从东内到西内,要走上一阵,钟迟迟便真的伏在他膝上眯了一会儿,直到他抱着她走下步辇时,才迷迷糊糊醒来。

看到李长夜抱着个女人进来的时候,王太后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不悦道:“陛下怎么来了?今日不去曲江春宴吗?”

李长夜一边向王太后走来,一边笑道:“听说母后宣召迟迟,朕跟过来看看!”

王太后蹙眉道:“那么多人都在芙蓉园等着你去!”

“那就让他们等着吧!”李长夜说着,直接抱着钟迟迟在王太后身边坐了下来。

王太后不敢过分逆他的意,只得迁怒于他怀里的钟迟迟,厌恶地看了一眼,问道:“这就是钟迟迟?”

“是她!”王夫人忙道,又是嫌恶又是惧怕地看了钟迟迟一眼。

昨夜也是这样被皇帝陛下抱出去的,这样妖娆的身段,除了她还有谁?

王太后拍了拍扶手,冷怒道:“大胆蛮女,竟然冒犯陛下龙体!还不滚下去跪好!”

怀里的女人极为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李长夜笑着拍抚了一下,道:“母后不要吓着迟迟了,她胆子小!”

话音刚落,怀里的女人便埋头在他身上,双肩直颤,看着好不可怜。

王太后看着她窝在李长夜怀里的样子就来气:“哀家一早就派人去传唤了,为何到现在才来?

李长夜将她的脸埋在怀里,爱怜地抚着她的肩背,道:“迟迟昨日被吓着了,梦魇了一夜,幸而朕用真龙之气镇住了梦魇,才将她唤醒——”微微一顿,捉住怀中人偷偷捏他的小手,笑得和蔼可亲,“舅母和大娘子是来向迟迟道歉的吗?”

王夫人婆媳无所适从地望向王太后。

王太后皱眉道:“你舅母为何要向这么个蛮女道歉?”

李长夜扬了扬眉,讶异道:“舅母无故关押迟迟,动用私刑,都是朕亲眼所见!念在是舅母的份上,朕已经劝过迟迟不要计较了,否则告到京兆府去,朕贵为天子,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徇私啊!”

说着,他把刚刚捉住的一只手拉了出来,又将她的袖子往上拉了一点,露出羊脂白玉般的手腕,腕间一圈青紫清晰明朗。

他满脸心疼地说:“母后你看,这就是证据,朕可怜的迟迟,被无故抓进承恩公府后,又受到了非人的凌虐,浑身伤痕累累,这些御医都可以作证的!”

王夫人向王太后连连摇头,欲哭无泪:“太后,臣妾没有动用私刑,这妖女——”话说一半,李长夜突然冷冷地瞥了一眼过来,她心头一惊,顿时不敢说下去了。

皇帝陛下摆明了要偏心这妖女,她只能寄希望于太后了。

被寄予厚望的王太后眉心一蹙,冷冷道:“这女人折了你表兄的手,哀家就是剁了她两只手都是便宜她!”

第014章 朕为你做主

李长夜慢条斯理地将她的手塞回了怀里,问道:“你们说谁折了王子微的手?”

王太后看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一想起长子受的苦,瞬间红了眼眶,指着钟迟迟,悲愤道:“就是她!陛下,昨日她偷偷潜入承恩公府,对大郎下此毒手,御医说大郎的手差一点就废了,这女人下手何其狠毒!陛下可不能包庇她!”

李长夜垂眸看了一眼,这个狠毒的女人正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怀里,百无聊赖地玩着他的衣带。

看把她无聊得,是不能再包庇了。

“这样啊……”他漫不经心地应道,捏了捏怀中人的脸,含笑问道,“迟迟,你说呢?”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攀着他的肩坐了起来,半边脸欲露不露,柔柔道:“夫人这话可不敢当,迟迟只是个弱女子,如何能折得了令郎的手?”

这样一说,王太后也露出了疑惑之色。

那个替王子微看诊的御医她也喊来问过话了,说是大力捏断的,就是普通的男子都做不到,何况这么个娇滴滴的女子?

王夫人急了:“臣妾怎么敢欺瞒陛下和娘娘,她、她会巫术!”

钟迟迟哑然失笑,委委屈屈地唤了声“陛下”。

李长夜轻笑一声,很是顺手地摸着她的脸,缓声道:“巫蛊之事,舅母可要慎言呐!”

“陛下!是真的!昨日臣妾使人剁她的手,可谁都近不了她的身!”王夫人脱口而出。

殿内静了一瞬。

李长夜低头看了她一眼,她仍旧百无聊赖地玩着他的衣带,对王夫人的说辞毫无反应。

“近不了身?”李长夜轻声重复了一遍。

她微微抬眸,弱弱道:“可能是公府家人怜我无辜,不忍剁我的手吧……”说着,身子适时一颤,将一双精致如玉雕的手攀在了他胸前。

这样美的手……

李长夜明知她是故意的,还是忍不住怒气上涌。

“剁她的手?”李长夜缓缓道,“夫人不是说没有动用私刑吗?莫非是骗朕的?”

王夫人打了个冷战,求助地看向王太后。

自王夫人说了“近不了身”后,太后就一直半信半疑地戒备着,后面的对话似乎都没留意听,见王夫人看过来,便恍然道:“还是让道一来看看吧!”

李长夜没有立即拒绝,而是低下头看她。

她仰起脸,冲他微微一笑,柔声道:“陛下若是信不过迟迟,便让真人来为迟迟证明清白好了!”

李长夜沉默了片刻,将她的脸轻轻按在胸前,抬头看了王夫人一眼,道:“朕相信迟迟,夫人是朕的舅母,不要学那些无知妇人谣言惑众!”

王夫人顿时涨红了脸,不敢反驳。

王夫人是散布谣言,太后作为轻信谣言的人,面子上也好不到哪里去,再加上仍质疑钟迟迟,看她的眼神越发憎恶,冷声道:“如果不是她下的毒手,好端端的,她为何会出现在承恩公府,为何会同大郎在一块儿?”

钟迟迟轻声道:“太后明鉴!前日承恩公府的王二郎送了民女八扇木门,昨日民女奉诏入宫,出宫后,便想顺道去感谢一下王二郎,不想在公府门外偶然遇上了王大郎,王大郎便好言领了民女进府——”说到这里,她突然收了声。

美人垂首,娇躯轻颤,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

李长夜配合地搂紧了她,柔声安抚:“迟迟莫怕,告诉朕,朕替你做主!”

美人儿依偎在他怀里,如泣如诉道:“他……他想要轻薄我——”

“胡说!”王大娘子愤然起身,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一派胡言!血口喷人!陛下!娘娘!我家大郎是什么样的人,您二位最清楚了!这贱人竟敢污蔑大郎,请陛下和娘娘还大郎一个公道!”

说完,便往地上“噗通”一跪,跪得十分实在。

王夫人也被气得往地上一跪,道:“陛下,娘娘,请为大郎做主!”

李长夜抬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道:“小迟儿,太后面前,说话可要注意点呐!没有真凭实据,朕也会很为难的!”

钟迟迟直起身子,转向王太后。

王太后这才看清了这女子的容貌,不由得一惊,这样的绝色,难怪李长夜进殿至今,一直爱不释手,那王子微——

“大郎君无礼的证据自然是有的——”钟迟迟说着,把脸偏了一偏,露出一截精致修长的玉颈,一枚暧昧的印记赫然在目。

李长夜顿时愣住了,这不是他刚刚咬的吗?

“不可能!”闻氏怒道,“你自己不检点,不要赖在我家大郎身上!陛下!娘娘!大郎那样修身克己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钟迟迟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声,道:“王娘子这话说得有些无礼了,昨日民女是从浴堂殿出来的,怎么叫不检点呢?民女出浴堂殿的时候,身上有没有这个,陛下应该是最清楚的——”目光盈盈地朝李长夜望了过去。

李长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迟迟出浴堂殿的时候,是没有的!”

钟迟迟又道:“民女出宫后就遇到了王大郎,后来便被夫人关了起来,之后直接被陛下带进了宫,若不是大郎君所为,难不成是陛下么?”

说到这里,她又盈盈地望了一眼过来。

其他人也随着她的话,朝李长夜望了过来。

谁都看得出钟迟迟和李长夜关系不一般,王夫人婆媳俩自然是更怀疑李长夜,可人家毕竟是皇帝,怀疑也不能明着问,只能等着他自己说。

备受期待的李长夜勾了勾唇,缓声道:“王子微,可真是叫朕失望呐!”

这话一出,王夫人和闻氏顿时身子一瘫。

“王大郎假意领民女去见王二郎,却私下欺辱民女,后来不知怎的折了手,民女便被承恩公夫人施以酷刑,受尽凌辱——”她楚楚可怜地说着,最后深情仰慕地看向李长夜,“幸亏陛下来了……迟迟好怕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李长夜似笑非笑地将她搂进怀里,看向王太后,道:“母后,这件事——”

“这件事岂能听她一面之辞!”王太后越发嫌恶地看了钟迟迟一眼,道,“哀家从小看着大郎长大,他的人品哀家绝对信得过,不过一个印子,蚊虫咬出来的都行!”

“太后娘娘说笑了——”钟迟迟抬起脸,柔柔弱弱地说,“阳春三月,哪里来的蚊虫呢?”

李长夜忍着笑,把她的脸按回怀里,低声轻斥:“迟迟,不许同太后顶嘴!”

王太后正要发作的火气被他这一句安抚了一半,冷哼道:“没有蚊虫,那不能是她自己挠的?想要诬陷大郎,真当哀家是个糊涂的?”

钟迟迟幽幽道:“太后娘娘自然是不糊涂的,否则怎会生出陛下这样英明神武的天子?”

王太后顿时一噎。

皇帝陛下信了她的说辞,太后娘娘却表示不信,到底是谁糊涂?

殿内一时僵持。

这时,内侍监高福疾走入内,禀道:“陛下,娘娘,江陵郡王把承恩公告了!”

第015章 对质

“江陵郡王亲自去了京兆府,状告承恩公设私刑,囚义妹钟——”高福往皇帝陛下怀里瞥了一眼,改口道,“钟娘子!”

钟迟迟抬起了脸,心中讶然。

李长暮还什么都不清楚呢,连她的伤都没看到,有点冲动啊!

江陵郡王状告承恩公这样的事,京兆府哪里敢接,立即就报到了御前,向李长夜请示。

“都喊到这儿来吧!”李长夜笑道,“正好太后娘娘也在过问这件事呢!”

他低头看钟迟迟:“难得见长暮这样急躁呢!”

钟迟迟对上他的审视,微微一笑,道:“陛下,民女愿与王大郎对质!”

李长夜扯了扯嘴角:“瞧把你心疼的……”

钟迟迟哑然失笑。

她又是被绑,又是被剁手的,牺牲那么大,当然要把王子微及其家人的污名坐实了,李长暮告不告王选,她都要跟王子微对峙,只不过李长暮有了动作,她也就抓紧跟上而已。

这人吃什么飞醋呢?

“不行!”王太后一口否决,“大郎是太原王氏子弟,岂能自降身份和你这样的女人对峙?”

钟迟迟暗暗戳了李长夜一下。

“传王子微上殿!”李长夜一边抚着她的秀发,一边懒洋洋地说。

“陛下!大郎、大郎还伤着!”王夫人又惊又怒,却不敢直言。

“那就抬进来!”李长夜笑道,”虽然他伤的不是腿脚,朕也特许他乘步辇进宫,都是亲戚,舅母不必谢恩了!“

王夫人:……

王太后皱了皱眉,道:“皇儿,你宠爱美人,这哀家不管,可士庶之别岂同儿戏,大郎要是与她同堂对峙,日后出去还怎么见人?”

李长夜笑道:“母后,朕这也是为了王子微着想,毕竟是朕的表兄,要是日后每回见了他,都想着他碰过朕的女人——”

他顿了顿,和蔼可亲地说:“尴尬也就算了,可母后知道,朕素来不是个大度的人……”

王太后还想挣扎一下:“可大郎是太原王氏——”

“太原王氏,就能动朕的女人?”李长夜语声一冷。

顿时殿内一片寂静,连王太后都噤了声。

只有他怀里的女人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王子微被带进来的时候,李长暮和王选已经到了一会儿了,各自有所陈述,但也就跟之前的内容差不多,一个说钟迟迟受了委屈,一个指钟迟迟折了王子微的手。

王选是很生气的。

昨夜得知钟迟迟的身份后,承恩公府原本打算走走太后的路子就结束了,且不说闹大了落人口舌,就冲着钟迟迟是皇帝陛下新宠的份上,也不能过分针对,毕竟李长夜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

不如先忍下这口气,等以后新宠变了旧爱,还怕没机会讨回?

可如今,这女人反咬一口不说,李长暮还要把事情闹去京兆府。

那就没办法善了了!

因此,王子微进殿的时候,气氛已经僵持到了一个顶点。

为了王氏嫡长子的名声,这场官司也不能让了!

王子微一进门,便感觉有一个方向如同藏着天才地宝一般熠熠生辉,情不自禁就望了过去,然后就痴愣住了。

那个女子,是他在家中偶然遇见的女子,一见,便如宿命。

她正袅袅娜娜地坐在一张锦凳上,柳眉低垂,长睫如扇,双肩弱不胜衣,只看一眼,就让人生出拥她入怀的冲动。

他看向她的时候,她也朝他看了过来,那双明媚多情的眸子在他身上轻盈盈地一掠,便引起一阵战栗。

她娇红如桃花的唇瓣微微一抿,唇角依稀上扬,那不甚明显的弧度仿佛一把钩子,勾得他三魂七魄丝丝缕缕地飘了出去。

“……大郎?大郎?”熟悉的声声呼唤将他突然拉了回来,他茫然失神地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又往正前方两位贵人看了看,这才惊慌失措地下跪行礼。

殿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鄙夷的,有失望的,有愤怒的。

他难堪得恨不得钻入地缝,却又因为其中一道温软柔媚的目光卑微地留在地面。

“王子微——”皇帝陛下的声音拖得极为缓慢,带着似有若无的威压,“朕问你,你的手是谁折断的?”

王子微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那个女子。

她正专注地看着他,那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眸子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王子微怔怔地摇了摇头,道:“臣……不知!”

这个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王选焦急追问:“怎么会不知呢?”

王子微道:“当时并未看清……”

那女子的手指抚上他的手腕之后,他就失了神,确实没有看清是谁下的毒手,虽然身边只有她一人,可是……

王子微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可也不能证明是她吧……

王子微的几番反应,殿内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李长暮更是不无嘲讽地看了王选好几眼。

王选这一支虽然号称太原王氏,但其实隔得很远,太原王氏的嫡支一般不太搭理他们,这种情况下,王选精心栽培的嫡长子还是很给他长脸的。

王子微虽然高傲了一些,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否则王选也不会想将他拱上弘文馆馆主之位。

但这么个目下无尘的人,居然也会被美色所迷,频频失态,果真是红颜祸水啊!

李长夜轻笑一声,问道:“那你可曾轻薄过钟娘子?”

王子微愕然抬头,无论王选及王夫人如何使眼色,都没有说出话来。

“王子微,朕在问你!”李长夜缓声道。

王子微依旧没有开口,只呆呆地看着钟迟迟。

“王大郎君——”钟迟迟柔声开口,“昨日与大郎君相遇,我本欲避开,大郎君突然喊住了我,是不是?”

王子微怔愣良久,低低地答了声“是”。

“我同大郎君说话的时候,大郎君突然——”她咬了咬唇,声音低了下来,似乎难以启齿,“突然碰了我的肩,是不是?”

王子微沉默了一会儿,在王家众人焦急的目光中,再次低低地答了声“是”。

钟迟迟眸光微闪,偏了偏脸,向他露出颈侧上的红痕。

“这道伤痕,是不是大郎君所为?”

第016章 陛下厉害

问到这里时,连李长夜也专注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等着王子微的回答。

然而王子微却盯着她的侧颈,目光渐渐痴迷。

寂静殿中,响起李长暮一声冷笑。

“大郎!”王选压抑着愤怒低吼了一声,可王子微依旧一副魂不守舍模样。

钟迟迟眉间微蹙,转过身,向李长夜盈盈一拜,语带忧虑地说:“陛下,王大郎好像有些不对劲……”

李长夜挑了挑眉,问道:“哪里不对劲?”

这女人又要玩什么花样?

“昨日在承恩公府,王大郎也是神态举止异常,如今到了御前,也这样无礼,该不是——”她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丝丝诱惑,“魔怔了吧?”

静了片刻。

“对对对!”王夫人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我们家大郎从小到大都是规规矩矩的,一定是被什么妖魔鬼怪给魇住了!”

说到“妖魔鬼怪”的时候,她忍不住剜了钟迟迟一眼。

钟迟迟抿嘴一笑,道:“陛下不如让道一真人来给大郎君看看?”

李长夜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浑浑噩噩的王子微,点头吩咐道:“送去三清殿,叫真人给他看看!”

王太后忍不住看了钟迟迟一眼,道:“一个也是送,两个也是——”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呆呆地看着李长夜将那妖女又抱了起来,朝她笑了笑,道:“迟迟身体不适,朕今日就不去春宴了,母后派人去说一声吧!”

说罢,也不去理会王太后又说了些什么,顾自抱着钟迟迟走了出去。

钟迟迟捏了捏他紧致的手臂,低声笑道:“陛下可真有精神!”

他也低声笑道:“寡人一向龙精虎猛,小迟儿可要见识见识?”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便是李长夜顾着面子,也疼得皱了皱眉,一边抱着她往步辇上走去,一边低声道:“你是要将寡人的手臂也捏断不成?”

钟迟迟收了手,笑眯眯地看着他,道:“陛下说什么呢?迟迟一个弱女子,怎么捏得断龙精虎猛的陛下的手臂呢?”

李长夜呵呵一笑,盘腿坐下,依旧将她搂在怀里。

钟迟迟挣开他坐了起来,道:“陛下要带我去哪儿?我要出宫!”

“出宫?”他扬眉笑道,“去春宴么?”

钟迟迟记起他刚才应付王太后的说辞,便又在他膝上趴了下来,柔弱道:“迟迟还是有些不适……”

他含笑抚着她的秀发,赞赏道:“乖迟儿,寡人这就带你回去休息!”

钟迟迟“噗嗤”一笑,道:“太后娘娘是想为陛下选后吧?躲得了今天,不是还有明天、后天吗?”

“你这小没良心的——”他笑着摸上她的脸颊,轻轻掐了一下,“寡人不是看你累了,陪你回来睡午觉么?”

“可不敢叫陛下陪!”她支起脑袋仰脸看他,“陛下若是能送我回家,那就太贴心了!”

李长夜缓缓摩挲着她的唇,低声道:“你说了那么多谎,寡人都替你圆了,还不够贴心?”

钟迟迟想了想,还真是够贴心的。

他何止帮着她圆谎,简直是和她狼狈为奸一起诬陷王子微了,以至于到最后,连她都看着王子微觉得可怜了。

也不知道这表兄弟俩什么仇什么怨……

她突然爬了起来,攀在他肩头,悄声问道:“陛下是不是跟王子微有私怨呢?难道他抢过陛下的女人?”

他突然冷笑了一声,按住她的后颈压向自己,狠狠一吻,道:“这世上还没人能从朕手上抢走女人!”

钟迟迟似笑非笑道:“是吗?那陛下可真是厉害!”

李长夜倒也不在意她语气里的嘲讽,摸着她的脸,身子缓缓倾压过去,笑得眸光潋滟:“迟迟想知道寡人有多厉害么?”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将他推开,依旧伏在他膝上,不再说话了。

安静了一会儿,李长夜低头看时,美人儿正抱着他的大腿睡得香甜。

钟迟迟也没真睡得多香,步辇一停,她便睁开了眼。

李长夜仍旧是抱着她走下步辇,朝她昨夜留宿的绮绫殿内走去。

钟迟迟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娇娇地问道:“陛下什么时候允我出宫回家呢?”不行的话,她就只能今晚自己走了。

李长夜没有立即回答,抱着她走进内寝,放在床上。

她一碰到床榻便坐起身来,又被他按着躺了下去,拉过被子盖好。

钟迟迟愣了愣,这盖被子的动作很不李长夜啊?

李长夜低笑一声,轻轻咬了一下她的鼻尖,道:“好好睡一觉,睡醒了让长暮来接你!”

说完,就走了。

竟然走了?

钟迟迟眨了眨眼,慢吞吞地拉了拉被子,回想方才在太极宫时李长夜的反应。

他说那声“不能近身”时,分明也起了疑心,怎么突然又放下了呢?

李长夜离开绮绫殿后,去了紫宸殿。

紫宸殿是天子日常处理政事的地方,他在殿外时犹自神色悠然含笑,一入殿内,身周气息陡然一变。

殿门关闭,李长夜淡淡唤了一声“辛别”。

一名身着羽林军军服的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李长夜大步走到龙椅上坐下,眉间微蹙,问道:“钟迟迟是如何让王子微说不出话来的?”

辛别犹豫了一下,答道:“应该是隔空点穴。”

李长夜暗暗松了一口气,想必那个“不能近身”也是这个原因。

他当时也是赌了一把。

倘若真是巫术,她这么有恃无恐地愿见道一,证明道一并不能凌驾于她,反而打草惊蛇;倘若不是……

幸好赌对了……他顿觉心情无比愉悦,看了看辛别,笑道:“这个你会吗?”

辛别老老实实地摇头:“属下不会!只有崔将军会!”

李长夜笑着问道:“你和钟迟迟的武功,到底差了多少呢?”

辛别瞥了他一眼,道:“大概差一万个陛下吧!”

第017章 云妃

李长夜知道自己没什么功夫,也早知道钟迟迟是个绝顶高手,但这样被属下奚落实在有点面子挂不住。

于是斜了她一眼,道:“朕看崔离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给他找个媳妇了!”

辛别沉默片刻,道:“崔离将军系出名门,陛下莫要辱没了将军。”

李长夜觉得有些无趣,不由得想,如果是钟迟迟——

他顿时脸色悻悻。

换了钟迟迟,他要拆穿她进宫行窃的时候一点也不慌张,可他一说给李长暮选妃,那没良心的女人就妥协了。

他百般宠爱也不过换得一脸敷衍,却为了帮李长暮对付王子微,对他虚以奉迎,起因只是王子微和李长暮竞争弘文馆馆主之职。

真是叫人又爱又恨……

李长夜正想得入神,高福回来了。

高福之前奉命送王子微去三清殿,如今回来复命。

“真人说,王大郎只是一时心神不宁,并无大碍!”高福回禀道。

被点了穴而已,能有什么大碍?

李长夜嗤笑了一声,问道:“到了三清殿能说话了?”

高福禀道:“真人问到第二遍就回话了!”

李长夜不禁心里有些发痒,这女人算得还真是准……接下来竟然又是要他包庇的意思?

“把王大郎送回家去吧!”李长夜道,“好好在家修养身子,顺便多抄几遍《礼记》,弘文馆那里暂时别去了!”

高福心中一惊,这是要定了王子微的罪了?

李长夜想了想,又吩咐道:“你去把崔舍叫来!”

崔舍是中书舍人,负责代天子拟诏。

刚刚发落了王子微,又要拟什么诏呢?高福满腹狐疑地奉旨而去。

崔舍听了李长夜的吩咐后,先是露出了惊诧的表情,随后神色一整,肃然奉旨,很快便拟好了诏书,让李长夜过目后便捧了出去。

暗中围观了整个经过的辛别忍不住道:“陛下为了个钟迟迟也太大动干戈了吧?”

李长夜睨了一眼她藏身的位置,笑道:“这种事你不懂!”

辛别沉默了片刻,报以一声不以为然的轻哼。

不就是色迷心窍吗?好像谁看不懂似的……

……

这个时候,钟迟迟又被喊醒了。

“钟娘子,丽妃娘娘来了……”宫女惴惴不安地说。

床上的女子睫毛轻轻颤了一下,睁开了眼。

眼波流转,明媚倾城。

“云妃?”她询问道。

宫女呆呆地看了片刻,紧张地低下了头:“是、是云丽妃娘娘!”

一个是尚无名分的新宠,一个是盛宠多年的丽妃,哪个都不是小小宫女能得罪得起的,但是从规矩上来说,她还是得进来喊醒钟迟迟。

云妃啊……

钟迟迟微微一笑,在宫女意外的目光中,干净利落地坐了起来,下床,披衣,朝外走去。

“去告诉陛下,他家爱妃来找我麻烦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有兴趣见一见这位云妃的。

当然不是因为她是李长夜专宠五年的美人,也不是因为她号称本朝第一美人,而是因为一个月前的承欢殿遇刺案。

承欢殿就是云妃的寝殿。

从坊间传说来看,云妃出身极其普通,但钟迟迟不相信普通人会引来巫咒。

刺客也许是杨月眠找的,也许是云妃的某个仇人找的,但刺客匕首上的巫咒只能是杨月眠下的,虽然她还不知道是什么巫咒,但杨月眠绝不会无缘无故下咒,更不会毫无理由替别人施咒。

转屏风而出,外间殿中,一名云鬓春衫的美人倚榻而坐,抬眉转眸之间,便是一段既天真又娇媚的风情,很是惹人怜爱。

她盯着多看了几眼。

这多看的几眼,令千娇百媚的云妃娘娘有些不适,微微蹙了蹙眉。

立即有宫女脸色一沉,朝着钟迟迟喝道:“大胆民女!见了娘娘还不下跪行礼!”

钟迟迟没有反应,仍旧盯着云妃看。

对于宫女的呵斥,云妃流露出一种习以为常、深以为然的神情。

云妃出身富商之家,自幼娇养,刚刚长成,就被李长夜纳入后宫,凭李长夜宠女人那股劲,再看云妃此时的一身娇蛮,也是可以理解的。

虽然娇蛮,却是个心思清浅的人,看不出什么异常,为什么会引来巫咒?

难道问题出在云家?

这边云妃见钟迟迟一直无礼地看着她,也不回话,柳眉一拧,娇艳的小脸染上了怒色:“钟氏,本宫好意来探望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钟迟迟“噗嗤”一声笑了:“我这是恃宠而骄的态度呢!你看不出来?”

云妃顿时气红了脸,道:“你一个无名无份的,得意什么?陛下对你不过是图个新鲜,他要是喜欢一个女人,第一次见面就会给名份!”

说到这里,脸上又露出得意的神色。

坊间传言,李长夜对云家的女儿一见钟情,当下就封了美人,一宠就是五年。

这些钟迟迟也听说过。

“听说当年云家获罪流放,因为陛下看中了娘娘,云家才得了赦免——”钟迟迟微微一笑,“这可真是巧呢!”

云家原本是长安的一户富商,也不知犯在了谁手上,被人告发在先帝国丧期举宴,后来还被查出行贿官员等诸多罪名,结果判了男子流放,女子没入掖庭为奴。

就是那么巧,在云家人离开长安的前夕,让李长夜这色胚见到了云家花容月貌的女儿。

真的那么巧吗?

在听到钟迟迟最后一句话时,云妃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马上又强自镇定道:“那是本宫与陛下的缘分,你嫉妒也没用!”

那一丝慌乱一闪而逝,亏得钟迟迟一直盯着她看才发现。

钟迟迟顿时兴奋起来,箭步逼近她,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云家要是有这等能耐送你到御前,当初怎么会被人逼得家破人亡——”

云妃怒道:“你再胡言乱语,本宫就不客气了!”

钟迟迟没有理会她毫无气势的威胁,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云妃娘娘,把你送到御前的人可知道那名刺客的厉害?”

第018章 他能骗我什么?

“放肆!”云妃愤然起身,手臂扬起,就要往钟迟迟脸上煽去。

钟迟迟随手一抬,抓住了她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低声道:“你果然是知道厉害的!”

云妃的脸上无法自控地惊慌起来,目光朝殿门外的方向闪了一闪,大声道:“你敢欺负我!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钟迟迟啧啧两声,笑道:“我敢啊!我敢欺负你,你家陛下敢来救你吗?”

刚一只脚迈入殿门的李长夜身形一滞,右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干咳了两声。

接着,才响起内侍尴尬的报声:“圣驾到!”

云妃脸色一变,泫然欲泣地唤道:“陛下——”娇滴滴,怯生生,我见犹怜。

钟迟迟仍旧抓着她,半转回身,正看到李长夜从门口的屏风后走出,玄色常服,玉冠束发,桃花眸多情旖旎,目光自钟迟迟脸上掠过,落在她的手上,微微一笑,道:“迟迟这是怎么了?不做弱女子了?”

钟迟迟勾了勾唇,将手里的美人儿随手推向了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李长夜抬手扶住了将要跌进怀里的云妃,眼睛还是落在钟迟迟身上,淡淡吩咐道:“送丽妃回宫!”

“陛下……”云妃怯怯地揪住他的衣襟,身子软软地向他怀里靠去,一副极需呵护的模样。

李长夜缓缓地抓住她的手,拉了下来,目光终于从钟迟迟身上挪开,低眸看着云妃,微微一笑,柔声道:“爱妃今天可不乖哦!”

云妃一怔,娇艳的小脸上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李长夜含笑将她推到宫女怀里,道:“乖乖回去,不要惹朕生气。”

云妃小脸一白,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贴身的宫女半拉半劝地扶着出去了。

李长夜将目光转回钟迟迟身上。

青丝散落,罗衫披肩,妩媚明眸之中暗藏的淡漠犹如一把钩子,勾得他心头发痒。

刚才把云妃推给他之后,她就端出了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此时见他看过来,便笑了起来,道:“陛下果真是个怜香惜玉的,还真来了呢!”

李长夜弯眸笑道:“迟迟让人喊寡人来,寡人岂敢不来?”

她似乎被这句话逗乐了,笑了好几声,才道:“陛下说话这样好听,想必不会责怪我同云妃娘娘开了个小玩笑吧?”

李长夜见她笑得妩媚,情不自禁向她走近两步,柔声道:“是她扰了你好眠,寡人才紧赶着过来为小迟儿撑腰的,责怪谁也不会责怪迟儿啊!”

钟迟迟又笑了一声,道:“那我现在可以出宫了吗?”

李长夜含笑点头,一边伸手去摸她的脸,一边吩咐道:“去请江陵郡王!”

钟迟迟微微侧了侧脸,避开了他的手,笑道:“请来请去又是一顿好等,不如我自己出去吧?”

李长夜凝视着自己僵在半空的手,没有说话。

钟迟迟的目光落在他手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眸看他的眼睛,轻声道:“怎么?陛下还想要点好处?”

她说话时,眸光斜睨,带着似有若无的媚意,和之前每次差不多,说出的话也是勾人得很,不知怎的,李长夜听在耳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顿了顿,缓缓收了手,背在身后,吩咐道:“送钟娘子出宫!”

李长夜站在殿门口,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宫阙之中,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她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人回答。

李长夜笑了一声,有些愉悦地问道:“生气了,是不是说明她不是冲着云容来的?”

沉默片刻,辛别的声音幽幽响起:“崔将军亲手夺下了她的兵器……”

……

将出宫门的时候,李长暮追了上来,拉着她出了宫门后,一顿打量,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钟迟迟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李长暮面露无奈,拉着她向常乐坊走去。

“你……做了什么手脚?”李长暮低声问,问的是前面太极宫里的事。

钟迟迟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雕虫小技而已,李长夜的暗卫都能看穿!”

李长暮笑着摇了摇头,道:“陛下刚刚让中书舍人拟了诏,王子微撤了弘文馆的职,在家闭门思过,王选也被罚俸半年!”

钟迟迟意外地“咦”了一声,失笑道:“李长夜倒也不护着他舅舅?”

李长暮笑着推开门,道:“王选仗着是太后亲弟,对陛下指手画脚颇多,陛下岂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他早就有心对付承恩公府,这次你闹出的事,正好给了他一个契机!”

钟迟迟想起那天宣政殿上李长夜对王选的态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李长夜不是个简单的人,你不要被他骗了!”李长暮合上门,低声道。

钟迟迟一边朝里走去,一边不以为然地笑道:“他想要什么我还不清楚么?他能骗我什么?”

当初多少人一心一意求她欢心,她都能全身而退,何况李长夜还带着后宫三千?

想到这里,钟迟迟回头问道:“云家查出点什么没?”

云妃遇刺之后,她便拜托李长暮去查了云妃和云家的底细。

这并不难查,云家当年的案子因为云妃和李长夜的艳事闹得沸沸扬扬,一查一个准。

李长暮摇头道:“还是之前那些,云家查不出什么特别的。”

四下无人处,钟迟迟停住了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李长暮,低声道:“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否则不会有人那样对付云妃!”

“我今天见过云妃了,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如果不是云家有问题,就是云家背后的人有蹊跷!”她勾了勾唇,“能引来巫咒之术的人,又怎么会简单?”

行刺者和被刺者,自然关系匪浅。

“你说,是谁在对付云妃?又是谁在帮云妃?”

第019章 没有杨月眠

“是谁在对付云妃?又是谁在帮云妃?”

钟迟迟问得有些困惑。

目前看来,如果非说云家有什么特别的话,至少现在看起来,只有一个特别美貌的女儿。

“或许只是陛下在帮她吧?”李长暮不是很在意地猜测着。

钟迟迟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我怀疑云妃背后另有其人,有人借云家落魄将云妃推到了李长夜面前!”

李长暮有些意外:“为什么这么想?陛下素好美人,云妃这样的姿容不难被发现。”

钟迟迟道:“我今天试探了云妃,她心虚了!”

李长暮沉默了。

“或许只是有人利用云家的落魄收拢了云妃为己用吧?”钟迟迟幸灾乐祸地说。

这不就意味着有人要给李长夜找麻烦吗?

李长暮又沉默了片刻,道:“云妃的底细我会继续查的!”

钟迟迟点了点头,但这并不是她最关心的,她最关心的还是那个问题——

“那个刺客还是查不到吗?”钟迟迟问。

李长暮摇头:“陛下交代了羽林军大将军崔离负责追查,如今崔离也不知所踪——”顿了顿,神色微凝,“如果那个刺客真的……迟迟,你再搅和下去,也会暴露的!”

钟迟迟笑了:“我哪有那么不济?”

李长暮无奈地看着她。

钟迟迟抿了抿嘴,低声道:“那个刺客本身不会巫术,只是武器上被人下了咒,这世间,能在物件上附着巫咒的人,还会有谁?”

李长暮沉默片刻,问道:“迟迟,你一直没有说,月眠是怎么失踪的?”

钟迟迟沉默地笑了笑。

那个预知梦,她和杨月眠的事,确实都没有向李长暮提过。

她也不打算向任何人提起。

“他给我喂了一种药,药效退后,他就不见了……”钟迟迟淡淡地说。

……

在被李长夜宣政殿召见之前,钟迟迟都是昼伏夜出的作息,被打乱了几日,今天总算得空多睡了会儿,可以恢复夜里的精神了。

夜近子正,钟迟迟在床上睁开双眼,一眨眼的功夫,披衣而起,推窗而出,人未落地,便在窗台上轻轻一点,身如飞燕般跃到了屋顶,瓦上落脚时悄然无声。

长安漏夜,月淡星疏,人影朦胧如纱,浅浅的,在高低错落的万千屋脊上一闪即逝。

从常乐坊出来,一路向南,飞身入大慈恩寺,直奔大雁塔,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停歇或凝滞。

直到大雁塔下,才脚步微微一顿,提了一口气,随后身子轻飘而起,如同一片被风吹起的落叶,盈盈然飘到了二层塔身,继续攀檐走壁而上。

她自幼在庸山长大,庸山三千奇峰,十六年下来,几乎没有她没爬过的了,千百丈的悬崖峭壁也徒手爬过,何况只有九层的大雁塔,不过须臾,便到了塔顶。

夜色微茫,御风而立。

这里是长安城最高的地方。

杨月眠说过,惟至高处,方能感知天意——然而她在庸山最高的青岩峰顶感知了十几年,也没感知到天意,当然不指望大雁塔能让她顿悟。

但高处感知更广却是真的。

她盘腿虚坐塔顶,闭眼,观心,食指凌空画下数道符印,合于掌心,五感放空,逐渐去感知以她为中心、一圈一圈扩散出去的空间。

脚下的大慈恩寺内佛光隐隐,这寺中确实有得道高僧;

北面的大明宫沉寂一片,可见那个什么道一真人就是个骗子;

再往城外扩散,偶有微弱之光,可能是一些天生灵感的人或物;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杨月眠。

符印的效力渐渐散去,她缓缓睁开双眼,幽深的瞳眸中映出一缕异色,如暗夜流光。

没有杨月眠,没有巫咒,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

次日,浴堂殿中。

不用视朝的日子,李长夜都不会起得太早,尤其这几天夜里有点难熬。

睁眼后,他下意识地先去摸了摸枕边,冰凉冷硬的触感入手,心里涌起一股惆怅。

美人儿也不莽撞,一次失手,估计要蛰伏很久了。

他坐了起来,把宝剑拿在手里,拉出一段剑身仔细看了看,纤柔软媚,如同它的主人一样。

宇文断善品剑,却说不出这柄软剑的来历,但并不妨碍他对这柄剑的惊艳。

“这柄宝剑面世应该不超过十五年,但足可与十大名剑媲美!”宇文断爱得差点没跪求赐剑。

李长夜的目光缓缓抚过剑身,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噌”的一声,将软剑入了鞘。

绝世的宝剑,绝世的美人,真是令人万分期待呐!

但愿美人儿不要令他失望……

“陛下?”隔着帘子,高福轻声唤道。

李长夜将宝剑随手往床上一丢,掀被下床,高福忙带着内侍宫人卷帘入内,伺候他洗漱。

高福一边伺候着,一边小心地观察他的神色,这位天子虽然不好捉摸,好在他是伺候惯了的,隐隐约约从他慵懒俊美的面容上捕捉到一丝躁动,再联想起李长夜已经好几日没召幸后宫了,心里便有些懂了。

待梳洗完毕,高福轻声问道:“陛下可要召钟娘子进宫伴驾?”

李长夜斜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来给想个正经的理由?”

高福苦了苦脸。

天子召幸,还需要理由?那么一个未婚小娘子,直接纳了就是了,还需要理由?

李长夜想了想,吩咐道:“你去跟太后说,上回曲江宴朕没去,让再办一次,随便在哪里办,三天内给朕办起来!”

高福迟疑了片刻,低声应“是”,心里却暗暗摇头。

上回的曲江宴,虽然没有明说,但都心知肚明是太后要为陛下选后,因此邀请的都是全长安最顶级的世家千金,个个尊贵不下公主。

这位倒好,说不去就不去,还是为了那么个平民女子。

听说上回宴散后,好几位千金回去就称病了,连太后召见都拒绝了。

这会儿才隔了三天,皇帝陛下又要宴请,只怕有些气性大的还不肯来呢!

“你——”李长夜突然又指着他,微微一顿,道,“去传钟娘子入宫,陪朕用早膳、不,午膳——”

手停在半空,皱了皱眉,摇摇头,叹道:“算了,还是晚膳吧!”

吵着她睡觉,又要不高兴了。

高福低声应下,吩咐将早膳摆了起来。

李长夜刚刚走出寝殿,还没在桌前坐下,便有一名侍卫疾步走入,拜道:“陛下,钟迟迟出城了!”

第020章 寡人喜欢你

出城东三十里,钟迟迟拉了拉缰绳,回头望了一眼。

“怎么了?”乔渔问道。

钟迟迟笑了起来:“有人追来了!”

常乐坊一直都没有人监视,哪怕在李长夜见过她之后。

她也纳闷过,就算李长夜没有把自己往刺客身上想,但是入宫盗剑总是逃不掉吧?可是不仅常乐坊没有监视,她一路出城,都没有察觉到有任何眼睛盯着。

现在看来,李长夜应该是直接把人放在了城门处,反正出城要检查,难怪她察觉不了。

“谁要追我们?”乔渔好奇地张望着,他的视线范围内还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没听到。

钟迟迟想了想,道:“我恐怕一时也走不了,要不你先去洛阳等我吧?月底之前我要是没到,你就自己玩去!”

乔渔皱着眉看了她一会儿,凛然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我乔渔岂是那种弃朋友于不顾的人!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钟迟迟哈哈笑了:“我遇到麻烦,你能帮什么忙?”

乔渔脸一红,嘟囔道:“那我走吧,不拖累你了!”

钟迟迟忙道:“别走别走!帮得上!帮得上!”

乔渔斜睨她一眼,对她的安慰不以为然。

“真的!”钟迟迟笑着往来处望了一眼,马蹄敲打地面,如闷雷自远处滚来。

地面上,第一排骑马的人已经开始冒头,为首者,玄衣绣金,在阳光下闪得有些耀眼,骑马的身姿却意外露着一股狠戾。

“这一波上百个高手呢!”钟迟迟笑着说,“我一个人可不一定扛得过来啊……”

乔渔吓了一跳,忙打马挡在她身前,眯眼看了一会儿,回头大声问道:“我看为首那人身份不一般,你又招惹谁了?”

钟迟迟笑嘻嘻地说:“怎么是我招惹他,不是他招惹我呢?”

她的声音依旧柔媚,却在震耳欲聋的马蹄震地声中清晰地传进了乔渔耳中。

乔渔愣了一愣,大声问道:“那是谁不要脸地招惹你呢?”

他的话说到一半,前面上百骑突然停了下来,没了马蹄声掩盖,他的声音朗朗地传了过去,钟迟迟明显地看到第一排数人的脸色变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被人当面骂不要脸,李长夜本来也是要变色的,可一见到她明媚的笑模样,心里就气不起来,令停了身后百骑,独自一人趋马走近前来。

不料,还没走到钟迟迟面前,就被她同行的少年横插一身,拦了下来。

“想带走迟迟,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少年正义凛然。

李长夜眸光一冷,刚刚眯了眯眼,被少年挡住的钟迟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她一笑,李长夜又绷不住脸了,唇角止不住扬起,含笑道:“小迟儿怎么这样狠心,竟要不告而别?”

钟迟迟笑意未歇地喊了一声:“乔乔你让开,这是陛下呢!”

乔渔顿时瞪圆了眼,愣在原地,直到李长夜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才慌慌张张地拉了缰绳躲开,一时没控制好方向,在原地打起圈来,急得他满头大汗。

钟迟迟按着笑疼的肚子上前帮了他一把,才没把人转晕。

乔渔自觉出了丑,红着脸躲去了一边。

李长夜静静地看着她围着那个一脸蠢相的少年忙活,明媚温暖的笑意止不住地从眉梢眼角流淌而出。

她少有不笑的时候,但这样的笑容还是第一次叫他看见,只是不是对着他。

等忙好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她才赶着马儿近到他面前,柔声道:“是迟迟欠考虑了,现在同陛下告一声别可还来得及?陛下会原谅迟迟么?”

杏眸含水,软媚得一眼就能叫人酥了骨头。

李长夜含笑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

钟迟迟朝他身后望了一眼,整整齐齐近百骑,个个都身手不俗,不禁叹道:“陛下竟劳动了传说中的羽林百骑来捉拿我么?真是教人受宠若惊呐!”

羽林百骑并不是什么秘密。

李长夜登基后,将他做太子时秘密训练的一支军队正式立了衙门,号“羽林”,又称为北衙禁军,他又从羽林军中挑选了一百人,作为天子近侍,号称“百骑”,这百骑,堪称精锐中的精锐——

钟迟迟略略估摸了一下,这次为了她,羽林百骑差不多倾巢而出了。

李长夜笑道:“迟迟误会了,是寡人听到你出城的消息,心急如焚,直接从宫里跑了出来,百骑长护驾心切,便领了人跟上来,寡人待你之心,日月可昭,捉拿一说,听着实在是伤感情……”说着,他还似真似假地露出了伤心神色。

钟迟迟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我误会陛下了,既然陛下没有拦我的意思,那就容我正式道个别,山长水远,日后自有重逢之时,陛下且自珍重!”

她说着道别的话,语气却是懒懒地拖得又缓又长,一丝离开的动作也没有。

小迟儿就是这么识时务!

李长夜笑得眉眼弯弯,朝她伸出手,语声诱哄:“乖迟儿,随寡人回去吧!”

她纤白如玉的手指拉着缰绳绕了几圈,笑盈盈地说:“我若是不肯呢?”

李长夜顿时神色伤痛:“迟迟……”

钟迟迟仍旧笑盈盈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迟迟,你不喜欢王子微,寡人将他贬出长安,好不好?”他面露讨好。

钟迟迟眸光微闪,笑道:“这是朝堂大事,陛下可别问我!”

明明自己想贬王子微,非要拿她作借口,这人可真是坏呐!

李长夜仍旧深情款款:“迟迟,寡人真的喜欢你,你随寡人回宫,寡人封你为惠妃,可好?”

当朝后宫位份,皇后之下三妃,李长夜已经有了个贵妃和丽妃,惠妃位于贵妃之后,这个承诺不可谓不重。

钟迟迟看到百骑尽出时,便知李长夜留下自己的决心,但如今看来,先礼后兵的礼还是挺大的!

不知道能不能更大一些?

钟迟迟抿嘴一笑,道:“原来陛下对我的喜爱,也仅仅止步于惠妃之位啊……”

这话一出,周围人群、包括乔渔都明显响起了一阵抽气声,尤其位列百骑之首的那位女子,看她的眼神里都能放出利箭来。

第021章 你想做皇后?

李长夜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但那双桃花眸很快似醉非醉地弯了起来,语声柔软道:“你跟寡人回去,寡人便将那柄宝剑赏赐给你,如何?”

钟迟迟眨了眨眼,露出恰到好处的欣喜:“陛下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李长夜深情款款,“只要迟迟肯留在寡人身边,寡人什么赏赐都是舍得给的……”

钟迟迟已经没有在看他了,正回过头冲乔渔兴高采烈地说:“阿乔,你先回去吧!我这就随陛下进宫领赏去!”

乔渔有些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钟迟迟笑道:“又不是给你的赏赐,你凑什么热闹?”

乔渔皱了皱眉,看了李长夜一眼,道:“那我也不用先回去啊,回城不是同路吗?”

钟迟迟无力扶额,无奈地丢下他,催马走到李长夜身边。

她和乔渔说话的时候,李长夜一直含笑纵容地看着她,待她走来,便自然而然地朝她伸出手,钟迟迟也自然而然地把手交给他,感觉到那端用力时,借力一蹬,一个凌空旋身,落在了李长夜身前的马背上,腰上立即被一双手臂环住,姿态亲昵暧昧。

钟迟迟转头朝目瞪口呆的乔渔叮嘱道:“我要随陛下回宫,你去江陵王府报个信,就说我暂时不走了,报完信留王府里等我,不许乱跑哦!”

以她和乔渔的关系,其实不合适这样略带居高临下的吩咐语气,但好在乔渔性子好,又或者对眼前的情况有些迷糊,真的就乖乖巧巧地点了头。

耳边响起一声低笑,随后缰绳轻轻一扯,调转了方向。

李长夜身后的百骑方阵迅速从中间裂开一条道路,肃容垂眸,恭敬地候着他们两人一骑不紧不慢走过。

钟迟迟惦记着被抛在后面的乔渔,心不在焉地沉默着,冷不防身后人又笑了一声,低声道:“放心,寡人不会对你的小朋友怎么样的……”

钟迟迟低下头,一双柔若无骨的纤手多情地抚上他的手背,包裹住他握着缰绳的手指,语声低柔道:“陛下这样英明,一定知道什么人不能碰,什么话不该说……”

她原本想先看着乔渔离开,可惜乔渔并不能领会她的意图,倒是被李长夜看穿了。

李长夜反手捏住她的手指,微微用力,道:“小迟儿胆子可真不小,敢威胁朕?”

钟迟迟轻声一笑,手指微微一扭,便从他手心里滑了出去,轻巧地揉捏着他的指尖,柔声道:“阿乔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自是不愿唯一的朋友和心仪的男人所有冲突——”

腰间倏然一紧,身后男人火热的双唇贴上颈侧,耳畔语声低哑:“谁是你心仪的男人,给寡人说清楚!”

她怕痒似地躲了一下,银铃般地笑了起来,捉起他的左手合在手心,放到心口处,声音又娇又媚:“我不说,陛下便不知我的心么?”

她微微用了力,胸前那团柔软便挤压着他的手臂内侧,可偏偏他的手被她拢在了掌心,近在咫尺,又不能够着,只能催着他心头火越燃越烈。

他忍不住在她颈侧轻咬一口,咬牙切齿道:“没一句实在话,看寡人怎么收拾你!”

话音一落,身下马儿便疾冲出去,直奔长安城。

等到了浴堂殿门口,她被抱下马背,大步向龙榻走去时,已经感觉到李长夜的情绪冷却了下来。

尽管如此,那人还是将她压进被褥狠狠地吻了上去。

他们不是第一次亲密拥吻了,就是在床榻上也不是第一次了。

李长夜的吻一直都是意图昭彰的,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但唇齿勾缠间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她就算事先有所提防,也被他缠得有些入迷。

如果不是有所顾忌,凭这昏君的皮相和技术,还是有点值得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由得遗憾起来,这遗憾也浇熄了身上隐隐的燥热。

手臂柔软地攀上他的肩头,双唇依旧时拒时迎,不经意抬眸时,却对上了他的目光。

桃花眸欲红非红,似水非水,多情氤氲之下是清明的审视。

钟迟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虚情假意得这么默契也真是有趣!

李长夜微微抬起头,指腹温柔地抚着她光洁如玉的前额,低低地唤了一声“迟迟”。

他的嗓音不似少年的清朗,也不显得低沉,是恰恰好的一种音质,压低了声音时,会带上一丝美酒般的醇厚蛊惑,撩拨得人心头发痒。

可钟迟迟刚见过他眼底的防备和审视,听了这样的低唤,最多不过轻声一笑。

李长暮说他不可小觑,如今看来,她还是小觑了他。

曾经那个刚硬如铁的男人也抵不过她几句软语,没想到传闻重色成性的李长夜竟有如此定力……

“迟迟……”他轻吻着她的唇角、脸颊,温柔缠绵地唤着她的名字,仿佛真的倾心于她。

“嗯?”钟迟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懒懒地躺着,任他为所欲为。

二十三名暗卫再次各就各位,李长夜表现得再眷恋痴迷,也不曾放下心中的戒备,或者是因为她深夜入宫盗剑,更或者是因为那把剑是刺客留下的。

在没有确认她无害之前,李长夜是不会真的碰她的。

夺宫上位的天子,这戒心果然不同凡人呐!

“迟迟……”他又低声唤道,“寡人真心喜欢你……”

钟迟迟轻笑道:“迟迟也心仪陛下风姿……”

他沉默了片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既然如此,迟迟便留在寡人身边,寡人封你为惠妃,可好?”

钟迟迟温柔捧住他的脸,深情凝视,道:“陛下待迟迟之心,只值一个惠妃之位吗?”

这话是她之前问过的。

但是李长夜这次的回答却变了。

“小迟儿想要做皇后?”他指尖轻轻拂着她鬓角发丝,双眸微弯,语气略带蛊惑。

第022章 寡人要你

钟迟迟被惊到了,一双杏眼瞪得浑圆地看着他。

当时她是看李长夜不欲与她动武,有意先礼后兵,她也就顺竿上爬,主动暗示了,李长夜竟也接收到了暗示,很懂事地许了她想要的。

可是这么一会儿,怎么改口了?

他似乎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低下头,舌尖在她双唇之间轻轻划过,低声道:“你想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钟迟迟眯了眯眼,拖长了声音道:“君无戏言?”

他低声笑道:“君无戏言!”

她指的是先前他说的赐剑的事,但看他眼中的戏谑,显然故意曲解成了立后的事。

钟迟迟突然咬住了他的下唇,感觉到他气息变重时,一手时轻时重地抚着他的背脊渐渐向下。

他眸光顿时亮得惊人,猛然拉开她的衣襟,软玉温香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迟迟,我便死在你身上算了!”

“那我怎么舍得……”她轻声一笑,一边拱起身子任他采撷,一边将手探向他后腰,如柳枝掠水般款款一拂——

李长夜猝然抬头!

杀气瞬间围近!

钟迟迟含笑勾住他的腰带,娇滴滴地唤了声“陛下”。

他蹙了蹙眉,终于还是松开,亲昵地在她腰间捏了一把,又爱又恨道:“你这狠心的小妖精!”

周围气息一滞,随后慢慢散去。

钟迟迟的手还在他后腰上蜻蜓点水地调戏着。

李长夜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到床榻内侧的被子下,摸出了装着软剑的剑鞘。

钟迟迟瞥了一眼,桃花似的唇瓣微抿轻勾,放在他后腰的那只手如柳枝般拂过,他浑身上下如蚁啮般的痛痒感便瞬间消失了。

看到她满眼欢喜地朝软剑伸出手去,李长夜却又将软剑丢远了些,捉住她的手腕锁在头顶,埋头在她颈间轻啃。

“陛下——”她双手灵活如蛇地从他的钳制下挣脱了出来,轻柔推拒,“大白天的,叫人看见了多不好……”

推拒得再轻柔,也能教人无法靠近。

李长夜意犹未尽地揉捏着她的手,含笑道:“哪里有什么人?没有寡人的吩咐,这浴堂殿,连一只蚂蚁都爬不进来!”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他从身上推了下去,不等李长夜有所反应,便一个翻身,伏上他的胸膛。

李长夜顿时心神一荡。

这姿势,不就跟那天夜里一样吗?

那一夜,他被殿内突如其来的异样惊醒时,刚刚喊了半声,就被佳人投怀送抱、芳唇相缄。

一来,美人儿身手实在惊人,竟然丝毫没有惊动辛别等暗卫,若不是他天生敏感,只怕被她走了个来回也没人发现,当时人都持剑近身了,他要是再有异动,倒是更危险;

二来,这美人儿实在销魂勾人,既然没有对他动杀心,而是选择这样一种香艳的方式为自己解围,李长夜自然就却之不恭了。

如今再来一次,李长夜也是欣然笑纳的。

双臂刚刚环住美人儿的纤腰,正要继续温存,她却撑着他的胸口,笑嘻嘻地将微弯的一只手伸到他眼前。

李长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感觉她雪白的手指上多了一个黑点,定睛一看——

蚂蚁?!

饶是李长夜定力不凡,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看来陛下的浴堂殿守卫还不够森严啊!”钟迟迟笑嘻嘻地说。

李长夜死死地盯着那只蚂蚁看了好一会儿,那蚂蚁也就乖乖地待在她手指上任他观察。

这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蚂蚁,可是,怎么这么巧爬到她手上?这么巧这时候跑出来打他的脸?

堂堂皇帝陛下,居然被一只蚂蚁打脸了?

李长夜眯起眼睛笑了起来,伸手去捏她手指上乖巧不动的蚂蚁。

她却迅速收了手,坐了起来,将载着蚂蚁的手指伸到腰间,那只蚂蚁便悠悠地爬进了她的腰带里。

李长夜:……

“这是你养的蚂蚁?”李长夜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他后宫的美人儿也有喜欢养宠物的,养猫养狗,养鸟养兔,都很适宜,也听说有人喜欢驯鹰驱虎、甚至玩蛇的也有,但是养蚂蚁……

“这蚂蚁不会有毒吧?”李长夜忍不住问道。

想起刚才那一幕,丑陋的蚂蚁爬在白嫩秀丽的美人玉指之上,怎么看怎么诡异,难道这美人儿还是个善毒的?

钟迟迟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陛下别怕,阿黑没毒的!”

李长夜又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真的养了一只普通的蚂蚁?”

阿黑?连名字都取了?

钟迟迟笑嘻嘻地说:“它不是一只普通的蚂蚁,它是祖籍澧州的蚂蚁!它也不是我养的,我只是带它出来玩玩!”

她说起这只蚂蚁来历的时候眉飞色舞得有些顽皮模样,李长夜看得微微一怔,笑道:“迟迟是澧州人?”

她神色一滞,睫毛忽闪,明净净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唇畔抿出浅浅的梨涡,眼底笑意却逐渐淡去:“住了几年而已。”

李长夜轻轻环住她的身子,柔声笑道:“那是怎样的灵山宝地,竟能孕育出这样的绝色人儿?”

钟迟迟抿着笑意瞥了他一眼,轻快地说:“我也不知道呢!”

李长夜被她这一眼看得心中怦然,忍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诱哄道:“告诉寡人,寡人给你的族人封赏,如何?”

她“噗嗤”一笑,娇声道:“我真不知道呢!我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李长夜讶异地看了她一会儿,又问:“长暮说你有个师父?”

她眸光低垂,唇畔笑意却深了几分,语声巧然:“本来是有的,现在没了!”

“怎么没了?”李长夜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她抬眸俏生生、水汪汪地睨了过来,娇娇软软道:“因为师父不要我了啊……”

她将神色眸光都放得又娇又媚,看不出半点自怜身份的姿态。

李长夜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便顺势弯了弯双眸,在她唇上轻啄一记,含笑道:“寡人要你!”

第023章 忍辱负重

“寡人要你!”

李长夜自觉说这句话还是带了十足的真心的,可她只是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像是没忍住似的嗤笑了一声。

李长夜不以为意地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转了话题:“上次曲江宴没去,三天后重新宴一回,你还是得给寡人乖乖出席!”

钟迟迟趁他不备,把软剑捞回了怀里,睨着他道:“怎么非要我去?”

李长夜笑道:“你不去,寡人怎么选你为后?”

钟迟迟拿剑柄撞了他一下,道:“陛下不愿从郡姓世家里选后,不是还有侨姓、吴姓和虏姓吗?怎么非要连累我呢?”

李长夜面露讶异,失笑道:“原来小迟儿还懂这些啊!”

钟迟迟谦虚地笑道:“略懂!”

当世望族,合称为四姓。

四姓并非四个姓氏,而是指郡姓、侨姓、吴姓、虏姓四个士族集团,本朝立国主要依靠的山东郡姓和关中郡姓的拥护,因此后、妃多从郡姓世家中择娶。

但李长夜的父亲李让原本只是个闲散郡王,因此原配——也就是如今的王太后并不是出自郡姓望族,只是后来做了太后,才勉强同山东望族太原王氏攀了亲。

李让继位后,为了巩固与郡姓世家的关系,曾贬原配为妃,迎娶京兆韦氏之女为后。

后来李长夜做了皇帝,手段堪称暴虐地屠了韦氏满门,这件事人尽皆知。

虽然如今朝堂上仍旧以郡姓子弟为主,可要他在郡姓中选后,这厮多半是有些膈应的,单看他独宠商女出身的云妃就知道多不给世家千金面子了。

李长夜又黏了上来,搂着她低声道:“选后都是次要的,主要是太液池畔春色正好,寡人想邀迟迟一同赏春……”

“赏春还是赏美人?”钟迟迟似笑非笑地睨他。

他低低一笑,双唇摩挲着她的脸颊,道:“迟迟赏春,寡人赏美……”

“迟迟身份卑微,怕遭人奚落……”

“寡人陪着你!”

“陛下的美人会打人……”

“谁敢欺负你,寡人给你做主!”

“那我要是欺负了别人呢?”

“寡人袒护你!”

“陛下——”

“陛下!江陵郡王求见!”高福在外战战兢兢地禀道。

李长夜怀抱美人,轻言细语得正惬意,冷不防被这么一打断,立即就是一声冷哼,心情顿时不愉快起来。

钟迟迟轻笑道:“陛下今日阵仗太大,倒是叫长暮哥哥担心了!”

李长夜语气凉凉道:“是该给长暮找个王妃了,闲得他没事总担心寡人的迟迟!”

钟迟迟突然想到什么,“噗嗤”一笑,柔媚地环住他的脖子,笑语盈盈道:“我唤他一声哥哥,陛下又是长暮哥哥的哥哥,倘若我与陛下——”

她语声一停,柔软双唇吻在李长夜的唇角,低声道:“以后同长暮哥哥,该如何称呼呢?”

李长夜被她撩拨得心花怒放,哪里还记得吃李长暮的醋,把她按进怀里,正要狠吻一番——

“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门外响起高福惊慌的喊声。

钟迟迟抬起头,依旧搂着李长夜的脖子,在他怀里直跪起身,望向门口。

李长暮一边甩开高福的拉扯,一边大步朝里闯入,面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待看到两人亲密相拥的姿势时,脚步陡然停住。

钟迟迟笑了笑,低头摸了摸李长夜的脸,道:“陛下,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再入宫陪伴陛下!”

李长夜捉住她的手不舍轻吻,道:“急什么?陪寡人用过午膳再走!”

钟迟迟似嗔非嗔地睨了他一眼,抽出自己的手,拿起宝剑,下了床,整了整衣饰头发,步履盈盈地走到了李长暮身旁,与他一同施礼告退。

直到两人都走没了影,李长夜还歪在床榻上出神地凝望着。

这模样看在辛别眼里,觉得实在是——

太丢人了!

辛别忍不住出声道:“陛下——”

“辛别!”李长夜恰巧同时喊了她一声。

辛别立即放下满腔小心思沉声应道:“在!”

“你亲自跑一趟!令崔离速归!”他直起身,不紧不慢地说。

辛别心中一惊,又听到他叹了一声:“再不回来,朕可要拦不住人了!”

“可是属下走了,岂不是陷陛下于险境?”辛别紧张地问,刚刚的满腔鄙夷顿时消失无踪,只剩恻然一片。

原来陛下是这样忍辱负重……

李长夜抬头时,恰巧看到辛别一脸的挣扎和同情,不禁乐了:“你和钟迟迟之间,还差一万个朕呢!留下有什么用?”

……

“你不是要去洛阳吗?怎么又进宫了?”李长暮蹙眉问道。

乔渔一看他这责问的架势,就忍不住跳出来为钟迟迟辩解:“不是迟迟要进宫,是那个皇帝带了一百多人来堵我们,迟迟只好跟他回去了!”

说完,乔渔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困惑地望着钟迟迟。

“你在试探陛下?”李长暮神色凝重。

不用钟迟迟多作解释,他也明白过来了。

钟迟迟刚出长安,李长夜就得到了消息,羽林百骑倾巢而出,可见大明宫里早就盯上了她。

如果李长夜只是认定她为盗剑女贼,还不至于动用这个阵仗。

“也不能说试探吧!”钟迟迟笑道,“我是真的要去洛阳,不过也做好了被拦下的准备——”她似真似假地一叹,“亏我差点就信了他呢!”

现在看来,李长夜应该一直怀疑——甚至有可能坚信她与承欢殿行刺案有关,因为没把握抓住她,才与她虚情假意地周旋,甚至各种冒险安抚她的疑心——

钟迟迟看了看手中的剑,笑道:“虽然去不了洛阳,不过也是有收获的,至少把柳儿拿回来了!”想起那天浴堂殿赏剑的情形,钟迟迟不禁有些佩服李长夜。

这么不怕死,也难怪他能上位称帝!

乔渔疑惑地看了一眼,问道:“这是柳儿?”

话音未落,“铮”的一声,剑身陡然出鞘。

“真是柳儿啊!”乔渔惊讶地看了一眼剑鞘,“怎么配了这么个剑鞘?”

钟迟迟抽了软剑出鞘,把剑鞘随手往地上一丢,心疼得乔渔急忙去捡:“这可值不少钱呢!”

钟迟迟笑道:“那就送你了,我的柳儿可受不了这委屈!”说着,她手持软剑,手腕随意地翻转了几下。

初时如狂风摧柳,动作缓下后,又如清风拂柳,剑光如缕,美不胜收,却不等人看得尽兴,就恢复了纤直模样。

李长暮心不在焉地看了看软剑,又问:“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洛阳?”

“打算去了啊!”钟迟迟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到腰际,片刻后,一只黑色的蚂蚁爬到了她手指上。

她将蚂蚁递给乔渔,又将软剑藏进了中空的丝绦内,这才得空继续回答李长暮,“要是李长夜不拦我,当然去了!”

第024章 云安长公主

李长暮矜持地往她腰间看了一眼。

藏了软剑之后,腰带显得宽了一些,也绷紧了一些,越发显得她身段风流,教人看得挪不开眼。

“陛下怎么可能不拦你?”他有些心神不定地说着。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李长夜都不会轻易放她走的。

“他不出动羽林百骑,能拦得住我?”钟迟迟笑道。

李长暮扯了扯嘴角,道:“就算出动羽林百骑,也拦不住你!”

钟迟迟嘻嘻一笑,道:“我就这么走了,他找你麻烦怎么办?”

李长暮轻叹一声,眸光柔软。

“何况崔离不在京,李长夜这么谨慎,怎敢同我撕破脸?”钟迟迟又笑道,“不动手,那就要开出条件来,不是正方便我拿回柳儿么?”

乔渔愣了愣,不高兴地质问道:“那你为什么骗我一个人先去洛阳?”

钟迟迟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懒洋洋地倚着扶手,笑道:“洛阳我迟早是要去的,怎么是骗你?万一李长夜不追来,或者追上要动手,我们就去洛阳了!”

乔渔这才缓了脸色。

李长暮在她身旁坐下:“你既然知道陛下在等崔离回京,有什么打算?”

钟迟迟抿嘴一笑,道:“一个崔离而已,我还不放在眼里!”

“你不是被人家夺了剑吗?”乔渔凑上前问。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我那是一时失手!要不是赶着去追那个刺客,就是十个崔离——嗯……两个崔离,也……加上羽林百骑,也说不准……”说到最后,钟迟迟有点讪讪。

“那我要不要现在就去洛阳,免得拖累你?”乔渔紧张地问。

钟迟迟哈哈笑道:“我还能走得了,你已经逃不掉了!”

之前,李长夜还只将眼睛放在城门,这回回来,李长夜一定将江陵王府都盯死了。

李长暮无奈地看着她,道:“陛下知道你有离开的意思,大约会提前召崔离回来!你们二人这阵委屈一下,留在我的王府里,等抓到真正的刺客再说,要是陛下再召你进宫,你就——”

“三日后,我要进宫陪他选后呢!”钟迟迟打断了他的安排,笑嘻嘻地说,“我已经应下了!”

李长暮蹙了蹙眉,道:“陛下应该是不愿立郡姓世家女为后,你去了不是被他用作挡箭牌么?”

钟迟迟点头道:“可是他说我不去就要给你随便指个王妃呢!”

李长暮笑了:“陛下是哄你呢!郡姓世家的千金,陛下就算自己不想要,也不会指给我的!”

被他这么一提醒,钟迟迟也明白过来了。

李长暮身份尴尬,表面上再受李长夜宠信,也不可能让他同手握实权的世家联姻。

“居然骗我……”钟迟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但不觉得生气,反而感觉有点好玩。

李长暮摸不准她的心思,只能劝道:“如此,你就不必进宫了——”

“不啊!”钟迟迟支起下巴,笑靥如花,“那我就进宫替你选个王妃吧!”

李长暮眼神变了变,又听她兴致勃勃地问:“你想要哪家的千金?有看中的没?我一定给你弄到手!”

李长暮静静地等她说完,笑了笑,道:“你们饿了吧?我让人传膳……”

……

钟迟迟明白李长暮的担忧。

从现在开始,李长夜的每一次召见都可能是个陷阱,如果崔离回来了,那宫里设下的针对她的陷阱,就算凭她的武功,也是很难逃脱的。

可是她最倚仗的,明明不是武功嘛!

不过为了安李长暮的心,她还是暂时在江陵王府住了下来。

李长暮没有娶妻,也没有纳妾,就他一个主子,其实住起来还是挺自在的,跟之前在常乐坊深居简出的日子差不多。

之前她坚持留在常乐坊,是因为那座宅子是从前她和杨月眠每回来长安时暂时居住的地方,但是这两个多月的查探下来,杨月眠始终没有在长安城附近出现过,也就没必要守着那座宅子了。

要等刺客的消息,留在王府也是一样的。

就在钟迟迟决定尽量安安份份待在王府里的时候,宫里又来人了。

来的仍旧是李长夜身边的高福,这个时辰,李长暮还在衙门未归,王府长史哪里能拦得住天子遣使?

“这次又是要做什么?”钟迟迟似笑非笑地问。

距离她从宫里出来,才过了一夜而已,知道李长夜要盯死了江陵王府,也没想到盯得那么死。

不过他这次也是懂事了,到了午后才派人来。

高福笑容可掬地施礼道:“陛下召见了云安长公主,想起钟娘子称江陵郡王为义兄,理应见一见长公主!”

钟迟迟眸光微闪,这个她还真的有兴趣见一见呢!

云安长公主,是愍帝的女儿,李长暮的异母姐姐,也是李长暮在这世上仅剩的手足。

钟迟迟被带到太液池畔的时候,李长夜正背对着她,身旁站了一名华服女子,微微低头,露出恭敬姿态,朝着钟迟迟的半张侧脸妆容精致,含笑的眉眼很有几分凌人的艳丽。

这就是云安长公主了!

钟迟迟站在十步远的地方观察着,高福则上前回禀。

高福走近之前,云安长公主先一步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下意识转过头来,对上她的一瞬,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这时,李长夜也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到她时,眸光一亮,当即抬起手招呼道:“迟迟来了!快过来吧!”

他今日难得换了一套白衣金绣的常服,原本就生得眉眼精致,在碧波绿柳的映衬下,越发显得长身玉立,俊逸非凡。

冲着他这相貌,先前种种,她也是不吃亏的。

钟迟迟抿嘴一笑,眼波中晕出几分朦胧情意,不紧不慢地朝他走去。

李长夜一见她这眼如春波的情态,身子便有些酥软,碍于场合,才耐着性子等她走近,到一步之遥时,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拉到身旁,亲切地为她介绍:“迟迟,这是云安长公主,长暮的姐姐,你也该唤声姐姐才是!”

在她来之前,李长夜应该同云安长公主提过她了,因此云安长公主见到她时没有很陌生,对李长夜的话也没有表示意外,虽然看上去不是很喜欢她,但还是端出笑容,只等着她行礼问候后就说些该说的话。

可等了一会儿,钟迟迟只是往李长夜身上依了几分,笑盈盈地看着她,没有开口唤她。

第025章 欺负她

钟迟迟一直不开口,场面就显得尴尬起来。

李长夜意外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再出声催促。

云安长公主便意会到了,立即笑语盈盈道:“我真是白长了这么多岁数,竟从未见过妹妹这般美貌的人儿!长暮也真是的,也不早点带来让我瞧瞧——”她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去拉钟迟迟的手,口中继续说道,“我一见妹妹就——”

手僵在半空,话语也戛然而止。

钟迟迟恍若不觉地将双手抱住李长夜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却冲云安长公主笑出一丝恶作剧的意思。

云安长公主虽然是李长暮同父异母的姐姐,但钟迟迟确定,她认识李长暮十几年,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个姐姐。

就是不提,她也能猜到两人的关系有多冷淡。

毕竟云安长公主是愍帝嫡出的女儿,愍帝曾为了李长暮的生母差点废后呢!

也不知道李长夜存了什么心思,突然要给她引见云安长公主,就算冲着李长暮,云安长公主对她也没好感啊!

李长夜又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个动作带来的刺激已经让他变了眼神,因此面对她的不敬,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只是带着宠溺地低斥了一声:“不要淘气!”

云安长公主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干笑道:“阿钟妹妹真是天真可爱……”

这么一句之后,她很快调节好了情绪,又灿烂可亲地笑了起来,对着李长夜假意埋怨道:“陛下也不厚道,不早提醒我要见阿钟妹妹,害得我都没带一件像样的见面礼!”

李长夜“呵呵”一笑,指了指她的发髻,道:“朕看你头上这把莲花金梳就很合适!”

云安长公主娇笑一声,立即摸到发髻上,将金梳取了下来,正要说话——

“陛下何时见我用过金饰?”钟迟迟依旧挽着李长夜的胳膊,巧笑嫣然,“我平常只用珠玉之类,长公主殿下可有合浦珠、蓝田玉之类的,送我一些吧?”

云安长公主无法自控地抖了抖脸皮,只觉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见面礼都是位尊者赐予位卑者的,听说过有讨要礼物的,连见面礼都要指定讨要的,她是做梦都没想到过。

可边上的皇帝陛下明显已经色迷心窍,竟然还笑了起来,道:“朕记得阿姐有一支蓝田白玉的笛子——”

“别人用过的笛子我可不要!”钟迟迟抢断了他的话。

这次任性无礼到李长夜也蹙了蹙眉,可一看到她那张脸——

“阿姐先回去瞧瞧,还有什么玉簪珠钗什么的找出来,别教小迟儿以为我们皇家连个像样的见面礼都没有!”他笑呵呵地说着,一身令人绝望的昏君做派。

云安长公主青着张脸,动作僵硬地行了告退的礼,一起身,看那惑主的妖女竟然不避不让地跟在李长夜身边受了她一礼,气得顿时眼前一黑。

幸亏身边的侍女眼疾手快,赶紧扶了她飞快地架走了。

“长公主殿下身子有些娇弱啊!”那妖女还在假模假样地摇头感慨。

李长夜都被她气笑了:“朕特意为你引见云安长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钟迟迟松了他的手臂,走进亭子里坐下,顾自倒着茶水,问道:“陛下又是在做什么?”

李长夜箭步上前,一把夺了她倒好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钟迟迟“啧啧”了好几声,笑道:“陛下饮茶可真是豪迈呐!”

李长夜将手中茶盏往亭子外一丢,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云安长公主最是长袖善舞,在太后面前比朕的亲姐妹还有面子!”李长夜看了她一眼,对着这么一张绝色倾城的容颜,他是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可一想到自己一番安排被她任意毁去,又觉得憋闷。

“两天后的宫宴,有云安亲自带着你,一定不会教你受半点委屈!”

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道:“我还以为陛下会亲自带着我呢!”

李长夜被她挤兑得又爱又恨,斜睨着她冷笑道:“看来是朕多虑了,小迟儿这样的,哪里需要人照应?”

扪心自问,也是如此。

钟迟迟又不是真的柔弱可欺,也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作出这种无用的安排,以前云妃刚入宫的时候,他都没这样护过。

她看着他低低一笑,上身软软地在石桌上趴了下来,伸长了手臂,够着他放在桌沿上的手。

小指相勾,她语声悄然可人:“迟迟这样的,只要陛下亲自照应嘛……”

这一勾,李长夜心中一丝不满都存不住了。

他反手捉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绕过石桌,拉进了怀里,惩罚似的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问道:“你做什么这样针对云安?她得罪你了?”

钟迟迟揉着脸道:“没有啊!就是不喜欢她,想欺负欺负她!她也不喜欢我,不过是装模做样而已!”

李长夜忍不住在另外半边脸上又捏了一下,冷哼道:“她装模做样还不是看在寡人面子上,你以为你仗了谁的威风?”

钟迟迟捂着两边脸颊,也冷哼一声,道:“我仗着谁的威风了?你就是不帮我,我也不怕她!”

李长夜笑了,拉下她两只手,问道:“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谁教得你这样自负?”

她勾唇笑着,眼底淡漠得令人心头一跳。

李长夜忍不住向她唇上吻来——

“陛下……”高福的声音战战兢兢地响起。

李长夜微微一顿,有些不耐地问道:“什么事?”

高福仿佛是咽了咽口水,才继续禀报:“道一真人急事求见!”

道一真人?那个骗子?

钟迟迟好奇地往亭子外张望了下,只隐约看见一角青色道袍,滚边上绣着精致的八卦暗纹。

第026章 波斯猫

钟迟迟正想着怎么戏弄这个江湖骗子,李长夜却一反常态地派人送她离开了,一副要和道一真人正经谈事的模样。

这昏君居然信道?该不会日后也要追求下长生吧?

钟迟迟一边想着,一边朝亭子外走去。

下台阶时,擦肩交错,那道人脚步一顿,朝她侧身一让,抬眸看了她一眼。

钟迟迟不禁挑了挑眉。

早听说过这位道一真人的大名,没想到这么年轻,一张瘦削的脸,白得有些透明,眸光清绝,加上他身材瘦长,宽袍披发,确实有一种世外高人的感觉。

他看她那一眼,带上淡淡的探视,就和任何人初见陌生人一样的一点点探视,很快就垂下了目光。

钟迟迟相信自己对他的探视可能更多,但道一真人的目光仍旧让她直觉地起了警惕。

杨月眠说,她是天生诸感灵敏之人,这世上最值得她信赖的,便是她自己。

她一边缓步朝外走去,一边留意着亭子内的问答。

“何事来禀?”

“贫道昨夜夜观天象……以八卦推演……自西南至长安……”

从西南至长安……

她是从澧州出发的,澧州在长安之南,算不得西南,她也没往西边去,就说是个骗子吧!

嗯?等等!他说的不会是杨月眠吧?

怎么会?杨月眠的行踪连她都参不透,怎么可能被个江湖方士发现?

还夜观天象呢!她怎么没观到?

唔……好像昨晚睡早了,没起来观过……

……

钟迟迟虽然内心认定了那个道一真人是个江湖骗子,可不小心听了这么一耳朵,再加上那不知来历的警惕,决定今晚起来看看星象。

观星也不是随便一抬头就能观的,须得掐着时辰,最好是在高台上。

于是她半夜三更上了江陵王府最高的那座楼的屋顶,仰头一看,夜空沉沉,一丝星光也没露。

今儿居然是个阴天!

钟迟迟羞恼地从屋顶瓦片上随手抓起一只蚂蚁,叱问道:“明天呢?明天晴不晴?!”

没有灵知符,蚂蚁怎么听得懂她的话?

话一问完,也觉得自己有点好笑,把无辜的蚂蚁放了回去,抬头望了一眼。

这天象,明天也不太可能观得到星了!

……

第二天,钟迟迟又一次被围涌而来的高手气息给惊醒了。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今天少了一个啊……

钟迟迟捉住在自己脸上抚摸的手,一用力,将人拉到了自己身上,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懒懒笑道:“是不是让你睡一次,以后就不会来吵我好眠了?”

李长夜将她反压回去,笑道:“也许是以后再无好眠呢?”

钟迟迟随手推开他,拉起被子蒙住头,不想理人。

李长夜索性将她连人带被拥入怀里,笑道:“这都午后了,怎么还在睡?不饿吗?”

“不饿!”她闷闷的声音从被中传出。

李长夜听着觉得格外可爱,忍不住去将她的脸扒出来,亲了一下,笑道:“白日这么嗜睡,莫非夜里又做贼去了?”

她“唔”了一声,闭着眼睛想继续装睡,但是脸上被他亲得发痒,只好抬手将他拂开,一双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他,道:“做皇帝都像你这么闲吗?”

他爱不释手地蹭着她娇嫩的脸颊,笑道:“怎么会?寡人日理万机,但是百忙之中也要抽出时间来看看你!”

她嗤笑一声,道:“那我可真是感动!”

他笑着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正想吩咐人伺候她梳洗,可眼睛不经意地往她领口一瞥,只见大片的雪嫩肌肤从凌乱的领口暴露出来,看着如同白玉豆腐一般软嫩可口,就是被遮住的部分也散着非兰非麝的暖香,她却丝毫不在意地任他打量,这已经不是引人遐思的问题了,简直是诱人着魔!

李长夜忍不住朝她颈窝里凑了过去。

还没尝到滋味,便听到她漫不经心地笑道:“陛下不必这样辛苦,下次要走,我一定会同陛下说一声的!”

李长夜满脑子的旖旎就被她这么凉凉的一句瞬间吹散了,抬起头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回头吩咐道:“带上来!”

钟迟迟睁了睁眼。

很快,高福抱了一只雪白的小东西小心翼翼走上前来。

李长夜随手将那东西提了起来,拎到钟迟迟面前。

湿漉漉、绿幽幽,如同宝石般的一双眼睛,配上浑身雪白柔软的毛——

钟迟迟只看了一眼,便歪着头冲李长夜笑道:“陛下怎么突然想到送我一只猫了?”

李长夜很有几分得意地说:“蚂蚁怎么配得上迟迟的绝色姿容,这只‘玉狮’是波斯进贡的,是不是同迟迟的美貌相得益彰?”

钟迟迟笑了笑。

这只波斯猫确实十分貌美,只是——

钟迟迟拈起猫的一只前爪,叹道:“小可怜,谁给你的爪子淬了毒?要害我也就算了,还连累了你,哎!”

李长夜脸色瞬变,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猫的利爪仍旧藏在肉垫中,只隐隐约约闪过一丝幽绿的光。

“高福!”李长夜高声喊道。

高福就在一旁,刚才钟迟迟说的话他都听到了,此时正在抹额上的冷汗,慌慌张张应了一声,随手扯了一块帕子将猫的爪子一包,匆匆朝外跑去。

“这小可怜不但让人在爪子上淬了毒,还给喂了药!”钟迟迟唇畔含笑,似乎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所以这会儿看着无精打采的,晚些时候,应该会有人送引子过来,叫那猫一闻就发狂——”

她瞥了李长夜一眼,送礼送出毒物来,他如今脸色极其难看,但钟迟迟还是忍不住再添柴加油一把。

“到时候,淬了毒的爪子往我这脸上一抓——”她摸了摸脸,叹道,“这么好用的一张脸,就要烂了——”

“啪!”

钟迟迟瞄了一眼,床头雕出的镂空缠枝纹,竟被他生生掰了一块下来。

看来还没被酒色掏空身体嘛!

“这件事,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他淡淡地说着。

钟迟迟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道:“陛下且慢慢去找交代,迟迟就不送了!”

说着,就要躺回去继续睡。

背还没碰到床,又被李长夜捞了起来。

这么一转眼的功夫,他已经换回了含笑多情模样,语带蛊惑地问道:“迟迟不好奇昨儿道一真人说了什么吗?”

第027章 除了脸,我还有身材

碧波如镜,绿柳如丝,太液池畔春光正好。

莺声燕语,杯觥交错,钟迟迟百无聊赖地看着手中转动的半杯酒,顾自出了神。

“自西南至长安,有异人入京,行犯禁术,违天意,逆天道,气冲中天,致诸星不稳。”昨日,那个方士的要紧话就这么被随随便便对她说了出来,的确是昏君做派。

“依寡人看,定是你这个小妖精,要来惑主乱国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只是不正经的调笑,不过她也不确定其中是不是掺杂着一点真实的怀疑和试探。

那个道一真人不过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方士,他说的话她怎么会放在心上?

就算真有异人从西南来,也不可能是她,她明明是从南方来的!

于是她有恃无恐:“是啊,陛下快让你家真人来降伏我!”

他却将她压在身下,目露凶光:“寡人更想亲自降伏你!”

……

钟迟迟敛了敛双目,将手中半杯酒一饮而尽,唇边溢出一丝自嘲。

男欢女爱总是惑人的,就算她在碧寒潭里浸了十几年,也会偶尔失神。

“这酒阿钟可饮得惯?”耳边传来柳城长公主亲切的问候。

钟迟迟抬眸冲她一笑:“挺好的!”

今天的春日宫宴是由唯一还住在宫里的柳城长公主作的东。

上午,李长夜仍旧派了高福接她入宫,然后直接丢给了柳城长公主,只说还在议事,到现在也没出现。

大概他真的觉得她不需要人照顾吧?

那到底是把她喊来做什么呢?

钟迟迟往座下众千金面上扫了一遍,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暗想,难道是借我的绝世美貌让世家千金们羞愧不敢进宫?

想到这里,自觉好笑,便笑了起来,惹来众多侧视,大多数是不善且鄙夷的,区别在有些含蓄有些张扬,也有人淡淡的没什么感情,只有一道目光带着不合时宜的痴迷。

钟迟迟循着那道目光望过去,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一双圆圆的眼睛一闪不闪地看着她,桃红衫子上绣的锦雀娇俏可人。

钟迟迟冲她笑了笑,那少女竟然脸红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煞是可爱,不由得令她想起了一个人。

“……阿钟可愿吹奏一曲助助兴?”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

钟迟迟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不愿!”

场面瞬时冷了下来。

钟迟迟这才朝提议的人望了过去。

宫宴作东的虽然柳城长公主,可另外两位长公主也受了邀请。

刚才笑如春风般提议让她吹奏的正是云安长公主。

“哼!”一人冷哼出声,道,“蓬门寒户出来的,就是没教养,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攀上江陵郡王!”

钟迟迟含笑睨了她一眼,抚着脸道:“这位娘子有所不知,但凡生了我这样的一张脸,是不需要使手段的!”

那女子大约素来端庄,没想到有人会说出这样不端庄的话,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桃红衫子的少女笑着打圆场:“钟娘子大约是不善笛,殿下便饶了她吧!”

刚被噎住的女子得了话端,又能说了:“陛下都开口让长公主殿下赏赐玉笛了,钟娘子怎么会不善笛,难道陛下还会说错话?”

当然没人敢说皇帝陛下说错话。

云安长公主笑了一声,道:“阿钟是不肯用别人用过的笛子的,你们谁有上好的没用过的笛子,借来给她用用,没准她看得上笛子就肯吹奏一曲,教我们大家一饱耳福了呢!”

“我倒是刚得了一支玉笛!”另外一位同昌长公主轻飘飘地看了钟迟迟一眼,道,“要是能让本宫听得满意的话,便赏赐给你也无妨!”

同昌长公主的侍女得了命令,立即跑开了。

钟迟迟笑了笑,没有说话,由着她们闹去。

昨天见面礼的事,果然得罪了云安长公主,也无所谓,她人都住进了江陵王府,本来就不可能和云安长公主交好。

她不说话,别人却还有话说。

“听闻陛下善笛,钟娘子要是不行,还是得好好练练,仗着有几分美貌,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

钟迟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道:“只有几分美貌是不得几时好,除非如我这般——”她顿了顿,笑得妩媚至极,“如我这般的好处,这位娘子是不会懂的!”

这女子一见面就没给她好脸色,处处针对,唔……该不会是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吧?

那女子气得长眉直抖,指着她脱口而出道:“钟迟迟,你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你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会被你那张脸迷惑吗?”

钟迟迟懒懒地抚了抚胸前衣襟,冲那女子笑道:“除了脸,我的身材也是不错的!”

目光不经意地掠过那名桃红衫子的少女,正见她捂着鼻子,小脸羞红,一双圆眼却睁得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嗯,胸口。

钟迟迟忍不住“噗嗤”一笑,她跟着杨月眠也好,独自行走江湖也好,很少能得女子欢心,从未见过这么可爱又善意的女孩子。

但——

不会真的是那个人的妹妹吧?

“好了!”云安长公主沉声制止了那名女子正要出口的话,也严肃地看了钟迟迟一眼,拿出长姐姿态命令道,“阿钟坐下!”

钟迟迟笑嘻嘻地坐下了。

“作为女子,也是要内外兼修,德言工容,缺一不可!”云安长公主神色端庄又不失和蔼地总结道,末了又特意看了钟迟迟一眼,很明显对着她说的。

钟迟迟想了想,笑嘻嘻地说:“我也不是光有美貌,陛下还夸赞过我脱衣的动作甚是爽利,他很喜欢!”

场面顿时一僵,无数大家闺秀低头红脸,只那个羞愤地骂了一声:“不要脸!”

钟迟迟冲她笑了笑,道:“我这张脸,还是很值得要的,倒是你那张,留着也没什么用!”

“你!”那女子愤然起身,仿佛立时就要冲过来找她拼命似的。

第028章 妖艳贱货

这场合,当然不可能真的闹出事来。

女子身边的人忙拉住她,低声安抚。

倒是钟迟迟,既有些遗憾,也替那女子感到庆幸,要真冲过来了,她是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的。

就算没有肢体冲突,场面也有些不合适了。

作为春宴的主人,柳城长公主站了起来,脸色有点不好看,正要开口——

“圣驾到!”

钟迟迟歪了歪头,手肘撑在桌上,仰起脸,望着玄衣金绣大步走来的李长夜。

三位长公主率先迎了上去,然后是县主、郡君之流,其余没有品级的世家千金都垂首立于原地,等长公主及县主郡君们行礼之后才轮到她们。

李长夜朝着行礼的长公主们虚扶了一下,便抬头望向那个懒得起身的女人。

一众端庄有礼的姿态中,只有那女人懒懒地倚坐桌前,双眸盈盈,如春水泛波,一寸一寸漫到他身上,漫进他胸口,使得他情不自禁丢下所有人朝她走去。

“玩得开心么?”皇帝陛下含笑问道,神色眸光尽是宠溺。

原本他一句不说就先走向钟迟迟已经让众人变了脸色,再这么一问,倒似这里属钟迟迟最为尊贵似的。

钟迟迟也不知收敛,浑然一副恃宠而骄的浅薄模样,依旧斜倚酒案,神色懒散道:“一般般吧!我这蓬门寒户出来的,没什么教养,只凭了一张脸攀上江陵郡王,和世家望族出来的小娘子们哪里说得上话?”

这贱人,竟然要告状!

春风款款,冷汗淋淋,不仅话最多那个变了脸色,其余人也蹙起了眉。

柳城长公主悄悄地看了云安长公主一眼。

记得云妃刚入宫的时候,同昌长公主还没出嫁,一次撞见,不知怎得,把个娇滴滴的美人弄哭了,当天夜里,李长夜就让人从同昌长公主的嫁妆里取了一匹缭绫给云妃做衣裳。

李长夜护起美人来有多昏庸,至少她这个未嫁公主是不敢惹的,也只有指望一向长袖善舞的云安长公主周旋一下了。

云安长公主倒是不慌不忙地笑道:“阿钟说哪里话呢!你固然貌美,才艺也是令人钦佩的——”转向李长夜,“刚刚还在说阿钟善笛呢!阿楼特意寻了一支没用过玉笛,想送给阿钟呢!”

又转向钟迟迟:“既然陛下来了,阿钟便为陛下吹奏一曲呗!也让我们饱饱耳福!”

说话时,同昌长公主派去取笛子的侍女恰巧回来了,云安长公主便笑着取过了笛子,奉给李长夜,道:“陛下看看,阿楼的这支玉笛可还配得上阿钟的笛艺?”

李长夜哪里知道钟迟迟什么笛艺,看都没看,就问钟迟迟:“迟迟你看如何?”

钟迟迟随意瞄了一眼,道:“青玉也就于阗的子玉还勉强堪用,这青玉笛用的是吐蕃产的料,长公主还是拿回去给家里的乐姬玩吧!”

同昌长公主的脸色变了变,将青玉笛夺了回来。

李长夜瞥了一眼青玉笛,笑了:“迟迟对玉料竟也颇有研究?”

钟迟迟谦虚地说:“略懂!”

云安长公主也瞥了一眼青玉笛,忽而笑道:“阿钟这眼睛真是毒,看来只有陛下那支于阗白玉的笛子才能入得了你的眼了!”

她这话一说,立即有人接上:“是啊!不如陛下把白玉笛拿出来让钟娘子吹奏一曲吧?钟娘子再挑剔,也不至于挑剔陛下用过的吧?”

李长夜玩味地笑了笑,看着钟迟迟,问道:“迟迟怎么说?”

钟迟迟将脸又抬起来了几分,粲然一笑:“好啊!”

《礼记》: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绶。

官宦人家也有用白玉的,但最好的白玉大多还是贡品。

李长夜的白玉笛是产自于阗的羊脂玉,入手细腻温润,视之莹白无瑕,与美人纤指几乎同色,融为一体。

这样好的玉,钟迟迟忍不住多把玩了一会儿,倒是让旁人有了别的想法。

“钟娘子该不是根本不会吹笛子吧?”仍旧是那名女子,嘲笑着说,“陛下的玉笛都拿出来了,再说不会,可不就是戏辱陛下么?”

钟迟迟抬眸看了一眼被“戏辱”的陛下。

皇帝陛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看,察觉到她的目光,勾唇一笑,道:“迟迟大约是想私下吹奏给朕听?”

钟迟迟抿唇一笑,将白玉笛送到了唇边。

玉白如脂,唇红似丹,春水柔波般的眸光轻轻流转,便是一段勾人摄魄的风情。

还没听到笛音,皇帝陛下已经痴了。

“连执笛的手势都不会,钟娘子莫非真是靠一张脸来吹奏的?”那女子的话语越发刻薄起来。

吹个笛子,还要朝陛下抛媚眼,果然是个妖艳贱货!

李长夜倒是被她这一句提醒了,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劝美人儿放弃——

倏忽之间,笛音乍起,全场寂然。

她这样娇娇媚媚、妖精似的一个美人儿,吹奏出的笛曲竟然是清雍雅正的,带着一丝古意,是李长夜从未听过的曲子。

她长眉低垂,敛尽风情,陌生的曲音自红唇间如有实质般流淌而出,古雅,高贵,恍惚间能听见上古帝王座前祈天祭地的场景,随着曲音渐入佳境,令人情不自禁心生虔诚向往。

然而那吹奏笛子的人却在这古雅的笛曲里掺杂进了一丝漫不经心的媚意,不是有意为之,却更蛊惑人心,原本就因这曲音而心生虔诚的人,更因为这一丝蛊惑难以自拔,甚至想要拜倒在她脚下——

“噗通!”

李长夜猛然惊醒,下意识地先抢下了钟迟迟手中的玉笛。

笛音一断,所有人都如大梦初醒一般,脸上带着茫然。

而跪在地上那个,犹自浑浑噩噩,连眼神都还是失焦的。

李长夜脸上笑容全无,桃花眸微微眯起,紧紧地盯着她,目光狠戾。

可能是因为刚才他突然抢走笛子时用力过猛弄疼了她,她低头轻轻揉着手指,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眼神的变化。

李长夜心头一软,不自觉地朝她伸出手,想要弥补自己刚才的粗暴。

将要碰到她的一瞬间,她的手垂了下去,抬起了脸。

第029章 看你欺负人

她看着他,红唇轻抿微扬,唇畔梨涡渐深,眼波如春水柔媚,带着一丝有意无意的魅惑。

和初见以来每一次看他时一样,似近还远。

李长夜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道:“迟迟这是什么曲子,怎么朕从来没听过?”

“偶然得到的古曲残谱——”她笑得娇俏,“也不知叫什么,还只有那么一段,就是陛下不抢走笛子,我也是吹不下去了!”

此时所有人都回过神来,想起刚才的鬼迷心窍般的经历,看着她的眼神不由得有些惊恐警惕,只有那个跪了的女子,被拉起来后仍旧失魂落魄。

李长夜看了那女子一眼,笑道:“看来迟迟的笛艺出神入化,足能迷人心神呐!”向高福使了个眼色,道:“送去三清殿,让道一真人给她收收魂!”

钟迟迟听在耳中,微微一笑。

她吹奏的是一曲上古祈神曲,演奏祈神曲是神圣不容亵渎的,那女子对她心存恶意,才受了反噬,曲子本身没什么猫腻,就是有猫腻,三清殿那个骗子又怎么看得出来?

李长夜吩咐下去后,出人意料地拉起了钟迟迟的手,冲三位长公主点了点头,道:“你们好好玩,朕和迟迟就不打扰了!”

说完,就拉着钟迟迟离开了饮宴处。

钟迟迟被他牵着手半拖着往前走,起初还只是握着她的手,渐渐地,他像是不满足这样的方式,改为五指交缠的相扣,钟迟迟感觉有点不舒服,下意识挣了一下,却被他扣得更紧。

她忍不住盯着他直看。

刚刚还被她的祈神曲惊吓得凶光毕露,这会儿又来装情意绵绵?现在当皇帝还要会演戏吗?

他察觉到她的打量,停下脚步,回过头,桃花眸多情含笑:“迟迟怎么这样看寡人?”

钟迟迟嫣然笑道:“陛下风仪俊美,令人忘神!”

李长夜哈哈一笑,脚步也停了下来,将她拉到身前,神色爱怜地抚着她的秀发,恍若不经意地问道:“迟儿方才吹奏的是什么曲子?”

钟迟迟挑了挑眉,作出惊讶模样:“陛下刚刚不是问过了吗?难道疑心我欺君?”

李长夜又哈哈一笑,挑起她一束发丝亲昵地嗅了嗅,随口道:“是么?寡人忘了!”

钟迟迟突然觉得有些无趣,推了推他,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第一次因为自己的缘故诱惑一个男人,就撞上了李长夜这样戒心比城墙还厚的,好胜心她是有的,但也没那么多,至少还不够她非拿下李长夜不可。

“怎么寡人刚来,你就要走了?”李长夜反而将她拉进了怀里,丝毫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陛下到底想叫我来做什么?”

今天走的这一遭,真的是莫名其妙。

李长夜吻了吻她的唇角,柔声道:“寡人只是想见你罢了!”

钟迟迟嗤笑道:“陛下说是便是了!”这话她能信?大概还是为了将她看在眼皮底下吧!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朝附近的亭子走去。

钟迟迟乖顺地靠在他怀里,随手拉了他下颌的玉冠系带,漫不经心地玩着。

“方才有些紧急事务召见了诸相,也不知道要忙多久,怕你等得无聊,才教你去宫宴上玩玩——”他一脚踏上台阶,低头冲她勾了勾唇:“顺便也想看看小迟儿欺负人!”

钟迟迟抬眸睨了他一眼,手上突然用力一扯,冠带松解,玉冠猝然落地,吓得内侍急忙去捡。

“陛下看得可还满意?”她挑眉问道。

李长夜却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拂落石桌上刚刚摆好的茶果,将钟迟迟往桌上一放,双臂撑在她身子两侧,整个人倾压贴近而来,低声暧昧道:“小迟儿这么迫不及待要替寡人宽衣解带么?”

钟迟迟轻哼一声,眉眼低垂,不去看他,满身的意兴阑珊。

李长夜看着也没了逗弄的兴致,将她抱在膝上,顺了顺她脸颊旁的发丝,随口问道:“你刚刚见了那些世家女子,觉得怎么样?”

钟迟迟原本是懒得回答的,只是忽然想起那个桃红衫子的少女,便道:“有个着桃红衫子的,眼睛圆圆的,倒是挺可爱!”

李长夜看了看高福,高福答道:“是赵国公家的四娘子!”

“是幼瑾啊!”李长夜一开口便是极为熟稔的语气。

钟迟迟听得心中一动。

李幼瑾?果然是那人的妹妹……

“她是赵郡李氏的女儿,赵郡李氏和陇西李氏原来是一个祖宗,跟寡人也算是远亲了——”李长夜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喜欢的话,日后寡人引见你们认识!”

钟迟迟摇了摇头,认识倒是没必要了。

“有个穿紫衣绣兰草的也不错,挺适合给你当皇后的!”随口扯开了话题。

李长夜又看了看高福。

高福道:“是柳相的独女!”

李长夜笑道:“柳娘子是出了名的贤德,配给你家长暮哥哥如何?”

钟迟迟此时对高福的眼力起了极大的兴趣,盯着他继续问道:“那个穿粉衣绣芙蓉的呢?”

高福道:“是卫国公家的二娘子!”

“红衣绣海棠的!”

“宇文将军的妹妹……”

……

一连问了五六人,高福都对答如流,倒是钟迟迟自己没太留意,问不出来了,只好放过了他。

转头问李长夜:“对了,那个特别想引起我注意的是谁?”

李长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在说谁,笑道:“是承恩公府的三娘子,王子微和王子徽的妹妹!”

钟迟迟恍然失笑,难怪了,果然是有些仇怨的。

王家的三娘子受邀来了这次宫宴——

“陛下该不会要亲上加亲吧?”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王太后的做派,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李长夜紧了紧双臂,低笑道:“怎么会?那些个,寡人一个都看不中——”抵住她的前额,微弯的双眸情意满溢,“寡人只看中你一个……”

钟迟迟岂会把他这些随口道来的情话放在心上,右手按在他胸口推了一推,嘲笑道:“怎么陛下后宫美人三千,也要学这种话哄小娘子?”

李长夜捉住她的手,笑道:“小迟儿吃醋了?”

钟迟迟懒得回答,拍开他的手,转头朝亭外望去。

亭外刚走近了一名宫女,高福似乎是认得那名宫女的,正亲自迎出问话,须臾转回,禀道:“陛下,承欢殿派了人来,丽妃娘娘说上回惊扰了钟娘子午睡,已经知错了,特意派人给钟娘子送了一份赔礼……”

赔礼?

钟迟迟若有所思地接过高福手上捧着的锦盒,打开一看,是一套五色的瓷盒。

“是西域进宫的五色胭脂!”李长夜倒是认得此物。

钟迟迟捧着锦盒凑近闻了闻,轻声一笑,将锦盒塞进了李长夜怀里。

昨日李长夜离开江陵王府的时候,没有带走那只波斯猫,也没有大张旗鼓去查波斯猫的来源,为的就是等引药的出现。

现在,出现了。

第030章 刺客再现

把胭脂丢给李长夜,那端风雨欲来地开始查案,钟迟迟就走了。

这件事,既然李长夜信誓旦旦地说会给她一个交代,她就没有十分放在心上,这种蔫坏的手段,她七岁的时候,杨月眠已经教过她怎么应付了。

“所有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碾压的力量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

无论是她,还是李长夜,在使这些手段的人面前,都可以轻松碾压。

何况,比起关注宫斗,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答应了乔渔,今天一定要抽出时间来陪他练剑的。

一年前,她独自离开庸山,误打误撞在一次比武大会上捡回了差点被人弄死的乔渔,开始了一年多的相伴。

乔渔的习武资质不佳,却又对挤进武林排名前十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她便找了套剑法让他练着,有生之年,要是能练熟了,大约也是可以排进前十的。

但乔渔不仅资质悟性一般,定性也不够。

有太多东西值得他关注了,比如手上长剑被她的树枝打掉后,他蹲下去捡,却没有立即起身,而是抬头惊叹了下:“今晚夜色真好啊!”

钟迟迟忍不住笑了,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

突然之间,心底泛出一丝异样。

她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

“你自己练会儿!”丢下这句话,她足尖轻点,跃上屋顶,朝江陵王府最高的楼顶奔去。

居高望下,更声寂万户,月色暗千家。

抬头望星时,心底那股异样越发明显。

钟迟迟不再犹豫,如飞鸟般自楼顶飞起,踏着夜色与屋脊,向北面疾行而去。

夜风拂起脸侧发丝时,带来一种奇异的兴奋和期待,她忍不住勾了勾唇,手指凌空急划,符印刚刚结成,便被抛散在身后。

但只需要那一瞬,就足够让她感应到了确切的方向,以及那个方向骤然一盛的奇异气息。

是巫咒!

他来了!

灯火俱灭后,长安城内寂静深沉,只有大明宫还通明如昼,巡夜的侍卫无不目光炯炯,丝毫不敢因为夜深而放轻警惕,毕竟一个月前,大明宫才刚刚进过刺客。

钟迟迟出来得急,没有换夜行衣。

其实,她根本没有夜行衣这种东西,凭她的轻功,行走在夜色中,寻常人就是看到了,也不过以为自己花了眼。

就是第一回进宫时,她也不是因为没穿夜行衣被崔离逮到的,纯粹是被那个刺客拖累的。

想起这件事,钟迟迟就觉得自己挺委屈的,说起来,还是她救了云妃一命,结果没人谢她不说,被救的那人还要毁她的容。

这年头,做个好人还真不容易。

幸好,她也只是偶然为之。

就今天晚上的情况来看,说不定还要被拖累一回,但好在这次崔离不在,宫中精锐都围着李长夜,只要她不靠近李长夜,相信不会被留住!

明处一闪即逝,暗处静如鬼魅,几次擦肩而过,始终没有惊动巡夜的侍卫。

偶然发丝随风飘起,露了一抹淡淡幽香,倒似深夜里朦胧的一段梦。

她不是自负,大明宫她明明暗暗都来了好几回了,这回进来熟悉得跟回家似的,别说侍卫了,一路上,连一只麻雀都没惊动。

掺杂着巫咒气息的杀意传来的方向,仍旧是云妃居住的承欢殿。

钟迟迟心中一紧,加快了脚步。

她这次发现得晚了些,刺客恐怕已经进了承欢殿!

刺客要进承欢殿做什么她并不关心,她只关心那个往刺客匕首上附着巫咒的人!

虽然她还不知道刺客匕首上附着的是什么巫咒,但无论哪种巫咒都不是随随便便用的。

上古时期,人们用巫咒祈神之前,要择良辰吉时,请出德高望重的巫者,辅以神圣的乐舞——

最重要的是,得献上祭祀!

无论哪种巫咒,都需要付出代价,而且是不小的代价。

所以,那个人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是不是想要……废了她——

夜色中,黑影猝然而出,如同黑色幕布上被蛮横地扫了一笔墨迹。

要跑!

她眸光一凛,如箭离弦,朝着那人疾冲而去。

将轻功运至极致时,只能放弃隐匿的功夫,堪堪去了几丈,钟迟迟便听见身后有了动静,而前方的黑衣人显然也听见了,更加快了逃离的速度。

钟迟迟顾不上身后,只一心朝前追去,堪堪追上了一半距离,身后便响起一道箭矢破空的尖啸声。

就算是箭阵干扰,顶多也只是拖慢一些她的脚步,但离开大明宫并且追上刺客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

钟迟迟拧身避开一箭,又仰身一避,连躲了五六箭后,羽林百骑已经将她团团围住,只留出一个缺口,站着一名紫袍长刀的男子,神色凛然。

钟迟迟看了一眼在其他侍卫追逐下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黑衣人,回头越过紫袍男子,望向更远处玄衣金绣的皇帝陛下。

“李长夜!我生气了!”她嚷道。

凭什么每次都只抓她!

第031章 迟迟落网

看到钟迟迟的一瞬,李长夜心里是冷的。

可她那么娇娇懒懒地嚷了一声,他又觉得心里烧了起来。

尤其他的名字被她喊出来时,乍一听是脆生生的,那个“夜”字,她也不知有意无意地把尾音拖长了一些,落到耳边便如蜜糖似的粘腻软稠,蜜糖里又藏了一把钩子,勾得他直想抓心挠肺,差点就想亲自去将她捉住,捉到龙榻上好好审问一番……

真是个妖精!

背在身后的双手紧了一紧,李长夜清清嗓子,含笑道:“迟迟要乖,寡人会让他们动手时温柔点的!”

她突然笑了起来,声如银铃,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都染上了春意。

“他们好凶,我一紧张,说不得就要挣扎一下,陛下亲自动手的话,我一定乖乖的,随便陛下对我怎么样……”

李长夜:……

利刃围困下的那人儿,淡青罗衫,墨发如夜,杏仁似的双眸笑得微微眯起,晶亮妩媚,既挑衅又诱惑地看着他。

这个……有点难忍啊!

李长夜抬脚朝着她走去。

正当身边侍卫着急要出声劝止时,他自己停下了脚步,抬手摸了摸下巴,笑道:“迟迟放心,真磕着碰着了,寡人一定亲自为你上药……”

钟迟迟轻笑一声,眼波如水地掠向紫袍男子,柔声道:“崔将军这样的英武男儿亲自来抓我,我也是不忍反抗的,还望崔将军怜惜几分,迟迟定然记着将军……”

这就不能忍了!

不等她说完,李长夜便大步朝前走去。

然而刚走了两步,承欢殿方向传来数声尖叫。

李长夜猛然转身,下一刻,身后疾风袭来,他还来不及作任何反应,便有一道淡青的影子自眼角一闪而过,直冲承欢殿,紧接着,是一道紫色身影追上。

李长夜回头看了一眼仍旧剑拔弩张的包围圈,刚刚还显得无助被困的美人儿已经没了影子。

这样都困不住她?

等李长夜赶到承欢殿时,崔离正提刀身前,如临大敌地盯着钟迟迟。

而那绝色倾城的娇美人儿,正毫无放备地站在云妃的床头,好像遇上了什么难解的困惑,眉间微蹙,红唇轻抿,教人恨不得竭尽所能为她排忧解难。

只是她手上握着的那把沾血匕首有些煞风景。

李长夜扫了一眼床榻,锦被被掀开了一半,床上却空无一人!

李长夜心头一跳,喝问道:“丽妃呢?”

床上虽然没有人,却凌乱地留了一件寝衣,寝衣上血色浓郁骇人。

承欢殿的宫女内侍瘫了一地,个个失魂落魄,竟一时无人答话。

“微臣进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崔离答道,目光不离钟迟迟。

这时,地上一众宫女内侍中终于有一名内侍回了神,仓惶地向着李长夜爬了几步,扑跪在地,抖如筛糠:“启、启禀陛、陛下,娘娘、娘娘不见了!”

“不见了?”李长夜皱起眉看了看床上那件染血的寝衣,又看了看钟迟迟手中的匕首,“什么叫不见了?”

“就是这样不见了!”回答他的是钟迟迟。

她的目光终于从匕首上收了回来,面上冷冷一笑,突然将手上的匕首朝他掷了过来。

崔离脸色瞬变,飞身挡在李长夜面前,抢先截下了匕首。

然而她这一掷没什么特别,崔离轻轻松松就接在了手里,不由得惊疑不定地看了她一眼。

她嗤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大惊小怪。

李长夜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几步走上前,从崔离手上拿过了匕首。

来回端详了几遍,怎么看都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甚至比普通匕首更为简朴。

“你的美人儿被这柄匕首刺死后凭空消失了,把凶器送到你家真人那儿,说不定能让他给招个魂,好让陛下与美人儿梦中相会,一诉衷肠!”她唇角微勾,满面嘲讽,与之前软媚的模样大相径庭。

李长夜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名内侍身上。

内侍忙答道:“奴婢们进来的时候,娘娘已经不在床上了,床上只留了娘娘的寝衣,那把匕首就插在寝衣上,后来她、她——”内侍指了指钟迟迟,“她进来拔了匕首,然后崔将军就进来了!”

李长夜沉下眼眸看着她。

进来拔了匕首,并不代表匕首不是她插的,就算不是她插的,也不能代表她和另一人毫无干系。

崔离回来后,证实了那夜行刺未遂被他夺了软剑的刺客之一就是钟迟迟,如果她和另外一人没有关系,又怎么会那么巧两次都一起出现?

昨日道一见过她后,证实她与他的布局无关;今天白日里,他特意领着她在宫里走了一圈,作为最后的试探。

他正欣喜于她的无辜,她却又出现了,在猎物落网的时候。

“怎么样啊?你们捉到我的同党没?打算怎么审问我呢?”明眸含讥,她脸上尽是不善。

李长夜出了一口浊气,越过崔离向她快步走去。

“陛下!”崔离忙横臂挡在他身前,脸色都变了,“此女武艺高强,陛下不可冒险!”

李长夜拂开他的手臂,淡淡道:“江陵王府涉嫌谋刺,着羽林军围之!”

崔离微微一怔,立即应道:“是!”

李长夜大步走到钟迟迟面前,抓起她的手腕,见她面露愤懑,勾了勾唇,拉着她离开了承欢殿。

他拉着她,众目睽睽之下,向南走去。

“李长夜!你一个皇帝,怎么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她冷笑嘲讽。

“你家崔将军不是回来了吗?不能自己动手对付我?还得拿李长暮要挟?”她隐隐恼怒。

“可我那同伙不像我,他不吃这要挟,那可怎么办呢?”她幸灾乐祸。

“……”

李长夜始终不发一言,直到拉着她进了浴堂殿。

“都退下!”他命令道。

片刻之后,殿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钟迟迟的目光朝着四周及上方转了一圈,勾唇笑道:“这次真的就我们两个了,李长夜,你可真是——”

李长夜无心听她说些什么,拉着她的手往后一推,将她牢牢地抵在了门上。

嘴唇轻擦过她的脸颊,垂眸盯住她花瓣似的红唇,低声笑道:“小迟儿生气了?”

第032章 床上审你

钟迟迟当然生气!

“你家崔将军每次都只盯着我,放了另一人逃走,他到底是看上我了呢?还是看上我了呢?”钟迟迟冷笑道。

她追查了那个人一个多月,每逢晴夜就跑大雁塔上吹风,为的是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刺客再次出现,又被崔离给搅没了!

如今匕首上的巫咒也没了,再找那个刺客的线索,犹如大海捞针。

李长夜笑道:“另一个当然也要抓,不过相比起来,还是小迟儿更要紧一些!”

钟迟迟嗤笑道:“你当他那么好抓?”

上回她就同那名刺客交过手了,除了匕首上的巫咒外,那刺客本身武功也不差。

再者,长安城自上回刺客入宫之后就戒严了,这段时间,刺客恐怕一直隐匿在城内,说不好,这背景也不简单。

崔离和羽林百骑都调来对付她了,剩下的去追刺客的人自然就要次一等,能不能抓到还真不好说。

他低低一笑,右手抚着她的后背贴向自己,双唇相抵,道:“放心,寡人一定将他抓到你面前……”

身子紧紧与他贴合,钟迟迟也有些意动,语声不自觉地软了下来,似嗔非嗔道:“别以为你让人围了江陵王府就……”话没说完,便被他的吻打断了。

直吻到唇舌发麻,他才微微一松,低笑道:“你不是说寡人亲自来抓你,你便随便寡人如何么?”

刚刚那一吻感觉不错,钟迟迟有些意犹未尽,舔了舔他的唇,语声悄然道:“你要如何?”

他呼吸一窒,哑声道:“寡人要亲自审你!”话音刚落,他再次覆上唇来。

这次似乎多了些耐心,吻得并不深长,而是一下一下地勾着她回应。

钟迟迟正贪恋着缠吻的滋味,便任由他引导着一点一点加深,双臂亦不由自主地环住他的脖子。

他的手顺着她的背脊抚摩而下,在腰间流连几许,缓缓向下。

钟迟迟反射性地将他推开半分,轻呼了一声:“李长夜!”

他低声一笑,将她用力地按在身上。

男人身体的变化如此明显,钟迟迟情不自禁轻吟一声,两颊晕红,双手软软地敲打在他胸上,含糊嗔道:“李长夜……你这色胚……”

虽然大内高手们已经围在了殿外,可凭他们这距离,她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他……不信他不知道……真是色胆包天了……

大约李长夜将她这一句当成了赞赏鼓励,越发兴奋起来。

钟迟迟再次被他抵在门上,罗衫委地,如雪似玉的肌肤在他唇下逐渐染色。

也许是因为李长夜比她以为的更善于此道,也许是因为她没有真正经历过男女之间的肌肤相亲,情潮挑起得太快,甚至来不及防备,她就已经在他的掌控和揉搓下意乱情迷。

在她的神智彻底迷离之际,忽然脑中一痛,随即从心口漫出刺骨的寒意,一个呼吸之间,便深入四肢百骸,将她即将丢失的清明一丝不落地拉了回来。

钟迟迟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冷静。

“陛下就这样审我?”她轻声笑道。

仿佛感觉到了她的冷却,李长夜自她胸前抬起头来,原本潋滟多情的桃花眸仍旧充斥着血红凶光,仿佛要将她拆骨入腹才能平息他的欲求。

李长夜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唇角一勾,突然将她抱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屏风后的床榻。

他将她放在榻上,扯去外袍,屈膝上榻,悬在她身子上方,眸中转出一抹狠意,道:“寡人更喜欢在床上审你!”

说完,他低下身子,拉起她的手拔下他的发簪,墨发如水倾泻,拂过她的双唇,钟迟迟望着他散发后眉眼间的魅惑风情,一时恍惚。

才一失神,又被他将手拉着伸到了他的衣襟之内,触手平滑细腻,如同上好的温玉,她下意识地摸了一把,换来他一声舒服的喟叹。

“迟迟……迟迟……来……”他诱哄着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衣带上。

钟迟迟垂眸一笑,缩回了手。

他眯了眯眼,自己动手,狠狠拉开了衣带,裸着胸膛覆上她的身子。

“寡人今日非要了你不可!”隔着薄薄的布料,他浑身热烫紧绷,蓄势待发。

钟迟迟却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还浸在庸山下的碧寒潭中。

当他将手伸到她背后,去解她肚兜系带时,她漫不经心地抚上他光裸的胸膛,低声笑道:“刚死了个爱妃,陛下还真有兴致!”

他动作一滞,抬起头,眸色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收回了手。

“云妃是别人送到朕身边的眼睛……”他突然低声道,埋头在她颈侧轻嗅,而后唇舌眷恋,但紧绷的身子却在缓缓放松。

“原来陛下早就知道了。”钟迟迟轻笑道。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你才见了她一次就看出来了,朕留她在身边五年,还能不知道?”

钟迟迟笑道:“陛下明知云妃有问题,还留在身边五年,是真爱——啊!”

刚刚使过坏的手还放在她胸口,他抬起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这种没有脑子的美人送上门来,朕要是拒绝了,还是男人么?”

这话刻薄得令她顿时蹙起了眉,心里莫名的恼火。

他仿佛从她的神情里悟到了什么,低声笑道:“有了迟迟,寡人日后自然都拒绝了——”一吻落在她耳畔,声音越发低了下去,“自打见了小迟儿,寡人守身如玉到现在,好不可怜……便赏了寡人可好……”说话时,双手又开始不规矩了。

钟迟迟嗤笑道:“怎么?陛下不怀疑我也是别人送到你面前的?”

他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那他倒是真舍得!”

钟迟迟一想不对,她刚才那话不是把李长暮给拖下水了吗?

正琢磨着要不要解释一下,他忽然将身子抬高了一些,拉着丝被到两人中间,把她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然后重新搂进怀里,依旧贴着她的耳朵,低问如呢喃。

“云妃是怎么回事?”

第033章 你不行还是我不行

两次云妃遇刺她都在场,承欢殿出了变故,她第一个冲了进去,还有她拿着匕首蹙眉沉吟的模样。

很显然,就算她不是刺客同党,也是知道点什么的。

但是知道并不代表她会说。

身下的美人儿明眸含笑,媚眼如丝:“这么诡异的事我怎么知道?陛下去问问你家真人呗?”

几次听她提起道一,李长夜也品出了一点滋味,笑着问道:“小迟儿好像不太喜欢道一真人?”

她失笑道:“怎么会?我跟他又不熟,哪里谈得上喜不喜欢呢!”

也是,看她的神情,还是不以为然为多。

“道一真人修的是丹鼎,他精于星象地理,于术法却涉猎不多——”李长夜耐心地解释道,“如果云妃之死涉及禁术,道一是看不出什么的!”

她听了若有所思。

李长夜尽量将语气保持寻常,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小迟儿可看出什么端倪了?”

她明眸俏转,唇边绽开一朵笑花,道:“你家真人都看不出,我能看出什么?莫非陛下怀疑我会禁术?”

这样警觉狡黠的美人儿!

李长夜不禁有些心痒,忍不住低头含住她的唇瓣。

她虽然没有拒绝,可反应仍旧是冷淡的,李长夜只好作罢,心中不免挫败。

今夜的情形和盗剑那一夜一样,明明见她已经动了情,眼看就要得手,她却突然抽身,冷漠到让他怀疑自己。

“刚才看你盯着那匕首看了许久,以为看出什么来了。”李长夜含笑解释道,对着她,他总是有用不完的耐心,“既然小迟儿也没有发现,明日便让人送去大慈恩寺请玄恩法师看看!”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仿佛已经料到了什么。

李长夜爱不释手地抚上她娇嫩的脸颊,柔声问道:“小迟儿两次都跟着刺客一起出现,又是为何?”

她大概也知道难以圆场,便摆出了无赖模样:“碰巧路过而已!”

李长夜低低地笑道:“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懒得想了?”

她从善如流地想了想,装模做样地轻叹道:“不敢教陛下知晓,迟迟因思念陛下不得入眠,辗转廊下,碰巧见黑衣人鬼鬼祟祟往大明宫去,迟迟心系陛下安危,浑然忘我,才闯了宫禁,甘受陛下责罚!”

比起之前承欢殿中毫不掩饰的不善,李长夜实在爱极了她同他虚与委蛇的狡黠模样,忍不住将她抱紧了一些,柔声道:“迟迟这般情意,寡人实在感动,今夜便偿了你一片相思罢!”说着,伸手探入被中。

触手滑如凝脂,温软销魂,他又蠢蠢欲动起来。

美人儿娇滴滴地“哎呀”了一声,笑道:“我那都是客套话,陛下莫要当真了!”

李长夜将手抽了回来,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睨了他一眼,道:“陪阿乔练剑的时候发现了刺客踪迹,追到宫里,晚了一步!”

“两次?”

“两次!”她毫不犹豫地说。

李长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道:“小迟儿说谎的样子也这么可爱!”

她“噗嗤”一笑,道:“陛下既然不信我的话,又何必来审我?”

他低头在她鼻尖轻咬了一口,低声笑道:“寡人就想抱着小迟儿说说话而已,审不审的有什么要紧?反正你也不会说实话……”

她眨了眨眼,一脸伤感:“原来陛下说喜欢我都是骗人的,连一点点信任都没有,真是教人伤心……陛下既然待我无意,便放了我走吧……”

说着,就要将他从身上推下去。

李长夜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笑道:“你涉嫌谋刺云妃,怎么能走?”

她眸光一动,仿佛想起了什么。

李长夜赞赏地看着她,道:“你乖乖的,江陵王府便只是涉嫌谋刺云妃……”

她杏眸微眯,轻哼了一声,似嗔非嗔道:“陛下总这样欺负人,我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把你弄死了!”

她眼里露出狠意时反多了一股惑人的妖媚,李长夜心中一荡,吻着她的唇角,柔声道:“迟迟一定会忍住的……”

她推开他的脸,嗤笑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色迷心窍?”

李长夜不以为意地笑道:“迟迟觉得寡人姿色如何?够不够迷倒你?”

她斜了他一眼,故作冷漠道:“哼……勉勉强强吧!”话刚说完,她便自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恍如百花齐放,明媚无邪。

李长夜看得心中痴软,情不自禁跟着她弯起了唇角。

“李长夜……李长夜……”她仿佛越想越觉得有趣,一时笑个不停,将嫩藕般的双臂从被子里抽了出来,环住他的脖子,一边笑,一边娇娇地唤着他的名字,终于在笑声将停的时候把话说完整了。

“李长夜,你可真好玩!”她笑着,眉梢眼角俱是妩媚风情。

李长夜低声笑道:“你便留在寡人身边,寡人日日陪你玩……”

她敛去眸中光彩,轻笑道:“送上门的无脑美人,不要白不要?”

李长夜抚着她的鬓角,笑道:“你要是无脑,寡人倒是省事多了!”

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固然他不信她的话,想来她也是如此。

李长夜笑道:“迟迟这般心高气傲,定然不甘受人驱使,云妃岂能同你相提并论?”

她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阴霾,神色也淡了下来。

“天色不早了,陛下打算将我关押在哪儿?”

李长夜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道:“累了吧?寡人抱着你睡。”

她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李长夜笑道:“寡人不碰你!”

若不能见她情动,便是得手也觉得遗憾,他自问还忍得住。

可美人儿却不这么想:“你不碰我,是你不行,还是我不行?”

李长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捧着她的脸胡乱亲吻了一通,笑道:“那你好好歇着,寡人天亮后再来看你……”

“午后再来!”她娇气地说。

他连声应好,这才起身披衣。

“李长夜!”她突然唤了他一声。

李长夜抬头看她。

她正抱着被子倚在床头,青丝披散,眸光欲诉,乍一看,好似刚刚同他缠绵过似的。

李长夜微微一笑,心里却叹了一声。

她终于还是要问了。

第034章 只告诉你一个

他站在床前,中衣的衣带散着,刚刚披上的外袍也同样散着衣带,如墨的长发垂在胸前,挡去几许裸露的胸膛,眉眼间似笑非笑,仿佛已经料到她要问什么了。

既然如此,钟迟迟也不急着问了,抱着被子,兴致勃勃地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他笑了起来:“怎么?舍不得寡人走了?”

这人还真是说不出什么正经话!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嘲笑道:“陛下是不是不会系衣带呢?”

李长夜低头看了看自己,点头笑道:“是啊,寡人出去再叫人伺候——”看了她一眼,笑容暧昧起来,“小迟儿这模样,就是内侍,寡人都不舍得——”

他的话戛然而止,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从被子里出来的身子,灼热得几乎能将人烫伤。

待她走到身前,他自然而然地抚上她的双肩,一边低头寻她的唇,一边笑道:“下来做什么?你说一声,寡人就上床来伺候你……”

钟迟迟轻声一笑,低头为他系上衣带。

他微微一怔,轻声唤道:“迟迟……”原本往下滑去的手又收了上来,搂住她的双肩,低头吻在她鬓角。

这一吻轻如蝶翼,扇出几缕波澜。

她手中动作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眼中温柔含笑,缱绻多情。

气氛似乎有些过于美好了。

钟迟迟微微一笑,语气随意地问道:“陛下可知云妃是谁的人?”

他眼里柔情散去,浮起淡淡的失望,唇边仍旧噙着笑意,不答反问:“你也是冲着云妃来的?”

外袍的带子系好,她抚平他前襟的褶皱,抬起头,妩媚一笑:“我又不是男人,冲着你家爱妃做什么?”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将她抱起,放回被褥之中,俯身道:“朕不知云妃幕后之人——”他嘲讽地笑了笑,“大概对方也发现云妃不堪大用,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利用云妃作什么大动作!”

他抚了抚她的秀发,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柔声道:“好好休息,寡人走了!”

钟迟迟犹豫了一下,没有拉住他。

她看着他消失在屏风后,殿门开了又关,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浴堂殿外仍旧守了不下五十名高手,李长夜从未放下对她的警惕,尤其在云妃的尸身无故消失后,他应该已经想到了巫咒之术,甚至已经开始怀疑她……

事已至此,巫咒来源她还是要查的,但同时,她还需作好全身而退的准备。

托杨月眠的福,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全身而退,她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了,只是李长夜可能比从前那些人难缠一些……

一切,还要等抓到刺客再说。

……

“……在西市失去了踪迹!”女子单膝跪地,垂着脑袋,低沉的语气中充满自责和颓丧,听得一边的紫袍男子面露不忍,大有要开口说情的意思。

“我就说你们抓不到人嘛!”钟迟迟倚着扶手,幸灾乐祸地笑道。

跪地的女子紧了紧双拳,紫袍的崔离皱了皱眉,都没有说话。

毕竟皇帝陛下还在,不是谁都敢像钟迟迟一样抢在李长夜之前说话的。

李长夜看了她一眼,抬手招呼道:“迟迟,过来!”

钟迟迟含笑瞥了他一眼,没有动。

说好今天午后再来找她的,结果李长夜中午就来了,一本正经地说怕她饿坏了,要拉她一起用午膳。

差不多用完午膳的时候,昨夜负责追着刺客出去的百骑长辛别回来复命了。

趁李长夜还没说话,她就找了个离他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坐了下来,辛别复命的时候,那厮便频频朝她使眼色,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这回被她明摆着拒绝后,他挑了挑眉,转向辛别,漫不经心地问道:“失去了踪迹,然后呢?”

辛别不愧是他的心腹百骑长,这样的问话也能答得上来:“刺客消失的地方距离醴泉坊和群贤坊最近,西市附近的里坊都是胡人的聚居地,醴泉坊多胡寺,群贤坊多民居,昨夜搜查了群贤坊,没有收获,两坊都已经派人看住了,只是醴泉坊住了不少贵人,恐怕不太方便!”

这情形,就是钟迟迟听了也替他们棘手。

李长夜沉吟了一会儿,问道:“搜查刺客,可有特征凭证?”

辛别沉默片刻,道:“没有。”

“那可真是不好办了呢!”钟迟迟笑道,“没有特征凭证,就是人站到了你们面前,也未必认得出来啊!”

辛别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抓不到刺客,就不能证明她的清白,所以她幸灾乐祸个什么劲?

李长夜也注意到了她非同寻常的兴奋,含笑纵容地看着她,问道:“迟迟有什么主意?”

钟迟迟眸光微闪,抿唇笑道:“你们那么多人都没主意,我能有什么主意呢?我又不是他同党,怎么认得出来?”

李长夜笑了笑,转向辛别,语气可亲地说:“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让崔离去,带人把醴泉坊和群贤坊都围了,一个个查,半年内搬来的都给朕揪出来!”

崔离皱了皱眉,劝道:“会不会闹得太大了?”

李长夜笑道:“大明宫都进刺客了,朕倒想看看谁敢问朕要安生!”

崔离低头应下。

“其实也不用那么麻烦——”钟迟迟突然道,支起下巴,神情娇俏地看着李长夜,“我有办法找到刺客!”

李长夜仿佛一点也不意外,笑容可掬道:“哦?迟迟有什么办法?”

钟迟迟微微一笑,道:“办法我不好说,只要陛下放我出宫,少则三日,多则七日,我定能将刺客找出来!”

李长夜失笑摇头,道:“迟迟真爱开玩笑,把你放出了宫,朕要到哪儿再去找你?”

钟迟迟眼中闪过一丝懊恼,有些负气地说:“陛下不放心的话,就让崔将军同我一路好了!”

李长夜看了崔离一眼。

崔离摇头道:“钟娘子要逃,微臣抓不住!”

李长夜又笑吟吟地看回钟迟迟。

钟迟迟不悦地哼了一声,道:“陛下不是都让人围了江陵王府吗?”

李长夜笑道:“小迟儿这般滑不溜手,寡人可不敢掉以轻心——”顿了一顿,“不如迟迟先说说你的办法吧?或许寡人听了会改变主意呢?”

钟迟迟明眸俏转,笑睨了他一眼,道:“我只能同陛下一人说!”

第035章 行走的春药

别看李长夜打死不肯松口放她出宫,可在其他事上又表现得对她千依百顺。

一听说她的办法只告诉他一个人,便二话不说遣退了崔离、辛别以及殿内所有内侍宫女,弯起双眸,再次招呼她:“迟迟过来!”

钟迟迟没有动,朝他微微一笑,道:“我能认出那名刺客!”

“哦?”他应了一声,懒懒地靠回软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从一开始,就是追着他进了大明宫——”她垂眸一笑,“一年多前,他杀了我最重要的人!”

“同样的手段,死无全尸!”

李长夜沉默了一会儿,含笑问道:“多重要的人?”

她没有回答。

“陛下的百骑长追不上他,是因为此人极善隐遁,从身手看,应该不是中原人——”她抬眸看他,“原以为天大地大,要穷极一生去找这个人,不想上天如此眷顾!”

她唇畔含笑,眼底却暗潮汹涌。

“还望陛下能够成全,教我手刃此贼!”

她的语气虽然没有很激动,可杏眸微眯,杀意已是十分明显。

李长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着问道:“寡人成全你,有什么好处?”

钟迟迟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反问道:“陛下想要什么好处?”

他笑了一声,招呼道:“迟迟,过来!”

钟迟迟暗骂了一声色胚,沉敛着眉眼,缓缓朝他走去。

刚到了他身前一步远处,便被他伸手拉进了怀里,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蹭着脸颊,他轻声笑道:“迟迟还是不太了解寡人,寡人一向不爱成全别人……”

钟迟迟叹了一声,拉下他的手,道:“陛下不肯成全,我只能自己成全自己了!”

李长夜挑了挑眉,讶异道:“这个重要的人,比李长暮和乔渔还重要?”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重要!”钟迟迟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仍旧是噙着笑意,桃花眸微微弯起,看着温柔可亲。

钟迟迟微微一笑,抵住他的前额,柔声道:“无论陛下是否成全,刺客我是一定要亲自追查的,我向陛下保证,绝不会趁机逃离长安,陛下也尽管继续围着江陵王府,只是,倘若陛下伤了他们——”

她顿了顿,手上微微用力,将他压倒在榻上,伏在他胸口,妩媚含笑:“李长夜,你若伤了他们,我也是一定会替他们报仇的!”

他的眸光犹如烈火浇油般陡然一盛,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原本放在她腰上的双手缓缓下抚,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李长夜……”她被揉得浑身酥软,双颊发烫,情不自禁将手滑入他衣襟之内。

怎么又变成这样了……这厮还真是行走的春药……

理智崩塌边缘,碧寒潭刺骨的寒气再次弥漫全身,她打了个冷战醒来时,身上又是几乎被扒光了。

李长夜对她的反应似乎比上次敏感了一些,她刚冷静下来,他便跟着停下了动作,缓缓抬眸,欲色晕染下的桃花眸雾蒙妖红。

钟迟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人实在……等她……或许可以考虑回来把李长夜睡了……

他静静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等到眸色逐渐冷却,唇角勾起微凉的弧度,道:“朕会让崔离带着你——”

他动作温柔地将她褪至腰间的罗衫拉上肩头,遮住春光几许,抬眸一笑,柔声道:“迟迟可别让寡人失望了……”

……

说了让崔离带着她,结果辛别也跟来了,双目炯炯地盯着她不放,反而崔离目不斜视地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

这女侍卫防贼似的眼神看着怪有趣的,钟迟迟笑道:“你们都被派来监视我了,谁来保护你们陛下呢?”

辛别冷冷道:“钟娘子不在,陛下不需要那么多保护!”

“哎呀!”钟迟迟捂住了脸,娇声笑道,“辛娘子这样夸赞,真叫人不好意思!”

辛别抽了抽嘴角,道:“请叫我辛侍卫!”

钟迟迟嘻嘻一笑,道:“既然我不在你家陛下身边,辛娘子怎么还这样紧张呢?我们俩武功差这么多,你不是白紧张吗?要紧张也是崔将军紧张啊?”

辛别:“请叫我辛侍卫!”

钟迟迟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辛娘子一定是在紧张崔将军吧!”

辛别瞪了她一眼:“请叫我辛侍卫!”

钟迟迟没接收到这一瞪,她已经转头去招呼崔离了:“崔将军怎么离得这么远?这个距离很容易被我逃走啊!”

崔离正同群贤坊门口的守卫说着话,闻声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钟迟迟笑道:“崔将军可不太称职啊,得学学辛娘子才是!”

辛别这回顾不上纠正她了,皱眉道:“崔将军行事轮不到你置喙!”

钟迟迟啧啧了几声,盯着辛别直笑,辛别被她笑得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说话时,崔离走到了跟前,看了辛别一眼,温声道:“执行任务时不要多话,小心被敌人话语蛊惑。”

辛别低声应是,垂下目光,不再看钟迟迟。

崔离将目光转向她时,刚一对上,便避了开去,低头侧身,朝她做了个相让的手势。

钟迟迟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进去,而是抬头看了看群贤坊的坊门,问道:“这里面住了多少户?”

“共八百三十二户!”崔离答道,惹得钟迟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原以为他会去问坊门的守卫,没想到这种问题也能答得出来。

“那醴泉坊共多少户?”钟迟迟又问。

“一千七百二十八户!”

钟迟迟笑道:“总共两千五百多户,崔将军不会是要一家一户地去敲门吧?”

崔离道:“辛别已经带人搜查过群贤坊了,钟娘子若是觉得没必要,可以从醴泉坊开始。”

钟迟迟摇头笑道:“刺客善隐匿,辛娘子这水平,眼皮底下都未必能发现!”

辛别刚一抬头,便被崔离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那就只能劳烦钟娘子挨家挨户敲门了!”崔离淡淡道。

钟迟迟叹了一声,道:“我身子弱,哪里走访得了两千多户呢!”

崔离看了她一眼,面不改色道:“今日查不完还有明日、后日,钟娘子想怎么查,崔某都奉陪到底!”

钟迟迟笑了起来,娇娇地睨着他,道:“崔将军这么想日日陪伴我,你家陛下知道吗?”

辛别猛然抬头,一脸怒色,正要说话。

崔离抬起手按在了她的肩上,神色平静地看着钟迟迟,淡淡问道:“钟娘子想要如何?”

第036章 打算怎么负责?

半个时辰后,一名羽林军将士匆匆赶来,将一件白布包裹着的物件交到崔离手中。

崔离转手递给了钟迟迟。

钟迟迟不紧不慢地将白布一层一层打开,崔离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

只有辛别忍不住了:“已经浪费半个时辰了!”

钟迟迟偏头冲她笑了笑,手上的动作更慢了。

崔离安抚地看了辛别一眼,道:“我已经让郑禹和岳筠先去两坊搜查了!”

钟迟迟意外地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让人去搜查了?我怎么不知道?”他们一直在群贤坊进门处,除了让人去拿东西外,没看到崔离有什么其他吩咐。

崔离淡淡道:“昨天!”转向辛别,“凡事未雨绸缪,便可不受意外要挟!”

辛别情不自禁一笑,用力点了点头。

钟迟迟嗤笑一声,打开了最后一层包裹。

白布包着的是刺客留下的匕首,上面还留着血迹,作为证物,保存得还不错。

钟迟迟拿起来对着阳光兴致盎然地打量了一会儿,转头冲崔离笑道:“我记得崇仁坊有一条无主黄狗,你去给我找来!”

崔离什么也没问,立即吩咐了下去。

一刻钟后,黄狗被牵了过来,钟迟迟看了一眼,确实是上次在承恩公府向她索贿的那条。

看到她把匕首伸到狗鼻子下时,崔离眉间微微一蹙,终于开口道:“这样是没用的。匕首沾了许多人的气味,畜生性不专一,更容易被食物气味吸引。”

钟迟迟没有应声,仍旧把匕首伸到了狗鼻子下。

她五岁起,就能以符咒与动物交流,对于畜生的习性,自问比崔离了解多了。

一手托着匕首,另一手摸了摸黄狗的脑袋,笑眯眯地说:“再惦记着吃的,我就先吃了你!”

黄狗可怜巴巴地呜咽了一声,夹起尾巴朝坊内跑去。

钟迟迟站起身,扶了扶额,娇弱地说:“崔将军,我累了……”

崔离从一开始就没把希望放在钟迟迟身上,早早安排了自己人去搜查,因此,极为气定神闲地陪着她在茶肆坐着。

崔离和辛别都是格外沉默的人,就显得另一个话特别多。

“听说崔将军先前不在长安,是奉命追捕刺客去了?”钟迟迟捧着脸,笑嘻嘻地问道。

“是!”崔离答得简单明了。

“崔将军追到哪里去了呢?怎么刺客还在长安啊?”钟迟迟依旧笑着问道,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住了崔离的神情。

“崔某无能,跟丢了。”崔离垂着眼眸,连睫毛也没有颤一下。

“那是挺无能的!”钟迟迟笑道。

辛别忍不住道:“崔将军跟丢了一个,也抓住了一个!”

钟迟迟睨了她一眼,道:“我又不是他一个人抓到的,不还有一个放冷箭的么?”

辛别哼了一声,道:“我们练武的人,一旦被人夺了兵器,便坐实了手下败将!”

这是在说软剑被夺的事呢!

“说起这个,我突然想起来了——”钟迟迟眸光盈盈地飘向正襟危坐的崔离,“那软剑自到手便被我视作贴身之物,我曾发誓,谁要是夺了我贴身软剑——”

她没有再说下去,笑盈盈地看着面色有些发白的崔离,拖长了声音娇娇问道:“崔将军亲手取走了我的贴身软剑,打算怎么负责呢?”

崔离霍然起身,绷着脸朝辛别吩咐道:“我出去看看,你留下陪钟娘子!”

也不等辛别回应,便逃也似地大步离开了,把钟迟迟乐得趴在桌上直笑。

辛别冷冷地看着她,道:“陛下素来信重崔将军,不会受你挑拨的!”

钟迟迟挑了挑眉,笑道:“你提醒我了!崔离几次坏我好事,我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想了想,问道,“你说我是告诉陛下崔离约我明后日同游长安的事呢?还是请陛下做主,要崔离负责夺我贴身之物的事呢?”

辛别:……

……

又拉着辛别说了一会儿话,黄狗回来了。

钟迟迟摸了摸狗头,听着它小声地汪了两声,起身朝外走去。

刚走出茶馆大门,便看到崔离迎面走来,神色肃然。

“两坊民居都已经查过,没有异常!”崔离道。

“寺观、作坊内亦无踪迹!”钟迟迟道。

目光相对,心里都有了答案。

剩下的,就只有不能轻易入内的高门府邸了。

“醴泉坊内贵人宅邸七座,其中包括荆王府、同昌公主府、平阳公府、卫国公府——”崔离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荆王府的牌匾,神色间有些凝重。

钟迟迟也叹道:“听起来个个都不好惹啊!”转头看崔离,“你们家陛下的圣旨请来了没?他不是说都能查么?”

崔离摇了摇头:“圣旨只能敲开大门。”

钟迟迟也听明白了,门是能进去,但进去之后就不一定配合了,没凭没据的,也不能把人家王府、公主府抄家似的翻一遍。

仔细想起来,李长夜也没说可以放开了搜,大约也是让崔离自己看着办。

看着办,就不太好办了。

钟迟迟盯着王府大门看了一会儿,转头对崔离道:“今儿累了,我们明日再来吧!”

辛别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你今天除了在茶肆里坐着聊天,还干了些什么?怎么就累了?

崔离没那么多想法,他本来就当自己陪皇帝陛下的新欢出来散散心,既然钟迟迟说累了,那就回去了。

可那女人走着走着,便径直向着江陵王府去了。

崔离只好闪身拦在她面前,道:“陛下有旨,钟娘子需得在宫门落锁之前回宫!”

钟迟迟嫣然笑道:“那你回去告诉他一声,我回家了,改天再进宫伴驾!”

崔离面色一冷,道:“请钟娘子随我等回宫复命!”

钟迟迟眸光微闪,笑道:“你这么大的人了,回宫复命不会?还要我陪?”

崔离不为所动地看着她。

她红唇轻抿,微微一勾,轻声唤道:“崔离……”

崔离顿时变了脸色,只觉得她这一声如同传说中的艳鬼勾魂,听得他心头直颤,下意识退了两步。

辛别见他脸色不对,只当遭了什么暗算,顿时竖眉怒目,箭步上前去抓钟迟迟的手臂。

钟迟迟岂会被她抓到,随意一闪,躲开一步,冲着崔离柔声笑道:“崔离,真的要我陪你么?”

第037章 我玩得起

崔离如临大敌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笑了起来,犹如清风拨动银铃:“你不说话,我就走咯?”

崔离:……

钟迟迟退了一步,避开辛别的捉拿,随即旋身跃起,在王府外墙上轻轻一点,衣袂翩飞,转瞬间,消失在墙内。

“崔将军,你没事吧?”辛别立即回到了崔离身边,急切地问道。

江陵王府还在羽林军的包围之下,辛别并不担心钟迟迟会逃走,倒是崔离——

“无事……”崔离缓缓道,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

“你回宫向陛下复命,我守在这里。”他顿了顿,眸色微沉,“记得回禀陛下,钟迟迟将匕首带走了!”

……

钟迟迟当然是故意把匕首带走的。

她又不是真的认识刺客,顶多也就是打过一次照面,对方还是蒙着脸的,第二次就只看到了个背影,如果刺客站到她面前,或许还认得出来,要是藏进了王府、公主府之类的地方,找起来就很费力了。

杨月眠说过,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都是不值得多费心思的。

一般来说,能用美貌解决的,她很少动用武力,能用武力解决的,她也不太用术法。

但眼下来说,还是用术法更简单些。

这世上,除了杨月眠,知道她会巫术的人,就只有李长暮了。

月色正明,洒落青石地上。

淡青的衣摆如莲叶般落在地上,她伏跪而下,指尖蘸水,一笔一笔地将弯曲诡异的符文画在青石之上,转瞬便没了痕迹,却一点一滴都记在了她脑海里。

画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画完一整个追魂阵的符文。

钟迟迟瘫坐在地上,累得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有气无力地说:“帮我把匕首放到中间去……”

画符的时候需要一气呵成,因此李长暮一直远远地站着没有打扰她,此时听了她的话,才拿着匕首上前来。

但这个阵法画完之后的方位只有钟迟迟凭记忆记得,李长暮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左边点……下面……再左点……回来点……可以了!”

匕首放入阵眼,钟迟迟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追魂阵,以物追魂,原本应该追的是死魂。

用死者生前留在物件上的残魂,追回其不知所踪的魂魄——要不是确定匕首上没有留下云妃的残魂,钟迟迟是绝对不会用这个阵法的,好端端的,谁想见鬼。

但是追魂阵,也是可以追生魂的,只是对布阵施术的人要求比较高,她也是第一次用。

闭眼后,五感渐渐放空,感应的范围也随之逐渐向外延伸。

那个看不见的阵法此时变得十分有存在感,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把匕首上飘起缕缕青烟,被一阵看不见的风吹得摇摇晃晃,朝西面飘去。

飘出了江陵王府,飘过了崇仁坊,飘过了太极宫,一直飘进了白天曾路过的一座低调自矜的大宅子。

青烟还在继续寻觅,但由于隔得远了,超出了她的感应范围,只模模糊糊感觉了一下大致方位,就再也不能更进一步了。

布阵施术都是非常耗精力的,钟迟迟睁开眼时,浑身力气顿时散尽,软软地瘫倒下去。

还没等她倒地,身后的人便将她抱了起来,朝屋里走去。

钟迟迟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前,听到他的心跳仿佛漏了一下,随后略微有些快起来,不由得“噗嗤”一笑,道:“李长暮,你一个郡王殿下,不会长这么大都没碰过女人吧?”

李长暮沉默了片刻,语气无奈地说:“不要淘气……”

钟迟迟又笑了一声,把脸埋进他怀里吸了一口气。

他身上混合着墨香和松香,清淡雅致,闻着令人清明舒畅,不像李长夜那厮,浑身都透着一股香艳靡靡……

正想着,李长暮停下了脚步,站在坐榻前低头看她,却没有将她放下。

钟迟迟感觉身上恢复了点力气,便抬起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低声笑道:“月眠在的时候,总不许我们太过亲近,趁他不在,我们多亲近亲近?”

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下,摸了摸她的头发,叹道:“不要这样和我说话……”

钟迟迟歪在榻上,仰起脸冲他笑道:“我一直都这样啊,你不喜欢?”

她仰起脸时,发丝滑落背后,将一截纤细修长的玉颈露了出来。

李长暮眸光一暗,抚上她颈侧美艳如桃花的吻痕,怒气隐忍:“迟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钟迟迟摸了摸脖子,笑道:“不过是玩玩而已!放心吧,我可惜命了,才不会真的和他怎么样!”

像她这样从小用特殊手段养成的巫女,一旦失了处子之身,一身巫力也会随之消散。

杨月眠第一次让她接触男人的时候就警告过她,倘若她失了清白,他便亲手杀了她。

她可想活了!

“你这是在玩火!”李长暮死死地盯着她身上的红痕,怒意未消。

钟迟迟轻笑一声,一只手伸到他面前,五指灵活快速地拧扭了几下,突然一个响指,纤纤玉指之间跳起了一小簇青色火苗。

她将火苗送到他眼前,手腕一翻,掌心摊开,精致无瑕。

“玩火又怎样?我玩得起啊!”她挑眉笑道。

……

走出王府正院时,就看到乔渔蹲在门口,低着头,手里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听到开门的动静立即抬头望来,见到钟迟迟时,眼睛一亮,丢了树枝朝她跑来。

“怎么回来都不说一声?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我听阿阎说宫里进刺客了,该不会就是你吧?王府被围是什么意思?陛下觉得我们都是同党吗?问题严重吗?阿阎说她有办法——”

“阿阎是谁?”钟迟迟奇怪地问道,李长暮也是蹙眉不知。

乔渔挠了挠头,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就是之前我们住常乐坊时的街坊,阎家的小娘子,她知道王府被围,特意偷进来探望我!”

钟迟迟惊讶问道:“她怎么进来的?”

羽林军围成铁墙的江陵王府,居然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给偷进来了?

第038章 为谁立中宵

夜近亥时,江陵王府西墙,一道影子自夜色中无声地跃出,经过墙头的借力之后,一闪即逝,只在月光下留了一道残影。

钟迟迟一手提着乔渔,轻轻松松地避开了墙外羽林军的视线,几次起落掩护之后,离开了江陵王府外的监视范围。

钟迟迟放下乔渔,拍了拍手,一转身,便看到前方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

夜色将他身上的紫色公服染得近乎黑色,乍一看,真的挺不显眼的。

钟迟迟微讶抬眉,笑了起来:“崔将军,这么巧啊!”

月色下,崔离一手按佩刀,神色平静地看着她,气息内敛,仿佛真的只是偶遇而已。

钟迟迟拍了拍乔渔的肩膀,解释道:“我家乔乔待在王府里太无聊了,我带他出来散散步而已,崔将军千万不要误会了!”

乔渔虽然对眼前的状况不是太明白,但不妨碍他点头附和。

崔离仍旧一言不发地看着钟迟迟。

钟迟迟眨了眨眼,突然一脸娇羞道:“难道崔将军早就知道迟迟要出来散步,特意在这里等我?”

崔离眼角不能自控地抽了抽,没有吭声。

她顿了顿,又换了一脸忧色:“若是被陛下知道你我深夜幽会,会不会不太好?”

崔离的脸色渐渐僵住,但仍旧保持了沉默。

倒是乔渔忍不住低声道:“可能真的有点不好……”

她眸光盈盈,含情脉脉:“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崔郎如此待我,迟迟岂能负你?便是陛下怪罪,我也要自陈心意,大不了与崔郎一起逃出京城,浪迹天涯!”

乔渔惊叹地看着她:“迟迟,你还会吟诗啊!”

她害羞地捧着脸,双眸晶亮地看着崔离,道:“崔——”

“崔某随两位一起去醴泉坊!”崔离冷着脸打断了她的话。

钟迟迟捧着脸打量了他两眼,估摸着是摆脱不了了,便放下双手,笑道:“那就有劳崔将军了!”

……

三道人影齐齐翻入一座宅邸外墙,落地时,乔渔一个打滑,差点摔倒,幸而钟迟迟早有准备,将他提了起来。

醴泉坊多贵人宅,其中地位最尊的是荆王和同昌长公主。

这座宅邸毗邻同昌公主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崔离当然认得这是谁家的宅邸,心中疑窦顿生,钟迟迟是凭什么盯上这一户的?以及,她独自出马绰绰有余,为什么要带上姓乔的这个拖油瓶?

但眼下他们的处境不太适合说话,他只能暂且将满腔疑问压下。

他这边顾全大局地压着好奇心,可那边两人却全然不知死活。

“迟迟,我不要他带我了,他动作太粗鲁,还是你比较好!”姓乔的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娇气得令崔离一脸尴尬。

钟迟迟也不惯着他:“你还好意思说,这么久了,轻功一点进益都没有,翻个墙有人带的还能弄出动静来!”

乔渔支吾了两声,扯开话题:“你说带我出来透透气,跑人家家里来做什么?”

崔离:……

所以她说出来散步居然是真的?

钟迟迟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朝他瞥了一眼过来,似笑非笑道:“这家景致好,散散步说不定能顺便捡到什么惊喜呢!”

乔渔还在问什么惊喜,就被她捂住嘴,直接拖着往里走。

钟迟迟似乎也不知道具体方位,先是带着他们在前院胡乱逛了一圈,然后往后院找去。

已经到了就寝的时候,前院几乎没有灯火,倒是正房还点着灯,也不知她是发现了什么,还是纯粹顺路,便拉着乔渔往那间点灯的屋子跑去。

这家的主人身份不低,正房外守了不少侍卫,但点着灯的那一重院子外头却没守人。

钟迟迟极其熟练地划开窗纸往里看了一眼,顿时发出了一串啧啧声。

“有什么?是不是刺客?”乔渔好奇地问。

她没回答,只是把乔渔拉开一些,朝崔离使了个眼色。

屋内确实有高手内息,崔离只当她认得不确定,便迅速闪身上前,对上划开的缝隙往里看——

入目处,一男子大刀阔斧地坐在椅上,将一名衣衫半褪的娇小女子按在怀里,正上下其手,交颈缠吻!

这样香艳的一幕,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了眼底,崔离惊得倒退了一步。

还没站稳,便被人在后领上一提,离开了地面。

腾挪起落之间,那女人还兴灾乐祸地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好看么?”

崔离深吸了一口气,挣脱她的钳制,沉默地跟上她的脚步。

略过了几重院落,钟迟迟停了下来。

追魂阵追踪的位置大致就在这里结束了,当着崔离的面,她不方便直接闯到这里,才在前面绕了几圈。

但眼下到了这里,她也没头绪了。

“分开找?”她认真地建议道。

崔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啧啧啧,还记恨刚才的事呢!

钟迟迟把乔渔推开一些,凑到他耳边轻声笑道:“人家衣服都没脱,至于这样么?”跟她从前看到的比起来差远了。

崔离却顿时红了脸,冷声道:“怎么不叫乔渔看?”

钟迟迟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直到乔渔凑过来问话才勉强止住了笑声。

崔离既然不放心她离开视线,就只能三人一起一间一间找过来了。

这一带已经是宅邸较深处了,屋舍都十分精致,看起来应该是女眷的住处,一连找了几处院子,都没有发现高手藏匿。

直到踏进这一带最大的一个庭院。

翻过院墙,足底着地的一瞬,钟迟迟便心中一动,一股异样的感觉蓦然涌起,直觉牵引着她往正屋方向看了一眼。

钟迟迟从来不怀疑自己的直觉,目光所至,脚下便随之而动。

绕过两重院落,一切开始变得清晰。

雕栏画栋,锦窗绣帘,廊下琼花如玉,静谧紧掩的门户之后,有闺阁娟秀,也有凶险未知。

崔离的手缓缓握住了腰间佩刀的刀柄,钟迟迟挪步挡在乔渔身前。

就是这里了!

她唇角缓缓勾起,双眸亮得惊人。

第039章 你善良点

有能力主动出击的人,往往不善于等待。

钟迟迟确定了敌人的方位后,低声交代了一句:“我去看看!”话音未落,人已经冲了出去。

崔离只慢了半分,也跟了上去。

还没冲到门口,就听到“嘭”的一声,一道身影从东面破窗而出。

钟迟迟立即扭身朝东面扑去——

“不要过来!”女子的声音颤巍巍地警告着。

钟迟迟不为所动,眼里只有那个黑衣蒙面的刺客。

然而一步冲出,却被后面的人抓住了手臂。

“干什么?”钟迟迟皱眉回头。

“你干什么?”崔离也同样皱眉。

“抓刺客啊!”钟迟迟指了指前方挟持了一名少女正寻机后退的黑衣人。

“那是薛家小娘子!”崔离两眼盯紧了黑衣人,跟着他后退的步伐不动声色地逼近,同时还要抓紧了钟迟迟,免得她不管不顾地冲上去。

但钟迟迟哪里是他一只手就能抓得紧的,手腕一扭,便挣脱了他的辖制,嗤笑道:“什么小娘子?我认识吗?”说着,又要冲上去。

刚迈出一步,再次被人拖住了。

“迟迟!迟迟!”乔渔抱紧了她的胳膊,紧张地看着被刺客捏着喉咙的少女,“迟迟,你善良点啊!那有人质呢!”

她倒是没有甩开乔渔,只是回头嘲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们是不是傻?刺客又不是刚刚藏进人家闺房,这俩分明是有奸情——”

她话还没说完,刺客便将人质往她这边一推,转身逃走了。

钟迟迟侧身闪过这个人形暗器,足尖一点,翻墙追去。

薛家小娘子的闺房已经在薛宅的最深处了,刺客翻过墙,越过一条窄巷,就进了另一座府邸。

这座府邸比刚才那座更大,也守卫更森严,然而这边你追我赶的三人都是轻功卓绝的,竟一时没有惊动府里的侍卫。

终究是钟迟迟技高一筹,拉近了距离后,毫不客气地拍出一掌——

“轰!”

刺客躲闪不及,掌风直中背上,一声闷哼,飞了出去。

“你——”落在她身后的崔离似乎要说什么,但是钟迟迟哪有心思搭理,一刻也不停地继续追上。

刺客受了她一掌后,直接飞进了树丛里,钟迟迟紧跟而上,眼看就要抓到了。

那刺客也够拼,受了伤也硬撑着在空中拧了个身,在树枝上一借力——

“噗通!”

钟迟迟跃过树丛,停下脚步,眸色沉沉。

为什么树丛后面会有这么大一个湖?!

刚才她那一掌出得毫无顾忌,惊起了许多灯火人影,现在正朝这边寻找过来,湖面也因此亮了不少,她可以清晰地看到水面上的动静。

刺客显然水性很不错,也知道危险尚未离去,一直潜在水下移动,水面上只留了轻微的波澜。

钟迟迟冷笑一声,双掌蕴力齐出,狠狠拍向水面——

刚刚赶到的崔离猝不及防被淋了一身湖水,下意识地呆了一呆。

那罪魁祸首还极其顺手地将他一拉,往湖里推去:“下去抓人!”

崔离忙反手抓住她,才没有被她推下去。

“来人了!先撤!”崔离道。

刚才那一掌十分惊人,眼下这府邸里的人都往这边找来了,隐隐还听到了兵刃声,再待下去就要被发现了。

“撤什么撤?”钟迟迟不满地拉着他,“堂堂羽林军大将军,怎么跟做贼似的?我们不是奉旨抓刺客吗?怕什么?叫他们都来帮忙,把人给我捞起来!”

说着,指了指湖中央。

刚刚被她全力击出一掌后,湖面已经没了刺客游动的痕迹,也不知死了没有。

崔离无奈地说:“这里是同昌公主府,我们没有请旨搜查……”

“所以呢?”钟迟迟挑眉道,“刺客就不抓了?大半夜的,我和乔乔——嗯?乔乔?”

回头一看,空无一人。

“哎呀!糟了!”她拍了拍额头,转身揪住崔离的前襟,“刺客交给你了,抓不到我跟你没完!”

因为急着回去找乔渔,她匆匆撂下这么一句,就跑开了。

回去隔壁卫国公府,距离离开,也就一刻钟不到的事,然而薛小娘子的庭院里已经不是刚刚的模样了。

灯火通明,人影憧憧,想必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主事人那里。

院子里人虽然多,却还算安静,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背对着她站在院中,不远处,刚刚被刺客劫持的薛小娘子伏在侍女怀里娇怯怯地哭着。

钟迟迟蹙了蹙眉,绕过那名男子,这才看到了乔渔。

可怜见的,好好一俊秀少年,被捆成了粽子扔在男子面前,连嘴都被塞上了。

乔渔的角度正好看到了屋顶上的钟迟迟,立即剧烈挣扎起来,瞪大了眼睛放出求救的信号。

钟迟迟冲他笑了笑,正想躲起来看一会儿,不料那男子突然从身边护卫腰间拔剑而出,刺向乔渔!

钟迟迟忙屈指弹出,人也跟着跳了下来。

那男子也不是弱者,虽然一时不防,被打偏了长剑,但没有脱手,反应迅速地转身朝钟迟迟刺来。

钟迟迟躲开一剑,扑向乔渔。

她身法如电,抢在了国公府护卫之前够着了乔渔,左手一抓一提,右手掌风拂出,将攻来的几人逼退数步,趁机旋身而起,倏忽之间,便逃得不见了人影。

“追!”男子喝道,冷硬的面庞阴沉似水。

从那女子现身到救人离开,不过一转眼的功夫,身法动作之快,甚至让大多数人都没有看清她的面容。

但是他看清了。

……

因为后有追兵,钟迟迟提着乔渔一直跑出了醴泉坊才将他放下。

口中破布被摘下后,乔渔两眼亮晶晶地看着钟迟迟,无比崇拜地赞叹道:“迟迟,你真是太厉害了!”

钟迟迟拉着他身上的绳索用力一捏,绳子断裂落地,抬头瞥了他一眼,嗤笑道:“怎么被抓的?”

虽然刚才她忙着追刺客,没有刻意顾着乔渔,可乔渔也不是一点身手都没有,那个男人和侍卫们赶来还需要一点时间,剩下一院子的弱女子,怎么拦得住他?

第040章 原来是你和我作对

乔渔被她这么一问,叹了一声,很是落寞。

“那黑衣人本来是把人质扔给你的,你不肯接,总不能让人家小娘子摔地上吧?”他幽怨地看着她。

钟迟迟睁大了眼睛:“所以你去接了?”

乔渔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声,道:“我好心帮她,没想到她反过来抓着我不肯放,我实在拉不下她……后来,她兄长就来了……”

说到这里,对着钟迟迟哭丧起脸来。

钟迟迟打量了他一眼,嗤笑道:“拉不下,不会直接打晕了?”

乔渔红了红脸,小声道:“这……没轻没重的,把人小娘子打坏了怎么办……”

“活该!”钟迟迟恨恨地戳了一下他的脑袋,“以后不带你玩了!”

乔渔垂头丧气着,不敢反抗。

这时,醴泉坊内的动静越来越大,钟迟迟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同昌公主府看看,忽然墙头人影一闪,眨眼间落在了她面前。

乔渔热情地招呼道:“崔将军,你没被抓到吧?”

崔离朝他点了点头,抬起眼睛,看着钟迟迟。

钟迟迟一看到他出现,脸色就变了,开口时,语气森森:“刺客呢?”

崔离道:“应该还在水里。”

钟迟迟气笑了:“抓我比抓刺客重要?”

崔离平静地点了点头,一个“是”字还没出口,杀招扑面而至。

崔离心中一惊,急忙退避,不敢硬接。

然而钟迟迟似乎真的被惹恼了,步步紧逼,招招狠戾,竟是真的要取他性命一般。

崔离虽然早知她武功高强,但无论是第一次交手,还是后来的相处,她虽然言语轻佻,却没有露过半丝恶意,哪怕刚才对上刺客,也留有余地,不想这么突然之间,就对他起了杀心。

毫不犹豫,不容分说,蛮横得令人无所适从。

崔离的武功原本就稍逊于她,此时她招招夺命,更是难以招架,不过十来招,便露了败相。

就在崔离心头渐渐沉下时,突然一道身影扑向了钟迟迟。

危险!

这样不留余地的杀招,一出招就很难收住,凭乔渔的武功,简直找死!

崔离顾不得躲闪,急忙迎上,但愿能救下乔渔半条命!

然而,乔渔这么横冲直撞地一扑,钟迟迟那看上去不可能收住的杀招,竟然真的收住了!

崔离怔怔地看着她丝毫未变的脸色,显然这一次猝然收招,并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迟迟!”乔渔先是将她拦腰抱住,而后一把将她抬起的手臂放了下来,着急地说,“迟迟,你冷静点、冷静点……多大点事嘛!这次没抓到下次再抓就是了,我们家迟迟可厉害了,那个刺客一定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说到最后,倒像是哄小孩儿似的。

再次令崔离意外的是,钟迟迟竟然真的被乔渔哄住了!

虽然看着他的眼神依旧冰冷,放下去的手臂却没有再抬起来。

乔渔见她还盯着崔离看,不放心地跟着看了一眼,继续好声好气劝道:“崔将军也是奉命行事,大概是觉得你更厉害一些,更厉害的人当然要多点精力看着是不是?是不是?”

他一面说着,一面拼命朝崔离使眼色。

崔离心情复杂地看着她,道:“陛下吩咐过,倘若刺客与钟娘子不能兼顾,以钟娘子为先。”

杏眸微眯,她冷冷一笑,转头望向大明宫的方向。

李长夜!

……

自从登基后,李长夜一直以为,假如有一天他会被强行从睡梦中叫醒,一定是因为有人逼宫造反。

所以当殿门被撞开,他惊坐而起时,香香软软的美人儿扑进怀的瞬间,他心里想的是,美人儿说得对,宫里的侍卫确实不太管用。

“陛下!”

值夜的侍卫们持刀将龙榻团团围住,不知道从哪里赶回来的崔离也到了跟前,一个个惊疑不定、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怀里的女人。

殿外脚步声凌乱,热闹得跟有人逼宫造反也差不多了。

李长夜一手搂着美人儿,勾起唇角笑了笑,抬起另一只手,做了个退下的手势。

崔离目光复杂地往李长夜怀里看了一眼。

美人儿半散的青丝贴在男人白色的寝衣上,露出的半张侧脸娇柔乖巧,男人亦低头爱怜地抚着她线条软媚的肩背,画面旖旎缠绵,令人不敢直视。

刚才见她横眉冷目直闯宫禁,一副要找皇帝陛下算账的凶蛮样,想起她对自己狠下杀手的冷酷,他甚至做好了舍命救驾的打算。

结果一进浴堂殿……

崔离低下头,行了个礼,沉默着向外退去。

“崔将军,别急着走啊!”那女人突然出声喊道。

崔离脚步一顿,低头停在原地,目不斜视。

“陛下——”她娇声娇气地说着,“崔将军说,是陛下吩咐了他放过那刺客,是不是真的?”

崔离:……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哦?”李长夜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含笑问道,“崔离,你是怎么说的?”

崔离语气平静道:“微臣说的是,陛下交代过,倘若刺客与钟娘子不能兼顾,需得以钟娘子为先。”

李长夜笑了起来,好脾气地哄着她道:“是寡人吩咐他的,谁也没有小迟儿重要,就是放跑十个百个刺客,也不能弄丢了寡人的迟迟……”

“原来是这样啊——”她懒洋洋地拨弄着他的衣襟,道,“我每次差点抓到刺客的时候,崔将军就会出现,导致刺客逃脱,我还以为是崔将军要放过刺客呢!原来是陛下要同我作对呢!”

李长夜被她拨弄得心口发痒,一把捉住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揉捏着,柔声道:“寡人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和你作对呢?崔离行事一向周全——”

话语一顿,望向了崔离。

崔离仍旧低头垂眸,道:“刺客逃入同昌公主府,受伤坠入公主府内湖后不知所踪,微臣与钟娘子未曾奉御令,不敢私自现身,惟有先行撤退,微臣已令羽林暗卫暗中盯住同昌公主府,也知会了巡城金吾卫多加留意!”

钟迟迟听了忍不住轻哼一声。

既然早有准备,怎么刚才不说?非得等她问到李长夜头上了才说,不是故意要打她的脸么?

第041章 陛下勿念

崔离退下后,李长夜摸了摸她沾了晨露潮气的发丝,笑道:“昨晚又跑出去做贼了?”

钟迟迟嗔了他一眼,食指在他胸口重重地戳了两下,道:“良心呢?我一夜没睡,还不是忙着帮你捉住刺杀爱妃的刺客?”

李长夜“呵呵”笑了两声,道:“难道不也是小迟儿的仇人?”

美人儿又是一眼娇嗔,他立即改口:“是,真是辛苦迟迟了!”

她受之无愧地点了点头,幽幽叹道:“辛苦倒也还好,就是你家崔将军总欺负我!”

李长夜拉过丝被将两人一起裹进被里,贴着她的脸,低声笑道:“寡人怎么听说是你一直欺负崔离呢?”

她眸光闪了闪,道:“是辛侍卫告状了吧?总是陛下的心腹女侍卫,陛下自然是信她不信我了!”

她刻意将“女”字咬得极重,还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李长夜只觉得她这模样可爱得不行,忍不住在她脸上轻咬了一口,一边抚着她的腰肢,一边含笑哄道:“寡人自然是信你的,迟迟这么温柔可爱,怎么会欺负人呢?”

她睨着他道:“那陛下会为迟迟做主,好好惩戒一下崔将军么?”

美人儿纤腰如柳,媚眼如丝,李长夜摸着摸着就有些把持不住了,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将她往怀里紧了紧,埋头在她颈窝里轻啃起来。

钟迟迟一大早闯宫禁,可不是为了来跟他亲热的。

随手将他推开,压住他的双肩,道:“看在崔将军同我深夜幽会一场的情谊上,也不计较他白日调戏我了,陛下这就给我一道圣旨,让我和崔将军一道去同昌公主府拿人吧!”

“刺客是在同昌公主府发现的?”李长夜漫不经心地问道,这厮仿佛很是享受被她压着,笑得双眸弯起,眉梢眼角满是旖旎。

“是在卫国公府薛二娘子的闺房发现的——”钟迟迟顿了顿,看着他伸出舌头,将她拂落在他唇畔的一缕发丝卷入口中,红唇黑发,令她心口紧了一紧。

“薛二娘子的闺房和同昌长公主府一墙之隔,就被他逃了过去,中了我一掌后,便跌进了公主府的内湖中……”她心不在焉地说着,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滑入他衣襟内。

李长夜眸光一动,猝然拔去她头上发簪,转瞬间,将她压在了身下。

“小迟儿怕水?”他仿佛随口一问,不等她回答,便低头吻住了她。

钟迟迟却被这个问题问得失了兴致,任由他吻到无趣抬头,才道:“陛下趁早把圣旨给我吧,万一那刺客没死,留公主府里也不合适!”

李长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抬起手,将她散乱的发丝一缕一缕理顺。

钟迟迟正觉得心中一软,他突然捉起她的手放入衣内,双眸晶亮,语气诱哄道:“迟迟来,再摸一下——”

话音未落,便被她一掌拍开。

他闷哼一声倒在榻上,却哈哈大笑起来。

李长夜起身穿衣的时候,唤了崔离进来,也没有提什么圣旨,只是随手把挂在床头的天子佩剑丢给了他,道:“带上几个水性好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崔离肃容称是。

钟迟迟见崔离拿了佩剑就要走的样子,便立即起身下了床,快步朝他走去。

路过李长夜身边时,被他一把抓住。

“你去哪儿?”李长夜挑眉问道。

“和你家崔将军一起去公主府拿人啊!”钟迟迟理所当然道。

李长夜手上一使力,将她拉进怀里,他刚刚披上外袍,腰带还没系上,隔着绛纱单衣,有些灼人的体温混合着龙涎香气氤氲出旖旎气息。

“崔离一个人去就行了,你留下陪寡人,嗯?”他低声笑着,咬着她的耳朵道。

钟迟迟有些怕痒地躲开他,嘻嘻笑道:“可是我和崔将军都约好了呀!崔将军说要日日陪着我呢!”

话音刚落,便听得崔离一个趔趄,仓促地说了一声:“微臣告退!”便逃也似的匆匆退下。

钟迟迟正笑得乐不可支,冷不防被李长夜拧了一下鼻尖,听得他笑道:“怎么这样淘气?”

这怎么是淘气呢?钟迟迟不以为然地皱了皱鼻子,也不想想崔离给她造成了多少麻烦?

想到这里,钟迟迟意味深长地看了李长夜一眼。

要说麻烦,这厮才是麻烦的根源,可恨一时找不到法子讨回来……

“小迟儿看上去对寡人有些不满啊……”那昏君笑得春情荡漾,“要不寡人给你咬一口解解气?”

钟迟迟眯了眯眼,嫣然一笑,凑到他颈侧,张开嘴——

真的咬了一口!

感觉到李长夜身子明显一僵,她低声一笑,又伸出小舌轻轻一舔,在李长夜动手之前,退出了他的怀抱。

“迟迟还赶着去赴崔将军的约,陛下勿念哦!”笑嘻嘻地说完,便在李长夜暗沉眸光的注视下,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赶到同昌长公主府门口时,崔离正被迎着要进门去。

钟迟迟飞扑到崔离身旁,拉起他的袖角,冲公主府长史娇羞笑道:“我是和崔将军一路的!”

崔离脸色瞬变,猛地抽回袖角,朝边上挪了一步,僵硬地朝长史解释道:“这是钟娘子,陛下特命钟娘子协助调查承欢殿刺客案!”

皇帝陛下的新宠,如今已是人尽皆知。

长史顿时被浇了满头冷水,狼狈地收起满眼惊艳痴迷,低下头侧身引路,不敢再看钟迟迟一眼。

往里走了没几步,便见同昌长公主步履匆匆迎出。

开始还带着一丝焦躁不安,一看到钟迟迟,就变成了一脸冷怒。

“钟娘子不好好在宫里伺候陛下,跑本宫府上做什么?”同昌长公主对钟迟迟的厌恶毫不掩饰。

钟迟迟笑嘻嘻地戳了一下崔离的手臂。

崔离不动声色地又挪开半步,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陛下特命钟娘子协助调查承欢殿刺客案!”

同昌长公主瞬间脸色更冷了:“崔大将军的意思是,本宫府上藏匿刺客了?”

崔离神色不变:“前几日承欢殿遇刺,羽林军追踪刺客至醴泉坊附近时被逃脱;陛下听闻昨夜公主府上有未知者闯入落水,怀疑与承欢殿刺客有关,特命微臣——”一顿,看了钟迟迟一眼,“与钟娘子,持天子佩剑入府调查!

第042章 陛下说该怎么办

钟迟迟忍不住看了崔离一眼。

看着挺正经的一个人,说话也挺讲究啊!还知道把李长夜搬出来镇场子呢!

这话也确实镇得住场子,同昌长公主虽然面有不忿,但也不敢质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府里出事”之类的问题,不情不愿地领着他们往里走。

“……确实是在翠云湖一带发现的动静,但没有见到人影,也不知道哪里有人落水……”长史说完,偷偷看了崔离一眼。

钟迟迟看在眼里,笑了一声。

人家公主府的人什么都没瞧见,他们这边一开口就说得跟亲眼所见似的,也不知道同昌长公主心里会怎么想呢?

但无论她心里怎么想,面对崔离手里的天子佩剑,都没什么好说的。

随着崔离一声令下,他带来的几十名善水性的羽林郎纷纷跳下水。

“那边、那边!再往右一点!”钟迟迟一边沿着湖岸转悠,一边兴致勃勃地指挥着搜寻,惹得同昌长公主频频侧目,终于忍不住冷嘲道:“看钟娘子这样子,莫非昨夜刺客落水时就在边上看着了?”

钟迟迟冲她妩媚一笑:“没有,我做梦梦到的!”

同昌长公主抓紧了侍女的手,用力闭了闭眼,才缓过一口气,冷冷一笑,看着湖面不再说话。

钟迟迟确实是亲眼看着刺客落水的,甚至还看着他游了一阵呢!不仅她看见了,崔离也看见了。

然而几十名羽林郎在水下搜寻了半个时辰,除了捞起三具泡烂了的陈年老尸外,竟然一无所获!

所谓一无所获,不仅仅是在水底一无所获,就连钟迟迟在岸上也一无所获。

昨夜她在对刺客下手时,并没有下杀手,毕竟她还要留着刺客审问巫咒的事,但也不排除不小心弄死的可能性。

所以羽林郎们在水里做好了打捞刺客尸体的打算,她也在岸边寻找刺客上岸逃逸的痕迹。

但是两头都没有发现。

这种情况,在她看来,有两种可能的原因。

一是刺客选了一条她没发现的路逃走,另一种可能,是被公主府里的人藏了起来。

想到这里,钟迟迟不由得想起卫国公府的二娘子。

出身名门,人又美貌,还是后位的有力竞争者,居然敢在自己房里私藏刺客,嗯……莫非那名刺客长得不错?所以换个地方也有人帮忙藏匿?

钟迟迟正暗自琢磨着,突然听见一声冷哼。

“看来崔将军和钟娘子今儿是找不到什么刺客了!”眼见打捞无果,同昌长公主憋了半天的气终于敢甩出来了,一时间,无比的趾高气昂,“什么刺客闯入落水,依本宫看,一定是那等无耻小人,仗着献媚邀宠,在陛下面前进了谗言!”

钟迟迟随意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仍旧专心琢磨着刺客可能的去向。

崔离也是蹙着眉,神色凝重而不解。

同昌长公主见没有人理她,怒气更盛,声音也扬了起来:“既然翠云湖里找不到所谓的刺客,本宫少不得要进宫问问陛下,这事该怎么办了!”

话音刚落,有奴仆狂奔而来,急声报道:“殿下,圣驾到!”

钟迟迟惊讶地挑了挑眉,他怎么来了?

圣驾降临,所有人都得到门口迎接,钟迟迟懒得多走几步,就落到了最后。

不过李长夜也没有非等到所有人迎到门口。

玄衣金绣,玉冠墨发,李长夜笑吟吟闲庭信步而来,不等同昌长公主开口告状,就径直朝钟迟迟远远地招了招手,笑得眉眼弯弯:“迟迟,过来!”

一时间,众人自觉地分开两边,为钟迟迟让出一条路来。

可她却仍是一动不动,只原地站着,冲皇帝陛下嫣然一笑,然后,众目睽睽之下,皇帝陛下毫不犹豫地丢了节操,主动朝美人儿走去,还笑得一脸荡漾。

围观群众纷纷低下了头,不忍多看。

“陛下怎么来了?”钟迟迟含笑问道。

她站得离翠云湖不远,李长夜到了跟前,极其自然地将她往怀里一搂,一边向翠云湖走去,一边问道:“来看看你,怎么样?找到刺客没?”

钟迟迟刚摇了摇头,同昌长公主便快步追了上来,抢在她之前愤愤然开了口:“陛下,钟娘子和崔将军也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硬说有刺客跳进臣妹府里的翠云湖中,可这么多人都下去打捞了,连半个影子都没有!陛下!窝藏刺客这个罪名,臣妹和窦氏都当不起啊!还请陛下为臣妹做主!”

说着说着,还狠狠地剜了钟迟迟好几眼。

同昌长公主作为三位长公主中最有底气的一个,都是因为她的夫家,平阳郡公窦氏。

无凭无据的,她相信李长夜是不会轻易将窝藏刺客的罪名安到窦氏头上,她也很懂事地没有提搜查公主府这件事是李长夜下的命令,话里话外都指的是李长夜受了蒙蔽。

至于崔离和钟迟迟——

哼!狐假虎威的人,总要做好替罪背锅的准备!

果然,李长夜听了显得十分惊讶,看了看崔离,又看了钟迟迟,道:“你们不是信誓旦旦刺客掉进湖里了吗?怎么没找到?”

同昌长公主立即抢着答道:“是啊!崔将军和钟娘子带了几十个人,在我这翠云湖里打捞了半个多时辰了,什么也没有!陛下您说说,这该怎么办呢?”

李长夜蹙了蹙眉,道:“既然水里找不到——那就岸上找找吧!”

同昌长公主一脸自得瞬间凝固。

李长夜还没说完:“除了湖沿岸,还有各个院落,都仔细找找!那可是胆敢入宫行刺的逆贼,找到了朕重重有赏!”

“陛下!”同昌长公主终于醒过神来,脸色铁青道,“陛下为了个狐媚女子的胡言乱语,就要抄了臣妹的府邸吗?”

李长夜呵呵一笑,一边拉了身旁狐媚女子的小手爱不释手地揉捏着,一边语气可亲地说道:“二妹说哪里话,朕给别人抄家的时候你又不是没见过,哪会这样温柔呢?”

同昌长公主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瞬间变了脸色,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第043章 特别正经

钟迟迟左右看了看,水底她不想下去,才勉强交给崔离带来的人,可到了岸上,她还是更相信自己。

于是拉了拉李长夜的衣角,娇滴滴地说:“陛下,这里景色不错,我们也走走?”

李长夜欣然点头,先嘱咐了崔离一声:“搜查的时候都仔细点,别坏了公主府的景致和物件——”

又转头朝同昌长公主安抚地笑道:“二妹放心,崔离是个周到人;朕陪迟迟随便走走,你们就不用伴驾了,歇着去吧!”

说完,将美人儿往怀里一揽,扬长而去。

钟迟迟回头看了一眼气到呆滞的同昌长公主,不禁“噗嗤”一笑,问道:“陛下来干什么呢?”特意跑来看她?也太有空了吧?

不过仔细想想,李长夜一直都还挺有空的……

“迟迟既然跟崔离约好非要来,寡人便亲自来陪着你,免得崔离欺负你!”他低声笑道。

钟迟迟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一转头,开始专注感觉周围的动静。

李长夜也不打扰她,主动松了手,跟在她身后悠闲地走着,乍一看,还真是陪着美人儿来公主府散步来的。

公主府不小,钟迟迟仔仔细细地走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同崔离碰头时,目光相遇,都是一无所获。

“没找到?”李长夜有些意外。

崔离沉眸低头,道:“微臣愿向长公主殿下领罪!”

平阳郡公窦照是当朝宰相,门生无数,又有从龙之功。李长夜登基后,便将同昌长公主下嫁给了窦照之子。

今天这事,总要有人给平阳公府一个交代。

李长夜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若有所思道:“你们都亲眼看到人进了公主府,又没出去,那能去哪儿了呢?”

“一定还在这里!”钟迟迟十分坚定。

李长夜不由得好奇问道:“何以见得?”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直觉!”

李长夜:……

崔离:……

直觉这种东西,钟迟迟懒得解释,只道:“你们给我继续盯着这里,我晚上再来探一探!”

崔离看向李长夜。

李长夜笑着朝他点了点头,道:“那就盯着吧!”见崔离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笑着宽慰道:“怕什么?窦氏有从龙之功,又不是有成龙之业!”

……

出了同昌公主府,钟迟迟便跟着李长夜上了御辇,往大明宫驶去。

她安静地依在李长夜怀里,暗自琢磨着。

刺客一定还在同昌公主府,她的直觉从来不会出错,但是她转了那么一圈,竟然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根据刺客的伤势来说,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在帮他!

谁帮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藏在公主府哪里了?

可惜今早进宫时,匕首已经被李长夜要走了,她一时也找不到好理由再拿回来用。

她知道那些贵人宅邸建造的时候大多有些不为人知的地方,但既然不为人知,她要怎么知道呢?

钟迟迟想了想,还是不太想费脑子,便抓着皇帝陛下直接问道:“陛下,你知道同昌公主府有什么密室密道之类的吗?”

李长夜笑了:“天授元年的时候,朕抄了韦氏全族,你猜跑了多少人?”

钟迟迟没好气地在他身上戳了一下,这她哪知道?

李长夜将她往怀里紧了紧,低头亲了一口,笑道:“跑了足足十三人!后来抓回了十一个,至今还有两个在外面呢!”

钟迟迟听明白了,想来这些贵人府邸里的秘密都是留着保命的,第一防的就是皇帝。

既然如此,除了府邸主人,还会有谁知道?

突然,她心中一动,又问道:“同昌公主府是敕造的吧?什么时候修的?谁主持修建的?”

李长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道:“原来是开国初期敕造的河东公府,收回后就一直闲置着,同昌下嫁窦氏时,朕便命人重新修缮一下赐给她了。”

钟迟迟眸光微微一闪,坐直了身子,道:“江陵王府快到了!”

从醴泉坊到大明宫,是要经过江陵王府的。

李长夜眯了眯眼,将她拉回怀里,笑道:“你还没洗脱嫌疑呢!昨夜逃回江陵王府的事,寡人还是要回去同你好好计较计较的……”

钟迟迟在他怀里转过身,主动吻上他的唇角,软语道:“忘了同陛下说了,昨夜阿乔……”

将昨夜乔渔的遭遇说了一遍,末了叹道:“阿乔一定吓坏了,我这一早只记得去见陛下,这会儿才想起来,陛下就允我回去看看吧?”

她这样又是投怀送抱、又是温言软语的,哪怕明知说的没几句真话,李长夜也有些受不住,狠狠地索了一回吻,才让停了御辇。

钟迟迟正要下车,再次被他拉回了怀里,笑得一脸春光灿烂:“小迟儿想回去看看,寡人就陪你一块儿进去吧!”

既然哄不好,钟迟迟也就随他去了。

进了江陵王府,李长夜还在同李长暮打招呼,她就拉着乔渔躲进了自己屋里。

“怎么了?抓到刺客没?”乔渔如临大敌地压低声音问道。

钟迟迟摇了摇头,问道:“你家阿阎今天来了吗?”

乔渔顿时涨红了脸,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你别胡说,我和阎小娘子清清白白!我心里只有小师妹!”

钟迟迟嗤笑一声,从善如流地改口问道:“那你家清清白白的阎小娘子来看你了没?”

乔渔羞恼地瞪了她一眼,道:“阎小娘子不是我家的……没来,她昨晚刚来看,大白天的怎么合适进来?”

钟迟迟略加思索,道:“那我们去看她吧!”

乔渔愣了愣,道:“我们去看她做什么?她又没被关起来?”

钟迟迟睨着他笑道:“人家小娘子冒着身家性命来探望你,你连回个礼都不敢?”

乔渔忙道:“敢!敢!应该的!”顿了顿,小声问道,“今晚?”

想想又不对:“我昨晚刚夜闯了一个小娘子的闺房,今晚又去闯一个,是不是很不正经?”

钟迟迟笑道:“不会的,我们现在就去,我和你一块儿去,特别正经!”

乔渔也不是一直犯糊涂,听了这话,有些反应过来了,问道:“你有事找阎小娘子?”

第044章 信我一回

上回听乔渔说阎小娘子偷偷进了江陵王府,钟迟迟和李长暮都是大为震惊,但问了乔渔,乔渔也说不清楚是怎么进来的。

最后是李长暮想起来了,那阎家祖祖辈辈都是在将作监里任职的。

将作监掌土木工匠之政,阎小娘子的祖上似乎出过两三位将作大监,虽说按照规定,将作监里的图纸不能带回家,但也难保家里不会留下一些草图,可能恰巧阎家就留有江陵王府这张。

如果这么巧阎家有江陵王府的地图,会不会也正巧有同昌公主府的呢?

钟迟迟就觉得很有必要去拜访一下这位小娘子。

可是没想到,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乔渔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阿阎冒着危险来看我,上回我不小心说漏嘴叫郡王殿下知道这事,已经很对不起她了,我们现在去找她,要是被崔将军或者谁看到了,不是要连累她吗?”说得义正辞严。

钟迟迟听在耳中,心里略一琢磨,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抓着他低声问道:“阎小娘子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她也是没想到,乔渔上回的说不清楚竟然是装的。

乔渔脸色一变,抿紧了双唇,警惕地看着她。

钟迟迟眨了眨眼,露出受伤的表情:“乔乔,我的乔乔被人拐走了,为了个清清白白的阎小娘子,都不肯对我说实话,太教人伤心了……”

她这模样,连李长夜都抵挡不住,何况心肠柔软的乔渔。

乔渔立即急得面红耳赤,不知所措:“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可是、可是……我不能出卖阿阎的!”

钟迟迟也不勉强,怂恿道:“不用你出卖,你带我去见她,我亲自问她!”

乔渔看了她一眼,很是困惑:“你要见她自己去见不就好了?你一个人行动还隐秘些,带上我不是拖累你吗?万一还被人看到——”

“不会被人看到的!”钟迟迟自信地说,“你放心,想不被人发现,我有的是办法!”

说完,又换上楚楚可怜的表情,道:“难的是,我跟人家小娘子不熟,没有乔乔陪着,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说话……”

不把乔渔带去,阎小娘子未必肯信她。

乔渔嘴角抽了抽,假装没听到最后一句,问道:“可是现在陛下和崔将军都在外面,我们要去找阿阎,怎么可能不被人发现?”

钟迟迟抿嘴一笑,拉着他开门出去。

乔渔说“陛下和崔将军都在外面”的时候,真没想到他们就在门外,一时间吓得脖子都缩了起来。

看到皇帝陛下不太高兴地眯了眯眼,钟迟迟便自觉地松开了乔渔的手,旁若无人地扑进了他怀里。

“陛下——”她娇娇地唤了一声,勾住李长夜的脖子,“我有事和阿乔出去一趟,陛下要不要和崔将军先回宫去?”

李长夜轻轻揽住她的腰肢,笑得一脸宠溺:“迟迟要去哪儿?”

钟迟迟凑到他的耳边,悄声道:“晚上回了浴堂殿,我再告诉你……”

圈在她腰上的手臂猛地一紧,他语声暗哑道:“当真?”

钟迟迟抵住他的前额,目光诚恳,语气柔软道:“李长夜,你便信我一回,好不好?”

李长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明明满眼写着不信,却还是缓缓一笑,道:“好!”

不管李长夜信不信,只要他答应了就好,她还是自信不会被人暗中尾随的。

离开江陵王府后,钟迟迟先带着乔渔回了原先在常乐坊的宅子,然后独自去了隔壁阎家,把阎小娘子偷了出来。

做这些事,对钟迟迟来说可以说是举手之劳。

因此,阎小娘子那一脸遭了采花贼的惊惧表情在看到乔渔后,还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别怕、别怕!”乔渔忙安抚她,“这是我家迟迟呢!你见过的啊!”

阎小娘子确实是见过钟迟迟的,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忘了,只是钟迟迟刚才掳人的动作太快,导致阎小娘子没来得及看到她的脸。

此时看清了,也就没事了。

阎小娘子局促地向她行了个礼,怯怯问道:“钟、钟娘子,你、你们寻我有事?”

乔渔正想说几句缓和一下气氛,钟迟迟却抢先开了口:“阎娘子,你是如何进得来江陵王府的?”

乔渔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说你不好意思跟人家说话的吗?怎么一开口就那么熟练把我卖了?

阎小娘子听了,下意识地先看了乔渔一眼。

乔渔哭丧着脸道:“对、对不住……我、我说漏嘴了……”

阎小娘子也是个心软的,一见他懊悔不已就立即原谅了他:“没事没事,钟娘子是、是你好朋友……”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后怕地祈求道:“钟娘子,我……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说出去……我——”

“你放心!今天你对我说的话,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钟迟迟笑着睨了乔渔一眼,道,“我也没有朋友可以说。”

阎小娘子听着她最后一句话,有些怔愣,但见她言笑自然,也就没多想下去。

阎小娘子一开始说的跟李长暮猜测的差不多。

她家祖祖辈辈都在将作监任职,江陵王府的前身是她曾祖主持修建的,后来她祖父也参与过修缮,于是家里留了一些草图作为先祖的遗物。

阎小娘子自幼就对祖上传下的东西很有兴趣,先祖留下的各种草图或手札她都反复看过了,这次听说乔渔被困江陵王府时,脑中就记起了江陵王府的地图,悄悄找到江陵王府的密道偷摸了进来。

“将作监的修建图中会画出各府的密道?”钟迟迟有点不敢相信。

密道都画出来了还能叫密道吗?

阎小娘子摇了摇头,道:“没有,将作监都是奉命修建,修的都是光明正大的宫室府邸,如果有密道的话,应该都是后来的府邸主人暗地里修的!”

“那你怎么知道江陵王府的密道?”钟迟迟好奇极了。

她都没听李长暮说过江陵王府有什么密道。

阎小娘子小脸一红,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说:“我猜的……”

第045章 谁给你的匕首

阎小娘子的猜也不是普通的猜。

“我家祖上留下的手札中,也有记载机关百巧之学,我因为看得熟了,每回看地图时,都会想着哪里可以建密室,哪里可以修密道——”

阎小娘子好似对自己的这些想法有些羞涩,低头绞着手指,小脸红了又红,声音也越来越轻。

“江陵王府那个密道我是猜的,没想到真的有一个……”

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才响起乔渔的惊叹声:“阿阎,你真是太厉害了!”

阎小娘子抬起头,小脸更红了。

钟迟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真的!你这是天赋异禀,要好好珍惜!”

阎小娘子被夸得双眸晶亮,但很快又黯了下去,轻声道:“我是女儿身,不能继承家业进将作监的……我家又只有我一个,我们阎家的家业,传到我这里就要断了……”

这种事,钟迟迟比较无感,便转开了话题,问道:“那同昌公主府呢?你见过地图没?”

阎小娘子皱着眉苦思冥想。

“以前是河东公府。”钟迟迟提示道。

阎小娘子又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

钟迟迟顿时兴奋了起来:“真的有?”

……

两个时辰后,钟迟迟拿着阎小娘子画好的地图,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随后揉成一团,捏在掌心,片刻之后,松开手掌,粉末纷纷而下,看得阎小娘子目瞪口呆。

钟迟迟微微一笑,道:“阎娘子这是天赐的好本事,但也是惹祸的本事;没有能力自保之前,最好不要在人前显露!”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就好像她七岁那年,杨月眠亲手制了一张面具为她戴上,淡淡地告诫她:

“在没有能力自保之前,不要在人前显露你这张脸!”

阎小娘子愣愣地点了点头,几分惶恐,几分信赖。

好似许多年前的她一样。

钟迟迟突然叹了一声,低声道:“我送你回去吧!今天我们说的话,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你也不要提,父母亲人,都不要提!”

秘密,只有自己知道才叫秘密,多一个人知道了,就不成秘密了。

有些事,亲厚如李长暮,她也不会提。

忙完这些回到江陵王府,天色还没暗下,钟迟迟随便吃了些东西,就睡下了。

至于晚上回浴堂殿这种话,李长夜都没当真,她怎么会自己当真呢?

一觉醒来,夜色恰深,可以出动了!

这次没了乔渔拖后腿,踩着外墙,一去就是十几丈,落地时轻轻一点,便转入街角。

正觉得一个人行动格外自由舒畅时,前方阴影之中,紫衣男子默默地走了出来。

钟迟迟扶额笑道:“崔将军,又这么巧呢?”

崔离语气平静道:“陛下说钟娘子定然不会乖乖回宫,特意令我在这里等候,协助钟娘子行动。”

看样子是躲不开了!

钟迟迟咬了咬牙,笑道:“那就有劳崔将军了!”

崔离侧过身子,微微低头,果然作出了以她为先的协助姿态。

钟迟迟走到他面前,忍不住调戏了一句:“你说,你家陛下这是不是在撮合我们呢?”

崔离将头又低了一分,道:“陛下命崔某今夜事了后护送钟娘子回宫——”顿了一顿,“陛下说在浴堂殿等钟娘子。”

钟迟迟嗤笑一声,施展轻功而去。

依旧是醴泉坊的同昌公主府。

这次一踏进公主府,钟迟迟就觉得不太对劲。

“人已经离开公主府了!”她蹙眉道。

公主府里果然有刺客同党!

“你怎么知道?”崔离怀疑地看着她。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直觉!”

崔离:……

虽然刺客已经离开了,钟迟迟还是按照阎小娘子的猜测先去找可能有的密道。

同昌公主府一直有人盯着,刺客多半还是从密道离开的。

根据阎小娘子的推测,以同昌公主府的位置及构造,大致有三条合适的密道,一条是水道,从湖底连通漕渠通向金光门外,两条是地道,其一可通往城外,其二则是通往同在醴泉坊的醴泉寺。

从刺客的伤势来看,走水路应该不太合适了,剩下的就是看,是已经出了城呢?还是藏到了醴泉寺?

可惜的是,这两条密道还真的都存在。

竟然要一处一处去找?钟迟迟想想都觉得心累,不由得叹了一声。

“怎么了?”黑暗中,崔离略显紧张地问。

“有点累。”钟迟迟索性坐了下来,叹道,“我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会变丑的!”

崔离:……

最后找到的密道在一座假山的山洞内,漆黑一团,就是钟迟迟目力不错,此时也只能凭气息感觉崔离的方位。

崔离默默地跟着她坐下,轻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公主府的密道?”

钟迟迟不假思索地回答:“猜的!”

崔离默了片刻,又问:“刺客是从哪条密道离开的?”

“不知道!”钟迟迟仍旧回答得不假思索。

崔离不说话了。

钟迟迟却想起了一个问题:“你之前离开长安追查刺客下落,是查到什么了吗?这个刺客有什么蹊跷?”

崔离沉默。

钟迟迟忍不住戳了他一下:“透露一点会死吗?”

崔离沉默。

钟迟迟只好换个问题问:“你们要是抓到刺客会怎么样?云妃尸体消失的事要怎么查?”

崔离总算开口了:“听凭陛下吩咐。”

说了等于没说,看来还是要从李长夜处下手。

话不投机,钟迟迟便起身出去了。

先近后远,出了公主府,径直朝着醴泉寺而去。

寺内余香袅袅,一片寂静。

刺客受了伤后,反而很难探查到高手异于常人的内息,他们摸了一圈,直到目光掠过西北角的一排禅房时,钟迟迟顿时心头一跳。

就是这里了!

她猝然抓住崔离的手,双眸晶亮地盯着其中一间禅房,低声道:“我看着这里,你去带人来,把醴泉寺围了,今晚我们定不会空手而归!”

崔离僵了一僵,默默抽回了手,转身离去。

钟迟迟瞥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唇角缓缓勾起,从屋顶飘然落地,悠悠地走向其中一间禅房,推门而入。

随手解决屋内两名护卫后,她走到床边坐下,把挣扎要起的人轻轻按了回去,柔声道:“羽林军还有一刻钟到,不过别怕,我可以救你出城——”她含笑低头,为他抚了抚被角,“告诉我,谁给你的匕首?”

第046章 竟然不是

床上的男子眼眸半睁,气息微弱,被她按在胸口,动弹不得。

钟迟迟见他抗拒着不吭声,微微一笑,挪着手,换了一个地方按了一下。

男子顿时闷哼一声,瞪大了眼睛,片刻的功夫,额头便沁出了冷汗。

钟迟迟耐心地又问了一遍:“谁给你的匕首?谁让你来杀云妃的?”

男子咬紧牙关闭上了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态度。

钟迟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虽然因为受了伤脸色不太好,但真的跟她猜测的那样,长得还是挺不错的,难怪勾得人家未出阁的小娘子甘冒风险把他藏在闺房里。

钟迟迟在他胸口趴了下来,笑嘻嘻地问道:“我与薛二娘子谁更美?”

男子猛然睁眼,如临大敌地瞪着她。

钟迟迟算了算崔离的速度,估摸着大概也快回来了,便冲男子笑道:“你藏人家小娘子闺房里那么些天,有没有坏了人家的清白?”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终于开了口:“我没有……”

钟迟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再次问道:“谁给你的匕首?”

男子咬了咬牙,道:“我只是拿钱办事!”

耳边传来遥远的动静,应该是崔离带人回来了。

钟迟迟叹了一声,仍是问道:“谁给你的匕首?”

男子面露挣扎。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钟迟迟轻笑一声,道:“是不是见不到你的小娘子就不会说话了呢?”

男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我不知道!那人蒙着脸,没有看见!”

钟迟迟听他说完就笑了:“你说谎哦!”

她也不生气,继续说道:“这样吧!我问你,那人是不是白衣竹杖,瞳色如灰?说话的语气冷冰冰,像个死人一样?”

问话的同时,钟迟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眼中先是迷惑,随后意外,等她说完,犹豫了一下,道:“不是——”

话音戛然而止,男子往门外瞥了一眼,闭上了嘴,看上去不打算再开口了。

钟迟迟没有再逼问他,刚才那些就已经够了。

不是……

竟然不是……

怎么会不是呢?

她一瞬间便失了神,呆呆地望着男子,就连崔离破门而入也懒得理会。

直到崔离喊了她一声,才慢悠悠地回过神来。

崔离此时的眼神可谓一言难尽,既十分的震惊,又隐隐带着谴责,大概是觉得她绿了李长夜。

钟迟迟慢吞吞直起身,把手从刺客胸口挪开,解释道:“我看他长得还不错,随便摸两下……”

……

刺客和醴泉寺都有羽林军接手了,就是崔离也不必再过问,只需专心盯着钟迟迟。

“刺客已经落网,钟娘子请随崔某回宫复命!”

钟迟迟抬头看了看时辰,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家陛下说不定在哪个美人榻上睡得正香呢!还复什么命啊!”

崔离不为所动:“陛下交代过,刺客落网,便护送钟娘子回宫!”

钟迟迟正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去哪里似乎都一样,便点了点头,道:“那就走吧!”

此时已经过了亥时,整个长安城都坠入了梦乡。

但意外的是,李长夜居然还没睡。

崔离领着她到浴堂殿外时,内侍很快报了进去,随后,高福亲自迎了出来,笑容满面:“钟娘子可算回来了,陛下一直等着您呢!”

钟迟迟挑了挑眉,这厮居然真的等她?这么怕她跑掉么?

李长夜倒也不是干等着她。

烛火如昼,案头堆积。

钟迟迟和崔离一起被迎进去的时候,正看到他将手上的奏折丢回案上,含笑朝她招了招手,道:“迟迟,过来!”

钟迟迟无可无不可地朝他走去,任由他将自己拉进怀里,顺从地靠在他身上。

“……醴泉寺西禅房内发现刺客……有密道通同昌公主府……”崔离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也许是忙了好多天的缘故,钟迟迟突然觉得有些疲惫,靠着靠着,便伏在了他腿上,懒洋洋的,一动也不想动。

李长夜低头看了她一眼,轻轻抚着她的肩背。

待崔离的话说完,他语声低缓道:“先关起来,明日让宇文断来审!”说完,摆了摆手,崔离便无声退下了。

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进怀里,低头贴在她耳边,问道:“迟迟累了?”

钟迟迟“嗯”了一声,靠在他怀里不想动。

他摸了摸她的脸,又捏了捏她的肩,细细簌簌地把她全身都检查了一遍,笑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你这是从哪里弄了一身泥泞回来?”

钟迟迟抬起袖子看了看,又起身看了看裙角,果然沾了不少泥泞,应该是探公主府密道时留下的痕迹。

她皱了皱眉,扶着他的肩膀要起身,又被拉了回去。

“我要回王府换身衣衫!”钟迟迟解释道。

他没有松手,反倒抱着她站了起来,道:“怎么?寡人这缺你一身衣衫?”说着,朝偏殿走去。

钟迟迟也没那么多讲究,索性窝回他怀里不动了。

她长这么大,其实只被三个人这样抱过;杨月眠整个人都是冷冰冰的,如果不是实在虚弱,她是不想被他抱的;李长暮的怀抱是温暖的,就是抱着她时有些小心翼翼——

突然想起上回李长暮抱她时的情形,钟迟迟心中一动,也将脸贴上李长夜的胸口。

李长夜身上总是比常人烫一些,她这么一贴,隐约又更烫了一些,但心跳声一直平稳有力,丝毫也没乱过。

他察觉到她的动作,低头笑道:“怎么?”

钟迟迟轻声一笑,道:“陛下定力不错!”

他哈哈一笑,道:“怎么觉得小迟儿在怪寡人呢?”

“没有!”钟迟迟轻声笑道,“我在夸陛下呢!”

他身上的龙涎香气随着热度上升越发浓郁,熏得她有些发晕,但是这样晕着,莫名地觉得挺舒服的。

钟迟迟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喃喃道:“李长夜,你这样抱着我,我很喜欢……”

他低声笑道:“那寡人便陪着迟儿一起……”

随着偏殿殿门打开,雾气陡然一盛,他的声音传到耳边恍惚了起来。

钟迟迟正要问一起什么,目光不经意地往殿内一掠,顿时浑身一冷,彻底清醒。

“你想干什么!”她微眯着眼睛,杀意止不住地上涌。

第047章 刺客跟你说了什么?

西偏殿内,是天子私汤。

几乎整个偏殿都是汤池,池底铺着祥云纹的石砖,八个白玉雕成的龙头十二个时辰源源不断地往池内注入热水。

天子沐汤,不仅是享受,也是尊荣。

更荣宠的是,那位天子还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哄着:“迟迟别怕,寡人陪你一起……”

钟迟迟没有理睬他语气中的暧昧,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点一点地呼出,才将身子放松了下来。

再睁开眼时,杀气也散了,只是依旧搂紧了他的脖子,低垂着目光,意兴阑珊道:“我不喜欢在这里。”

李长夜没有就此罢休,他目光灼热,肌肤滚烫,诱哄的语气中带着清晰的蠢蠢欲动:“迟迟乖,这水很浅的,你要是害怕,就抱紧我——”

“李长夜!”她忍不住大声打断了他的话,胸口情绪翻涌,“我说了,我不喜欢!”

他眼里的灼热瞬间冷却,身上的温度也迅速褪下,眉间紧蹙,隐忍着怒意审视着她。

她真是闲得!跑来这里受气!

钟迟迟冷笑一声,在他胸口推了一把,就要挣开他的怀抱。

李长夜反应也快,立即收拢了手臂,将她紧紧按在胸口,低声道:“不喜欢就算了,我们换一个!”

不等她开口,便吩咐了下去:“抬个浴桶进来!”

钟迟迟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沉默地靠在他怀里,平息着胸口翻腾的怒意。

浴桶很快备好了。

李长夜终于将她放了下来,伸手去解她的衣带,钟迟迟想也不想地将他的手拍了下去,刚刚压下的躁怒又涌了上来:“都出去!”

李长夜顿了一下,缓缓地将手背到身后,沉声道:“都退下吧!”

待宫女们都离开后,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偏殿内只剩了她一人,她缓缓地松了一口气,将手探进了热水里。

刚才,确实太激动了……

褪尽衣衫,将身子没入水中,手指轻拂水面,情不自禁记起刚才的情形。

李长夜……大概是……生气了吧?

大不了等会儿回江陵王府了……

……

沐浴过后,那些过激的情绪也都散去了,宫人将她领回正殿时,李长夜竟然还坐在案前批阅奏折。

看到她时,唇角微微扬起,抬手,含笑招呼道:“迟迟,过来!”

一如既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钟迟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管他是雷霆震怒还是笑里藏刀,她都没什么怕的。

然而李长夜只是将她拉到怀里,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笑着问道:“还生气么?”

钟迟迟噎了一下,不自在地说:“我生什么气啊……”

李长夜夺过宫女手里的棉帕,一边替她擦拭着湿发,一边笑道:“寡人也想知道你在生什么气,免得下次又不小心犯到我们迟迟手里了!”

钟迟迟自觉理亏,默默地在他腿上趴了下来,任由他轻柔擦拭。

李长夜仿佛对眼下的相处很是喜欢,语气越发温柔愉快起来:“你不是说今晚回了浴堂殿,就告诉寡人和乔渔去了哪里么?”

钟迟迟被他伺候得正舒服,有些话说起来就底气不太足:“嗯……都是哄你的……”

他笑了一声,道:“那你和乔渔究竟去了哪里?”

钟迟迟默了片刻,还是回答了:“回了一趟常乐坊。”

“去干什么?”李长夜漫不经心地问道。

钟迟迟没有回答。

李长夜也没有追问,转头问起了别的:“崔离说你发现了同昌公主府的密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钟迟迟懒洋洋地说:“猜的啊……”

他又笑了一声,似真似假地赞道:“迟迟可真厉害,这都能猜出来!”

钟迟迟轻哼了一声,对他的赞赏照单全收了。

他很是随意地问了一些今晚的细节,钟迟迟也随意地答着。

忽然,他笑着问道:“你把崔离支开,问了刺客什么?”语气依旧随意,仿佛只是随口问问。

钟迟迟垂眸一笑,道:“怎么叫支开呢?我和崔将军明明是分头行动啊!”

他从善如流道:“你和崔离分头行走,他去带人,你在刺客屋里做了什么?”

钟迟迟翻了个身,仰面躺在他膝上,直视着他的眼睛,笑道:“我能做什么呢?无非是看着他不让他逃走,顺便闲聊几句!”

他爱怜地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问道:“聊了些什么?说给寡人听听!”

钟迟迟想了想,冲他淘气一笑:“忘了!”

李长夜神色纵容地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抱着她站起身来,朝后殿走去。

他身上的热度有些灼人,钟迟迟摸了摸自己开始发烫的脸颊,轻声唤道:“李长夜……”

“嗯?”李长夜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脚步仿佛加快了。

按下心头的躁动,她软软道:“李长夜,我好困……”

李长夜将她放在床上,身子立即覆了上去,紧盯着她的双眼,眸色浓艳,语声暗哑:“等会儿再睡!”说完,迫不及待地往她唇上吻去。

钟迟迟按住他的双唇,笑道:“等会儿是等多久?一刻钟?一炷香?”

他眸光一盛,仿佛要立即活吞了她似的。

她眸光倦倦地看着他。

李长夜终于还是熄了眼中的火苗,指尖勾起她身上白色寝衣的领子,用指腹轻蹭着她肩上的肌肤,悠悠笑道:“都沐浴更衣了,竟然还要拒绝寡人?”

钟迟迟看了一眼身上的寝衣,淡淡道:“偏殿里就这么一套寝衣。”

李长夜低低地笑了几声,抚着她的脸,柔声问道:“刺客跟你说了什么?怎么这样没精打采的?”

钟迟迟敛了敛眸,意兴阑珊地说:“没什么,就是好几天没睡了,困倦得很。”

他笑了笑,拉过丝被将她盖住,柔声道:“好好休息,寡人明日再来看你。”

钟迟迟“嗯”了一声。

他仿佛心有不甘,又低头含住她的唇瓣缠绵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李长夜!”她突然喊住了他,神色懒懒,“让你的暗卫们都撤走,那么多人盯着,我怎么睡?”

第048章 你说喜欢我是假的吧?

李长夜居然真的撤了暗卫,甚至普通的侍卫也撤到了殿外几十步远的地方。

浴堂殿内只留了她一人后,她反而觉得空荡荡的,更加难以入眠了。

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觉得身上有些冷,又拉了一床被子盖上。

还是觉得冷。

她自嘲一笑,大概在碧寒潭浸了那么多年,把骨头都浸冷了。

不由得怀念起李长夜身上的热度,这厮就跟个火炉似的……要不要把他喊回来陪睡呢……算了,那个色胚……

再被他缠下去,她都怕自己先忍不住……

还是早点离开吧,反正也……不是他……

不是他……

……

恍惚中,山野遍绿,鸟语花香。

他紧紧抱着她朝后倒去,他的身体冰冷,如同她身后的碧寒潭水。

“迟迟……别怕,我陪你……”

“别怕,我陪你……”

“我陪你……”

生不由己,死不由己,如何甘心?凭什么?凭什么她只能像个妖怪一样不死不活?

谁要你陪?你凭什么陪!你有什么资格陪!

突然,一声轻微的开启声,将她从愤怒的梦境中拉了回来。

她听见门被推开,有人步履轻缓地靠近,习武者的警惕被调出,试探着来者的底细。

没有内力,没有杀气,只有一丝龙涎香的香气隐隐约约钻入鼻间。

是他啊……

脑中绷起的那根弦松下,意识又开始模糊起来。

那人走到床边,低低笑了一声。

笑声未歇,她便落入了一个热烫的怀抱,隔着衣衫,也觉得背上热度灼人,她忍不住转了个身,搂住他的腰身。

哎……等日后没了顾忌,一定要找机会抱着这厮睡一次,这样微微烫人的热度实在太舒服了……

感觉到他温柔亲吻着自己的脸,心里蓦然生出一丝欢喜,轻轻笑了出来。

正想开口唤他的名字,突然心头念转,话到嘴边,出来时,却悄悄换了一个名字。

“月眠……”她口中迷迷糊糊、娇娇软软地喊出了一个名字,带着不容错辨的亲昵。

李长夜动作一滞,低下头,若有所思地审视着她的神色。

她仍旧闭着眼,仿佛还在睡梦中。

李长夜看了一会儿,轻笑一声,凑到她耳畔,低声道:“再给你次机会,重新叫一次!”

她身子动了动,徐徐地睁开了眼,眨了一下,笑意漫开,比方才更为娇软柔媚地唤了一声:“李长夜!”

李长夜满意地笑了笑,抱着她坐了起来,道:“已经午时了,用过午膳再睡,嗯?”

她不知所谓地“嗯”了一声,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腰身不放,神色依恋餍足。

李长夜心中一动,柔声唤道:“迟迟……”

她轻轻“嗯”了一声,柔软地敲在他心上。

他柔声道:“寡人先封你为婕妤——”顿了顿,又改口道,“封你作昭容,明年就晋你为妃,好不好?”

她笑了一声,松开了抱着他的双臂,摸了摸肚子,“哎呀”了一声,仰起脸,眉梢眼角风情无限,“好像真的有点饿了呢!”

……

用过膳后,李长夜看着她清茶漱口的娴熟姿态,忍不住问道:“迟迟,你师父是何方人士?”

钟迟迟的进食礼仪堪称宫廷典范,云妃入宫六年,也比不上她,倒像是世家千金那样从小培养的。

钟迟迟将茶盏放回宫女手中的托盘上,冲他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啊!”

李长夜也没期望过她会老实回答,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抬手招呼道:“过来!”

她难得柔顺地朝他走来。

李长夜将她搂在怀里,抚了抚她的秀发,柔声问道:“以后寡人天天来陪你用膳,好不好?”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陛下喜欢就好!”

他又将她搂紧了一些,唇角上扬,眉眼间桃花四溢:“你身子凉,以后寡人夜夜抱着你睡,可好?”

钟迟迟垂下眼眸,没有搭理。

他仍在耳边絮絮低语:“你进了宫,寡人也不拘你出入……”

钟迟迟“噗嗤“一笑,说得好像他拘得住似的。

也不知是不是她这一笑给了他什么错觉,这人得寸进尺起来了:“寡人今日就让人浴堂殿后面的绮绫殿收拾出来,那里离浴堂殿最近……你喜欢绮绫殿,我们就夜夜宿在绮绫殿,喜欢浴堂殿,就夜夜宿浴堂殿……寡人只独宠你一个……每日每夜都宠你……”

钟迟迟听得他越说越过分,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奈,捉住他上下游走的双手,道:“陛下不是说让我用过午膳再睡么?”

他一双桃花眸笑得风情潋滟:“那寡人也陪迟迟睡个午觉吧!”

钟迟迟越发觉得无奈。

怎么刚才她喊了别人名字,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呢?之前好几个都被这一招默默劝退了,就连最近那个,也因此跟她大闹了一场……

所以,这厮喜欢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的身子吧?

“迟迟在想什么?”他含笑问道。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我在想,陛下说喜欢我,都是假的吧?”

李长夜一怔,正要开口辩解,她却抬起头朝外望去。

高福正从殿外快步走入,禀道:“陛下,宇文将军求见!”

李长夜收了几分玩闹神色,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宇文断?“钟迟迟问。

昨夜从他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似乎是让这个人审讯刺客。

见李长夜点头,有些意外:“这么快就审完了?”

早先一直听说朝廷的衙门审个案子少则数日,多则数十年不等,这个刺客杀人不见尸,涉禁术而不自知,竟然这么快就审完了?

李长夜笑着看了她一眼,道:“宇文断昨晚就开始审了!”

钟迟迟惊讶道:“你不是让他今天再审么?怎么昨晚就开始了?”

他抬手虚扶了一下行礼的宇文断,仍旧抱着她坐在榻上,道:“你进偏殿之后,寡人改主意了——”

他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道:“寡人想问问那个刺客,他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会让你这样失魂落魄地回来。”

钟迟迟怔怔地看着他,心想,这人怎么可以虚情假意得跟真的似的……

李长夜见她眸光困惑,神色痴软,好似被他刚才那句话所打动,又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动,低头往她唇上吻去。

她突然眼神一动,抬起手,挡住了他的唇,往宇文断的方向瞥了一眼。

“没事!你们继续!”宇文断笑呵呵地说着,兴致盎然地盯着他们看。

第049章 我不是记仇的人

看到宇文断的时候,钟迟迟就想起来他是谁了。

她两次被崔离拦下,都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放冷箭,宇文断就是那个放冷箭的人。

宇文断也是个年轻人。

曾经听李长暮说过一些,李长夜当年就是通过结交世家大族内有潜力的年轻子弟发展自己的势力,崔离如今看着温和良善,身上也是带着血腥气的。

眼前的宇文断也看着极为可亲,可眉梢眼角隐约还残留着当年宫变时的戾气。

钟迟迟看了他两眼,问道:“刺客是怎么说的?”

宇文断没有回答她,笑嘻嘻地看向李长夜。

李长夜将她的脸转了回来,含笑道:“刺客昨晚就招了,他说你是他的同党,支开崔离是为了救他出城!”

钟迟迟微微一怔,笑了起来,问道:“然后呢?”

李长夜笑道:“竟然诬陷寡人的迟迟,当然要叫我们宇文将军好好伺候了!”

钟迟迟歪着头看他,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诬陷我了?说不定我支开崔离真是为了救他出城呢?”

李长夜捏了捏她的脸,宠溺地笑道:“怎么会?凭迟迟的武功,既然支开了崔离,怎么可能没救走他?”

钟迟迟想了想,这话说得,连她自己都信了!

李长夜见她笑得眉目开朗,也觉得心情愉悦起来,笑着问宇文断:“这次都招了些什么?”

宇文断显得有些得意:“什么都招了!也不看谁出的手!”

钟迟迟对他的志得意满很是不以为然:那刺客自己都糊涂着,能招出什么有用的?

“那个刺客是武林排名第一的杀手,名叫不归——”听到到这里,钟迟迟嗤笑了一声。

宇文断顿了顿,笑道:“他只是排名第一的杀手,又不是排名第一的高手,自然不能和钟娘子相比!”

“不归一向独来独往,这桩生意是千灯阁接的头……他跟买家只见过一次,是去年十月初一,约在了扶州尚安县外的十里亭——”

扶州?钟迟迟心中一动,那不是同昌长公主的封邑所在么?

说起来,扶州距离澧州也不算很远……

“见面时,买家身着黑色斗篷,黑布蒙面,完全看不到相貌,高约六尺有余,脚长……手指……身形偏瘦,嗓音清冷……拄木杖……”

宇文断的审问十分细致,买凶者的样貌特征,细微的动作,具体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落下。

相比之下,钟迟迟觉得自己问的那几句算是白问了,难怪什么都问不出来。

“买家一见面就付了全额报酬,就没有再约事后再见,只是限他一年内完成——报酬是一袋约一百多颗红宝石,不归拿到手后就同千灯阁置换成了钱币。”

“千灯阁是怎么回事?”李长夜问。

宇文断道:“千灯阁是一个江湖组织,据不归交代,那些独行的杀手大多由千灯阁牵头生意,除此之外,还帮忙找找人,贩卖消息之类的……”

钟迟迟听到“找人”时,若有所思地看了宇文断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宇文断也朝她看了过来,笑容颇有深意。

“……匕首是买家给他的——”宇文断从怀里取出白布包好的匕首,拿在手里,“买家嘱咐他一定要用这把匕首刺进丽妃娘娘的心口,至于匕首用过之后,因为不必还回去,也不是不归自己惯用的武器,留着又碍事,不归就直接弃了!”

钟迟迟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匕首。

匕首上附着的巫咒在刺入云妃心脏之后就消失了,这把匕首也成了无用的普通匕首,是没什么必要拿回去。

她昨夜冷静想了想,觉得那个人确实不该是杨月眠。

杨月眠要杀云妃,根本不必借助什么杀手。

但那把匕首确实是附着了巫咒,普天之下,能在物件上附着巫咒的人,只有她和杨月眠,就算有第三个,也要先见一见再确认!

宇文断打开白布,笑了笑,道:“这匕首算不得多好,只是一般锋利,上面也没什么标识,应该只是路边随便挑了一家铁铺打的——”

他隔着白布握住匕首柄的前端,将匕首竖了起来,道:“陛下请看,一般人佩带的匕首多为中脊两刃,形状对称均匀,既好用,也好看;武林中人会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匕首,不足为例;这把匕首的形状却有些像小型的刀,又于两侧各开了一条凹槽——”

他微一沉吟,继续说道:“这种样式的匕首,秦州都督李初曾送过我一把,据说是陇右、山南、剑南、以及吐蕃一带流行的样式!”

李长夜敲了敲扶手,笑道:“你把匕首送去给李初,让他查查来历!”

宇文断应是,将匕首重新包了起来。

钟迟迟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匕首。

怎么就扯到那个人了呢?天高地阔的,不至于又碰上吧?

“千灯阁那边,你到崔离那边借个人去!”李长夜沉吟片刻,又问,“有没有交代卫国公府、同昌公主府的情况?”

宇文断道:“他说自己在公主府重伤落水后昏迷未醒,到醒来时已经在醴泉寺了,在钟娘子找上他之前,没有出过那间禅房,除了屋里两人,也没见过寺里的僧人,至于屋里的两人,只负责照料他的伤,没有同他说过半句话!”

他看了钟迟迟一眼,叹道:“可惜那两人已经死了,问不出话了!”

钟迟迟盈盈一笑,道:“所以宇文将军是在怪我没留下活口,害得你审案不利吗?”

宇文断哪里敢怪她,只是没留活口难免遗憾,更没想到他随口一说都要被堵回来,一时有些尴尬,干咳了两声,道:“岂敢岂敢,怪那两人太不经打了……”

“那倒也不是——”她笑嘻嘻地说,“还是我杀人杀得顺手了。”意味深长地看了宇文断一眼,“不过宇文将军不要怕,虽然你一共朝我射了十二箭,好在我也不是记仇的人,还没那么顺手!”

宇文断生无可恋地望向李长夜。

李长夜呵呵一笑,满眼纵容地抚着怀里女人的秀发,道:“死了就死了,把尸体送去大理寺,死人也是能说话的!”

宇文断应是。

李长夜突然看了他一眼,问道:“还有呢?”

宇文断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当着钟迟迟的面问下去。

第050章 希望你不要掺和

“不归交代说,钟娘子昨夜询问他匕首的来历以及买家的身份,可惜那个买家似乎不是钟娘子要找的人,他还说——”

说到这里,宇文断古怪地看了钟迟迟一眼。

钟迟迟拉下李长夜的手,一边玩着他的手指,一边漫不经心地瞥了宇文断一眼,问道:“他还说什么了?”一脸的有恃无恐。

宇文断笑了笑,道:“他说,钟娘子承诺他,只要他老实回答,就救他离开!”

钟迟迟还没说什么,李长夜先笑了起来,道:“这次说的话听着比较真了!”

钟迟迟勾下他的脖子,仰起脸看他,娇娇地说:“陛下,现在可以证明我和刺客不是同党了吧?”

她的手在颈间轻抚,李长夜脸色都轻飘了起来,连声应和道:“是是是!寡人的迟迟是无辜的!”

宇文断:……

你们俩是不是没听到我最后一句话?

“陛下是不是可以撤了江陵王府外的人了?”

“撤撤撤!”

李长夜听话极了,立即冲宇文断吩咐道:“你去同崔离说一声,把江陵王府外的人都撤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出宫了?”

李长夜笑了笑,指着高福道:“这次叫江陵郡王受委屈了,你去朕的库房里找些好的赏给他!”

宇文断和高福领命退下。

李长夜捏了捏她的下巴,道:“来!跟寡人好好解释解释!”

钟迟迟仰头吻在他唇角,柔声道:“陛下想听什么解释?”

他似笑非笑地提示道:“最重要的人?一模一样的手段?死不见尸?”

这个好解释!

钟迟迟精神一振,道:“是!是和云妃一模一样的死法,就是那个杀手做的,他只是个拿钱办事的杀手,我还是得追查他背后的买家!”

“一模一样的死法?”李长夜重复了一遍,仿佛觉得很有趣,“那是不是也该留了一把匕首?拿出来给寡人看看?”

哪有什么匕首?钟迟迟索性耍起了无赖:“丢了!”

李长夜“啧啧”了两声,道:“那可是杀了小迟儿最重要人的凶器啊!”

钟迟迟叹道:“是啊,所以我看了就伤心,索性丢了。”

李长夜忍不住搂紧了她,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忍不住又继续逗着她胡说:“可是刚才宇文断说,那个杀手只见过买家一次,这一次,只给了他一把匕首,就丢在了承欢殿云妃的尸体上,这又哪来的第二把匕首?”

钟迟迟不假思索地说:“他说谎!”

李长夜哈哈笑道:“他都招认了刺杀云妃,还不招认刺杀你那个最重要的人?莫非你那个人比云妃的身份还尊贵?”

“他心里怎么想,我怎么知道?”钟迟迟撇得一干二净,“他又不是第一次说谎,之前还说我是他同党呢!”

李长夜呵呵一笑,突然凑近她,轻声问道:“你那个最重要的人,叫什么名字?”

钟迟迟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他诱哄着问道:“是不是叫月眠?”

“不是!”钟迟迟立即否认。

作为她睡梦中都要念着的人,怎么可以已经死了呢?李长夜这种人,怎么可能因为她心里惦记着一个死人就放手?

“那叫什么?”他含笑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的眼睛。

钟迟迟眨了眨眼,道:“阿金!他叫阿金!”

有了名字,后面的故事也就顺理成章了:“我五岁的时候就认识了阿金,他白日里陪我习武,夜里与我同眠……我发誓要与他相伴到老,没想到……”

说到最后,她已是悲痛欲绝。

皇帝陛下却丝毫不为所动,含笑问起了别的:“那月眠又是谁?”

钟迟迟等他问这个问题都等了好久了。

他话音刚落,她便垂下了眼眸,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抿了抿唇,道:“陛下能允我随崔将军一起去千灯阁调查么?”

李长夜已经习惯了不把她的话当真,可她这样拒绝回答的态度,看着还真有点什么似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道:“不急,朕再让宇文断审一审,等那个杀手招认了刺杀你那个阿金再说——”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万一小迟儿认错了人,千灯阁那位可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钟迟迟不满地睨了他一眼。

她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哪个杀手,李长夜明明看出来了,还硬要逼她承认。

承认就承认:“就算不是这个第一杀手,也可能是第二杀手,反正是一样的死法,这种手段,还能有第二个买家?”

他哈哈笑着,又将她搂进怀里,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笑道:“小迟儿不是认得那个不归吗?怎么?认错了?”

钟迟迟又睨了他一眼,道:“我不这么说你肯放我去抓刺客吗?”

他搂着她直笑:“迟迟,迟迟,你可真是可爱!”

钟迟迟没觉得自己说的这几句哪里可爱了,大约在很多人看来,配上她这张脸说什么都可爱。

等到他笑声渐歇,钟迟迟又问了一遍:“陛下到底允不允?”

李长夜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抚了抚她的秀发,将她的头扶着靠在了自己肩上,动作温柔爱怜。

他们从第一次相遇以来,就没少过亲密的举动,这样他拥她在怀、她依偎他胸前的姿势算不得什么。

只是,钟迟迟明显感觉到他的态度端正了起来,心中不由暗自警惕。

“三月初七,云妃遇难后,朕就让人将凶器送去了大慈恩寺,请住持玄恩大师看看——”李长夜缓缓说道。

这件事钟迟迟已经知道,她还知道,大慈恩寺里确实有位得道高僧,想来就是这位玄恩大师了。

“从云妃遇难到玄恩大师拿到匕首,期间不超过两个时辰——”他仿佛是冷笑了一声,“可是玄恩大师说,那把匕首上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

钟迟迟安静地听着这些她早就知道的事。

“没有残魂,没有戾气,什么都没有!”他突然抬起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眸光微冷,“这是禁术!”

他轻叹一声,亲了亲她的脸,柔声道:“迟迟,巫蛊之祸,动辄流血千里,朕希望你不要掺和……”

第051章 软硬兼施

李长夜没有松口让她参与千灯阁的调查,也没有松口让她出宫。

钟迟迟不急,反正她还想再睡会儿。

再次醒来,还是被李长夜叫醒的,因为到了晚膳的时间。

晚膳后,钟迟迟随口跟他打了声招呼,仍旧要回后殿睡觉去。

李长夜跟上来揽住了她的腰肢,低声笑道:“这么急着去床上?”

钟迟迟懒懒地推了他一把。

他也不勉强,站在原地看着她躺回了床上,笑了笑,回头吩咐道:“让崔舍搬些奏折过来!”

钟迟迟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打量了他两眼,道:“陛下这么勤政?这个时辰,不是正适合去太液池畔邂逅一两位美人么?”

他眸色一沉,大步走到床前,一手撑在她枕畔,俯身注视着她,勾唇一笑,道:“寡人更喜欢在这里邂逅美人!”

钟迟迟淡淡一笑,道:“陛下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我吧?”

白日里,他没有松口让她参与,她也同样没有松开答应他不参与。

因此,下午她睡着后,李长夜虽然离开了,却在殿外留足了人手,连辛别也留了下来,甚至崔离都在外面晃过几回。

如今看来,入夜后,他打算亲自上阵盯着她了。

钟迟迟看着他笑容敛起,嘲讽地笑了笑,道:“陛下何苦做这些无用的事呢?”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拂开她脸上的发丝,神色平静地说:“景云八年,愍帝妃迟氏宫中掘出桐木人与帛书,七日后,以中宫令,过政事堂,得宗正印,判处迟氏火刑,愍帝贵为天子而不能救,于迟氏处死当日,气绝身亡!”

钟迟迟抓住他将要收回的手,轻轻贴在脸上,柔声笑道:“陛下这是在警告我?”

景云八年的那场巫蛊之祸,她知道的,或许不比李长夜少。

心爱的女子被当众烧死,愍帝是活活气死的,之后便兄终弟及,由李长夜的父亲继位为帝,是为怀帝。

而愍帝亲生的儿子,因为是迟妃所生,不仅失去了继承权,在怀帝在位期间,甚至处处遭人嘲笑排挤,连个正式品级都没有。

一直到李长夜继位,才赐了府邸,封作江陵郡王。

迟妃是怎么死的,她比李长夜更清楚。

“是!”他低下头,姿态亲昵,却眸光淡淡,“朕就是在警告你,沾惹了巫蛊之事,就算是皇帝,也救不了你!”

钟迟迟不无嘲讽地笑了笑,道:“迟妃之死,难道不是愍帝的无能?”挑了挑眉,看着他,“李长夜,你比起愍帝如何?”

李长夜眯了眯眼,猛地吻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狂风巨浪将她瞬间淹没,直到被迫清醒时,身子还在因他的爱抚情不自禁地颤抖着。

李长夜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挫败,盯着她狠声道:“不要在床上挑衅你男人,再有一次,寡人就强要了你!”

钟迟迟扶额失笑。

她这个毛病要是不治好,谁也强要不了她啊!

李长夜放完狠话,也想到了这一茬,起身时就有些悻悻。

转头看了她一眼,拨开她遮在眼睛上的手,道:“千灯阁那里朕自然会派人调查,是不是你的仇人最后都有个结果,你给朕乖乖留在宫里等消息!”

钟迟迟摇头笑道:“事关阿金之死,我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想错过,等消息是万万不可能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十分坚定,不似作伪,但李长夜还是一个字都不信,捏了捏她的鼻尖,宠溺地笑道:“你少拿什么阿金搪塞寡人!”

这女人,但凡说出口的话都不能信。

只是看着她此时流光溢彩的双眸,再想想昨夜回来时的失魂落魄,李长夜又心中一软,柔声道:“千灯阁太远,崔离下午已经启程了,你要查幕后之人,也未必需要去千灯阁——”

见她挑眉相问,不由笑道:“千灯阁不过是其中一条线索,说不好,崔离也要无功而返;倒是长安这边还有一条线索,寡人就全权交给你调查,如何?”

她即刻便反应过来了:“云家?”

李长夜赞赏地点了点头。

她面露犹豫。

眼看火候还不够,李长夜又添了一把:“昨日卫国公入宫,称有飞贼夜闯卫国公府,他亲眼看到你把人救走了!”

钟迟迟惊讶地睁大了眼,问道:“他家小娘子窝藏刺客被我和崔离抓了个现行,他怎么还有脸进宫告状?”

李长夜笑道:“也不算现行,刺客逃走了,你们没证据啊!”

她蹙着眉揪住他的衣襟,娇娇道:“陛下就这样看着他欺负我么?”

李长夜被她拉得往下晃了晃,美人儿身上诱人的幽香顿时钻入鼻间,令他心神一荡,不由自主地勾起她肚兜的边缘,悄然滑入。

方才一阵缠绵时,她身上轻薄的宫纱裙早已被他随手撕毁,如今只穿了一件胭脂色的肚兜,衬着欺霜赛雪的肌肤,简直是……

“欺负迟儿当然是不许的……不过薛瑛是要你交出另外一人……”触手即销魂,李长夜说得有些漫不经心。

这件肚兜还是他亲自选的,为的是昨夜亲手解下……当然现在也是可以的……

钟迟迟将他的手拉了出来,似笑非笑道:“陛下还真是深谙软硬兼施之道啊!”先用云家诱她,再以乔渔相胁,她还真得留下了。

李长夜欲色染红的一双眸子微微弯起,语带蛊惑道:“怎么会?寡人还是更擅长来硬的……”

钟迟迟脸上一红,将他从身上推了下去,坐起身,轻哼一声,道:“陛下让我调查云家,可要给个名头?”

李长夜撑起半身,道:“寡人给你在奉宸卫挂个名如何?日日夜夜贴身护卫寡人……”笑得满眼旖旎。

天子近侍一直都是以奉宸卫为首,择选高门子弟中年少美貌者为天子装点宫殿。

羽林军和羽林百骑是李长夜继位后才搞出来的,羽林百骑负责暗中警戒,和奉宸卫的职责不尽相同。

在钟迟迟看来,奉宸卫就是个绣花枕头,但也知道李长夜不可能放她去羽林百骑,便假装没看到他的眼里的暧昧,无所谓地点了头。

不过提起云家,她倒想起了另一件事,睨着李长夜,拿出刁蛮姿态,质问道:“上回云妃拿猫儿害我的事,陛下的交代呢?”

第052章 云家旧案

那件事对钟迟迟来说只是件小事。

要是李长夜查到了,主动跟她说一下,她或许都不会认真听。

但李长夜竟然一直没提,这就勾得她想要问一问了。

李长夜正一脸荡漾地调戏着她,听她这么一问,眸光闪烁了一下,笑道:“云妃都死了,迟迟还想要什么交代?”

钟迟迟打量了他两眼,冷笑道:“下毒的人是太后吧?”

李长夜诧异地看着她:“迟迟何出此言?”

钟迟迟将他推远了些,拉过丝被盖住**的身子,语气随意地说:“陛下既然知道云妃是有人安排的,她的一举一动自然一直在陛下眼皮底下,哪至于做得了这样的手脚,何况她也没那个脑子——”

她微微一顿,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后宫嫔妃也不至于让陛下这样难以启齿,只可能是太后了!”

李长夜哈哈一笑,将她连人带被拥在怀里,眉飞色舞地赞道:“寡人的迟迟果然聪慧过人!”

钟迟迟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道:“既然太后娘娘不愿看到我,陛下还要留我在宫里,是嫌我活得太自在吗?”

她这一下也没太用力,反而让李长夜抱得更紧了。

“太后要对付你,你在不在宫里不都一样么?”李长夜笑道。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那我还是追着崔离去找千灯阁吧!”

李长夜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太后犯糊涂,都是承恩公夫人和身边人进的谗言,寡人已经惩戒过她们了……”堂堂皇帝陛下,做起低眉顺眼的姿态来也极为顺手。

钟迟迟轻哼道:“下回碰到王家的三娘子,不是又要跟我闹了?”

李长夜笑道:“寡人这就吩咐下去,不许王家女眷进大明宫……”

“要是宫外遇到呢?”

李长夜乐了:“那只能请钟娘子手下留情了!”

……

李长夜的效率还是可以的,第二天她起床洗漱的时候,一枚奉宸卫的令牌连同一套合身得有些诡异的制服送到了浴堂殿。

“陛下命崔舍人陪同钟娘子一起去大理寺提领案卷!”高福道,“崔舍人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

钟迟迟看了看时辰,问道:“多时是多久?”

高福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小声地说:“一个时辰……”

钟迟迟讶异地挑了挑眉,道:“一个时辰他一直在殿外等着?不会等我醒了再来?”

高福沉默了片刻,道:“崔舍人以耐心著称……”

既然人家这么有耐心,钟迟迟也不急了,慢吞吞地吃过早饭,慢吞吞地试了几个发髻,最后觉得还是简单束一下更适合奉宸卫的制服……

等她走出浴堂殿时,又过去了半个时辰。

殿外阶前,一名绯色公服的年轻人垂手而立,等了一个半时辰,仪态仍旧保持得很好。

感觉到殿内有人出来,他抬头看了过来——

啧啧啧,真是眸似秋水,面若芙蓉,原来李长夜好美人是不分男女的啊……

正想着,崔舍朝她简单行了个平辈礼,翩翩含笑道:“钟娘子来得好快,这便要走了?”

钟迟迟:……

他这是在嘲讽我?

崔舍不仅容貌出众,举手投足还带着世家出身的雍容雅致,从大明宫出来去往大理寺的路上,吸引了不少小娘子的目光,就是钟迟迟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看着看着,崔舍那张白皙如玉的脸上就泛起了红晕,终于忍不住问道:“下官可有什么不妥?”

钟迟迟笑了笑,问道:“崔舍人和崔离将军是一家的吗?”

崔舍摇头道:“下官出身清河崔氏,崔将军乃是博陵崔氏,同姓不同族!”

钟迟迟“哦”了一声,笑道:“难怪呢!我记得崔离走路挺快的啊!”

这倒不是她故意戏弄崔舍,崔舍走路的风姿确实优雅动人,就是——太慢了!

他走十步的时间,足够她跑到大理寺了。

崔舍又是小脸一红,道:“崔将军龙行虎步,自不是下官可比拟的……”

说完,仍旧坚持了原本的速度。

钟迟迟也不是急性子,见他这样倒觉得好玩,便同他攀谈起来。

“崔舍人,你家陛下召见的时候,你也是这个速度赶过去吗?”

崔舍面带恭谨道:“陛下深知下官!”

“你坚持这个速度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崔舍澹然笑道:“风风火火,有失仪态。”

“上回我见到走路这么慢的还是我家阿黑呢!”

“竟也是同道中人?”

“不,是我家门口的一只蚂蚁!”

“……”

看着崔舍语塞的模样,钟迟迟终于感觉报了刚才被嘲讽的仇,看了看天色,笑嘻嘻地说:“崔舍人这般不舍得把路走完,是想与我多相处一会儿吗?”

崔舍顿时满面飞霞,终于加快了脚步。

中书舍人和奉宸卫都是天子近前的人,又奉了圣旨而来,大理寺的人当然不敢慢待,崔舍一开口,就把云家当年所有的案卷都搬到了钟迟迟面前,还派了一名当年经手过这些案子的主簿过来听从吩咐。

钟迟迟随手翻了翻,就放下了。

崔舍一愣,问道:“钟娘子看完了?”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道:“这么多,要看到什么时候?”指了指那名主簿,“你来说一遍!”

云家的案子她让李长暮查过了,心里有点数,只是有些细节还是要找个人问问。

云家的风波起于天授元年二月的国丧举宴案。

云家茶肆被人举报在先帝国丧期举宴,举报人声称“闻胡姬歌声”,也有不少百姓作证,云家茶肆中确实有一名胡姬。

“那个胡姬还没找到?”钟迟迟问。

衙门去拿人取证的时候,那名胡姬却不翼而飞了。

说不出胡姬的失踪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总是有些不对劲。

“是……”主簿忐忑地看了她一眼,“云大人说,那胡姬自称初到长安,就碰上了国丧,一时无处落脚,求了云家收容,云大人将她放在茶肆里,也只是端茶倒水而已……这个……陛下已经定案了……”

钟迟迟嗤笑了一声。

都过去那么久了,当然早就定案了。

当初搞得云家几乎家破人亡的两个案子,在李长夜纳了云妃后,全都翻案了。

什么先帝国丧期举宴,先帝就是李长夜自己弄死的,说不定他还觉得这宴举得好呢!

第053章 心疼心疼寡人

“那个举报的人呢?”钟迟迟问道。

谁想害云妃,这才是她关心的。

“举报者是原西市署丞胡郭,后来云家冤情得雪后,胡郭被夺了官职,已经离开长安了……”主簿说得一脸含蓄。

钟迟迟笑道:“是被云家报复了?人还活着吗?”

主簿尴尬地低着头,道:“离开长安后,也不知去了哪里,我们这边没有再关注了……”

钟迟迟沉吟着敲了敲手指。

如果胡郭遭到云家报复,被迫离开长安,心有不平想要再报复回来,也在情理之中……

“胡郭和云家有什么仇呢?”她好奇地问了一句。

“这……”主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钟迟迟看了他一眼,笑道:“不会是胡郭看上了云妃吧?”

主簿陪笑两声,不敢应答。

倒是崔舍突然接了过来,不紧不慢地说:“胡郭,曾备礼,上云家门——”他说话跟走路一样的速度,说了一半,还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钟迟迟冷眼看着他,并不催促。

“——欲纳云氏女,为妾——”又顿了一顿,“云氏——”

“去把胡郭找回来!”钟迟迟打断了他的话。

崔舍微微一怔,随后默默地端起了茶盏。

主簿也愣了一愣,喏喏道:“这……下官做不了主……不知胡郭犯了何事?娘子可请了圣旨……”

钟迟迟冲他笑了笑,道:“你说的是——下一个!”

主簿正被她这一笑惊艳得眼晕耳迷,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下一个”,还是崔舍提醒了一声“行贿案”才恍然醒悟,忙为钟迟迟详细道来。

国丧举宴案其实没有彻底打垮云家,因为证据不足,云家变卖了家产上下疏通之后还是能应付过去的。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闹了一出行贿案。

起初是户部谢侍郎被弹劾收受商人贿赂,其中就包括了云家,最后谢侍郎被拉了下来,行贿的商户也被罚没了家产。

这一罚,发现云家已经没有家产了!

接着,就查出了云家行贿各级刑审官吏,于是从长安县、京兆府到大理寺,一拉就拉出一大串,云家也因此洗不干净了,被从重判了抄家流放。

再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所以云家行贿是真?”钟迟迟问道。

主簿又支支吾吾不敢答了。

虽然云妃死了,可云家如何还不知道,大多数人没想着这么快就落井下石。

“陛下,赦免了云家。”崔舍含蓄地说。

既然是赦免,那就是真有罪了。

行贿案也已经定了案,二十几名大小官员因受贿被夺职,这么大的案子,会没有人搅风弄云?

“有当然是有的!”李长夜笑着将她抱到膝上,捏了捏她的鼻尖,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寡人的迟迟真是聪明,这都能想到!”

钟迟迟不以为然地轻哼了一声。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户部侍郎不是个小官,没有人刻意针对怎么会被拉下马?只是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大理寺的案卷上是不可能记载的,她也只能回来问李长夜了。

“是承恩公看中了户部侍郎这个位置,想为自己的门生争取一下!”李长夜笑道。

“云家行贿也是真?”钟迟迟追问道。

李长夜点头:“也不算行贿,商户孝敬官员是常有的事,不过是承恩公寻了个名头而已!”

所以行贿案中,竟然真的没有人针对云家?

钟迟迟悻悻地说:“陛下可真是个好外甥!”

李长夜哈哈一笑,道:“陈郡谢氏是韦氏党羽,朕刚登基,总要给自己人拿点好处,就随便他们闹了!”

行贿案涉及官场,一时也很难找出头绪,钟迟迟想了想,便先放下了,道:“陛下先帮我把那个举报云家的胡郭抓回来吧!”

李长夜问也不问,满口应了下来,立即招来辛别安排了下去。

看他这样知情识趣,钟迟迟觉得也该口头鼓励下,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诚恳地说:“陛下真是辛苦了!”

李长夜挑了挑眉,拉着她的手伸到自己衣襟内,低声笑道:“迟儿终于知道寡人辛苦了,快心疼心疼寡人……”

钟迟迟眸光微闪,摸到凸起处狠狠拧了一下,听得他痛嘶了一声,嫣然一笑,道:“陛下换个勤快点的中书舍人,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李长夜一边揉着痛处,一边笑道:“怎么?崔舍惹你不快了?”

“何止不快,简直慢死了!”钟迟迟抱怨道,“真不知道陛下怎么受得了他!”

李长夜笑道:“崔舍就是动作慢一点,脑子还是好使的——”

“脸也是好看的!”钟迟迟接过来说,很是暧昧地看了他一眼。

李长夜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一紧,含笑问道:“迟迟这话是什么意思?”

钟迟迟嘻嘻一笑,道:“听闻陛下素好美人——”

话没说完,就被他压在了桌上,桃花眸微微眯起,李长夜低声笑道:“是不是寡人太客气了,教小迟儿误会了什么?”

钟迟迟搂着他的脖子直笑:“陛下别闹了!”

李长夜笑着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抱起她,朝步辇走去。

钟迟迟正要问他去哪儿,就听到他吩咐道:“去小儿坊!”

“小儿坊是什么地方?”钟迟迟抱着他的胳膊娇娇问道。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你刚才在殿外跟崔舍说什么了,让他那样失魂落魄?”

钟迟迟嘻嘻一笑,小声问:“陛下心疼了?”

眼见他的神色又危险了起来,钟迟迟适可而止地把话题转了回来:“我跟他说,七天前,我看到他——”

李长夜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她说下去,忍不住追问:“看到他什么?”

钟迟迟笑眯眯地看着他,还是没有开口。

他愣了一愣,突然大笑起来。

“迟迟、迟迟……你可真是淘气……”李长夜一边笑一边道。

钟迟迟不以为然道:“谁叫他说话那么慢,恨不得把一句话拆成十句说,中间还要再喝上几盏茶!我就让他瞧瞧,听人说话大喘气是什么滋味!”

李长夜再次哈哈大笑,将她揉进怀里又蹭又亲,只觉得怀中人怎么爱都不够。

这时,步辇停了下来,小儿坊到了。

钟迟迟抬起头,眼神变了变,笑道:“陛下还是别进去的好!”

第054章 急昏头的李长夜

到了门口,钟迟迟也就猜到了小儿坊是什么地方。

只是还在门外,就隐约听见了一声兽吼,夹杂着危险的气息。

李长夜从她的语气里也听出了不对劲,一面吩咐侍卫进去看看,一面转头对着她笑道:“小儿坊养了不少奇禽异兽,上回送你的猫儿出了差错,寡人想着今日带你来看看,你亲自挑个合缘的!”

那侍卫进去看了看,很快就出来了,回禀道:“坊内并无不妥!”

李长夜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走下步辇,伸手要扶她下来。

钟迟迟抿嘴一笑,抓住他的手,跳了下来。

走到门口,坊使如常迎出,将李长夜迎了进去。

李长夜一边走着,一边殷勤地介绍道:“迟迟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吗?也可以都看一圈——”

话音未落,又响起了一声兽吼。

这次的吼声响亮了许多,也隔得近了些,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纷纷变了脸色。

辛别立即闪身挡在李长夜面前,急声道:“此处危险,请陛下速速移驾!”说着,狠狠瞪了钟迟迟一眼。

这女人分明早就知道了,竟然不提醒陛下!

李长夜没有离开,蹙了蹙眉,道:“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坊使虽然害怕得两腿颤抖,还是朝吼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还没跑出几步,就听到东北面再次传来一声兽吼,这一声未歇,西北面、正北面,仿佛为了应和这一声似的,兽吼声此起彼伏。

猛兽的吼声震颤大地,那坊使早已瘫倒在地,附近的小坊内被惊出无数鹰鹞鸡犬之流,一时之间,场面混乱不堪。

“是白袍将军!白袍将军发狂了!”辛别脸色更难看了,着急劝道,“这里太危险了,陛下先离开吧!”

白袍将军?

钟迟迟“噗嗤”一笑,听着声音,好像是一头熊?还封了将军呢?

她这一笑,十分不合时宜,惹来无数侧目。

李长夜原本也觉得凝重,看她这样自在,忍不住也笑了出来,拉起她的手,道:“走吧!改日再来!”

又嘱咐道:“调金吾卫来帮忙,不要让里头的畜生跑出来伤人!”

话刚说完,便听见混乱的方向传来数声女子的尖叫声。

“陛、陛下——”瘫在地上的坊使哭着道,“王二郎,还有三位小娘子还在里面……”

李长夜蹙眉问道:“哪三位?”

“王三娘子,李郡君,还有柳大娘子!”

李长夜眸光一沉,将她往外一推,道:“这里危险,你先出去!”说完,转身,大步朝东北向走去。

钟迟迟哑然失笑。

这里危险?她先出去?这人是不是急昏头了?

皇帝陛下要以身犯险,哪里还有人顾得上她有没有听话出去?钟迟迟便悠悠地跟在了后面。

门口这一块还算安全,但也看得到不远处的鹰飞狗跳,夹杂着可怖的猛兽吼声,不少驯兽师来回奔走,使出各种手段制止这场暴动,可都无济于事。

李长夜一连串命令下去,身边的侍卫有些去搬救兵了,有些被派出去帮忙了,还剩了辛别为首的百骑守着皇帝陛下。

“李郡君在哪儿?”李长夜问道,语气难掩焦急。

这会儿乱得看不清楚,无人答得上来。

“辛别——”他开口喊道。

“我不走!”辛别断然拒绝,“崔将军说,我只负责护卫陛下!”

“你是朕的人还是崔离的人!”李长夜冷冷道。

辛别脸色一变,低下头去。

“铮!”

李长夜突然拔出了身旁侍卫的佩刀,朝前走去。

“陛下!”辛别急忙挡住他的去路。

“滚开!”李长夜冷冷道。

钟迟迟站在李长夜身后,正好看到那个平常一脸冷漠的女侍卫被骂得双目滚泪,仿佛被情郎抛弃了似的,好不可怜,看得她都起了恻隐之心。

无奈上前,抢走李长夜手里的长刀,随手一丢,问道:“李郡君是谁?”

李长夜看到她,脸色变了变,怒道:“朕不是叫你出去吗?”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答谢她卸了李长夜的武器,辛别低声答道:“是赵国公府的四娘子!”

李幼瑾?

钟迟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快步越过李长夜,目光一扫,只见人影兽影交杂,根本看不清李幼瑾的所在。

她蹙了蹙眉,倏然跃起,冲入混乱之中,从一名驯兽师手中夺过一支驯兽用的骨笛。

笛至唇边,尖啸声瞬间撕裂云霄。

这坊内的飞禽走兽,都是经过驯养的,比野生禽兽更容易交流,而她,碰巧也比普通驯兽师更懂得如何与它们交流。

此时,这些禽兽受了坊内猛兽的惊吓,才会不听指令。

安抚什么的,她不会,既然受了惊吓跑了出来,那就给它们更大的惊吓好了。

笛声激扬,隐隐威赫,顷刻之间,如风散乌云,乱作一团的飞禽走兽各自回了巢穴,露出了那只发狂出逃的白袍将军。

原来是只白熊啊!

钟迟迟缓缓放下骨笛。

那只白熊抬起的掌下,扑倒着两个抱作一团的人,因为被她的笛声阻了一阻,其中一人立即抱起另外一人逃了出来。

突然,白熊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又是一声怒吼,朝着那两人追了上去。

钟迟迟皱起了眉。

倒不是说她的笛声一定会有效,可她分明从白熊的吼叫声中听出了一丝异常的愤怒,仿佛被人挑衅了似的。

事不宜迟,她随手丢了骨笛,施展轻功,朝那两人疾速跑去。

一靠近他们,便闻到其中一人身上传出一丝异常的气味,混在衣料熏香、脂粉香气之中很不明显。

“衣服脱掉!”钟迟迟喝道,她一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气味,只是直觉地觉得不对。

难得那女子也不矫情,立即开始脱衣。

可她实在是受惊过度,双手颤抖不止,连衣带都抓不住。

“我来!”另一人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帮着脱下了外衣。

钟迟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扯下自己的外袍丢到女子身上,抬头望向正面扑来的白熊,深深地提了一口气,纵身拔地跃起,踩在了白熊的背上。

第055章 欣赏她脱衣的动作

左手抓紧,右手手指疾速凌空画下灵知符,一掌拍入白熊背上,愤怒咆哮顿时自掌心汹涌而入。

钟迟迟舒了一口气,感知了一会儿,忍不住一掌拍在白熊脑袋上。

要不怎么蠢得被人抓到这儿来呢?人家随便给点刺激你就受不了了?闹这么一出,是不想活了?

白熊低吼一声,停止了挣扎,四肢着地,却仍在焦躁地踱着步。

钟迟迟无奈地揉了揉它的脑袋,随手指了一个目瞪口呆的人,喊道:“去把那件衣衫烧了!”

那人呆呆地没有动。

倒是李长夜使了个眼色,让身边一名侍卫上前拿走了刚才女子脱下的外衣。

随着那件衣衫的远离,白熊终于安静了下来,钟迟迟又拍了拍它的脑袋,它便驮着她朝李长夜走去。

虽然现在白熊安静下来了,可刚刚发狂时的可怕模样记忆犹新,辛别立即紧张地挡在了李长夜面前。

李长夜抬起手,将辛别拨到一边,微微眯起眼,看着她朝自己走来。

红甲黑靴,青丝高束,美人儿骑白熊而来,明媚张扬得令人不能直视。

她没有走太近,隔着一段距离,抚了抚白熊身上雪样的皮毛,扬眉笑道:“陛下,这白袍将军归我了!”

李长夜看了看她身下乖巧得像只大白狗的白熊,虽然是地方进献上来的祥瑞,可伤了人,就不祥瑞了,他原本是打算召来宇文断射杀的……

“陛下觉得这坐骑配我如何?”她抚着白熊笑靥如花。

红衣玉人,雪色猛兽,美得惊心动魄。

李长夜缓缓地扬起唇角,点了点头,道:“甚好!”

他们说话时,刚才被白熊追逐的两人蹒跚着走到了李长夜面前行礼。

王子徽一下子扑到李长夜脚下,抱着他的腿痛哭起来:“陛下……陛下……我都以为我死定了……”

另外一名女子正裹着钟迟迟的外袍,颤巍巍地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李长夜一脚踢开王子徽,看都没看那女子一眼,蹙眉问道:“李郡君呢?”

“长夜哥哥!”随着一声呼喊,娇小的女孩儿从远处跑来,乳燕归林般扑到他怀里。

李长夜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瞥了美人儿一眼。

她正懒懒地趴在白熊背上,依旧同他隔着那些距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李长夜不动声色地将李幼瑾从怀里拉出一点,柔声安慰道:“没事就好,怎么来这儿也不说一声?朕好让辛别陪你一道来……”

李幼瑾红着眼睛道:“是三娘邀我和柳姐姐一块儿来的,太后娘娘允她在小儿坊挑一只宠物……”

钟迟迟随着她的话看向了失魂落魄站在一边的王三娘,一身华衣在逃亡的过程中已经污损得狼狈不堪了,人也是呆呆愣愣,看起来受惊不小。

李幼瑾也是满面泪痕,花容失色。

这样的变故对小娘子们来说确实太可怕了。

可是跟她们俩比起来,另外一位小娘子何止是受了惊吓。

这一位,钟迟迟也认得。

之前在大明宫的宫宴上,这位是为数不多让她留下印象的女子,她记得高福介绍她的时候说,这是柳相的独女。

“……太后昨日允的三娘,三娘便约了我和柳姐姐今日来小儿坊……三娘看中了丽妃娘娘生前养的那只雪儿……雪儿逃去了将军坊……”

李幼瑾在断断续续说着事情的经过,地上跪着的柳娘子如泥塑木胎一般一动不动,只揪紧了她的外袍,恨不能把自己整个人都裹进去。

“柳娘子!”钟迟迟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第一个有反应的是李长夜,几乎她一出声就抬头朝她看来。

李幼瑾也因此停止了诉说,跟着朝她看了过来,目光瞬间一痴。

接着是王子徽,王三娘,反倒是柳娘子,直到她又唤了一声,才呆呆地抬起头。

“谁在你的衣衫上动了手脚?”钟迟迟淡淡地问。

柳娘子沉默了一会儿,转而向她跪下,双掌交叠在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道:“钟娘子救命之恩,柳静姝此生,必求回报!”

钟迟迟笑了起来,道:“你都这样了,拿什么回报?”

刚才叫她脱衣的时候她也果断,可是命虽然保住了,接下来的处境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来说,就有些不妙了。

柳静姝咬了咬牙,又冲她磕了一个头,扶着李幼瑾的手踉跄着站了起来。

李长夜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将三位小娘子送去紫兰殿,叫贵妃给她们收拾一下——”

“柳娘子跟我去绮绫殿吧!”钟迟迟笑盈盈地说。

李长夜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改口道:“送柳娘子去绮绫殿!”

又神色一冷,命令道:“今日小儿坊发生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外传!”

底下纷纷应是。

钟迟迟瞄了一眼王三娘幸灾乐祸的眼神,不由一笑。

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该不是你家表妹要害柳娘子吧?”钟迟迟忍不住问道。

回宫路上,她依旧坐的李长夜的步辇,白熊则亦步亦趋地跟在步辇边上。

“她没那个胆量!”李长夜淡淡道。

钟迟迟回忆了一下王三娘刚才吓破胆的模样,赞同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会是谁?”

李长夜摇了摇头,道:“柳娘子是太后都满意的皇后人选。”

钟迟迟眨了眨眼,追问道:“那你呢?”

李长夜看了看她,扯了扯唇角:“朕也觉得合适!”

钟迟迟点了点头,其实她也觉得挺合适的。

河东柳氏,宰相独女,仪态端方,又素有贤名,是后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也将是很多人的眼中钉。

如果这次她不在,柳静姝应该已经死了,再也不能同谁竞争了。

这件事的起因却是太后赏了王三娘一只宠物,和柳静姝毫无关系,却有人将计就计,几乎致柳静姝于死地……

“你对柳娘子这么感兴趣?”李长夜微微蹙眉,问道。

钟迟迟又不是什么怜香惜玉、怜贫惜弱的人,以前从没见她问起过不相干的人。

她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我欣赏她脱衣的动作!”

第056章 想要我走?

步辇停在了浴堂殿门口,李长夜拉着钟迟迟的手走了下来。

钟迟迟挣开他的手,道:“我去绮绫殿看看!”

刚挣开,又被抓住了,他也没吭声,直接拉着她往殿内走。

她手腕一扭,再次挣开他的钳制,笑道:“陛下这是给谁脸色看呢?莫不是怪我没有第一时间去救你家幼瑾妹妹?”

刚才一路上就觉得他态度冷淡,猜测着还在为李幼瑾遇险的事不高兴。

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竟然要她看脸色?

李长夜忍了忍怒气,道:“胡说什么!跟朕进去!”

钟迟迟反而又退了一步,笑道:“陛下这么凶,我可不敢进去,不如我先回王府了,省得让陛下见了生气!”

他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迟迟,过来!”

钟迟迟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身后人追了两步,怒吼道:“钟迟迟!”

钟迟迟更是加快了脚步。

带着白熊回了江陵王府,难免要解释一番。

李长暮盯着白熊看了一会儿,摇头道:“带着这畜生,你日后离开沿途都会留下痕迹!”

钟迟迟笑道:“不会一直带着,等离开长安,我就带它回庸山去,它这一身皮毛,除了庸山,放哪里都得被抓!”

李长暮听出了端倪:“你准备离开长安了?”

钟迟迟迟疑了一下,道:“再过几天吧!正好今天有点收获!”

本来今天正好趁机来个拂袖而去,老死不相往来的,但小儿坊的事却突然给了她一点提示。

想想还是有点遗憾的,如今她和李长暮洗脱了嫌疑,李长夜又正在气头上,应该不会拦她,这么个光明正大离开的机会……

“迟迟,它叫什么名字呢?”乔渔突然跑到门口,兴冲冲地问了一声。

钟迟迟把白熊带进主院后,就放在庭院里,乔渔又害怕又兴奋地围着看了好久。

钟迟迟朝院子里望了一眼,白熊正憨憨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罐子,一下一下往罐子里掏着蜂蜜吃。

“叫阿白吧!”钟迟迟随口道。

乔渔又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李长暮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看着乔渔,道:“卫国公找过我了!”

钟迟迟挑了挑眉,道:“他想干什么?”

李长夜说卫国公府窝藏刺客的证据不足,这明显就是托辞,不过现在看来,卫国公府多半是有皇帝都动不得的资本。

“他要乔渔!”李长暮说。

“那天夜里我和乔乔都露了相,他光盯着乔乔有什么用?”钟迟迟不解。

李长暮叹道:“那是薛二娘子的闺房,乔渔毕竟是男子……”

钟迟迟笑了起来:“乔乔只进了院子好吗?他家妹子还藏了个大男人在房里呢!”

话是这么说,钟迟迟也猜测到,估计私藏刺客这事可能只是薛二娘子瞒着她哥做的,但乔渔确实是被抓了个现行。

“那他想怎么样?要乔乔娶了薛二娘子吗?”钟迟迟笑道。

李长暮道:“开成十年,卫国公薛瑛做了和当今陛下一样的事。”

钟迟迟眸光闪了闪。

开成十年,李长夜发动兵变,持凶入宫,斩杀先帝近侍,囚先帝以得传位诏书。

所以薛瑛也在那时夺了老国公的权柄?

子谋父位还能成功的人,都不是什么善与之辈。

钟迟迟不由得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乔乔躲你这安全吗?”不等他回答,又道,“不行我就回去跟李长夜认个怂,把乔乔送进宫去躲一阵!”

李长暮沉默了片刻,道:“迟迟,匕首送去秦州,一来一回少则数月,千灯阁就在洛阳,只要价钱合适,谁都能问得出话来,你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钟迟迟抬眸看他,笑道:“你知道得也不少呢!”

李长暮温声道:“我不希望你和陛下走太近。”

“所以你想要我走?”

“月眠不在,谁也管不住你——”他依旧温声和气,“迟迟,你不要自己也管不住自己。”

钟迟迟脸上笑容淡去,出了一会儿神,又重新笑了起来:“你放心吧!李长夜这会儿正恼着我呢!我趁这几天把手里的线索查一查,无论有没有结果,都差不多该走了!”

李长暮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随口问道:“你今日得了什么线索?”

……

暮春的夜里,不冷不热。

钟迟迟将窗支开一条缝,便躺在了床上,准备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便循着那条线索去找人。

江陵王府里为她备下的一切都是极为周到的,暖花庭的名字是李长暮亲自取的,取“迟迟日暖花开”之意。

屋内陈设精致淡雅,被褥舒适清香,屋内屋外都没有留人,很符合她入睡的习惯。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睡不着。

平躺了一会儿,卷着被子侧了个身,睁了睁眼,又闭上了。

要不怎么说由奢入俭难,皇帝的龙榻睡着就是舒服……

其实那个汤池也是不错的,她不能总这样排斥,还是要找机会克服下……

还有李长夜那火炉似的身子……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耳中捕获轻微一响,仿佛是遥远的地方,有微风吹动了树梢。

钟迟迟立即睁开了眼。

江陵王府自然也是有侍卫的,而且经过她的指点,武功并不算差,这一批不速之客的潜入竟然没有惊动王府侍卫,可见身手很不一般。

这是冲着谁来呢?

钟迟迟正要起身去李长暮那里看看情况,脚刚落地,又收了回去,重新躺回床上。

谁这么不要命?竟然是冲着她来的!

上一回被人深夜偷袭还是两年前在秦州的时候呢!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钟迟迟闭上眼,一边将呼吸调整到舒缓平和,一边默数靠近她所在庭院的人数。

……十,十一,十二……二十二,二十三……

二十三……二十四?

二十四人,二十三名高手,钟迟迟忍不住心里嘀咕了一下,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高手们守在院子外不动了,第二十四个人轻手轻脚地摸了进来,推开窗户时,那动静大得,钟迟迟觉得,自己要再装作没被惊醒,似乎有点侮辱自己的武功了。

懒起回眸,只见窗户已经被全部推起,月光入户之际,那人跳起落地的动作也算得敏捷。

钟迟迟“噗嗤”一笑,曼声道:“月移窗动,君乎?贼乎?”

第057章 太看得起我的人品

那人听了她的话,抬起头来,昏暗中,一双眸子艳光流动。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道:“迟迟深夜未眠,莫不是也想着寡人?”

钟迟迟嗤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李长夜悠悠地走到床边坐下,伸出手臂,要揽她入怀。

钟迟迟毫不客气将他一掌拍开。

李长夜轻笑一声,把脸凑到她面前,道:“迟迟还在生寡人的气呢?”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怎么敢生陛下的气?陛下发起火来可凶得很!”

作为一位皇帝,李长夜很能放得下身段,立即陪着笑道:“白天是寡人不好,寡人一时心急,教迟迟受委屈了……”

钟迟迟似笑非笑地说:“可不敢称委屈,没有第一时间去救李郡君,迟迟也是知罪的,陛下的雷霆震怒都是迟迟该受的!”

李长夜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这就雷霆震怒了——”听她轻哼了一声,立即改口,“对对对,雷霆震怒!是寡人不好,不该震怒,哈哈哈哈……”

他还是忍不住笑了下去。

钟迟迟起初还绷着,不过片刻也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冰雪消融,气氛顿时软和了下来,李长夜再次伸手搂她双肩时,便没有再拒绝了,只轻哼着嘲讽了一句:“陛下还真是能屈能伸!”

李长夜抱着她低笑两声,暧昧地说:“寡人以为,男人都得这样……”

钟迟迟自觉脸皮不薄,也被他调戏得发了烫,恼羞成怒地在他身上狠拧了一下。

他喊了一声痛,又抱着她笑了起来。

“寡人和赵国公家的子女都是自幼一块儿长大的——”闹够了,李长夜才缓缓说起正事,“当年还是赵国公一力保住了寡人的太子之位,后来登基为帝,赵国公府也出力不少,原本寡人继位后想封赵国公为郡王,老国公却说,此例一开,对其他有功之臣不好交代,恐有人心存不满,因此坚辞不受!”

钟迟迟懒懒地靠在他怀里,心里想着,这人身上怎么总这么烫乎呢?

“寡人和幼瑾的长兄、秦州都督李初情同手足……”

钟迟迟笑了一声,情同手足啊……这就好玩了……

“……李初当年是随寡人一同攻入玄武门的死士之一……后来吐蕃作乱,李初自请去守了陇西十一州,一去就是四年……到今年年底,便是五年了……年底的时候,寡人打算召他回京述职,到时候你便可以见到他了。”

他就这么轻轻地搂着她,语声柔和地追忆往事,气氛很是温馨。

钟迟迟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要是和李初碰上面了,可就温馨不起来了。

李长夜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便继续解释道:“李初为寡人镇守边境,寡人自然要多照顾着点他的家人……寡人待幼瑾就跟亲妹妹似的……”

钟迟迟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陛下待亲妹妹可没那么好呢!”

李长夜愣了愣,也笑了起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是,幼瑾比亲妹妹还亲——”

“我也唤过陛下一声长夜哥哥呢!怎么不给我也封个郡君?”钟迟迟睨着他道。

他扳过她的脸,狠狠吻了一下,哑声道:“想都别想!”

说完,顿了一顿,语气忽然淡了下来,“开成八年夏,韦后赐下甜羹,幼瑾误食后腹痛不止,整个太医署束手无策,那年,幼瑾不过六岁!”

钟迟迟微微一怔,要是这样的话,就难怪李长夜和李初都这么心疼李幼瑾了。

李长夜仿佛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轻抚着她的背,声音又柔软了几分。

“后来服食了道一的丹药,幼瑾才捡回一条命,只是也坏了底子,从小到大,她的身子都比常人弱一些,她的兄姐都善骑射,只有她娇娇气气的……”

他解释得非常详细,但是——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钟迟迟一把推开他,冷笑道,“她又不是替我中的毒,又不是跟我一块儿长大,没照顾好你的好妹妹,怪我咯?”

李长夜冷不防被她推倒在床上,听着她的话,默了片刻,低低地笑出声来。

钟迟迟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道:“要笑出去笑,别吵我睡觉!”

他隔着被子抓住了她的脚,用力一拉,挣起身子扑到她身上,笑得更大声了。

钟迟迟无奈地戳了戳他,懒懒地威胁道:“再不走,我可喊人了。”都不能好好吵架,这可怎么是好?

李长夜笑着含住她的唇瓣,缠吻了好一会儿,才低声笑道:“幼瑾也是姓李,你想哪儿去了?不过迟迟吃醋的样子寡人还是很喜欢……”说着,又吻了上来。

钟迟迟推了他两下,只换了他更贪婪地深吻,也就随他去了。

同姓不婚,她当然知道,她才没空吃他的醋,不过是想趁机离宫,谁会知道堂堂天子,竟然会连夜来爬窗?

眼看他得寸进尺,钟迟迟只好动手将他推开,道:“你不会打算在这儿过夜吧?”

李长夜又压了上来,低声道:“寡人白日里确实是生气,不过不是气你不救幼瑾——”他笑了笑,“寡人是想到,若你送死成功了,寡人却还没睡过你,岂不是亏大了?”

钟迟迟一时语噎。

他扯去两人之间的丝被,灼热的身子覆了上来,嗓音暗哑道:“要不今夜就给了寡人吧?免得明天你又想不开去送死……”

钟迟迟哭笑不得地将他推下去,道:“你是看不起我的武功,还是太看得起我的人品?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上去舍己救人吗?”

李长夜也不是真要把她怎么样,这次被推开,没有再翻身上来。

他仰面躺着,将她拉进怀里,叹道:“善泳者溺,善骑者堕,以其所好,反自为祸。迟迟,你纵然武功高强,也未免太过自负,那畜生凶猛无知,万一有个闪失,就算被它伤到一丝一毫——”

他顿了顿,低声道:“迟迟,寡人不舍得……”

钟迟迟细细地品味了一下他话里的柔情缱绻,安慰道:“你放心,我不会教它伤到脸的,我也不舍得!”

他沉默了片刻,摸到她脸上捏了一把,咬牙笑道:“钟迟迟,你可真没良心!”

钟迟迟咯咯笑了起来。

一句不舍得而已,想骗她多少感动?当她没听过山盟海誓似的。

心里是这么想着,嘴上还是安抚道:“陛下多心了,我还没那么自负,别说是脸了,一根头发丝我都没打算牺牲,阿白要是不乖,我就一掌毙了它!”

“阿白?”李长夜回味了下这个名字,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阿黑和阿金。

第058章 借势而为

那只白熊是去年饶乐都督府进贡的祥瑞。

祥瑞这种东西,作为帝王,不管信不信,都是喜欢的。

李长夜龙颜大悦之后,御笔一挥,就给赐了个“白袍将军”的封号,威武,霸气。

然而现在突然被叫成了“阿白”——

竟然觉得也挺合适的……

“没想到迟迟竟然还会驯兽!”李长夜笑着将她抱到胸前,漫不经心地说,“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寡人呢?”

白日里她一支骨笛驱散混乱,之后又神奇安抚住了发狂的白熊,一幕幕至今还觉得惊心动魄,赞叹之余,越发觉得怀里的人深不可测。

她乖巧地躺在他胸口,懒洋洋地说:“我哪会什么驯兽,只不过自幼长在深山,对畜生的习性比较熟悉而已!”

李长夜半信半疑,笑道:“迟迟竟然长在深山?这可一点都看不出来,你这一身本事都是跟着你师父学的?”

她一点也不像出身乡野之人。

她善笛,且习的是大正雅乐;那日她吹奏的曲子,他记了一些让人拿去询问,教坊无人得知,反倒掌祭祀雅乐的太乐署一致认为是失传的雅乐。

她知礼,且修的是宫廷礼仪;无论是用膳还是就寝,抑或是平日的言谈举止,哪怕她流露出许多恣意姿态,也隐隐可见刻入骨髓的良好教养。

媚而不俗,艳而不妖,以及过人的敏感和通透——

这样一个美人儿,怎么会是天生的?

她大约察觉到了他心底的怀疑,笑出了一些嘲讽滋味,道:“是啊,可不就是他么……”

李长夜正琢磨着她的师父,她便从他胸口滚了下去。

他下意识地将她搂回来,她却淡淡地推开了他,闭着眼,语声倦倦:“我要睡了,明天还有事呢!陛下走的时候记得把窗照原样支好……”

李长夜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将她的窗支起一条缝,打开门走了出去。

出了江陵王府,李长夜忍不住问道:“辛别你说,什么样的人能教得出她这样的?”

辛别默了片刻,道:“属下只想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教得出陛下半夜爬人家闺房的窗……”

……

钟迟迟第二天真的有事,一早就带着阿白出门了,径直向西,走了不远,就到了崇仁坊。

往承恩公府门口一站,笑靥如花:“我找你们家二郎!”

门房看到阿白,还没等她说完来意,就吓得连滚带爬跑了进去。

钟迟迟正琢磨着要不要不请自入,就听到有人说着话出来了。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有人一边训斥着一边走出。

“大、大郎……熊……熊……”另一人惊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熊什么?什么熊?”那人语气严厉地问着,一脚跨出门槛,抬头,瞬间僵住。

钟迟迟想过可能会在承恩公府遇上王三娘,却没想过会遇上王子微,实在是——她早就忘了有这么一个人……

不过碰上就碰上了。

钟迟迟冲着他笑了笑,大大方方地打了声招呼:“大郎君,别来无恙?”

这话说得略微挑衅,毕竟王子微遇上她后就一直很有恙,从身到心都很有恙,但如今她有阿白壮声势,就没再怕的!

王子微仿佛被她的话喊回了魂,狼狈地低了头,磕磕巴巴问道:“钟、钟娘子,钟娘子有何贵干?”

“我找你们二郎君!烦请通报一声!”钟迟迟大大方方地说了来意。

王子微立即应了声“是”,回头吩咐道:“快去喊二郎出来迎接!”

门房再次连滚带爬地跑了进去。

王子微又转回头来,看了她一眼,又忙不迭转开目光,低声道:“钟娘子随我进来吧……”

钟迟迟嫣然一笑:“有劳大郎君带路了!”

王子微的带路,真的就是认认真真地在前面带路,时不时会停下脚步看她跟上没,但始终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钟迟迟看着他这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

上回王夫人怀疑她对王子微使了什么妖术,其实只是隔空点穴而已,王子微到了三清殿就差不多解了,照理说那时候王子微就可以自辩了。

她本来就没想过不让王子微自辩,反正她靠的是李长夜的偏心,不是辩论。

但没想到王子微竟然半个字都没为自己辩解,钟迟迟思来想去,决定归结于他悔过了。

既然人家都悔过了,钟迟迟也没有穷追猛打的习惯,只是这回遇上,她也看出来了,王子微对她,也不止是悔过这么简单。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突然止住了步伐,轻声道:“大郎君,能否借一步说话?”

王子微浑身一震,僵硬着转回身,快速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马上又低下头,犹豫了一下,朝跟随的家奴摆了摆手。

边上没了人,王子微越发拘谨得抬不起头来。

钟迟迟看在眼里,含笑柔声道:“我有一事,想求大郎君帮忙……”

他瞬间红了脸,磕磕巴巴道:“钟、钟娘子请、请说!”

钟迟迟越发放柔了嗓音,犹如情人低诉般道:“天授元年四月十一日,御史倪药师弹劾户部侍郎谢誉收受茶商、盐商贿赂,在此之前,承恩公可有和谁来往甚密?”

王子微愣了一会儿,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她。

钟迟迟见他听懂了,索性问得更深入一些:“彼时大郎君也该知事了吧?承恩公选择在那个节骨眼向谢誉发难,是巧合还是有人推了一把?”

昨日经历过柳静姝遇险一事后,她突然想到,这世上懂得借势而为的,岂会只有柳静姝背后那只黑手?

王选和李长夜盯上谢家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人了解也很正常,于是趁着东风将云家推入深渊……

王子微想了一会儿,摇头道:“那时新帝登基,家父刚受封承恩公,又得入光禄寺,一时门庭若市,来往的人很多……”

钟迟迟不禁有些失望。

想想也是,亲外甥登基为帝,那时应该是王选最得意的时候,巴结他的人数不胜数,也正因为如此,他就做了李长夜对韦后党下手的第一把刀。

“不过——”正当她要放弃时,王子微犹豫着开了口,“家父之所以会在那时动手,也是有原因的……”

第059章 我要和钟娘子私奔

海棠欲开处,庭院数重深。

曲廊迂回,圈出一方小小天井,钟迟迟站在栏边,身旁一树海棠含苞欲放,香气扑鼻,她嗅了嗅,觉得心情好极了。

她本来是冲着王子徽来的,可这样的事问王子徽效果很难说,幸好遇到了王子微。

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便看王子微顺眼了许多,笑道:“多谢大郎君告知,大郎君放心,凭大郎君的才学,一定可以重回弘文馆的!”

王子微怔了怔,朝她行了个礼,低声道:“钟娘子不必如此……某已向陛下递了奏折,自请外放……”

钟迟迟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这时——

“钟迟迟!”

突然一声娇叱,伴随着珠翠叮咚,一个锦绣绫罗的人影冲到了眼前,横眉责问道:“你来做什么?不要缠着我大哥!”

钟迟迟愉快地笑眯了眼,道:“三娘子误会了!今日一早,赵国公家就送了谢礼上门,答谢我救了他们家小娘子,我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你们家来送礼,只好亲自上门来提醒你们了!”

王子微顿时涨红了脸,朝着王三娘怒斥道:“三娘,你怎么没说?”

王三娘也红了脸,底气不足地说:“我、我昨天吓坏了……忘记了……”

闻氏神色淡淡地上前一步,挡在了王子微面前,朝钟迟迟行了个礼,道:“三娘乍然受惊,失了礼数,望钟娘子看在她年纪尚幼的份上——”

“那可不行!”钟迟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笑盈盈道,“我也年纪尚幼呢!可体谅不了她!”

闻氏一噎,缓过一口气,正要开口,王子徽来了。

王子徽是飞奔着过来的,到了跟前,却“噗通”一声,出人意料地扑跪在了钟迟迟脚下,抱紧了钟迟迟的小腿,悲痛欲绝:“钟娘子,你终于来救我了!”

钟迟迟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王三娘简直羞愤欲死,忙上前拉他起身,低声呵斥道:“二哥你别闹了,丢不丢人!”

王子徽不管不顾地甩开她的手,抱紧了钟迟迟的小腿,嚷道:“我没闹!你们再逼我,我就跟钟娘子私奔去!”

钟迟迟哑然失笑,抬手打了个响指。

几声沉重的脚步声后,阴影笼罩在王子徽身上。

“你自己起来,还是让阿白扶你起来?”钟迟迟笑盈盈地问。

王子徽茫然地抬起头——

“啊——!”

“啊——!”

“啊——!”

……

一刻钟后,钟迟迟坐在了王子徽居住的庭院里,阿白坐在她椅子边的地上,乖巧得像一只巨型白狗。

“你这是闹什么呢?”钟迟迟倚在阿白头上,随手揉着它的皮毛,含笑问道。

王子徽则坐在离阿白最远的角落,浑身僵硬地死盯着阿白,听了她的问话,才回了点神,委屈地说:“他们逼我娶妻……”

钟迟迟打量了他一下,笑着问道:“怎么?那小娘子不够美貌?”

王子徽怔了怔,突然红了脸,扭捏地说:“美貌也是美貌的……可——”语气一变,“可是怎么能同钟娘子相比!”

“这样啊……”钟迟迟坏坏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一起进宫请陛下赐婚如何?”

说着,就要起身。

王子徽又不是真傻,忙抬手阻止:“钟娘子,你饶了我吧!陛下会宰了我的!”

钟迟迟坐了回去,笑道:“那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王子徽撇了撇嘴,道:“我大哥不是已经娶妻生子了么?嫡长孙也有了,为什么要逼我成亲?他们就想找个人管我……”

钟迟迟兴致勃勃地听着,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家想祸害谁家千金呢?人家能同意么?”

就王子徽这德行,哪个体面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王子徽突然红了红脸,低着头,小声地说:“他们要给我娶柳娘子……”

钟迟迟愣住了,但很快想到了昨天发生的事。

虽然李长夜交代了不要说出去,可承恩公府两个孩子都参与进去了,承恩公夫妇肯定是会知道的。

王子徽亲手脱了柳静姝衣衫这事……

怎么说呢?换了是她,也会毫不犹豫利用一下,不但给王三娘去了一个竞争对手,还能给自家不争气的儿子娶到柳相独女,这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呢?

“我阿爹说,出了这样的事,柳娘子肯定是不能入宫了,他让我去求陛下赐婚,陛下多半是会同意的……”王子徽说着,语气似乎有些纠结。

钟迟迟笑道:“柳娘子这样的小娘子,要不是出了这种事,你做梦都够不到,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王子徽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道:“柳娘子这样的人,怎么看得上我?这样娶回来,她肯定不会欢喜,那我天天对着一张苦脸,日子多难过?”

钟迟迟乐了:“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王子徽有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又道:“何况都说柳娘子很贤惠,七岁就会劝谏亲爹了,她要是进了门,我以后还怎么快活?”

钟迟迟听得直笑,笑完了道:“这事你倒想得明白,怎么只知道在家里闹呢?”

王子徽困惑道:“不然去哪儿闹?”

钟迟迟笑道:“你就应了你爹娘,先进宫面圣,然后跟陛下说了实话,不就结了?除了你爹娘,还有谁非要你娶柳娘子的?”

王子徽眼睛一亮,直呼好主意。

解决了自己的烦心事,王子徽终于想到问起钟迟迟的来意了。

钟迟迟想了想,拍着阿白的脑袋站了起来,笑道:“也没什么,昨天见你们兄妹吓到了,特意来看看你们!”

准备问王子徽的问题已经从王子微那里得到了答案,剩下的真的就是看看他而已。

王子徽感动得快哭了:“钟娘子、钟娘子你竟然这么关心我……我王子徽此生定要为你终身不娶!”

钟迟迟“哈哈”一笑,道:“你终身不娶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记得谢礼备得丰厚些——”想了想,补充道,“要敲锣打鼓、大张旗鼓送到江陵王府来!”

王子徽爽快地应下,见她要走,亦步亦趋地跟上,殷勤问道:“钟娘子要回去了吗?我能送送你吗?”

“不必了!我还有事!”

钟迟迟随口拒绝了一声,微微一顿,转身问道:“你知道兵部侍郎杜澄住哪儿吗?”

第060章 迟迟遇刺

王子徽一听“杜澄”这个名字就变了脸色,满脸鄙夷,问道:“你找他做什么?这人肮脏得很,别脏了你的眼!”

钟迟迟好奇了。

上回见他这样鄙视一个人,还是那次他砸了常乐坊宅门的时候,当街大骂李长暮伪君子,

“这杜澄也是个伪君子?”钟迟迟问道。

王子徽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伪君子那是李长暮,李长暮还要脸,杜澄连脸都不要了!”

“怎么说?”钟迟迟舍不得走了,双眸晶亮地望着他。

王子徽根本拒绝不了,匆匆挥退了下人,低声道:“这事我爹不让我说,我就偷偷告诉你一个人!”

钟迟迟连连点头,直觉是个有用的消息。

接下来王子徽说的话,还真是她怎么都没想到的。

“那个杜澄,跟同昌长公主有私情!”

大概是压抑太久了,说出来的时候,王子徽兴奋得连音调都变了。

钟迟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悄声问道:“你确定?你怎么知道的?”

王子徽连忙点头,道:“确定!非常确定!我亲眼见到的!我和杜澄的堂弟是拜过把子的,那次我们俩一起看到的,杜澄偷偷进了同昌公主府,走的是后门!”

钟迟迟失笑道:“走后门未必就是有私情啊!”

王子徽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一个男人偷偷走女人的后门,不是私情是什么?”

钟迟迟笑了笑,也有可能是有勾结呢?

“他们是在同昌长公主成亲后还保持来往吗?”钟迟迟又问。

“可不是嘛!”王子徽道,“成亲了才有公主府啊!以前同昌长公主住宫里,想要来往都不方便,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同昌长公主才成亲不到半年吧!”

想了想,压低声音道:“我父亲说,这事不能说出来,会破坏皇家和窦氏的情谊的!你也不要出去说哦!”

钟迟迟点头应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

“听说杜侍郎和同昌长公主关系匪浅?”钟迟迟笑盈盈地说。

离开承恩公府后,她直接去了兵部。

显眼的白熊,加上奉宸卫的令牌,以及一张并不难猜的脸,很快就见到了兵部侍郎杜澄。

杜澄刚朝她拱了拱手,就听到这么一句话,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钟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澄相貌英俊,仪态潇洒,横眉冷目之下,大有凛然不可侵犯之意。

据王子微所说,当初王选决定向谢誉发难,如果非要找个原因的话,那就是当时任殿中侍御史的杜澄正好搜集到了谢誉受贿的证据。

证据足了,于是动手,水到渠成。

而王子徽说,那一阵,杜澄与同昌长公主李玉楼来往甚密。

杜澄原本是依附王选的,在扳倒谢誉之后,杜澄与王选也渐行渐远,或许是因为承恩公府日渐不受李长夜重视,或许是杜澄自己官运亨通,不需要再依附能力有限的王选。

又或者是,他有了新的靠山。

钟迟迟含笑招了招手,阿白便摇摇晃晃朝她走来,杜澄瞬间脸色煞白,朝后跌了几步,下意识地往门口瞄了一眼,仿佛随时打算逃出门去。

阿白往地上一坐,钟迟迟便靠在了它头上,笑嘻嘻地说:“就是那个意思呗!我问你,天授元年四月,你交给王选的谢誉受贿证据,是不是李玉楼给你的?”

杜澄的脸色由白转青,然后又慢慢恢复了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甩了甩袖子,冷声道:“杜某时任殿中侍御史,纠察非法,乃份内之事,不知钟娘子为何要扯到长公主殿下!”

钟迟迟笑道:“杜侍郎说了什么,我听不明白呢!一定是离得太远了!”

说着,直起身,拍了拍阿白,吩咐道:“把他带过来!”

杜澄脸色大变,忙朝门口冲去。

阿白看着身子笨重,动作却不慢,杜澄冲到门口的一瞬,恰好被它一掌拍了回来。

钟迟迟低头看了看滚到身前的杜澄,蹲下身来,将他歪在脸上的官帽挪开,摸了摸他脸上刚擦出的血痕,心疼地说:“怎么伤到脸了呢?以后还怎么伺候长公主殿下?”

杜澄一听,大惊失色地捂住了脸。

钟迟迟忙安慰道:“没事没事,这点擦伤,不会留疤的——”她顿了一顿,从腰带内翻出一个纸包,在他眼前摇了摇,嫣然一笑,“除非碰到这个!”

……

今天一连逮准了两个人后,到第三个,终于失手了。

同昌长公主不在公主府,进宫陪伴太后去了。

钟迟迟只好带着阿白往回走。

杜澄虽然承认了是同昌长公主给他的证据,却不知道同昌长公主和云家有什么过节,还是得找着正主问问。

但闯进太极宫也太兴师动众了,干脆再等会儿,回去睡一觉,到夜里再去私会下这位风流公主……

琢磨了一下接下来的计划,钟迟迟就觉得自己闲了下来,游游荡荡地往江陵王府走着。

因为带着阿白,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导致她一路走来,前后左右都十分空旷。

就是在这样一目了然的情况下,一人手持短刀,发狂似地迎面朝她冲了过来。

钟迟迟连脚步都没停下,一边继续走着,一边闲闲地打量着那个人。

赤目青筋,似有仇怒;脚步虚浮不稳,没练过武功——

啧啧啧,连持刀的手势都是外行中的外行!

眼看人冲到了跟前,钟迟迟随手一抬,夺过他手里的短刀,好心劝道:“这位小郎君,你这样拿刀很容易伤到自己的!”

将刀刃贴上他的脖颈,道:“你看,是不是?”

小郎君垂眸看了一眼刀刃,顿时小脸煞白,红彤彤的漂亮双眸一下子就泪汪汪了起来,像只惹人怜惜的小兔子。

钟迟迟打量了他两眼,觉得这小兔子有点眼熟,便问道:“你是谁家孩子?谁让你来找死的?”

小郎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丢了害怕,瞪圆了双眼,带着哭腔道:“你害死了二姐,我要为她报仇!”

“你二姐是谁?”钟迟迟问完之后,倒是自己想到了答案。

第061章 你这妖女(二更)

江陵王府门口,车马仪仗堵了半条街,一看就知道宫里来人了。

钟迟迟穿过人群走到门口,翘首盼望的两人分了一人跑进去报信,剩下一个是江陵王府的门房,殷勤地迎上来,道:“钟娘子可回来了——咦?这是?”

他惊讶地看着钟迟迟手里提着的怒目圆睁小郎君。

“这人要刺杀我,我带回来审问一下——”钟迟迟随口解释了一句,问道,“宫里又来人了吗?”

门房尽管对有人刺杀钟迟迟这事更好奇,还是强行按下,恭敬回答道:“是!娘子早上刚出门,宫里就来人了,等到现在呢!”

听着这话时,高福已经从里面小跑着迎出来了。

跑到她面前,行了个礼,说着她都能背出来的话:“陛下传召钟娘子入宫伴驾,钟娘子可否稍作准备?”

钟迟迟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了!我还有事,今天就辛苦你白跑一趟了!”转头指了指作陪的王府长史,“那什么,给高大监备礼,别小气了!”

说完就要往里走。

高福不敢拦她,只好小跑着追上她的脚步,正要继续劝说,目光突然被她手上提着的一人吸引住了,惊讶道:“云小郎?”

钟迟迟见他认得,便主动解释道:“你家陛下已故爱妃的兄弟当街行刺我,这事我得跟他好好谈谈,所以今儿不能进宫伴驾了——你回去就这么回禀吧!”

想了想,又赶紧补了一句:“我没生气,让你家陛下晚上好好睡!”别再翻墙爬窗了。

高福摸不准她这是什么意思,但他等了一上午,自然是不能就这么回去的,还是努力想挽回一下。

“钟娘子……陛下特意吩咐了,让我一定要等到钟娘子,你看——”他瞄了依稀被点了穴不能开口的云小郎,陪着笑道:“不如钟娘子带着云小郎一起进宫,陛下定然会为钟娘子做主的!”

以前云妃得宠的时候,云小郎也曾出入宫禁。

不过现在人死茶凉,云小郎自己作死得罪了钟娘子,按照皇帝陛下的性子,定然是会站在钟娘子这边的……

钟迟迟当然还是要拒绝:“不必了,我自己能做主!”

见高福还不肯罢休,钟迟迟微微一笑,道:“高大监想要长史相送,还是要阿白相送?”

高福瞄了一眼她身边的白熊,脸色一变,低头告辞了。

……

这才中午,李长暮还没回来,钟迟迟和乔渔一起用了午膳后,各自捧着茶坐在廊下,看着被丢在地上多时的云小郎。

“你怎么这么想不开来行刺我家迟迟呢?”乔渔恨铁不成钢地说,“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别人怂恿你的?不是我挑拨离间,那人一定是要害你!就你那小身板,来一百个都不够我们迟迟打的!你知道吗?当初南宫山庄比武大会,我们迟迟……”

乔渔说了半天钟迟迟的光辉往事,终于觉得口渴了,润了润嗓子,转头问钟迟迟:“他怎么都不说话?”

钟迟迟笑着弹了两下指,云小郎终于哀嚎着出了声。

云小郎刚缓了一口气,便怒声道:“她害死我二姐!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替二姐报仇!”

乔渔乐了:“可你拼了这条命,也无济于事啊!”

云小郎被他气红了眼,看着又有点像兔子了。

钟迟迟笑着问道:“谁告诉你云妃是我害死的?”

云小郎双眼一瞪,道:“你休要抵赖!我二姐探望过你一次,就被陛下禁了足,给你送了一盒胭脂,第二天就死了,不是你还能是谁!你就是嫉妒陛下宠爱我二姐,想、想踩着她、她的尸体……上位……呜呜呜呜呜……”说到最后,云小郎失控地大哭起来。

钟迟迟遗憾地摇了摇头,再次问道:“谁告诉你云妃是我害死的?这些话都是谁跟你说的?”

这孩子哪都长得好,就是脑子没长好,怪可惜的……

云小郎大声哭喊道:“你这个妖女!我不会告诉你的!你有种就杀了我吧!不然我还是要替二姐报仇的!”

钟迟迟刚刚笑了一声,乔渔就紧张地按住了她的手,连声道:“迟迟,冷静!冷静!”

钟迟迟含笑看了他一眼,道:“我挺冷静的啊!我甚至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呢!我不杀他,就得等着他来杀我了!”

乔渔陪笑道:“他哪里能杀得了你啊!”

钟迟迟叹道:“哪有千日防贼的?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云小郎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杀意,瞬间安静了下来,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她。

乔渔正绞尽脑汁想着劝解的话,忽然,门外响起了王府长史的声音:“钟娘子,圣驾到了,请移步接驾!”

钟迟迟被乔渔拦了一下,正觉得没意思,便淡淡道:“陛下对暖花庭熟悉得很,自个儿能找来!”

“这……”长史的声音很是为难,“这不妥吧……”

钟迟迟没有再回应他,她已经听见了李长夜的脚步声。

心里突然生出一阵烦躁。

现在距离高福离开不过一个时辰,李长夜就亲自来了,这厮未免盯她太紧,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长夜很快就进来了,站在门口,笑得眸光流艳,无视了一地的跪拜,径直朝她招呼道:“迟迟,过来!”

钟迟迟懒懒起身,却没有过去,只是站在原地,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陛下”。

李长夜笑容微敛,淡淡地看了云小郎一眼,朝钟迟迟走去。

“高福回来说你遇刺了——”他亲昵地拉起她的手一同坐下,含笑道,“可是生气了?”

钟迟迟若无其事地把手抽了回来,摇了摇头,她没觉得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看了一眼深受打击的云小郎,笑道:“你刚说什么来着?我忘了,再说一遍?”

云小郎看了看李长夜,又看了看她,差点没哭出来:“你、你这妖女……”

“还有呢?”钟迟迟笑得和蔼可亲。

云小郎僵了片刻,突然瘪了瘪嘴,眼里真的滚出泪花来了。

第062章 迟迟有良心

“云小郎说我害死了他姐姐——”钟迟迟漫不经心地说着,“只要他活着,就要杀了我替他姐姐报仇。”

瞥了李长夜一眼,忽而抿嘴笑道:“陛下来说说,这事可怎么办?”

这么个蠢孩子,乔渔肯定是不忍心让她杀掉的,可她哪有功夫替别人教孩子?算起来李长夜也算这孩子的姐夫,理应来操操心。

李长夜倒也果断,立即喊来了辛别,吩咐道:“带上他,再把云家的人都喊过来,一起见见不归,把云妃的死因说一下,然后把人送去京兆府——”

淡淡地看了云小郎一眼,道:“当街持刀行凶,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辛别应了一声,提起了云小郎。

“等等!”钟迟迟喊住了她,笑道,“别急啊!我还没问完呢!”

李长夜陪着笑问道:“迟迟还有什么要问的?”

钟迟迟冲着云小郎笑了笑,缓缓问道:“谁告诉你云妃是我害死的?”微微一顿,语声愈轻,“是不是同昌长公主?”

云小郎浑身一震,眼中先是露出了惊讶之色,随后又转变为畏惧,摇了摇头。

李长夜看了一会儿,朝辛别使了个眼色,将人带了出去。

钟迟迟没有再阻止,刚刚云小郎的反应已经够了。

似是而非的肯定,虽不中,亦不远。

“迟迟在查同昌?”李长夜缓声问道,带着似有若无的试探。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淡淡问道:“涉嫌窝藏刺客的卫国公府和同昌公主府,陛下都准备放过了吗?”

李长夜笑了笑,道:“同昌公主府和醴泉寺之间的那条密道已经年久荒废,只有不归和两名死者走过的痕迹,那两名死者暂时无法证明与公主府有关,而公主府赐给同昌也不过短短五年,不能证明她知道这条密道——”

说着,他若有所指地看了钟迟迟一眼,笑道:“毕竟不是谁都能像迟迟一样,靠猜的就能找到一条密道。”

钟迟迟垂眸一笑,不以为然。

他有他的打算,只是好巧,她也有。

李长夜见她不说话,一时捉摸不透她的想法,便笑着转开了话题:“晚膳在宫里用吧?寡人让人把长暮也喊来——”

看了看又紧张又兴奋的乔渔,亲切地笑道:“阿乔也一起来吧!”

又对钟迟迟道:“阿乔还没进过宫呢!日后你凭令牌可随时带他进宫来玩!”

他越是殷勤小意,钟迟迟就越觉得需要警惕。

待他说完,她垂眸微微一笑,作出端庄澹然姿态,语气又带上一点倦意,道:“多谢陛下好意,只是我今天有些累了,不宜入宫伴驾。”

李长夜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的疏远,瞬间敛了笑容。

乔渔见状,忙替钟迟迟作证:“是真的,陛下!迟迟今日一早就出门了,过了午时才回来,刚吃好饭,又审了云小郎半天,云小郎死活认定迟迟是真凶,气得她差点就杀人了!”

李长夜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乔渔的话,定定地看了钟迟迟一会儿,道:“同昌今日入宫陪伴太后礼佛,三日后才会出宫!”

钟迟迟抬眸看他,笑了笑。

李长夜捉住她的手,捧在手心,温柔凝视着,口中低声淡淡道:“等同昌离宫了,你要如何,朕便当作不知道,如今她在太极宫,迟迟,你可不要乱来!”

钟迟迟低声笑道:“陛下是在警告我么?“

李长夜抬起眼睛,眸光淡淡地看着她,道:“你说是,那便是吧!”

说完,他站起身,朝门外望了一眼,又转回头看她。

她仍旧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李长夜突然俯身,抬起她的脸,恨恨道:“钟迟迟,你可真没良心!”说完,在她唇上狠狠一吻,拂袖而去。

钟迟迟抚着唇,笑了笑。

一个个都这么说,好像良心是什么好东西似的。

她要是真有那玩意儿,坟头草都不知道多高了。

“迟迟——”乔渔悄悄地凑到她面前,细细端详了一下她的神色,柔声道,“你别信他的,你还是有良心的,真的!”

钟迟迟忍不住嫣然一笑,捏了捏他的脸。

……

既然李长夜已经防着她夜闯太极宫,她也就不去了,反正去了也不知道同昌长公主在哪儿,偌大的太极宫,找起人来怪累的。

钟迟迟决定好好休息两日,等同昌长公主出宫再说,反正也不差这一日两日的。

可惜计划好的事,总有人要跟她作对。

次日下午,宫里又来人了。

来的还是高福。

“奉陛下旨意,召钟娘子入宫面圣!”

“理由?”钟迟迟似笑非笑。

没想到高福还真的带着正经理由来了:“今日宰相面圣,平阳郡公、尚书令窦公奏娘子……嗯……”他不安地偷看了钟迟迟一眼,低声道,“奏娘子不法事……”

钟迟迟微微一怔,也不困了,好奇地问道:“我做了什么不法事?”

高福小心翼翼地说:“宰相奏对,闲杂人是不能听的……具体我也不知道,钟娘子还是随我走一趟吧!”

见钟迟迟一脸若有所思,偏偏没有动作,高福只好按照皇帝陛下的嘱咐,小声地加了一句:“江陵郡王已经在紫宸殿为娘子辩白了……”

钟迟迟笑了笑,起身道:“走吧!”

……

钟迟迟踏进紫宸殿,环顾一周,问道:“长暮哥哥呢?”

虽然早就料到他只是拿李长暮作诱饵引她进宫,可好歹让她看到个影子吧?

李长夜笑道:“长暮和窦相各自争辩好了,寡人就让他们退下了!”

钟迟迟无所谓地笑了笑。

高福说的话,她一听就知道是李长夜授意的。

什么宰相弹劾,多大点事?李长夜这么个逼宫夺位、囚禁亲父的狠货,这么点事能摆不平?还不是想借机召她入宫!

只是她也没想一直躲着他,等同昌长公主那里的事有个结果,她就要离开长安了,总要好聚好散的。

“不知窦相奏了我什么不法事?”钟迟迟问道。

这个窦相,也是同昌长公主的公公,这一家子都在使力对付她,可见云妃遇刺一事果然和他们有关!

第063章 除了我,还有谁?

李长夜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含笑看着她,柔声唤道:“迟迟,过来!”

钟迟迟不想过去,她觉得,她跟李长夜是时候拉开距离了。

李长夜见她没反应,轻笑一声,道:“你再不过来,寡人只好过去了!”

钟迟迟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一笑,冷到一半的气氛又轻快了起来,既然如此,钟迟迟也就放弃了,磨磨蹭蹭地朝他走了过去。

和过去每一次一样,刚到他身前,就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但他这次却没有急着动手动脚,而是规规矩矩搂着她的腰,亲昵地拿脸蹭了蹭她的脸,柔声道:“寡人很想迟迟,迟迟想寡人了没?”

钟迟迟哭笑不得:“天天见面,陛下倒是给我一些空隙想念啊!”

李长夜笑了两声,在她脸上轻咬了一口,道:“不给!”

钟迟迟被他咬得脸上发痒,推了一推,问道:“陛下还没说呢!我到底做了什么不法事?连陛下都兜不住了吗?”

“窦照说你带着猛兽招摇过市,引起民心惶惶,还把兵部侍郎杜澄给打伤了?”李长夜笑道,“以民犯官,罪加三等!”

钟迟迟从腰间扯下奉宸卫的令牌,拍在他手上,道:“我好像也是有品级的?”

李长夜一边将令牌系回她腰上,一边道:“奉宸郎正六品,兵部侍郎正四品,不是以民犯官,也是以下犯上。”

钟迟迟想了想,拉着他的袖角,道:“我没有打伤杜澄,都是阿白干的——对了,阿白那个白袍将军是什么品级?”

李长夜被她逗乐了,忍不住戳了戳她的额头,道:“畜生哪有什么品级!你竟然好意思把责任推给一个畜生?”

顿了顿,又笑道:“畜生犯错,也该究其主人刑责!”

钟迟迟笑嘻嘻地说:“阿白不是饶乐都督进献给陛下的吗?”

李长夜怔了怔,搂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喊来了崔舍,吩咐道:“朕的白袍将军伤了兵部侍郎杜澄的脸,你去太医署拿点治伤的药,替朕去探望一下杜澄!”

崔舍眼神诡异地看了钟迟迟一眼,默默退下了。

李长夜想想还是觉得好笑,又笑了一会儿,才道:“这事就算了,但是你带着阿白招摇过市确实不合适,不如还是放回小儿坊吧?寡人替你养着!”

钟迟迟摇了摇头,道:“小儿坊的人被它吓到过,要是回去,不把它锁紧了才怪!还是跟着我吧!这阵先委屈它拘在王府里,回头再——”

话语戛然而止,钟迟迟眨了眨眼。

嗯……好像说漏嘴了……

“回头再如何?”李长夜含笑问道,仿佛没有听出来。

“回头再作打算!”钟迟迟答得也快。

李长夜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眸光含笑微冷,轻声问道:“迟迟想离开长安了?”

既然瞒不过,也就不瞒了。

钟迟迟垂下目光,轻声道:“也还不知道……原本是冲着杀手来的,等到有了结果,就差不多要走了吧……”

李长夜轻笑了两声,道:“寡人这样待你,你还是想走?”

他语速缓慢地说着,指腹在她下巴摩挲了两下,贴着侧颈向下,滑入她的领口。

动作是香艳的动作,掌心的温度却不似平日那般烫人,眼眸中更是森冷。

钟迟迟柔媚一笑,道:“陛下想摸几下便摸几下吧,反正我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

她这样一说,李长夜反而抽回了手,勾了勾唇,道:“除了朕,还有谁?”

钟迟迟整了整衣襟,抬眸一笑,不答反问:“陛下呢?除了我,还有谁?”

他慢慢地笑了起来,双眸微微弯起,看着她时,眼中如有星光。

“自从迟儿入怀,寡人再没有过别人……”他轻轻搂着她,贴着她的耳朵,缠绵多情,“从前如何寡人都不在意,迟儿留下,日后寡人只宠你一人,好不好?”

你不在意,我还在意呢!钟迟迟内心冷笑。

但面上还是低头默默,没有回答。

李长夜没有再问,话头一转,换了个问题:“今夜还是宿浴堂殿?寡人让人新裁了两套宫装……”

“陛下!”她轻轻打断了他,眸光婉转低垂,“容我想想……”

李长夜沉默了一会儿,摸了摸她的头发,唤了高福进来,吩咐道:“昨日新裁的两套宫装,让人拿过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送钟娘子回江陵王府!”

……

次日,三月十五,望日朝会。

同时也是云妃出殡下葬的日子。

钟迟迟料想着李长夜今天公事私事一大堆,应该忙得没空搭理她,结果刚吃过午饭,宫里又来人了。

来的还是高福。

也还是那句话:“奉陛下旨意,召钟娘子入宫面圣!”

钟迟迟真的无语了:“高大监!你怎么做内侍大监的!你家陛下这么空虚,你不会去帮他选上几百个美人吗?”

高福陪笑道:“钟娘子太谦虚了,陛下见过了你,哪里还看得进那些庸脂俗粉呢!”

想想也是,钟迟迟气消了一点,问道:“今儿又是什么理由?”

高福道:“崔将军回来了!”

……

千灯阁就在洛阳,长安到洛阳快马往返也就两三天,崔离还真是一点都没耽搁。

“这就是不归从买家手里得的红宝石!”崔离道。

现在这袋红宝石正在钟迟迟手中。

她拈起一颗,对着日光,微眯着双眼细看。

“除了红宝石,千灯阁还有什么交代?”李长夜问道。

崔离摇了摇头,道:“千灯阁里挂有千盏灯笼,每盏灯笼都代表一种请托,不归以及其他挂在千灯阁名下的杀手各自都点了一盏灯笼,买家要请杀手,就在灯笼下的竹篮里留记号,千灯阁并不参与其中交易!”

李长夜笑道:“这些江湖人,说话可信吗?”

这话一出,钟迟迟就望了过来。

崔离看了她一眼,垂眸道:“别人不好说,千灯阁主人说的话还是可信的!”

李长夜哈哈一笑,冲着“别人”问道:“迟迟看出什么来了?

第064章 红宝石的来历

钟迟迟将红宝石扔回袋子里,朝着崔离嫣然一笑,道:“看是看出来了,就是怕崔将军觉得我不可信,还是不说了!”

崔离低了低头,道:“崔离不敢!”

钟迟迟叹道:“陛下你看,崔将军都说不敢信我了,你们自己查吧,我走了!”说着,真的作势要走。

李长夜笑着拉住她,干咳了一声。

崔离又将头压低了一分,道:“钟娘子说的话,自然句句属实,崔离岂敢不信!”

钟迟迟这才收回脚步,重新从袋子里拈起一颗红宝石,在手里抛掷了一下,道:“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吐蕃阿尔金山产的红宝石,宫里有懂行的吧?一看便知!”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千灯阁我也听说过,据说武林事他们无所不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崔离一眼,“怎么?千灯阁主人没有告诉崔将军,这些红宝石的来历?”

她这么一说,崔离也反应过来了。

千灯阁这样的组织,其头领必然是胆大心细的,红宝石不是什么市面流通之物,千灯阁不可能没有查过来历。

然而千灯阁主人虽然有问必答,但没问的,真的一个字也没多说。

“看来这千灯阁主人也不是多可信啊!”钟迟迟笑盈盈地说,明摆着在嘲笑他刚才那句话。

崔离埋着头,一声不吭。

李长夜笑着把她手里的红宝石拿过来,放回袋子里,岔开了话题:“红宝石是吐蕃产的,匕首也是靠近吐蕃一带的样式,这吐蕃人怎么会盯上云妃?”

钟迟迟盯着那只装着红宝石的袋子看了一会儿,突然笑道:“也未必是吐蕃人,同昌长公主手里不就有一只吐蕃青玉制成的玉笛吗?”

同昌长公主早在五年前就开始对付云家;

杀手与买家交易的地点是同昌长公主的食邑所在;

杀手逃进公主府得到庇护;

察觉到她在调查云家旧案后,同昌长公主和窦照都给她下了绊子。

——以上种种数来,足可见同昌长公主和窦氏多多少少都跟云家有点关联。

但想要知道确切是什么关联,还是要亲自问一问同昌长公主。

至于同昌长公主对付云家的背后是不是有吐蕃人的影子,那是下一个问题。

李长夜听了她的话,只是笑了笑,没有表示。

钟迟迟明白,他还没有准备好对同昌长公主和窦氏动手。

宗室权贵勾结吐蕃,李长夜要面对的是朝堂上的事,与她无关,只是既然同昌长公主和窦氏已经准备好了对她动手,她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想到这里,她站起了身,道:“陛下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就告退了。”

李长夜看了看刻漏,道:“快午时了。”

钟迟迟“嗯”了一声,退后两步,道:“阿乔等我回去吃饭。”

李长夜笑了笑,点头道:“那你去吧!”

竟然没有挽留?钟迟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朝外走出。

走到崔离身边时,脚步一停,目光审视地掠过崔离,微微一笑,柔声道:“崔将军刚回来,今晚可要好好休息,不要急着来找我了,我们来日方长……”

崔离低头不语。

等到她走远了,崔离才抬起头向李长夜,眉头紧锁:“陛下,要不要臣今夜——”

“今夜去找她?”李长夜笑着问道。

崔离脸上一红,忙辩解道:“陛下——”

李长夜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放下后,手指在桌上轻敲了几下,道:“不必管她,只是你还是要辛苦一下……”

……

同昌长公主李玉楼进宫陪太后礼佛,今天黄昏就是出宫的时辰。

这次,钟迟迟顺利逮到了她。

“杀死云妃的刺客是不是你找来的?”钟迟迟随手摘下她帐上悬挂的明珠,指尖轻轻一捻,便化作了粉末。

李玉楼顿时花容失色:“不不不、不是我!”

钟迟迟看她的模样不像说谎,继续问道:“你为什么救他?”

李玉楼目光闪烁,没有回答。

钟迟迟也不急,换了个问题:“五年前,你为何要害云家?”

李玉楼仍是闭口不言。

钟迟迟微微一笑,右手抚上腰际,寒光一闪,剑刃出鞘。

李玉楼只觉耳下一凉,随即一痛,顿时心中大骇,想要伸手去摸,然而她早就被点穴定住了。

钟迟迟体贴地替她摸了一把,将染血的指腹伸到她眼前,笑道:“长公主殿下最好乖一点,我这人可不懂怜香惜玉呢!”

李玉楼刚刚觉得眼前一黑,又被她在颈后戳了一下,猛然刺痛,顿时清醒过来。

“是有人要云容!”她脱口而出,生怕钟迟迟一声不吭又动手折磨她。

钟迟迟蹙了蹙眉,追问道:“谁要她?要她做什么?”

李玉楼见她没有再动手,松了一口气,道:“是、是个身份特殊的人……大概什么时候看到过云容,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竟然是这样……

“谢誉受贿案我也只是顺水推舟……本来想让云家流放到那人的地盘,那人自己会收了云容……没想到云容会进了掖庭,后来就不了了之了……”李玉楼索性交代得更清楚些。

钟迟迟失落了。

李玉楼对付云家,如果只是因为有个男人觊觎云妃,那自然也就不存在杀人动机了——

“你又为什么要救那个刺客?”钟迟迟突然想起了这个。

李玉楼再次目光闪烁起来

钟迟迟笑了一声,拉起她的衣摆细细擦干净了手指的血,又不紧不慢地擦拭起剑刃来。

柳儿软剑看着貌美,其实锋芒惊人,李玉楼的衣摆在剑刃上轻轻一抹,就被割断了一截。

李玉楼脸色一白,咽了咽口水,颤抖着声音道:“我看到他身上有一枚吐蕃红宝石,以为、以为……”

钟迟迟抬眸看了她一眼。

李玉楼眼睛一闭,豁出去了:“以为是那个人派来的!”

钟迟迟沉默了片刻,低低地笑了起来。

五年前,有个吐蕃贵人看中了云妃,要李玉楼帮着将云妃送到吐蕃去,结果被李长夜截下了。

五年后,有个吐蕃人请了武林第一杀手,带着附着巫咒的匕首来取云妃的性命。

换个角度想,也许五年前那个吐蕃贵人,要的也不是美人本身,而是另有用途呢?

第065章 拖后腿

软剑归位,她轻轻拍了拍李玉楼的脸,道:“我也不爱杀人,只是我今天放过了你,你不会想不开回头来报复我吧?”

“不会不会!”李玉楼忙道,“钟娘子你武功盖世,神出鬼没,随时都能要了我的命,你今天放过了我,就是无意与我为敌,我心里省得!”

钟迟迟笑道:“我就欣赏你这种求生欲旺盛的人,放心,李长夜那边我不会说的,记得好好珍惜活命的机会!”

说罢,便转身向外走去。

堪堪迈出一步——

脚心底下,猝然震动!

她心中一动,闭眼凝神,耳畔顿时如战鼓擂响,虽然还隔着一定的距离,却敲得神魂俱震!

钟迟迟回头狐疑地看了李玉楼一眼,却只看到一脸迷惑兼之惊惧。

看样子外面的动静和她无关。

和李玉楼无关,总不见得和她有关吧?

钟迟迟这么想着,也就丢到了一边,趁着那热闹还在公主府外,打算抽空先躲出去。

她朝公主府外走的时候,火把和脚步声正从大门的方向涌入,来势汹汹,不过钟迟迟不走大门,本着就近原则,她直接往东面江陵王府方向去了。

然而靠近东墙时,墙外火光耀耀,竟然等了不少人!

钟迟迟默数了下人数,以这个高手占比,大概真的是冲着她来的……

来就来吧!

论轻功,这世上能追得上她的屈指可数。

钟迟迟微微一笑,旋身纵跃而起,足尖在墙头点了一下,正要从墙外众人头顶越过,突然人群中传出一个意外的声音。

“迟迟!”

钟迟迟一个不稳,差点从空中摔了下来,匆忙一个旋身,最后好歹也翩翩然落地了,好险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

暗自缓了一口气,抬头望向那个喊住她的人,眼中难掩惊讶。

“陛下?”

他怎么会在这儿?

火杖照耀下,玄衣金绣,银甲披身,李长夜双眸微弯,朝她伸出一只手,唤道:“迟迟,来!”

他语声柔软多情,却伴随着远远近近的马蹄声震如春雷。

钟迟迟左右瞄了两眼,崔离和宇文断不在,只有辛别在,所以不是来抓她的?

李长夜的手仍旧向她伸着,钟迟迟犹豫了一下,觉得李长夜待自己也不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给他留点面子,便朝着他走了过去。

握住他的手,钟迟迟低声问道:“陛下怎么在这儿?”

李长夜含笑道:“你先上来,容寡人细细为你道来!”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还是乖乖上了马。

李长夜将她搂在身前,催着马儿慢悠悠地向公主府大门走去。

“窦氏通敌,证据确凿,朕已诏令京城戍卫将窦氏党羽尽数拿下……”他悠悠地走着,也悠悠地说着,语气中丝毫听不出今夜的凶险。

钟迟迟却惊讶地回头看他:“你不是还没准备好么?”

虽然不知道李长夜要准备些什么,但之前不归落网后,他明明对窦氏采取了安抚策略,不像这么快要发难的样子。

李长夜似笑非笑地垂眸看她,问道:“寡人没准备好,你会放弃今晚的行动吗?”

钟迟迟老实地摇了摇头。

他没准备好,可是她准备好了啊!

“你找同昌这么一问,窦氏不就知道私通吐蕃的事暴露了,朕还不是被你逼得今晚一起动手?”李长夜说得仿佛一肚子委屈。

钟迟迟笑道:“哪至于呢?我已经向李玉楼保证不会把她的秘密告诉你了!”其实她对李长夜也挺道义了。

李长夜轻哼道:“宁错一万,不放一人,窦氏岂会冒这种风险?”

“至少不会孤注一掷!”钟迟迟把头转了回去,道,“陛下没准备好,窦氏也没准备好,你们可以一边互相猜疑一边各自做准备——”

钟迟迟笑着拍了拍他的手,道:“我相信陛下一定准备得比窦氏快一些!”

李长夜忍不住笑了,捉住她的手一起握在缰绳上,道:“其实都一样,朕没准备好,窦氏也没准备好,都没准备好,朕也一样能拿下他!”

他谈笑自若的话语从耳边传来,钟迟迟情不自禁抿唇一笑,语气柔软道:“既然这么自信,怎么不在宫里等?跑出来添乱么?”

他低声一笑,贴在她耳边道:“迟儿在这里,寡人怎么有心思在宫里等消息?”

钟迟迟怕痒地躲开一些,轻哼道:“你们闹你们的,谁还能伤得了我?”

自负言语,惹来他一阵低笑。

月色姣好,行路漫漫,从东墙到大门口这么点距离,他们竟然也走了一刻钟。

公主府大门口站着的都是金吾卫的人,李长夜刚刚勒马,就听到有人疾驰而来,到了跟前一看,原来是宇文断。

宇文断下马禀道:“报!平阳公府与同昌公主府均已拿下!”

李长夜点点头,道:“你辛苦点,把窦照及其三子亲自押进大理寺,今晚你先亲自看着,明日朕让崔离找人把你替出来!”

宇文断沉声应“是”,抬起头,看了钟迟迟一眼,脸色就变得有些微妙,语气凉凉道:“钟娘子不是武功盖世吗?怎么只会拖后腿呢?”

钟迟迟其实是理解宇文断的心情的,不管怎么说,确实是她破坏了李长夜的计划,可能宇文断、崔离等人都是毫无准备、临时受命。

但理解是一回事,默默腹诽一下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这么公然挑衅——

“宇文将军要是应付不来,可以求我啊!”钟迟迟挑眉笑道。

宇文断面色一怒,正要开口时,李长夜淡淡瞥了他一眼,斥道:“少废话,干活去!”

他这才瞪了钟迟迟一眼,悻悻离去。

宇文断刚走,又有好几处消息奔送而来,长安城内各处窦氏党羽都一一控制住了。

钟迟迟待得有些无聊了,掩嘴打了个哈欠,道:“陛下继续等吧,我先回去睡了!”

李长夜还没开口,边上辛别仿佛忍无可忍地低吼道:“崔将军还没回来!”

钟迟迟眨了眨眼,想了想,好像确实少了个崔离。

“你们崔将军去哪儿了?”钟迟迟问道。

辛别又忍回去不说话了。

李长夜笑了笑,道:“京城十二卫,窦氏及其党羽领了四个,这四个今晚乱不乱得起来,就看崔离能不能搞定薛瑛了!”

第066章 朕从不谋败

钟迟迟愣了愣,这才相信,今晚确实是挺凶险的。

薛家也有窝藏刺客的嫌疑,同样是李长夜安抚的对象,可见薛瑛对李长夜来说并不是什么可靠的人选。

但这次对付窦氏,却只能把赌注放在薛瑛身上。

抬头看了看时辰,钟迟迟问道:“崔离去了多久了?”

李长夜道:“从你离宫开始,他就去联络各处驻军了!”

钟迟迟算了算,笑道:“都这么久了还没回来,不会已经——”

“闭嘴!”辛别怒吼。

钟迟迟冲她笑道:“这么担心你家崔将军,怎么不过去帮忙呢?你们这不是还有一百名高手么?薛瑛有异心的话,你们一百人直接上去弄死他啊!把人家手下将领不服的全杀了,底下小卒还能闹什么?”

李长夜听了哈哈一笑,圈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一紧,向辛别点了点头,道:“你们去吧!就照钟娘子的吩咐去做!”

辛别也觉得心动,可还是犹豫道:“可是羽林百骑是保护陛下的……”

“你家陛下不是还有我么?”钟迟迟懒懒地靠在身后人的怀里,笑语娇媚。

李长夜朗声大笑,松了缰绳,一心一意地抱紧了她,笑道:“你们去吧!朕和迟迟在承天门等你们的好消息!”

辛别神色复杂地看了钟迟迟一眼,咬牙一拜,掉头疾奔而去。

李长夜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拉起缰绳,低头在她脸上轻轻一吻,柔声道:“今夜月色正佳,美人儿可愿陪寡人信马赏月?”

……

月华如洗,照得承天门前后天地清朗,殿宇生辉。

停了马后,李长夜依旧抱着她骑在马上,一边恋恋地在她脸上轻吻,一边低声道:“迟迟……迟迟……等今夜事了,你跟寡人回宫好不好……不走了好么……”

钟迟迟偏开了脸,轻笑道:“你要是失败了呢?”

李长夜动作一停,道:“朕怎么会失败?”

钟迟迟摇头笑道:“未谋胜,先谋败!”

李长夜轻笑一声:“朕从不谋败!”

钟迟迟嘻嘻笑着,没有说话。

其实换了她,也是如此。

李长夜为夺位曾经隐忍蛰伏十年,忍过一次,就不会再忍第二次,再忍,也没有之前的效果了。

他突然又笑了一声,亲昵地贴在她耳畔道:“倘若寡人败了,就跟迟迟一起浪迹江湖,如何?”

钟迟迟心头一震,随即笑了起来,道:“陛下武功这么差,带着你多累啊!”

李长夜在她腰上轻掐了一下,笑道:“乔渔难道武功很好?你怎么肯带他不肯带寡人?”

那能比么?钟迟迟忍不住心里嘀咕起来。

乔渔多单纯,就是碰见了杨月眠也没事,李长夜这厮天天想着睡她,要是被杨月眠看到,一掌就拍死了!

钟迟迟一边同他随口说笑着,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月上中天,夜色渐深,身后的太极宫一如平日的安宁,想必宫里的王太后已经安然入睡,全然不知宫外的风声鹤唳。

以钟迟迟的耳力,此刻长安城内的马蹄声都能清晰听见。

辛别领百骑至卫国公府,停留约一刻钟,随后奔袭城南;

至城南,汇入约五十骑,一分为二,各奔东西;

至城西者,停留约两刻钟,再分三股散开;

至城东者,滞留不动,隐有刀戈音……

到了后面,形势越发复杂,她也听不明白了,只觉得整个长安城都有蹄声奔袭回响,恍如闷雷四起,足足一个时辰,不绝于耳。

直至丑时,四下地动渐歇,只剩了一股人马,约百来骑,朝承天门奔来,静夜之中,虽内敛,也飞扬。

钟迟迟朝李长夜笑道:“你家崔将军幸不辱命呢!”

她说话的时候,领头的三人已经转角而出,踏上了承天门大街。

钟迟迟瞄了一眼,瞬间变了脸色。

李长夜也惊讶了一声,待人到了面前下马行礼时,一开口便是讶然相问:“长暮怎么在这儿?”

和崔离、薛瑛一同出现的,正是江陵郡王李长暮!

站在崔离和薛瑛中间的李长暮,一身淡青常服,温文尔雅,与这暗潮汹涌的夜格格不入。

“今日下衙后,臣弟因私拜访卫国公,恰巧碰上崔将军登门,便想为陛下一尽微薄之力!”他答得合情合理,钟迟迟的脸色却没有好转。

李长暮不会武功,这点,她是确定的,今夜的凶险意外,根本不是他能应对的,倘若有个什么万一……

李长暮回完话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温淡,看不出情绪,但意思她懂。

等李长夜和崔离、薛瑛说完话,钟迟迟便挣开他的手下了马。

回身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道:“羽林百骑都回来了,我也是幸不辱命,这就随长暮哥哥回府了!”

说罢,退了几步到李长暮身边。

李长夜看了她一眼,笑道:“诸卿今日辛苦了,且先回去歇着,明日论功行赏!”

说罢,拉了拉缰绳,催马朝大明宫而去。

走出几步,蓦然回首,朝钟迟迟一笑,眸光流艳:“明早可别贪睡,记得和长暮一起进宫领赏!”

……

“你怎么会在?”一回到江陵王府,钟迟迟就迫不及待地问。

李长暮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温声道:“是我主动去拜访的薛瑛,想跟他谈谈乔渔的事,看能不能有温和点的解决方式。”

“谈就谈了,你跟着他们出来做什么?”钟迟迟皱眉道,“你也想挣个保驾大功不成?”

李长暮抚了抚她的秀发,微微笑道:“辛别率羽林百骑前来,崔离喝问谁人护驾——”他轻轻一叹,“既然你已经参与进来了,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钟迟迟沉默片刻,低声道:“对不起……”

李长暮笑着摇了摇头,问道:“你又怎么会参与进来的?”

钟迟迟提了提精神,将她去同昌公主府的经过说了一遍。

李长暮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

钟迟迟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他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指地问道:“陛下为何带着羽林百骑去同昌公主府堵你?”

钟迟迟愣了愣。

羽林百骑齐出,她只见过三次,一次是在长安城外拦她,一次是在大明宫内围她,第三次,便是昨夜……

“窦氏和李玉楼通敌叛国,迟迟,陛下在你进了同昌公主府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窦氏发难——”李长暮低声缓道,“你觉得他在防谁?”

钟迟迟转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道:“羽林百骑,一个不落地去了卫国公府!”

李长暮笑了笑,转开了话题:“明日你要进宫受封么?”

钟迟迟抿了抿唇,淡淡道:“明日启程,离开长安!”

第067章 朕不稀罕(加更加更)

“你要离开长安?”

他语声缓缓,眸色沉沉,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看不出是喜是怒。

当然不可能是喜了!不过看着也不像怒……

钟迟迟不动声色地多看了一眼,婉转垂眸,轻声道:“我本是追踪不归而来,如今不归落网,幕后之人也有了线索……长安诸事皆了,我也该走了——”说到这里,微微一叹,“我答应过陛下,不会不辞而别的……”

最后一句话,就连钟迟迟自己听了,都觉得柔肠百转,惆怅无限。

李长夜沉默了。

就在她差点忍不住抬头去看的时候,终于听到他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声:“诸事了?哪些事了了?”

钟迟迟蹙了蹙眉,道:“陛下何必明知故问?”

李长夜轻笑了一声,柔声道:“迟迟,过来!”

钟迟迟沉默不动。

殿内安静了片刻,脚步声起,他缓步靠近,当那双玄色祥云纹靴出现在视线内的时候,钟迟迟退了一步。

他停住脚步,又笑了一声,道:“长安事了,所以朕没有利用价值了?”

钟迟迟犹豫了一下,上前一步,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腰身。

他仿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缓缓地抱住她,身子渐渐回暖,叹息着唤道:“迟迟……”

“李长夜——”她打断了他的话,依在他怀里,低声道,“对不起……”

他身子逐渐冷却,轻笑了一声,问道:“对不起什么?”

她用力地抱了他一下,道:“李长夜,对不起,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他顿时笑了起来:“钟迟迟,你确定要抱着寡人说这种话?”

她缓缓地松开了手。

李长夜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含笑道:“小迟儿,把你刚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她眸光静静地看着他,道:“李长夜,我说的是真的,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我不会对不起月眠的!”

“月眠……”他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没有任何预兆地吻了下来。

钟迟迟不是躲不开,只是临别之际,突然也生出了一丝眷恋,双唇相触的瞬间,便忍不住迎吻而上。

唇舌交缠,他身上又恢复了令她贪恋的微烫,她情不自禁勾住他的脖子,放纵自己送入他怀里。

吻至情深意浓时,李长夜将她抱起,放在桌上,凶狠地挤进她双腿之间,低喘道:“你对不起他的还少么?”

钟迟迟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推拒在他胸前,勾了勾唇,道:“但我终究会回到他身边!”

他怒极反笑:“这可一点都不像你会说的话!”

钟迟迟淡淡地笑了笑。

或许有一天,她还是会回来的……

如果她还活着……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酸,推开倾压而来的男人,低唤了一声“李长夜”,放任自己红了眼眶。

她嗓音里依稀的泪意令李长夜浑身一僵,起身看她时,杏眸微红,水波盈盈。

李长夜将她从书案上抱了下来,替她整了整衣襟,一时无语。

“李长夜……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这次可以清晰地听出话语里的哭腔,软软绵绵,没有一个男人能无动于衷。

李长夜笑了笑,道:“你昨夜护驾有功,朕还没那么忘恩负义,便赐你黄金千两——”顿了顿,“千两你带得动吗?要不给你换成珠玉?”

她没有说话。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向他提任何要求,她不想要他的任何东西。

李长夜抚了抚她黑缎般的秀发,道:“珠玉也不方便,你就带着奉宸卫的令牌吧!奉宸卫奉旨办事,到了地方上,需要什么,就找当地官库取,朕许你的……”

“李长夜……”她扑进他怀里,声音哽咽,仿佛感动至极。

李长夜自嘲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背,道:“怎么今儿这样爱哭了?倒是跟朕新纳的曾才人似的……”

这话一说,她便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双眸清明,就连装出来的哀伤都显得清明。

李长夜捧起她的脸,笑着为她拭去脸上泪痕。

素肌如玉,杏眸如水,这样美的一个人……

他心中一叹,松开了手,朝她微笑颔首:“行了,你去吧!日后再来长安,别忘了进宫来看朕——”忍不住嘲讽地勾了勾唇,“有机会把你的月眠也带来让朕瞧瞧!”

她仿佛不能自控地抽了抽眼角,眼中隐约闪过一丝冷笑,随后掩饰似的垂下眼眸,轻声道:“李长夜,我先遇到了他,便不能负他……若有来世……”

她没有说下去,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李长夜无声地笑了笑,站在大殿中央,看着她背对着自己一步一步离开,走到屏风边上时,她脚步一顿,带着犹豫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

大概是已经得了他的允诺,这一眼,她都懒得装了,神色清淡至无情,眸中却隐隐露出几分不舍。

李长夜心里觉得好受了一点,总算她临走之际,还给了几分真实的情意,不枉他这半月来的宠爱。

想到这里,李长夜弯起双眸,冲她笑了笑。

她也微微一笑,双眸如春水映霞,丽色倾城。

她的脚步声彻底从耳边消失后,李长夜又站在原地回味了一会儿,才转身向后走去。

“铮”的一声乍响,把辛别吓了出来。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李长夜手中的长剑,委婉劝道:“钟娘子的武功和属下之间差了一万个陛下……”

李长夜被她逗乐了:“想什么呢你?”说着,提剑朝书案走去。

辛别一头雾水地跟在他身后。

她家陛下每回见了钟迟迟就要动手动脚,因此刚才钟迟迟进殿之后,她就避了出去,也不知两人在殿内说了些什么,但是钟迟迟只待了半个时辰就一个人出去了,看样子,还是出宫去了。

这就很反常了。

但是更反常的是她家陛下,好端端的,拔剑做什么?

只见李长夜提着剑,走到书案前,拿起案上摊开的一道圣旨,就着剑刃——

“嘶!”

“陛下!”辛别心头一跳,失声喊道。

“嗯?”李长夜随口应了一声,将割裂成两片的圣旨继续放在剑刃上割成四片。

辛别莫名觉得心疼,蹙了蹙眉,小声问道:“陛下和钟娘子吵架了么?”

那道圣旨,是她看着他写的,写的时候,他笑得双眸如月,反复斟酌语句,写好了就摊在案上,看了不下十几遍,直到钟迟迟进殿,才挪开了目光。

她虽然没看到内容,却也猜到,那道圣旨一定是给钟迟迟的。

可如今——

她看了看已经被割裂成一条一条的圣旨,心里一阵阵发疼,忍不住劝道:“陛下,钟娘子——”

“她走了!”李长夜淡淡道,唇边犹自带着一丝笑意。

“走了?”辛别有些反应不过来。

“嗯!”李长夜将割成细条的圣旨一条一条整理好,横着放在案上,“她那样费尽心思编了许多谎言,就为了离开朕——”抬起头朝辛别笑了笑,“朕看着也不忍心,就让她走了!”

“可是……”辛别喃喃道。

他站起身,剑尖点地,笑道:“她还想许朕一个来世呢!你说这女人怎么这么狠心?今生骗朕不够,来世还想来骗朕?”

话音未落,他突然挥剑一斩——

“轰!”

书案倒塌,案上纸卷飞起,遮去了他的面容。

他安静了一瞬,丢开长剑,从满地狼藉走出,神色淡淡。

“来世?朕还不稀罕了!”

第068章 你还差得远

钟迟迟走出浴堂殿后,有些心不在焉,冷不防前方有人喊了她一声。

“钟娘子?”

她抬头一看,十几步远的地方,崔离正站在宫门内,同她点头示意。

原来已经走到宫门了啊……

钟迟迟压下心中感慨,朝崔离笑道:“你家陛下可真不会疼人,怎么都不让崔将军歇会儿呢?瞧这憔悴的样儿,不是叫辛侍卫见了心疼么?”

崔离抽了抽嘴角,道:“崔某已经歇过了——钟娘子这就出宫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午膳了。

钟迟迟含笑点头道:“是啊!我要走了!”

崔离愣了愣。

“我已经向陛下辞行了。”钟迟迟补充了一句。

崔离怔怔地看着她。

钟迟迟笑着调戏了一句:“怎么?崔将军舍不得我?”

崔离目光一动,低声道:“窦氏门下,掌京城四卫,领三都督,七刺史,安西都护元策是窦照的女婿——”

钟迟迟嗤笑一声:“崔将军想说什么?”

崔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侧身让过,道:“钟娘子慢走,崔某公务在身,就不远送了!”

钟迟迟经过他身前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轻笑道:“你家陛下的皇位,可不是怨天尤人得来的,崔离,你还差得远呢……”

李长夜只会伺机而动,随机应变,他没有那个闲功夫去怪谁破坏了他原定的计划,他眼里只盯着最终的目标。

和她一样。

出宫门,东南行,回到江陵王府。

李长暮知道她今天要走,便没有去弘文馆应卯。

钟迟迟回来的时候,李长暮已经替她收拾好了行囊。

“你真的要去吐蕃?”李长暮问道。

钟迟迟点了点头。

目前的情况来看,除了那个不知所踪的胡郭,其余线索已经全部指向了吐蕃。

五年前,吐蕃人只是要云妃这个人,五年后,却直接要了她的命,这五年间的变化,她只能想到一点——

杨月眠失踪了。

不过她也不着急。

“先把阿白带回庸山,再陪乔乔回一趟师门,然后再去吐蕃!”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行囊看了一眼,隐约觉得少了点什么。

李长暮也知道劝不动她,只是叹道:“月眠怎么会和吐蕃人有来往?”

钟迟迟嘲讽地笑了笑,道:“人都是会变的!”

十几年来,除了李长暮,她就没见过杨月眠和其他人来往过,大约一离开她,人就变了。

又或者,他在吐蕃找到了什么……

想到这里,钟迟迟有些心烦意乱,更加想不起缺了什么,索性将行囊重新一系。

这时,一只碧玉面具伸到了她眼前。

“这个,还是戴上吧!”李长暮温声道。

钟迟迟接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笑了笑,打开行囊,将面具放了进去。

“我都带着阿白上路了,谁还不认识我?”她笑道。

“那就带个帷帽吧,遮一遮,少点是非。”李长暮继续劝道。

钟迟迟嘲讽一笑,道:“惹了是非,是美貌的错?”

李长暮一怔,忙道:“不是——”

“既然不是,我为什么要遮着它?”她扬了扬眉,语气中带出一丝冷意,“我钟迟迟,不配光明正大做人么?”

李长暮沉默了片刻,叹道:“没有月眠在你身边,我总是有些不放心……”

钟迟迟笑了笑,没有应答。

她早就向杨月眠证明了自己有能力摘下面具,这次对上李长夜,不就顺利脱身了吗?

想到这里,钟迟迟终于记起来还差什么了。

李长暮看着她从屋里拿出的白玉笛,眼神微微一变,问道:“怎么还带着这个?”

钟迟迟一边将李长夜赠的白玉笛塞入行囊,一边笑道:“乔乔说的啊!这支白玉笛价值连城,又方便携带,走的时候一定要带上,万一缺银子花了,就拿去当了!”

李长暮失笑摇头:“御赐的东西,怎么能当了!”

钟迟迟笑嘻嘻地说:“这我不管,银子的事我听乔乔的!”

以前杨月眠还在的时候,她出门都是杨月眠管银子;杨月眠失踪后,她一个人流浪了几天,就认识了乔渔,从那以后就是乔渔管银子了。

收好白玉笛,抬头朝外望了望,疑惑道:“乔乔呢?怎么回来一直没见到他?”

李长暮道:“你出门后不久,他也出去了,好像是常乐坊的阎小娘子托人给他送了信!”

“没说什么时候回来?”钟迟迟蹙了蹙眉,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长暮看到她的脸色,也蹙了蹙眉,道:“他跟门房说的是午前会回。”

钟迟迟把行囊一丢,眨眼间,人已经出了屋子。

“我去找他!”

……

钟迟迟直接去了阎家,阎母说阎小娘子一大清早就去了舅家,然而到了阎小娘子的舅家一问,却说她并未去过。

钟迟迟丢下六神无主的阎母,跑回了江陵王府,乔渔也依旧未归。

“或许是和阎小娘子话别,一时忘归?”李长暮谨慎地猜测着。

钟迟迟冷冷一笑,道:“我和他说好午后启程的!”

李长暮有些尴尬:“乔渔和阎小娘子走得有些近……”

钟迟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乔渔心中所有的儿女之情,都给了他青梅竹马的小师妹,连她都没看在眼里,何况阎小娘子。

或许阎小娘子是瞒着家里偷偷来找他道别,但乔渔绝不该忘归!

杏眸微眯,她提起行囊甩在肩上,转身要走。

“迟迟!”李长暮忙喊住她,疾步挡在她面前,皱着眉将她打量两眼,问道,“你要去哪儿?”

钟迟迟看着他,冷冷一笑:“你也猜到了,对不对?”

李长暮神色一僵,低声道:“这只是猜测……”

“对我来说,猜测就够了!”钟迟迟冷笑道,“他敢伤乔渔分毫——”她抬手抚向腰间兵刃,垂眸处亦可见杀意滔天。

李长暮眸色一暗,按住她的手,低声道:“迟迟,冷静点,我先去找他谈谈……”

钟迟迟抬眸一笑,道:“谈一次就够了,这次轮到我跟他谈了!”

“你打算做什么?”李长暮蹙眉问道。

钟迟迟推开了他的手,淡淡道:“放心,我有分寸!”

李长暮猛地拉住她的手臂,低声道:“他刚刚立下大功——”

“那便让李长夜来抓我!”

话音未落,她影如疾风而去。

第069章 谁给你的错觉

“薛瑛在哪儿?”钟迟迟捏住女子纤细的脖子,冷冷地问。

乔渔一向与人为善,长安城内,她能想到的,对乔渔不怀好意的,只有卫国公薛瑛。

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李长暮也是第一个想到了薛瑛。

然而,薛瑛却不在卫国公府。

钟迟迟从前院书房,摸到正院,只在正院屋内,找到一个午睡中的女子。

这女子被她掐住的一瞬,眼中有流露出惊惧,但听了她的问话后,却突然变成了惊喜和兴奋:“你跟薛瑛有仇?”

钟迟迟愣了一愣。

这个女子她有印象,上回来卫国公府的时候,在薛瑛房外看到的香艳一幕,便是薛瑛和这名女子。

薛瑛的发妻已经病逝,这女子应该是他的姬妾,这么堂而皇之住在正院,想必是极为受宠的姬妾。

但这话问得,倒像她自己跟薛瑛有仇似的。

不等钟迟迟回答,女子便抓住她的手臂,眸光闪闪地说:“他午时让人传话回来,说是去了宣阳坊萧左丞家,算算差不多要回来了,你武功不错的话,可以去大门口伏击他,武功一般的话就在院门内埋伏!”

钟迟迟纵然心里牵挂着乔渔的安危,此时也忍不住打量了她两眼。

这一打量,还真让她看出了异常。

“我对薛瑛的命不感兴趣!”

钟迟迟勾了勾唇,看着女子失望的眼神,道:“听你的话,薛瑛似乎对你十分信任,那你可知卫国公府今日可有抓了一男一女两名少年人?”

女子耷拉着眉眼瘫了下去,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不知道,你杀了我吧!”

钟迟迟将她重新提了起来,道:“我可以替你解了身上的穴位封印!”

女子脸色大亮,身子瞬间窜了起来,急声道:“我没听说薛瑛抓了人,不过薛瑛给了薛瑶不少人,好像是要抓一个叫姓乔的少年郎,说是个采花贼!”

“薛瑶在现在在府里?”钟迟迟冷声问道。

“应该在吧?”女子不太确定。

钟迟迟不再问话,运起内力,在女子背上穴位连拍二十几下,最后在她颈后一点。

女子顿时从榻上跌了下去,刚一落地,就弹跳了起来,欢快地在院子里施展起轻功狂奔起来,散落满地笑声。

钟迟迟见她被封住的武功已经恢复,也没心思管她许多,便朝北面薛瑶的院子去了。

琼花似玉,锦绣成堆,雕栏玉砌的廊下,摆了一张柔软的坐榻,妃色罗衫的少女微微侧身倚着,姿态优雅美丽。

钟迟迟落地时,引起了周围侍女的惊慌,唯独那个少女只是轻轻抬了抬眸,唇畔含笑,眸光含冷,神色间毫无意外,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出现。

李长暮曾提过,薛瑶是卫国公薛瑛唯一嫡亲的妹妹,两人年岁相差十七,薛瑛几乎是把这个妹妹当女儿一样疼爱。

因此薛瑶说乔渔无礼,薛瑛毫不怀疑地要置乔渔于死地。

但如今看来,薛瑶要的并不是乔渔的死。

钟迟迟冷冷地看着她,并不先开口。

真的比起耐心,她不会输给任何人,大不了屠了薛氏满门为乔渔报仇。

薛瑶终究坐不住了,挥退了院中侍女,独自走到钟迟迟面前,娇美的双眸里露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

“你把不归还给我,我把乔渔还给你!”她说。

“好!”钟迟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答应得太快,薛瑶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钟迟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乔渔要是掉了一根头发,我就削了不归的头皮!”

说完,直接从后院越墙而出,直奔大理寺狱。

闯监,破门,砸锁,她眼也不眨地直接提起受刑萎靡的不归出了大牢,在大批支援赶来之前,离开了大理寺狱。

钟迟迟带着不归出现在薛瑶面前时,距离她离开甚至还不足半个时辰。

薛瑶看到不归时,甚至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不归?”

不归的模样算不得好,薛瑶一时竟没认出来。

钟迟迟将不归的头发往后一撩,露出一张双目紧闭、毫无血色的脸展示给她看。

“你们把他怎么了?”薛瑶心疼得直掉眼泪,立即就要扑上来。

钟迟迟拉着不归一个闪身,退后了数步,见薛瑶还要前冲,她蹙了蹙眉,拂袖将她扫退在地,又在不归身上点了两下,不归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

“他还活着,乔渔呢?”钟迟迟冷冷问道。

薛瑶眼泪汪汪地望着不归,道:“你先放开他!”

钟迟迟冷笑一声,道:“薛二娘子,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他?”

薛瑶怒瞪着她:“你敢!”

钟迟迟眉目冷静:“你可以试试!”

薛瑶眼中闪过一丝畏惧,看了看不归,又心生不甘。

“人我是直接从大理寺狱里劫出来的,你再磨蹭,追兵就该到了!”钟迟迟冷冷道。

薛瑶咬了咬牙:“备车!”

车从金光门出,载着钟迟迟、不归和薛瑶。

上车后,钟迟迟就松开了不归,任由薛瑶抱着不归珠泪涟涟。

看了一眼车厢角落里的几个大包裹,钟迟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这薛二娘子还真的早就计划好了救出情郎私奔,也不知她的好哥哥知道后会是什么表情……

察觉到薛瑶鬼鬼祟祟地偷瞄了自己一眼,钟迟迟依旧垂着眼眸,淡淡道:“薛二娘子,有件事还是要让你知道一下——”她抬眸看了薛瑶一眼,勾了勾唇,“我不是自己找不到乔渔,只是觉得用不归来交换更简单一些!”

薛瑶脸色变了变,道:“乔渔和那个小娘子都在城西十里外薛家别院的地窖里,你自己去找,我们不去了!”

钟迟迟笑了笑,随手将不归揪了过来,丢在地上,对跪地去扶的薛瑶嗤笑道:“薛瑶,我真是好奇,究竟是谁给你的错觉,觉得我很好说话?”

说着,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回头冲薛瑶笑道:“我的耐心有限,天黑之前要是见不到乔渔,我就自己去找了!”

追魂阵,是死是活,她总能找到。

她的目光落在不归身上,眸色淡去,却令薛瑶瞬间打了个寒战。

“去别院!”薛瑶厉声喊道。

第070章 救乔渔

紫宸殿中,两位宰相正躬身退下。

后面也没有什么人等着召见了,李长夜望着殿门发起呆来。

那女人应该已经离开长安了吧?那他是不是也该召幸一下后宫嫔妃,温柔乡里忘个忧?

正想着,就见殿外阶下,匆匆跑上来一个人,看着似乎是大理寺卿。

李长夜正无聊着,等不及高福来回禀,直接招呼道:“崔卿何事?进来回话吧!”

大理寺卿忙快步进殿,拜道:“陛下,大理寺狱遭劫,承欢殿行刺案凶犯越狱,狱官看到劫犯是、是——”

“是谁?”李长夜皱眉问道。

大理寺卿咬牙一拜:“是新任奉宸郎、江陵郡王义妹,钟迟迟!”

“哗——”

李长夜霍然起身,带得身前书案都摇晃了几下。

“即刻诏令羽林军大将军崔离,捉拿越狱凶犯!”他缓缓地说完,再也压抑不住唇角一寸一寸扬起。

美人儿总爱做贼,他也只好一次次将她捉回了……

……

长安城,西十里。

马车停下,钟迟迟一手提人,当先跳了下去。

由于不归在钟迟迟手里,薛瑶的动作显得利索了很多。

下了车,恨恨地瞪了钟迟迟一眼,就快步朝里面走去,直奔地窖。

地窖门开,其他人还在适应黑暗,钟迟迟已经一眼看到了乔渔。

他靠在墙角,歪着脑袋,身上只穿着一层单衣,一动不动,看得钟迟迟毛骨悚然,声音都尖利了起来:“阿乔!”

失声喊出的同时,她丢下不归冲了进去。

正当伸手去碰他的时候,他抬起了头。

钟迟迟瞬间松了一口气,眼眶微热,后怕极了。

“迟迟!”乔渔见到她就只有惊喜了,毫不犹豫握住了她的手。

这时,身后脚步声仓惶逃离。

钟迟迟唇畔勾起一丝冷笑,右手一拍腰间,幽碧寒光瞬间飞出,还来不及眨眼,便听得一声惨叫,伴随着女子惊恐的尖叫。

她松开乔渔的手,悠然转过身,看了看已然气绝的不归,和被吓得面无人色跌倒在地的薛瑶,朝薛瑶伸出了手掌。

五指微微一屈,薛瑶仿佛遭遇了什么强大的吸力,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她飞来。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钟迟迟的手已经捏在了薛瑶的头顶,只需稍一用力,就能捏碎薛瑶的颅顶!

就在这时——

“迟迟!”钟迟迟微微一滞,没有躲开扑过来的人。

接着,手臂一沉,乔渔整个人都挂在了她手臂上,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焦急道:“迟迟!别杀!别杀!冷静点!冷静点……”

钟迟迟很是冷静地看着他,解释道:“她绑架了你和阿阎,要挟我从大理寺狱救出她奸夫交换你!”

乔渔看了看地上已经一命呜呼的“奸夫”,又看了看目光呆滞的薛瑶,转回到钟迟迟脸上。

她脸上带着微微笑意,神色淡淡,半丝眼风都没有扫向薛瑶,仿佛那已经是个死人了。

乔渔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那现在交换好了?”

她失笑道:“乔乔你是不是傻了?难道我会任人摆布?既然你没事了,他们也该去死了!”

乔渔忙将她的手臂又往下一拉,急声道:“别、别,迟迟,别杀她!”

钟迟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乔渔的目光往她身上转了一转,缓缓松开手,不知想到什么,脸上一红,犹犹豫豫地扶上她的肩,往自己怀里带了一点,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柔声道:“迟迟别怕,我没事了……”

钟迟迟忽然觉得全身一松,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子一直紧绷着,绷到此刻松懈下来,感觉全身都泛酸。

乔渔还在拍抚着她的背,轻声哄着:“我们迟迟这样美貌的小娘子,不该多杀人的……身上沾了血腥味可不好闻……”

钟迟迟“噗嗤”一笑,随手将薛瑶往地上一丢,道:“你哄小孩儿呢?不杀就不杀吧!多大点事!”

说着,解下背了一路的行囊丢给乔渔,道:“反正也进不了城了,就这样走吧!便宜她了!”

“不行不行!”乔渔突然想起了什么,接过行囊丢在地上,转身回去。

钟迟迟探头看了看,看到他俯身摸了摸,从地上抱起了一个人,转身疾冲出来,冲到她面前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住。

钟迟迟扶了他一把,这才看清他怀里抱着的人。

她差点忘了,乔渔不是一个人失踪的,阎小娘子也一起被绑架了。

乔渔现在看起来虽然有些疲惫,总体看上去还好,但是阎小娘子就看着不太好了。

“迟迟!阿阎好像发热了!”乔渔焦急地说。

钟迟迟蹙了蹙眉。

从她进来到现在,阎小娘子一直没吭声,原来早就昏迷不醒了。

一张小脸烧得通红,哪怕身上裹了乔渔的外衣,此刻也冷得浑身发抖。

地窖里的寒气本来就不是普通弱女子能承受的。

“迟迟!我们要赶紧进城找大夫!”乔渔说完,等不及钟迟迟作决定,毅然抱着阎小娘子跑了出去。

钟迟迟只好提起瘫软的薛瑶和不归的尸体跟了上去。

医术她也略通,但阎小娘子这样,还是得用药。

走出地窖所在的院子时,钟迟迟停了停脚步,微微一笑,继续跟了上去。

出了薛家别院,乔渔看了看门口停着的马车,犹豫着问道:“迟迟,我们现在还进得了城吗?城门是不是关了?要不你背着阿阎先进城?”

钟迟迟笑了笑,道:“放心,进得了城,很快就有人来接我们了!”

乔渔迷惑不解:“谁?谁来接我们?”

钟迟迟笑道:“来了就知道了!”

乔渔便不再问了,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阎小娘子,挪了几步到她身边,道:“迟迟,你看……阿阎是个小娘子……这……我抱着不太合适吧?”

钟迟迟看了一眼,没有动作。

乔渔又道:“迟迟,你身上冷,你看阿阎,可热乎了……”

钟迟迟又看了一眼烧得满脸通红的阎小娘子,这才丢了两手拎着的一人一尸,将阎小娘子接了过来。

这时,马蹄声近,当头一人直冲上前,勒马,焦急喊道:“阿瑶!阿瑶!”

第071章 卫国公要强抢我

木然已久的薛瑶终于有了反应,缓缓转头过去,眼里泪水渐溢,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大哥……”

语声凄然,委屈至极。

薛瑛顿时心疼得不行,急忙下马冲来,将她扶起,打量了两眼,抬头厉声质问:“你对阿瑶做了什么!”

钟迟迟勾了勾唇,将脚边的尸体朝他踢了过去,道:“你家妹子要跟钦犯私奔,我替你捉回来了,顺手杀了她的情郎,不用谢!”

薛瑛面色一沉,道:“你绑架公府千金,还口出污言,真以为陛下宠你,我就治不了你?”

钟迟迟笑道:“怎么会?陛下不宠我,你也治不了我啊!”

说着,空出一只手,手掌往前一伸。

薛瑶一见这种动作就如惊弓之鸟般尖叫起来,死死地抓住薛瑛。

钟迟迟嗤笑一声,五指微屈,插在不归胸口的软剑猝然射出,飞回她的手上。

这一手看得薛瑛也变了脸色,一边如临大敌地看着她,一边扶着薛瑶后退数步,将薛瑶护到身后,抬起手,一挥。

跟着薛瑛而来的三四十人齐齐飞身下马,各出兵刃,将钟迟迟和乔渔团团围住。

“钟迟迟,我劝你识相点束手就擒,少吃些苦头!”薛瑛冷冷地看着她。

钟迟迟看了一圈,失笑道:“这么几个人,卫国公,你这也太侮辱我了吧?”

薛瑛脸色更难看了。

其实这三四十人个个都是好手,例如乔渔在包围之下已经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小脸煞白地靠紧钟迟迟,小声道:“迟迟,你快点,阿阎还烧着呢!”

钟迟迟远眺了一眼,喃喃道:“不是我快不快的问题啊……怎么这么慢呢……”

说话时,东面已隐隐传来马蹄声阵阵。

薛瑛猝然回头,夜色中仿佛是亮了那么一抹,他又转回来看了看身前衣衫褴褛的尸体,这一看,也看出了受过刑的痕迹。

莫非真的是钦犯?

念头一闪而过,他仍旧紧紧护住了薛瑶。

不管是不是钦犯,都不会与卫国公府有关!

他双眼一眯,冷声令道:“拿下!”

带着两个拖油瓶,钟迟迟也不想动手,何况另一波人都快到了。

于是一手揽着阎小娘子,一手提起乔渔,纵身跃起,往跑得最快的那人头上一踩,逃出了包围圈,朝远处奔来的上百骑迎了上去。

毕竟手上两个人,有点拖速度,钟迟迟跑了一会儿,感觉身后有那么一两个轻功还不错的正在拉近距离,看着距离差不多了,便将乔渔往前抛了出去。

崔离猛地勒马,接住了乔渔,茫然地看着钟迟迟。

钟迟迟只比乔渔晚了一步到,见他看来,把怀里的小娘子往他面前送了送,笑道:“怎么?你想接这个?”

崔离默默地挪开眼睛,望向追兵。

钟迟迟很自觉地躲到了他后面,笑嘻嘻地嚷道:“崔将军你来得正好,卫国公要强抢我呢!”

薛瑛沉着脸看了看钟迟迟,又看了看崔离,道:“钟迟迟绑架我公府娘子,崔将军不会是要包庇她吧?”

崔离下马,朝薛瑛行了个礼,神色平静道:“大理寺狱有钦犯越狱,陛下令下官追回,相关人等,一律带回御前,由陛下亲自定夺!”

“钦犯在那儿!”钟迟迟热情地指点了一下。

崔离使了个眼色,不过一会儿,侍卫们抬着不归的尸体回来了。

崔离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再次朝薛瑛行了个礼,道:“卫国公,请!”

薛瑛没有动。

崔离退了一步,提声道:“此处所有人,全部带走!”又朝薛瑛微微躬身。

薛瑛这才冷哼一声,转身朝自己的坐骑走去。

崔离微微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看,钟迟迟已经带着怀里的小娘子上了他的坐骑,居高临下催促道:“快点儿!我这儿还有个病恹恹的小娘子呢!”

……

奉旨拿人,城门应声而开。

百十飞骑,踏月色奔行,直向宫门。

过崇仁坊后,原本应该继续直行到丹凤门,可队伍中突然出现了不整齐的声音。

崔离瞄了一眼,急忙调转马头,催了几步,挡住钟迟迟的去路。

钟迟迟耐心解释道:“她烧得厉害,我先带她回王府请大夫!”

崔离面不改色道:“宫中有御医!”

“御医能给一个民女看诊?”钟迟迟挑眉问道,“你说这话管用吗?”

崔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说话管用。”

钟迟迟被他噎了一下。

这话说得……没想到崔离也会说这种暧昧话……

可她不是刚跟李长夜分手么?这有点不好开口啊……

钟迟迟心里嘀咕了一下,再看崔离不肯相让的样子,也就作罢了。

看诊这种事她自己也能做,剩下的只是抓药,那还是宫里方便点……

到了宫门外,下马,入禁内。

听着怀里的阎小娘子已经开始呓语了,钟迟迟也有些焦急,索性抱着阎小娘子先走一步。

紫宸殿内灯火犹亮。

钟迟迟一脚踹开殿门,冲了进去,将阎小娘子往高福手里一塞,冲到御案前,匆匆说了一句:“借下纸笔!”便从桌后那人手里抢了笔,随手拉了一张什么过来,开始写药方。

她路上已经给阎小娘子号过脉了,现在写起药方来不假思索,不过片刻就写完了,直接往刚进门的人手里一丢,道:“快去抓药,煎好端过来!”

崔离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抬头看了看她身后的人,神色有些尴尬。

钟迟迟这才发觉自己刚才随手拉的,竟是一道空白圣旨,此刻圣旨上写满了药名,虽然没有盖印,看着也有些不像话……

身后人突然低笑了一声,道:“季川去吧!”

崔离背后闪出一名奉宸郎,接过“圣旨”离开。

钟迟迟缓了一口气,默默退开了几步,没有抬头看他。

接着,是崔离与薛氏兄妹入殿,后面跟着乔渔。

薛瑛一进殿,便跪地厉声道:“陛下!奉宸卫钟迟迟伙同江湖人乔渔绑架舍妹,请陛下做主严惩!”

话音刚落,钟迟迟便感觉一道似笑非笑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一声轻笑,他颇具玩味地问道:“是这样吗,钟迟迟?”

第072章 寡人替你摆平

钟迟迟也知道,这件事,确实有点棘手了。

不归是她从大理寺狱劫出来的,薛瑶是她从卫国公府带出来的。

现在不归死了,薛瑶正恨她入骨,似乎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可以证明薛瑶绑架了乔渔和阎小娘子。

退一万步来说,劫狱的事她也是说不清的。

说不清就随便说呗!

钟迟迟低头拉着手指,漫不经心道:“我绑架薛二娘子做什么?图财还是图色?”

乔渔也连忙帮腔:“我们原本都打算走了!薛二娘子莫名其妙把我和阎小娘子都关了起来——”提下了肩上的行囊以示证明,“江陵郡王那么疼迟迟,怎么会缺我们财物?”

见皇帝陛下的目光朝他挪来,乔渔以为他要看证据,忙上前两步,将行囊放在地上,一边打开,一边道:“真的!都沉甸甸的!陛下您请看!”

行囊打开,最先入目的是钟迟迟最后塞进去的白玉笛。

殿内静了片刻。

龙椅上那人像是压抑不住喉咙里冒出来的笑声,低低地笑了好一会儿,才道:“确实带足了财物。”语气很是满意。

钟迟迟默默地转开了脸。

她现在解释那是乔渔要带的有人信吗?

“或许是想将劫狱的罪名安到卫国公府头上呢?”薛瑛朝李长夜拱了拱手,冷冷道,“陛下,恐有人指使此女离间陛下与臣君臣情义,请陛下务必严查!”

钟迟迟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这厮还真是能扯!

“卫国公如此擅长颠倒黑白,堪称国之栋梁呐!”钟迟迟笑道,“明明是卫国公让人绑架了乔渔——”眸光一转,百媚横生,“莫不是卫国公看上了我的美貌,设局引我入网,逼我就范?”

不就胡乱攀扯么?谁不会似的!

薛瑛被她堵得半天说不出话,只好转向李长夜:“陛下!臣——”

“好了好了!”皇帝陛下语声带笑,听起来心情十分愉悦,“钟迟迟,好好说话!”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道:“薛二娘子绑架了乔渔和阎小娘子,要我救出——”

“这就有趣了!”李长夜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笑道,“究竟是谁绑架了谁,这是得好好查查了!”话音一转,却道:“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朕累了,明天再查吧!”

他站起身,负手从御案后走了出来,目光从钟迟迟身上掠过,含笑落在薛瑛身上,道:“涉案人等都留宫里待审,薛瑛,你就先回去吧!”

不等薛瑛回应,他便继续吩咐了下去:“高福,带薛二娘子、乔渔还有那个——”指了指阎小娘子,“好好安置,不得怠慢!”

薛瑛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咽下了。

眼看要走,乔渔动作麻利地打包起地上的行囊来。

冷不防皇帝陛下冒了一句:“这包证物就先放着吧!”

乔渔愣了愣,看了看行囊,又抬头看了看李长夜,得了李长夜一个点头,才确定他说的证物确实是自己的这个行囊。

可这怎么就成证物了?

乔渔就在迷惑不解中被高福拖走了。

眼看人都走光了,钟迟迟心里琢磨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跟在最后一个崔离身后往外走。

“钟迟迟!”身后人懒懒唤道。

钟迟迟转过身,笑盈盈问道:“陛下终于记起来安置我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殿门关闭的声音,钟迟迟忍不住暗骂了崔离一声佞臣。

李长夜低低一笑,语声顿时一软:“迟迟,过来!”

钟迟迟没有动,沉默地回忆着自己上午都跟这厮说了些什么……说得挺好的啊,这厮不会失忆了吧?

和之前一样,她不过去,李长夜便朝她走了过来。

龙涎香气渐渐弥漫身周,她感觉心里有点发痒。

李长夜停步在她身前,抬起手,伸向她的脸。

钟迟迟纠结了片刻,步履坚定地退后一步,抬起头,目光坚贞不屈:“我不会对不起月眠的!”

李长夜嗤笑一声,右手迅速滑入她秀发之中,抚向后颈,用力往自己身上一按,低头狠狠吻住。

钟迟迟不是躲不开他的动作,实在是……

她脑子坏了才为杨月眠守节呢!

他温热的唇瓣刚一覆上,钟迟迟便情不自禁勾住他的脖子,将双唇并全身迎了上去,与他灼热的身子紧紧相贴……

脑中冰冷记忆再次刺痛袭来时,钟迟迟第一次感觉到了狂躁。

她的身子冷却得既突然又彻底,李长夜仍旧埋在她颈窝,扶着她的腰往身上按了按,不无嘲讽地笑道:“又想起来不能对不起谁了?”

钟迟迟抬手拍上疼痛的额头,闭眼藏起一片血红,低声笑道:“我不是说了么,我不会对不起月眠的!”

每当情潮汹涌不能自已时,十年的碧寒潭刺骨之痛就会席卷全身,这是杨月眠花费了十年的时间为她种下的咒,她怎么能对不起他?

李长夜缓缓地从她身上抬起了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充满了质疑和审视。

平复了一下情绪,钟迟迟重新睁开眼睛,轻轻搂住他的腰身,仰起脸盈盈一笑,柔声唤道:“李长夜……”明媚杏眸中春水粼粼。

能再次见到他,她也是欢喜的。

李长夜顿时也笑了出来,脸上气闷一扫而光,抚了抚她的秀发,含笑问道:“怎么跑去劫狱了?”

钟迟迟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娇娇地说:“刚刚我不就要说了么?是陛下不让我说完!”

李长夜笑了一声,道:“朕这么替你兜着,你还想当众承认劫狱不成?”

钟迟迟嘻嘻一笑,道:“陛下这样为我着想,真是令人感动!”

他在她额头轻轻一敲,道:“朕这么辛苦连夜审你,你招是不招?”

“招招招!”钟迟迟连声道。

这事也不复杂,三言两语便说完了。

“……陛下可要帮帮我呢!”她笑嘻嘻地撒着娇。

李长夜笑了一声,拉起她的手往里走。

钟迟迟不明所以地跟着。

却见他走到地上摊开的行囊前,捡起白玉笛,又拉着她走到龙椅前坐下,将她抱在膝上,弯眸一笑。

“给寡人吹一曲,寡人便替你摆平劫狱和绑架的事!”

第073章 凤将雏

钟迟迟从他手中接过白玉笛,指腹轻抚,抬眸笑道:“为陛下吹奏一曲不难,只是陛下敢听么?”

她可还清楚地记得,上回吹奏祈神曲时,李长夜那简直是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李长夜圈紧了她的腰肢,凑到她颈边轻嗅,笑道:“你敢吹,寡人就敢听!”

钟迟迟笑了笑,执笛唇边,运气缓吐。

这次她吹奏的是一支普通笛曲。

然而笛音乍起时,不知是不是防备过度的缘故,李长夜的身子僵了一僵,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仿佛惊讶,又略带审视。

钟迟迟便停了下来,不太高兴地问:“怎么?我吹得不好吗?”

上回是故意教训下那群贵女,才选了不能随便演奏的祈神曲,但这次她选的曲子再普通不过了,他这是什么反应?

李长夜笑了起来,在她脸上轻轻一吻,道:“没有,迟儿笛艺惊人,寡人意外了,继续继续!”

钟迟迟不信地睨了他一眼,也还是重新执笛继续了。

他这次没有再作妖了,始终轻拥着她静静听着。

一曲终了,他笑着在她脸上又吻了一下,赞道:“迟迟这技艺,堪比国手,莫非也是苦练过的?”

钟迟迟拈着白玉笛随手转了转,道:“这要什么苦练?学了一阵就会了!”

李长夜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一阵是多久?”

她想了想,道:“一个时辰吧!后面就是记曲谱了,也很好记,每曲吹上两遍就差不多了!”

李长夜望着她久久不语。

钟迟迟又想了想,补充道:“当然是先学乐理,拿到笛子适应下吹奏方法就是了,适应上一个时辰差不多了吧?怎么?你学了很久?”

李长夜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若无其事地换了一个问题:“那你的武功练了多久?”

这次钟迟迟的回答比较正常了:“从记事起就在练了,每日不停!”

李长夜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崔离已经是难得一见的习武资质了,他年纪长你许多,武功竟然在你之下!”

钟迟迟懒洋洋地说:“习武这种事,要看天赋的!”

他笑得满眼宠溺:“是,寡人的迟迟最有天赋了!”

钟迟迟笑容一淡,心底冒出一丝讥诮。

若不是天赋极佳,杨月眠又怎么会挑中她?也幸亏天赋极佳,才比他预计的更早在梦中窥得天机,及时为自己争上一争……

心绪刚刚飘开,便听到李长夜极其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会选《凤将雏》?”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反问道:“有问题?”

《凤将雏》是她刚刚吹奏的笛曲,算不得很古的曲子,是前朝宫廷乐师所制,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失传了。

可李长夜的语气里分明有那么点不对劲。

他倒也没藏着掖着,只冲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凤将雏》是愍帝妃迟氏最爱的曲子,迟氏死后就禁了,寡人虽然没禁,却也没人敢奏!”

钟迟迟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勾了勾唇角。

《凤将雏》是杨月眠最钟爱的曲子,她和迟依依都受了影响而已。

李长夜又笑道:“说起来也巧,迟妃的迟,和迟迟的迟,是同一个字呢!”

钟迟迟也笑道:“是啊!真是巧!李长夜的李和李诰的李也是同一个李呢!”

李长夜愣了愣,哈哈笑着搂紧了她,道:“愍帝的名讳都敢直呼,怎么这样淘气!”

她仰起脸咬了一下他的下巴,轻笑道:“陛下的名讳我也敢直呼呢!”

“再叫一声,寡人很喜欢……”他笑得眉梢眼角风流旖旎。

“李长夜……”她从善如流地娇声唤道,勾住他的脖子,眸光粼粼,“笛子吹过了,接下来就看你咯?”

李长夜狠狠吻了她一会儿,低哑着声音笑道:“你倒是会惹祸!乔渔被绑架,不会找寡人帮忙?劫狱不会先蒙个面?非得闹得人尽皆知?还原地等着薛瑛去抓你?”

她笑嘻嘻地靠在他肩上,娇声道:“我也不想的啊!原本想救了阿乔就直接走了,谁想到阎小娘子病了,只能回来了!”

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太善良了!

李长夜抚了抚她的发丝,柔声道:“回来就别走了,嗯?”

她眸光闪了闪,低声笑道:“我要是说走,你是不是要坐实了我的罪名?”

李长夜被她气笑了,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的罪名还用寡人来坐实?劫狱,绑架,哪件不是罪证确凿?”

钟迟迟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时,奉命安置薛瑶等人的高福回来复命,李长夜便吩咐道:“带钟娘子去浴堂殿安置!”说完,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你给寡人消停点,别再闹一出畏罪潜逃了!”

钟迟迟笑了一声,在他唇角轻轻一吻,软软道:“好……”

……

第二天早上,钟迟迟被带到紫宸殿时,薛瑛和崔离已经到了。

“迟迟,过来!”李长夜一见她便笑弯了双眸,旁若无人地招呼道。

钟迟迟抿嘴一笑,刻意看了一眼满面寒霜的薛瑛,袅袅娜娜朝龙椅走去。

这种昏君式的偏袒,还真挺过瘾的……

不过,过了一夜,薛瑛好像对她仇恨更大了似的?

李长夜笑着将还是嫌犯的美人儿搂在身边,轻言细语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美人儿也甚是娇媚可人:“陛下不在,有些冷呢!”

崔离低着头,假装没听到。

薛瑛面色更冷了,看着钟迟迟的目光中除了仇恨,还多了几分嫌恶。

只有李长夜笑得开怀得意。

这时,内侍领着薛瑶进来了,另外两名去领乔渔和阎小娘子的内侍却都一个人回来了。

“阎小娘子高热不退,尚未清醒!”

“乔小郎昨夜起了高热——”

“乔渔也发烧了?”钟迟迟吃惊问道。

内侍答道:“是!今日清晨才发现的,御医说,乔小郎是寒气入体引起的高热,和阎小娘子一样的症状,一时难退!”

钟迟迟冷冷一笑,望向薛瑛,道:“薛家别院的地窖确实阴寒呢!乔渔这么个练过武的身子也受不住了!”

第074章 侍寝之功

“钟娘子纵有侍寝之功,也不能这样信口胡言吧?”薛瑛不甘示弱。

钟迟迟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卫国公这话转得好奇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想争个侍寝之功呢!”

“咳咳咳咳……”李长夜好似一不小心呛到了口水,咳得满脸通红,吓得高福忙端茶上前服侍。

钟迟迟随手在他胸口拍了拍,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顺便给他使了个催促的眼色。

说好的替我摆平这事呢?

李长夜饮了一口茶,顺下一口气,又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惩罚似地捏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慢吞吞地说:“你们一个说薛瑶绑架了乔渔,一个说乔渔绑架了薛瑶——”

钟迟迟狠狠地捏了回去。

你说的替我摆平就是把罪责都推给乔渔?

李长夜笑着用两只手包住她的手,冷不防点了个名:“薛瑶!”

薛瑶的脸色看上去比昨天好多了,但仍有些魂不守舍,突然被点名,眼神茫然,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话都是你兄长说的,你有什么要说的没?”李长夜漫不经心地问,“是乔渔绑架了你?还是你绑架了乔渔?”

钟迟迟面露不以为然。

她杀了薛瑶的情郎,薛瑶正恨不得弄死她呢!除了顺着薛瑛的话说还能如何?

薛瑶却目光呆滞了片刻,慢慢地转了头,看了看。

“阿瑶,你在看什么?”薛瑛低声问道,神色担忧。

薛瑶望着的方向分明什么都没有!

不是中邪了吧?钟迟迟好奇地观察着薛瑶。

薛瑶很快将脸转了回来,对着李长夜缓缓一拜,低着头,轻声道:“是……是臣女……绑了乔渔……”

殿内一时沉寂。

钟迟迟下意识地望向李长夜。

恰在同时,李长夜也朝她望了过来,眼底藏笑,颇有些高深莫测。

“阿瑶,你胡说什么!”薛瑛低喝了一声,又转向李长夜,“陛下!臣妹昨日受惊过度,请陛下传御医为她诊治!”

李长夜看了高福一眼。

高福躬身道:“昨天夜里已经请了御医为薛二娘子诊治过了,御医说,薛二娘子确实受了惊吓,已经开具药方,也用过药了!”

薛瑛忍怒道:“陛下,臣妹乃深闺弱质,这次遭人绑架导致受惊太过,请陛下允许臣带臣妹回府治疗!”

“急什么?”李长夜笑了笑,又问,“薛瑶,你为何要绑架乔渔?”

薛瑶沉默了,面色挣扎,看得钟迟迟好奇不已。

这小娘子不会真吓傻了吧?要是把不归的事供出来,事情可就闹大了,这不是坑她哥么?

要不是看她此刻目光清明,钟迟迟真要以为她中邪了。

不过,薛瑶既然没有中邪,就不至于那么坑哥。

她纠结了好久,最后小脸一红,低着头道:“因为、因为……”眼睛一闭,豁出去道,“是因为我看上了乔渔!”

殿内再次沉寂。

“阿瑶!”薛瑛满面寒霜,压低着声音呵斥道,“你、你简直是疯了!”

反正都豁出去了,薛瑶讲话也利索了很多,只是依旧红着脸,小着声音:“我、我喜欢他,他总是跟那个小娘子在一起,所以我就让人绑了他们俩……钟娘子找上我,我就带她去别院了……我就是一时气愤,没有要伤害他们……”

钟迟迟听得有些茫然。

如果是她和乔渔绑架了薛瑶,就会被薛瑛安上一个劫狱嫁祸卫国公府的罪名;如果是薛瑶绑架了乔渔,她当然也毫不犹豫给卫国公府加上一条勾结刺客的罪名。

可是被薛瑶这么一说,好像就只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钟迟迟忍不住看了李长夜一眼,这厮是怎么搞定薛瑶的?

李长夜朝她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原来是这样呐……薛二娘子真是性情中人——”

“陛下——”薛瑛当然不甘心被他这样一语定案,可他一开口,李长夜就似笑非笑地警告了一眼,再加上被薛瑶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也拿不出合适的说法,只能恨恨地咽了回去。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李长夜和蔼可亲地说,“既然你知错了,等乔小郎和阎小娘子醒了,好好赔个礼,日后不要再这样鲁莽了!强扭的瓜不甜!”

说着,请示地看了钟迟迟一眼。

钟迟迟轻哼一声,低头不语。

她都答应乔渔不杀薛瑶了,也没打算怎么样。

李长夜想了想,又道:“薛瑶,他们两人因你而病,这请医拿药就从你们卫国公府出了!”

薛瑶低声应下。

李长夜又看了钟迟迟一眼。

钟迟迟莫名其妙地回了他一眼,她真没什么想说的啊!

李长夜呵呵一笑,点了点头,道:“这事就这样吧!都退下吧!”

眼看薛瑶都起身了——

“陛下!”薛瑛仍旧挺直跪着,脸色阴沉,“钟娘子强闯大理寺狱,劫走钦犯,却带到薛氏别院,意图诬陷卫国公府,请陛下明察!”

钟迟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她什么时候跟薛瑛结仇了?薛瑶都松口了,他怎么还咬着她不放呢?

“这个啊——”李长夜拖长了声音,漫不经心地说,“这只是个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皇帝陛下一派昏庸地搂着美人儿,笑眯眯地说:“迟迟去大理寺狱提人,是朕允了的,她性子急,才没说几句就闯进去了,教诸卿误会了!”

崔离和高福都默默低下了头。

薛瑛噎了一下,不甘道:“崔将军不是说钦犯越狱——”

“崔离?”李长夜瞥了崔离一眼。

崔离低头道:“臣失言了,请陛下降罪!”

李长夜点点头,道:“下次别再这样了——也不怪你,大概这阵太累了,朕许你休沐三日,去吧!”

崔离谢恩退下。

薛瑛死拧着眉,又道:“钟娘子将钦犯带到薛氏别院杀死,又如何解释?”

钟迟迟浑不在意地说:“陛下让我去提犯人,我惦记着乔渔被绑架的事,就顺手带了钦犯一起去了城外,后来嫌他累赘,顺手杀掉了——”眸光一转,娇滴滴地说,“陛下不会怪我吧?”

李长夜纵容笑道:“不会不会!那钦犯入宫行刺,早就该死了!”

薛瑛被噎得脸色发白。

李长夜见他还不起身,不由得蹙起了眉,语气冷了下来:“薛瑛,你对朕的决定还有什么不满吗?”

薛瑛抿了抿唇,朝李长夜一拜,道:“臣不敢!只是臣还有一件事想问钟娘子!”

钟迟迟抬眸一笑,道:“卫国公想问我什么?”

第075章 天威难测

钟迟迟第一次见薛瑛的时候——

算了,也不提了,还是提第二次吧!

第二次见薛瑛的时候,他正挥着刀,眼也不眨地砍向乔渔,那架势一看就是砍惯人的。

昨天见到他也是凶冷凶冷的。

可是跟今天一比,都觉得从前算是温和了,那眼神像是要活吞了她似的,还不是李长夜那种活吞。

“敢问钟娘子,昨日闯卫国公府时,把我房里的爱妾藏哪里去了!”薛瑛咬牙问道。

钟迟迟一愣,不由得打量了他两眼。

这么苦大仇深的,居然是为了个爱妾,那还真的是爱妾了……

“卫国公丢了爱妾怎么问我呢?”钟迟迟笑道。

“昨日卫国公府只进过钟娘子一个外人!”薛瑛坚定不移地怀疑她。

钟迟迟嘻嘻一笑,有恃无恐地说:“说不定是你家爱妾对你某些方面不太满意,自己跑了呢?”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边上的李长夜暧昧地笑了一声。

紧接着薛瑛也变了脸色。

这些男人啊……

她其实只是想说人家爱妾对薛瑛软禁的行为不太满意而已,都想什么呢?

薛瑛还要质问她什么,却被李长夜打断了。

“一个美人而已,跑了就跑了呗!”李长夜笑道,“强扭的瓜不甜,回头朕再赐你几个乖巧的!”

薛瑛冷冷道:“多谢陛下厚爱!只是那名逃妾怀有臣的骨肉,臣一定会将她捉回来的!”

说完,动作冷硬地行礼告退了。

钟迟迟正打算起身,刚一动,就被人圈住了,她解释道:“阿乔病了,我去看看他!”

李长夜不以为然道:“不是已经让御医去看了么?”不等她回应,又问:“你藏人家有孕的爱妾做什么?”

钟迟迟嗤笑道:“什么怀有他的骨肉!他骗你呢!”

她替那女人解了二十八个大穴,有没有身孕她会不知道?

李长夜打量了她两眼,哈哈笑道:“你还真的藏了薛瑛的爱妾?”

“我藏她做什么?”钟迟迟笑道,“真的是她自己走的,只不过我替她解了被封住的内力……”

李长夜听她说完来龙去脉,摸了摸下巴,笑道:“封其内力,囚为禁脔——这法子不错,改日寡人也去向薛瑛讨教讨教!”

钟迟迟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道:“陛下要讨教,何必舍近求远?这个法子我也会,只不过封锁全身二十八处穴位,最起码要有成倍的内力压制,陛下学了可以在后宫嫔妃身上玩玩,倒也增添几分情趣!”

李长夜笑得一脸荡漾:“原来迟儿喜欢这种情趣,寡人倒是认得几个穴,迟儿看寡人摸得准不准……”

钟迟迟由着他乱摸,似笑非笑道:“陛下是摸了几个穴位,才教薛瑶今天这么听话?”

刚刚薛瑶的表现,真的跟中邪没两样了,想想李长夜昨夜竟然一反常态地没缠着她,该不会是趁夜色诱薛瑶去了吧?

“你当寡人是什么了?”他恨恨地捏了捏她的脸,没好气地说,“堂堂天子,要对一个小娘子使这种心眼?”

顿了顿,忽然又搂着她笑了:“她又不是迟迟……”

钟迟迟意外道:“不是你指使的?那薛瑶怎么这么说?”她记得李长夜当时给她那个眼神,分明就是“朕早已掌控一切”的自得。

谁知道这时他却全盘推翻了:“寡人怎么知道?乔渔和阎青都病了,今天也审不出什么,寡人不过随口问了薛瑶一句,谁知道她会这么说?”

钟迟迟打量了他两眼,顿时笑得花枝乱颤。

“李长夜……李长夜……你可真是……”她笑得说不出话来。

李长夜虽然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可见她笑得这么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趁机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

钟迟迟好容易才笑停下来,道:“你们做皇帝的,是不是特别喜欢不懂装懂?”

李长夜这才明白过来,笑道:“怎么叫不懂装懂?这叫天威难测!”

她念着“天威难测”,又倒在他怀里笑成一团。

李长夜含笑看着,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冲动,便当作她与一切都无关,便当作她只是偶然来到长安,倘若她能日日在他怀里这样笑着,便昏庸一回又如何?

忍不住抚了抚她笑得晕红的脸,柔声道:“迟迟……不走了好么?”

笑声蓦然停住。

她的唇角弧度降到一半,突然又扬了起来,拉下他的手,猝不及防地吻了上来。

李长夜立即将她压下,狠狠吻了回去。

待她微喘停歇时,李长夜低笑道:“这算是同意了吗?”

她勾唇一笑,又将他拉下继续。

李长夜几次想问个明白都不能如愿,索性心中一狠,往她衣内摸去,她这才主动停止了纠缠,双目盈盈地望着他。

李长夜似笑非笑看着她,道:“这么挑衅?寡人不介意在这儿要了你!”

她仿佛觉得好玩,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模样极为娇媚可爱。

李长夜心中一软,笑着将她扶了起来,自嘲道:“看来寡人还有些可利用之处!”

这女人但凡还能用得上他,就是这种不回应不拒绝的暧昧态度。

她笑声一停,软软地勾住了他的脖子,眸光温柔含情。

“李长夜……”她轻轻唤了一声,便抿上了双唇,眼中仿佛有些惆怅和叹息。

李长夜心中一动,柔声道:“你要如何?朕都允你!”

她眸光微微一闪,忽然从他怀里跳了下来,笑道:“阿乔病了,陛下允我带他回王府吧!”

李长夜扯了扯嘴角,道:“怎么?信不过宫里的御医?”

钟迟迟笑道:“他在王府住惯了,有利于养病!”

李长夜似笑非笑道:“据朕所知,你们搬去江陵王府也就十来日,你让乔渔在宫里住个十来日,他也能住惯!”

钟迟迟睨着他道:“陛下不是说都允我吗?”

李长夜呲牙一笑:“朕后悔了!”

她倒也没什么意外神色,只是不满地轻哼了一声,道:“我去看阿乔了!”

……

李长夜含笑看着她走远,突然问道:“你刚刚有没有看到她有什么异常?”

辛别道:“陛下不是离她最近么?”

李长夜笑了笑,道:“你亲自跑一趟,让道一去看看薛瑶!”

第076章 男人不都这样

“薛二娘子没事吧?”

钟迟迟把脉的动作一顿,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没事吧?烧坏脑子了?”

关心阎青是正常的,关心薛瑶?

乔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顺口问问……她昨天好像吓坏了……”

钟迟迟摸完脉息,又闻了闻他的药碗,冷笑道:“她吓坏?我要是晚两天找到你们,阎青就要死在那个地窖里了!”

乔渔满眼愧疚:“是我连累了阿阎……”

钟迟迟真是服了:“不怪薛瑶怪自己?乔乔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不是悔过了么……况且犯了错送官就是了,也没什么好怪的……”乔渔虚弱地解释着。

钟迟迟哼了一声,替他掖好被角,道:“少想那些不相干的人!宫里的御医医术还行,你好好待着养病,我出宫一趟,把阿白接进来!”

“我们要留宫里?”乔渔问道。

“是啊!”钟迟迟轻哼道,“你这一病,可不就被人找到借口留宫里了!”

“要留多久?”乔渔有些不自在。

“你这病症顶多两三天就好了,再休养个几天,七天差不多吧!”钟迟迟道。

……

江陵王府门口,老门房正呆立在门外,神色不安。

一看到她,老门房顿时眼睛一亮,比往上更热情地迎了上来。

“钟娘子!”他小跑着到了她身边时,压低声音道,“卫国公来了——”

钟迟迟蹙了蹙眉。

这什么意思?皇帝面前不敢闹事,就闹到江陵王府来了?

“——带了好多侍卫……气势汹汹的,您快去看看郡王吧!”老门房一半担忧一半兴奋地说。

钟迟迟“嗯”了一声,大步朝里走去。

议事厅外,竟然一半都是薛瑛带来的人,钟迟迟不禁蹙眉。

这薛瑛也太嚣张了吧?

进了议事厅,李长暮已经得到通报正从屋里迎了出来,薛瑛则冷着脸跟在他后面。

李长暮关切地打量了她两眼,微微一笑,道:“你回来了!”

钟迟迟冲他笑了笑,目光转向薛瑛,道:“卫国公带这么多人上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陛下的判决有什么不满,一出宫就来江陵王府闹事呢!”

薛瑛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倒是李长暮笑了笑,一边拉着她往里走,一边道:“卫国公是特意上门等你回来,想询问下逃妾的事。”

钟迟迟有些意外,不过,既然李长暮开了口,她还是愿意给几分面子的。

“我去卫国公府找阿乔的时候,她给我指了路,我就顺手把她被封住的穴道给解了!”钟迟迟嘲弄地看了薛瑛一眼,“不知下手封穴的人有没有提醒过卫国公,以你家爱妾的内力,被这么封上五年就差不多废了?”

薛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做我薛瑛的女人,不需要有武功!”说罢,朝李长暮一拱手,径直大步离去。

钟迟迟看着他的背影连连摇头,感慨道:“太可怕了!我本来以为李初已经够偏执了,啧啧啧啧……还好月眠没给我挑上这么个货色!”

李长暮眼皮跳了跳,问道:“你招惹过李初?”

钟迟迟转身给自己倒了杯茶,随口应道:“是啊!两年前在秦州,月眠要我把李初的帅印拿到手!”

李长暮沉默了片刻,问道:“然后呢?又还回去了?”

钟迟迟嘻嘻一笑,道:“不还回去还能干什么?”

李长暮又沉默了一会儿,感叹道:“你竟然能让李初献出帅印……”

钟迟迟笑了笑,道:“男人么……不都这样……”

从她十二岁开始,杨月眠就开始安排她接近各色男人,先哄得对方心甘情愿将自己最重视的东西交到她手上,最后还要哄得对方心甘情愿放手让她离去。

他说,男欢女爱,是世间最毒,惟有不断试毒,才能令她练就百毒不侵。

李初是最后一个。

“我突然觉得……”李长暮轻声道,“月眠的失踪,对你来说,或许算不上坏事……”

钟迟迟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总是要找到他的!”

失踪怎么够?她总要亲眼看着他在这个世上消失才能安心!

李长暮叹了一声,转了话题问道:“你不是找到乔渔了吗?他人呢?”

钟迟迟道:“他病了,李长夜扣着他不让出宫,我回来带阿白进宫住两天!”

李长暮皱眉,道:“陛下还是不肯对你放手吗?”

钟迟迟笑道:“怎么会?他恐怕是怀疑我会巫术呢!”

她把今天薛瑶的反常说了一遍,道:“李长夜应该是怀疑我对薛瑶使了巫术!”

开始她也没发觉,直到两人独处时,她问起薛瑶,李长夜眼里一闪而逝的惊讶,分明是出自对她的怀疑。

“上回王子微那件事,他也怀疑过我!”只是后来大约是从辛别和道一那里证实了,才打消了他的疑心。

“你觉不觉得,李长夜的怀疑太明确了?”钟迟迟问道。

不明确的怀疑应该是像王太后和王夫人婆媳那样,或者将她一绑了之,或者匆匆忙去请道士降妖。

但李长夜不是,他的怀疑不动声色,仿佛心里早就有了准备。

“莫非承欢殿那件事,他没有真正相信你?”李长暮猜测道。

钟迟迟摇了摇头,道:“承欢殿一案,光云妃如何引来巫咒一事就诸多疑点,李长夜未必一无所知——”

她笑了笑:“不过,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承欢殿案也好,王子微也好,薛瑶也好,反正我都没动过手脚,他要留我在身边试探,那就来呗!

……

带上阿白回宫时,意外在宫门外遇见了辛别。

钟迟迟左右看了看,笑着问道:“辛娘子在等崔将军?”

辛别额角青筋一抽,忍下一口气,硬梆梆地说:“我在等你!”

钟迟迟眨了眨眼,道:“昨晚上是崔将军自己要来找我的,不关我事啊!”

辛别忍无可忍地将手里锦囊往她怀里一塞,道:“这是昨天陛下原本想给你的圣旨!”

就这么一句说完,她仿佛再也不能忍受跟钟迟迟待下去了,逃也似地跑开了。

钟迟迟愣了愣,打开锦囊,伸手一摸,只摸出了零零碎碎的许多布片,细看之下,好像确实是圣旨所用的黄绫料子。

把圣旨裁碎了给她?没想到李长夜还有这么特殊的癖好……

第077章 迟迟人很好

入夜,沐浴更衣后,钟迟迟坐在床上,把锦囊里的碎布全部倒了出来。

粗略一看,没有百来片,也有数十片了。

钟迟迟拿起两片比对了下,摇摇头,又放了下来。

李长夜这是发什么疯呢?好好的圣旨裁得那么碎?

辛别说是原本昨天想给她的——原本想给她,后来却没给?

钟迟迟看着刚拼出的一个“朕”字,心里有些打鼓,为什么后来不给她了?

昨天,是想封赏她吧?后来,是因为她辞行了,所以生气不给封赏了?

那他原本要封赏她什么?为什么辛别要这么认真地收起来给她?

钟迟迟盯着这一堆碎片,突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又拼出了一个“心”字。

裁得那么碎……他那天很生气?当时可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看着断断续续的笔划,钟迟迟隐隐觉得将要窥见什么,突然生出了一股犹豫,盯着剩下的碎片发起呆来。

她终究要走的,既然他觉得她走了就不必看到这道圣旨了,她又何必辛苦拼出来?

碎成这样的圣旨,哪怕当初他是真心实意要给她的,后来也后悔了。

这圣旨……终究已经失效了……

她还有必要知道吗?

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莫名一慌,来不及细想,就匆匆忙将碎布塞回了锦囊里,左右看了看,将锦囊塞到了枕头下面。

刚藏好锦囊,殿外便响起了内侍的声音:“圣驾到!”

钟迟迟长吁了一口气,回想起刚才的惊慌,觉得又莫名又好笑。

当初在承欢殿外被李长夜逮了个正着都没慌过,这是怎么了……

李长夜进来后,就看到她小脸低垂地笑着,青丝如墨,在雪白的寝衣上缱绻着色,婉转生情,看得他脚步一滞,一时迈不动了。

她笑着抬眸望来,道:“这么晚了,陛下又想做什么?”

这一问,仿佛瞬间解了他身上的咒。

李长夜缓步走到床前,俯身朝她倾压而下,低声笑道:“你猜猜看,寡人想做什么?”

眼中映入她此刻弱不胜衣的娇媚模样,李长夜一时想不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了。

钟迟迟勾唇笑道:“我猜,陛下定是知道了我没有对薛瑶动手脚,对自己的猜疑过意不去,特意来说几句软话好让自己良心好受一些!”

李长夜眼中闪过惊讶之色,随即笑道:“猜得这么准,寡人必须得奖励奖励你——”话音刚落,便吻住了她。

钟迟迟刚要推拒,目光不经意瞥见枕下隐隐露出的锦囊一角,突然心虚了一下,便被他压倒在了床榻上。

到了床上,李长夜想要的,又怎么会只是吻吻而已,很快就向下转移了。

她缓了一口气,轻喘着唤道:“李长夜……”

李长夜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落在锁骨上的吻越发贪婪猛烈。

她不是不喜欢,可终究办不成什么事,与其最后被强制清醒,钟迟迟咬咬牙,闭上眼,轻声道:“李长夜……不要……”

李长夜身子一僵,动作停了下来。

他伏在她身上静止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双眸水雾迷蒙,欲色未退,他嗓音暗哑地问道:“告诉朕!怎样才能要?”

钟迟迟自嘲地笑了一声。

要等这世上没有杨月眠,没有人需要她保留巫力来对抗,没有人会威胁要杀死她;

要等她彻底掌控自己的命运,要活便活,要死能死……

可这谈何容易?

以她现在的力量对抗杨月眠,犹如蚍蜉撼树,或许找不到杨月眠才是幸运的,或许一旦遇上,就是她的死期……

“我不能对不起月眠啊……”她懒洋洋地、漫不经心地说着彼此都懂的谎言。

李长夜淡淡笑了一声,轻吻在她唇角,柔声道:“薛瑶的事,是寡人误会你了,对不起……”

钟迟迟摇了摇头,道:“我也怀疑过陛下动了手脚,算是扯平了。”

李长夜见她眉眼倦倦,不禁心生怜惜,抚了抚她的发丝,轻声笑道:“你说薛瑶会不会真的看上乔渔了?”

她果然眼神一动,恢复了几分精神。

“不会吧?她不是正准备和不归私奔吗?”钟迟迟惊讶道。

李长夜笑道:“私奔的事,薛瑶有亲口说过?”

钟迟迟想了想,好像真没有,甚至薛瑶和不归的情事,也都只是她在说而已……

“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私情,也没有什么私奔,只是有人帮着营救不归!”李长夜缓缓道。

钟迟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推了推他,嘲笑道:“陛下这是生了几颗心呢?这么会猜?”

李长夜笑道:“迟迟还是愿意往儿女情长上想?”

钟迟迟轻哼道:“不是我愿意想,事实就是如此!”她观察过薛瑶看不归的眼神,也试探过不归对薛瑶的反应,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迟迟为何如此肯定?”他笑吟吟追问。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直觉!”

……

尽管钟迟迟十分肯定自己的直觉,第二天在乔渔那儿看到薛瑶时,还是忍不住怀疑了下自己。

“你来做什么?”她可不是乔渔,对上薛瑶,实在懒得给什么好脸色。

衣袖一拂,将薛瑶从乔渔床前拂退数步,施施然走了过去

薛瑶见了她还是怕得很,被她拂了一跤还没站稳,就跌跌撞撞朝后退去。

倒是乔渔看不下去了,连忙安抚道:“别怕、别怕……迟迟人很好的……”

钟迟迟忍不住睨了他一眼,说这话有人信吗?

至少薛瑶是不信的。

只是不知道哪里借来的勇气,一面惨白着小脸,一面向钟迟迟行了个礼,畏畏缩缩道:“我、我是来向乔、乔小郎赔礼道歉的……”

乔渔忙点头附和:“对对对!薛二娘子已经向我道歉了,还送了好多补药过来——”他朝墙边指了指,“你看,薛二娘子很有诚意的!”

钟迟迟还真的去看了,不但看了,还一件一件翻开细看,摆明了对薛瑶不信任。

不过看下来确实都是好东西。

钟迟迟直起身,笑道:“怎么?薛二娘子真的看上我家阿乔了?”

第078章 从实招来

屋内静了片刻。

“迟迟!”乔渔羞恼得满脸通红,压低声音喊道。

薛瑶也红透了小脸,期期艾艾地说:“不、不是……我、我当时不知道怎么说……乔小郎以德报怨,救我一命,我不能再害他……可我也不能说……”

钟迟迟笑了一声,道:“原来你也不糊涂!”这件事上,薛瑶岂止不糊涂,简直聪明果决得让她有点欣赏了。

薛瑶却脸上血色一退,低声道:“从前……是我糊涂了,对不住乔小郎……”

钟迟迟想起昨晚跟李长夜的分歧,忍不住好奇问道:“你跟不归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薛瑶落荒而逃。

……

“不归的情况,同昌也招了!”午膳后,李长夜靠在软榻上,懒洋洋地笑道。

他似乎忙了一上午,到午膳时,才出现在浴堂殿陪她用膳。

“招了什么?”钟迟迟捧着茶盏随口问道,李玉楼和不归的情况她早就知道了。

“同昌发现不归身上的红宝石,以为他是吐蕃人……”

钟迟迟漫不经心地听着,李长夜说的果然也还是那些。

“……寡人也觉得不归身后的买家身份不简单,那袋红宝石不是普通人能拿得出来的,极有可能就是与同昌勾结的那位吐蕃贵族——”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猜同昌和窦氏勾结的是谁?”

“是谁?”钟迟迟有些感兴趣地问道。

她也是一样怀疑,不过她寻找杨月眠靠的是对巫术的感应力,不知道这人身份也无所谓,但是知道了当然更好。

“是吐蕃的摄政大相,噶尔赞波!”李长夜淡淡笑着,“上一任吐蕃赞普急病暴亡,继任的小赞普今年才五岁,吐蕃的军政大权全都在这位大相手上!”

“去年年中和年底,噶尔赞波疑似两次秘密潜入中原,出现在山南一带……”

钟迟迟心中一动。

这么巧合?

杨月眠是去年春天在澧州失踪的,不归是去年十月在扶州接下的生意,更巧的是,去年七月,她还在金州遇见过一名吐蕃人……

澧州,扶州,金州,都属于山南道……

正琢磨着,突然感觉到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审视。

她放下茶盏,转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长夜:“怎么?陛下还怀疑我是吐蕃奸细不成?”

她两次和不归同时出现,又多次企图单独搜寻不归下落,是可以理解为行动失败后的杀人灭口。

“何至于呢?”他笑着将她拉进怀里,亲昵道,“寡人怀疑你的地方可多了,迟儿还不从实招来?”

“陛下想叫我招什么?”钟迟迟笑盈盈问道。

他低声呢喃:“说说你来长安做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么?”钟迟迟笑嘻嘻地说,“不归杀了我的阿金,我追踪他来的!”

李长夜轻笑一声,显然不信这个答案,不过他也没追问下去,而是换了个问题:“阿金到底是什么?”

阿黑是蚂蚁,阿白是白熊,阿金……想必也不是人……

钟迟迟叹了一声,惆怅地说:“陛下问了我,又不肯信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长夜低低地笑了一会儿,吻了吻她的鬓角,柔声问道:“今儿上午都做什么了?”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我身边不是一直跟着你的人?”

他好脾气地笑道:“想听迟迟说。”

钟迟迟也没所谓,道:“去看了阿乔和阎青,然后就回来了!”

乔渔毕竟底子好,恢复得不错;阎青身子弱一些,她去的时候还在睡着,看样子没个十天半个月缓不过来。

不过等乔渔好得差不多了,他们也就能走了,至于阎青,李长夜愿意的话就带着一起出宫,不愿意的话——

皇帝陛下要留个民女在宫里,她能管得着?

“回来就一直待在浴堂殿了?”李长夜微微蹙眉。

钟迟迟点了点头。

李长夜将她拉进怀里,有些心疼:“今儿天色不错,怎么不出去走走?”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好走的?我又不是你那些爱妃,在屋里等不到陛下临幸,还得去太液池畔祈祷邂逅!”

李长夜哈哈笑道:“是是是!迟儿哪儿都不用去,寡人自己送上门来!”

又问:“那你在浴堂殿都做什么了?”

钟迟迟随口答道:“练功啊!”

李长夜微微一怔,突然想起来,怀里这美人儿还是个绝世高手。

像他这样只是练个骑射,也要下不少功夫;辛别苦练了十年,崔离更是辛苦;她的武功更甚崔离,也不知耐了多少寂寞困苦才练成的。

李长夜搂着她心疼得不行:“练了一上午吗?无不无聊?下午跟寡人去紫宸殿,陪你说说话……”

钟迟迟不领情:“我好好地练功,谁要跟你说话?”

李长夜低笑道:“那寡人在这儿看着你练功……”

她娇娇地笑了起来:“这我可不敢练?万一陛下见我入定,趁机做点什么呢?”

李长夜被她笑得心笙摇曳,低语道:“那我们就一起做点什么……”

……

最后还是钟迟迟去了紫宸殿。

李长夜最近是比较忙的。

窦氏倒得并不干净,还有很多后续事宜要处理,尤其秦州那边,急需一场大捷来震慑蠢蠢欲动的窦氏党羽。

同崔舍处理完几份紧急奏折后,李长夜才发觉钟迟迟安静得有些过了,差点就以为她偷偷溜走了。

抬头望去,她倒是还在那儿。

钟迟迟进来后,他就让人在左下侧放了张书案,杂七杂八地搬了一些书供她消遣,而后他便同崔舍一起处理奏折了。

此时一看,案头的书似乎都没翻过。

她左臂撑在桌上,娇俏地支着下巴,右手则拿了一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眸光低垂,唇角微微翘着,姿态极其随意。

就是这么随意,也撩拨得他心头发痒,忍不住丢下奏折朝她走去。

“迟迟在写什么?”他一边走近一边问道。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唇畔笑意加深,却没有回答,也没有遮遮掩掩,一副等着他自己来看的态度。

李长夜见她笑得淘气,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口中说着:“朕来看——”

话音戛然而止,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第079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

钟迟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朕和崔舍有离那么近吗?”李长夜黑着脸道。

她面前的纸上,寥寥数笔,画的正是他和崔舍,两人侧脸相对,崔舍微微低头,他则微微仰脸——

这画面,简直传神到令人发指!

“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就是这样啊!”她笑嘻嘻地说。

李长夜抄在手里,又看了一眼,只觉得眼睛都看疼了,恨不得撕成碎片,再烧成粉末,可是……

再看一眼她画的自己,又有些舍不得。

原来她眼里的他还是挺风流俊美的……

想了想,高声喊道:“高福!高福!快给朕拿把剪子来!”

拿到剪子,他亲自撸起袖子,把画上的崔舍剪了下来,狠狠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钟迟迟笑得花枝乱颤。

这时,崔舍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慢吞吞地捡起,慢吞吞地展开,看了一眼,又慢吞吞地卷好,塞入袖中。

李长夜看在眼里,有些不舒服:“朕许你拿了吗?”

崔舍慢吞吞地朝他拜了一拜,道:“臣之肖像,不忍沾尘,望赐之。”

钟迟迟笑得更厉害了,一边笑一边道:“快收好!快收好!说不好我今天就封笔了呢!”

李长夜见她笑得欢快,也屏不住笑了出来,摆摆手,让崔舍退下了。

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画像,招来高福吩咐了几句。

钟迟迟好奇地看着他将剪下的肖像糊在了另一张完整的纸上,问道:“陛下要做什么呢?”

他提起笔,含笑看了她一眼,沾墨挥洒,仿着她的笔触,寥寥数笔,在自己的画像边上,又画了一个美人侧影。

“画上没有迟迟,朕岂不真成孤家寡人了?”他低声笑道,“可惜迟迟貌美,画笔不能描摹,只能画个侧影……”

钟迟迟盯着那个侧影看了好一会儿,青丝如飞,腰不盈握,未曾露面,却已有倾城之姿。

没想到李长夜画得还挺好的……

她情不自禁生出几分欢喜,娇娇地抱住他的手臂,笑道:“陛下画得不错!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画我呢!”

以前也有人想画她,可提起笔,却不敢落下。

杨月眠敢画,但他只肯画迟依依,不肯画她。

李长夜的画技算不得最好,他只是敢画,肯画。

他听到她的欣喜,偏转过脸看她,桃花眸微微弯起,柔光流溢。

他没有说什么,只这样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就转了回去,抬笔沾墨,继续画了下去。

纸上繁星渐落,殿影朦胧,两人于月下含情凝望,情意透纸而出。

钟迟迟看得有些痴了。

李长夜这厮……还真是会讨小娘子欢心……

他落下最后一笔,转头看她,含笑道:“迟迟来题个字?”

钟迟迟心头一跳,蓦然生出一丝警惕,笑着拒绝道:“陛下的画,自然要陛下自己题字!”

李长夜柔声道:“这怎么是朕的画,明明是朕和迟迟一起画的!”

钟迟迟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娇娇道:“可是我想看陛下题字!”

李长夜哪里受得住她这样撒娇,笑着一手揽着她,一手在画上落了笔。

迟迟钟鼓初长夜……

钟迟迟瞥了一眼,便怔住了。

李长夜题完字,显得颇为自得:“明儿就将这画裱起来,给你挂浴堂殿还是绮绫殿?”

钟迟迟轻笑一声,道:“浴堂殿吧,挂床头好了,日日夜夜看着……”

反正是要走的,挂哪里不都一样?

纵然他费心将画补全,可他和她终究不在一张画纸上……

……

第二天上午,探望完乔渔和阎青后,回到浴堂殿,钟迟迟望着面前含羞带怯的李幼瑾,无力扶额。

怕她无聊,也不用找个孩子给她带吧?

“你回去吧!我不用人陪!”钟迟迟摆了摆手。

谁家练功还要人陪的?巴不得方圆十里都没人好吗?

逐客令一下,李幼瑾仿佛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话都说不利索了:“钟、钟娘子……你、你讨厌幼瑾吗?”

钟迟迟眯眼一笑,正要回个“是”,脑中恍惚响起那人爽朗含笑的声音:

“长安城最爱美人的两个,一个是当今陛下,另一个就是我家小妹幼瑾,她若是见了你,一定喜欢你……”

心中蓦然一软,钟迟迟扯了扯嘴角,问道:“你长夜哥哥是怎么交代的?”

李幼瑾见她松口,顿时眼睛一亮,提着裙子跑到她身旁,认真地回答:“陛下说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这么叫他了!”

钟迟迟叹了一声,道:“我不是问这个!”

李幼瑾恍然道:“陛下说我要见钟娘子可以,但是不能打扰钟娘子练功!”

钟迟迟惊讶挑眉:“不是陛下让你来的?”

李幼瑾小脸一红,羞涩道:“是我想见钟娘子……我求了陛下好几次,陛下一直到昨日才松口……”

“你见我做什么?”钟迟迟疑惑地问。

小少女扑闪着大眼睛,满是崇拜地看着她:“上回在小儿坊,钟娘子救我一命,一直想当面道谢!”

钟迟迟摆了摆手,笑道:“没事,礼到了就行!”

李幼瑾愣了愣,随即高高兴兴地说:“那些礼物钟娘子还喜欢吗?那套红珊瑚的首饰是我大哥从海外找来的珊瑚,运到长安让我打成一套首饰,说要送给未来大嫂,后来那个小娘子不要他了,我就自己留下了,我第一次见到钟娘子,就特别想送给你……”

钟迟迟眼神变了变,哑然失笑。

李家送来的礼物她直接交给乔渔处理了,也没看到什么红珊瑚,回头去看看,别让乔渔给卖了……

李幼瑾一提起她大哥,就叽叽喳喳个没完,钟迟迟也不打断她,歪在榻上静静地听着。

她会对李初印象比较深刻,不仅仅是因为李初是最后一个杨月眠指定的目标,也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逼得杨月眠亲自出手的人。

对那些轻易就放手的人,她也都轻易忘记了。

唯独李初,让她离开之后恍惚了大半个月,以至于被杨月眠强制闭关了三个月,出关前夕,开启了预知梦……

“……钟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幼瑾悄悄换了称呼,亲昵地凑在她边上,小手偷偷摸上她的手臂,两眼放光,跟李初没半点相似,倒是跟李长夜更像一些。

“钟姐姐……你觉得我大哥怎么样?”

第080章 突如其来的宫斗

小少女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满是期待。

钟迟迟愣了片刻,笑了起来:“你家陛下知道你要和我说这些吗?”

她嘟了嘟嘴,小声道:“陛下有那么多嫔妃了,我大哥一个都没有……”

钟迟迟歪着脑袋想了想,竟然觉得好有说服力……

不过如今她还有正经事要做,哪里顾得上想这些?至于得了自由后的事,她目前为止也只想过回来睡了李长夜……

李长夜说他和李初情同手足,既然想着睡李长夜,那肯定不会再跟李初有什么瓜葛了……

“他没有,你就给他多找几个吧!”钟迟迟笑道,“我都在浴堂殿住了这么些日子了,你大哥如何跟我还能有什么关系?”

李幼瑾想想也是,神色很是忧伤。

这时,浴堂殿的宫女来禀:“紫兰殿贵妃娘娘相请品茶!”

“不去!”钟迟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宫女喏喏退下。

“等等!”李幼瑾忙喊了一声,“你让紫兰殿的人在外面等等!”

这边拉着钟迟迟的手臂问道:“钟姐姐,你还记得柳姐姐吗?就是那天——”

“记得!”钟迟迟神色淡淡地打断了她,“柳静姝嘛!”

当众脱衣脱得那么果断的小娘子,能不记得吗?

“对对!”李幼瑾点头道,“柳姐姐也一直想当面谢谢你呢!她今天正好进宫,就在紫兰殿,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钟迟迟嗤笑一声,道:“她要谢我,怎么反而要我去找她?”

李幼瑾小声地说:“钟姐姐,你不知道……上回柳姐姐回家后,就被禁足了,一直出不来,还是我去看她的……”

钟迟迟“哦”了一声,道:“现在不是出来了?”

看来柳家还挺复杂的。

李幼瑾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道:“现在也不能算出来,她是陪柳二娘子进宫见贵妃的!”

钟迟迟纳闷道:“柳静姝不是柳相独女吗?”

李幼瑾解释道:“柳二娘子是柳姐姐的堂妹,本来柳家是要送柳姐姐进宫的,现在柳姐姐要议亲了,就换成柳二娘子了!”

“柳静姝要议亲了?”钟迟迟突然想起王子徽,便多问了一句,“她跟谁议亲?”

李幼瑾却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也好久没见她了,只是隐约听说了一些,若不是要陪柳二娘子进宫见贵妃,恐怕她要一直到成亲那天才能出门!”

钟迟迟回忆了一下那张苍白却强自镇定的脸,遗憾地摇了摇头,叹道:“柳静姝还说要报答我呢!不会还没来得及报答就让人欺负死了吧?”

“不会的!”李幼瑾紧着拳头晃了晃,语气坚定,“柳姐姐三岁就没了阿娘,柳中书和柳夫人也不关心她,她还不是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连太后娘娘都说她好,她才不会这么容易被人欺负!”

“上回出了事,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还对我说,她自己选定了一门亲事,不会错的!应该就是现在在议的!”

听起来好像是还不错……

钟迟迟想了想,起身笑道:“那我们去紫兰殿看看吧!”

……

浴堂殿到紫兰殿,要绕过大半个太液池,临水曲廊上刚刚走了一半,便被人拦了下来。

钟迟迟本来不想搭理的,却被对方侍女的一句话给留了下来。

“你二人是谁家女眷?见了我们曾才人怎么不行礼?”宫女问得凛然。

曾才人?

钟迟迟顿时好奇地打量起这位宫装美人来。

不得不说,李长夜的眼光还是可以的,明眸皓齿,杏眼桃腮,是个娇艳如花的美人,只是——

不是说他家曾才人爱哭吗?看着不像啊?甚至唇角弯弯,天然有些带笑模样。

“这是新平郡君和钟娘子。”那边有宫女问,这边也有宫女答。

曾才人顿时眯起了眼,语气不善:“你就是钟迟迟?”

钟迟迟含笑点头:“是啊!我就是钟迟迟!”看来她还挺有名的啊!

曾才人冷哼一声,下巴一抬,道:“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边上宫女立即附和道:“还不给才人行礼!”

钟迟迟乐了:“上一个要我行礼的还是云妃呢!”

曾才人脸色瞬变。

云妃死得太突然,对外只宣称暴毙,后宫难免众说纷纭。

其中一种说法就是,云妃曾得罪皇帝陛下的新宠,当时就被李长夜罚了禁足抄经,然后没几天人就没了。

“是你……是你……”曾才人一脸见鬼了的表情瞪着她。

钟迟迟嫣然点头:“是我!不想死的话给我躲远点!”

李幼瑾听不大明白她们的对话,目光转了转,恰巧看到远处走来的一堆人,欣喜地喊道:“是柳姐姐!”

钟迟迟抬头望去,也在一堆美人中看到了柳静姝,索性不再与曾才人纠缠,径直向前走去。

曾才人及其侍女就站在路中央,如果不侧身让路,势必要和钟迟迟撞上,但是狭路相逢这种事,钟迟迟就没怕过谁,所以仍旧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眼看就要撞上了,曾才人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脚步往边上一挪,却在钟迟迟擦身而过的一瞬,突然大力往她身上撞去。

钟迟迟勾了勾唇,停下了脚步,任由她撞在了身上。

下一刻——

“啊——噗通!”

一阵齐声尖叫后,娇艳如花的宫装美人从她身上弹了出去,她身边的宫女惊惶失措地想要去拉,却只是徒劳地扯断了宫纱,眼睁睁看着曾才人掉进了水里。

……

“怎么回事?”李长夜问。

他来得很快,曾才人刚刚被捞上来,郑贵妃派出去报信的人都还没回来,他就先到了。

曾才人一见到他,便悲悲戚戚、委委屈屈地喊了声“陛下”,朝他扑了过来。

李长夜喊了声“辛别”,辛别便大步踏出,扶住了曾才人。

郑贵妃作为身份最尊的人,先开了口:“臣妾与柳大娘子、柳二娘子在池边散步,远远看到曾才人和李郡君、钟娘子在这儿说话,似乎是起了什么冲突,两人撞在一起,曾才人就落了水。”

钟迟迟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这位贵妃娘娘可真会说话。

两人撞在一起,一个落水了,可不就是另一个干的?

第081章 柳静姝的婚事

玄衣金绣的皇帝陛下长身玉立,身边围着花娇柳艳的数名美人,看着既尊贵又风流。

她笑了一声后,李长夜朝她看了过来,眉心微微一蹙,随后朝她笑了笑。

“是曾才人来撞钟姐姐,自己没站稳掉下去的!”郑贵妃的话刚说完,李幼瑾便站出来为她作证了。

“曾才人撞钟娘子,怎么会把自己撞下去呢?”柳静姝身边的小娘子柔柔地说了一句。

“二娘有所不知——”柳静姝也柔柔道,“钟娘子是有武艺在身的,倘若有人存了将她撞落水的心思,这样的力气撞在钟娘子身上,多半是要自己遭殃。”

这话说完,郑贵妃和曾才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陛下……臣妾、臣妾没有……”曾才人反应也快,娇躯轻颤,说完这几个字,已经是委屈得泣不成声。

钟迟迟饶有兴致地看着,心想,原来李长夜说她爱哭是真的呀……

李长夜似乎认认真真地听完了所有人的话,最后才转头看向她,弯眸一笑,抬手招呼道:“迟迟,过来!”

钟迟迟微微一笑,走了过来,却走到曾才人面前就停住了。

“我真的没有把她撞下水——”她柔声笑道。

话音刚落,便见她从辛别怀里提起曾才人,像扔一块小石子般,随手往太液池中扔了出去。

“我是扔下去的!”她笑盈盈地拍了拍手。

离岸十来丈的水面,传来“噗通”一声,岸边沉寂一片。

沉寂之中,突然响起李长夜一声轻笑,他再次抬起手,朝钟迟迟招呼道:“迟迟过来!”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笑道:“听说柳大娘子家里不许她见我,今儿好不容易逮到柳大娘子进宫,陛下不会也拦着不让我们说话吧?”

李长夜放下手,纵容地笑道:“怎么会?你们且去说话吧!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他含笑目送了钟迟迟带着李幼瑾和柳静姝离开。

目光转回曾才人身上时蓦然一叹,道:“曾才人年纪小不懂事,贵妃平日怎么不好好教导她呢?既然贵妃教不好,还是送返曾家叫她父母教养吧!”

看着曾才人被辛别带下去,又抬头对郑贵妃淡淡一笑,道:“贵妃管教不力,也要抽时间反省反省,后宫的事,暂时交给昭仪处理吧!”

……

此时,钟迟迟等人正朝浴堂殿走去。

身后李幼瑾缠着柳静姝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柳静姝则柔声细语地回答着。

“柳姐姐,你的亲事定了吗?到底是哪家?是你自己选的那家吗?”李幼瑾突然问起了这个。

这个问题,钟迟迟也有点好奇,顿时竖起了耳朵。

柳静姝静默了片刻,轻声道:“等会儿跟你说……”

也是,现在大庭广众的……

拐了个弯,到了浴堂殿正面,钟迟迟一眼看到了殿前台阶上坐着的一个人。

那人垂头丧气地坐着,直到钟迟迟走近了才发觉。

“钟娘子,我对不起你……”他猛然起身,哭丧着脸道。

钟迟迟打量了他两眼,笑道:“怎么了这是?”

“钟娘子——”他抽噎了一下,眼神颇有些痛不欲生感,“我发过誓要为你终身不娶的,对不起,我要食言了,呜呜呜呜呜……”

“你要成亲了?”钟迟迟惊讶地问了一声,见他点头,心中一动,回头看向柳静姝。

柳静姝低着头,一张俏脸已经红透。

钟迟迟这么一让,王子徽也看到了她身后的柳静姝,瞬间变了脸色。

“柳、柳、柳……”他结巴了半天,最后深吸了一口气——

跑了!

……

“柳姐姐!你怎么能嫁给王子徽呢!”李幼瑾愤愤不平,“是不是柳夫人给你定的?这怎么行?不行——”她突然冲到钟迟迟面前,义愤填膺,“钟姐姐,陛下最喜欢你了,你去跟陛下说说,不要让柳姐姐嫁给王子徽!”

钟迟迟笑着拂开她的手,道:“这我可管不着!”

一个是长安第一纨绔,一个是长安第一贵女,看起来确实不太般配。

可王子徽还可以吧?至少挺有趣的。

“幼瑾!”柳静姝红着脸摇头道,“不是的!这门亲事是我自己决定的!”

别说李幼瑾惊呆了,就连钟迟迟也意外了一下,但很快她就悟了:“王子徽也不差啊,那天在小儿坊,他自己吓个半死,也没丢下柳大娘子呢!”

柳静姝点头道:“是!王二郎是个好人!原本家里因为小儿坊的事要为我匆匆定下亲事,是我自己去求了王二郎娶我的!”

钟迟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想必柳家为她定的亲事不尽人意,不过柳静姝也是个果决的人,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决定,还打动了王子徽。

不过,如果是她,也会被这样顽强的女子打动……

正想着,柳静姝面上闪过一丝难堪,低声道:“静姝不知王二郎心仪钟娘子……”

钟迟迟笑道:“他心仪我,又不是我心仪他,你要说也找他说去!”

柳静姝又红着脸挣扎了一会儿,起身,解下随身香囊,朝钟迟迟庄重一礼,双手奉上香囊,道:“前番钟娘子救命之恩,因为家中缘故,一直未能奉上谢礼,这香囊中的玉鱼是先母遗物,愿以此为信,静姝此生必定报答钟娘子大恩!”

钟迟迟看了一眼香囊,笑道:“这么隆重,跟定情信物似的,我可不敢要,还是留着送你未来夫婿吧!”

柳静姝僵持着,还要再说什么。

这时,殿外内侍来报:“陛下要来浴堂殿用膳,李郡君和柳大娘子可以出宫了……”

……

午膳后,钟迟迟拒绝了去紫宸殿闲坐,留在浴堂殿练了一下午的内功。

一套内功心法运转下来,睁眼时,屋内已经光线朦胧了。

李长夜居然没来陪她用膳?

钟迟迟心里嘀咕着,走了出去。

前殿不知怎么,还没点灯,宫女内侍都垂手而立,软榻上侧躺着一人,呼吸绵长,面容模糊,垂下的衣摆上金绣生辉。

竟然睡着了?

钟迟迟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朝他走近。

隐在阴影中的面部轮廓精致俊美,隐约露出一丝疲惫。

崔离说窦氏势大,突然发难,恐怕后患无穷,想必他这阵都在忙这个吧……

第082章 寡人不会吃了你(加更感谢舵主liping730510)

睡梦中,他的唇角仍旧似笑非笑地勾起,绯红的双唇微薄,钟迟迟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有点想吻他。

这时,他的气息微微一滞,随后仍旧绵长平稳。

跟她装睡?

钟迟迟暗笑一声,转身离去。

才一转身,榻上那人便倏然出手,抓住了她的手。

钟迟迟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不继续装呢?”

李长夜一面起身,一边将她拉进怀里,笑道:“迟迟要是趁机偷吻,寡人就继续装睡!”

钟迟迟轻笑着推了他一下,道:“我饿着呢!谁有空吻你!”

“寡人有空……”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她吻来。

钟迟迟边躲边笑:“别闹别闹,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不饿吗?还不令人摆膳?”

他固执地圈着她的腰肢,一边索吻一边笑道:“寡人也饿,不如寡人吃你,你吃寡人?”

钟迟迟被他闹得没办法,只好任他按着“吃”了一会儿。

这一会儿,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李长夜却没有让人点灯摆膳,而是抱起她朝外走去。

“去哪儿?”钟迟迟好奇问道。

“赴宴!”他低声笑道。

步辇行至最北端,远远便望见了一座高台,高台上灯火滟滟,衬着墨色夜空,恍如仙迹。

李长夜牵着她的手下了步辇,拾阶而上。

“今日让迟儿受委屈了,寡人特意备下夜宴,向迟儿赔罪——”踏上最后一层台阶,他含笑侧身,将高台上的宴席展现在她眼前。

大红宫灯四绕,照得高台飞阁之中红艳得仿佛大喜之日。

中间只摆了一张食案,两个座席相对,案上碗筷齐备,却没有摆上菜肴。

这样的宴席,菜肴会一道一道摆上来,放在同一个盛具里,由两人一同进食。

这不是普通的宴席,这是夫妻间的私宴。

“娘子——”他双眸微弯,向她伸出一只手,笑意璀璨,“请入席!”

钟迟迟抿唇一笑,假装没看明白,若无其事地握住了他的手。

不过是皇帝陛下哄美人的把戏而已,她总不能饿着肚子跑掉吧?

话是这么说,可这一顿宴席吃得确实暧昧,对面那灼人的目光,总给她一种吃完这顿就要入洞房的感觉……

因此清茶漱口后,一放下茶盏,钟迟迟便抢在他之前开了口:“这里倒像是个观星台!”

李长夜眸光一闪,笑了起来。

他挥了挥手,不过片刻,宫人们便收拾好一切默默退下了,高台之上,只留了他们两个人。

他隔着食案将她的手握在手心,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迟迟怎么这么紧张?寡人又不会吃了你?”

“我紧张了?”钟迟迟愣了一愣,她觉得自己挺镇定的啊?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将她的手拉到唇边吻了两下,道:“别紧张,寡人就是想带你来这里看看而已!”说着,拉着她站了起来。

高台上四面围栏,上有高檐,精美的宫灯于檐下婉转低垂,红艳旖旎。

他从身后搂着她的腰,低声笑道:“这里叫望仙台,从前也是饮宴的地方,寡人幼时登台,以为真能望见天仙,结果守了一夜也没见着,觉得这望仙台名不副实,后来便给了道一作观星之用……”

这里位置既高,视野又开阔,确实是个观星的好地方,钟迟迟一边听他说着望仙台的事迹,一边仰起头望着星空。

夜色深邃,星河璀璨,耳边多情呢喃。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她脸上有些发烫,身后的人语声渐低,灼热的双唇轻如蝶翼地落在她脸侧、颈侧。

“你不是说看看而已么?”钟迟迟轻推了他一下。

“寡人情不自禁……”他含糊地回答着。

钟迟迟心中一叹,若不是还有危险在侧,如此良辰美景,她也不想禁的……

气氛实在太好了,她一点拒绝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便由着他将自己扳转过身。

突然,眼角划过一道暗光!

钟迟迟心头一震,立即推开他,朝那抹暗光追去,却只来得及看到一抹残影。

她按住狂跳的胸口,抬头望向星空。

“怎么了?”身后有人缓缓问道。

钟迟迟实在是太兴奋了,脱口而出道:“气冲紫微——”猛然停住。

“还有呢?”身后人已经贴近,将她圈定在围栏之间。

钟迟迟转过身,勾着他的脖子娇娇媚媚地笑道:“还有流星啊!听说有情人一起看到流星,便能天长地久呢!”

气冲紫微,破西垣,入长安,巫乱将生——

他终于要出现了!

……

“气冲紫微,破西垣,入长安,巫乱将生!”三清殿中,年轻的道人面色凝重。

李长夜轻抚着下巴,低声一笑:“原来她真会观星啊……”

只是,她为什么那么兴奋?

……

重得杨月眠的踪迹,而且是朝着长安而来,钟迟迟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

于是第二天早上难免要多睡一会儿。

可是她睡得正沉时,却有人企图喊她起床——

“钟娘子……召见……”浴堂殿的宫女银烛模模糊糊地说着什么。

“不见!”钟迟迟回了一声,拂起一掌,将扰人清梦的银烛扫出门去,顺带关上了房门,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醒来时,已经快午时了。

“先前太后娘娘派人召见娘子……”银烛忐忑不安地说。

钟迟迟擦脸的手顿了一顿,又继续不紧不慢的动作。

她本来以为是李长夜呢!不过也没什么差别,王太后找她能有什么好事?至于太后娘娘是不是会因此不悦,那就是李长夜操心的事了!

吃过饭后,钟迟迟照例先去看乔渔,乔渔却在睡着。

“御医上午来看过了,说乔小郎咳嗽有些反复,继续吃着药就是了!”内侍回禀道。

钟迟迟摸了摸脉,虽然恢复得不是很理想,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碍,便放下了。

相比之下,还是阎青的情况差一些,昨天还有些低烧,也不知今天好些了没。

然而一踏进阎青的屋子,钟迟迟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阎娘子呢?”她随手抓起门口的宫女问道。

她每日来往这里,对阎青病弱的气息已经十分熟悉了。

可眼下,阎青分明不在屋里!

第083章 朕会好好说她

太极宫昭庆殿,是王太后的寝殿。

钟迟迟闯进来的时候,昭庆殿内的人不少,老老少少七八个女人端庄优雅地坐着,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两名少女。

她的突然闯入打碎了这一片端庄优雅,场面一时混乱,王太后紧抓着侍女的手直呼“来人”。

钟迟迟冷冷地扫了那些人一眼,俯身从柳静姝怀里抱起阎青,低声问了一句:“没事吧?”

小小的人儿身子微微发颤,脸上泛着潮红,眼神甚至有些涣散,但是听到她的话,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钟迟迟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有些低热。

随手一掌拂退近身捉拿的侍卫,钟迟迟向仍旧跪在地上的柳静姝伸出一只手。

柳静姝愣了愣,握住她的手站了起来。

“跟好我!”钟迟迟嘱咐了一句,抱着阎青朝殿外走去。

刚刚她那一掌震慑住了昭庆殿的侍卫,一时不敢近前。

然而保护太后不利对他们来说后果也很严重,因此,趁她和柳静姝说话时,小心翼翼地绕过她进了殿,隔开了她和王太后。

此时见她要出门,领头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守在门口的人纷纷后退,意图先将她引出昭庆殿。

钟迟迟走到门口,望着源源不断赶来的侍卫,唇角勾起,抽出了腰间软剑。

“钟娘子!”柳静姝死死拉住她的手,“动了兵器,陛下那里也不好交代了!”

钟迟迟蹙了蹙眉,可是不动手,她也带不走两个。

“钟娘子,你带阎娘子走吧——”柳静姝轻声道,“我没事的,我走不走都一样……”

钟迟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她既然选择了在王太后面前维护阎青,和王家的亲事也就不得好了,确实走不走都一样。

钟迟迟点了点头,将软剑收了起来。

只带着一个阎青,她还是有信心离开太极宫的!

踏出一步,两步——

为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刀刃翻转,一触即发!

突然,空中紫衣猎猎,一声厉喝——

“住手!”

钟迟迟松下一口气,看着从天而降的崔离,嘲讽地笑了笑。

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沦落到要等人来救了?

低头看了一眼怀里虚弱的阎青,不禁一叹——

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沦落到要救人了?

崔离神色紧张地打量了她两眼,大概见她没有出武器,才放下心来,转向太极宫的侍卫,沉声道:“圣驾将至,尔等还不速速收了兵刃!”

太极宫和大明宫想来应该是两个衙门的,听了崔离的命令,侍卫们并没有立即收起武器,而是齐齐望向为首的侍卫。

那人皱着眉走出队列,充满敌意地看了钟迟迟一眼,道:“此女携兵刃闯太极宫,意图不轨,崔将军令我等收起兵刃,出了事谁负责?”

崔离淡淡道:“我负责!”

那人面色变了变,抬手一挥,侍卫们终于收起了武器,却还是虎视眈眈地围着。

钟迟迟笑盈盈地看着崔离走近,道:“崔将军英雄救美的样子真是令人心折!”

崔离似乎已经习惯了被她调戏,这次连眼神都没变,只淡淡道:“钟娘子没有拔剑的样子才令人心折!”

钟迟迟笑了笑,问道:“你家陛下还多久到?不如我先带阎小娘子回去了?”

崔离道:“陛下令我先走一步,圣驾大约还有一刻钟到,钟娘子还是先随我进去向太后娘娘赔罪吧!”

“赔罪?”钟迟迟挑了挑眉,“你是还没睡醒就被你家陛下喊来了吗?”

崔离沉默了片刻,道:“那我先进去向太后娘娘回禀,请钟娘子务必在原地不要乱动!”

钟迟迟笑嘻嘻地说:“可我还抱着一个人呢!抱一刻钟多累啊,要不你来?”

崔离眼角抽了抽,转向为首的太极宫侍卫,抱拳道:“这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奉宸郎钟迟迟,若有失礼,陛下自会亲自管教,得罪之处,请王将军海涵!”

说罢,无奈地看了钟迟迟一眼,进了昭庆殿。

这么一会儿,钟迟迟便感觉阎青的身子更烫了,冷得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她突然想起幼时捡到的一只小猴子,受了伤,也是这样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她还没来得及捂热它,就被杨月眠捉起来丢了出去。

“你救了它,它就会成为你的牵挂。”他的语气和目光一样平静无波。

他一直希望她无情无义,了无牵挂,与这世间毫无瓜葛,一个祭品,原本就不该与这人世有任何关联的。

后来离开了他,她看到乔渔落难时,就抱着尝试的态度救了他,再后来,乔渔果然成了她的牵挂……

钟迟迟低头看了看阎青。

虽然她又救人了,可并不想要牵挂。

也不能算救人,她不过是怕乔渔担心不能好好养病才出手的……

……

李长夜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他的美人儿抱着一个小少女站在昭庆殿外,神色郁郁迷茫,好似受了什么委屈,教人一看就心疼得不行。

然而刚心疼了一下,他就反应过来了,这么凶残的美人,谁能给她委屈呢?

钟迟迟看到他,很快散了脸上的情绪,娇滴滴地说:“陛下可来了,快来帮我抱抱阎小娘子,手好酸呐!”

李长夜扯了扯嘴角,示意辛别上前。

“怎么不进去等?”李长夜牵起她的手往里走。

“太后娘娘太凶了,不敢进去!”她毫不犹豫地恶人先告状。

李长夜嗤笑了一声,道:“你怕阎青吃亏,不会来找朕吗?”

“陛下日理万机,不敢拿这种小事打扰陛下!”她一本正经地说。

“这就是你把事情闹大的理由?”

她吃吃笑着不答了。

昭庆殿内,众人已经恢复了端庄姿态,见了李长夜纷纷起身行礼,只有王太后脸色一沉,重重地“哼”了一声。

李长夜和蔼可亲地虚扶了一下王夫人,抬头朝王太后笑道:“母后今日宣召的阎氏是一宗案件的重要人证,因此放在宫里养病,迟迟身为奉宸郎,负责看顾人证;虽然这次是因为担心阎氏的病情才惊扰了母后,但也太冲动鲁莽了,朕回头会好好说说她的!”

第084章 换个姿势

钟迟迟简直对他刮目相看!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会信口胡说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教他编出这么无懈可击的说辞。

王太后还没开口,就被噎得脸都红了,指着钟迟迟,半天没说出话来。

“太后娘娘原本是要召见钟娘子的——”坐在下首的柳二娘子柔声道,“阎娘子病着,太后娘娘只想向钟娘子询问几句,因钟娘子不肯来,太后娘娘才改为召见阎娘子。”

“对!”王太后缓过气来,怒瞪了钟迟迟一眼,“什么时候哀家召见两个没品级的女子都不行了?一个胆敢抗旨,一个闹成这样,还有没有把哀家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李长夜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柳二娘子,道:“母后言重了!钟迟迟是贴身护卫朕的奉宸郎,母后要是想知道朕的言行举止,大可直接问朕,我们嫡亲母子,何必私下询问奉宸郎呢!”

王太后脸色变了变,怒色顿时消了下去。

太后过问皇帝起居的很多,尤其是亲生的,但李长夜却不在这个很多里,他在做皇子的时候,就已经不让她过问了,也是到先帝被软禁后,她才明白为什么不能过问。

她也曾召来辛别问话,一个字都没问出来不说,事后还被李长夜敲打了一番。

“哀家只是听说陛下后宫多了两个女人,想看看而已,谁知道又是证人,又是奉宸郎的——”王太后解释道,想想还是不甘心,“看来以后陛下后宫的女人哀家是一个都碰不得了,还不如寻常百姓家,还有儿媳侍奉眼前……”

李长夜笑了一声,朝王太后行了个礼,道:“母后这样说,真是叫朕无地自容,朕后宫这么多嫔妃,母后竟有此感慨,想来是贵妃她们没有侍奉好母后——”

王太后轻哼道:“陛下还是早些立个皇后,教哀家有个正经的贴心的儿媳!”

李长夜仿佛没听到她这句话,依旧恭敬笑道:“后宫嫔妃不孝,朕也有责任,高福——”

他突然喊了一声,待高福近前听命,缓缓道:“传旨!三日内,大明宫所有有品级的嫔妃全部迁至太极宫,日日侍奉太后,不得有误!”

殿内寂静了片刻。

“这怎么行?”王太后第一个反对,“嫔妃都搬来了太极宫,陛下身边岂不是没人伺候了?”

李长夜双眸微弯,暧昧地看了一眼正惊讶看他的钟迟迟,道:“母后放心,朕有人伺候呢!”

一时之间,各色目光集中到了钟迟迟身上。

钟迟迟虽然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这种场合怎么能怯场,便抿唇一笑,三分羞涩七分得意,直教人暗自咬牙。

王太后岂能甘心:“她——”

“她今日是有些不像话,朕这就回去好好管教她!”李长夜含笑拉起钟迟迟的手,朝边上的王夫人亲切地点了点头,道:“母后今日受惊了,劳烦舅母和三娘留下陪陪母后,回头朕必有重谢!”

王夫人和王三娘欣喜拜谢,王太后被这么一打断,也说不出其他话来了。

“其他人都退下吧,不要打扰太后休息了!”李长夜拉着钟迟迟向王太后行了个礼,“朕也回去了,母后好好歇着!”

事已至此,王太后哪能看不出他执意维护钟迟迟的心思,心灰意冷地摆了摆手。

李长夜转身刚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指了指正盈盈下拜的柳二娘子,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从前好像没见过!”

王太后精神一振,忙道:“这是柳相的侄女,柳家的二娘子——”瞥了柳静姝一眼,神色顿时淡了下来,“他们家大娘子定了亲,以后不常入宫了,听说柳二娘子是个贤德人,哀家就召进宫来看看!”

以承恩公的门第,王三娘想要入宫为后的可能性不大,因此王太后一直看中的是柳静姝,柳静姝出事后,柳家想换个女儿入宫,今日她召来一见,倒是比柳静姝更合心意些。

“柳大娘子不是定给王家了么?”李长夜笑道,“母后从前就喜欢她,日后成了侄媳妇,更可以常召入宫作伴了!”

又指了指柳二娘子,道:“这个规矩还没学好,还是少召进宫吧,省得带坏了我们三娘!”说着,向王三娘挑了挑眉。

王三娘顿时心花怒放:“陛下说得是!”

李长夜哈哈笑着,拉着钟迟迟离开了。

昭庆殿内安静了片刻。

“太后娘娘……”柳二娘子惶恐得快哭了。

王太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陛下和哀家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了?”

柳二娘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揪着帕子,泪珠儿在眼眶里滚动。

“原以为柳氏的女儿都是知礼懂事的——”王太后瞥了柳静姝一眼,“退下吧!学好规矩之前不要再进宫了!”

柳二娘子瞬间瘫了下来。

柳静姝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向王太后屈了屈膝,语声如常道:“谨遵太后教诲,臣女告退!”

说罢,扶着柳二娘子缓缓退出了昭庆殿。

待殿内只剩了王夫人母女,王太后冷哼一声,道:“柳静姝也是个不知好歹的,身为承恩公府未过门的媳妇,竟然跟那个妖女站在一起!”

王夫人附和道:“是!是!臣妾原本还以为她是个好的……”

“回头去把柳家的亲事退了!”王太后冷冷道。

王夫人愣了愣,那可是柳相独女啊,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

王太后瞪了她一眼:“不知自爱跟妖女混在一起的小娘子,怎么能进承恩公府?”

王夫人也有些恨恨:“那妖女惯会蛊惑人,勾引了大郎二郎不说,又来勾引陛下,连柳大娘子也被勾了魂,娘娘说,她是不是会给人下咒呢……”

……

会下咒的钟迟迟刚被皇帝陛下抓回浴堂殿,闭门管教。

“出了事为什么不来找朕?”李长夜淡淡问道。

钟迟迟笑了起来:“陛下一定要用这个姿势问话吗?”

一进殿,就被他按在墙上,前额相抵,仿佛随时都会吻上。

李长夜低低一笑,将她转了个身从背后抱住,紧紧贴在怀里,附耳低语:“那换这个姿势?”

第085章 李长夜生气了

钟迟迟手肘往后一顶,将他撞开几步,转过身来,嘲笑道:“陛下似乎火气有些大,还是传个御医看看吧!”

这个色胚!才抱了这么一下,都能感受到他蠢蠢欲动的意图……

李长夜摸了摸下巴,笑道:“寡人需要的可不是太医……”

钟迟迟点头道:“上次陛下说曾才人爱哭,我看她笑起来也挺美的,身材也妖娆,不如今晚就她吧!”

李长夜都被她气笑了,将人拉进怀里,含住她的唇模糊道:“寡人哪知道曾才人爱哭爱笑,不都是跟你说着玩的么……你这没良心的……”

皇帝陛下今天火气是有点大,才吻了一会儿,就不对劲起来了,钟迟迟推开他,关切地问道:“陛下是不是有阵子没召幸后宫了?”

李长夜恨恨地捏了捏她的脸,冷笑道:“是啊,朕的后宫都赶去太极宫了,以后只能找你了!”

钟迟迟笑嘻嘻地说:“太极宫也不远,陛下一声令下,她们很快就过来陪你了,不然陛下去太极宫临幸一下也可以,太后娘娘不会这么不近人情的!”

李长夜咬了咬牙,道:“你还好意思提太后?今天去太极宫闹这一场做什么?”

钟迟迟笑道:“阎青病着,还被太后拉去罚跪,我要是不去救她,准得被阿乔念叨死!”

李长夜冷笑道:“阎青一个平民女子跪一下太后都跪不得了?为着乔渔几声念叨,你就硬闯太极宫,惊动整宫的金吾卫,你让太后的脸面往哪里放?”

她眸光闪了闪,轻笑道:“太后喜欢往哪里放就往哪里放呗!”

李长夜恨得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低声道:“太后是朕嫡亲的阿娘,你就不能给她留点面子吗?”

她抚着唇上的咬痕,嗔了他一眼,道:“又不是我嫡亲的阿娘,不是有陛下给她留面子么?”

李长夜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道:“要换了长暮的阿娘呢?”

钟迟迟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吃醋了呢?

哎呀,好像在生气……

她心头念转,笑道:“要是换了长暮哥哥的阿娘,自然要给面子了!”

李长夜身周气息骤然一冷,脸色都黑了下来。

钟迟迟笑盈盈地看着他,内心充满期待。

他瞪了她一会儿,怒极反笑:“你这样带走了阎青,能回哪里?还不是要朕出面?”

“难道陛下不应该出面?”钟迟迟嗤笑道,“陛下要是早放我们出宫,也不会有今天这么一场了!太后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陛下难道不清楚?既然非要留下我们,会发生些什么意外,不都是陛下该受的?怪得了谁?”

说完这些,钟迟迟内心小小地怵了一下。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李长夜这样暴怒的神情,仿佛下一刻就要给她一巴掌似的。

要真这样,她倒是不怕,只是他眼里的失望莫名有些戳心。

但这个时候,她是不可能退缩的,只能更挑衅地看着他。

李长夜终究没有动手,而是一点一点将怒气压了下去,压得眸色一片深沉。

他扯了扯嘴角,冷冷道:“你说得对,朕就受着吧!”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钟迟迟原地站了一会儿,自嘲地笑了笑。

把人气走了,该不会没人管她晚膳了吧?

……

没晚饭吃的情况没有发生,到了时辰,银烛就进来请示摆饭了,顺带说了一句:“高大监派人来说了,陛下今日不过来用膳,让娘子不要误了饭食!”

钟迟迟点了点头,一如往常地进食。

一个人吃饭也没什么,只是御膳房可能不知道这一顿的变化,还是上了那么多菜,有点浪费。

李长夜应该是真的生气了,一直到夜深了也没有出现。

钟迟迟在床上练了一会儿内功,便躺了下来,转了个身,看到了放在床头的行囊。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起身打开了行囊。

放在最上面的仍是李长夜送她的白玉笛。

她用这支白玉笛吹奏过两支曲子,每一支都引起了他的怀疑。

所以他留下她也只是因为怀疑吧!或许是疑心她与吐蕃人有关,或许是疑心她与匕首上的巫咒有关,否则怎么这么能忍?

都气成这样了,还是不肯放她走……

钟迟迟笑了笑,伸手去拿白玉笛,指尖却先碰到了另一件东西。

触手冷硬,是杨月眠亲手制成的碧玉面具。

摸了摸面具,重新将行囊规整好,钟迟迟披衣起身,走出门外,一个旋身,跃上屋顶。

今夜也是一个晴空,适合再观一次星,确认下杨月眠的踪迹。

星象清晰,依旧是昨夜的结果,昨夜的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钟迟迟喜不自禁地看了又看,直到身后有了轻微声响。

回头一看,是崔离。

崔离走到她身边站了片刻,见她不起身,大概觉得不方便说话,也坐了下来。

“陛下今日出浴堂殿的时候脸色很不好。”崔离淡淡地说。

钟迟迟轻笑了一声,突然问道:“崔离,你杀过多少人?”

崔离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道:“没数过。”

她“啧啧”了好几声,笑道:“崔将军刀下亡魂无数,关心起人来又如此细致温存,你家陛下什么时候才能感受到你这一番铁血柔肠的情意呢?”

崔离默了片刻,倏然起身,淡淡道:“时辰不早了,钟娘子早些睡吧!”话刚说完,就跳下了屋顶,往紫宸殿方向走去。

钟迟迟看了一会儿,也下了屋顶,回屋睡了。

……

“陛下还是不让你出宫吗?”李长暮蹙眉问道。

今天起得比较早,想着有几日没见李长暮了,便先去了弘文馆,李长暮仍旧对她滞留宫中这件事耿耿于怀。

钟迟迟不以为然道:“等乔乔病好我就出宫了,他让不让有什么要紧!”

“乔渔的病还没好?”李长暮有些意外,“他身子没那么弱吧?”

他无意的一句话,让钟迟迟心里“咯噔”一下,匆匆说了几句,便往乔渔处去了。

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屋内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第086章 乔渔的病

“昨儿上午睡醒后已经好多了,到了夜里突然咳得厉害了,一、一晚上,几乎没停过,早上起来就、就这样了……”内侍在她的目光下瑟瑟发抖。

乔渔拉了拉她的袖子,既讨好又安抚地看着她,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咳了一晚上,喉咙已经哑了。

“御医怎么说?”钟迟迟淡淡问道。

“御医昨儿上午来过,只说继续吃药,今儿还没来……”

“那就叫他不用来了!”钟迟迟站了起来,对乔渔道,“收拾一下,半个时辰后,我来带你出宫!”说完,她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

钟迟迟求见的时候,李长夜正在召见两位宰相,最后确定窦照被夺职后空出来的尚书令人选。

崔舍执笔刚刚落下,殿外响起了高福惶惶不安的声音:“陛下……钟娘子求见……”

李长夜蓦地抬头,微微一顿,目光扫过两位神色稳如泰山的宰相。

待崔舍重新落笔时,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今日就议到这儿,两位爱卿退下吧!”

两位宰相没什么表示,拱手告退。

殿门打开,李长夜便看到了站在右侧的袅娜身影,露着半边侧脸,唇瓣紧抿,看着并不像好心情的样子。

或许是紧张了?

可从未见她主动服软过,大概不太习惯吧……不过他也不是爱拿乔的人,她既然知道错了,他又怎么会为难她?

想到这里,李长夜情不自禁软了语气:“进来吧!”

顺便瞥了一眼停笔的崔舍:“继续写你的!”

崔舍轻声应“是”,笔尖再次落下——

“乔渔的病好得差不多了,特意来向陛下辞别!”她语气平静地说着,崔舍却听得心中莫名一惊,手一打滑,毁了一道圣旨。

他下意识地看了李长夜一眼,李长夜却没有看他,似乎丝毫没有发觉圣旨被毁的事。

“乔渔病好了?”李长夜缓缓问道,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仰起脸,粲然一笑:“这么多天了,难道不该好吗?”

李长夜蹙了蹙眉,转脸向外:“孙济仁来了吗?”

一名背着药箱的御医忙迈入殿内,答道:“臣在!”

“乔渔的病如何了?”李长夜问。

御医孙济仁答道:“昨日有些反复,已经换了药方,今日还没去看。”

钟迟迟嗤笑了一声,道:“不必看了,孙御医是治不好乔渔的!”

这样明显的敌意,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话什么意思?”李长夜淡淡问道。

她收了笑意,冷冷道:“我只怕再被陛下的御医治下去,乔渔的病这辈子都好不了!”

李长夜冷笑道:“难道你没有每天去给乔渔把脉看药?朕的御医竟然有这等本事,能在钟娘子眼皮底下作祟?”

“御医没有本事,陛下总是有的!”她目光冷锐地看着他。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霍然起身,冲了下来。

钟迟迟侧身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冷笑道:“怎么?暗的不行,要来明的了?”

李长夜将手收回到背后,淡淡道:“朕随你一道去看看乔渔!”说罢,也不管她是否跟上,顾自出了紫宸殿。

……

“昨日虽然有些反复,但实属正常,今日的脉象却不对了——”孙济仁紧皱着眉头想了想,问服侍乔渔的内侍:“昨日的药渣还在吗?”

“在、在!”小内侍惶恐地跑了出去。

“你昨日把脉结果呢?”李长夜瞥了她一眼。

“昨日我没把脉!”钟迟迟坐上孙济仁刚刚起身的位置,一边摸上乔渔的脉搏,一边冷冷道,“他前日已经差不多好了,昨日我既没把脉,也没看药——”说着,忍不住嘲讽一笑,“倒是我放心太过了!”

乔渔似乎有些不安,挣扎着要说什么,被钟迟迟按了回去,低声斥道:“躺好别乱动!”

脉象正如孙济仁说的那样,只能算病情反复,需要再治就是了。

乔渔能得罪什么人?无非是冲着她来的!

她原本准备乔渔病愈就出宫,如今这样不紧不慢地拖着乔渔的病,又不伤性命,无非是想将她留在宫里。

可这满宫的人都恨不得她快滚出大明宫,想要留她的也只有那一个吧!

为了留下她,竟是不择手段了……

这时,小内侍捧着药渣进来了。

孙济仁翻看了两下,又闻了闻,点头道:“是昨日开的药方,剂量也没错,因昨日有些反复,特意加重了剂量!”

钟迟迟也接过来查看了一下,点了点头。

虽然她昨日没有把脉,但这个增加的剂量也确实在正常范围内。

“乔小郎昨日进食如何?”孙济仁又问。

小内侍忙答:“跟平日一样,是御膳房送来的……”他一边回想一边报了几个菜名。

孙济仁听了一边点头一边眉心皱起,待他报完,又问:“还有吃别的什么没?”

小内侍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乔小郎不过是在这里暂住养病,除了御膳房定好的三餐,哪有别的什么给他吃?

钟迟迟看在眼里,嘲讽一笑,道:“看来陛下这里是查不出来了!”:

李长夜眸色沉沉地看着她:“你认定了是朕不让他病愈?”

她冷冷一笑,道:“除了陛下还有谁想要我留下?何况陛下又不是没用乔渔威胁过我,一回生,二回熟了!”

李长夜看着她不说话。

“陛下究竟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不如早些让宇文将军来审我吧!省得这样绕来绕去!”钟迟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冷不防袖子被拉了下,她往后瞥了一眼,乔渔已经坐了起来,面色焦急地晃了晃她的手臂,不停地做着口型,仿佛要说什么。

钟迟迟看了两眼,转头喊道:“取纸笔来!”

乔渔实在是憋急了,一拿到纸笔就挥挥洒洒写了一大堆。

他本来字就不好,速度一快,简直潦草得不堪入目,好在钟迟迟因为盯着他写,才看出他写的是什么内容。

钟迟迟的脸色变了又变,下意识地偷看了李长夜一眼。

李长夜似乎也看明白了乔渔的字,同一时间朝她看过来,迎上她的目光,绯红的薄唇微微一勾,桃花眸中满是冰冷的嘲讽。

第087章 不可能尴尬

孙济仁偷偷观察了一下这两位,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是用了人参的话,确实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钟迟迟自然也知道这个理,只是——

“你吃人参做什么?”她转向乔渔低声喝问。

乔渔委屈地看了她一眼,在纸上写道:我不知道不能吃啊!

“你不知道能不能吃,也不看看是谁给你吃的吗?”钟迟迟恨得不行。

乔渔也不写了,垂着脑袋任她责骂。

“传薛二娘子!”李长夜淡淡地吩咐道。

据乔渔所写,昨天下午薛瑶来探望过他,给他带了一盅人参鸡汤,他觉得味道不错,一滴汤也没剩下。

钟迟迟自命脸皮不薄,此时也不想再看李长夜了。

但李长夜却还在看她,甚至点了她的名:“给钟娘子备笔墨,今日的药方让她自己开!”

纸墨备好,笔送到了眼前,钟迟迟一把夺过,箭步到桌前,提笔飞舞。

自己开就自己开!

钟迟迟写完,交给小内侍去取药后,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尴尬是不可能尴尬的!

钟迟迟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坐下来悠悠地喝着。

李长夜也坐了下来,喝着先前高福递过来的茶。

孙济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向李长夜小心请示:“臣给陛下请个脉?”

李长夜点点头,伸出一只手。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这才想起,刚刚孙济仁可不就候在紫宸殿外么?莫非是去请脉的?李长夜身子不适?

孙济仁号脉的手指放下,好半天没起来,惹得钟迟迟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被李长夜抓了个正着,他神色淡淡,目露嘲讽。

钟迟迟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继续喝茶。

“陛下近日可是有些饮食不佳,睡眠不安?”孙济仁问道。

李长夜“嗯”了一声。

孙济仁道:“陛下并无大碍,只是内火略旺……”

听到这里,钟迟迟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这么巧,又撞上了他的目光,他唇角微微一勾,神态有些意味深长。

钟迟迟轻哼一声,又转开了目光。

“钟娘子火气也挺旺的,你也给她看看吧!”李长夜突然道。

钟迟迟将茶盏往桌上一放,淡淡道:“我自己会看,不敢劳动陛下的御医!”

李长夜轻笑了一声,道:“是啊,万一这火被朕的御医一治,一辈子都下不来可怎么办?”

钟迟迟哼了一声,没有回应。

孙济仁、高福都垂头退到一边,一声不吭。

皇帝陛下和美人儿闹别扭,谁敢凑上前去?

乔渔敢!

他挠了挠头,抓起笔写了一张,递到钟迟迟面前。

钟迟迟看了一眼,便抢过来揉成了粉末,没好气地瞪了乔渔一眼。

她自己不知道误会李长夜了吗?用得着他提醒?

误会就误会了,还能怎么样?

钟迟迟轻哼了一声,继续低头喝茶。

李长夜也喝着茶,没有吭声,也没有看她。

就这么沉默着,持续到薛瑶出现。

“……我看那日送的补药乔小郎都用不上,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我真不知道乔小郎不能吃这个……乔小郎于我有恩,我怎么会加害他?”薛瑶又是忧急又是羞愧,差点没赌咒发誓。

她不必赌咒发誓,钟迟迟也信了她的话。

乔渔吃了人参鸡汤也不过是上火得厉害,稍微受点罪而已,于性命无碍,谁这么无聊用千年人参这么害人?

千年人参啊!薛瑶也真舍得……

钟迟迟揉了揉额角,随口问道:“你还给他吃了什么?”

“前日有荆州送来的杨梅,我带了一篮进来……”薛瑶不安地说。

钟迟迟忍不住又揉了揉额角,难怪昨日病情反复了,这薛二娘子还真专挑不适宜的给乔渔吃……

“以后不要再送吃食了。”李长夜对着薛瑶语气倒和蔼,“退下吧!”

薛瑶离开后,屋内又剩了他们三人。

钟迟迟认真地叮嘱着乔渔:“别谁给你吃的你都吃,又不是三岁孩子了!”

乔渔可怜巴巴地点着头。

身后那人笑了一声,平静地说:“你要是不放心,就带他出宫吧!”随后,脚步声渐渐远离。

钟迟迟回头时,已经看不到人了。

乔渔唰唰唰写了几个字递到她面前:这样走不太好吧?孙御医人还是挺好的。

钟迟迟夺下纸,再次揉成粉末,睨了他一眼:“你给我乖乖躺好,别再出乱子就行了!”

至于出不出宫——

其实难得他松了口,这倒确实是个出宫的好机会。

杨月眠将到长安,她在宫里多有不便,夜里观个星还要被崔离盯着。

可是就这样出宫,未免太没良心了……

然而,她本来就没良心啊……

就这么想着想着,到了午膳时间。

钟迟迟一个人吃过之后,突然想起来,她刚给乔渔开了药方,孙御医也去抓药了,这会儿大概刚吃过药,那药方里有安眠的成分,乔渔大概要睡一阵,醒来该天黑了。

出宫的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李长夜应该不会小气到让人赶她走吧?

练了一下午的功,到了夜里沐浴后,钟迟迟想着明日要走,便将一直藏在枕头下面的锦囊拿出来,准备收进行囊。

手刚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想了想,再次将圣旨碎片全部倒在了床榻上。

上回拼出的两个字又被打乱了,这次倒是先拼出了“钟”字。

给她的圣旨,总归少不了她的名字。

可剩下的还是一团杂乱,钟迟迟越找越觉得心情烦躁,很快就放弃了。

呆坐了一会儿,默默地将碎片收回锦囊中。

其实这个时候,她应该找座深山,将巫术再提高一些,这样对上杨月眠才能死得慢一些,拼图这么悠闲的事还是等下辈子有空了再玩吧!

将锦囊塞进行囊时,又看到了那支白玉笛。

钟迟迟犹豫了一下,将白玉笛拿在了手里,指腹轻轻抚过,送到了唇边。

笛声悠扬响起,随着内力地催送,飘出浴堂殿,四散开来。

她吹得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一曲将终时,终于在笛声中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待放下白玉笛,微微抬眸,正看见一双祥云纹的皂靴。

第088章 他叫杨月眠

“差强人意。”他淡淡地评价道。

钟迟迟抚了抚笛身,轻声道:“难免有失手的时候。”

“失手总得有个原因吧?”他轻声笑道。

钟迟迟抿了抿唇,反问道:“陛下觉得是什么原因?”

“心不在焉!”他说。

钟迟迟低头不语。

确实,她从来没想过要信任他。

或许是因为昨天他表现出了怎样都不肯松口让她出宫的态度,或许是因为今天早上李长暮无心的一句话,当她看到乔渔病情有异时,毫不犹豫地把猜疑和防备对准了他。

她隐隐觉得自己应该说一些类似道歉服软的话,可是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修补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需要啊,就这样分开挺合适的;

她能保证下次会信任他?也不能啊……

“差强人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吧!”他突然说道,语气仍是淡淡。

什么机会?钟迟迟下意识看了看笛子。

他嗤笑一声,道:“你不会以为朕大晚上来这里,真是为了听你吹笛子吧?”

话音刚落,床榻上人影忽动,春衫飞舞如蝶,扑入怀中。

……

烛影浓艳,锦帐香暖。

春末的天气已经有些闷热了,他烫人的体温熨在身上,渐渐地有些汗意。

呼吸间全是他掺着龙涎香的浓烈气息,钟迟迟被吻得昏昏沉沉。

李长夜怎么会是吃素的?

将她推倒在床上的同时,便动作娴熟地拉开了她寝衣的衣襟。

钟迟迟提起残存的理智,正要推开他,他却自己停住了。

目光落在床头,轻笑一声,道:“行囊都收拾好了,是不是准备今晚偷偷溜走了?”

钟迟迟眨了眨眼,道:“没有啊!我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要半夜走?”要走也是白天走。

“所以准备明天一早走?”他似笑非笑问道。

钟迟迟毫不心虚:“怎么会?阿乔病还没好,我总要等等他!”顿了顿,“还有阎青!”

他掌心缓缓滑入她衣内,悠悠道:“朕的御医再治下去,恐怕乔渔的病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钟迟迟睨着他。

她都已经低头服软了,他还想挤兑她多久?

李长夜低声一笑,手上轻轻揉捏着,语声暗哑道:“治不好朕给你换个御医?”

“不用,孙御医挺好的!”钟迟迟说着,将他从身上推了下去,坐起身,整好衣襟,系上衣带。

他静静地看她收拾整齐,将她拉进怀里,吻了吻她的发顶,轻声道:“朕明日就下诏,册封你为惠妃,以贵妃礼,像百姓家一样,去江陵王府下聘,亲自迎你进宫,好不好?”

钟迟迟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李长暮还做不得我的主呢!”

他眸光一闪,笑道:“那谁能做主?”

钟迟迟垂眸一笑,没有回答。

李长夜有些不甘心,继续问道:“朕记得你还有个师父?”

“他啊……”钟迟迟笑了起来,“他已经失踪好久了!”

“朕帮你找他!”李长夜精神一振,将她压在身下,眸光灼灼,“你师父叫什么名字?天涯海角,掘地三尺,朕都要把他挖出来!”

她眼中异光流动,扬唇笑道:“杨月眠!他叫杨月眠!”

……

“……户部所录户籍中,没有找到杨月眠这个人——”被派去户部的奉宸郎回来复命。

李长夜看了钟迟迟一眼,她眼皮都没抬一下,显然早就知道结果了。

早就知道了,也不提醒他,真是淘气……

李长夜摆摆手,道:“让崔离来一下!”

钟迟迟终于抬起了眼皮,笑道:“陛下打算让堂堂羽林军大将军替我找师父吗?”

她都找不到杨月眠,崔离出马也是无用,想到崔离费尽精力却一无所获……还挺有趣的!

李长夜笑而不语。

崔离进来后,李长夜把户部的情况说了下,道:“迟迟的师父应该是江湖中人,你手上可有合适的人手去查?”

崔离想了想,道:“查江湖人江湖事,应是千灯阁消息最灵通!”

钟迟迟忍不住嘲笑道:“崔将军上回还没被千灯阁骗够吗?”

“上次也不算骗——”崔离平静地反驳,“一来,这些江湖组织对朝廷怀有戒心;二来,也是我没问仔细!”

“那这次崔将军有信心既能打消人家的戒心,又能问仔细了?”钟迟迟笑嘻嘻地说。

崔离向李长夜行了一礼,道:“臣的师兄不日将到长安,师兄是江湖人,又与千灯阁主人有几分情面,可请他出面打探钟娘子的师父!”

李长夜突然来了兴趣:“你师兄?是那个天下第一的高手?”

钟迟迟一听也来了兴趣:“崔将军的师兄是天下第一高手?”

崔离答道:“去年七月的金州南宫山庄武林大会,师兄侥幸得了第一。”

李长夜笑道:“朕记得你师兄不过而立之年,武学造诣竟然已经如此之高,实在难得!”

崔离顿了一顿,道:“师兄曾来信说,排名第二的女子年纪还要比他小许多,武功却与他在伯仲之间。”说着,若有所指地看了钟迟迟一眼。

李长夜也跟着看了她一眼,口中缓缓重复:“排名第二的女子?”

钟迟迟仿佛没有察觉到他们异样的目光,笑嘻嘻地问道:“年纪小很多是多小?”

崔离道:“大约十七八岁。”

“长得美不美?”她笑得眸光涟涟,花娇柳媚。

崔离道:“据说那名女子戴着面具,不知容貌如何?”

“那身材呢?”钟迟迟兴致勃勃。

崔离被问得有些狼狈,低头道:“不知……”

“那个面具是怎么样的?好不好看?”她看起来感兴趣极了,李长夜也含笑纵容地看着她,任她胡乱问着。

崔离只好继续回答:“听说是个碧玉面具,具体师兄信中未提。”

她长长地“哦”了一声,突然起身向后殿跑去。

虽然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崔离还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一口气还没松完,她就跑回来了,当着两人的面,将手里的东西遮在脸上,笑语嫣然:“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碧玉红唇,肤如霜雪,端的美艳无匹。

第089章 男人心海底针

崔离仿佛没料到她会大大方方承认,一下子呆住了。

李长夜也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钟迟迟拿下面具,一面朝李长夜走去,一面转头朝崔离笑了笑,道:“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崔将军怀疑我直说就是了,这样羞羞答答地看着我,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崔离低头默默。

反倒是李长夜笑着替他解释道:“既是戴着面具,崔离又没亲眼看到,怎么敢肯定是你?就是朕见了,都不敢想迟迟竟然是天下第二高手,哈哈哈……”

钟迟迟也不是真的在意,便抿唇一笑,将面具递给李长夜。

这时,殿外来报:“陛下,王二郎求见!”

王子徽是哭着进来的。

是真哭,眼睛都红了。

李长夜笑了:“这是被谁欺负了?这么大的人了,还哭着来告状!”

王子徽往地上一跪,鼻音浓重,神色悲愤,难得有些正经模样:“陛下,我想来想去,只有陛下能帮我了!”

李长夜笑着问道:“你要朕帮你什么?”

王子徽道:“我阿爹阿娘,要退了和柳家的亲事……”

钟迟迟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退亲只是个开始,那天昭庆殿的事,恐怕影响最大的还是柳静姝。

“……我不肯娶的时候逼着我娶,我要娶了他们又要退亲,陛下说说,这到底算怎么回事?”王子徽一脸忿忿,“我们家要是退了亲,柳大娘子一定会被她继母嫁给自家外甥——”

“柳夫人的外甥出身应该也不差吧?”李长夜打断他问道。

时人重门第,河东柳氏娶的继室也应是世家名门,柳夫人姐妹的夫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王子徽被这么一问,更悲愤了:“可她外甥是个瘸子!柳大娘子这么好的一个小娘子怎么能嫁给一个瘸子呢!”

钟迟迟不禁点了点头,柳静姝确实不错了。

“何况我早就答应要娶她了!我们连条件都谈好了,现在要是被家里退了亲——”他憋了一会儿,憋出一句,“我、我不要面子的吗?”

钟迟迟“噗嗤”一笑,道:“一定是太后看不中这个侄媳妇,你去求求太后吧!”

王子徽扁了扁嘴,委屈道:“我去求过了,太后要我听爹娘的……”

李长夜摇头笑道:“太后说得没错啊!婚姻大事,总是父母做主。”

王子徽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道:“那陛下怎么不听太后的话早点立后呢?”

李长夜泰然笑道:“你要是自己有本事,自然可以不用听父母的!”

王子徽顿时蔫了下去,满脸绝望。

钟迟迟看着心中一动,问道:“柳大娘子知道这件事了吗?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王子徽瞬间红了眼眶:“她、她说,她说要是不能嫁给我,她就去做姑子去……”

钟迟迟忍俊不禁:“你好好说,她原话怎么说的?”

王子徽抹了抹眼泪,抽泣着说:“她说不是我的错,她不怪我,退亲后,她就自请去玉真观侍奉大长公主……”

侍奉大长公主?钟迟迟不解地望向李长夜。

李长夜笑道:“去侍奉玉真大长公主,怎么能叫做姑子呢?柳大娘子可比你聪明多了!”

王子徽有些着急:“可是、可是……”

“可是你自己想娶她,是么?”钟迟迟似笑非笑地问。

王子徽脸一红,磕磕巴巴道:“我、我不是……我是……我是好不容易跟她谈好条件,都说服自己娶妻了……”

第二次听他提起谈条件了,钟迟迟不由得好奇起来:“你跟她谈了什么条件?”

王子徽戒备地看着她:“我答应过柳大娘子不告诉别人的!”

钟迟迟眸光一闪,笑嘻嘻地说:“你告诉我你们谈的条件,我帮你娶到柳大娘子,如何?”

王子徽半信半疑:“你说话管用?”

钟迟迟瞥了一眼身边的皇帝陛下,那厮瞬间笑得满眼桃花:“管用!管用!”

皇帝陛下都这么说了,王子徽总算放下心来,目光灼灼地左右看了一圈,直看到高福和崔离都离开,才悄声道:“她说我们成亲后,会帮我约到得意楼的飞奴!”

殿内静了片刻,随后,一时大笑。

钟迟迟笑得滚到李长夜怀里,还忍不住指着王子徽笑道:“你、你、你竟然……竟然为了这么个理由,就把自己卖了!哈哈哈哈……”

王子徽撇了撇嘴,道:“你们是不知道,那个胡姬飞奴胡旋舞跳得可好了,现在已经是一舞千金了,还有一群人围着她作诗献媚,我既没银子,也不会作诗,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见那两人仍旧止不住笑声,王子徽难免觉得没面子,又补充道:“也不止这一条,还有成亲后不得约束我外出喝酒,晚回来不能问个不停,不许欺负我身边的侍女……”

他林林总总地说了足足一刻钟。

钟迟迟听到最后不禁笑道:“这么好的条件,我都想娶她了,她怎么就看中了你呢?”

李长夜也笑着附和道:“是啊!柳大娘子这么贤惠,你不娶她,也多的是人娶她,你就别瞎操心了!”

王子徽顿时满脸戒备:“钟娘子,你刚刚答应我的!”

钟迟迟笑道:“这有何难?我记得五姓七望是不能自行婚姻的。”

五姓七望,是当世门第最高的七个世家,崔离、崔舍、李初都出自五姓七望,太原王氏也是其中之一。

“可是我家不是真的太原王氏啊?”王子徽毫不犹豫揭了自家的底。

“你回去跟你爹娘说,你们这样自行定亲又自行退亲,是自己不把自己当太原王氏了!还是早些向陛下请罪,请陛下赐婚吧!”钟迟迟笑嘻嘻地说。

王子徽茫然了一瞬,恍然大悟,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钟迟迟站了起来,道:“我答应了幼瑾,今天带阎青在宫里逛逛,这就去了!”

李长夜含笑送了她半程,转道去了紫宸殿。

他刚进殿,崔离就跟了进来。

殿门关上,崔离的声音低低地在身后响起。

“去年七月,有人曾看到噶尔赞波易装出现在金州……”

“……臣师兄来信中亦称,南宫山庄武林大会上出现了两个来历不明的人,其一为面具女子,另一为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相貌举止,疑似异族人……”

第090章 承欢殿的秘密(上)

带阎青逛大明宫这事,是李幼瑾提议的。

“我小时候生病,一躺就是好几个月,那时候外头桂花开了,菊花开了,枫叶红了,我在屋里看不到,陛下和我大哥就做了顶小轿子一起抬我出去看!”

说起这些的时候,李幼瑾满眼放光,看得出养病那段日子还挺值得怀念的。

“陛下和李都督对你可真好!”阎青听了甚是艳羡。

钟迟迟却不以为然:“就他们俩的力气,直接抱你出去不就好了,还抬什么轿子!”

“轿子好玩啊!”李幼瑾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想了想,问道,“钟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大哥力气大?”

钟迟迟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说:“你那时候才六岁,你大哥都是个大人了,还抱不动你?”

李幼瑾眨了眨眼,又问:“钟姐姐,你怎么知道我那时候六岁?”

钟迟迟睨了她一眼:“你猜?”

李幼瑾被她这一眼看得眼晕神迷,一时忘记猜了。

这时,阎青突然很轻很轻地“咦”了一声。

钟迟迟敏锐地听见了,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停下了脚步。

“那是承欢殿!”钟迟迟简单地介绍了一句,若有所思地端详着阎青的神色。

“承欢殿以前是丽妃住的!”李幼瑾热情地接了上去,“陛下从前可喜欢丽妃了,宝贝得不行,从来不许我单独求见,可惜现在没了……整个后宫——不,整个长安,我都没见过比丽妃更美的女子——”想想不对,看了钟迟迟一眼,尴尬笑道,“当然还是比钟姐姐差很多,只不过,那时候钟姐姐还没出现……”

钟迟迟有意多停留一会儿,便顺着李幼瑾的话问道:“云妃一入宫就是住的承欢殿吗?”

承欢殿她来过两次,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当然,她也没往异常方面去想。

可看阎青的神色,承欢殿本身似乎就有些不对。

“是啊!丽妃还是美人的时候,就住了承欢殿——”李幼瑾不安地左右看了看,悄声道,“那是逾制的,为此陛下被御史骂了好久!”

钟迟迟微笑点了点头。

看来这承欢殿果然有些不凡之处。

“不过陛下还是最喜欢钟姐姐的!”李幼瑾终于发现自己无形中挑拨离间了,赶紧一脸讨好地补救,“承欢殿都不知道住过多少后宫嫔妃了,浴堂殿可从来没住过女子呢!”

钟迟迟看阎青收回了目光,有意带着她们绕着承欢殿走,随口问道:“云妃之前,承欢殿是谁住的?”

李幼瑾道:“先帝朝是吴昭仪住的,再往前是——”她迟疑了一下,小声道,“是迟贵妃……”

迟依依啊……

……

“那个承欢殿——”阎青惴惴不安地看了钟迟迟一眼,低声道,“底下确实可以造地宫密室……”

钟迟迟二话不说翻出纸笔递给她:“画出来给我!”

阎青脸都白了:“这、这可是大明宫……被发现了会杀头的!”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发现?”钟迟迟随口道。

迟依依住过的地方可能有密室,这就很值得去看看了,至于发不发现的,以后再说了。

阎青刚提起笔,又听到她说:“你放心,就算我被发现了,也不会供出你的!”顿时吓得掉了笔,悄声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钟迟迟道:“我干什么与你无关,你只管画来就是!”

见她迟迟不肯动手,钟迟迟又加了一句:“我都救了你两次了!”

阎青脸一红,道:“我没见过承欢殿里面的构造,画不出密室入口……”

钟迟迟笑道:“承欢殿不也是你家祖上造的?你就按自己的想法重新造一座承欢殿好了!”

阎青闻言,终于落了笔。

承欢殿再大,也比同昌公主府小,这次画了一个时辰就画好了。

钟迟迟拿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在掌心一揉,化作粉末,冲阎青笑道:“行了,你快去休息吧!”

阎青毕竟病刚好一些,这么一个时辰下来,小脸都发青了。

钟迟迟终于感觉到过意不去了,掌心抵上她的背,输送了一些内力,很快就见她脸色恢复了许多,甚至比画图前还红润了几分。

阎青看她时难免有些惊讶。

钟迟迟笑道:“我给你的内力,你也用不了,就是一时觉得舒坦点,身子底子还是得自己养,乖乖去躺着吧!”

……

“听说迟迟对承欢殿很感兴趣?”李长夜含笑问道。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辛侍卫可真贴心!”

上回太后召见阎青之后,李长夜就把辛别调去守着阎青了,白天游大明宫时,辛别就远远地跟着。

李长夜笑了笑,道:“承欢殿出了事,寡人就没想着再给别人,你要是喜欢的话,随时能搬进去——”他暧昧一笑,“寡人整个后宫都空了,都是你的!”

钟迟迟漫不经心笑道:“我就暂时住住,搬来搬去多麻烦,不必了!”

李长夜仿佛没听到她的“暂时”两个字,笑道:“不搬也好,浴堂殿离紫宸殿近些,日后寡人早起召见群臣也方便!”

恍若未闻这种事钟迟迟也会,推了他一把,道:“陛下该走了,我要睡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怀里揉了揉,笑道:“都快入夏了,迟儿的手怎么还这么凉?”又将她搂进怀里上下其手摸了摸,“身上也是这么凉,可心疼死寡人了,寡人还是留下给你暖暖床吧……”

平时钟迟迟也不可能让他留下,更何况是今晚。

以前他住浴堂殿的时候,外面护卫最少五十人起,还不算巡夜的!

她笑了笑,开玩笑似地说:“陛下不是已经让人去找我师父了么?要是没搞定他就跟男人乱来,他非杀了我不可!”

他眸光一暗,低声问道:“是不是找到了你师父,你就给了寡人……”

钟迟迟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勾住他的脖子娇媚一笑,柔声道:“是啊!等我找到了他,我亲自搞定他,到时候……陛下想怎样都可以……”

李长夜离开后,她熄灯上床躺了一会儿。

直至子夜后,才悄然起身,换上一套深色衣衫,离开了浴堂殿。

第091章 承欢殿的秘密(下)

自从抓到不归后,李长夜就没有再让人暗中围住浴堂殿了。

大概也是明白对她来说,再怎么暗都是明的。

不过崔离巡夜的时候还是会巡到这里。

因此出浴堂殿的时候,钟迟迟特意试探了下周围,没有发现崔离的气息,才放心往承欢殿去。

云妃死后,承欢殿就空了下来,白天尚且大门紧闭,到了夜里,更是一丝人影都没有了。

今夜月色星光俱淡,钟迟迟在中庭落地时,地上的影子都淡得和夜色融为一体,前后都黑糊糊一片,只有中庭树影憧憧,看着有些阴森。

钟迟迟倒是不怕。

杨月眠说过,巫者,有通神之巫,也有通鬼之巫,如他们这类神巫,鬼魂是不近身的。

何况这殿里干干净净的,干净得都有些过头了。

她前两次来承欢殿都是匆匆忙忙的,没有注意过里面的构造,如今一看,竟然跟阎青猜想的相差无几。

按照阎青的推测,密室入口有可能在西偏殿或者后殿。

钟迟迟在西偏殿先找了一圈,地图标注的位置上空无一物,地上也没有找到痕迹。

而后殿那个位置,恰好是床榻。

钟迟迟看了看床下的缝隙,俯身摸了摸脚踝。

黑暗中,一个小黑点出现在她手指上,她将手指伸到床底,轻声道:“去看看底下有没有缝隙!”

手指收回时,黑点已经消失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钟迟迟踩上床边的踏脚,准备坐下休息会儿。

刚一坐下,便觉得周围气息陡然一变。

钟迟迟来不及感觉更多,先闪身离了数步。

可一离开床榻,那股异常就消失了。

她蹙了蹙眉,回想了一下刚刚的情形。

可惜她反应太快,那一瞬的异常并没有清晰地捕捉到。

钟迟迟想了想,放缓了呼吸,一步一步朝床榻挪近。

一直到踏上踏脚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钟迟迟缓缓地伸手摸上床沿,还是没有变化。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将手往床上更深处摸去。

掌心离开床沿约三寸处,刹那间,空气中恍如风起云涌,无形之中,强烈地冲撞着她感知。

钟迟迟闭上眼,轻易地“看”到了这股突然出现的力量,似烈火,似凤鸟,愤怒地燃烧着。

她收回手,一切便消失了。

再探手过去,再次风起云涌。

这是巫力!

是她自己的巫力!

她从未这样强烈地感应到一股巫力,从前所感应到的都只是无形无色的气息,包括她自己,甚至包括杨月眠。

为什么这次能这么清晰地感应到?

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耳边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在很远的地方。

被发现了!

钟迟迟忙收回手,下了踏脚,蹲到床边,拍了两下地面。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钟迟迟又拍了两下,可阿黑还是没出来。

来不及了!

灵知符拍在地面,低声道:“回头你自己找回来!”

起身往床上一拂,拂去痕迹,闪身出了后殿,几个起落横移,消失在夜色中。

钟迟迟离开后不足半刻钟,“嘭”的一声,门被撞开。

崔离疾步到床前,尘封如故,空无一人。

李长夜披衣而出,刚进前殿,崔离便箭步迎上,低声禀道:“铜鉴阵突然启动,臣赶到承欢殿,一无所获——”

“没有人?”李长夜猝然转身,目光如箭。

崔离低下头:“承欢殿无人,对方轻功远在臣之上……”

李长夜眸色沉下,静默片刻,大步出了紫宸殿。

住在浴堂殿的美人儿武功虽高却很娇气,因为习武之人的煞气会影响她睡觉,所以浴堂殿外不许留守卫。

前殿寂然无人,李长夜走了一半,停住脚步,抬了抬手。

崔离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羽林军们退了出去。

走到中庭,又留下了高福,推开门,独自走了进去。

薄如蝉翼的纱帐后,美人拥被而坐,乌发白衣,朦胧如梦。

李长夜掀开纱帐,微微一笑,柔声道:“吵醒你了?”

她被吵醒的时候都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只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道:“崔离呢?来都来了,怎么不一起进来?”

李长夜往里走了一步,负手身后,含笑道:“有人擅闯承欢殿,武功尚在崔离之上,寡人担心会惊扰了你,过来看看。”

她嗤笑一声,道:“陛下竟然不是在怀疑我?”

李长夜好脾气地笑了笑,柔声道:“那么,是你吗?”

她笑了起来,如暗夜花开,幽香魅惑。

“陛下觉得是,那就是咯!”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李长夜沉默了片刻,缓步走到床前,俯下身,摸了摸她的脸,淡淡道:“继续睡吧,朕走了。”

说罢,没有再等她的反应,转身向外走去,步伐较来时快了许多。

穿过中庭,走进前殿,转过屏风,殿门外火光正亮。

崔离上前低喊了声“陛下”,他仍旧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身后崔离默默跟上。

走出十来步,突然感觉到不对劲,身后崔离的脚步声先一步停了下来。

李长夜停下脚步,心里略一迟疑,回过头去。

十几步远的浴堂殿门外,昏黄灯光下,白衣如雪,青丝如瀑,犹如一尊玉人般立在夜色暗尘中,莹莹生辉。

李长夜顿时觉得心中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不及思索,便大步朝浴堂殿走去。

走到她身前时,刚一伸手,又垂了下来,柔声问道:“怎么跑出来了?”

她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地面,轻声道:“来送送你……”

李长夜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地面,只见她一双精致无瑕的玉足就这么踏在青石之上,冷艳如霜。

他心中突然生疼,不假思索地将她打横抱起,朝殿内走去。

怀中冷香沁鼻,通体舒畅。

李长夜快步走进后殿,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目光下移,掌心抚上她的双足,温柔抹去足底沾上的细尘,眸光一暗,低声笑道:“这样跑出来,是想留下寡人么?”

她娇娇地嗔了他一眼,缩回脚,拉过被子将整个人都盖了起来,有一种难得的羞涩姿态。

李长夜低低一笑,俯身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柔声道:“好好休息,寡人明日再来看你!”

钟迟迟“嗯”了一声。

等到脚步声远去,殿门关闭,她才坐直了身子,将双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左手袖中滑出一件小东西。

这是她刚刚趁李长夜和崔离转身离开、内侍还没来得及关闭殿门的一瞬,从殿内飞身而出,自殿外屋檐上取下的东西。

巴掌大小,色青形圆,一面刻符文,一面磨成镜,清晰地映出她的脸。

果然是铜鉴阵呐……

第092章 李长夜的直觉

铜鉴阵,又称照妖阵。

以九十九面铜镜布阵,倘若法器和布阵人术法高深,铜鉴阵便能令万物回归根本,妖魔不得遁形。

虽然最初这个阵是为妖魔所设,但阵法本身并无正邪,既能照妖,也能照神,照人也并无不可。

例如她这样修习过巫术的,体内的巫力也会被照出来,那个形似朱雀的实相,在被她感应到的同时,应该也出现在布阵人手里的法器中了。

这个阵法其实门槛不高,钟迟迟也学过,难就难在得先抓到目标放在阵眼里,才能触发法阵。

而那个阵眼,就在承欢殿那座卧榻底下。

所以她坐上床榻的一瞬,便触发了铜鉴阵,也惊动了布阵之人。

大明宫内,竟然布着如此庞大的一个铜鉴阵!

云妃夜夜卧于阵眼之上,这就是承欢殿引来巫咒的原因!

那云妃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杨月眠想用巫咒对她做什么?

钟迟迟一边思索着,一边留意浴堂殿周围的动静。

等到人都走远了,她悄然起身,推窗而出,如落叶随风,掠向前殿……

……

“子时一刻,铜鉴阵突然发动,守阵的童儿在法镜中看到了实相——”语声一停,道人将架子上琳琅满目的药瓶交换挪动了数下,架子并墙左右挪开,露出一个门洞,里面灯火如昼。

李长夜举步入内,望向正中的一面足有半人高的铜镜。

铜镜半朝上,此时只能映出密室上方的符文。

“什么实相?”李长夜问道。

“是朱雀!”道一答道。

朱雀?

李长夜默念一声,脑中想起那女人淡青衫裙、娇媚又清冷的模样,跟朱雀还真搭不上什么边……

“什么样的人会留下实相?”李长夜缓缓问道。

他记得云妃在法镜中只有淡如烟云的痕迹。

道一答道:“巫术修为不俗之人!”

李长夜紧了紧手心,道:“她为什么不亲自对云氏动手?”

他一开始怀疑她是被铜鉴阵和云妃吸引来的,可是几次留她在宫里,甚至把云妃送到她面前,她都没什么反应,后来云小郎在她手里也好好的。

她的身手远胜不归,却没有亲自动手,因此他才相信她和不归不是同路人。

在今夜之前,甚至信了她不是冲着云妃来的。

“云氏和铜鉴阵吸引的是养巫人,她应该不是。”道一猜测道。

不是养巫人,也没有携带养巫人的咒,就不能对云妃下手。

“那为何有实相?”李长夜追问。

道一微微一顿,道:“或许,她是养巫人养的巫。”

李长夜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问道:“你不是说她身上没有巫的气息吗?”

道一低头道:“或许是修为太深,贫道不能探知,或许是身上带有遮掩的法器,又或许——”他顿了顿,有些不太确定,“又或许,和云氏一样……”

和云氏一样……

李长夜紧抿着双唇看着法镜。

如果真的和云氏一样一无所知,今夜又为何突然闯入承欢殿?

如此看来,之前对承欢殿的无感,应该也是装出来的吧?

她究竟是为何来到长安?

“陛下——”道一轻声道,“星象所示,巫乱起至西南,养巫人自吐蕃来,钟迟迟,或许和迟妃一样,都是吐蕃人养的巫……”

李长夜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指腹,道:“你想办法再试探她一下,确认她会不会巫术!”

道一微一沉吟,道:“或者可以将铜鉴阵阵眼移到浴堂殿?”

“不可!”李长夜立即否定了,“她可能懂阵法!”

道一一惊:“陛下确定?如此铜鉴阵岂不是很可能已经被她识破?”

李长夜摇了摇头:“朕也不确定,就是直觉!”

道一一时无语。

李长夜笑了笑,道:“继续守着吧!”说罢,转身出了密室,朝三清殿外走去。

候在密室外的崔离一边跟上,一边低声请示:“陛下,可要派人盯住浴堂殿和江陵王府?”

李长夜没有说话。

寂静夜色中,自三清殿向南,只有脚步声笃笃而响。

直至路过浴堂殿时,李长夜脚步一顿,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前行。

“不用!”他微微笑道,“一切照旧!”

她想杀他的话,从那一夜扑到他身上时就该动手了。

吐蕃人养的巫女?他倒是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崔离很少会质疑李长夜的决定,立即低头应下。

将李长夜送回紫宸殿后,崔离静静退出,不自觉地往浴堂殿望了一眼。

突然想起了方才那女子赤足披发立于门口檐下的一幕。

原来那样恣意娇媚的人儿也有我见犹怜的一面,也不枉陛下这样待她,两人终究是有情的……

想到这里,他垂下眼眸,朝反方向走去。

堪堪迈出一步,突然一顿,倏地转身,如箭离弦般冲向浴堂殿。

至殿门口纵身跃起,落在檐上。

匾额之上,一枚巴掌大小的青铜镜安然原处,映着微弱的星光月色。

……

第二天,钟迟迟是被饿醒的。

睁眼时摸了摸肚子,李长夜不来了啊……

银烛一边伺候她梳洗一边道:“听说昨夜太后娘娘梦魇着了,精神不太好,陛下四更天的时候就被请去太极宫了。”

钟迟迟笑道:“做皇帝也真是辛苦!”

四更天,那也就是离开她这儿一个时辰左右,想必中途还要去检查一下阵法,几乎是没歇着了。

银烛也煞是心疼地叹了一声:“是啊,陛下真是辛苦……”又悄悄地看了她一眼。

陛下这么辛苦,竟然还有精力缠着这位难缠的钟娘子,还真是美色惑人啊……

钟迟迟没有在意太后梦魇的事,她还在苦恼着如何查云妃。

云妃死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匕首上的巫咒也没了,怎么查云妃的特殊?

好像也只能去云家看看了……

要不还是先出宫吧?

探望过乔渔和阎青后,钟迟迟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

这时,她突然有点怀念云小郎了,要是再来个刺杀她的云家人,就能名正言顺扣下看看了。

话说,当日李长夜把人带走该不会也是有意的吧?

她想得入神,等到发现时,皇帝陛下的步辇已经离了她很近了。

李长夜抬了抬手,步辇停下,他支着额头半卧着身子,朝她招呼道:“迟迟,过来!”

第093章 大战三百回合

“太后昨夜惊着了……”李长夜突然开口道。

钟迟迟刚刚上了步辇,就被他揽进怀里又蹭又闻,原想要推开,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不以为然地说:“不就是梦魇着了?”

做噩梦而已,她还不是天天做着?

他轻笑了一声,懒洋洋道:“不是梦魇——”一边说着,一边将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

也不是撑不起这个重量,钟迟迟便随他去了。

李长夜仍旧是一副眉眼带笑的模样,但面容上看着是有些疲惫,毕竟一夜没睡。

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双唇,有些干涩发白,想来熬了一夜,火气又重了……

“太后昨夜见鬼了……”他悄声道。

钟迟迟正盯着他的嘴唇看,冷不防看到嘴唇动了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嗤笑道:“让你家真人去捉鬼啊!”

人哪有那么容易见鬼,当她不懂呢?

“别是给人送猫儿送多了,心里虚了吧?”钟迟迟继续嘲笑道。

李长夜惩罚似的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不许妄议太后!”顿了顿,又道:“不止太后看到,昭庆殿很多人都看到了,太后受了惊吓,突发高烧,呓语不止……”

钟迟迟又瞥了他一眼。

毕竟是嫡亲母子,那份担心还是实实在在的。

钟迟迟想了想,觉得自己可以稍微意思一下:“要不?我去替太后把把脉?”

李长夜抱住她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道:“迟迟能有这句话,寡人真是受宠若惊!不过太后要是见到你,恐怕要病得更重了!”

钟迟迟轻哼道:“陛下知道就好!”

他似乎心情好了很多,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她的手臂,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猜太后见到了什么样的鬼?”

“什么样?”钟迟迟随口问道。

李长夜低声笑道:“长发覆面,白衣飘飘!”

“女鬼不都长这样?”钟迟迟回了一句后,才醒悟过来,“陛下不是又怀疑我吧?”

昨晚她见李长夜时差不多就这么一副模样,尤其李长夜离开后,她从屋里出来去还铜镜时,要是给人看到了,还真挺像女鬼的。

可是太后在太极宫,怎么可能看得到?

步辇停下,李长夜直起身,伸展了下双臂,笑道:“说来也巧,太后是子时一刻左右见的鬼,承欢殿也是子时一刻左右被人闯入;太极宫的左金吾将军王知节是仅次于崔离的高手,崔离没能抓到擅闯承欢殿的人,王知节也没能抓到那个女鬼——”

他微微一顿,将脸转向钟迟迟,笑道:“寡人还真是好奇了……”

钟迟迟眨了眨眼,问道:“陛下好奇什么?”

他眸光闪了闪,低声道:“好奇哪一个是你……”

钟迟迟眯眼一笑:“也许两个都是我呢?”

李长夜似乎是被气笑了,冷不防抓起她的手按在她的心口,道:“敢不敢摸着良心心疼一下寡人?”

虽然是自己的手按着胸前,钟迟迟还是感觉到自己没出息地脸红了。

他哈哈笑着将她抱了起来,走下步辇。

钟迟迟羞恼地睨了他一眼,轻哼道:“陛下一夜没睡,还是放我下来自己走吧,别等会儿摔着了!”

李长夜一脚迈过门槛,垂眸看了她一眼,嗤笑道:“寡人还能大战三百回合,要不要试试?”

钟迟迟窝在他怀里吃吃笑着。

他抱着她径直走进后殿,放到了床榻上。

钟迟迟刚挣起身,便被他脱去了鞋子,他自己也脱了靴子上了榻来,抱着她倒在枕上,轻哄道:“迟儿乖,陪寡人睡一会儿……”

语气中已经有了困倦之意。

钟迟迟停止了挣扎,躺在他怀里轻声道:“这个时辰睡,不是要误了午膳?”

他没有回答,气息渐渐缓下,抱着她的双臂也微微松开。

钟迟迟仰起脸一看,那人已经闭上了眼,眉宇间疲惫清晰可见。

还真是累了,入睡得这么快……

睡就睡吧,反正她昨晚也没睡够。

钟迟迟调整了下姿势,闭上眼。

如今虽然即将入夏,对常人来说可能有些闷热了,可对她来说却还不够,李长夜这么个大火炉在身旁,正好烫得她微微出汗,舒服极了。

大约是他身上的龙涎香气太过浓烈,闻得她有些心神不宁,不过一会儿又睁开了眼。

盯着他冒出青茬的下颌看了一会儿,钟迟迟悄悄转了个身,手指轻轻搭上了他的脉搏。

果然是内火有些旺……

脉息还是挺有力的,看来李长夜身子还行,能不能大战三百回合不好说,但毕竟年轻,睡一觉就能恢复了。

她想了想,手指动了动,内息沿着筋脉缓缓度入。

这样算心疼过了吧……

正想着,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什么蠢蠢欲动起来,钟迟迟收了手,在他手臂上狠狠捏了一下。

他“嘶”的一声,随后低低一笑,搂紧了她,没有说话。

不消片刻,呼吸又恢复了缓慢绵长。

……

钟迟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但肯定是被李长夜闹醒的。

迷迷糊糊的,就感觉这厮在脸上、颈上乱啃,被她一掌拍开,还笑了起来,乐此不疲地重新凑了上来。

钟迟迟只好醒了。

“饿不饿?直接让人摆晚膳如何?”他殷勤地扶她起来,甚至蹲下身为她穿鞋。

李长夜之前也宠她,可没像这样的。

不就一起睡了个午觉吗?又没做什么。

钟迟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他抬起身,突然冲他古怪地笑道:“陛下这样,仿佛是个——”

“是个什么?”他温柔宠溺地问着。

钟迟迟笑嘻嘻地说:“我不敢说,怕陛下打我!”

他笑得越发温柔宠溺:“寡人疼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打你?”

“不动手?”她眸光闪闪

“不动手!”他温柔含笑。

“也不动嘴?”她神色狡黠地瞥了一眼他的唇。

李长夜失笑摇头,一脸纵容:“不动,什么都不动!君无戏言!”

她突然凑到耳边,低声笑道:“不过睡了一觉,陛下就这样殷勤小意,倒像是个——”忍不住又笑了一声,“倒像是个雏儿!”

桃花眸瞬间眯起。

钟迟迟立即往另一侧滚了一圈,嚷道:“陛下说了什么都不动的!”

。顶点

第094章 还记得朕警告过你的话吗?(二更)

李长夜咬了咬牙。

这么个武功高强的美人儿,他倒是够得着?

只得忍气吞声道:“你过来,寡人真的不动你!”

钟迟迟笑眯眯地蹭了过来,被他一把捉到怀里,果真没有动,只是恨恨道:“你给寡人等着!迟早办了你!”

说罢,抱起她朝外走去,脚步踏得咚咚作响,像是在发泄什么。

然而坐下用膳时,又恢复了殷勤姿态,也不管她嘲笑的目光,一个劲儿往她碗里夹菜。

高福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在两人吃完后,小心翼翼地上前问了一声:“陛下,可要召彤史?”

彤史,记宫闱起居及内庭燕好之事,简单来说,就是记录皇帝临幸后妃的。

“滚!”李长夜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钟迟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睡了大半个白天,到了夜里反而精神了。

李长夜让人搬了奏折到浴堂殿来,秉烛批阅。

放下一本奏折,抬头时,便看到她似乎拿着一本武功秘籍,一边看一边横掌比划,见他望过来,便淘气一笑,并指挥来,灭了他案上一支蜡烛。

边上高福急忙点上。

李长夜含笑摇头,又拿起一本奏折时。

此时,殿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李长夜蹙眉抬头,殿外疾声来报:“陛下!太极宫来报,太后、太后——”

……

太极宫来报,王太后又梦魇了。

“又见鬼了?”钟迟迟问道。

李长夜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五更天,因为白天睡过,看上去精神还算好。

他摇了摇头,道:“这次是真梦魇了——”顿了顿,将手臂搭在她的肩上,笑道,“迟迟是在等寡人么?”

钟迟迟拂开他的手臂,跳下软榻,问道:“御医没有给太后娘娘开点安神的药吗?”做个噩梦惊醒,竟然要皇帝陛下陪上一整夜?就算太后矫情,李长夜也不像那么孝顺的人啊?

“开了!”李长夜又将她拉了回来,“昨天就开了安神药,夜里还是惊醒了,闹个不停,最后连夜让人出宫去妙胜寺请了尼姑进来念经,念了一个时辰,太后才安静了下来!”

钟迟迟随口道:“那就让尼姑多念几天好了,太后娘娘信这个!”

心诚则灵,其实就是心病,没准是王太后害人不少,心里发虚了。

李长夜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道:“迟儿猜猜,太后昨夜梦见了什么?”

……

“你猜,太后昨夜梦见了什么?”

李长夜问过的话,在一觉睡醒后,从另一人口中又听了一遍。

钟迟迟不由得有些意外:“梦见了什么?”

先前李长夜丢下这个问题后,却没有回答,她对太后的噩梦也没什么兴趣,就顾自去睡了。

没想到会在李长暮进宫探望她时,听他再次提起。

禁宫内的事现在外传得那么快了?

李长暮左右看了看,露出防备姿态。

钟迟迟了然地点点头:“没人听着,你说吧!”

他这才低声道:“听说太后梦见木人持棒,欲加害于她……”

钟迟迟目光一紧,瞬间想通了很多事。

五个时辰前,李长夜沐浴后上了榻,将她纳入怀中,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还记得朕警告过你的话么?”

她被李长夜警告过那么多次,怎么知道他说的是哪次?

直到此时,听了李长暮的话,她才明白过来。

他说的是,巫蛊之祸,动辄流血千里,朕希望你不要掺和。

原来太后打的是这个主意……

所以他也怀疑她掺和了?

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瞥向李长暮,道:“你倒是知道得不少呢!”

她一直以为李长暮只是个闲散郡王,顶多参与一些修书著作的事务,如今看来,她对李长暮了解得也不多啊!

李长暮微微一笑,道:“不少,也不多,真的一无所知的话,我也活不到今天。”

钟迟迟笑了笑,李长暮有自保之力,她也是欣慰的。

“宫里恐怕要有大乱,你和乔渔还是早些出宫吧。”李长暮温声道。

钟迟迟想了想,道:“我在宫里住了这么些日子,现在走也躲不开了——”勾唇一笑,“当着我的面玩巫蛊,只能说算她们运气不太好了!”

李长暮显得十分无奈:“你长大了,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

钟迟迟失笑道:“这不是应该的吗?难道一辈子等着别人来安排?”

安排她习武,安排她修术,安排她迷惑男人,最后还要安排她上祭台。

“你放心吧!”钟迟迟知道他只是习惯了担心她,便笑着安慰道,“要是不惹我,等风波过去了,我就乖乖带着乔乔出宫!”

要是惹了她——

她离开杨月眠这段日子,还没学会心慈手软呢!

李长暮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也只能作罢了。

……

李长暮离开后,钟迟迟便从浴堂殿里出来了。

此时正值午后,殿外日光强盛,照得地上纤毫毕现。

钟迟迟慢吞吞地走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一丝一毫都不敢错过。

在对付太极宫那一出闹剧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于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皇帝陛下的新宠美人慢吞吞地挪动着,仿佛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期间也有宫人上前询问,都被她摆手拒绝了。

大约找了一刻钟,前方被人挡了去路。

“钟娘子在找什么?”声音谦和优雅,就是十分十分地缓慢。

钟迟迟一听就知道是谁了,抬头笑道:“崔舍人,你来得正好,这事也只有你来帮忙我才能放心了!”

崔舍愣了愣,谦逊道:“钟娘子请吩咐!”

“我家阿黑走丢了,你快帮我找找!”钟迟迟笑盈盈道。

崔舍又愣住了。

阿黑……这称呼有点耳熟——

不是传说中走得跟他一样速度的蚂蚁吗?

“换了别人我怕他们会不小心踩到阿黑,如果是崔舍人的话,我一定来得及阻止你下脚!”她笑得既明媚又可爱,看不出嘲讽的意思……

崔舍干咳了两声,一边跟上她的脚步,一边慢吞吞地问道:“钟娘子的蚂蚁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走丢的?”

钟迟迟随手往前一指,道:“昨天还是前天,是在浴堂殿往东南这条路上走丢的!”

李长暮来之前,她正尝试将灵知符画在地上,借土地传讯,探询阿黑的下落。

这个方法她并不擅长,并且有被人发现的危险。

但她实在是没办法了,除此之外,她还能怎么找一只随时可能被踩死的蚂蚁?

“呃……”崔舍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钟娘子的阿黑,会不会已经遭遇不幸了……”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凉凉地说:“活要见蚁,死要见尸!”

。顶点

第095章 当着我的面玩巫蛊?(三更)

其实她昨夜的灵知符探到了阿黑的所在,这小家伙竟然跑过头迷路了!好在还活着,她这才出门找蚂蚁的。

然而不是谁都愿意浪费时间去找一只不知死活的蚂蚁的,尤其崔舍还抱着一摞奏折。

酝酿了好一会儿,崔舍终于决定开口拒绝:“钟娘子,下官——”

“停!”钟迟迟突然喊了一声。

崔舍慌忙止住将要放下的脚,朝后收去。

只见裙裾委地,美人儿眸光晶亮地蹲下身去,玉笋般的手指垂在他刚刚要踏上的那块青石上,一只黑色的蚂蚁很快沿着指尖爬了上来。

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淡,起身时,又恢复了笑靥如花:“多谢崔舍人帮忙!”

心中却因为阿黑带回的消息意外不已。

承欢殿内,竟然没有密道入口!

……

回到浴堂殿后殿,关上门,将载着阿黑的手指伸到龙榻之下,低声嘱咐了几句。

阿黑在她手指上徘徊着不肯下去。

钟迟迟嗤笑道:“爬个床底你还爬出阴影来了?要是阿金在,我能用得上你?东西没找着,还把自己给弄丢了,要不是看在你还能爬爬床底的份上,你说我留你何用?”

阿黑这才慢吞吞地爬了下去。

“动作利索点!”钟迟迟又催促了一声,起身打量起殿内的陈设。

这次阿黑没有耽搁太久就爬出来了,钟迟迟依旧让它爬上手指。

画在掌心的灵知符效用仍在,钟迟迟静静地接收着阿黑传来的消息,末了莞尔一笑,掌心蕴力,往床身一拍,将龙榻挪动了整整半个身位,露出了藏在床底的一个包袱。

她在浴堂殿住着,要往她的床下藏东西,想必也费了不少心思,因此也做不到像对付迟依依那样挖个坑埋进去了,只能这么随手一丢,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钟迟迟走上前,打开包袱,两只做工粗糙的桐木偶人赫然眼前。

当年愍帝病重时,窦皇后命人从迟妃床下挖出的桐木人上还写有愍帝的生辰八字。

王太后到底是忌讳的,这两只桐木人上只画满了乱七八糟的符文,贴着她和李长夜的名字,没敢留生辰八字。

太后娘娘大概是不知道,其实,没有生辰八字,也能施咒。

唇角缓缓勾起,钟迟迟拿起那个写着王太后姓名的桐木人,指尖对着桐木人,凌空一笔一笔画出符文。

要玩巫蛊,那就玩吧!

符文无形地漂浮于空中,只需拍入桐木人胸口,咒术便成了。

钟迟迟抬起手,正要拍下,不知怎的,生出了一丝犹豫。

她目光微微一转,盯着另一只桐木人身上歪歪扭扭的“李长夜”三个字看了一会儿,慢慢地垂下了手。

空气中的巫术气息渐渐消散。

罢了!闹大了也没意思,她又不是来陪太后娘娘玩耍的!

放下桐木人,她歪着身子坐在地上,懒懒地喊道:“银烛,去请陛下过来——”顿了顿,嘲讽地笑了笑,“就说我见鬼了!”

……

李长夜推门进来时,便看到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身边一个打开的包袱里,两只桐木偶人触目惊心。

他立即回头吼了一声:“都滚出去!”

刚迈进门的高福急急忙忙带着众内侍避了出去,贴心地关上了门。

李长夜快步走过去,拿起两只桐木人翻看了一下,转头看她,面沉似水。

“怎么回事?”

她轻笑了一声,道:“我不小心在床底下发现了这个包袱,真是吓坏了,陛下不安慰一下我么?”

李长夜看了一眼被推开半身的龙榻,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将桐木人重新包好拿在手里,朝钟迟迟伸出一只手。

钟迟迟扬了扬眉,握住他的手站起的同时,借力扑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娇娇道:“陛下警告我别沾的,现在还是沾了,那可怎么办才好?”

他含笑在她唇上一吻,道:“既然沾了,只好寡人替你摆平了!”

钟迟迟有些意外:“你不是怀疑我么?”

李长夜愣了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总怀疑寡人怀疑你?寡人那是在提醒你!”

“太后说她梦见木人加害,寡人不知道她有什么动作,也不方便大肆在宫中搜查,才提醒你小心巫蛊之祸!”李长夜恨恨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就这么不信寡人?”

钟迟迟揉了揉额头,不满道:“陛下要提醒,不会直说?打什么哑谜?”

“朕怎么打哑谜了?”李长夜没好气地说,“太后的事连影子都没有,朕难道要恶意揣测自己阿娘?你平时不是挺机灵的?这么暗示一下听不懂?”

还真听不懂!

钟迟迟睨着他,道:“陛下竟然没怀疑我作巫害太后?真是教人受宠若惊呢!”她跟李长夜什么时候有过信任?

李长夜轻轻一叹,将她拥在怀里,道:“你让人来唤朕时,朕正接见妙胜寺的静慧,她刚从太极宫过来——”

“宫中有蛊气,恐祸害太后凤体!”他淡淡道,“朕知道她们想做什么,朕不会允许的!”

“挖地三尺,宫室毁坏,谣言纷纷,人心惶惶——巫蛊之祸,动摇的是民心,是国本!”他紧紧地盯住她,“朕不是愍帝,谁也别想在朕眼皮底下玩巫蛊!”

钟迟迟笑了笑,道:“太后为着不喜欢我,能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或许我早些出宫,就没这些事了,也省得陛下烦心,是不是?”

他眯了眯眼,问道:“迟迟想说什么?”

钟迟迟笑道:“陛下不知道吗?阿乔和阎青的病都好了呢!”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弯起双眸,道:“那尼姑请为太后清蛊,朕本来还在想对策呢!恰好迟迟给寡人送了一份大礼——”他举了举手中的包袱。

钟迟迟见他转移话题,有些无奈地说:“那我——”

“你只负责把龙榻推回原处就好——”他蹭了蹭她的鼻尖,亲昵地说,“其余的,都交给寡人吧!”

……

巫蛊案只冒了个苗头,就被李长夜狠狠掐灭了。

太极宫的事最终只在太极宫内闹了几天,甚至没有波及大明宫,更没有闹到宫外。

以至于这件事的后续,钟迟迟还是从李长暮那里听说的。

。m

第096章 陛下要软禁我?(四更)

“……静慧师太言宫中有蛊气,祸害太后凤体,陛下令彻查太后身边人……自宋尚宫屋内发现桐木人二,其一书太后闺名,另一书陛下名讳……龙颜大怒……凡昭庆殿宫侍全数罪罚……令静慧师太闭门抄经千卷为太后祈福……”

钟迟迟听得津津有味。

不得不说,李长夜的手段还是挺让人满意的。

太后是动不得的,但是太后身边的人一个不漏地动遍了,一时没法处置的,也给了苦头吃。

“另,赐婚王子徽与柳大娘子,令承恩公夫人好生留在府里筹办喜事,待新妇进门后再入宫拜见太后!”

李长暮说到这里,也说完了,语气一转,温声问道:“这场风波算过去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宫?”

……

“陛下,阿乔和阎青的病都好了……”她娇滴滴地说。

正在批阅奏折的李长夜头也不抬地吩咐道:“高福,让人送乔渔和阎青出宫!”

“我留宫里这段日子给陛下惹了这么多麻烦,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她又叹道。

李长夜笑了一声,仍旧没有抬头:“知道就好,以后别给朕惹麻烦了!”

她越发善解人意起来:“太后娘娘毕竟是陛下嫡亲的阿娘,我在宫里难免让她不舒心,也累得陛下这样辛苦,教人心疼……”

李长夜终于放下奏折,将依偎在身边的美人儿揽进怀里,低头笑道:“朕今日传过御医了,御医说朕还是内火过旺,要不迟儿给朕治治?”

钟迟迟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他哈哈一笑,道:“朕已经在派人打探你师父的下落了,迟儿不是想翻脸不认吧?”

钟迟迟眨了眨眼:“我是这样的人吗?”

她怎么会翻脸不认?她从来就没认过啊!

李长夜显然已经对她有所了解,闻言只是嘲讽一笑,拍了拍她的肩,道:“那你就乖乖在宫里待着,等你师父来了再说!”

钟迟迟忍了忍,柔声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便是出了宫,陛下也能常召我入宫伴驾,不是跟从前一样么?”

李长夜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一脸宠溺:“这话说得不错,两情若是久长时,得先有情!”

钟迟迟惊讶了一下。

这厮还挺清醒的啊……

想必李长夜也猜疑着她出宫的目的,既然如此,不是正好放她出宫,再到云家布下陷阱等她吗?

哦,对了,既然李长夜这么清醒,也知道逮不住她,索性不放她出宫了。

那只能撕破脸了。

“陛下是打算将我软禁在宫里吗?”钟迟迟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

李长夜抚了抚她的发丝,淡淡道:“上次云小郎行刺你,还被关在大理寺狱没出来,云家也在禁足中。”

他果然早就对云家有所布置!

钟迟迟眸光微闪,笑道:“这跟陛下要软禁我有什么关系?”

云家那边,只要她出了宫,就各凭本事了。

李长夜微微一笑,专注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声道:“迟迟,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好不好?”

他富有四海,坐拥天下,只要她肯说出她的目的,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替她达成。

至于她曾经是谁,会不会巫术,都可以不重要。

她明媚如晴湖的双眸陡然起了微澜,看得他心头一紧,觉得自己离答案只咫尺之遥。

可下一刻,她便笑了起来,眸光涟涟,如春水泛波,遮去了底下的心思。

“我想要回江陵王府啊!”她抱着他的手臂娇娇地说,“陛下就允了我吧!”

李长夜默默松了手,仍旧拿起奏折看了起来

“陛下不是说什么都答应我吗?”她不依了。

“朕反悔了。”他明目张胆地耍赖。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伸出双臂,软软地搂住他的腰身,将头靠在他肩上,语声温软多情:“李长夜,等我见过了师父,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回来,好不好?”

李长夜转过头看她,挑了挑眉:“真的?”

她仰起脸,嫣然一笑:“真的!死都回来!”

李长夜被她气笑了,恨恨地捏了捏她的脸:“那你还是给朕好好活着吧!”这女人说起谎来还真是百无禁忌!

钟迟迟怔了怔,收回抱着他的双臂,缓缓地抚上被他捏过的脸,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怎么了?弄疼你了?”李长夜忙丢了奏折去察看她的脸,口中碎碎地嘲笑道,“还天下第二高手呢?怎么这么娇气?”

他的脸离得很近,桃花状的眸子精致艳丽,含着疼惜的模样有些动人。

“李长夜……”她娇娇软软地唤道。

他抬眸望来,眼中笑意漫起,气氛瞬间旖旎了起来。

钟迟迟也笑了起来,勾住他的脖子,悄声道:“李长夜,你说得很对……”

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茫然,突然心生欢喜,双臂收紧,与他鼻尖相抵,亲昵的感觉让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正要吻上,他却勾唇一笑,抢先一步吻了过来。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吻可以带来满怀的温柔和欢喜,仿佛全身泡在热水之中,暖得让人发晕,满满的不舍分离。

他说得对,她要好好活着……

天意让她开启了预知梦,她就不该一直想着送死,没有胜算,那就制造胜算!

她不想苟活,也不想好死,她想好好活着,活着放肆,活着沉溺……

李长夜一开始还是顺着她的意温柔缠绵地吻着,但这毕竟不是他擅长的风格,很快便勾着她逐渐深入,双手也不老实了起来。

耳中捕捉到殿外熟悉的脚步声,钟迟迟正要喊停,冷不防被他吮了一下,情不自禁低呼了一声。

这一声里的媚意她自己听了都有些脸红,殿外那人耳力也不差,瞬间停了脚步。

她无力地推了李长夜一下。

李长夜正在兴头上,如何肯罢手。

殿外那人只沉默了片刻,仍是出声打断了。

“陛下——”语气平静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李长夜顿时停止了动作,从她身上抬起头来,眸中欲色迅速褪去。

钟迟迟嗤笑了一声,拉了拉被翻卷起来的肚兜。

所以他们才是真爱吧?

。顶点

第097章 寄血咒(第五更)

李长夜显然听到了她那一声嗤笑,垂眸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懒洋洋地问了一声:“何事?”

问完之后,又俯身在她颈间轻吮。

“合川县伯没了。”殿外人道。

李长夜动作一滞,猛然抬头,这次眼里一丝旖旎都没了。

“谁?”钟迟迟好奇地问道。

他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一边利索地将她褪至腰间的衣衫拉上肩头,一边淡淡道:“云妃的父亲,云守义!”

钟迟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嘻嘻笑道:“原来是陛下的岳父去世了,陛下可要节哀啊!”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忍不住端详起他的神色来。

云妃虽然号称宠冠六宫,可就她看来,李长夜对云妃是另有深意的,所以也不存在多么深厚的感情。

云妃的父亲过世,崔离亲自来报丧,李长夜又是这副凝重模样……

“云守义的身子好得很!”李长夜略带嘲讽地说了一声,将她从御案上抱了下来,替她系好衣带,又整了整自己的衣着。

看着还真像刚偷完情……

李长夜没有让崔离进来,崔离也就一直在外等着。

待殿门打开,两人手牵手走了出来,那女子眸光水润,脸上还带着一抹娇红,比平常更多了几分媚意。

崔离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侧身让路。

“什么时候没的?”李长夜经过他身前时淡淡问道,跟在他身后的女子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

“昨夜子时,突发急病,暴毙!”崔离低头答道。

“城门戒备!请玄恩大师!”李长夜道。

“是!”崔离一边答着,一边跟上他的脚步。

转身的一刹那,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殿内书案前落着些许纸笔,乱而靡靡。

……

钟迟迟被拉着一起去了云府。

云府离大明宫很近,如果是从前,钟迟迟也会认为是云妃受宠的缘故,但是现在明白了,李长夜这是要将云家人放在眼皮底下看着。

一进灵堂,钟迟迟便察觉到了不对,闭了闭眼——

云府,钟迟迟便察觉到了不对,一边抓紧了李长夜的手,一边闭上眼,粗略感应这府内的气息。

“怎么了?”李长夜反应也真是敏锐,她闭眼走了几步,就被他发现了。

钟迟迟睁开眼,冲他微微一笑,道:“人多,不舒服!”

李长夜打量了她两眼,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拉着她继续往灵堂走。

钟迟迟知道他在怀疑,但此时她也顾不上了。

云府内,有巫咒的气息!

越接近灵堂,巫咒残留的气息就越浓,迈进灵堂后,钟迟迟的目光直直地望向尚未合上的棺木。

云守义,是中咒而死的!

云家人正围着李长夜说话,钟迟迟一个字也没注意听,盘算着要不要冲过去看看云守义的尸体。

这时,李长夜突然看了她一眼,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转头对云家人道:“朕也看看合川县伯吧!”

说着,便拉着她一起向棺木走去。

皇帝陛下要看,云家人只觉得是荣幸,自然不会阻拦。

钟迟迟蹙眉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提防。

云守义的面容应该已经被收拾过了,常人看不出什么异常,大夫也诊不出什么病因。

中咒而死,尸身上是不会有什么痕迹的,只有临死前的表情能看出曾经遭受过的痛苦。

然而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用眼睛,她也看不出云守义中的是什么咒,需启用灵知符扩大感知力,细细探查云守义体内残留的巫咒方能得知。

然而此时,李长夜虽然没有在看她,却用全身的注意力盯着她。

不动巫符,不能察知;

动巫符,暴露无疑!

暴露了会怎么样?

钟迟迟没有思考这个问题。

她怎么会自投罗网?

目光挪向灵位前跪坐的妇人,年约五十,重孝加身,神色悲恸,双目哭得通红,但仍可见姣好容颜。

虽然刚才云家人见驾时她没注意听,但也猜得出这名妇人就是云妃的母亲,云守义的妻子。

眼睛看不出,巫符不能动,她心里却已经确定了云守义所中的巫咒。

寄血咒!

竟然是寄血咒!

杨月眠说过,寄血咒是邪巫十咒之一,当年巫氏就是用寄血咒害得当朝皇室绝了后,也为巫者引来了毁天灭地的一场灾难,从此人人谈巫色变。

寄血咒,将巫咒寄于血脉之中。

不仅中咒者性命不保,在中咒者死去二十一天后,寄血咒会像潜伏的瘟疫一样在中咒者的血脉至亲身上蔓延,施咒者每隔七天就能施法使一名中咒者的血脉至亲发作而死,最少也能殃及三名血亲,而且施咒者的术法修为越高深,寄血咒蔓延的范围就越广。

当年作乱的巫女足足害死了上百人;如果是杨月眠呢?会殃及多少人?

今天,正好是云妃的三七,第一个死的就是云妃的父亲,七天后,将会有第二个人中咒死去——

她已经从云夫人身上感觉到了淡淡的巫咒气息。

她不在意云家人的性命,她只想知道,为什么是云家人?

“在看什么?”大概是她盯着云夫人看的时间有点久,身旁人轻声问道。

“云夫人和云妃生得很像。”她随口答道。

李长夜又看了她一会儿,大约是确定她不会说更多了,才转向云家长子,道:“朕已经派人去请玄恩大师了,合川县伯去得突然,让玄恩大师为他诵经超度一下吧!”

云家人无不感恩涕零。

钟迟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那个和尚应该能看出云守义尸体的异常,说不定也能发现云夫人的不对劲,可是,如果这个寄血咒是杨月眠做下的,那个大师又怎么解得了?

就是她,也没把握能解。

玄恩大师来之前,李长夜是不会离开的。

因为主厅作了灵堂,云家人只能诚惶诚恐地将他迎到偏厅休息。

进了偏厅,他便屏退左右,直直地看着她,道:“真的不说?”

钟迟迟讶异抬眉:“陛下要我说什么?”

李长夜负手而立,扯了扯嘴角,问道:“云守义,到底是怎么死的?”

。顶点

第098章 那个和尚好俊俏(万赏加更,感谢舵主念来过倒会笔逗!)

他眼里一丝笑意也无,眸光微凉,帝王威仪隐隐。

钟迟迟顿时神色一凝,低眸沉吟片刻,道:“据云家人的描述,可能是突发心疾,具体的话,陛下还是让仵作来验一下!”

他笑了起来,冷不防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眼前,冷笑道:“钟迟迟,朕在问你这个吗!”

钟迟迟眨了眨眼,作震惊状:“陛下不会怀疑云守义的死跟我有关吧?”叹了一声,神色悲凉,“果真是帝王无情,方才在紫宸殿……还那样对人家……”

李长夜再次被她气笑了,狠狠地箍住她的腰肢,咬牙道:“你就不能对朕说实话吗?”

钟迟迟收了表情,看着他,巧笑倩兮:“实话当然是有的,看陛下怎么问了!”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什么都不付出,就想从她这里得到实话?是她看起来太好骗了吗?

李长夜眸色沉沉地看着她,虽然显得不太高兴,但也认真考虑着她的建议。

钟迟迟找了张椅子坐下,心情愉悦地看着他。

其实她也想知道云家的底细,也知道问李长夜最方便,可她自知没有可以拿来与虎谋皮的东西,因此才一直没开口。

原本是她更想知道,李长夜可以撒好网,耐心等待她开口;如今云守义一死,该轮到他急了。

谁先开口,谁便落了下风。

如今李长夜先开了口,她就不用急了。

然而李长夜考虑了一会儿,也坐了下来,端起茶盏,徐徐地喝了一口,脸色缓了下来。

竟然不急了?

钟迟迟忍不住轻哼一声。

不就是比耐心么?纵然李长夜为了夺位忍了十年,可她还忍了杨月眠十五年呢!

一盏茶喝完,没等到李长夜开口,却等来了玄恩大师。

钟迟迟见到玄恩大师时,忍不住蹙了蹙眉。

这位老和尚确实是有些道行的,只是年纪也真的大了,就算她和他联手,也对付不了杨月眠。

玄恩大师一进门,便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朝李长夜合十作礼。

“云守义是怎么死的?”李长夜问道。

同样的问题,问了第二遍,就有人回答了。

玄恩大师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道:“是为邪咒所害,待贫僧领众弟子为合川县伯诵经七日,便可超度往生!”

钟迟迟心中一动,朝和尚望了过去。

和尚的话突然提醒她了!

云守义虽然中寄血咒而死,看上去却像正常死亡的。

但是云妃不是!

云妃死而无尸,魂魄俱无,根本不能超度!

老和尚迎上她的目光,带着一丝了然,说出了她原本打算拿来和李长夜交易的秘密:“合川县伯虽死,邪咒却转移到了云夫人身上!”

李长夜猛地放下茶盏,眉心紧皱:“什么邪咒,还会转移?”

玄恩摇头道:“贫僧不知这邪咒是何渊源,但云夫人身上确实有邪咒,若不拔除,恐怕不出十日,便要同合川县伯一样死于非命!”

李长夜听了这话,瞥了她一眼。

她正托腮听着,见他看来,便冲他嫣然一笑,有些得意模样。

李长夜收回目光,继续问道:“大师可有办法拔除此咒?”

玄恩略一沉吟,道:“贫僧愿意一试!”

事不宜迟,半个时辰后,云守义的灵堂前便准备好了各色法器,玄恩大师的四位弟子也各自就座。

云家众人只当玄恩师徒是奉了圣旨来超度云守义,并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云夫人准备的。

梵音起,肃穆端严。

钟迟迟随着李长夜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心里便有底了。

“迟儿觉得,这场法事有没有用?”李长夜眼望前方,仿佛随意问起。

钟迟迟笑道:“玄恩大师是得道高僧,这场法事自然是有效的!”

这是实话。

玄恩的修为虽然不能同杨月眠相比,但好在云夫人身上的咒术还不深,这一趟法事做下来,三天后,云夫人身上的寄血咒便能驱除。

是驱除,不是拔除。

寄血咒作为邪巫十咒之一,并不是那么简单拔除的。

三天后,云夫人身上的咒会提前转移到下一个人身上,和尚们也可以再念三天经,将寄血咒转移到第三个人身上,但无论如何转移,到七天后,施咒者仍旧可以作法。

到时候,那第三个人,可就没有下一个三天了。

李长夜笑了笑,转头看她,眼含戏谑地问:“眼下迟儿有什么想问寡人的吗?”

钟迟迟往椅子的扶手上一歪,朝法会那边瞥了一眼,悄声问道:“那个和尚好俊俏,叫什么?”

李长夜含笑拉着她起身,道:“累了吧?朕陪你回去休息!”

一出云府大门,钟迟迟便挣脱了他的手,笑道:“既然出宫了,我就今天回王府吧!”

李长夜负手背后,含笑道:“就这么走了?不管乔渔和阎青了?”

钟迟迟笑道:“答应了长暮哥哥今天回去的,陛下喜欢就留他们在宫里多住几日吧!记得早点给个名分就好!”说罢,也不等李长夜回应,倏忽转身,从人群中穿梭而去。

“不用追了!”李长夜喊住了崔离,笑着摇了摇头。

她在宫里时,没有硬闯出宫;出了宫,他也不能强行将她带回。

否则……

……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乔渔呢?”李长暮似乎没比她早多久回来,一身郡王服都没换下。

“还在宫里!”钟迟迟笑道,“今天云守义死了,李长夜带我去了趟云家,我记着昨儿答应你的话,趁机溜回来了!”

李长暮怔愣了一下,不太敢确定似的问道:“你刚刚说,云守义死了?”

钟迟迟点了点头,把云家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道:“云家的事还没完,我这两天可能还要进宫!明天见了李长夜,再把乔乔弄出来!”

“寄血咒……”李长暮喃喃地念了一遍,蹙眉问道,“会是月眠做的吗?”

钟迟迟笑道:“不是他,难道是我?”

“他为什么要对付云家人?”李长暮仍旧蹙着眉,十分不解。

钟迟迟笑着摇了摇头:“我也在想这个呢!”

李长暮叹了一声,道:“月眠下的咒,玄恩大师应该解不了吧?”

钟迟迟点了点头。

“那么你呢?”他问。

。顶点

第099章 想看李长夜怎么求我(万赏加更,感谢舵主尘尽落!)

她吗?

钟迟迟笑了起来:“我能解啊!”

李长暮古怪地看了她两眼,问道:“月眠下的咒,你要解?”

钟迟迟含笑睨了他一眼。

不是杨月眠下的咒,她还懒得解呢!

虽然不知道杨月眠为什么对云家下手,但既然杨月眠要他们死,她就要保他们活!

不过她和杨月眠的事李长暮并不知道,她暂时也没准备告诉李长暮。

“我要解,不过时候未到!”她笑道,“我还等着李长夜拿云家的秘密跟我换云家人的命呢!”

“你想知道云家什么秘密?”李长暮问道。

“月眠总不会无缘无故选中云家吧?”钟迟迟道,“云守义一死,李长夜就知道他死于巫咒,云家显然不简单,我就想知道,云家有什么可以让月眠看中的!”

李长暮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想知道云家的情况,我帮你查就是了,何必同陛下交易?他可不是善与之辈——”

“难道我是善与之辈?”钟迟迟笑嘻嘻地说,“其实不仅仅是云家——”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

不仅仅是云家的秘密,还有宫里那个铜鉴阵,只是那个铜鉴阵似乎关系到李长夜的秘密计划,既然是秘密,还是少点人知道吧!

“不仅仅是云家?还有什么?”李长暮问道。

借口什么的,钟迟迟一向张口就来:“不仅仅是为了云家,我还想看看李长夜怎么求我!”

话音刚落,王府长史匆忙跑入,禀道:“殿下!娘子!圣驾到了!”

……

李长夜背着手信步走入,一看到她便笑容满面地抬手招呼:“迟迟,过来!”

钟迟迟没理他。

还没完了?拦不住她就上门捉人?

“陛下怎么突然来了?是有什么吩咐吗?”李长暮不动声色地向前迈了半步,挡去了李长夜的视线。

李长夜挑了挑眉,把手收回到背后,笑得极为可亲:“没什么吩咐!就是迟儿想回来看看,朕索性也没事,就陪她回来了!”

他向着李长暮走了几步,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她发顶,笑道:“你要是觉得不够,今天就留一晚——”

钟迟迟惊讶地探出脸来看他。

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他冲她露齿一笑:“反正长暮也不是外人,朕就陪你在这儿留宿一夜好了!”

钟迟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推开李长暮,道:“不留了,我现在就回宫!”

他顿时将双眸笑成了月牙儿,伸手要去拉她。

李长暮挡住了他的手,神色隐忍:“陛下,迟迟还是未嫁之身,不宜常住宫中!”

李长夜挑眉笑道:“那你倒是劝她早点嫁啊?”

“便是要谈婚论嫁,也要她师父在场,陛下若是真心疼爱迟迟,应该等得了这一段时间吧?”李长暮淡淡道。

李长夜勾了勾唇角,看着一脸事不关己的美人儿,道:“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晚了?小迟儿都跟朕同床共枕过了!”

李长暮猛然转头看她,她很是无辜地笑了笑。

他缓了一口气,道:“不会的,迟迟向来洁身自好!”

李长夜轻笑了一声,正要开口。

一向温文知礼的李长暮却突然抢先道:“陛下贵为天子,后宫三千,美人无数,大概不知道民间的习俗——”

“在民间,少年男女相互恋慕,发乎情,止乎礼,请父母之命,得媒妁之言,三书六聘,约为婚姻,卜嘉礼,缔良缘,而后才琴瑟和鸣,耳鬓厮磨——”

他面朝李长夜,神色端肃,眸光凛然。

“臣尝闻,爱之则敬之,陛下垂爱迟迟,臣身为兄长,不敢不识抬举,只是迟迟于臣如手如足,臣不忍她为人所轻慢,故斗胆,恳请陛下——”

他突然撩起袍角,就地一跪,端端正正地拜了下去,声音也随着动作低进了尘土:“恳请陛下,放过迟迟吧!”

沉默,尴尬。

李长夜不是没被人谏过,但还真没被小娘子的父兄指着鼻子骂过,字字句句都在指责他待钟迟迟太过轻慢,不是真心怜爱……

李长夜不由得无奈地望向钟迟迟,其实她对他更轻慢啊!他都多少次要名分了,她一次都没应!

钟迟迟大概也觉得自己不无辜,忍了忍笑,清清嗓子准备开口——

李长暮蓦然抬头,背脊挺直,仍是对着李长夜,道:“迟迟性子散漫,臣常管教无力,心中有愧;然陛下圣明天子,非闺阁女子所比,若迟迟曾有失礼之处,还请陛下既往不咎!”

“日后臣定竭力管教,令她知礼懂事,于王府内,静待陛下礼迎入宫!”

李长夜此刻还真是进退两难。

要他就这样放钟迟迟回王府怎么行?铜鉴阵,吐蕃养巫人,云家的巫咒,她身上还背着一堆案子。

可这些偏偏都不能明说……

李长夜登基以来,还从没这么憋屈过,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倘若朕今天一定要带迟迟回宫呢?”他森森地瞪着李长暮。

李长暮不惧回视,道:“臣身为兄长,便是螳臂挡车,也要挡上一挡!”

四目相对,仿佛一触即发!

钟迟迟忍不住干咳了两声,打断两人的对峙:“怎么回事?我仿佛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一定要带她走?替她挡着?是不是不戴上那个面具就没人记得她是天下第二了?

“迟迟!”李长暮皱着眉,神色严肃。

李长夜则似笑非笑,眼含威胁。

钟迟迟抬起脚,走到李长暮面前,弯下腰,在他肘上轻轻一抬,李长暮便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她没有停留,继续走到李长夜面前,悄声说了一句:“你先回去吧!”

李长夜蹙了蹙眉。

冷不防小指被轻轻碰了一下,低下头,正看到她圆润可爱的小指悄悄地伸过来,勾住了他的小指。

“明日……等我一起午膳,嗯?”

柔柔的,痒痒的,他心里瞬间就气不起来了,却又生出许多不舍。

“陛下要是不放心,可以留下崔将军监视我!”她轻声笑道。

李长夜也轻笑了一声,道:“寡人让辛别跟着你,如何?”

她偷偷捏了捏他的手指,道:“陛下高兴就好……”

。顶点

第100章 本来就没真心(万赏加更,感谢舵主待雨停!)

“你这是做什么?”钟迟迟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长暮。

李长暮神色淡淡地说:“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他若真心喜欢你,就不该没名没份地让你住在宫里!”

钟迟迟哭笑不得:“他本来就不是真心喜欢我啊!”

李长暮微微一怔。

“一开始是怀疑我和承欢殿行刺案有关,接着怀疑我是吐蕃奸细,然后是疑我会巫咒——李长夜一直只是虚情假意,怎么你看不出来吗?”钟迟迟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李长暮双唇紧抿,眼里透着不赞同:“堂堂天子,何必对你一个小女子虚情假意?”

钟迟迟忍不住哈哈笑道:“当然是因为打不过我啊!他一面垂涎我美色,一面疑我防我,可惜他手上没有人是我的对手,这才改用怀柔之策——”啧啧摇头,“堂堂天子,居然用美色安抚我一个小女子……”

不得不说,还是挺不错的!

“既然你都知道他只是虚情假意,又为何浪费时间与他周旋?”李长暮目光有些晦涩。

钟迟迟想了想,伸出右手,五指拧扭几下,一个响指,火苗窜起,她盈盈笑道:“因为我喜欢玩火啊!”

“迟迟——”李长暮仍眉心不展。

“好了好了!”钟迟迟摆了摆手,笑道,“你担心什么呢?我还能被男人玩弄了不成?他虚情假意,难道我很好骗?”

他叹了一声,缓步走到她面前,抚了抚她的秀发,目光怜惜:“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倘若你只是个普通的小娘子,此时应该在发愁选哪家的小郎君为婿……”

钟迟迟失笑道:“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等她弄死杨月眠,也可以发愁啊!

不对——

“我才不发愁呢!我可以都要啊!”钟迟迟笑嘻嘻地说,“你们男人不都三妻四妾的?既然我不能嫁五六七个夫婿,那就不嫁了呗!一个腻了换一个就行了!”

他微微一笑,道:“我教你说话的时候,可怎么也想不到,你会说出这样不同于世的话!”

钟迟迟怔了怔,有些失神。

当初李长暮对李长夜说,他们是七年前认识的。

其实他们从记事起就已经见过了,只是一直没有说过话,因为她不会说话。

杨月眠是不许她和别人说话的,他自己又几乎不说话,一直到十岁,她都活得像个哑巴。

直到七年前,李长暮拉着她说了几句话,被杨月眠看到了。

之后,她被罚跪了三天三夜,李长暮也陪她跪了三天三夜。

也不知杨月眠哪里想通了,从那以后便不再不许她说话了。

十岁之前,她几乎没开过口,十岁到十四岁,是李长暮一字一句地教会了她说话。

大概是之前憋太久了,开口之后,她就很喜欢说话,从前有杨月眠看着,她也只能拉着李长暮说个不停,他总是含笑听着,偶尔纠正她的发音和用词。

想到这里,她突然生出些许内疚。

一朝脱离杨月眠,她仿佛卸下了戴了十几年的枷锁,无所顾忌地接近每一个人,倒是从小陪伴她的李长暮,反而因此疏远了一些。

她伸出双臂,犹豫着想抱住他,却又缩了回来,自嘲道:“从前月眠不许我离你太近,如今他不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靠近你了!”

李长暮笑了一声,轻轻将她拥入怀里。

他身上的味道清淡雅致,钟迟迟嗅了嗅,身子缓缓放松下来。

“其实我一直觉得,他对你未免太过严苛……”李长暮轻声叹道。

钟迟迟无声地弯了弯唇角。

杨月眠待她,何止是严苛?还有很多李长暮不知道的呢!

“你怨恨他么?”他轻抚着她的背部,低声问道。

也不知是不是李长夜经常抚摸她的背脊,导致她背上有些敏感,突然被李长暮这么一摸,她身子反射性地僵住了。

“怎么了?”李长暮关切地问。

钟迟迟从他怀里站了出来,摇头笑道:“没事……我怎么会怨恨他呢?”

她是真不恨杨月眠,杨月眠威胁到了她,她想办法除去就好了,除不掉是自己技不如人,有什么好怨恨的?

李长暮微微笑道:“我看你现在没有他在身边管着可快活得很!”

钟迟迟看向他,若有所指地笑道:“是啊!我不喜欢有人管着我!”

李长暮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钟迟迟不介意说得更直接一些:“我不喜欢有人管着我,不只是针对杨月眠,你也一样,今天我让李长夜走,是不想让你难堪——”她笑了笑,“李长暮,我们是从小到大的情谊,但我这人对情谊看得比较淡,下次不要再做这些伤感情的事了!”

说完这些,她又亲昵地挽住李长暮的手臂,娇娇地说:“不说了,快传膳吧!我饿了!”

……

既然要给李长暮留面子,钟迟迟就没打算当晚再回宫里。

可是到了临睡前宽衣解带时,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平时穿的都是齐腰的襦裙,用特制的软剑鞘作腰带,可是今天想着要哄李长夜应下出宫的事,特意换了一套他特别喜欢的齐胸襦裙,剑鞘和剑就丢在浴堂殿龙榻的枕边了。

这都不要紧!

要紧的是枕边还放着她的行囊,辛别交给她的装着圣旨碎片的锦囊就塞在行囊里!

钟迟迟缓缓地在床上坐下,脑中胡乱想着。

她不在宫里,李长夜会不会回去浴堂殿就寝?会不会翻看她的行囊?

万一翻到那只锦囊……

钟迟迟倏地从床上站了起来,感觉心跳得有些厉害。

虽说那个圣旨是李长夜写的,被他看到也没什么吧……可怎么就这么紧张呢……

她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但有一点还是很明确的——

那个锦囊,还是不要被他看到的好!

披衣,推窗,人影一闪而逝。

隔壁屋子的辛别仍盘腿而坐,双目炯炯。

……

浴堂殿内。

李长夜刚坐上床榻,被褥间隐隐的香气令他有些燥热,随手扯开衣襟散散热,一转头,便看到了枕边那个行囊。

这个行囊,平时钟迟迟看得很紧,既然她落下了,李长夜是不会客气的。

只是手刚刚搭上,便有一股劲风冲开了点门,绕过屏风,直扑榻上。

他只觉得眼前一花,榻上便多了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不许乱翻我的东西!”美人儿嗔道。

。顶点

第101章 杨月眠的特征(万赏加更,感谢舵主弃子碧!)

拿到行囊的一瞬,钟迟迟有种千钧一发的惊险感。

这厮果然要翻看她的行囊!

攥了行囊在手,钟迟迟正要说他两句,那人就朝着她扑了过来,钟迟迟忙闪身躲开。

他扑倒在丝被上,翻了个身,桃花眸风情荡漾:“乖迟儿,快过来!”

衣襟散乱,露出一截平滑的肌肤,钟迟迟瞥了一眼,丢开行囊,扑进他怀里。

“想寡人了?”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掌心游走,语声暗哑。

“我来拿行囊……”钟迟迟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忍不住将手探入他衣襟内。

热乎乎的……手感也真是不错……

他舒服地叹了一声,嗓音越发哑了起来:“行囊里有什么这么宝贝?”

“嗯……”钟迟迟一边在他身上摸着,一边随口道,“陛下送我的笛子……怕被别人动了……”

他猛地将她揉进怀里,急促地喊了几声“迟儿”,而后语气突然一顿,低笑了起来,道:“小迟儿真是会哄人,寡人这一颗心都给你哄了去了……”

钟迟迟吃吃地笑了起来,双手抚到他背上,感觉怀里抱着一个大火炉,暖得她昏昏欲睡。

其实她还是比较想哄他的身啊……

察觉到李长夜在解她的外衣,拉住他的手,道:“我就是进宫拿个行囊,还得回去呢!不然长暮哥哥明儿得气死!”

他反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膛上,笑道:“进宫拿个行囊,顺便轻薄一下寡人?今天听长暮说着的时候,寡人就觉得自己特别委屈,好像寡人才是被轻慢玩弄的那个吧?”

一想起他当时的表情,钟迟迟就笑得停不下来。

李长夜趁机将她的外衫褪下肩头,道:“迟儿休想始乱终弃,今夜你要是走了……哼!”

钟迟迟止住笑,好奇地问:“我要是走了,你会怎样?”

李长夜睨了她一眼,凉凉道:“你要是走了,寡人就生气!”

她再次笑得停不下来。

李长夜顺利地脱了她的外衣,将她搂在怀里,冷香扑鼻,满足得飘飘欲仙,情不自禁赞道:“迟儿真是冰肌玉骨!”

他的手轻抚在背脊上,带起一阵销魂的酥麻感,钟迟迟将脸贴上他的胸膛,暖洋洋的,也感觉无比满足。

他喜欢她身子凉,她也喜欢他身子热,好似天生该抱在一块儿睡……

“迟迟什么时候才能给寡人一个名分呢?”他低声问道。

钟迟迟轻声笑道:“名分有什么用,陛下不想要点实在的么?”

他在她腰上捏了一下,道:“寡人都要!”

……

第二天醒来时,枕边已经空了。

李长夜坐起身,发现行囊也不见了,不禁皱起了眉。

她还真是特意进宫来拿行囊的……行囊里到底藏了什么宝贝?

该不会是作巫的法器吧……

他一面想着一面走出后殿。

刚迈出殿门,目光一扫,脚步就停住了。

浴堂殿东偏殿门口,阿白正憨憨地坐在门槛上,捧着一只竹篮,不紧不慢地从竹篮里抓出果子来吃。

它胖乎乎的雪白脖子上,赫然挂着从龙榻上消失的行囊!

……

虽然不知道钟迟迟是什么时候出宫的,不过到了午时,她还是守诺进宫了。

午膳后,李长夜摸了摸她慵懒娇媚的眉眼,笑道:“寡人还有些事要处理,你自己去后殿睡个午觉?”

她点了点头,刚起身,便听见崔离在殿外喊了一声“陛下”。

“带上殿来吧!”李长夜回了他一句,转头对钟迟迟笑道:“崔离的师兄来了,迟迟正好同他说说你师父的特征!”

钟迟迟点了点头。

先前提过,崔离的这位师兄交友广阔,与千灯阁主人也有几分情面,请他出面找人确实很合适。

这位现任的第一高手钟迟迟不但见过一次,也交过手,不过介绍他时没注意听姓名门派,不然现在也知道崔离师出何门了。

这个第一高手年纪不大,三十多岁的样子,大概是因为面圣的缘故,比上次看起来整齐一些。

出于高手的直觉,他一进殿,先意外地看了钟迟迟一眼,才向皇帝陛下行礼:“草民冯沐晨拜见陛下!”

李长夜亲切地喊了声“免礼”,笑道:“崔离应该都和你说过了吧?你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来!”

冯沐晨再拜了一拜,转向钟迟迟,问道:“请问钟娘子,令师年岁几何?相貌特征?在哪里失踪的?可曾留下线索?”

钟迟迟这还是第一次向别人提起杨月眠的情况,犹豫了一下,先挑了简单的回答:“在澧州失踪的!”

冯沐晨顺着问道:“澧州哪里?”

“澧州大庸县!”

“有没有可能会去的地方?”冯沐晨问道。

钟迟迟想了想,笑道:“有啊——就是长安嘛!”杨月眠除了澧州和长安,就没有什么固定的地方会去了。

不过那是从前,现在却不知道了。

冯沐晨没有气馁,把刚刚被回避掉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不知令师年岁相貌如何?”

钟迟迟这回想了久了一些,语速缓慢地说:“我也不知道他年岁呢!看着二十来岁模样吧!常着白衣,束发,拄青竹杖,相貌……”斟酌了一下,道,“很好!”

殿内的人都愣了一愣。

“很好是什么意思?”李长夜莫名有些不舒服。

“就是生得很好——”钟迟迟斟词酌句地说着,“柳叶眼,眼似寒星,眸色很淡……鼻子……嘴……身长……整个人冷冰冰的,寡言……差不多就是这样!”

说完之后,搂在腰上的手臂紧了一紧,李长夜附耳低声道:“你确定这是你师父?”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就是他!他就长这样!不信你去问李长暮!”

杨月眠不知道修了什么巫术,年岁不长,容颜不老,李长暮的生母迟依依还是他从小带到大的,这年纪要是算起来,至少也相当于她的祖辈了。

杨月眠的相貌也确实非常出色,所以——

“他平时出门都是戴着帏帽的!”

冯沐晨沉吟了片刻,道:“钟娘子描述的这个人,我倒是偶然见过一次!”

。顶点

第102章 有一件小事

钟迟迟霍然起身,差点冲了下去。

她握紧了拳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绷着声音问道:“你在哪里见到的?”

冯沐晨道:“宣州南陵!”

钟迟迟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缓缓坐了回来。

宣州南陵!宣州南陵!

宣州南陵,那是云家的祖籍!

“敢问娘子,令师失踪之前,是否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冯沐晨问得有些试探口气。

钟迟迟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道:“就这么多了,找得到就找,找不到就算了吧!”说罢,也不等其他人回应,便抱住李长夜的手臂,娇娇道:“陛下,我去后殿休息了!”

李长夜审视地看着她。

她一贯是冷静虚伪到令人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但刚才冯沐晨提到见过她师父的瞬间,她的失态有目共睹。

这个师父,真的是师父吗?

然而此时,她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李长夜看了两眼,便放弃了,摸了摸她的秀发,笑道:“去吧!”

待钟迟迟离开后,李长夜看着冯沐晨,微微一笑,道:“就这些吧!找得到就找,找不到也要找!”

冯沐晨行礼应“是”,退到门口时,却抬头看了崔离一眼。

崔离朝他点了点头,他才退了出去。

殿内再无旁人,崔离近前两步,低声道:“去年七月,金州南宫山庄武林大会后,师兄曾见钟娘子与那名乔装的吐蕃人同路而行……”

……

在宫里养了半个月病的乔小郎和阎小娘子终于活蹦乱跳地被准许出宫了。

这俩进宫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出宫的时候却各自背了个鼓鼓的包袱。

“这……装了什么?”钟迟迟有点好奇。

她进宫的时候还带了个大行囊,这时却只有她身无长物,莫名有些凄凉。

“是陛下让人给我做的衣裳,还有内官们送我的东西!”乔渔笑得既羞涩又高兴。

阎青也点头道:“照顾我的姐姐们也送了些小物留念。”

钟迟迟觉得更凄凉了。

好像就她没收到礼物……

乔渔朝她身后张望了一眼,问道:“阿白和行囊呢?”

“留宫里了!”钟迟迟道。

行囊里那一包圣旨现在真的挺棘手的,她既不想让李长夜看到,也不想让李长暮和乔渔看到,竟然只剩下阿白可以托付了……

至于阿白,那么大的胃口,还是留宫里吃李长夜的吧!反正她最近不离开长安,进宫的机会也不会少,浴堂殿的人也都习惯了阿白的存在。

阎青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家了,兴奋得小脸红扑扑,几次想开口和她说什么,大概念着还在宫里,没有说出来。

一出宫门,阎青再也按捺不住了,对着钟迟迟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眼泪汪汪地说:“钟娘子,我、我……”

钟迟迟一头雾水:“你怎么了?在宫里被欺负了?”

阎青急忙摇头:“不、不是……我实在是太高兴、太感动了……”

钟迟迟仍是一头雾水:“什么?”

感动什么?不会感动她上次闯太极宫救她的事吧?都过去这么久了,这感动来得也太晚了……

阎青抹了抹眼泪,哽咽道:“陛下、陛下……陛下破例安排我进了将作监……我、我……钟娘子的大恩……”

钟迟迟松了一口气。

这样断断续续地说着,害她差点以为李长夜对人家小娘子做了些什么……

不过阎青大概误会了什么,她破例进将作监的事真没她什么事……

钟迟迟正想解释一下,突然心头念转,转向同样感动的乔渔道:“我送阿阎回家,你自己先回王府吧!”

乔渔不疑有他,听话地走了。

钟迟迟牵着小娘子的小手,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温声道:“你有这样的本事,埋没了太可惜,我不过向陛下为你讨了个机会,你一个女孩儿,日后进了将作监,还有许多苦头要吃,到时候还要全靠你自己!”

阎青目光坚定:“钟娘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这一番苦心的!”

钟迟迟欣慰地点了点头,柔声道:“我也知道,有恩不报,难免令人辗转反侧,我正好有一件小事,你帮了我,就权当报恩了吧!”

阎青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什么事?”

钟迟迟嫣然一笑,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话。

阎青顿时双腿一软,瘫了下去。

钟迟迟将她拉了起来,笑盈盈地说:“怎么?你不愿意?”

阎青吓得面无人色,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紧紧抓住钟迟迟的手,“钟娘子,这不可以的!”

钟迟迟拂开她的手,幽幽一叹,道:“不行就算了,施恩本不应求报,毕竟这世上不是谁都会知恩图报的……”又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你就算去告发了我,我也不会怪你的,谁叫我这人心软……”

阎青快哭了:“钟娘子……这……”

钟迟迟笑了笑,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吧!”

刚一转身,便被阎青拉住了手。

“钟娘子……”她委委屈屈地说,“你让我再想想……”

……

也不知阎青要想多久,反正钟迟迟也不在意。

她就是顺手挟恩求报一下,阎青能帮忙最好,不肯也就算了,她总能找到办法的。

如果云家人的命足够重要,或许能直接从李长夜身上找到答案……

……

云守义死后的第三天,钟迟迟起了个大早,却没有进宫,而是陪着乔渔练了一天的剑。

“比起去年,还是进益很多了!”钟迟迟不是很有诚意地夸赞道。

这点进益,连她一天的速度都比不上。

但乔渔听了却很高兴:“再过两个月就是我师父大寿了,到时候师父看到我武功进益,一定很高兴!”

远远站着的辛别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就他这样,师父应该高兴不起来吧……

钟迟迟沉默了一会儿,道:“晚上来一趟暖花庭!”

“干什么?”乔渔不解。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给你松松筋骨!”

乔渔正要追问“松松筋骨”是什么意思,却见她突然转头望去。

那个方向,长史正领着一名奉宸郎疾步而来。

“我想起来了,晚上还有点事,你不用来了!”她说着,缓缓勾起了唇角。

李长夜,果然很在意云家呢……

。顶点

第103章 误会闹大一点

云府内看起来井井有条。

近了黄昏,也没有宾客来吊唁了,灵堂外的法事道场正在收拾,玄恩大师不在,他的四位弟子站在庭中,接受云家人的感恩戴德。

钟迟迟跟着奉宸郎入内的时候,瞥了一眼上次看到的那个俊俏和尚。

那和尚也朝她看了过来,唇角扬起,笑出一段风流韵味。

上回做法事的时候,不只是她在看和尚,和尚也在看她。

天赋异禀的人,总是比较有趣。

钟迟迟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随着奉宸郎向上次那个偏厅走去。

崔离守在院门外,厅内,李长夜正和玄恩大师说着话。

看到她进来,李长夜微微一笑,招呼道:“迟迟,过来!”

钟迟迟笑眯眯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云夫人身上的邪咒已经驱除——”李长夜道,“驱到另一个云家人身上了!”

钟迟迟给了一个惊讶的表情,认真地想了想,说:“会不会是上回诵经的时候,大师那个俊俏徒儿只顾着朝我抛媚眼没有诚心诵经的缘故?”

“阿弥陀佛!”玄恩大师面色平静地说,“窥机灵根不凡,佛法修为已远超同门。”

李长夜朝他点了点头,道:“大师且先去吧!”

玄恩大师合掌一礼,道:“降魔除邪,乃佛门天职,贫僧与徒儿必当竭尽所能!”

李长夜含笑点头,目送着玄恩大师离开后,没有收回目光,只是屈着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语气温和地问道:“迟儿能除云氏之咒么?”

钟迟迟本来就是为了这个事来同他做交易的,但此时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点什么,突然有了别的想法。

明眸俏转,盈盈一笑:“陛下真爱开玩笑,玄恩大师都解不了,我一个弱女子能奈何?”

他转过脸看她,依旧带着笑意,目光却逐渐冷下:“寡人不能让云氏一门出事,迟迟真的不能帮帮寡人?”

钟迟迟幽幽一叹,道:“我也很想帮陛下,可惜力不能及,陛下不会怪我吧?”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微微笑道:“你出门后,宇文断便奉命围了江陵王府,此刻应该已经拿下了李长暮!”

钟迟迟失笑道:“陛下是要同我撕破脸了?”

他弯眸笑道:“迟儿这样貌美,寡人想撕的怎么会是你的脸?”

钟迟迟叹道:“陛下真是雷厉风行,我仿佛看到了那天窦氏一族的下场!”

李长夜微微一笑,道:“倘若朕今天保不住云氏,长安城内免不了一场清洗!”

钟迟迟支着下巴,好奇问道:“清洗什么?”

李长夜摸了摸她的脸,目光怜爱:“谁想要云氏的命,朕就清洗谁!”

钟迟迟轻笑了一声,问道:“陛下以为谁想要云氏的命?”

“吐蕃人!”他温柔含笑地说。

钟迟迟笑了起来:“原来陛下怀疑我是吐蕃奸细呢!难怪拿出了当初对付窦氏的架势!”

他微微一笑,道:“你现在可以证明自己不是!”

钟迟迟歪了歪头,笑道:“我要是不会解咒呢?是不是就要和李长暮一起被清洗了?”

他含笑不语。

钟迟迟按着桌子站了起来,脚下一转,便坐到了他膝上。

玉臂轻抬,勾住了他的脖子,前额相抵,亲昵如昨日。

“陛下安排得这么仔细,怎么就单独召见我了呢?”她柔声笑道。

就算她救不出李长暮,弄死李长夜还不是易如反掌。

李长夜双眸微弯,亲昵地搂住她的腰肢,低声道:“冯沐晨就在门外……寡人今日,便与迟儿同生共死……”

钟迟迟突然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

所以他们都觉得只要拿自己陪葬,就足够对得起她了?

她伏在他肩上,笑得停不下来。

“迟迟?”他轻唤了她一声,语气中仿佛有什么不确定的情绪。

钟迟迟心中一动,抬起头,唇角微微一扬,低声如诉:“你想要我死?”

他神色平静,眸光却十分晦涩,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叹道:“寡人只想要你弃暗投明……”

钟迟迟低低一笑,道:“我还以为,你对我是真的呢……”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她按在怀里,语速有些快:“朕知道,吐蕃人一早就盯上了云氏,这才将云氏一族放在眼皮底下,免得教吐蕃人的阴谋得逞,没想到云氏还是出事了——吐蕃作乱,这不是小事!”微微一顿,语声低柔,“迟迟,寡人对你是真心的……”

钟迟迟靠在他怀里,嘲讽地笑了一声。

真不真心有什么要紧?难得李长夜肯撕破脸,今天这误会必须闹大一点……

“倘若云氏一门死了,意味着吐蕃人已经动手,朕不能落后!”他抬起她的脸,目光深沉,“迟迟,保住云氏一门,朕绝不负你!”

钟迟迟轻笑一声,问道:“陛下说吐蕃人早就盯上了云氏,为什么是云氏?”

他目光一动,似乎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钟迟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厮当她是吐蕃奸细,又怀疑吐蕃人要云氏的命,就默认她知道了。

现在该知道误会她了吧?可是她已经伤心了呢!这可怎么办是好?

不过,李长夜既然选择了怀疑,想必也有误会一场的准备,很快收起情绪,若无其事地抱紧了她,笑道:“云氏是巫族后人——”

“巫族居然还有后人?”钟迟迟正要挣脱他的怀抱,突然听到这句,惊得忘了动作。

几百年前那场巫乱,凡与巫沾上一点边的,都难逃一死,更何况具有巫族血脉的人?

李长夜再次紧了紧双臂,笑道:“巫族鼎盛时,弟子无数,有人帮着藏几个孩子有什么稀奇?”

钟迟迟摇了摇头。

杨月眠说过,具有巫族血脉的人修习巫术事半功倍,可惜他走访多年都没有找到巫族后人,才捡了她回去……

所以他已经发现云氏了?所以他才会出现在宣州?

可是又为什么给云氏种下寄血咒,要他们的命呢?

“朕听说,具有巫族血统的貌美男女最适合养成巫觋;早在先帝朝,吐蕃人就盯上了云容,朕只能将她藏在宫里,以免被吐蕃人所得!”

李长夜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轻声问道:“迟儿可知,吐蕃人为何要云氏一族的性命?”

。顶点

第104章 桥归桥,路归路(第三更)

钟迟迟不太确定他的这句问话,是纯粹的问话,还是在试探她。

便直接问了回去:“陛下知道么?”

李长夜笑着摇了摇头:“朕不知!”

钟迟迟冷冷地勾了勾唇角,道:“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陛下信么?”

照李长夜所说,云妃应该是个养成巫女的好苗子。

养巫,当然要活着才能养。

不管对云家下咒的是吐蕃人还是杨月眠,她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夺人性命。

李长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柔声道:“迟儿能帮朕解云氏之咒吗?”

钟迟迟沉默了片刻,从他怀里挣了出来,依旧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淡淡垂眸,问道:“这次转移到谁身上了?”

“是云定安——”李长夜说完,想到她可能对云家不熟,又补充了一句,“就是云家小郎,上次刺杀你的那个!”

钟迟迟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道:“难怪上次陛下来得那么快!”

李长夜宽容地笑了笑,吩咐人将云定安带了上来。

再次看到云定安,钟迟迟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

大概在牢里吃了苦,云定安看上去瘦了一些,又逢父丧,孝服穿得和脸色一样的苍白,见到她时,可能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柔弱貌美,我见犹怜。

她想起云夫人,虽然有了年纪,也看得出容貌是非常出众的。

云妃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云家除了这三个之外,云守义及其他云氏子女的相貌都较为普通。

寄血咒先选中了云妃——她日日卧在阵眼上,巫族血统已经确定了。

那么其他人呢?

云妃的血统来自于父母,而适合养为巫觋的都是容貌出众的少年男女——云守义、云夫人和云定安,正是云家除云妃外最有可能身负巫族血统的人!

云妃死而无尸,云守义却留了全尸,那云夫人和云定安呢?原本应该会如何?

钟迟迟突然想到一种极其可怕的可能,瞬间变了脸色。

“怎么了?”李长夜蹙眉问道。

钟迟迟抬手一招,将云定安拿在手里,迅速往他后颈劈了一下,云定安便晕了过去。

“我可以为他除咒——”她低声说道,随手将云定安丢在地上。

他的目光变了变,神色有些复杂。

钟迟迟明白,她这一出手,就坐实了巫女的身份。

大明宫的铜鉴阵,九成九是针对巫者的,李长夜今天能为了吐蕃人对她动杀心,她就不指望他会对她巫女的身份手软。

她原本可以将这件事处理得更不留痕迹一些,但是来不及了!

如果云家寄血咒的背后如她猜测的那样,除咒一事便刻不容缓!

“我现在就能为他除咒!”钟迟迟道,“只是你要答应我——”

“朕答应你!”还没等她说完,李长夜便应了下来,笑容可掬,“只要迟儿和吐蕃人无关,朕什么都能答应你!”

钟迟迟原本只想提个小要求,既然他这么说——

“除咒后,我与陛下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便当从未遇见过吧!”钟迟迟神色淡淡地说。

她其实挺忙的。

再过两个月乔渔就要回师门祝寿了,她得加紧提高下他的武功;

如今已经入了夏,她要在秋天之前送阿白去庸山准备冬眠;

从最近的星象来看,已经很久没变动了,长安没有线索,她最好往西南追踪一下;

还有关于云家巫咒背后的猜测……

总之,李长夜真的挺碍事的。

李长夜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弯了弯双眸,拉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柔声道:“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等找到了你师父,寡人便聘你入宫……”

钟迟迟抽回手,垂眸低声道:“那些话,我也只当从来没听到过吧,假的终究是假的,我也不稀罕……你既无情我便休……”

他突然用力一拉,将她拉进怀里,咬牙道:“你少装模做样挤兑朕!两次带走不归,与同昌夜谈,还有去年七月在金州和吐蕃人同行,你自己多像吐蕃奸细自己心里没点数?朕留你在身边那么久,你都不肯解释!难不成朕冒着性命危险单独会你,还要给你安排刺杀朕后的逃生之路?世上有这么蠢的人吗?”

钟迟迟认真地说:“有啊!阿乔就是!”

李长夜噎了一下,见她一直不肯看他,不由得一叹,好声好气地说:“乖迟儿,寡人知道你心里有气,这事我们日后再说,你先把云定安身上的邪咒除了吧?”

钟迟迟比他更知道事态紧急,便没有再矫情,提起云定安,道:“除咒可以,只是陛下需答应我,对于这次除咒,陛下需得不看、不闻、不问!”

李长夜正满腹好奇,瞬间被浇了一头冷水:“朕不能看?”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尤其是陛下不能看——不但不能看,事后也不要问!”

李长夜蹙眉不语。

钟迟迟把云定安丢回了地上,施施然坐了回去,道:“陛下可以慢慢考虑,不过这咒术是随时间加深的,到时候,我可不能保证还有能力拔除!”

李长夜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又问:“需要玄恩大师协助你吗?”

“不需要!”钟迟迟起身重新提起云定安。

“给我单独安排个院子,叫崔离和冯沐晨都来给我守着,不许任何人闯入!”

直接将云定安带回他自己的院子里,遣散奴仆,只留崔离、冯沐晨,辛别等高手分散守候。

“结束之前,谁也不要进来,打断了后果自负!”

钟迟迟解下腰间软剑,随手往边上草丛里一丢,转过头,目光明确地指向了李长夜。

李长夜正直勾勾地盯着她散开的衣襟内看,听到她的话,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朕如何知道你结束了?万一你体力不支晕倒了,朕不得赶紧进来救你?”说着,勾了勾唇,显得很是期待。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却没有反驳,道:“铃声停下,便是结束了!”

施术和布阵确实很消耗精力,体力不支也是很有可能的。

李长夜愣了愣,问道:“什么铃声?”

。顶点

第105章 色不迷人

钟迟迟一边低头往脚上指,一边道:“就是我脚踝上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长夜顺着她的指向,往她脚踝上望去。

她刚刚脱了鞋子,素白罗袜沾了些尘土,看着好不教人心疼,但是脚踝上除了罗袜还真什么都没有。

她若无其事地抬起头,道:“去给我随便找一串银铃链来!”

巫铃好像忘在庸山了……

……

月上梢头,清风徐徐。

钟迟迟将云定安踹到院子中间月光照到的地方,弯腰在光裸的脚踝上系上银铃链。

莲步轻挪,银铃乍响,指尖迎着月色划下符文,脚下踏着青石走出阵图。

每一声铃响,便是一次巫力催动,自指尖,自脚下,缓缓漫出,绕着纤腰流动回转。

巫者,以舞降神。

巫舞,是最高形式的巫术。

本来破寄血咒不需要这么高的规格,只是一来事态紧急,她来不及准备法器;二来,对于杨月眠下的咒,她还是心存警惕,万一破不了被反噬就不好了。

不过破除杨月眠的咒,是她从小玩到大的游戏,别的手段不一定,但是巫舞是一定能破的!

……

李长夜在院子外,只听得一阵阵的银铃清响,以一种奇异的节奏,每一个节拍都仿佛勾走了他一丝魂魄。

他开始还耐着性子坐着喝茶,听了半个多时辰后,突然一串长响,连续不断的铃声仿佛美人的小手在心口不停地挠动。

李长夜倏地起身,不由自主地朝院门走去。

刚迈出一步,就被辛别挡了去路:“钟娘子有令,陛下不得入内!”

李长夜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好像是朕的人吧?”

辛别面无表情地说:“钟娘子吩咐的时候陛下点头了!”

李长夜也知道自己不该进去,刚刚确实是失控了,便笑着为自己辩解道:“你觉不觉得这铃声有些诡异,好像能勾人魂魄似的……”

辛别瞥了他一眼:“没觉得。”

李长夜摇头叹道:“都是崔离不好,就只顾着让你习武,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音律,是能迷惑人心的!”

辛别语气平平道:“属下没听过这种音律,只听说过一句话——色不迷人人自迷。”

李长夜噎了一下,瞪了她一眼,回到座位上。

刚一坐下,里面又是一串长响,差点勾得他又站了起来。

他猜到钟迟迟是在里面起巫舞,美人儿赤足散发地翩翩起舞,精致白皙的脚踝上银铃颤动,那画面光想想就热血沸腾……

也难怪都不让他进去。

日后一定要她单独舞给他看……

李长夜正想入非非着,突然,院内铃声停住了。

他霍然起身冲去——

又被辛别拦了下来。

“铃声停了!”李长夜蹙眉道。

“等会儿可能还会响。”辛别不为所动。

李长夜咽下一口气,默数着等待。

一直数到十,铃声没有再响起,钟迟迟也没有出来。

想起之前自己随口说说的“体力不支”的说法,李长夜心中一惊,用力推开辛别冲了进去。

一进门,他下意识地收了脚步。

院子里并没有他想象中美人倒地的模样,钟迟迟只是坐在地上发呆,眉宇间露着淡淡的疲惫。

她没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低头从脚踝上解下银铃链。

李长夜咽了咽口水,箭步上前,殷勤笑道:“朕来帮你——”

话没说完,银链已经被解了下来,她正要随手一丢,李长夜忙抓住她的手,把银链抢了过来,放在手心握了握,含笑收进了袖中。

钟迟迟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道:“陛下这样暗自收藏云大郎侍妾的链子做什么?给云家一个暗示,云大郎一定很乐意将那名美人献给陛下!”

李长夜笑了笑,替她穿好鞋子,从地上抱起,朝外走去。

钟迟迟确实也累了,靠在他怀里,刚闭了闭眼,突然想起:“我的剑——”

“崔离去拿一下!”李长夜随口朝迎上来的崔离吩咐道。

钟迟迟重新闭上眼。

这次除咒,比她想象中的容易一些,本来预计要三个时辰的,如今一个时辰没到就结束了。

就算云定安中咒还不深,可是以杨月眠的修为,不该这么简单的,莫非不是他下的咒?

又或者……

她一边想着,一边调整了下姿势,将身子更贴近他一些,借此温暖自己脱力到发冷的身子。

侧脸贴上他胸口的一瞬,她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漏了半拍,随后又恢复了正常。

钟迟迟怔了怔,抬起头看他。

他正抱着她往御辇上走,察觉到她的目光,低头一笑:“怎么了?”

钟迟迟摇了摇头,从他怀里跳了下来,道:“我要回王府了!”

李长夜含笑轻哄道:“你脸色不好,朕带你回宫,让御医给你看看。”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道:“我自己会看!”

他依旧耐心十足:“迟儿乖,你这样回去寡人怎么放心?”

钟迟迟笑了一声:“陛下要是不放心,就让冯沐晨贴身守着我好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叹道:“上车,朕送你回去!”

钟迟迟退了一步,摇头笑道:“不必了!我怕陛下骗我!”

李长夜双眸微弯:“那朕陪你走回去!”

钟迟迟一时无语,顾自转身走了。

李长夜快走了几步跟上,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她的手,疼惜地说:“手怎么这么冷,朕给你暖暖……”

钟迟迟没有拒绝,但也没理他。

李长夜想了想,又道:“云定安没事了?”

她脚步一顿,继续向前,低声道:“我不确定……”

这个答案出了李长夜的意料:“失败了?”

钟迟迟摇了摇头,道:“巫咒已除,但云定安身上还有其他东西,我不太确定——”她迟疑了一下,转头看向李长夜,“我想把云定安带在身边观察一下!”

李长夜眸光一闪,低声笑道:“这件事,寡人需要在暖花庭好好想上一夜……”

钟迟迟忍不住睨了他一眼:“陛下你要脸吗?”

他低低一笑:“寡人不要脸,只要你……”

钟迟迟觉得,她这辈子,大概不可能遇见比李长夜更死缠烂打的人了!

正琢磨着怎么拒绝他,江陵王府到了。

门口的人见到圣驾仪仗,立即跑了上来,“噗通”一跪:“陛下!江陵郡王、江陵郡王……”

。顶点

第106章 江陵王府的变故

江陵王府内内外外灯火通明,站着的都是金吾卫的人。

金吾卫奉命围江陵王府拿人,已经是三个时辰前的事了,而李长夜传令放人,也是两个时辰前的事了。

然而数百名金吾卫仍旧里里外外围着江陵王府。

钟迟迟一阵风冲进李长暮房内,将伏在床头的乔渔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她,乔渔一下子红了眼睛:“迟迟……我对不起你……”

钟迟迟没心思听他道歉,一把将他拉开,看到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李长暮。

李长暮幼年坎坷,身体底子并不好,杨月眠虽然每年来看看他,也就是保他不被人欺负死,甚至连武功也懒得教他。

一直到她有了胆量对抗杨月眠,才拉着李长暮练了点骑射拳脚,权作强身健体。

那也就是近几年的事,李长暮的身子对她来说仍旧属于弱不禁风的。

此刻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如雪,仿佛下一刻就要停止呼吸一般。

钟迟迟深吸一口气,在床边坐下,从被子里拉出李长暮的手腕,轻轻搭上。

她动作十分轻柔,却还是惊醒了李长暮。

睁开眼看到她时,他眼中蓦然惊喜,挣出几分力气反手抓住她,哑声道:“迟迟……”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跌回了枕上,面露痛苦。

钟迟迟蹙了蹙眉,掀开了被子。

被子下他没有穿上衣,腹部包扎了几层白布,因为他刚刚那一个动作,白布下隐隐渗血。

李长暮有些不自然地企图盖上被子,却被钟迟迟直接将被子丢到了角落。

她面色平静地在他腹部快速点了几下,而后伸出食指,在他伤处画起了符文。

“迟迟!”李长暮再次挣扎而起,握住了她的手指,神色焦急,“我没事,没有大碍,只是轻伤、轻伤!”

这时,乔渔也凑了过来,鼻音浓浓地说:“是的,御医看过了,说没有性命之忧,养养就好了……”

钟迟迟“嗯”了一声,抽回手,按在李长暮的腕脉上,缓缓渡着真气。

屋外脚步声和说话声逐渐靠近,刚才被她情急甩下的李长夜等人到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啊……他自己冲过来的……”宇文断着急中带着委屈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钟迟迟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坐姿,低垂的眼中冷光一闪,待脚步声过门槛时,她对着门口抬起了手臂。

“啊——”

宇文断猝不及防惊叫着朝她的手扑过去。

然而刚刚抓到一半,一股反向的内力突然加入,将宇文断拉了回去。

钟迟迟头也不抬,变爪为掌,顺势拍出。

冯沐晨急忙也挥出一掌,卸去宇文断身上部分掌力,却仍有部分击中。

宇文断闷哼一声,朝后跌去,冯沐晨顺手一捞,丢给崔离,又迎上钟迟迟随即而来的第二掌。

“轰”的一声,双方隔空对了一掌。

掌力相抵,却激起余波浩荡。

钟迟迟这才起身,一边拂袖挥散,一面以身相挡,护住了李长暮和乔渔,而对方,也同样将李长夜等人护在身后。

钟迟迟正要再动手,却被乔渔抱住了右臂。

“迟迟!冷静点、冷静点!”乔渔紧张地劝道,“咱们先好好说话行不?”

身后床上的李长暮也虚弱地开口:“迟迟,不要冲动……”

钟迟迟这才缓缓放下了手臂。

冯沐晨看得微微皱眉,沉声道:“钟娘子难道不知道自己武功如何?一出手就是这样狠辣!”

钟迟迟嫣然一笑,道:“我当然知道啊!本来正好弄死他,不必浪费时间再来一次的!”

冯沐晨眼中怒色更深:“宇文将军何至于死!你出手这样不留余地,可有想过会殃及无辜!”

她笑了起来,眼波如水涟涟。

“如果不是有人挡了一掌,怎么会殃及无辜?”眸光流转,转向冯沐晨身后的李长夜,语声拖得又黏又软,“陛下,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啊!是他自己冲过来的!”

她刚刚突然出手,一出手就是杀招,李长夜也是又惊又怒,但此时听着挠人的嗓音,又看着她那模样,什么气都使不出来了。

“宇文断确实不是故意的——”他往床上瞥了一眼,“长暮误会你被困住,情急拒捕,一时不慎误伤了。”

她娇娇悄悄地笑道:“原来是误伤啊……”

李长夜当然不会看到她笑就相信她气消了,又好言好语补充了一句:“不过毕竟是伤了,朕和宇文断都有责任,长暮的伤,朕会让御医好好照料的!”

她含笑点头,道:“陛下有心了,长暮哥哥的伤有我就够了,陛下身边的人太能干,江陵王府用不起!”

李长夜心头一沉,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拂了拂袖,坐回床边,头也不抬地说:“今儿恐怕没功夫招待陛下了,陛下要是觉得我们还有嫌疑,能行行好,把这些个金吾卫放外头去围着么?”她偏抬了半边脸,嫣然一笑,“不然我怕控制不住我自己!”

李长夜沉默了片刻,走到床边。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床上的李长暮仿佛虚弱得说不出话了,见到他上前,奋力挣扎着憋出两个字:“陛下……”

“不必起身!”李长夜道,“今天的事,是朕误会了你和迟迟,你先好好养伤,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钟迟迟低低地嗤笑了一声。

李长夜忍不住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见她恼怒地瞪过来,才觉得心里舒服了点,笑道:“如此,朕回宫了!”

他走得倒也爽快,钟迟迟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屋外宇文断在崔离的搀扶下艰难起身,忍不住又冷笑一声,提声道:“冯大侠是个好人,宇文将军可千万要抓紧了,最好一生一世在一起!”

冯沐晨稳如磐石的步伐顿时一个趔趄。

李长夜更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

李长暮的伤看着吓人,其实确实也就像乔渔说的那样,养养就好了。

钟迟迟为用内力为他修补了下元气后,便带着乔渔离开了。

“究竟怎么回事?”迈进暖花庭时,她淡淡问道,语气中并没有什么愤怒。

。顶点

第107章 窥机和尚

李长夜让人来拿李长暮,在云家诅咒案没有落实之前,是不会让人伤到李长暮的。

宇文断也不像那么没轻重的人。

所以他们说意外失手,她是信的。

信是一回事,但李长暮确确实实是受伤了,一句“不是故意”没什么意义,她只是要报个仇,又不是来审案的。

“这个事情……”乔渔竟然回答得满脸为难,“这个……其实真不能怪宇文将军……”

钟迟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追问道:“怎么说?”

乔渔整理了下思路,道:“今天你出门后没多久,宇文将军就带了好多人,不但把王府外都包围了,还闯进来,要带走我和郡王……”

“……郡王殿下一定要见你,可是宇文将军说你在陛下那里,能不能见到不好说,郡王殿下一听就急了,立马要出去找你,宇文将军当然要让人拦他,可郡王殿下太担心你,硬要闯——”乔渔露出无奈的神色,“就撞人家刀上了!”

“撞人家刀上?”钟迟迟疑问地重复了一遍。

乔渔挠了挠头,愧疚地说:“我也不是很确定郡王殿下是怎么伤着的,当时宇文将军是让两名金吾郎去拦的,那两人大概是为了吓唬郡王殿下,直接拔刀去挡,没想到郡王殿下一点也不怕,直接冲了上去,那两人没吓到人,反而自己被吓到了,又不是什么好手,没来得及收刀,就……”乔渔又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郡王殿下一受伤,宇文将军和那两名金吾郎都吓坏了,赶紧让人去请御医,一时之间都顾不上奉旨抓我们了——”

“一直到郡王殿下的伤包扎好了,御医也说郡王殿下没有性命之忧,宇文将军才吩咐再将我们带走,好在这个时候,陛下派人来说不用抓了!”

“再后来,宇文将军就一直留在这里等你们过来了!”

乔渔偷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迟迟啊……其实真不能怪宇文将军……不是我要说郡王殿下,他真的是太紧张你了——当然这不是有什么不好……我的意思是,你有多大本事他应该知道的啊!要是你真的被抓起来,他这样莽撞地跑出去能有什么用?”

“当然我也是很紧张你的!”他猛然发觉不对,急忙拍胸脯保证,“但我相信你一定没事,我们好好跟他们走就是了,好好活着,你肯定会来救我们的,对不对?”

他讨好地笑着,大大的眼睛里光芒闪烁。

钟迟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对!乔乔很聪明!”

乔渔顿时笑得露出了满口白牙。

钟迟迟笑着将他往外一推,道:“好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开始,我教你一套新的内功心法,保证让你师父以你为荣,师兄弟们五体投地,小师妹投怀送抱!”

乔渔羞涩嘟囔着“小师妹如何如何”地走远了。

钟迟迟渐渐敛了笑容,转身向里,缓步走去。

乔渔是不会说谎的,李长暮也不是这么莽撞的人。

他这一受伤,拖延了不少时间,假如她跟李长夜撕破脸的时候选择直接走人,并且门外没有冯沐晨守着的话,应该赶得及回来救李长暮和乔渔。

关上门的一瞬,她忍不住笑了笑。

原来李长暮也是个狠货呢!

……

李长暮受伤的事,倒是让她找到了足够的理由冷着李长夜。

把宇文断的赔礼和李长夜的赏赐都丢出去后,钟迟迟就关上门,专心训练乔渔。

宇文断大概是被她吓到了,一连三天都拖着伤势、带着厚礼,另外还约上了冯沐晨,上门来负荆请罪。

再被连拒三天后,宇文断终于没来了。

这次,换了个意想不到的人上门求见。

王府长史冉都来请她去偏殿见客的时候,钟迟迟很是意外了一下。

没有事先递拜帖而突然上门,属于不速之客,如今李长暮病着还要上门求见,更是不速中的不速了。

这类访客,地位高于主人或者与主人平级的或可一见,地位低于主人的,一般在门房那里就直接拒绝了。

稍微有点地位的,到冉都这里也足够打发了。

这人竟然地位如此尊崇?

“不就是个和尚吗?”钟迟迟挑眉问道。

冉都解释道:“窥机法师不但是玄恩大师的四位大弟子之一,俗家出身也十分了得!”

“什么出身?”钟迟迟好奇问道。

“法师剃度之前,原是鄂国公的亲侄,宇文断将军的堂弟!”

钟迟迟明白了。

这是来替他堂兄找场子的吧?

“怎么宇文断自己不来了?”钟迟迟一见到窥机,便扔出这么一句话,嘲笑的意思很明显。

窥机唇边噙着一丝不太正经的笑意,却很正经地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道:“冯大侠昨日启程,已离开长安!”

钟迟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两下,笑道:“法师来做什么?你还不如宇文断经打呢!”

窥机含笑摇头,道:“男儿岂能同女子动手?有失风度!有失风度!”

钟迟迟笑吟吟地看着他。

对于这种风流俊俏又笑脸迎人的小郎君,哪怕是个和尚,她也是很有耐心的。

窥机风度翩翩地一拜,道:“贫僧斗胆,恳请与娘子斗法,倘若得娘子怜惜承让,还望娘子能爱屋及乌,饶过宇文将军这一回!”

“斗法?”钟迟迟讶然失笑。

前两次见到窥机,她注意到了他,他也注意到了她。

杨月眠说她是天生感应灵敏之人,像她这样的人可谓天赋异禀,学什么都比常人容易。

窥机就是像她这样的人。

否则玄恩大师年逾古稀,其名下另外三名弟子最小的也过了四十,窥机不过二十岁左右,佛法造诣怎么会超过同门师兄?

她感觉到了窥机的不凡,窥机也同样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她会法术的……

不管他是怎么知道的,钟迟迟当然是不会认的:“法师佛法高深,我却是一点也不会的,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法师这个主意倒是打得不错——”

她轻轻一笑,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呢?”

。m

第108章 窥机的赔礼

窥机微微一笑,道:“那日贫僧师徒驱咒失败,当夜云府有人祈神作法,次日,整个云府都清净了!”

钟迟迟“哦”了一声,没有搭话。

巫舞祈神的动作不小,会被玄恩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发现并不稀奇。

窥机又笑了一声,道:“其实贫僧曾偶然在大雁塔塔顶见过钟娘子!”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仍旧没有搭话。

看到就看到了,他能拿她如何?

窥机忽然抬起一只手臂,将半藏于袖中的手露了出来,含笑道:“贫僧愿以此物为注,倘若娘子斗法赢了贫僧,这——就归娘子所有了!”

钟迟迟往他手上瞥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他的手侧放着,拇指在上,指上一只玉制扳指正是他话中所指。

玉是白玉,通体润泽,素面无纹,乍一看,只是一只玉料上乘的扳指,但钟迟迟知道不是。

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把玉琮当作扳指戴,法师还真是不流于俗呢!”

这不是扳指,很多人都能看得出来。

内圆外方,这是一只玉琮。

《周礼》云:“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

玉琮是祭地礼器,也会用来作陪葬,世家士族暗自收藏一些上古礼器也不稀奇,但没有这样戴在手上当扳指的。

更何况,窥机手中的,甚至不是普通的玉琮。

白玉,短琮,素面,这是上古时期玉琮的造型,这只玉琮不只是价值连城,可能都快倾国了,倘若有需要,拿来当作谋逆的罪证也是可行的。

窥机将玉琮摘下,放在手心,含笑道:“这玉琮原是先母的遗物,钟娘子是识货之人,给了娘子也不算辱没它!”

钟迟迟笑道:“长者遗物赠人,听起来跟定情信物似的,我可不敢要!”

嗯……先母遗物什么的,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

“贫僧出家之人,早已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窥机笑道。

钟迟迟又看了玉琮一眼,摇摇头:“是个好东西,但我拿着有什么用?不能换银钱不说,藏了这么贵重的礼器,万一被人逮到了说不好还是个谋逆欺君的罪名!”

窥机微微一笑,伸手向她。

迟迟略一迟疑,没有躲开,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掌之上。

掌心覆下,触碰到玉琮的一刹那,钟迟迟顿时睁大了眼睛。

她一把夺过玉琮,在眼前微微一转,看到了素面之内隐藏的云雷纹饰。

“钟娘子果然是识货之人!”窥机笑吟吟道。

钟迟迟将玉琮攥在手心,不必画符闭目,也能感受到窥机身上淡淡的佛力。

“幼时一次偶然,将先母这只玉琮握在手心,便觉灵台清明,五感通达——”

“贫僧十岁时已通四书,精五经,读完儒经,又读道经,再读佛经,凡所学,日进千里,到十七岁时,已觉世间一切索然无味,遂出家为僧,修习佛法!”

窥机说的索然无味别人可能不懂,钟迟迟是深有同感的。

学文也好,习武也好,对她而言都太过简单,甚至修习巫术也比杨月眠以为的更容易一些。

李长夜曾问她谁养得她这样自负,她想,大概是天生的吧?身为一个天才,还不能自负了?

“既然这东西这么有用,你怎么舍得拿出来?”钟迟迟挑眉问道。

难道窥机这么自信能斗法赢她?

窥机笑道:“贫僧十七岁时便觉人世无趣了,好不容易从佛法中获得一些乐趣,再戴着着玉琮,岂不是又要学无可学?”

钟迟迟抿唇一笑,没有说话。

这只玉琮不是普通的礼器,而是上古时大巫祭祀天地的法器,能启智明心,助益修行,但不是谁拿着都有效,也不是无穷尽地助益。

窥机本来就天资绝佳,才会得到助益,当他开始修习佛法后,单握着一个玉琮,已经得不到什么帮助了。

但是这个玉琮,对她来说还是很有用处的!

非常非常有用处!

“你要怎么斗法?”钟迟迟问道,心里已经明白这场斗法的意义。

倘若窥机赢了,她就得遵守承诺,不再为难宇文断;

倘若她赢了,拿了这样的宝物,对宇文断那一点过失自然懒得追究了,而窥机也不过脱手了一件无用且烫手的东西。

窥机双掌合十,念了声佛号,道:“贫僧愿与娘子比试祈雨!”

“祈雨?”钟迟迟讶然失笑,“昨天不是刚下过雨吗?”

窥机道:“不然祈晴、祈风、祈雾都可以!”

钟迟迟又笑道:“这些司天台的人大多能办到吧?”

窥机沉吟了片刻,道:“那不如比试祛病除伤?”

钟迟迟眸光一闪,顿时笑了起来。

这和尚还真是个妙人儿!

王府正房内,闲杂回避。

外间木鱼声起,僧人低眉垂眸,俊俏的面容上静穆沉肃,口中喃喃,是《药师琉璃光七佛本愿功德经》。

待佛经愿力起,里间屏风内,钟迟迟不紧不慢地在李长暮的伤处画出巫符。

“万一被人察觉了……”李长暮还是有些不安。

“察觉什么?”钟迟迟笑道,“高僧作法呢!药师咒可除一切病痛,回头我们就替窥机法师好好宣扬一番!”

虽说李长暮的伤养养就好了,可起码也要养上一年半载,还伤元气。

如今有了药师咒的加持,不仅能掩盖掉巫咒的痕迹,也有助于他恢复元气。

指尖不小心划出白布,触碰到了他的肌肤,他瞬间僵住了。

钟迟迟抬眸看了他一眼,那张温柔清俊的脸上竟迅速漫起了红晕。

钟迟迟哈哈笑着往他伤口戳了一下,见他因疼痛褪了红晕,才笑道:“怎么这样害羞?真没碰过女人啊?”

李长暮再次红了脸。

钟迟迟笑嘻嘻地问道:“你也该娶妻了吧?喜欢什么样的?我给你物色一个去?”

李长暮闭上了眼,没有回答。

钟迟迟低下头,认真地隔着白布在伤处画着符文,气氛安静得甚至有些尴尬。

她抬眸看了一眼李长暮脸上尚未散去的红晕,脑中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李长暮,该不会喜欢她吧?

。顶点

第109章 六法器

手上加快了速度,画完最后一笔,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长暮的脸,在伤口轻轻按下。

他眉间轻轻一蹙,应该是感觉到了疼痛,脸上的红晕也都褪下了。

她的掌心沿着那一道刀伤缓缓移动,他面上有一丝隐忍,但只忍了一会儿,便睁开眼,尴尬地笑道:“迟迟怎么一直看我?”

钟迟迟抿唇一笑,双眸微微眯起,道:“长暮哥哥还挺秀色可餐的。”

李长暮脸上又是一红,羞赧道:“不要这样……”

钟迟迟含笑收了手,起身道:“你好好歇着,最迟后日伤口就能愈合了!”

说罢,朝门外走去。

看来是她多心了,也不是谁都会被美色所迷的,李长暮又是从小见惯了她的;也许再进一步试探可以更确定一些,但难免会伤了感情。

如非必要,她并不想伤了她和李长暮之间的情谊。

外间敲着木鱼的窥机一看到她出来就停下动作站了起来。

钟迟迟朝他含笑点头,道:“这一局,算法师赢了!”

窥机微微一笑,道:“此间无人,当实事求是,这一局,应该是娘子赢了!”说罢,从拇指上褪下玉琮,递向她。

钟迟迟看了他一眼,接了过来。

她将玉琮捏在指尖看了看,轻声道:“你放心,我记下了。”

窥机含笑作揖,念了声佛号,道:“如此,贫僧替宇文将军多谢娘子手下留情了!”

钟迟迟微微一笑,收起玉琮,道:“我送法师出去吧!”

……

送走了窥机,钟迟迟回到暖花庭,将玉琮拿了出来,放在掌心。

一入手,便觉诸感清明,和她使用灵知符的效果差不多。

窥机从云家巫咒事件中猜到她通术法,便以为这玉琮对她的修为有助益。

其实她现在拿着玉琮没什么用处,她和窥机一样,一件法器的助益已经到头了。

好在,她有了第二件!

钟迟迟看着掌心的玉琮,唇角慢慢扬起。

人的天资有限,要么在漫长岁月中积累,要么就靠法器相助。

杨月眠手中也有这么一件法器,是玉璋,他失踪前留在了庸山,她也没有带出来。

她借着玉璋修习巫术至今,玉璋已经不够用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的巫术已经整整三年停滞不前了。

如果再加上这个玉琮,定能有新的突破!

她缓缓地合拢掌心,眸光璀璨。

既然有第二件,是不是还能有第三件、第四件?

假如,她能找齐六件呢?是不是意味着对上杨月眠不再毫无还手之力了?

想法是很好的,问题是,她上哪儿去找剩下四件法器呢?

法器本身只是上古玉器而已,就如窥机把玉琮递到她眼前,她也没发觉。

这六件法器和天子六器是一样的规格,不方便打听收购,何况这么重要的东西,她也不放心去打听收购。

一时没有头绪,钟迟迟只好先放下寻找法器的事。

云定安的事也急不来,索性等两日后李长暮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就先回庸山闭关一阵。

然而这个计划到第二天就被打破了。

第二天上午,钟迟迟在盯着乔渔练功时,高福又带着皇帝陛下的慰问和传召来了。

“不收!不去!”钟迟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又转头叮嘱长史冉都,“我和乔渔练功的时候,谁来都不见,你给我记住了,再有下次,别怪我动手!”

乔渔练功的时候,连一只鸟飞过都能打断他,更别说有人进来了。

冉都咽下将要出口的劝说,喏喏退下。

钟迟迟反手一掌拍在乔渔后脑上,淡淡道:“练内功也敢走神?不要命了?”

乔渔忙屏气静心,收敛精神。

盯着乔渔将一套心法走完,钟迟迟开口道:“你把这套心法练上一百遍,再把把之前我教你的十招练上两百遍,回去应该就能称霸师门了!”

乔渔兴奋得两眼放光:“这么厉害?你以前怎么不教我呢?”

钟迟迟道:“你资质不好,这种速成的功法不适合你,回去拿来摆摆门面就行,对敌的时候别乱用!”

乔渔连连点头。

“好了!继续吧!”钟迟迟催促道。

乔渔重新盘腿坐下,闭上眼睛。

刚闭上,又睁开,犹豫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钟迟迟刚刚坐下,拈起一颗樱桃正准备吃。

“迟迟……”乔渔犹犹豫豫地说,“那天的事跟陛下总是无关的啊,陛下天天派人上门来讨好你,你这样总把高大监拒之门外不太好吧?”

钟迟迟一边听着,一边悠悠地吃着樱桃,等他说完了,不紧不慢地擦着手上的汁水,道:“忘了跟你说了,明日我们就走,这位陛下难缠得很,就让他当我记恨那天的事好了,不然要是进了宫,又要费一番口舌!”

乔渔愣了一愣,道:“明天就走?那你更要进宫一趟了,阿白还在宫里呢!”

钟迟迟也愣了愣,一掌拍在额角。

怎么把阿白给忘了呢!

“我去看看高大监还在不在!”乔渔自告奋勇地跳了起来。

“你给我坐下!”钟迟迟没好气地说,“你好好练着,我自己去看!”

她刚准备起身,就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又坐了回去,喊道:“进来吧!”

进来的仍旧是冉都,钟迟迟不等他开口便问:“高大监走了吗?”

冉都愣了愣,点头道:“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意料之中的事,钟迟迟也没在意,又问:“有事吗?”

冉都道:“承恩公府王二郎求见娘子!”

王子徽?他能有什么事?

“王二郎说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见娘子,请娘子务必见他一面!”冉都补充了一句。

钟迟迟仍旧表示怀疑:“你看他那样子像重要的吗?”

冉都想了想,道:“王二郎神色迫切,脚步仓促,似乎确实有要事……”

“那你带他进来吧!”钟迟迟道,她反正没什么事,王子徽也不像李长夜那样难缠。

冉都奉命而去。

乔渔忍不住问道:“迟迟,那阿白……”

“没事,明天高福再来,我就跟他进宫一趟!”钟迟迟浑不在意地说。

不过一会儿,冉都就带着王子徽来了。

远远地,果然听得脚步仓促,钟迟迟不由得想,该不是他和柳静姝的亲事又出问题了吧?

。顶点

第110章 得意楼

钟迟迟把乔渔丢在门内独自练功,出了门去见王子徽。

王子徽本来就脚步急切,一看到她出现,直接飞奔了过来。

钟迟迟想到他每次都要扑到脚下的动作,抬袖拂了拂,将他挡在五步外。

王子徽也不在意,冲着她咧嘴一笑,道:“钟娘子,我有好事!大好事!”

钟迟迟打量了他两眼,笑道:“怎么?婚期定了?”

王子徽这么个没脸没皮的,竟然扭捏脸红了一下。

不过也就一下,很快又嬉皮笑脸地贴了上来,献宝似地说:“钟娘子,是别的好事——”顿了一顿,兴奋得声音都变了,“阿柳给我弄到今晚飞奴舞的帖子了!”

钟迟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上回王子徽当着她和李长夜的面说过,柳静姝给他开出的成亲条件之一,就是等成亲后让他看到一个青楼舞姬的胡旋舞。

可是——

“你们不是还没成亲么?柳大娘子提前兑现承诺了?”钟迟迟有些惊奇。

“我家阿柳贤惠嘛!”王子徽得意洋洋地说,“她说经过上次退亲的事,对我十分感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就提前给我弄到了飞奴舞的帖子,还让我带上朋友一起去!”

他越说越得意:“阿柳说了,要是我这次看得满意,成亲后她再想办法让飞奴单独给我舞一回!”

钟迟迟惊叹点头:“那你家阿柳还真是贤惠,我都有点羡慕你了!”

王子徽眉飞色舞道:“那可不是!我那帮朋友都眼红死了,哭着喊着要我带上他们——”脸色一变,傲然哼了一声,“以前他们进去的时候都不肯带我,想要我带他们,门都没有!”

一转脸,又对钟迟迟笑得殷勤:“钟娘子,上次的事多亏你了,我一拿到帖子就想到你了,今晚我们一块儿去吧?”

钟迟迟听得好笑,但她对胡旋舞没什么兴趣,里面还有个乔渔需要盯着,便笑着摇了摇头。

才摇了一下,王子徽就急了:“别、别啊……飞奴舞真的很好看的!阿柳好不容易给我弄到了帖子……你就去嘛……”

钟迟迟见他满眼殷切,想想他也确实很有诚意,又重新考虑了一下,点了头:“行吧!我还没去过青楼呢!”

王子徽大喜:“我跟你说!得意楼可不是一般的青楼,我进去过一次,里面——”

“什么时辰去?”钟迟迟笑着打断他。

王子徽立即答道:“还有一个时辰就开始了,我们现在去,去了吃点东西就开始了!”

钟迟迟点了点头,道:“你等着,我进去跟乔渔说一声!”

“等等!”王子徽喊住她,指了指她身上的衣衫,讪讪笑道,“钟娘子,你要不要考虑换套男装?”

钟迟迟挑了挑眉:“女装不能进?”

“那倒不是……”王子徽不好意思地说,“你想啊……人家飞奴是个花魁,你这样进去,抢了人家的风头,飞奴娘子多没面子……倒像我是去砸场子的……”

钟迟迟哈哈大笑起来。

最终是应了王子徽的要求,换了一套男装出门。

钟迟迟出门半个时辰后,江陵王府又来了人。

“这是陛下擢升钟娘子为奉宸卫中郎将的诏令——”高福笑容可掬地展示了一下左手边内侍捧着的诏令,又同样展示了一下右手边内侍捧着的盒子,“这是钟娘子的身份令牌!”

末了抄起手,朝冉都笑道:“钟娘子还在练功吗?陛下等着她进宫谢恩呢!”

……

此时,钟迟迟已经到了得意楼。

画堂香浓,雕栏红艳,满目绮风绣月。

“这得意楼是长安最大的青楼了!”王子徽站在大堂中央,颇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架势,“这楼里最有名的就是异族美人,什么突厥人,回纥人,波斯人,月支人,应有尽有!”

“没有吐蕃人?”钟迟迟随口问道。

王子徽突然凑近了她,小声道:“我们跟吐蕃有十几年不太好了,现在大家都忌讳着吐蕃人呢!别说吐蕃美人,就是吐蕃客人也不敢让进啊!”

大堂正中搭了个台子,两边有楼梯盘旋而下,舞姬就是要在台子上起舞。

台子四周摆了许多圆桌,桌上酒菜齐备,等着客人入座。

每张帖子对应一张圆桌,随着侍者引路坐下时,钟迟迟发现,柳静姝还真不是一般的用心,整个大堂也就四五十张桌子,她给王子徽弄到的竟然是第二排正对着的位置。

王子徽也发现了,更是兴奋得满面红光,唠叨个不停。

“……现在汉人女子也有学胡旋舞的,不过我觉得胡旋舞就得看月支女子舞的才好看,我们飞奴娘子就是月支人,你见过月支舞娘没?那个身姿……啧啧啧啧……”

钟迟迟见他说得口水都快留下来了,好笑地问了一句:“你见过?”

王子徽讪讪地摇了摇头:“就听他们说过……”

钟迟迟笑嘻嘻地说:“其实我也会舞!”

王子徽下意识地往她身上瞥了一眼,立即捂住鼻子哀嚎:“快别说了……”

钟迟迟哈哈笑了起来。

“啪!”

一把扇子摔在他们面前,打断了钟迟迟的笑声。

“王子徽!”洋洋得意。

“杜清!”震惊跳起。

钟迟迟抬头看了一眼,是个跟王子徽差不多年纪也差不多气质的少年,正一脸冷笑地看着王子徽,得意地说:“没想到吧!我也进来了!”

王子徽满脸忿忿:“你怎么进来的?”

被换作杜清的少年冷哼一声,道:“我们多年的好兄弟,你居然丢下我带别人进来,还好我堂兄——”他一边指责着,一边看了一眼让好兄弟“背信弃义”的罪魁祸首。

这一眼看过去,顿时直了眼神,消了声音。

王子徽没有留意到杜清的突然呆滞,他正被对方最后一句话刺激得暴跳如雷:“你堂兄!你居然为了进得意楼依附你堂兄!没想到你是这么没节操的人!我王子徽看错你了!你们姓杜的都一样不要脸——”

“我们姓杜的怎么了?”杜清身后传来一个森冷森冷的声音。

。顶点

第111章 小心我钟哥揍你

刚刚骂杜清时还趾高气昂,这会儿王子徽却缩了缩脖子,底气不足地哼了一声,不敢回答。

大庭广众被人指着鼻子骂,有点脾性的都咽不下这口气。

杜澄又逼近了一步,冷冷道:“怎么不说了?承恩公府就这点骨气?刚刚不是将我们京兆杜氏都骂进去了?”

骨气这种东西王子徽是没有的,面对比他高一个头的杜澄,果断怂了。

脚下抹油,一溜烟躲到了钟迟迟身后,感觉安全了才探出脑袋来叫嚣:“你别乱来,小心我钟、钟哥揍你!”

杜澄嗤笑一声,看了看比王子徽还要纤细的少年。

方才他们一阵喧闹,这少年却一直低着头,淡定地吃着酒菜,轮廓形容柔美精致,举手投足风仪上佳,看着仿佛世家出身的子弟,但是……姓钟?

这个姓让杜澄突然想起了不太美好的回忆。

这时,那少年终于抬起了头。

眉梢轻扬,唇角微勾,杏眸如水涟涟,只一瞥,便似有千娇百媚流转徘徊。

杜澄清晰地听到周围一阵整齐的抽气声,便是他自己,也一时觉得无法呼吸。

但惊艳只是那一瞬间,很快,恐怖的回忆汹涌而来。

杜澄瞬间脸色大变,骇得连退了好几步,不小心跌在了后面人的身上。

钟迟迟朝他妩媚一笑:“刚刚不是正聊得开心吗?杜侍郎这就要走了?”

同昌长公主和窦氏都倒了,杜澄倒是一点事都没有。

但现在看起来还是有点事的。

杜澄嘴唇直颤:“不、不不,打扰了、打扰了,下官座位不在这儿,打扰、打扰了!”说着,将仍在原地呆若木鸡的杜清一拉,钻入人群中,很快失去了踪影。

王子徽惊叹着从她背后跑了出来,又兴奋又好奇:“杜澄怎么那么怕你?”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随手将刚饮空的酒杯捏成了粉末,勾唇道:“谁不怕你钟哥?”

一时间,沉醉在美色中的围观群众纷纷清醒散开。

王子徽当然不怕,一面让人重新上酒盏,一面洋洋得意地说:“说的是,跟我钟哥在一块儿就是有安全感!”

说话时,台上已经上了鼓手和四名身着彩衣长袖的舞姬。

鼓声起,双袖举,彩衣翩飞,急转如风,才刚一起舞,底下便一片叫好。

钟迟迟看了两眼,问:“哪个是飞奴?”

“还没出来呢!”王子徽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边解释道,“飞奴娘子这样的名声,不管认不认识,一出来你准知道!”

话音刚落,击鼓节奏陡然一变,刚才已经很快了,突然一声重击后,直如骤雨乍临,万马奔腾。

此时一名红衣舞娘急旋而出,一出场,便是一串回风舞雪般的旋转,瞬间将气氛引到了高潮,无数客人包括王子徽都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叫好。

钟迟迟虽然没站起来,也没叫好,但也觉得挺好的。

王子徽说得不错,这样出场,果然不用介绍就知道是谁了。

彩衣斜曳,长袖翩飞,急促的鼓声轻易地带起了宾客们的情绪。

钟迟迟往对面望了一眼,杜氏兄弟就在对面第二排,杜清一直在呆呆地盯着她看,杜澄倒是调整好了情绪,正起身叫好,冷不防看到她,面色一变,又躲了回去。

钟迟迟忍不住笑了笑。

这时,鼓声略略缓了一点,飞奴娘子也停止急转,变换了动作。

“名不虚传!名不虚传!”王子徽坐了下来,笑得合不拢嘴,对上钟迟迟更是一脸得意,“怎么样?好不好看?”

“好看!”钟迟迟笑道,“舞是好舞,人也是美人!”

王子徽正要点头赞同,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她的脸,干咳一声,道:“不敢比不敢比……”

钟迟迟笑着睨了他一眼,仍旧把目光放在台上,专心欣赏起来。

没过多久,又是一阵热血沸腾的急转如风。

钟迟迟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心中一动,朝对面某个角落瞄了一眼。

视线所能看到的地方,都是情不自禁起立喝彩的宾客,但是她知道,在这些宾客背后,杀机暗藏。

钟迟迟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放回了台上。

那杀机也不是冲着她来的,只可惜这场表演要中止了,还是趁机多看两眼吧!

寒光闪现时,正当鼓声乍停,对面宾席顿时尖叫声起,人影乱倒。

五六个侍者打扮的人手持匕首杀气腾腾地朝临近台下的一处扑过去,因为中间实在人多,被挡了两下,匕首刺来的时候,目标宾席上的两人惊慌狼狈地躲过了第一波攻击。

“钟娘子!”王子徽惊叫着拉她,“快!快救人!”

钟迟迟瞥了一眼对面,杜澄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周围人帮助下勉力挡在了杜清身前,但很快身上就见了血。

“我跟他们不熟啊——”钟迟迟笑盈盈地说,“救了他们,不是给自己引火上身吗?”

“我熟我熟!”王子徽急得眼都红了,“你快救杜清,我们拜过把子的!”

眼见有刺客从杜澄身后包抄,挥动匕首刺向杜清,王子徽大喝一声,丢下拉不动的钟迟迟,朝对面跑去。

钟迟迟无奈地叹了一声,一手拉住王子徽往身后一丢,另一手将捏在手里的酒盏丢了出去。

“铿”的一声,击落了即将刺入杜清背后的匕首。

大堂内数不清的人奔走尖叫,钟迟迟将王子徽塞进桌子底下,嘱咐了一句:“乖乖待着,别乱跑!”足尖一点,越过台子,加入了对面战局。

这些个刺客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挑战性。

一手拿住吓傻了的杜清,夺下一柄匕首,顺手拿刀柄往刺客身上一撞,又朝另一名刺客掷了过去。

接着随手抄起附近桌上的杯盏酒壶筷子,一件件地掷出去,刺客便一个个被点住了身形。

最后制住攻击杜澄的刺客,随手将杜清丢还给他堂兄,拍拍手,该回去找王子徽了。

然而刚一回头,钟迟迟就变了脸色。

此时大堂内的人都逃散得差不多了,除了杜氏兄弟,只剩了几个见义勇为帮忙的宾客,以及少数吓得跑不动的人。

放眼一片狼藉,却也一目了然。

她原先坐的位置桌下,空无一人!

王子徽,不见了!

。顶点

第112章 恩人变恶人

她出手只是几息间的事,对方一定是早就盯上了王子徽,才会借着这几息之间的杂乱喧闹将人掳走。

钟迟迟施展出轻功,将楼上楼下的房间快速地过了一遍,便一刻不停地朝后院跑去。

前门出去是热闹的街市,掳了人,只可能往后门跑了。

出了后门,钟迟迟停下脚步听了听动静——

“站住——别跑……还给我——”

动静还挺大的……

钟迟迟松了一口气,顺着王子徽的声音追了过去。

没追多久,就看到了前面狂奔的王子徽,状若疯癫。

她一把拉住人,问道:“你干什么呢?怎么一个人跑了出来?”

王子徽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感动得快哭了:“他们、他们抢了我的玉鱼,快帮我抢回来!”

钟迟迟惊讶地笑了:“竟然有人趁乱打劫?”

王子徽可笑不出来:“你快帮我抢回来吧!那是阿柳给我的!”

定情信物啊……

钟迟迟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道:“没事,柳娘子贤惠得很,让她再送你一个就是了!”

王子徽真的哭了,直接给她跪了下来:“那是阿柳先母的遗物,我向她保证了不弄丢的……我求求你了……”

又是先母遗物?

钟迟迟莫名觉得有些怪异,又看他哭得可怜,就点了头:“行吧!”

不过这夜深巷子静的,又出没过可疑人,再把王子徽丢下也不放心,索性抓了他一道追去。

先有王子徽指了方向,再听声辩位,很快看到了前面四名黑衣人。

钟迟迟抽出软剑往前一掷,一声闷哼后,其中一名黑衣人顿时倒地气绝;又挥起一掌,毙了第二人,剩下的两个就不敢动了。

“就是他!抢了我的玉鱼!”王子徽指着其中一人厉声道。

钟迟迟看了看,都是黑衣蒙面的,身形也差不多,真不知道他怎么认出来的。

伸手一探,将软剑收回手中,钟迟迟笑盈盈地说:“把你们刚刚抢的东西交出来就可以走了!”

那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是王子徽指的那人将手里的东西抛了过来。

钟迟迟软剑一抬,一只略薄弯曲的玉鱼雕饰落在了剑身上。

“是我的玉鱼!”王子徽大喜过望。

既然得了肯定,钟迟迟便没有再管背着尸体逃走的两名黑衣人。

王子徽小心翼翼地从剑身上取下玉鱼,一边往回走,一边用袖子不停地擦拭着。

钟迟迟随便瞥了一眼,问道:“你说这是柳大娘子先母的遗物?”

柳静姝好像也跟她提过来着,当时好像是想送她的……

王子徽点点头,道:“是啊,这玉鱼是一对的,她送了我一只!”模样甚是得意。

钟迟迟忍不住笑了笑。

当时柳静姝要送她来着,她还戏说了一声该送未来夫婿的,这会儿还真送了王子徽。

王子徽擦拭了好几遍,终于觉得干净了,便借着路边的灯光将玉鱼系回腰上。

钟迟迟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不由得愣了一愣。

白玉莹润,是上好的古玉,堪比她刚得的玉琮。

“给我看一下!”直觉一个念头闪过,钟迟迟二话不说把那半只玉鱼抢了过来。

入手,诸感清明!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突然又被抢了玉鱼的王子徽茫然了好久,不安地看着钟迟迟脸上的笑容,小声问道:“看好了没?可以还我了吗?”

钟迟迟握紧收手,笑道:“既然是我抢回来的,就归我了!”

晴天霹雳!

见义勇为的恩人摇身一变,竟成了贪图财物的恶人!

这么突然的转变震惊得王子徽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看到钟迟迟转身要走,才扑过去拉住她的手臂,嚷道:“不行!不行!快还给我!”

钟迟迟转身蹙眉看他,眼中充满指责:“我帮你救了你好兄弟,又替你抢回了丢失的玉鱼,你怎么这么小气?”

王子徽急得满头大汗:“你要什么都行,这个不能给你!这是阿柳给我的,我怎么能转赠他人?”

钟迟迟笑着安慰道:“没事,她早先是想送我的,你给了我,她不会怪你的,不信你回去问她!”

王子徽怎么肯依:“我好不容易向她要来的,要是让你拿走了,以后还有什么脸问她要别的!”

钟迟迟讶异道:“原来是你硬问她要来的!那她一定还是更想送我,我这样收下,你家阿柳只有高兴呢!”

王子徽又快哭了:“你、你这是强抢财物!”

钟迟迟将玉鱼放入随身锦囊里,那里面正好放着昨日得来的玉琮。

“是啊!你不肯给的话,我也只好抢了!”她笑嘻嘻地说,“要不你再找个人帮你抢回来?”

王子徽眼眶一红,正要滚出泪珠,忽然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惊喜地喊道:“崔将军,有人抢我东西,快帮我抢回来!”

崔离:……

钟迟迟毫无当街抢劫的自觉,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冲着崔离嫣然一笑:“崔将军,好巧啊!”

崔离默默地走上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子徽一眼,对钟迟迟道:“钟郎将今夜当值,却流连青楼,玩忽职守,当速速进宫领罚!”

钟迟迟眨了眨眼,问道:“什么郎将?什么当值?”

崔离道:“陛下刚擢升了钟娘子为奉宸卫中郎将,令今夜当值!”

钟迟迟嗤笑一声,道:“所以陛下派崔将军来捉拿我?”

她入奉宸卫以来,还没当过值呢!怎么说升官就升官,说当值就当值了?

崔离面色平静道:“钟郎将请随我入宫!”

钟迟迟兜里还揣着新得的法器,正急着回去试试,哪有心思随他入宫?便笑道:“崔将军哄骗我呢!我要是随你入了宫,此后只怕要日夜当值不得闲了!”

崔离还是那句话:“请钟郎将随我入宫面圣!”

钟迟迟笑道:“你自己回去吧!我今儿在得意楼打了一场,累了,先回去休息了!”说罢,人影一闪,直接跑了。

崔离知道追不上她,无奈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等等!”被彻底忽略的受害人王子徽又想哭了,“崔将军,她、她抢了我的玉鱼……”

。m

第113章 第二件法器

崔离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温和地说:“二郎君,陛下听说你引诱钟郎将去青楼,十分生气。”

王子徽吓得脸色一变,瞬间缩了回去。

可一看崔离要走,王子徽又鼓起勇气拉住了他:“可是我的玉鱼……”

崔离依旧态度温和:“陛下已经下旨令承恩公于本月内尽快为你择日完婚,二郎君早些回去准备吧!”

“可是我的玉鱼……”

崔离怜悯叹道:“你就当丢了吧……”

……

钟迟迟迫不及待地回了王府,乔渔乖乖地还在暖花庭练功。

她便轻手轻脚回了房,脱鞋,上床,将锦囊里的两件法器都倒了出来,拿起那只玉鱼,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涌了出来。

是玉璜!

白玉,弧形,不算精致的鱼形雕琢,鱼鳞上的云雷纹已经在历任主人的抚摸下几乎看不见了。

乍一看,真的只是一条跳跃状的鱼。

真是太惊喜了!竟然连续两天得到两件上古法器!

钟迟迟抱着玉璜简直想大笑三声。

又摸着玉璜感受了下,不知怎的,似乎比玉琮和玉璋的效力差了许多,但是和玉琮放在一起,明显有未知的不同。

她等不及地将两件法器用红线串在一起,挂在脖子上,爬上屋顶,打算试着修习下巫术。

她主修的是预思术,其他术法也不好乱用,便仍是画出灵知符,感应周围动静。

乔渔已经入定,李长暮竟然还醒着,屋里还有个人,大概是在和冉都说话。

江陵王府周围的人家,大多已经睡下了,到承恩公府,王子徽的院子显得有些躁动,还在气她抢了玉璜呢?那就没办法了,必须抢啊!

再更远,至大明宫……

多了一个玉璜后,她感应周围的动静更清晰了,然而到了大明宫,仍旧是一片沉寂。

钟迟迟不由得吃了一惊,莫非大明宫内还有别的阵法,能抵挡巫术入侵?

再往外扩散……

这一次,竟然生生扩出近百里!这还不是在至高处呢!

钟迟迟大喜过望,精神振奋地一遍又一遍练习着灵知符,到天将亮时,又扩出了一百多里。

最多半个月,便能借着玉璜将巫力提升至下一个极限,如果还能找到另外三件……

钟迟迟满怀希望地欣喜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醒来,阎青来了。

阎小娘子仿佛已经做好了决定,但这个决定仍旧折磨着她的胆量,因此看到钟迟迟时,下意识地小脸一白,一副害怕得想哭的模样。

钟迟迟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她这么美的一个人,怎么最近个个看到她都害怕得要哭呢?

“我、我不能给你画出来!”阎青鼓足勇气道。

“哦?”钟迟迟挑了挑眉,她特意跑出来不会就是想要当面拒绝她吧?

“这个太危险了——”阎青道,“我不敢画,但是我可以讲给你听……”

“这也行!”钟迟迟笑道。

阎青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将她猜测下的大明宫地底机关一一道来——

这就是钟迟迟想从她那里得到,而她却不敢答应的东西!

大明宫,帝居之所,听说为了防止泄密,为皇帝修建密室机关的人都得死!

上回画承欢殿地图已经是冒了杀头的危险,要画整个大明宫……

阎青连想都不敢想……

想还是可以想一想的。

这些挣扎的日子,想必她也想得很清楚了,此时随着她的描述,庞大的大明宫地底密室机关逐渐在钟迟迟脑中构建出来。

阎青足足讲了两个时辰,一直到天快黑了才停下来。

“……大概就是这些了,有些地方的机关我也不确定……”她愧疚不安地说。

“够了!”钟迟迟笑道,“已经很详细了,那些机关我到时候自己看着办就好了!”

阎青小脸又白了白,小声惊骇道:“钟娘子,你、你要干什么?”

钟迟迟睨了她一眼,道:“当然是要进去看看啊!不然问你要地图做什么?”

阎青虽然猜测过,但是真实听到,还是吓得魂不附体:“可是——”

“没事!”钟迟迟笑道,“我心里有数,这也跟你无关,不必担心会牵连到你!”

……

前脚送走阎青,后脚冉都又进来回禀:“新任奉宸郎云定安奉命传召娘子入宫!”

新任奉宸郎云定安?

“你居然进了奉宸卫?”钟迟迟有点意外,“你不是刚死了——不是还在热孝吗?”

云定安眼睛一红,再加上一身定制的白色奉宸郎制服,像极了小白兔。

“陛下说,我阿爹生前为我要了好几次奉宸卫的官职,陛下看我年纪还小就没给,没想到阿爹、阿爹……”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眼看就要掉泪了。

钟迟迟忙接过话,问道:“所以陛下为了弥补你阿爹的生前遗愿给你夺情了?”

云定安用力抹了抹眼泪,挺起身板道:“定安一定不负陛下和阿爹厚望!”

钟迟迟笑了起来。

李长夜哪有空厚望这么个孩子?

提拔她做了奉宸卫中郎将,又将云定安放进奉宸卫——不过是用这种方式把云定安安排在她身边而已

那岂不是她想观察云定安就得进宫当值?

这厮还真是好计算……

钟迟迟笑着摇了摇头,问道:“陛下召我什么事?”

云定安神色严肃道:“承恩公府王二郎御前状告钟娘子强抢财物!”说完,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钟迟迟乐了,伸手一捞,将他腰间悬挂的玉佩捞在手里,一边躲着云定安的扑抢,一边笑道:“行啊!你也去御前告我吧!”

云定安自然是抢不过她的,又自觉身负重任,不敢耽误,只好忍气吞声地先带她进宫。

钟迟迟原本就打算着今天进宫一趟,毕竟阿白还在宫里呢!

……

一进紫宸殿,便看到地上跪着一个人,正唠唠叨叨地哭诉着委屈。

皇帝陛下则低头专注地写着什么,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听那人的哭诉,却在她走近门口时,突然抬头搁笔,目光灼热地注视着她一步步走近。

钟迟迟刚迈进殿门,便见他双眸微弯,抬手招呼:“迟迟来了,快过来!”

笑容可掬,语气一如既往的亲昵,丝毫没有被她冷落拒绝多日的样子。

但另外一个人就不一样了。

一听到皇帝陛下的唤声,猛然回头,怒目而视,要不是还顾着场合,恐怕就要冲上来咬她了。

钟迟迟忍不住叹了一声。

昨天还“钟哥”、“钟哥”地叫得亲热,一转眼,就当她是仇人了。

真是人心易变呐!

。顶点

第114章 抢了别人定情信物

钟迟迟没有过去。

明明上次还闹得不开心的,何况这次她也是被人告了状才进宫的,要矜持一点。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肯过去,李长夜也没有勉强,勾了勾唇,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你抢了柳大娘子送王子徽的定情信物?”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连语气都是掺杂着欲念的暗哑。

钟迟迟忍不住睨了他一眼,这厮是欲求不满多久了?一上来就想吞了她似的!

“没有啊……”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那个玉鱼是柳大娘子要送我的。”

李长夜听她开口,眸色仿佛又暗了几分:“什么玉鱼,给朕看看?”

钟迟迟爽快的从锦囊里找出玉璜,往前一伸:“就是这个!”

李长夜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呈上来!”

钟迟迟看了看高福。

高福垂首不语。

又看了看李长夜。

李长夜笑吟吟地挑了挑眉,意思很明显。

钟迟迟抿唇一笑,向他走去。

走近后,她再次将玉璜递向李长夜,李长夜含笑伸手,将她连手一起握住,用力一拉,拉到了身边坐下,手臂顺势下滑环住她的腰肢,伸出另一只手从她手里接过玉璜。

钟迟迟早就料到是这样,也就安心坐了下来,一点也不紧张地任他打量着玉璜。

玉璜作为祭天地的礼器,大多是龙首兽纹之类的,这块玉璜连云雷纹都没了,怎么看都只是一条玉鱼。

没想到李长夜拿走手里看得还挺仔细的,半晌也没还给她。

钟迟迟索性抢了回来,警惕地看着他:“你不会也看中这个了吧?”

李长夜不会认得吧?她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

李长夜笑了笑,双手环住她,道:“玉是好玉,但这个工艺也太差了,朕给你换个好的,你就还给人家吧!”

钟迟迟立即将玉璜塞回了锦囊里,理直气壮地说:“什么还给人家?这个玉鱼柳大娘子本来就是要送我的,我当时没要,才给王子徽赖了去!”

“什么本来!”王子徽忿忿地嚷了起来,“你说谎!她就是要给我的!我、我没赖!反正她最后给了我,你就是从我这儿抢去的!”

钟迟迟有恃无恐:“谁看到了?”

王子徽怒目而视。

李长夜笑道:“行了,你们都说是柳大娘子送自己的,那就传柳大娘子来问问吧!”

王子徽顿时如得救赎,欣然同意。

钟迟迟也没意见,喊谁来都没用,反正进了她的口袋是不可能再给出去的。

传一个人进宫,怎么也要等上半个多时辰。

李长夜的手在她腰上揉捏了两下,朝王子徽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出去等吧!别在朕眼前碍事!”

底下纵有没眼色的,高福总是懂事的,立即做了个手势,将殿内侍立的内侍宫女都赶了出去,又拉起王子徽朝外走。

钟迟迟也作势起身要走,果不其然被他拉了回去,手臂箍得紧紧的,耳畔低声笑道:“你别走,寡人还有话问你!”

钟迟迟瞥了王子徽一眼,笑道:“陛下单独留下我,恐王二郎要疑陛下徇私呢!”

王子徽那满脸幽怨,啧啧啧啧,好像被她抢了情郎似的。

李长夜低低一笑:“寡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徇私的——”

话音刚落,殿门关闭,钟迟迟只觉腰间一紧,那人灼热的双唇便迫不及待寻了过来。

大概是数日不见,憋得狠了,他的唇一沾上来便是一阵狂风骤雨,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

钟迟迟原本是有话想说的,可身子一贴紧,便觉得等会儿再说也不迟……

这一等,一直等到被他压在御案上向下吻去时,才得了空轻喘道:“崔离来了……”

刚刚殿门关闭的一瞬间,她正巧看到崔离上阶来,但皇帝陛下这副急色相,贴心的高福应该不敢擅自回禀。

“让他等着……”李长夜果然不予理睬,着急着去拉她的衣带。

“是来回禀昨夜得意楼的事?”钟迟迟又问。

她一开始也以为崔离是去抓她的,后来想想,反正也抓不住,派崔离和派高福又没两样,那么崔离应该是有任务才出现在得意楼附近。

只是得意楼的事事发突然,崔离怎么会未卜先知?

然而李长夜忙得顾不上回答。

钟迟迟眸光微闪,娇声埋怨道:“玉冠咯着我了……”

他抬起头,两下解了玉冠,往后面龙椅上一丢,又要重新扑上来。

钟迟迟却伸手挡在了他胸口,问道:“什么人要行刺杜澄?那个杜澄不是窦氏党羽吗?怎么还好好的?”

李长夜动作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迟儿怎么突然关心起杜澄了?”

钟迟迟将他推开一些,坐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换了个问题:“云定安这是归我管了?”

李长夜将手从她衣衫下摆探入,缓缓揉捏着她的腰肢,轻声笑道:“是啊!你想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安排他,喜不喜欢?”

钟迟迟点了点头,拉开他的手跳了下来,道:“那我现在去安排安排他!”

李长夜拉住她,道:“之前对窦氏发难时,杜澄做了内应,昨夜行刺杜澄的应该是窦氏余孽!”

钟迟迟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挣开了他的手。

她又不是真的关心杜澄。

“昨夜有人看到得意楼内疑似有吐蕃人出没!”李长夜又拉住了她。

钟迟迟惊讶回头:“吐蕃人?长安竟然还有吐蕃人敢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那些竟然是吐蕃人……

他微微用力,将她拉回怀里抱着,含笑点头:“朕怀疑长安城内仍有人与吐蕃勾连!”

钟迟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会又怀疑我吧?”

他将她拥在怀里,轻吻了下发顶,笑道:“没有,真的!”

钟迟迟仔细分辨了一下他的语气,还是觉得分辨不出真假,那——就权当他是假的了。

他温柔眷恋地搂着她,轻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如今气可消了?迟儿都好些日子不理寡人了,寡人想你……”

钟迟迟不以为然地轻哼道:“我哪里敢理陛下?谁知道陛下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就要杀我!”

他低低一笑,柔声道:“寡人爱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杀你?”

钟迟迟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这厮是失忆了吧?

“朕说过,朕从不谋败——”他缓缓地说,“哪怕是必死之局,朕也只谋胜,但是那天,朕却在谋败……”

他抬起她的脸,温柔吻在额上,眉心,鼻尖——

“朕甚至拟好了诏,假如朕败了,皇位应该传给谁——”他轻轻吻在她唇上,微微一笑,“可是迟迟,朕不信你会杀朕!”

。顶点

第115章 可惜不好男色

轻吻如羽毛般在心头扫过。

钟迟迟轻笑道:“陛下怎么突然这样说话,一点都不像你!”这样的温柔怜惜姿态真的跟李长夜很不搭。

她一直都知道李长夜对她猜忌很深,这也是情理之中,对于能一边使劲撩她,一边还能冷静筹谋的李长夜,她甚至有点欣赏。

至于杀不杀的,她本来也不在意,不过顺手是拿来挤兑一下李长夜。

李长夜呵呵一笑,搂着她闲话道:“听说你昨夜跑去青楼看胡旋舞了?好看么?”

“还行。”钟迟迟随口道。

“宫里也有舞姬,你喜欢的话可以让她们来舞给你看!”

“看一次就够了!”钟迟迟道。

她哪有那么多闲功夫看歌舞。

李长夜低声笑道:“寡人还是比较想看迟儿起舞……”

钟迟迟睨了一眼笑得色迷迷的皇帝陛下,起身道:“我去看看云定安,陛下还是别让崔将军等太久了!”

李长夜又将她拉了回来,道:“急什么?让云定安今夜留下当值就好了——”抬头喊了崔离进来。

崔离也确实等得久了。

“……昨夜行刺杜侍郎的人已经全部缉拿归案,供出幕后主使为……”崔离果然是来回禀昨夜杜澄遇刺一事。

末了,瞥了钟迟迟一眼,道:“此事多亏钟娘子出手!”

钟迟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奇怪。

她出手的事崔离应该已经跟李长夜提过了吧?再提一次是什么意思?感谢她吗?

“昨夜得意楼中人都声称并未见到吐蕃人,钟娘子也在得意楼,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物?”崔离问道。

钟迟迟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没有啊!都是去看胡旋舞的,谁有空留意别的?”

崔离仿佛只是例行公事地一问,问完就放过了,向李长夜道:“陛下,昨夜得意楼的宾客臣已命人一一询问过了,如今只剩了王二郎还没问过!”

李长夜点点头,传了王子徽入殿。

王子徽那里钟迟迟是一点都不担心,他能发现什么?就算吐蕃人站到了他面前,他都未必看得出来。

真是没想到,吐蕃人竟然认得玉璜?

昨晚拿到玉璜时太兴奋了,一时没注意其他情况,等冷静下来后,才想起来各种不对劲。

黑衣蒙面的高手,分明就是早有预谋。

一块古玉而已,还是昨天刚到王子徽手里的,王子徽来得意楼也是当天决定的,是怎么引起有心人觊觎的?

到现在,终于能全部想通了。

如果昨夜得意楼里混进了吐蕃人,可能无意间认出了王子徽系在腰间的玉璜,于是派人抢夺。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昨夜生还的两人一定要将尸首带走。

留下,就会暴露死者的吐蕃人身份,会引起李长夜方面的警惕,对他们接下来的行动造成不便。

连她都不能凭眼睛认出玉璜,吐蕃人却认出来了,那只有一个解释。

一定是杨月眠告诉他们的!

钟迟迟将脸往里转了一些,半埋进李长夜怀里,暗自劝慰自己要沉住气。

现在不急着和杨月眠碰上了,她既然拿了玉璜和玉琮,再回庸山取出玉璧,合三件法器之力,在庸山闭关数月,巫术定然大有长进,到时候——

“陛下,柳大娘子来了!”殿外回禀道。

崔离这边也没事了,便施礼告退。

……

“那个玉鱼……”柳静姝迟疑着回答,她仍旧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先前确实是想送给钟娘子的……”

“那也是她自己不要,后来还是给了我的!”王子徽看到柳静姝仿佛有了底气,也不哭也不怂了。

钟迟迟嘲笑道:“是她主动给了你,还是你耍赖要来的?”

王子徽缩了缩脖子,掉了一部分底气:“那也是她答应给了我的!”扯了扯柳静姝的袖子,低声催促:“你快说啊!”

柳静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答道:“是!钟娘子当时婉拒了,昨日王二郎看着喜欢,我便赠给了他!”

李长夜低低一笑,凑到她耳边问道:“抢着比较好玩?”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笑道:“是啊!尤其抢王二郎的,特别好玩!”

王子徽委屈:“陛下你看——”见李长夜没理他,又转向柳静姝,“阿柳……”

柳静姝掩唇轻咳了一下,柔声道:“既然钟娘子喜欢,这玉鱼还是赠给钟娘子吧!”

晴天霹雳!

王子徽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钟迟迟可管不了这许多,笑嘻嘻地往他心上扎刀:“柳大娘子都说给我了,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王子徽还能说什么?

……

眼看王子徽和柳静姝都被打发了,钟迟迟拉开腰上又开始收紧的手臂,道:“我去看看阿白!”

李长夜拉着她含笑问道:“晚膳摆在哪里?”

“就这里吧!”钟迟迟随口道。

李长夜这才松了手。

走出紫宸殿,钟迟迟目光一扫,落在低头装瞎的云定安身上,笑嘻嘻地唤道:“云定安,随我来一下!”

云定安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抽搐了一下,抬起头,强作镇定道:“属下是奉宸卫,不得离开御前!”

钟迟迟笑道:“陛下说你归我管了,你要抗旨吗?”

云定安攥了攥拳头,低着头朝她走来。

钟迟迟左手悄悄捏住锦囊中的法器。

毫无异常。

钟迟迟松开手,不由得有些失望,大概还是要铜鉴阵才能查验出云定安身上是否有巫族血脉。

“钟郎将究竟有何吩咐?”云定安鼓足勇气问道,“属下不能擅离职守!”

“没事了,回去吧!”钟迟迟随口道。

云定安愣了愣,感觉自己被耍了一通,气鼓鼓地回去了。

钟迟迟没留意他的小情绪,她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个小少年送到承欢殿的床上,嗯……云定安长得不比崔舍差呢!可惜李长夜好像不好男色……

正想着,耳边传来柳静姝的声音,抬头望去,阶下不远处,正站着柳静姝和王子徽。

柳静姝正从身上解下什么东西,递给王子徽,王子徽则满脸欢欣地接过来,再没有刚才在殿内的悲愤。

钟迟迟不由得一笑。

这个王子徽,还真是好哄!也不知柳静姝拿了什么好东西安抚他。

目光好奇地一瞥,顿时停滞。

不会吧……

。顶点

第116章 又一只玉鱼

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不是很清楚。

钟迟迟又仔细辨认了一下,形状是看不大清楚,但是那个颜色和材质却看得她心头一跳,立即朝那两人飞奔了过去。

王子徽刚接过柳静姝新赠的宝贝,正欢欢喜喜往身上系,还没系上,一阵劲风袭来,手上瞬时空空如也。

他茫然地转过头,看着身旁突然出现的钟迟迟,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物件上,怔了一怔,瞬间暴跳着朝她扑了过去。

钟迟迟随便侧了侧身就躲开了,眼睛仍旧看着手中的物件,惊讶道:“竟然还有一只玉鱼?”

王子徽一个踉跄止住身形,怒吼道:“那是我的!”

转身又扑了回来,仍旧被钟迟迟闪身躲开,反而结结实实地扑到了柳静姝身上。

柳静姝忙扶住他,不知所措地看着钟迟迟,道:“是……先母遗物是一对玉鱼,昨日被王二郎要去了一只……”

王子徽抢了两次都落了空,彻底泄了气,忿忿道:“这玉鱼是一对的,我和阿柳一人一只正好,你拿去一只像什么话,还不快还给我们!”

钟迟迟从锦囊里取出另外一只玉鱼,并在一起,果然合二为一,成了一条完整的玉鱼。

难怪她昨天晚上总觉得玉璜不如玉琮和玉璋好用,原来被一分为二了!

一分为二,男女各执其一,还真是定情信物呢!

钟迟迟抬头笑道:“你说得对,既然是一对的,就不该分开,索性这只也给了我吧!”

王子徽瞪圆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抢了一个,竟然还要再抢第二个?”

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就连柳静姝也愣住了。

眼见钟迟迟明目张胆地将两只玉鱼都收进了锦囊,王子徽急了,正巧往她身后望了一眼,大声嚷道:“崔将军!她又抢我的东西!”

正往这个方向走来的崔离脚步一顿,默默换了个方向。

钟迟迟笑嘻嘻地劝道:“别为难人家崔将军了,他也抢不过我的!”

王子徽眼睛都红了:“我去请陛下评理!”说着,立即就要往紫宸殿冲去。

柳静姝忙拉住他,对钟迟迟道:“这对玉鱼,原本就是想送给钟娘子的,如今钟娘子能看中,那是最好不过了!”

王子徽悲愤了:“怎么你也帮着她?”

柳静姝朝他安抚一笑,柔声道:“钟娘子于我有大恩,于情于理,我都愿意将玉鱼赠与钟娘子!”

钟迟迟笑着说了声:“还是你懂事!”便不再理会王子徽的闹腾,转身走了。

身后,柳静姝还在柔声细语安抚王子徽。

“我还有一块白玉的兔子,是我祖父生前赠的,送给你好不好?”

“要一对的!”

“我有一块和白玉兔一样的玉,拿去让人再雕一块,你想要雕什么?”

“嗯……雕一头牛,我属牛……”

“好……”

钟迟迟听着,心中不由得起了几分羡慕。

柳静姝这样七窍玲珑的女子,哄一个王子徽真的不难,要不以后她也考虑找个天真笨拙的美少年相伴?不用猜心思,又好哄,不是比李长夜这样的强多了?

……

“听说你又抢了王子徽一只玉鱼?”晚膳后,李长夜好笑地问起。

钟迟迟不以为意地说:“那玉鱼是一对的,分开了多不好?我就全要了!”

李长夜哈哈一笑,道:“云定安的玉佩你也抢,人家未婚夫妻的定情信物你也抢,迟儿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爱好了?”

“昨天!”钟迟迟一本正经地回答。

李长夜又是哈哈一笑,将她搂到怀里,笑道:“既然是一对的,不如寡人和迟儿一人一只?”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果断拒绝:“不行!”

李长夜笑道:“这玉鱼就这么好?先是黑衣人抢,接着你也抢。”

钟迟迟笑嘻嘻道:“是啊,这玉价值连城,我要留着作嫁妆!”

玉璜被抢的事,当时只有她和王子徽在场,但王子徽这人能保住什么秘密?

对于李长夜会问起这事,她心里早有准备。

总之,没找到什么好理由之前,就耍赖吧!

李长夜果然露出一脸无奈,捏了捏她的脸,恨恨道:“你为什么总不肯对朕说实话?”

钟迟迟嗤笑一声,道:“我不是说过了么?如果陛下觉得我说的不是实话,那一定是问话的方式不对!”

要她说实话,那他的实话呢?

李长夜笑了笑,换了问题:“云定安呢?你看出什么不妥没?”

钟迟迟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还是要想办法把云定安放到阵眼上看看。

李长夜也没有在意,低头在她脸上蹭了两下,道:“浴堂殿引了热汤,如今入夏了住着太热,寡人已经让人把近水的含凉殿收拾出来,不如今晚就住过去?”

钟迟迟道:“不用,浴堂殿挺好的,我喜欢热一点!”

他低低一笑,道:“是是是,迟儿冰肌玉骨……再陪寡人坐一会儿,还有几封奏折看完就陪你回浴堂殿……”

钟迟迟在他身上捏了一下,低声笑道:“陛下看上去饥渴得很,我可不敢和陛下单独相处,要不先召幸个嫔妃再来?”

他一口咬在她鼻子上,恨恨道:“这都是谁害的?”

钟迟迟吃吃笑着,没有应声。

李长夜大概也觉得自己今晚定力不足,缠了她一会儿就放她走了。

钟迟迟回到浴堂殿,早早地睡下了,到午时三刻时,睁开了眼。

起身,披衣,出门,朝紫宸殿走去。

奉宸卫是天子贴身侍卫,一般皇帝在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

钟迟迟走到紫宸殿外时,被她安排了今夜值守的云定安正勉力支撑着不断下滑的眼皮,手中的刀也是摇摇欲坠。

但当面前多了一个人时,云定安还是立即惊醒了过来,十分尽忠职守地朝闯近者怒瞪起双眼。

一看是钟迟迟,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畏惧,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道:“钟郎将有何吩咐?”

钟迟迟微微一笑:“随我来!”

云定安挣扎:“奉宸卫保护陛下——”

“你家陛下要你听我的!”她丢下这么一句,直接转身走了。

云定安双肩一垮,默默跟了上去。

一开始他还能假装镇定,直到穿过了浴堂殿正殿,眼看就要走到后殿了,云定安终于绷不住了。

后退数步,大惊失色:“你要对我做什么!”

。顶点

第117章 万骨噬魂阵

月下琉瓦蒙尘,庭中花木横生;承欢殿内仍旧是荒芜模样,跟上次进来时差不多。

尽管这次手里提了一个人,钟迟迟落地时,依然没有惊起一丝灰尘。

她小心地把云定安扛在肩上,免得在地上拖出印子来。

他们是真没盯着承欢殿。

上次出的状况,李长夜和崔离大概默认了是她,也就没必要继续守着了。

何况,承欢殿要是出了异样,守阵的人一目了然。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后殿门,闪身入内。

到了床榻前,钟迟迟一手捏着锦囊中的法器,一手将云定安朝着床榻上方掷了出去。

这其实就跟投掷一只回旋飞镖一样,用上巧劲,在指定的位置转上一圈就能回来,只不过这次钟迟迟投掷的飞镖体型有点大,但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短短两个呼吸之间,云定安又回到了她的手上,随手往肩上一甩,黑暗中人影一闪,离开了承欢殿。

快到浴堂殿时,果然见四处一队羽林军疾奔而出,直向承欢殿,又在半途分出一个人,向着浴堂殿而来。

钟迟迟无声地笑了笑,从屋顶跳下,落在中庭,将昏睡中的云定安靠在后殿门外,拂去他的睡穴,悄然回了殿内。

解了穴后,云定安睁了睁眼,但马上又被睡意俘获,歪了过去。

钟迟迟解衣躺下后,听见后殿周围有人徘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她吁出一口气,将被子下不停颤抖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才勉强镇定了下来。

择巫者吞之,难道真是万骨噬魂阵?

杨月眠……他想做什么?

是不是也会轮到她……

这一夜,她翻来覆去了许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上午,预知梦做到一半,就被李长夜进来的动静惊醒了。

他一如既往地登堂入室,登床上榻,低声一笑,双唇带着欲念落在她颈侧。

钟迟迟毫不怀疑,如果她不醒来阻止,李长夜能直接吃了她。

他能忍到现在,绝对不是出于爱护尊重,仅仅只是因为打不过她而已。

被她一掌拍开后,李长夜也就停了下来,轻声笑道:“怎么这么困?昨晚又做贼去了?”

钟迟迟轻哼一声,没有回答。

他扶了她起身,招呼了宫女过来伺候梳洗。

梳洗过后,却挥退了所有人,亲自拿了外衫披在她肩上,轻声道:“你想知道什么,就不能问朕?非要偷偷摸摸自己去打探?”

钟迟迟慢吞吞地穿着衣衫,道:“陛下说什么呢?我想知道什么了?”

他嗤笑了一声,道:“你不就是想知道云定安是不是有巫族血统么?哄骗着朕将云定安调到你眼皮底下,你就不嫌麻烦?”

钟迟迟冲他粲然一笑:“不麻烦啊!他长得好看,看着多舒服啊!”

李长夜猛然捏住她的下巴,低声道:“你能带一个云定安去承欢殿,云家其他人呢?一个个带去承欢殿验证不成?”

钟迟迟笑了。

哪有那么麻烦?确定云定安一个就够了。

如果真是万骨噬魂阵,就只对身具巫族血统或修习巫术的人有效,在目标死亡的一瞬间,阵法自动触发,遥隔万里,也能吞噬尸魂。

云妃是早就被人发现了巫族血统的,云妃的父母是布阵者的试探,除此之外,布阵者第一个选择的是云定安。

既然证实了云定安也有巫族血统,可见对方就是冲着巫者来的,再联系云妃的死而无尸,她心里已经有了六七成把握。

“你不想知道云家还有谁有巫族血统?”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

钟迟迟眸光微微一闪。

其实她还真有些事想从他那里知道……

“问朕!”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眼里的犹豫,目光更加紧迫,“你想知道什么就问朕?”

钟迟迟嫣然一笑,眸光流动,遮去了眼底的情绪。

杨月眠说过,你向别人索取的每一件东西,都需要付出代价,你索取得越急迫,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她看着他的眸光神色,似乎也很急迫呢,那么,她能要求他付出什么代价呢?

“真的可以问?”钟迟迟含笑问道。

她原以为谁先忍不住问出口,谁就落了下风,但确实没想到,李长夜会求着她问。

李长夜顿时笑了起来,松开捏在她下巴上的手,轻轻搂着她,轻哄道:“当然!小迟儿想知道什么?你问了寡人就告诉你!”

钟迟迟在他怀里仰起脸,轻声笑道:“那你告诉我,你怎么发现云家有巫族血统的?”

李长夜犹豫了一下。

她笑着戳了戳他胸口:“不能说别勉强啊!”

李长夜含笑在她额上轻吻了一下,道:“是因为迟妃——”

“迟妃?”这个答案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李长夜点了点头,道:“朕在查迟妃身世的时候,查到了云夫人祝氏!”

听到这里,钟迟迟就懂了。

“祝氏祖上也曾作巫,迟妃和祝氏有些渊源……”

原来迟依依也是有巫族血统的,难怪杨月眠总是觉得她不如迟依依……

“但祝氏不是巫族正统,又数百年不曾作巫,加上与世人数十代的联姻,如今的祝氏族人中保留巫族血脉的已经不多了,朕排查多年,一直没有头绪,直到吐蕃人开始对云氏女下手!”

他垂眸看着她笑了笑,道:“迟儿大概以为道一是个江湖骗子吧?”

钟迟迟抿唇笑而不语。

“其实道一精通阵法,是他用铜鉴阵证实了云夫人并云妃、云定安三人具有巫族血脉!”

说到这里,他双眸微弯,玩笑般道:“听说具有巫族血脉的人都貌美异常,迟儿容貌倾城,不会也有巫族血统吧?”

钟迟迟含笑摇头:“我没有!”

她只是个孤儿,是杨月眠失去迟依依后,回庸山的路上随手捡的野孩子。

他笑了笑,语气诱哄道:“迟儿还有什么想问的?”

钟迟迟摇了摇头。

她知道李长夜想听她问铜鉴阵,但这些她都知道了。

他轻声一叹,道:“你想做什么,也不肯叫寡人帮忙;想要什么,也不问寡人要,就连想知道什么,也不肯问寡人——”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尖,“你这美人儿,怎么这么难讨好?”

钟迟迟垂眸一笑,将脸埋在他怀里,轻声道:“多谢陛下直言相告,如此,我也有件事要告诉陛下——”

李长夜蹙了蹙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顶点

第118章 你想要朕等多久?

入夏后,浴堂殿的床帐让李长夜换成了大红色的鲛绡,朦胧而香艳。

他按着她的身子倒在榻上,动作太过猛烈,将刚刚挂起的红绡帐震落了一半。

半掩半开,煞是旖旎。

桃花状的眸子微微眯着,唇角含笑道:“迟儿刚刚说了什么?寡人没听清!”

钟迟迟摸了摸他的脸,笑道:“再说几遍都是一样的。”

他笑了一声,动作轻柔地抚着她的发丝,语声温柔宠爱:“乖迟儿,寡人已经让冯沐晨去找你师父了——”

“你们找不到他的——”钟迟迟笑着打断了他,“千灯阁也找不到!”

杨月眠的行踪怎么可能被普通人找到呢?

“倘若找到了呢?”他笑容渐渐淡去。

钟迟迟将他往下拉了一点,笑盈盈道:“找到了我也不会入宫的呀!李长夜,我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

找到了杨月眠,她还要豁出一条命去挣前程呢!九死一生挣到的前程,怎么舍得浪费在深宫内苑?

他眼中刹那间凶光毕露,但很快又柔软了下来,吻了吻她的脸,道:“迟儿还在生寡人的气吗?寡人也是没办法,你若刺杀寡人,说不得于江山有碍,寡人千思万想,只想到两条路,一是让冯沐晨废了你的武功,把你交给道一看管,尚能留得一命,可你这样的性子,那样活着……倒不如和寡人一块儿去底下团聚……

“你既然与吐蕃人无关,为什么总是不解释?是不是想要寡人误会你,好同寡人划清界线?”

“那现在误会解除了,我们都既往不咎了,好不好?”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能把身段放得这样软,钟迟迟真的有点感动。

当年李初那些人,哪个不是把姿态低到尘土里,她也是感动的。

但是感动能抵什么用?

“我没有生陛下的气——”她柔声道,“陛下待我好,我都知道的,只是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什么事?朕帮你!”他淡淡地打断道,脸上再无笑容。

钟迟迟笑道:“陛下,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抿唇不语,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钟迟迟轻叹一声,翻身在上,轻吻他的唇角,柔声道:“我怀疑吐蕃人设了一个极其阴毒的阵法用来养巫,我走之后,陛下要让人格外小心保护云夫人和云定安——”

“你可以留下保护他们!”李长夜冷冷道。

他第一次对她的献吻没有回应,不知道为什么,钟迟迟心里却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眷恋。

但不管如何,她是不会忘记自己的目标的。

“李长夜,我是必须要走的!”

李长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只眼中闪过一丝嘲弄。

这模样莫名地有些惹人垂涎。

钟迟迟想想自己都要走了,最后占点便宜也好,便伏在他身上,低头含住他的唇瓣,细细吮吻着。

他一开始还只是无动于衷地躺着,眸光淡淡,却也不阻止,直到她撬开他微抿的双唇,舌尖探入的瞬间,他猛然翻身,将她压回身下,狠狠地吻了回去。

钟迟迟觉得,且不论其他,至少在床上,她还是挺喜欢李长夜的,前程是不能浪费在深宫禁苑,但在这龙榻上浪费个几夜还是可以的……

想到这个,她就有些舍不得和李长夜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趁着他往下颌亲吻时,钟迟迟轻喘着道:“李长夜,等我……等着……我还回来,好不好?”

李长夜蓦然停了动作,缓缓地抬起头,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嫣红欲滴的双唇,笑了笑,道:“你要走,走就是了,朕堂堂天子,难道还要等一个女人?这天底下,难道就你一个美人?”

说着,他重新覆上唇来,一阵肆意蹂躏,几乎将她的唇吻到生疼,才重新抬起头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勾唇笑道:“等你?你想叫朕等多久?”

钟迟迟想了想,摇头失笑:“你说得对,没什么好等的!”

多久?她也不知道啊……

她的话也不知怎么激怒了他,他紧紧抓住她的双肩,怒极反笑:“是啊!没什么好等的!朕只喜欢今日快活!”

说完,再次狠吻上来。

钟迟迟眸光一动,偏了偏脸,躲开了他的吻。

他顺势吻在颈侧,微一使力,咬了她一口。

钟迟迟“嘶”了一声,在他肩上推了一下,道:“有人来了!”

李长夜冷笑道:“谁敢进来!”

话音刚落,便听到了高福惊慌的阻拦声:“哎、哎、哎,崔将军,您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陛下——”崔离的声音从中庭传来,语气紧绷,似乎有什么要紧事。

李长夜蓦地抬起头,目光微凛。

钟迟迟刚刚嗤笑了一声,却被崔离的下一句话惊得瞬间坐了起来。

“陛下!合川县伯夫人失踪了!”

……

合川县伯夫人,就是云夫人。

不用钟迟迟提醒,李长夜也知道重点保护云家哪几个人。

就在这样的重点保护之下,云夫人在自己家中消失了。

昨夜睡下时还是好好的,早上侍女们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云夫人叫唤伺候,进屋时,云夫人已经不在了。

侍女们进来找人的时候翻过被子,也动过被子里留下的东西。

“夫人昨夜就是穿着这件寝衣就寝的……”答话的侍女害怕得瑟瑟发抖。

钟迟迟走到床前,将胡乱丢着的寝衣拉开摆好,心口一个染血的破洞显而易见。

“已经死了!”钟迟迟闭了闭眼。

又是死而无尸,果然是万骨噬魂阵了!

她转头看向李长夜。

李长夜会意地挥退了屋里其他人。

“我要带走云定安!”钟迟迟道,“他是下一个目标,只有我能保住他!”

李长夜扯了扯嘴角,道:“你可以留下保他!”

钟迟迟蹙眉道:“我不会留下!”

“云定安也不会出长安!”他淡淡道。

“你就不怕他留下会死?”钟迟迟冷笑道。

他淡淡一笑,道:“朕又凭什么相信你?”

目光相接,片刻后,钟迟迟笑了:“也罢,你就留下他吧!”

一个云定安而已,死了就死了。

阻止万骨噬魂阵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提升自己的巫力。

这次,她必须要走了。

。顶点

第119章 有人劫色

斜阳入户,平添几分燥热。

目光匆匆在奏折上扫了几行,便丢给了崔舍。

“拘泥辞藻,其意不诚,发回重写!”

又拿了一本奏折,也是匆匆一扫,丢给崔舍。

“朕最讨厌韦体字,发回重写!”

正在关窗挡日头的高福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皇帝陛下仍旧是一脸慵懒,说话的语气也是跟平常差不多,但他伺候李长夜十几年,怎么会不懂问题出在哪里?

这个时候,他不得不琢磨一下一个月前钟迟迟的提议。

也许,是该给陛下物色一个新美人了,看来陛下最近喜欢娇气爱闹一点的……

又折腾了一会儿,皇帝陛下也不知是腻了还是厌了,或者只是烦了,丢下奏折站了起来,负手身后,姿态悠闲地朝殿外走去。

站在殿门口,向南极目远眺,天边霞光绚烂。

而近处殿宇巍峨,飞檐斗拱,不知遮去了多少风景。

他笑了笑,语气随意地问道:“两个时辰,从长安能走到哪儿?”

这个问题对高福有点难,他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道:“可能还没出子午关吧?”

李长夜笑道:“两个时辰都没出子午关,天黑前怎么到得了下一个县城?”

“是、是……”高福应和着。

“你说她急什么?正常人不都一早赶路吗?多留一夜难道朕还会吃了她?”李长夜嘲笑道。

高福尴尬地笑着,不敢应声。

李长夜忽然冷哼一声,喃喃自语:“睡惯了朕的龙榻,看你怎么吃得了苦……”

……

钟迟迟没有什么吃不了苦的。

皇帝的龙榻她睡得,荒郊野外她也照样能睡,何况她也没准备睡野外。

事实上,她的速度比李长夜和高福预计的要快多了,李长夜在念叨的时候,她刚出了子午关。

出了子午关,是长达六百六十里的子午峪。

两山夹道,沿途树木浓绿,鸟语清脆,十分宜人。

钟迟迟游游荡荡地骑在阿白背上,很是惬意。

相比之下,乔渔就不是那么惬意,甚至有些发愁:“我们这样,天黑之前能赶到安业县吗?”

钟迟迟闭着眼睛安慰道:“天黑之前赶不到,天亮之前总会到的,你要是撑不住,就趴阿白背上睡一觉!”

乔渔看了阿白一眼,讪讪笑道:“撑得住!撑得住!”

正说着,钟迟迟眼神变了变,犹豫地往两边看了看,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子午峪就这么一条路,看来非得撞上前面那场是非了。

要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目不斜视地路过,但乔渔肯定不会让她如愿。

要不要提前打晕乔渔呢?

“前面好像有什么情况?”乔渔皱眉说了一声,就催马跑了上去。

行了,他都听见了,也不用打晕了!

钟迟迟笑着拍了拍阿白的脑袋,阿白晃了晃脑袋,迈动粗壮的四肢,跑动了起来。

“……留下萧三郎,你们就可以走了!否则——”女子冷笑一声,语气甚是张狂。

“我呸!”另一个女声娇脆了一些,但也听着挺凶悍的,“一个女土匪还敢肖想我们三郎,先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接着,就是一阵打斗声。

再接着,是乔渔的喊话声,但那边打斗正酣,没人回他。

这听起来就是二女争一男啊?这种闲事有什么好管的?

钟迟迟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还是担心乔渔这傻小子冒然加入战局吃亏,催促着阿白快一点。

拐过一个弯,就看到了打斗中的双方。

一方着布衣,兵器杂乱,为首的女子身段颀长,长眉凤眸,满脸不驯,而和她缠斗的女子正好相反,薄薄罗衫,身段玲珑,是个小美人儿。

巧的是,这个小美人儿钟迟迟居然认识!

这时,乔渔终于看出了点端倪,眼见小美人儿不敌女匪,立即拔了剑朝那女匪刺去。

钟迟迟估摸了一下,乔渔加上小美人儿,对上女匪差也差不多,便朝不远处停着的十几辆马车望去。

这不是普通人家的马车,普通人家也不会一出门就是十几辆车。

这一队车马带了十几名护卫,如今正随着小美人儿一同对抗劫色的女匪,剩下还有一些没武功的家奴一齐围着其中两辆马车,虽然看着不怎么顶用,但个个面露悍色,大有忠勇不惜己身之意。

萧三郎啊……

钟迟迟想起女匪刚刚的喊话,不由得笑了起来,娇声道:“人家要的是萧三郎,怎么出来对付的是个女子呢?”

她的声音娇娇懒懒的,却借由内力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最先有反应的是那个出来对付的小美人儿,甚至顾不得自己还在打架,直接丢下女匪回头怒瞪钟迟迟一眼:“要你多管闲——是你!”

最后一个“是你”喊得甚是惊喜,一点也不怕生地招呼道:“快!快过来帮忙!”

她话没说完,女匪那边便传来一声男子的沉声喝令:“主公,撤!”

钟迟迟循声望了过去。

女匪这边也不都是会武的,不远不近站着的那名白衣男子就是一身文士模样,钟迟迟望过去的时候,他还在警惕地看着她,目光一对上,他神色越发紧张。

钟迟迟冲他安抚地笑了笑,难得见到个眼神好的,她实在不愿吓着人家。

但那女匪却不是个眼神好的,听了文士的话顿时大怒:“才刚打起来,怂什么!”

白衣文士眉心紧皱,厉声道:“主公忘了下山前的承诺了?”

女匪大喝一声,手里的大环刀偏了偏,来势汹汹地朝乔渔拍去。

钟迟迟勾了勾唇,拂手如花,带出一股绵绵内劲,将女匪连带大刀推了出去。

女匪连退十来步,终于变了脸色,明白自己是遇上了高手,这回不用等白衣文士再劝,便迅速带人撤去。

钟迟迟没打算追,那女匪只用刀背拍乔渔,她也就不为难她了。

走到乔渔面前,打量了他两眼,嘲笑道:“没那本事,玩什么见义勇为?”

乔渔嘿嘿一笑,并不分辩。

萧家那边的小美人原本还气势汹汹地准备追上去,看没人跟上,又讪讪地回来了,正同钟迟迟抱拳行礼,准备开口,冷不防看到阿白,惊叫一声,转身跑了。

钟迟迟笑了笑,目光飘向那两辆马车,曼声道:“劫匪都走了,萧三郎还不敢出来么?”

她的声音清极媚极,也嘲讽至极。

一时间,两辆马车都有了动静。

其中一辆马车里,传出一声无奈叹息:“人已经走了,可以放开我了吧?”

刹那间,如冰湖消融,暗夜花开,入耳时温温润润,落心头凉凉淡淡。

钟迟迟只觉平生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嗓音。

。顶点

第120章 兰陵萧三郎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20章兰陵萧三郎马车里先钻出一名青衣小厮,恭敬地将帘子打起。

玉白纱袍隐现时,钟迟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那男子扶着车门下车时,她便觉得自己从来也没见过一个人,连一个下车的动作都能做得如此优雅动人。

他站在车前,微微正了正衣襟,向着她走了两步,深深一拜:“萧怀璧多谢女侠相救之恩!”

钟迟迟没注意听他说什么,她只目不转睛地等着他抬头,方才下车走来看的那几眼根本不够看。

兰陵玉郎萧怀璧之名,她也听说过,但没真的见到之前,如何能想象得出玉郎无双的风姿?

她自以为见过了许多俊美男子,此时见到萧怀璧,第一次有挪不开眼的感觉。

温润如玉,淡雅如兰,清俊如月,一袭玉白纱袍不染纤尘。

钟迟迟突然就理解了,这么个玉人儿,不论是男是女,有人要来冒犯,换了她也是要出手护着的。

他说完谢辞,许久不见回音,便轻轻抬眸,看了她一眼,浅淡的双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怔愣。

钟迟迟日常被人惊艳,但此时看到这样一个美人儿也为自己惊艳,心里不由得有些得意,便冲他嫣然一笑。

萧怀璧又是一怔,白玉般的脸颊上浮起淡淡红晕,却没有避开,唇角轻扬,朝她微微一笑。

这下有人看不下去了!

倏地一个人影挡在钟迟迟和萧怀璧之间,满脸戒备:“你救了我们,我们兰陵萧氏一定会报答的!不过我们现在还要赶路,大恩大德日后再报!”

钟迟迟失笑道:“原来你是兰陵萧氏的人啊?你们兰陵萧氏虽然现在不如河东薛氏,可也用不着把女儿送给薛瑛做妾吧?”

这小美人儿便是上回她顺手救下的卫国公府逃妾。

陡然被揭穿身份,小美人儿仿佛遭受了极大的侮辱,俏脸通红,美眸含泪,娇叱一声,便挥剑向钟迟迟刺来。

钟迟迟侧身避开,轻松钳住了她握剑的手腕——

“手下留情!”

钟迟迟转头看了一眼。

眉间微蹙,眸光似月——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忍心拒绝他的要求呢?

“三郎要我为谁留情呢?”钟迟迟笑盈盈地问道。

眼看萧怀璧又红了脸,被钳住的小美人儿忍不住怒瞪钟迟迟:“你、你不要脸!”

钟迟迟摸了摸脸,含笑看着萧怀璧:“我这张脸平时还是很珍惜的,不过为了三郎这样的玉人儿,要不要也无所谓了!”

“你——”

“星儿!”一个端庄温和的女声响起,“不得对恩人无礼!”

钟迟迟手里的小美人儿顿时歇了火,低头垂眸,一脸乖巧知错模样。

萧怀璧也立即收了腼腆模样,恭敬地走到另一辆马车边上,唤了声“母亲”,同一名美丽少女一齐扶了一名妇人下车。

那妇人四十岁上下,容颜美丽,衣饰淡雅,和萧怀璧长得有五六分相似。

她在萧怀璧的搀扶下走到钟迟迟面前五六步远处,敛衽作礼。

钟迟迟瞥了萧怀璧一眼,含笑避了这一礼。

妇人微微一笑,道:“今日多亏女侠仗义相助,我们是常州兰陵萧氏的族人,正要进京安置,不知女侠这是要去往何方?”

钟迟迟笑道:“怎么?萧夫人也要大恩大德日后再报么?”

萧夫人面上流露出淡淡的愧疚,看了星儿一眼,道:“我外甥女儿性子鲁莽,让女侠见笑了,倘若女侠方便,可否邀请女侠一同进京,容我们设宴酬谢?”

“我很方便啊!”钟迟迟笑盈盈地说,瞥了一眼制止了乔渔刚张开的口。

“你不是刚从长安方向来吗?”星儿又急又怒。

钟迟迟含笑瞥了萧怀璧一眼,道:“本来是要出长安的,可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们这样上路,怎么教人放心?我就勉为其难护送你们一程吧!”

萧夫人按下躁怒欲动的星儿,含笑道:“那就有劳女侠了!待进了长安,容我等重谢报恩!”

……

耿星儿搀扶着萧夫人回了马车上,忍不住问道:“姨母,那个钟迟迟分明觊觎三郎,就这样任她缠上吗?”

萧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钟娘子于我们有恩,不可无礼,至于其他——”她微微一笑,“三郎自有分寸!”

这语气,就算隔了老远听在钟迟迟耳中,也是无比的信任和骄傲。

钟迟迟笑了笑,正要转身回到阿白背上,忽觉身后一道目光跟来,温温淡淡,又意外地撩拨人心。

她心中一动,回过头去。

车帘掀起,萧怀璧正静静地凝望着她,被她抓了个正着也不见局促,只微微一笑,清淡的双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三郎自有分寸?

那可不行啊!他要是有分寸了,岂不是让她很没面子?

想到这里,钟迟迟便冲他笑得越发妩媚。

“迟迟……”冷不防身后传来乔渔迟疑中略带难堪的声音,“就算萧三郎容色无双,你、你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这样色迷心窍不太好吧?”

钟迟迟回头朝他嘻嘻一笑,道:“我觉得很好啊!”说着,朝阿白走去。

乔渔追着她低声道:“可是我们要南下赶路啊!你这样追着萧三郎回长安算怎么回事?”

钟迟迟跃上熊背,笑道:“你不是说了吗?算我色迷心窍咯!难道兰陵玉郎的姿色不值得我色迷心窍一回?”

“值得是值得……”乔渔艰难地回答道,“可是我还要赶回去赴师父的寿宴——”

“你师父寿宴还有一个半月多呢!”钟迟迟一边催着阿白前行,一边漫不经心回道,“长安到你师门,一个月足够了,急什么!”

……

想要天黑前进城肯定是来不及了。

当夜,萧家诸人并钟迟迟两人都宿在了城外的驿馆中。

萧夫人毕竟出身名门,礼数十分周到,对待钟迟迟这个恩人,是直接嘱咐了萧怀璧的亲妹妹萧五娘来照应的,饮食寝居,无不周到。

钟迟迟遣退了萧家的婢女,将刚脱下的衣服又穿了回去,软剑回鞘。

熄灯后,静待少许,推窗而出。

。顶点

第121章 娘子不要轻薄

入夜后,云层淡淡聚起,遮得星月黯然,倒是无意间为夜行者提供了便利。

钟迟迟刚出了房间没几步,就远远地看到几道黑影闪过,扑向同一个方向。

竟然有人比她先一步动手!

钟迟迟无声一笑,刹那间,人影如风,掠向黑影所去的方向。

还差四五个房间的距离时,“嘭”的一声轻响,第一个黑衣蒙面人破窗而入,剩下三人紧随其后。

这四人都是好手,破窗的声响很轻,普通人隔了墙听不出什么。

然而隔壁房间的后窗却打开了,一人探出头来,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声音?”

正贴着墙壁疾行的钟迟迟差点滑了一跤。

又好气又好笑地将乔渔往屋里一塞,叮嘱道:“好好待着,别出来!”

正要关窗离去,却被乔渔拉住衣角,小脸煞白道:“迟迟你可别乱来!萧三郎是个正经人,你不能这样!”

隔壁已经传出了动手的动静,钟迟迟没空和他解释,直接穴道一封,丢进了屋里,一扭身,从已经破开的隔壁后窗鱼跃而入。

还没落地,钟迟迟便左手一挥劈开屏风,右手在腰间一拍,利刃出鞘,刺向挟持着萧怀璧的黑衣人。

剑刃穿喉而入,那人甚至来不及出声,就倒地气绝了。

剩余三人只觉眼前人影一闪,萧怀璧面前便多了一名巧笑倩兮的绝色佳人。

“撤!”其中一人立即低喊道,嗓音隐隐发抖。

“等等!”钟迟迟喊住了他们。

那三人听话地收住了脚步,慢慢地转回头,惊恐地看着她。

钟迟迟拔回软剑,在死者衣服上擦拭了一下,指了指死者,笑道:“把他带走!”

三名黑衣人都愣住了,仿佛没听清她的话。

钟迟迟收了笑容,剑尖点地,戳了两下,不耐烦地说:“要么你们带他走,要么留下陪他!”

黑衣人虽然仍旧满眼惊愕,却动作迅速地提起已经死绝的同伴,丝毫不敢再耽搁地离开了。

钟迟迟收了软剑,轻巧转身,将萧怀璧打量了两眼,含笑问道:“三郎可惊着了?”

萧怀璧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受惊的痕迹,他朝着钟迟迟微微一笑,温声道:“钟娘子为何放走了贼人?”

钟迟迟想了想,道:“我答应过家师,一天最多只能杀一个人!”

萧怀璧笑了起来。

不是那种浅浅淡淡的微笑,而是眉梢眼角都能见着痕迹的笑容,他这样笑时,清淡如月的眸光霎时皎皎灼灼,几乎看呆了钟迟迟。

正当她看得入迷时,耳边响起萧怀璧仿佛蛊惑的声音:“钟娘子好像不想有人知道那些黑衣人的身份……”

钟迟迟出神快,回神也快,立即回了他一笑,道:“我特意赶来救三郎,三郎不谢我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怀疑我和那几个黑衣人有勾结?”

突然想到什么,她“咯咯”笑道:“我勾结他们难道是为了营造英雄救美的机会?”

萧怀璧含笑地看着她,等她笑够了,才温文有礼地说:“我怎么会怀疑钟娘子?这些黑衣人来得突然,幸好钟娘子特意从那么远的地方赶来相救,实在令人不知该如何感谢才是!”

钟迟迟挑了挑眉。

这玉郎君看着温润谦和,说话竟然是带刺的?

钟迟迟眸光一闪,突然贴近了他。

萧怀璧眼里虽然闪过一丝意外,却丝毫没有挪动脚步,就如同刚才被劫持时那样面不改色。

“三郎真的不知该如何谢我?”她微微仰着脸,一手轻轻抚过他的衣襟,嫣红的双唇几乎贴上了他的唇角。

春水如眸,远山如眉,眉梢眼角俱是妩媚风情。

萧怀璧垂眸看了她一眼,脸上浮起淡淡红晕,语声却依旧温温淡淡:“钟娘子想要什么?”

钟迟迟将掌心贴上了他胸前,感觉到掌下的身躯渐渐僵硬,她笑得杏眸微微眯起,却没有适可而止。

手掌一寸一寸向下移去,移到腰间时,萧怀璧呼吸一窒,猛地抓住她的手。

“钟娘子,请自重。”温和的语气,温和的神色,说着这样义正词严的话。

钟迟迟突然有种被勾引了的感觉,忍不住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柔声笑道:“我以为三郎已经做好了报恩的准备呢?”

他的眸色顿时如乌云蔽月般沉了下来,下一刻,又如风散乌云般恢复了清淡如月的眸色。

“报恩是报恩,还请娘子不要言行轻薄。”他仍旧温文尔雅地说着。

钟迟迟轻声一笑,道:“三郎这样抓着人家的手不放,意思是叫我不要轻薄,换你来轻薄么?”

萧怀璧脸上又泛起了红晕,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越发觉得秀色可餐。

钟迟迟嘻嘻一笑,踮起脚,将双唇贴到他耳畔,低声道:“三郎怎么这么爱脸红,看着真是教人情不自禁……”

说实话,这玉郎君真是禁不起调戏,看看人家崔离,脸皮多厚?再看看人家李长夜,早在她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要被反攻了……

萧怀璧顿时连耳朵都红了,慌忙退了一步,但手仍旧握着她的手腕。

钟迟迟便挣了一挣,将他又拉回身前,低笑道:“三郎既舍不得松手,又何必后退?”

萧怀璧抿了抿唇,握着她的手腕,不轻不重,缓缓地举到了两人之间,看着她指间挂着的东西。

圆形小孔,白玉无纹,莹润的玉质与美人的玉指相得益彰,红绳缠绕于白玉与纤指之间,美艳至极。

他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问道:“那些黑衣蒙面人,也是冲着这个来的吗?”语声温润,犹如她手中的玉璧。

“这我怎么知道呢?”钟迟迟笑盈盈地说着,将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肩,柔声道,“这玉璧我很喜欢,三郎便送了我吧?”

萧怀璧轻轻拂开她的手,从她指间取下玉璧,端详了两眼,道:“钟娘子于我有恩,本不该吝惜这枚玉璧,只是——”

话没说完,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突然变了脸色。

手腕迅速从他手中脱离,如利刃般朝着他身后的墙挥出——

“轰”的一声,墙破砖裂。

“再往前一步,我就要了你的命!”她望着方才击中的方向,杏眸冷冽成冰。

。顶点

第122章 窃玉偷香

萧怀璧回头一看,身后的墙壁竟然在她刚刚那一击之后,破了脑袋大的一个洞!

透过这个洞,可以看到隔壁屋子的部分陈设。

他记得隔壁住的是与她同行的乔渔,可此时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洞那边却没有出现乔渔,甚至也没听到任何声音,安静得任谁都能察觉出异常。

钟迟迟不再说话,也没有看那个洞,而是冷冷地盯着墙上某个方向看。

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朝着隔壁后窗的方向缓缓移动,移到后窗方向时,定了一会儿,目光渐渐缓下,冷哼一声,打开他的房门冲了出去,随后,听到了隔壁房门被撞开的声音。

萧怀璧微微蹙眉,也跟了过去。

钟迟迟冲进乔渔的房间,乔渔还在地上躺着,仍旧是被她点了穴后扔进来的模样。

钟迟迟忙替他解了穴,打量着问道:“你没事吧?”

乔渔一脸后怕:“我是不是差点就死了?”

钟迟迟见他没事,放下心来笑道:“我就在隔壁,你怎么会死?”

她一提,乔渔就想起来了,皱着脸道:“迟迟,萧郎君是长得好,可你也不能——”话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门口,讪讪地打了声招呼:“萧郎君……”

萧怀璧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看向钟迟迟,问道:“还是那几个黑衣人吗?”

“不是!”钟迟迟说着,微微蹙了蹙眉,没有多作解释。

萧怀璧也没有追问,点点头,道:“我去安排加紧守卫!”

“不必了!”钟迟迟笑道,“你们随行的护卫加上驿站的人,也防不住这两拨偷袭,有我就够了!”

萧怀璧温声道:“如此,女眷那边就劳烦钟娘子费心了。”

钟迟迟摇头道:“那里我可不费心,今晚我就守着你们俩了!”

萧怀璧和乔渔都愣了愣。

乔渔问道:“守着我们俩是什么意思?”

钟迟迟似笑非笑地睨着萧怀璧:“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们这儿连续出了两拨刺客,我今夜非得贴身保护你们才行!”

乔渔立即涨红了脸,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这怎么行……”

萧怀璧反而对此没什么反应,朝两人淡淡地行了个礼,道:“我去看看家母。”

“三郎最好别乱跑!”钟迟迟笑道,“我可不知道那几个黑衣人是不是真撤了!”

他眸光轻柔地看着她,微微笑道:“多谢娘子关心,不若娘子与我一道去?”话到尽头,语声略略上挑,带着似有若无的蛊惑。

钟迟迟意外地挑了挑眉,笑了起来。

他这是在色诱她么?

萧怀璧固然姿容绝世,可勾引人的效果并不是只看美色的,不然杨月眠怎么这么努力训练她呢?

钟迟迟笑道:“偷袭乔渔的人可比偷袭三郎的人厉害多了,我若是为了三郎丢下他,岂不是太见色忘义了?”

萧怀璧脸上一红,道:“是我唐突了——”对着钟迟迟和乔渔拱手一拜,“不打扰二位休息了!”说罢,抬脚要走。

“三郎若是不能安心回房休息,我这就过来陪你!”钟迟迟在他身后笑眯眯地说。

萧怀璧脚步一顿,侧了半身微微颔首,道:“不敢有劳娘子!”

说罢脚下轻轻转挪了方向,朝自己房间走去。

站在门口,喊来随从吩咐了几句,迈入门内,关门,上栓。

钟迟迟正听着隔壁的动静,边上乔渔突然拉了拉她,试探着问道:“迟迟,你今晚要睡我这儿?”

钟迟迟随口“嗯”了一声。

“这……”乔渔一脸为难。

“这什么这?”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想吗?你是得罪了谁,才派了这么厉害的杀手来刺杀你?”

乔渔比她更莫名:“我没得罪过谁啊……”

钟迟迟是有点明白的,再好的人,也不会人见人爱,否则上次怎么会被薛氏兄妹盯上。

只是乔渔这性子,就是得罪了人都不自知,问他也白问。

“刚刚那个杀手很厉害?”乔渔又问。

“很厉害!”钟迟迟毫不犹豫地说,“比不归还厉害!”

刚刚那人一直到进了房间才被她发觉,甚至躲过了她的一击。

一直到跳窗逃走,也没让她看到了影子,武功不仅高于偷袭萧怀璧的黑衣人,比不归也高出许多。

如果那人也是个职业杀手,不归这个天下第一杀手水分就太多了。

乔渔问完之后又是一脸纠结:“你今晚真的要睡这里?”

钟迟迟笑睨着他,道:“乔乔实在不愿意的话,我就勉为其难睡到隔壁去好了!”

隔壁就是萧怀璧的房间。

吓得乔渔立即点头:“我愿意我愿意!”

仿佛怕她后悔似的,话音刚落,就噌噌跑去床前,动作利索地把床铺好了,转身一脸讨好:“迟迟,床铺好了,你可以睡了!”

钟迟迟满意地点了点头,朝床榻走去。

乔渔一边拉开屏风挡在床前,一边小声问道:“迟迟,你刚刚去萧郎君屋里做什么?”

钟迟迟回身笑道:“美人在侧,除了窃玉偷香,还能做什么?”

乔渔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吞吞吐吐道:“本来我们要走了,半路上你调戏一下萧郎君也就算了……可是你又要跟着萧郎君回长安……要是让陛下知道了……这、这不太好吧?”

钟迟迟微微一怔,随即打发了一句:“我知道了。”便作势解衣,乔渔忙闭上了嘴躲了出去。

熄灯躺下,钟迟迟并没有睡着。

其实乔渔说的那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毕竟自从见到萧怀璧之后,她眼里就只剩了他——

身上的玉璧!

萧怀璧纵然玉人无双,可她还没色迷心窍到这个地步。

当时萧怀璧从马车里出来,她一眼就看到了他悬挂于腰上的玉璧。

如果是王子徽,那就直接抢了再说。

可对方毕竟是兰陵萧怀璧,不但出身望族,更是誉满天下的名士,明抢是不合适的,不但容易惊动有心人士,更难免唐突佳人。

何况她甚至还没确定萧怀璧的玉璧是不是她正在找的法器,这才选择了随行伺机打探。

第123章 想要什么都可以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23章想要什么都可以屋内,乔渔的气息渐渐平缓,似乎已经睡着了。

隔壁也安静了下来,只是不能确定是不是睡了。

再向外,都是一片宁谧,甚至没有人发现这边死过人。

钟迟迟突然坐了起来,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推窗而出。

她原本只是打算今晚先去确定一下萧怀璧的玉璧是不是法器之一,没想到还有另一波人也盯上了这块玉璧。

可以确定的是,偷袭萧怀璧的其中两名黑衣人,正是上次从王子徽手里抢夺玉璜的人。

那两人明显也还记得她呢!一见到她就乖巧得很,话都不用说第二遍。

据李长夜和崔离所说的,那些应该是吐蕃人。

吐蕃人也在寻找法器,甚至比她更早发现了玉璧!那么,她更要尽快将玉璧拿到手,放萧怀璧这里,随时可能被吐蕃人抢走。

想要得到玉璧,手段无非有三:要么偷,要么抢,要么交换。

但其实对她来说,是有第四个选择的。

毕竟她刚救了萧怀璧第二次呢!挟恩求报这种事她又不是第一次做了……

仍旧从后窗跃入,落地无声。

空气中还飘着一丝血腥味,屋内床上,人已熟睡,气息绵长平稳。

她真不是故意要趁美人睡着了来占便宜的,只是这件事今晚不解决,难道明天她还要跟着他们进城?

她要是这样进城,还真想象不出李长夜的反应……

转眼间,已经到了萧怀璧的床边,正要伸手推醒他,手还没来得及落下,目光不经意掠过他的睡颜,不由得怔了一怔。

杨月眠说过,皮相能迷惑人眼。

她以前也见过一个皮相很能惑人的男子,但没有惑住她,后来认识了李长夜,便觉得真正勾人的不是容貌。

但现在看着萧怀璧,才知道自己还是见识太少了。

光容貌不能迷人眼的,那一定是长得还不够美。

如这般静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没有流动的眸光,没有唇畔的情意,没有动人的话语,却能让人看一眼,就软了心肠。

钟迟迟索性屈膝坐到了床上,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静静地欣赏起这盛世美颜来。

真是好看……

光看着就很有满足感,要是能摸摸……

嗯……她突然理解起李长夜情愿欲求不满到爆炸,也要跟自己同榻而眠的心情了。

真是羡慕他那么多次看着自己睡,像她这么美,睡着了应该也很好看……

其实李长夜睡着的时候也好看,只是他就算睡着了,也是微微勾着唇,邪气得惹人垂涎,眼尾的弧度也还是很撩人……

她想得有些出神,手不自觉地垂了下来,隔着被子落在了萧怀璧的身上。

他身子一僵,蓦然睁眼,张口就要出声。

钟迟迟忙捂住了他的嘴,俯身凑到他眼前,低声道:“是我!”

感觉到他眼里的锐利淡去,钟迟迟才缓缓地松开手。

“钟娘子?”他的语气微微惊讶,却一如既往的温文有礼,“钟娘子深夜来访,不知有何指教?”

钟迟迟伏在他胸口,低声笑道:“实不相瞒,其实送你们进长安我还是很不方便的,不如三郎现在就把恩报了吧?明日我们就后会有期了!”

萧怀璧原本有挣扎起身的意思,听了她的话,身上顿时松懈了下来,仍旧躺在床上看着她,黑暗中,双眸暗沉微光。

“娘子想要我如何报恩?”大概是压着嗓子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既缓慢又低哑,和之前听到的感觉大不一样。

钟迟迟抿了抿双唇,突然又有了一种被勾引的感觉。

钟迟迟意外地扬了扬眉,笑道:“我以为三郎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唇角微微弯起,却轻轻摇了摇头,道:“娘子何不考虑其他?”

钟迟迟眨了眨眼。

怎么听着好像在暗示什么呢?

便又凑近了一些,低声笑道:“比如?”

“除了那个,娘子想要什么……都可以……”他逆来顺受地被她压在身下,眸色如夜,语气平静。

可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暧昧呢?

难道是跟李长夜待久了,不能好好听人说话了?

不过话柄都送上门来了,她能不接着?

“想要什么都可以?”钟迟迟含笑抚上他的脸,流连片刻,抚向侧颈。

他隐约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捉住了她的手。

“钟娘子……”他低声唤道,仿佛要说什么。

钟迟迟含笑看着他,等着他开口,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欲迎还拒。

他却没有说下去,只握着她的手,眼中看不出任何波动。

如果钟迟迟有空的话,不介意跟这么个玉郎君多猜会儿心思、调会儿情,但现在她还有正事呢!

她微微一笑,道:“可是我只想要那个玉璧呢!都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我都救了三郎两回了,三郎还舍不得赠我一件定情信物么?”

他微微一顿,眼里的夜色仿佛淡了一些,语声低柔:“并非萧某吝惜一块玉璧,只是这枚玉璧已经上了礼单,送到了崔氏族中,不能再转赠他人了!”

钟迟迟眸光一闪,追问道:“哪个崔氏?”

萧怀璧悄悄松开了她的手,道:“清河崔氏,礼部崔尚书家。”

钟迟迟若有所思地问道:“礼部崔尚书,和中书舍人崔舍是什么关系?”

萧怀璧道:“崔尚书正是崔舍人的亲父。”

钟迟迟蹙了蹙眉。

这就有点复杂了,她跟崔舍也不是很熟,玉璧送到了崔家,难道要去偷?

偷倒是问题不大,可还得进城——

“不如你偷偷给了我,就跟崔家说失窃了?”她娇娇地建议道。

萧怀璧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摇了摇头,道:“非君子所为,请娘子恕罪!”

钟迟迟只好换了个问题:“如果送到崔家以后失窃了呢?”

不是她自投罗网,萧怀璧这人极其敏锐,知道她对玉璧有兴趣,倘若玉璧失窃,恐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他温声道:“财物失窃案,还是要交由官府来办,萧某纵有心,又能去哪里寻呢?”

钟迟迟放心地笑了起来,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还是个这么乖巧懂事的聪明人!

人又长得好看……仿佛有点心动了怎么办?

难怪李长夜不信她那句“等我回来”,以后她自己也再不会信了……

想想没什么事了,钟迟迟腰肢一拧,下了床,回头冲萧怀璧笑道:“这就算抵了一次救命之恩,还剩一次,先容你欠着,以后再来讨还!”

萧怀璧坐起身,道:“萧某不敢忘恩。”

又听得一声银铃般的轻笑,眨眼间,床前已经没了绰约身影。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慢慢地躺了回去。

藏在被子下的一只手缓缓攥起。

。顶点

第124章 给他们报恩的机会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24章给他们报恩的机会晨光熹微时,隔壁萧怀璧屋里就进人伺候了。

钟迟迟也起来了,萧家人估计要一早进城,她不能太拖后腿。

乔渔不在屋里。

钟迟迟开了门出来,恰巧碰到了耿星儿。

她手里提了一只精致的食盒走来,唇角噙着甜美笑意,看样子,似乎是来为萧怀璧送早膳的。

看到钟迟迟开门出来的一瞬,她变了变脸色,后退两步,目光在乔渔和萧怀璧的房间门口扫了一遍,确认了房间位置后,才缓了脸色。

“钟娘子既然已经有了乔小郎,还是跟我们三郎保持点距离的好,免得乔小郎见了不高兴!”她有些得意地扬着唇角,看着似乎心情很好。

钟迟迟懒得解释她的误会,扬眉笑道:“我记得耿娘子还是卫国公府的逃妾呢!还是跟我们三郎保持点距离的好,免得卫国公见了不高兴!”

耿星儿顿时变了脸色,慌忙朝萧怀璧房里瞄了一眼,怒瞪着钟迟迟,压低声音道:“我已经跟他没关系了!以后不许再提了!”

“哦?”钟迟迟好脾气地笑道,“听说卫国公还在四处找耿娘子呢!你这样回长安真的没关系吗?”

李长夜那样的,她都要思考下可能需要的对策,更何况变态如薛瑛?

一想到薛瑛用在耿星儿身上的手段,连她都觉得瘆人。

显然耿星儿的底气也不是很足,目光闪烁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又有了勇气,下巴扬起,道:“我现在是兰陵萧氏的亲眷,有姨母和三郎在,他敢把我怎么样?”

钟迟迟笑了笑。

她觉得薛瑛还是敢的,当着李长夜的面,他都敢往她头上安罪名。

不过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眼见耿星儿纤腰一扭,正要往萧怀璧房里去。

钟迟迟突然抬手一捞,从她臂弯里捞走了食盒,笑道:“我正饿了,多谢耿娘子亲自送来早膳——耿娘子如此贴心可人,难怪卫国公对你念念不忘呢!”

耿星儿正要发怒,却在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瑟缩了一下。

但钟迟迟抢的是她特意为萧怀璧送来的早膳,心里一急,又忙追上。

却在这时,身后突然冒出来一个人,热情招呼:“耿娘子这么早来找迟迟?”

被乔渔这么耽搁了一下,钟迟迟已经进了屋。

耿星儿没好气地瞪了乔渔一眼:“管好你家迟迟!”扭头跑了。

乔渔莫名其妙地捧着热水进了屋,问道:“你欺负她了?”

钟迟迟正从食盒里取出早膳,啧啧惊叹了两声,随口答道:“没有啊!欺负她又没成就感!”

乔渔也没在意,招呼她过来洗脸。

坐在桌边等她的时候忍不住问道:“你真打算跟着他们一起进城?”

面巾下,她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乔渔纠结地说,“陛下要是再……再召你进宫怎么办?”

钟迟迟拿下面巾,笑嘻嘻地说:“昨天走的时候,我把他气得不轻,堂堂天子,总得要点脸吧?”

话刚说完,却微微一怔。

寡人不要脸,只要你——他说这话时,笑得可真……不要脸……

“进了城后呢?要回江陵王府吗?”乔渔又问。

“当然是住萧家给他们报恩的机会啊!”钟迟迟笑着丢下面巾,朝他走来。

在玉璧到手之前,她得辛苦点盯着。

乔渔当然不知道这些,他拿起筷子,小声嘟囔道:“明明就是觊觎人家美色……”

……

钟迟迟想过耿星儿进长安会撞上薛瑛,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撞上了。

耿星儿刚和萧五娘一起扶着萧夫人下了马车,郊迎的人群中就有人失声喊道:“星儿!”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了过来。

本着看热闹的目的,钟迟迟乐得袖手旁观。

可惜薛瑛还留了一点理智,硬生生在萧夫人面前停住了脚,即便如此,还是将萧夫人身边两位小娘子吓得躲到了身后去。

“小女无状,教薛郎见笑了。”萧夫人面不改色地笑道,笑容亲切和蔼,颇有长辈之风。

薛家和萧家的关系似乎不错,薛瑛忍下了眼中的焦躁,扯出一丝笑容,向萧夫人行了晚辈之礼,抬头时,目光仍死死地盯着她身后,僵硬地问道:“这两位都是萧家的妹妹?”

萧夫人含笑将萧五娘拉到身前,道:“这是五娘——”又拉出了耿星儿,“这是我妹妹的女儿,姓耿!”

指着薛瑛向两名小娘子介绍道:“我同你们说过的,薛郎的阿母是三郎和五娘的堂姑,你们都唤声表兄便是!”

两声娇滴滴的“表兄”之后,薛瑛的脸色仿佛又难看了几分,看得钟迟迟忍不住“噗嗤”笑了。

这一笑,倒是让薛瑛注意到了她。

也不知是不是憋了一口气的缘故,薛瑛一看到她脸色就冷得不行,听萧夫人介绍介绍过钟迟迟对萧家一行的救命之恩后,便阴阳怪气道:“没想到钟郎将还有这副侠义心肠!”

“钟郎将?”刚刚同其他人寒暄完走过来的萧怀璧疑惑地重复了一声。

薛瑛冷冷一笑,道:“三郎不知道?这位钟娘子可是陛下最宠爱的新任奉宸卫中郎将!”

这话一说,萧家人无不惊诧地看着她,充满了各色猜疑。

钟迟迟不甚在意地笑道:“我一直很有侠义心肠啊!卫国公应该了解的吧?要是有那种好色成性、不知廉耻囚禁良家女子的权贵,我也是一定会出手的!”

薛瑛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却被萧怀璧不紧不慢地抢了先:“有劳诸位今日相迎,只是家母与妹妹们路途劳累,请容萧某先送他们入宅歇息,明日必备下酒水,答谢诸位!”

他这么一打圆场,薛瑛先扭开了脸,钟迟迟也抿唇一笑,给面子地不说话了。

萧怀璧仍旧送三名女眷上了车,回身向前来迎接的其中一人作礼道:“九郎尚有公务在身,且先忙去吧!”

被唤作九郎的少年慢吞吞地向萧怀璧回了个礼,又慢吞吞地拜了一圈,最后慢吞吞地向钟迟迟行了个下属之礼,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慢吞吞地上了马,连马儿也慢吞吞地朝城门走去。

笑成那样是什么意思?这厮该不会要进宫告状吧?

钟迟迟莫名地有点心虚。

。顶点

第125章 朕不要脸的?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25章朕不要脸的?“陛下,崔舍人来了!”

高福轻声禀报。

李长夜“嗯”了一声,仍旧专注于笔下墨迹,没有抬头。

崔舍今天有事晚些进宫,昨日已经向他交代过了,以崔舍的速度,他甚至已经做好下午再看到他的打算了。

不过现在还好,还有一个时辰才吃午饭。

崔舍进来行了个礼,便将今日的新奏折捧到了案头,开始将奏折分类归放,留待李长夜批阅。

一幅字写完,李长夜放下笔,舒展了下胳膊,看向崔舍。

崔舍做别的事都是慢吞吞的,唯独阅读速度极快,每本奏折都只是扫了一眼就放下了,却能在稍后被问起时对答如流。

这也是他顶着那女人的暧昧目光也不舍得把崔舍调走的原因。

她就这样走了……

李长夜自嘲地摇了摇头,笑着问崔舍:“接到萧怀璧了?”

崔舍放下奏折,恭敬答道:“是!萧三郎奉母进京,随行的还有萧五娘和姨母表妹耿娘子!”

“听说萧怀璧人称玉郎君,号称天下第一美男子,是不是真的?”李长夜有点感兴趣。

崔舍含笑答道:“萧三郎确实丰神秀逸,超群拔众,微臣浅薄,不能言语尽述。”

李长夜不禁挑了挑眉。

这评价很高啊?

“那朕可得见上一见!”李长夜笑着,拿起一本奏折随意翻看。

崔舍道:“萧三郎是应了弘文馆的延请进京的,陛下可亲自召见考校!”

李长夜哈哈笑道:“你倒是内举不避亲!你们两家的亲事谈得如何了?”崔舍家也属于不能自行婚嫁的高门,因此崔氏和萧氏的这门亲事是李长夜点过头的。

崔舍道:“萧氏的聘礼单子已经送了过来,只待两家择定良期行纳征之礼。”

李长夜抬起头,戏谑笑道:“崔丞真是艳福不浅,朕都羡慕她了!”

崔舍微微一笑,道:“今日随同萧三郎入长安者另有绝色,陛下实在无需羡慕他人!”

李长夜意外了一下,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九郎竟然要给朕荐美人?难道那萧五娘不逊其兄?”

崔舍笑得十分含蓄,甚至带了一点羞涩:“臣说的并非萧五娘……”

李长夜放下奏折,拿起笔,蘸了蘸墨汁,一边在奏折上写着批复,一边笑道:“那是耿娘子?耿氏虽然不是什么名门,不过好歹是萧氏亲眷,九郎不会是自己看上了吧?”

崔舍越发羞涩了:“非也!臣指的是钟娘子!”

“什么钟娘子?”李长夜手上动作一滞,抬起头,笑容僵在脸上。

崔舍神色诚挚道:“便是陛下新近擢升的奉宸卫中郎将,钟迟迟钟娘子!”

“啪嗒!”

笔落墨染,污了一本奏折。

……

日已偏西,斜阳微带暑气,紫宸殿内安静得有些诡异。

一名小内侍轻手轻脚地走近,附在高福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高福点了点头,旋即听到殿内终于有了声音。

“行了,这些都拿去重新誊抄一遍,明日再带来给朕看!”李长夜吩咐道。

中书舍人崔舍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就见崔舍捧了一摞奏折走了出来。

高福行了个礼,抬头瞄了一眼,不由得微微一惊。

通常只有不小心无损的奏折才会叫过目不忘的崔舍人拿回去重新誊抄,今天污损的居然这么多?

敢情皇帝陛下埋头苦干了一下午,就光顾着污损奏折了?

高福正要进去伺候,却见李长夜已经下了台阶,朝外走来,神态步履,略显焦躁,可到了门外,又止住了脚步,望着天边霞彩,作出一副悠闲模样。

高福心中暗笑,上前一步,若无其事地说起刚刚得到的消息:“陛下,听说萧左丞今晚要设宴为刚到长安的族人接风,陛下要是在宫里嫌闷,不如也去凑凑热闹?”

李长夜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嗤笑道:“你整这些,别人看不懂,难道她也看不懂?朕不要脸的?”

高福吓得低下了头。

李长夜又站在殿门口看了一会儿晚霞,一直看到夜幕降临,彻底没了晚霞也不肯挪步。

出于职责,高福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要不要传膳?”

李长夜又转头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道:“传什么膳?别人美酒当前,佳人在侧,朕一个传膳像话吗?”

话刚说完,便快步朝阶下走去。

“起驾,朕要出宫!”

……

月白纱袍,腰悬美玉。

从屋里走出时,恍如明月出山,照得满庭皎然。

钟迟迟却觉得有点心累,丢下正在练步法的乔渔,指了指萧怀璧腰间悬挂的玉璧,无力道:“非要带上这个吗?”

萧怀璧低头轻抚了一下玉璧,眸光温柔,好像这玉璧真是什么定情信物似的。

“这玉璧随身已有十年,习惯了。”他温声道。

“既然这么习惯,怎么还拿来送人?”钟迟迟看着很是手痒。

萧怀璧淡淡一笑,转开了话题:“乔小郎随我一道去吧?等会儿家母会使人来接娘子去赴宴。”

虽然早上在城门外时,萧怀璧说的是今天要好好侍奉萧夫人休息,但这个休息只针对外人而言,关上萧府大门,原居长安的萧氏族人还是为萧怀璧这一家设了接风宴。

“我不去了,我要练功!”乔渔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钟迟迟还是更关心玉璧:“你带着这个,就不怕又被人抢了?要不交给我,我替你保管?”

萧怀璧摸着玉璧,微微笑道:“有钟娘子在,定然不会有事的!”

钟迟迟怔了怔,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歪着脑袋笑道:“三郎这是暗示我继续贴身保护你么?”

萧府内已经为她备好了客房,本来她应该待在客房内等着萧家的奴仆来盛情邀请赴宴的。

但是一进萧府,钟迟迟就抱定了“贴身保护三郎”的说法,硬是拉着乔渔赖进了萧怀璧这里。

别人怎么样不管,萧怀璧对此还挺配合的,就连她此时这样戏谑地问着,他也好脾气地笑道:“我要去了,钟娘子请自便!”

钟迟迟笑了笑,抓住乔渔,道:“我们也走吧!”

。顶点

第126章 迟迟不心虚

萧府宴厅里开始祝酒的时候,钟迟迟就坐在斜对面的屋顶上看着,顺便感慨一下,不愧是百年望族,都号称落魄了,也能随随便便聚起这么多人。

杨月眠没有特意让她背谱系,不过她记性好,基本杨月眠说过的都能记得。

萧怀璧第一个敬酒的对象是这萧府的主人萧嵩。

兰陵萧氏祖籍沂州,前朝时,因为政治斗争失利,被排挤出了关内,举族南迁到常州,成为江南侨姓望族之一。

但萧氏毕竟底蕴丰厚,到了本朝,又逐渐有族人入京为官,如今官职最高的,就是萧怀璧的堂叔,现任尚书左丞萧嵩。

萧氏的姻亲也多权贵,比如卫国公府。

不过今晚在这里的都是萧氏族人,没有邀请姻亲。

钟迟迟瞥了一眼被她丢在附近树丫上练内功的乔渔,撑着脑袋继续盯着宴厅内看。

萧氏族人都生得一副好相貌,尽管如此,萧怀璧在一众族人中仍旧如众星捧月一般亮眼,举手投足无不赏心悦目。

不过赏心悦目久了,也有点腻,这一圈敬下来,足足有十几二十来个呢!

钟迟迟无聊得抬头观起星来。

入夜后有点起风,吹得云影渐浓,没了白日的晴朗。

在星斗被完全遮去之前,钟迟迟看了几眼,星象还是没什么变化,巫星破紫微垣后已经消失很久了,推测不出去向。

星光月色被遮了之后,屋顶上就暗沉了下来,她坐在上面更加不惹人注目了。

就是望着下面宴乐融融的萧氏族人,钟迟迟感觉自己还挺不容易的。

为了一块玉璧,别人都在下面美酒佳肴,她却只能坐在屋顶吹风。

正感慨着,突然感觉宴厅里一道目光朝她投了过来,钟迟迟顺着寻回去,便看到萧怀璧站在门边,身子侧对着她的方向,转过脸,望着她。

门外廊下的灯笼照出淡红的光线,映在在他的眸中。

萧怀璧的容貌生得温润秀雅,唯独一双眸子,不但如月光皎然,也如月光般透着几分清冷,但此时映入灯火,平添了几分暖色。

他这样望着她时,仿佛将自己从身后的热闹中剥离了出来,看得钟迟迟心中一痴。

目光交融的一瞬,他捏着手中的酒盏,朝着她轻轻抬了一抬。

钟迟迟嫣然一笑,抓起身边的酒壶,回敬了他一下。

他微微一笑,将酒盏送往唇边,然而,还没来得及送到,身后就有人招呼了过来,他姿态自然地转过身,融入衣香鬓影之中。

钟迟迟也没有喝,闻了闻,就放了回去。

她的酒量不算特别好,杨月眠试了很多方法都没用,所以还是能不喝就不喝。

放下酒壶时,正好看到一名家仆小跑着进来,同守在门外的家仆低声说了几句,好像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钟迟迟看他的神色并不慌张,也就没有在意。

然而门外的家仆将消息传进宴厅之后,不过片刻,主人萧嵩便领着宴厅内的萧氏子弟一并出了门。

钟迟迟看着这阵仗,心里猛地跳了一下,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

不会是李长夜来了吧?

她突然有点坐不住了。

虽然她现在是坐在还算隐蔽的地方,可也是欺负萧家没高手,李长夜那厮一出门至少二十三名高手,坐这里肯定要被发现。

钟迟迟左右看了看,跳到了乔渔待的那棵树上。

现在这季节,树木正枝叶茂盛,只要她隐藏了气息,肯定不会被发现!

但——

李长夜那二十三名高手好像也有部分要分守上空,会不会来跟她抢这个位置呢?

钟迟迟又左右张望了一下,附近也没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了,再远就看不到宴厅的情况了——

等等!

钟迟迟身子一僵,随即扶额失笑。

她为什么要躲着李长夜呢?她走是光明正大地走,回来也是光明正大地回,既然决定要回长安,遇到李长夜也很正常,干嘛那么心虚?

真是见了鬼了!

钟迟迟口中嘟囔了几句,仍旧回了原来的屋顶上坐着。

然而,向宴厅靠近的人群里竟然没有发现那二十三名高手。

钟迟迟忍不住站起身望了一眼。

走近的人群里,只有一人发觉了她的存在,抬头朝她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皱起了眉,满眼警惕。

是薛瑛啊……

钟迟迟又坐了回去,顺手捞起酒壶喝了一口。

看来薛瑛对耿星儿还是挺在意的,这么快就急着上门了。

就说薛瑛比李长夜变态多了……

薛瑛只看了她那一眼,就当她不存在了,顾自随同萧氏族人进了宴厅。

薛瑛的母亲是萧氏女,算得萧氏的近亲,他身份又尊贵,因此虽然来得唐突,却没怎么影响夜宴的气氛,很快里面又热闹成一团。

又过了一会儿,里面大概喝得差不多了,陆陆续续有人到院子里吹吹风散散酒气。

薛瑛也走了出来,颇有些警告意味地看了她一眼,在萧氏家仆的引路下走出院门,朝一个灯火阑珊的角落走去。

钟迟迟看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不就是想私会耿星儿吗?谁有空管他闲事?

这时,萧怀璧也走了出来,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出了院门。

钟迟迟没看明白他那一笑的意思,但萧怀璧要出门,她总得看着点,便换了个角度盯着他。

萧怀璧出了院门后,却只是绕了个圈,走到外墙下,抬头望向她。

钟迟迟意外地挑了挑眉,轻盈落地,笑道:“三郎找我?”

他微微一笑,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绢帕,打开,整整齐齐四块小点:“先垫垫饥,里面大约还要半个时辰才散。”

钟迟迟抿唇一笑,接过来看了一眼,抬头看着萧怀璧。

玉郎无双,含笑温存,可真是动人。

“三郎若是真心疼我,怎么不把玉璧交给我保管?也省得我在这儿受冻挨饿!”她笑道,杏眸微微眯着,越发妩媚勾人。

萧怀璧挪开眼睛,盯着她方才下落时鬓边垂散而下的一缕青丝看了一会儿,唇边勾出淡淡一笑,道:“我先回去了。”

微微颔首,澹然转身,仪态完美无瑕。

然而刚一转身,便觉袖角一紧,低头回首,只见一只莹白如玉的小手轻轻攥着,没用多大的力气,却教人脱不开身。

第127章 三郎无情

“我刚看到薛瑛往西面去了——”钟迟迟笑道,“之前他进来的时候,还有一名高手往后院去了,大概是去掳人的!”

她本来是不想管这事的,不过看在这几块点心的份上,就提醒一下吧!

说完,见萧怀璧还盯着她的手看,便松了手,拈起一块点心送到口中吃了起来。

萧怀璧仍是没有走,抬起头,神色温温淡淡地看着她。

钟迟迟咽下口中食物,笑道:“看着我干什么?我还要顾着阿乔呢,可没空救你家表妹!”

他微微一笑,道:“我姨母是琅琊颜氏的嫡幼女,与家里失联了许多年,这次北上途中,遇到了一些小麻烦,偶然得耿表妹相助,才得以相认。”

钟迟迟笑道:“虽然是半路认的,好歹是亲表妹,三郎不去救一救吗?”

萧怀璧温声道:“薛郎亦是表亲,自有分寸。”

钟迟迟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笑道:“亏得耿娘子待你一往情深,三郎可真是无情呢!”

萧怀璧淡笑不语。

钟迟迟又拈起一块点心,正要送入口中,突然顿了顿,盯着点心看了片刻,蓦地扑近他的身,隔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含笑抬头,将点心送到他的唇边,柔声道:“三郎随身带着玉璧,莫非是想引我贴身相伴?”

他神色未动,一双浅淡清冷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徐徐地退了半步。

钟迟迟笑了笑,将点心送回自己口中。

“这块玉璧——”他淡淡开口,“在我萧氏,是母传长子,长子佩戴至成人,用以礼聘长媳——”语声微顿,眸光垂下,凝视着玉璧,“如今已经上了萧氏聘崔氏女的礼单。”

钟迟迟眨了眨眼,慢慢地咀嚼着。

这倒也不是很令人意外,之前看他的态度,也猜到是比较重要的礼单。

聘礼的话,确实不能随便更改了。

钟迟迟咽下口中食物,笑嘻嘻地说:“原来你都有未婚妻了,那怎么还拿着玉璧勾引我,莫不是想玩弄我?”

他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钟娘子为何想要这块玉璧?”

钟迟迟当然不可能说实话,就只能胡乱对付着:“想要一件三郎心爱之物不行么?”

他淡淡笑道:“两姓婚姻非同儿戏,请恕萧某不能相从!”

钟迟迟笑了笑,拈起第三块点心正要往口中送,耳畔忽闻异动,顿时神色一凛。

“怎么?”萧怀璧问道。

“好像又有贵客到了!”钟迟迟心中打起鼓来。

这次跑出去迎接的人比上回多,而且脚步更匆忙,显见来的人比薛瑛的身份要尊贵许多。

那她是继续坐屋顶上吹风呢?还是低调点找棵树藏起来呢?

还没等她决定好,萧怀璧的随从就找了过来:“三郎原来在这儿——”话说一半,才看到了钟迟迟,顿时愣住了。

“何事?”萧怀璧温声问道,一派光风霁月,丝毫没有和小娘子私会的心虚。

随从猛地回神,神色不安地说:“长公主殿下驾到,三郎快出去迎驾吧……”

钟迟迟还没反应过来是哪位长公主,便觉身旁的萧怀璧瞬间僵住了身子。

然而当她转头去看的时候,又恢复了寻常模样,回身向她解释道:“云安长公主是我叔父的遗孀,也是萧氏族人,娘子请随我一同前去迎驾吧!”说着,抬头看了看树丫上入定的乔渔,面露犹豫。

钟迟迟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们自己去吧!最好别向那位殿下提起我,她可不太喜欢我呢!”

也不等萧怀璧主仆回应,一跃而起,立在屋脊上。

萧怀璧也没有勉强,朝她拱了拱手,带着随从离开了。

钟迟迟虽然不见云安长公主,却不能弃萧怀璧于不顾,站在屋脊上观察了下位置,向着大门方向掠了几许,在一个能兼顾萧怀璧和乔渔的位置停了下来。

朝门口方向望了一眼,云安长公主还没进来,只能望见门外灯火耀耀。

云安长公主竟然是萧怀璧的婶母,这倒是让她有点意外。

既然也是萧氏族人,怎么又到现在才来?接风宴都要结束了……

接风宴都要结束了,应该没人要来了吧……

钟迟迟突然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萧怀璧是最后一个赶到的,他出了门后没一会儿,云安长公主便在萧氏族人的簇拥下进了门来。

萧嵩在侧前方引路,左手边是萧怀璧的母亲,右手边是萧嵩的夫人,萧五娘等晚辈随行于后,至于萧怀璧等萧氏子侄则落在最后。

云安长公主珠翠高鬟,笑语盈盈,端的是华贵美艳,光彩照人。

钟迟迟看着有些奇怪。

前不久刚被李长夜一窝端的窦氏好像是云安长公主的亲舅家吧?但是看她的模样,似乎丝毫不受窦氏影响。

虽说云安长公主也是李氏皇族中人,可毕竟是愍帝的女儿,跟李长夜也不是至亲——人家亲妹妹同昌长公主还不是下了大狱?

难道说云安长公主的靠山并不是窦氏?

可她的夫家萧氏先不说势力怎么样,就今天接风宴没带上她这件事,就能看得出关系好不好了……

眼看一行人快走近她栖身的这棵树了,钟迟迟正要往回退一些,云安长公主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半转回身,娇声招呼道:“三郎呢?怎么落在后面了?快过来!”

钟迟迟听着这颇有韵味的一声,不由得挑了挑眉。

萧怀璧听话地走上前,隔着四五步远,恭敬地行了一个子侄礼。

云安长公主娇笑了一声,道:“怎么站得这样远?我们好些年没见了呢!快过来让我瞧瞧!”

萧怀璧淡淡道:“殿下金枝玉叶,臣不敢冒犯!”

云安长公主笑道:“什么金枝玉叶!在这里,我们就是一家人——”

转向萧嵩夫人,感慨道:“我当初嫁的也是萧家三郎,如今见了我们三郎真是格外亲切——”

说着,一边伸手去拉萧怀璧的手,一边柔声道:“快过来让婶婶瞧瞧,三郎仿佛风采更甚当年了呢……

钟迟迟瞥了一眼她即将碰到萧怀璧的手,随手捻下一片叶子,飞了出去。

第128章 残花败柳

“啊——!”

云安长公主的手刚刚碰到萧怀璧的衣袖,就尖叫一声,缩了回去。

灯火下,养护得如同凝脂般的肌肤上,赫然一道两寸多长的血口横贯了手背,如朱砂抹过。

看第一眼时,血口还整齐一线,一眨眼,血珠迸出,顿如泉涌。

“有刺客!”

“快!快请大夫!”

主人喝令,侍卫拔剑,家仆奔走,顿时乱成一团。

钟迟迟勾唇看着。

混乱中,萧怀璧走了两步,将刚刚落地的叶子踩在了脚下。

云安长公主在看到伤口喷血的一瞬,受惊倒在萧嵩夫人身上,但竟然没晕过去,挣扎起来嚷嚷着要调巡城金吾卫过来。

钟迟迟想了想,总不能教他们打搅到乔渔练功吧?

便从树上轻跃而下,落在云安长公主面前,笑道:“别找刺客了,是我干的!”

云安长公主正伸着一只手让侍女包扎着,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吓得惊叫一声,后退了一步,待看清是谁后,面容一扭,厉声喝道:“钟迟迟!”

钟迟迟惊讶地挑了挑眉。

云安长公主虽然一直都不喜欢她,可之前见了她都挺强颜欢笑的啊?这次怎么这么有骨气了?

哦,对了,这次李长夜不在……

“就是她行刺本宫,把她抓起来!”云安长公主柳眉一竖,喝令道。

抓我?

钟迟迟唇角一勾,正觉手痒,冷不防被人一步挡住了视线。

“殿下息怒!”语声温润,略带清淡。

“三郎,你这是做什么?”云安长公主忍怒质问。

是啊!你这是做什么呢?钟迟迟也不解地在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角。

“回禀殿下,钟娘子不过是不小心从树上踢落了一颗石子,并非有意伤到殿下,殿下大人大量,便饶恕她无心之过吧!”他语速徐徐,声音淡淡地说道。

钟迟迟从他身后探头看了一眼,云安长公主面色紧绷,似乎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三郎,你说这话可有凭证?”问话的是萧嵩,目光向着钟迟迟瞥了一眼,问得很有倾向性。

不管事实如何,既然萧怀璧这么说了,同是萧氏族人,他毫不犹豫选择了站萧怀璧。

萧怀璧不慌不忙朝萧嵩行了个礼,道:“是侄儿亲眼所见!”

“钟娘子因故出来迟了,便御风借木而行,侄儿不欲她惊扰殿下,才擅自让她隐在树上,不料她落脚时踢落了一颗石子,误伤了殿下——”说着,抬手一指,“那石子伤了殿下后,便落在那一处了!”

钟迟迟瞄了一眼,“那一处”根本是个石堆,还真是个落石子的好去处!

云安长公主死死地盯着她,道:“三郎,你竟敢公然包庇刺客!”

萧怀璧面不改色道:“侄儿句句属实,殿下且看——”侧身将钟迟迟让了出来,“钟娘子身上可有武器?”

钟迟迟配合地抬了抬手臂,冲云安长公主嫣然一笑。

她身上当然是有武器的,但在场的也只有薛瑛认得,此时她清晰地听得薛瑛冷哼了一声,没有开口戳破。

云安长公主看不出端倪,脸色更加难看:“一颗小石子怎么可能把本宫的手伤成那样!”

钟迟迟笑道:“当然能啊!”

萧怀璧眼角微抽,刚要阻止,就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起一颗石子,刹那间,电光火石。

“啊!”云安长公主身后一名小内侍惨叫一声,捂着手跌了出去。

云安长公主脸色猝然一变:“大胆,胆敢当着本宫的面行凶!给本宫拿下!”

萧怀璧再次挡在她面前:“殿下——”

“三郎!你为何执意袒护这个妖女!”云安长公主激动得连声音都有些变了。

钟迟迟偷偷看了一眼——

啧啧啧啧,嫉妒的女人真可怕!

“侄儿奉母上京,途中曾蒙钟娘子相救,请婶婶看在钟娘子曾救过我母子三人的份上,饶恕她的失礼吧!”相比前次求情,这次的态度放软了一些。

钟迟迟忍不住摇了摇头。

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女人呐!

云安长公主果然不吃这一套,嫉妒得脸都扭曲了:“三郎,你是兰陵萧氏子弟,怎么能跟这种不干不净的女人厮混在一块儿!”

“不干不净的女人?”钟迟迟重复了一遍,笑了笑,正要撸袖子上前,忽然耳畔声动,若有所思地将动作收了回去。

“你以为她为什么会碰到你们?她那是被陛下贬出长安了!”

“这妖女先前仗着姿色勾引陛下,可笑不过得了陛下一月多的宠幸,最后连个最低的品级都没捞到就被赶出了长安!”

钟迟迟虽然在留意外面的动静,可也能听到云安长公主的话,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所以这位殿下说的都是现在的坊间传言?传言中她都这么惨了?难怪这位传说中八面玲珑的长公主殿下已经不屑对她玲珑了!

“钟娘子不是还任着奉宸卫的中郎将么?”语气冷淡,是薛瑛的声音。

云安长公主冷笑一声,道:“那不过是陛下宠她时拿来逗她玩的,现在她还能拿得出奉宸卫的令牌?”

钟迟迟摇了摇头。

她还真拿不出,昨天出宫的时候就没带走。

此时一墙之隔的外面,人和车马都停了下来。

钟迟迟暗自朝外瞥了一眼,停那儿干什么?还想偷听呢?要不要脸?

云安长公主见她摇头,更是得意得大声嘲笑:“你还真以为凭着一张脸就能为所欲为了?还不是被陛下玩腻了就丢!残花败柳之躯,还想混到我们萧家不成?三郎,你可别被这贱女人骗了!”

残花败柳?贱女人?

钟迟迟忍不住又朝墙外瞥了一眼。

夜里声静,隔着一堵墙挡不住云安长公主刻意提高的嗓音。

车里那人摸了摸下巴,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觉得被玩腻了就丢的是他呢?

钟迟迟等了片刻,也不见墙外有动静,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厮打算听到什么程度呢?

索性将萧怀璧的手臂一抱,娇滴滴地说:“三郎,人家还是清白的……”

话音刚落,便听到墙外有了声响:

“高福,去敲门!”

。m

第129章 圣驾来了

她这还是第一次大庭广众地调戏萧怀璧,周围顿时静了一静。

萧怀璧低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没有反抗。

“抓起来!给我抓起来!”云安长公主刚刚看到她的动作时,已经很受刺激了,再看萧怀璧竟然没有反抗,顿时气得浑身发颤,一脸恨不得立刻剁了她的模样。

钟迟迟抿唇一笑,毫不在意。

就云安长公主带的那几个侍卫,连她一根小指头都打不过好吗?

这时,萧怀璧被她抱住的那只手臂一动,将她往身后带了带,微微抬头,正要说话——

突然,大门方向有家仆疾奔而来,还没跑近就大声通禀:“殿下!大人!圣驾来了!”

钟迟迟勾唇一笑,在萧怀璧若有所思看来时松开了他的手臂,顺带还替他拍了拍袖子上的褶皱。

萧怀璧走了两步,发现她没有跟上,又回头询问地看了过来。

“我不能离阿乔太远!”钟迟迟笑嘻嘻地往宴厅方向指了指,“我就在这儿等着好了!”

……

夜沉灯明,照得地上石纹毕现。

钟迟迟坐在树上,望着大门方向。

不过稍许,宫灯引路下,玄衣金绣的皇帝陛下大步走来,眉间靡丽,唇畔风流,行走时带着袍角掀动,一双长腿时隐时现。

钟迟迟忽地抿唇一笑,心中蓦然欢喜。

“……没料到她会躲在树上……也不知用什么伤了我的手……”

云安长公主一边着急跟上他的脚步,一边说着自己受伤的事,这回就完全没有方才的凶狠跋扈了,语气柔婉委屈,但还是声声指向钟迟迟。

李长夜“嗯”了一声,淡淡问道:“她人呢?”

云安长公主往她原来待的地方看了一眼,惊讶道:“刚才我们都急着出来接驾,竟没注意到她没跟上,也没在原地,难道是跑了?”

李长夜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望向边上的树梢。

清风徐徐,木叶簌簌,树上空无一人。

钟迟迟回了宴厅对面的屋顶。

她交给乔渔的那套心法比较简单,运行一周只要一个时辰,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她得先回去看看乔渔。

差不多她刚到,乔渔就睁开了眼。

钟迟迟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错!继续!”

乔渔高兴地点了点头,重新闭上眼睛。

李长夜一行人的脚步声还隔了一段距离,但是皇帝陛下出行,羽林百骑都是要先行探路的,于是她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屋顶上,崔离正静静地看着她,脚边还放着她刚才落下的酒壶。

钟迟迟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跃回了屋顶上,往回指了指,轻声道:“阿乔在练功,我正替他护法呢!”

崔离点点头,道:“我替你看着!”

钟迟迟睨着他道:“谁要你替我?我自己不会看?”

崔离没有回应,转身做了几个手势,布置好暗卫后,便顾自在屋顶坐了下来,将酒壶拿起来看了看,放到钟迟迟脚边,淡淡道:“钟娘子真是自在!”

钟迟迟也坐了下来,拿起酒壶喝了一口,笑道:“怎么?我自在不行么?我自在招你惹你了?”

崔离沉默转头。

钟迟迟笑了一声,那胳膊肘撞了撞他,悄声问道:“你们来做什么呢?”

崔离回头看着她,没有回答,但满脸写着“你知道的”。

钟迟迟吃吃笑道:“难道是你想我了?”

崔离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再次转开了脸。

钟迟迟突然觉得脸上有点发烫,没有再缠着他胡言乱语,捧住脸,往下望去。

李长夜等人刚刚进了宴厅的庭院。

皇帝的龙袍就是不一样,金线绣出的龙纹熠熠生辉,他又生得修长挺拔,和如月皎皎的萧怀璧站在一处,仿佛日月辉映……

“……陛下可要派人捉拿?”云安长公主压抑着语气中的幸灾乐祸问道。

“捉拿什么?”李长夜漫不经心问道。

云安长公主琢磨着他的语气,迟疑了一下,改口道:“圣驾到此,钟迟迟要是在萧府内,总要出来见驾的,否则岂不是对陛下不敬?要不派人去找找?”

李长夜在庭院中央停下了脚步,唤道:“萧三郎!”

萧怀璧上前两步:“臣在!”

李长夜回过头打量了他两眼,似笑非笑道:“果然是风姿卓绝呐!”

萧怀璧温声道:“陛下盛赞,愧不敢当!”

李长夜勾了勾唇,问道:“钟迟迟是你带进长安的,现在她人呢?”

钟迟迟看着有点不对,正要起身,却被崔离拉了回去。

他随手捡起一块瓦片,扔了下去。

“哐当!”

诸人齐齐抬头。

其中皇帝陛下的目光意味深长。

钟迟迟冲他笑了笑,暗自咬牙。

崔离那厮居然扔了瓦片就跑了,倒显得乱扔瓦片的人是她似的……真是看不出来,她居然还有栽在崔离手上的一天!

她倒也不是跑不掉,只不过她要是跑了,李长夜免不了又要盯着萧怀璧要人。

可现在又算怎么回事呢?

钟迟迟扫了一眼底下十几双眼睛,从容不迫地拿起酒壶喝了一口。

这一口喝下去,估摸着有些酒劲了,脸上开始微微发热。

她摸了摸脸,娇娇一笑,歪着脑袋看着底下的李长夜。

他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道:“钟迟迟,你身为奉宸卫中郎将,应该站哪里需要朕提醒你吗?”

他语气懒懒的,眸光冷淡微嘲,偏唇边又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勾得人心里发痒。

钟迟迟眯起眼睛笑了笑,站起身,目光转了一圈,娇声道:“可是陛下身边没位置了,叫我站哪儿呢?”

高福忙退开一步。

钟迟迟将酒壶一扔,嚷道:“那我下来咯!”

俏语声清脆如水击玉石,李长夜听得还没反应过来,屋顶上的人儿便张开双臂,纵身一跃——

一阵冷香扑面而来,他反射性地张开双臂,顷刻间,满怀销魂。

“哎呀!好像跳歪了呢!”她娇娇地埋怨道,言语间有醉人香气弥漫。

李长夜低低一笑,道:“喝多了?下个屋顶都不会了?”

“嗯……是啊!”她将额头抵在他肩上,隐隐见唇畔笑意如花绽放。

。顶点

第130章 朕的好处

残席撤下,重新换上酒菜杯盏。

传闻中被皇帝陛下玩腻了赶出长安的钟迟迟,被皇帝陛下牵着手,亲自带到了身边坐下。

高福正要提壶斟酒,却见李长夜突然瞥了他一眼,他立即放下酒壶,退得远远的。

钟迟迟不解地看了高福一眼。

“笃笃!”李长夜突然敲了敲桌子,道:“斟酒!”

钟迟迟眨了眨眼,这厮要使唤她?

他瞥了一眼过来,眸光似笑非笑,眼尾微微上挑,很有几分媚意。

钟迟迟抿唇一笑,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姿态随意地提起酒壶,为他斟满。

李长夜却没有拿起来喝,仍旧偏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钟迟迟重重地将酒壶放到了桌上,挑眉问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请明示!”

李长夜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拿起酒盏,送到她唇边,悠然笑道:“朕饮食都是要有人试毒的。”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却还是就着他的手饮了一小口。

李长夜勾了勾唇,将酒盏收回,一饮而尽。

钟迟迟“噗嗤”一笑,道:“这样试毒有用吗?”

就算有毒,也还没来得及毒发呢!这厮分明是想公然调情,这不,吓得一屋子没一个敢抬头的!

正这么想着,还真有人抬了头,淡淡地朝她看了一眼,却在她抬眸回望时又垂下了目光。

李长夜又夹起一只金铃灸送到她嘴边,道:“自然是有用的,要是有毒,朕便与迟儿同生共死!”

“谁要跟你一起死……”钟迟迟咽下,刚嘟囔了半句,又一盏酒送到了眼前。

仍旧是她饮了一小口,剩下被他一口喝完,然后又是一筷子菜。

这么被喂了几轮后,钟迟迟终于忍不住推开了酒盏,低声埋怨道:“陛下是想灌醉我么?”

他突然眸光一亮,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他说话时,气息灼热,钟迟迟只觉得从耳畔到脸颊都烫了起来,轻推了他一下,抚着脸笑道:“要这样比拼酒力,只怕是陛下先醉了!”

她的酒量虽然没到千杯不醉,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灌醉的,何况每一盏酒,她只饮一小口,多数还是李长夜喝的。

“迟儿说得是!”他含笑应了一声,突然站了起来,道,“朕有些不胜酒力,且去更衣休息下,诸卿随意!”

说罢,将钟迟迟一拉,大步朝外走去。

亲自引路的萧嵩听着皇帝陛下急促的脚步声,差点没小跑起来,好在宴厅后就有可供休憩的小院。

萧嵩正要上前开门,李长夜大步越过他,一脚踹开了门。

皇帝陛下拉着钟迟迟进去后,高福立即关了院门,向萧嵩作了个礼,笑道:“萧左丞回去吧!陛下可有好一会儿要休息呢!”

更衣只拖上个美人算怎么回事?萧嵩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便喏喏告退了。

……

此时门内,钟迟迟正被抵在门边的墙上吻得浑身酥软,只攀着他的肩任由掌控。

他的手隔着衣衫揉捏了一阵后还不满足——

“嘶啦!”

钟迟迟顿时睁开了眼,一掌拍开他的手,拉了拉被撕坏的衣衫,蹙眉道:“一日不见而已,陛下如今这样粗暴了?”以前都是好好脱衣衫的啊?

他箍着她的腰肢往上抬了抬,低头在她肩上咬了一下,冷笑道:“朕对你客气的时候,你还不是说跑就跑了?”

钟迟迟软软地靠在他肩上,低声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他又是一声冷笑,道:“索性走了也干净,才走了一天,又跟着别的男人回来,是想气死朕吗?”

钟迟迟听得直笑道:“陛下这是不许我回来吗?果然是玩腻了要赶我走的意思?”

想起云安长公主的话,李长夜也笑了起来,一边抱起她往里走,一边道:“难道不是迟儿玩腻朕了?”

钟迟迟搂住他的脖子,娇声笑道:“都还没玩呢!怎么能腻了?”

他两三步进了内间,屋内灯火未点,他摸黑将她压在床上,低声道:“现在玩一下?”

钟迟迟只觉被他勾得浑身难受,偏又不能怎样,恨得在他手臂上狠拧了一下,闷闷道:“不玩!”

李长夜笑了一声,仍旧压着她,道:“不跟朕玩?那你想跟谁玩?萧怀璧?”

钟迟迟“噗嗤”一笑。

屋内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听这语气,仿佛是在吃醋?

没听到她的回应,李长夜的语气有些发狠:“你不是要走吗?怎么又回来了?跟着萧怀璧想做什么?”

钟迟迟笑道:“就是看他长得好看,跟着多看几眼!”

他默了片刻,捏住她的下巴,语气威胁道:“朕不好看?”

钟迟迟听了直笑,问道:“陛下说说,云妃美不美?”

李长夜没回答。

她也不需要回答,顾自继续问道:“那云妃美还是我美?”

云妃是个绝色的美人儿,但跟她一比就逊色了;李长夜自然也是好看的,可跟萧怀璧还是没得比。

李长夜当然听得懂她的言外之意,冷笑道:“男人要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说着,埋头在她颈窝里一阵轻啃。

黑暗让她的触觉越发敏感,他的唇一落下,她便情不自禁身子轻颤起来。

“李长夜……”一时之间,竟不舍得拒绝。

滚烫的掌心自衣摆下方滑入,迅速攀爬而上,他哑声笑道:“今夜迟儿微醺,朕也薄醉,不如酒后乱一下,教迟儿知道知道朕的好处……”

钟迟迟无力地拍了他一下,软软道:“别……这别人家呢……”

他怀抱一紧:“跟朕回宫!”

钟迟迟一个激灵:“不行!我还得留下——啊……”话音未落,他还没撤走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待身上酥麻感淡去一些,钟迟迟才有了力气拉下他的手,软声道:“昨日有一群黑衣蒙面人袭击萧怀璧,武功路数不像中原人,我怀疑是吐蕃人!”

他啧啧两声,道:“凭迟儿的身手,竟然没能抓到那些人?”

钟迟迟忍气吞声:“我又不是天下第一,偶尔失手不行吗?既然他们的目标是萧怀璧,我便在萧家守株待兔!”言辞振振,说得她自己都信了。

李长夜却不以为然:“云定安也被盯着呢!怎么你不守着云定安?”

。顶点

第131章 萧怀璧的杀气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31章萧怀璧的杀气钟迟迟一时被问住了。

吐蕃人盯着云定安是为了炼阵养巫,盯着萧怀璧是为了玉璧,对她来说,当然是玉璧更重要。

可玉璧的事不能告诉李长夜。

被问住也是一时的,她很快换了诚恳的语气道:“我离开长安后,思来想去,觉得陛下说的是对的,我还是应该留下保护云定安,就算没有萧怀璧这件事,我也是打算半路折回的!”

李长夜嗤笑了一声,明显不相信她的说辞。

“你一定要留在萧怀璧身边?”他懒懒问道。

钟迟迟语气越发诚恳:“我真是为了正事!虽然他长得好看,可男人光好看有什么用?陛下的好处我是知道的……”

李长夜笑了一声,腰身一沉,低声道:“你又没试过,你知道什么了你?”

她娇呼了一声,悄声道:“以后总会知道的……”

李长夜顿觉浑身血脉贲张,急忙追问:“以后是什么时候?”

这她哪知道?

推了推李长夜,道:“我们是不是该出去了?”

李长夜反而将她压得更实了:“这才多久?现在出去不是教萧氏上下都以为朕那么快?”

钟迟迟:……

……

李长夜足足赖了一个多时辰,将她身上可能露出来的肌肤都啃了一遍,才意犹未尽地起身,也没有和萧家人打招呼,直接走了。

钟迟迟回到宴厅外时,乔渔已经第三趟内功运转结束,钟迟迟估算着里头差不多该散了,就没有再让乔渔练下去,只等萧怀璧出来一道回萧怀璧的住处。

然而李长夜离开的消息传到宴厅内后,钟迟迟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里面的人出来,甚至交谈声比刚才更激烈了些。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瞧瞧!”钟迟迟丢下乔渔朝宴厅檐上掠去。

刚刚接近,就听到了云安长公主严厉的声音:“……为什么本宫不知道?”

宴厅内沉默片刻,响起了萧怀璧的声音:“此前婚事尚未定下,不敢惊扰殿下!”

云安长公主冷笑道:“不敢惊扰本宫?本宫是你的亲婶母,这都要下聘了才告诉本宫!是不是三郎死了,你们就不把本宫当萧家人了!”

萧嵩及夫人慌忙赔罪。

萧怀璧依旧语声温淡,道:“原是侄儿的疏忽,请殿下降罪!”

云安长公主冷冷一笑,道:“这门亲事,本宫是不会同意的!”

萧怀璧道:“崔尚书已上禀御前,得陛下恩准!”

云安长公主沉默了片刻,怒极反笑:“好!好!好!”

她连说三个“好”字,拂袖而出。

把云安长公主气走之后,宴厅内很快就散了。

萧怀璧随同萧嵩等人先送走了薛瑛,又将女眷送到二门处,最后独自一人,不缓不急地回到自己居住的思敬堂。

推开院门,看到钟迟迟时,他微微一怔,脱口而出:“你没走?”

钟迟迟扬眉一笑,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走?”

他问完之后神色就恢复了正常,眸光淡淡地落在她的左肩,微微笑道:“陛下待钟娘子宠爱之盛,原以为娘子今夜便要回宫了!”

钟迟迟笑眯眯地说:“我怎么舍得离开三郎?说好要贴身保护三郎的呢!”

萧怀璧笑了笑,指腹轻抚玉璧,道:“萧某真是好奇,这玉璧究竟哪里得了钟娘子的青眼?”

钟迟迟笑道:“你把玉璧送了我,我便告诉你!”

萧怀璧笑着摇了摇头,道:“时辰不早了,娘子早些歇息吧!”

钟迟迟被李长夜闹了一个多时辰,也觉得有些累了,正转身要进厢房,突然想到一事,回头喊住了萧怀璧。

“你那个婶母,不会阻挠你的亲事吧?”钟迟迟问道。

就刚刚听到的内容看来,云安长公主对这门亲事反感至极,难保不出来捣乱,她可正等着萧怀璧早早下聘,好对玉璧动手呢!

萧怀璧淡淡一笑,道:“与萧氏结姻的是清河崔氏!”

如果萧怀璧结亲的对象是普通人家,或许云安长公主的反对有用,但清河崔氏是不得私自结姻的五姓七望之一,如今萧家和崔家都走到了下聘这一步,早就得过李长夜的首肯。

皇帝陛下都点头了,一个长公主反对能有什么用?

钟迟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不会是你特意挑的吧?”也只有和五姓高门联姻才不容易遭人破坏。

从萧怀璧的表现来看,似乎对云安长公主的心思并非一无所知……云安长公主说好些年没见,莫非好些年前有过什么?

钟迟迟忍不住打量起他来。

云安长公主嫁入萧家应该也就五六年前的事,五六年前,萧怀璧大概十四五岁,十四五岁的绝美少年……

“夜深不宜多思,娘子还是早些歇息吧!”他神色淡淡地打断了她的浮想联翩,转身走开了。

钟迟迟摸了摸下巴,他这是生气了?

……

第二天清晨,钟迟迟是被舞剑声吵醒的。

原以为是乔渔,结果乔渔只是坐在一旁台阶上呆呆看着,舞剑的是萧怀璧。

世家子除非天生羸弱不能多动的,否则都会练一些骑射刀剑,只是为了强身健体。

萧怀璧这一套剑法就只是强身健体的,实战作用不大。

这个水平原本是入不了钟迟迟的眼的,奈何舞剑者身姿俊秀,确实叫人看得挪不开眼,钟迟迟心里一痒,便拍出软剑,朝他刺了过去。

萧怀璧大约没有同人对战过,一开始乱了几招,但在钟迟迟有意地喂招引导下,很快进入了状态。

一刻钟后,钟迟迟收了剑,笑盈盈道:“一大早的,三郎哪里来这么重的杀气?”

萧怀璧一个人舞剑的时候还压抑着,当她有意将出手速度加快时,这位貌若温良的玉郎君竟不能自控地被带出了惊人的杀气。

他正拄着剑微微喘息,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听到问话,眸光清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这时,家仆从外走入,禀道:“三郎君,长公主殿下到了,请三郎君前厅一叙!”

清冷如月的眸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杀意陡然一浓。

。顶点

第132章 分身乏术

庭前海棠吐艳,枝头黄莺俏语,清风暖阳,宜静宜动。

一想到最喜欢的夏天将到,钟迟迟便忍不住高兴得晃起腿来,对于屋内云安长公主堪称恶意的话语也听得津津有味。

“……那崔文姬一介女流,成天出入秘书省,和众多男子称为同僚,日日相对,这样不清不白的女子怎么配得上三郎!”云安长公主忿忿道。

“崔娘子禀性贞素,警慧善文,是陛下钦点的秘书丞。”萧怀璧的声音仍旧温温淡淡,一丝火气也没有。

云安长公主当然没完:“身边都是男人也就算了!你出去问问,全长安的人都知道崔文姬和秘书少监周云卿走得有多近!醉云楼的包房里一起出来就有七八回!”

“崔氏家风清正,崔娘子与周少监乃是君子之交。”

云安长公主又说了几句,萧怀璧始终语气温和,态度耐心,好像之前眸含杀机的人不是他似的。

没过多久,就把云安长公主气了出来。

“殿下这就要走了?”钟迟迟笑盈盈地喊住了她。

云安长公主看到她也没好脸色,虽然念及昨夜李长夜的表现没有对她发作,也只是冷冷一眼继续前行。

“殿下手上的伤好些了没?御医有没有说会留疤呢?”钟迟迟继续问道。

云安长公主终于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钟迟迟浑不在意地嘻嘻一笑。

她自己下的手自己知道,那道伤口留的疤最终是能去掉的,不过至少也要留个大半年,对云安长公主这样娇生惯养的女人来说,手背上要留大半年的疤简直比往她心里扎针还难受。

“上回受伤的还有位小内侍呢?怎么今儿没见到他?”钟迟迟笑着问道。

云安长公主什么身份,这会儿又满心都是萧怀璧的亲事,哪里会注意到一名小内侍的存在,但听钟迟迟这么一提,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侍女。

侍女答道:“阿良昨日伤得厉害,今儿告假了……”

钟迟迟笑道:“这么点小伤,长公主殿下都活蹦乱跳的,他一个小内侍就娇贵得休养去了?”

云安长公主摸不透她话里的意思,蹙了蹙眉,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钟迟迟从树上跳了下来,落在她面前,笑靥如花:“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上次殿下身边那个小内侍挺有趣的,要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怪可惜的!”

云安长公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道:“他有什么问题?”

钟迟迟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问题,如果是殿下的身边人,最好派人去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云安长公主脸色变了变,加快脚步离开了。

“那名内侍有什么问题?”身后萧怀璧的声音温温淡淡地响起。

钟迟迟转身笑道:“不确定什么问题,不过肯定不是普通的小内侍!”

“何以见得?”萧怀璧问道。

钟迟迟笑眯眯地说:“直觉!”

真的只是直觉。

她一开始就感觉到云安长公主带来的人里有特别的存在,观察了好久才锁定那名小内侍,所以下手时刻意加重了一些。

不过那名内侍的反应看上去毫无破绽,加上是夜里,也看不出有没有易容。

钟迟迟本来想再观察观察,然后被李长夜打断了。

李长夜走后,那名内侍就不见了。

昨夜她特意想了想,假如这名内侍是高手易容乔装的,且不论这人武功如何,就这一手隐匿气息的功夫就很惊人了。

简直跟那天夜里刺杀乔渔的刺客一样惊人。

和大多数人一样,萧怀璧也没有把她的“直觉”放在心上,笑了笑,往思敬堂走去。

钟迟迟一边跟上一边问道:“你家婶母看来特别反对这本亲事啊?她会不会劝不动你就动歪脑筋呢?”

萧怀璧但笑不语。

“不如你把东西给我,我就勉为其难替你保护未婚妻?”钟迟迟怂恿道。

他迈过思敬堂的门槛,回转半身,温声道:“我今日应同窗之邀出去一趟,黄昏需赴卫国公府宴,娘子要同我一道吗?”

钟迟迟蹙着眉,有点忧愁。

那头刺杀乔渔的人还下落不明,这边萧怀璧又天天带着玉璧招摇过市,她再厉害也分身乏术,总不能一直带着乔渔跟着萧怀璧吧?乔渔还要练功呢!

最好还是能去云安公主府探一探……

萧怀璧见她犹豫不答,也不催促,顾自进了屋,没过多久,便换了一身外出的装束出来。

跟,还是不跟,这是一个难题!

这个时候,要是能有人来帮把手就好了……钟迟迟想。

这时——

“三郎君,钟娘子,辛百骑长求见!”

辛别不是一个人来的。

“陛下听说萧郎君上京途中多次遇险,特赐下奉宸郎两名负责萧郎君的安危!”辛别语气平平地说。

钟迟迟看了一眼她带来的小白兔,这哪是来帮她的,分明是多一个人让她保护,李长夜使唤起人来还真狠,难怪辛别累得语气都只剩一种了……

不过——

“辛娘子来得正好,我正要随同萧三郎出门,辛娘子留下替我照看下吧!”钟迟迟高兴地说。

辛别神色平平道:“钟娘子可以带云小郎一起随行保护萧郎君!”

“带上他倒没什么——”钟迟迟朝厢房内使了个眼色,“只是阿乔还在屋里练功,需要人看着点!”

辛别蹙了蹙眉,拒绝道:“我还要回宫复命!”

钟迟迟笑道:“我记得你家陛下先前就让你跟着我了,还没发话让你回去吧?”

云家巫咒事件之后,辛别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直到她两天前离开长安。

她要离开长安,辛别当然不会跟着她出宫,就默认回了李长夜身边,真的要追究起来,李长夜确实没发过话。

辛别尽管不情愿,还是闭上了嘴。

见辛别不再反抗,钟迟迟嘻嘻一笑,拍了拍她的肩,道:“最近有人要乔渔的命,你给我看紧点儿,晚点我看看能不能抓到崔离来替你!”

说罢,一身轻松地看向萧怀璧:“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顶点

第133章 恶犬伤人(万赏加更!感谢堂主liping730510!)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33章恶犬伤人水光潋滟,柳色青秾,芙蓉欲放淡淡香,清风拂面微暖。

池畔有沿水长廊,钟迟迟坐在长廊的围栏上,不远处的临水亭中,萧怀璧正同两名友人谈笑风生,和她面前愁眉苦脸的云定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钟迟迟笑道:“怎么每回都这么丧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云定安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眼睛红红地说:“我阿娘到现在还没找到……”

钟迟迟恍然大悟。

这苦孩子,九天前没了爹,两天前又没了娘,只不过他娘死而无尸,也没人给出解释,云家人大概心里存了侥幸,只当云夫人失踪了。

钟迟迟想了想,安慰道:“你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有没有爹娘还不是一样过?”

不安慰也就罢了,这一安慰,云定安看她的眼神就跟看杀父仇人似的,怒道:“那怎么一样!你是没爹没娘吗?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钟迟迟嘻嘻一笑,道:“是啊!我就是没爹没娘!”

云定安顿时愣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钟迟迟笑道:“这有什么?世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孤儿!”

云定安眼睛更红了,说话时甚至带出了鼻音:“我、我现在也是孤儿了……”

这么大一只孤儿,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钟迟迟有些无奈,顺口道:“你也不是很孤啊!不是还有兄弟姐妹么?你看我,什么都没有!”

云家也就一个云定安有危险,另外一子一女都不会是万骨噬魂阵的目标。

大概她真的不会安慰人,话一说,云定安就从要哭不哭变成了真哭,抹着眼泪道:“钟、钟娘子……你太可怜了……呜呜呜呜……”

钟迟迟无力扶额,她最近怎么老要帮人带孩子呢?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犬吠声、男子的呼喝声以及女子惊恐的尖叫声。

云定安两三下抹干了眼泪,踮起脚望了望,脸色一变,道:“有恶犬伤人!快去看看!”说着,就冲了出去。

钟迟迟也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慢悠悠地跟在云定安身后,并没有把前面的乱子放在心上。

一条狗而已,这么多人还能拦不住?

然而走了没几步,人群中,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钟迟迟抿了抿唇,足尖一点,寻着恶犬狂吠声飞速掠去。

刚刚掠出数丈,便听得那畜生一声惨叫,像是被谁狠狠踢了一脚,飞出一小段距离,倒地不起。

钟迟迟眉心一蹙,目光急急一扫。

恶犬的身后,是一群企图抓捕阻止的男子,一个个气喘如牛;

恶犬的前方,是刚刚被追逐的少女,正瘫倒在一名身着紫色纱袍的俊雅男子怀里。

钟迟迟又扩大范围扫视了一遍,仍旧没有找到出手击毙恶犬的人,她目光所到、感应所及之处,甚至没有一个有武功的人。

但是刚刚击毙恶犬的人分明内力和身手都十分不俗,却能在出手之后迅速将自己隐藏起来……

这般善于隐匿之人,她只能想到一个。

钟迟迟不甘心地又探查了几遍,仍旧一无所获,脸色不禁难看起来。

这时,紫袍男子安抚了受惊少女几句后,抬起头,眸光不经意地一掠,看到了她。

“迟迟!”他疾步走来,神色惊讶,“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前天就走了吗?”

钟迟迟心不在焉地答道:“有点事,又回来了!”

男子微微蹙了蹙眉,柔声道:“回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钟迟迟始终没有找到可疑的人,只好放弃了,转向男子笑道:“昨天就回来了,我和乔渔暂时住在宣阳坊萧家,实在是有事走不开,才没来得及给你报信!”顿了顿,反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今天休沐?”

他眸光微闪,面露意外:“宣阳坊萧家?你是随萧怀璧一起来的?”

钟迟迟还没回答,便听到身后萧怀璧及其友人的声音:“见过郡王殿下!”

李长暮的目光越过她望向她背后,略作打量,赞赏点头:“兰陵萧郎,名不虚传!”

钟迟迟哑然失笑。

原来萧怀璧是出来见李长暮的啊!

这也合情合理。

李长暮主持弘文馆,萧怀璧为弘文馆馆选进京的,参加馆选之前,由友人引荐拜见一下李长暮也属正常。

这一见面,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架势。

眼看这两人执手往亭子去了,钟迟迟正要跟上,身后却又闹了起来。

“谁!是谁杀了我的追风将军!”质问声惊怒悲痛,骄横之气瞬间漫开,不少围观群众悄悄退了两步。

李长暮闻声回头,面露恼怒,正要开口,却被另一人抢了先。

“这恶犬是你家的?你纵犬伤人,跟我去县衙走一趟!”少年语声清朗,义正词严,赢得周围一片点头赞赏。

“你是什么个东西?知道哥哥是谁吗?”换了个声音,一样嚣张跋扈,让人听着就手痒。

钟迟迟忍不住“噗嗤”一笑,转过了身。

“谁!谁敢笑我?”纨绔刚一叫嚣,就看到了钟迟迟,顿时脸色一变,袖子一挽,气势汹汹朝她冲了过来。

刚刚同纨绔对峙的正义少年云定安也冲了过来,挡在钟迟迟面前,怒斥道:“你要干什么!”

纨绔凶恶地瞪着钟迟迟,一副要动手打人的样子,然而刚一开口,就泄了底气。

“你、你还我玉鱼!”

钟迟迟推开云定安,笑盈盈地朝王子徽抬了抬下巴,道:“给你个机会,重新斟酌下措辞!”

王子徽的底气瞬间漏光了,眉眼顿时耷拉下来,垂头丧气道:“钟娘子,你、你吃过没……”

钟迟迟好笑地睨了他一眼,问道:“那是你养的狗?”

被击毙的恶犬中等体型,一身乌黑发亮的皮毛,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养的,但她也不记得王子徽有养狗啊?

王子徽忙摇了摇头,回身一指,道:“不是我、不是我,是杜清养的!”

钟迟迟随着他的手指望了过去,杜清正跪坐在恶犬身旁,目光痴痴地望着她。

。顶点

第134章 陛下的行踪不能窥探

“玉鱼?”

萧怀璧轻轻抚过腰间悬挂的玉璧,温温一笑,问道:“也是这种玉吗?”

钟迟迟笑了笑,突然贴近他耳边悄声道:“你最好藏紧点,要是教大家都知道我想要了,我也就不用麻烦,直接抢了!”

他侧过脸看了她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钟迟迟嫣然一笑,顺手摸了摸他的脸,道:“三郎真是乖巧可爱!”

说罢,心满意足地进了思敬堂。

乔渔正在院子里练剑法,专心致志得都没看到她进来。

辛别抱臂站在一旁,目光盯着院门口,脸色铁青,一副被绿了的表情。

钟迟迟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转向乔渔嚷着问道:“乔乔,我今晚要和三郎去卫国公府赴宴,你要不要一起去?”

乔渔这才发现他们回来了,忙停了剑招,擦了擦汗,道:“我不去了,我还有七十遍内功没练,好紧迫的!”

钟迟迟点了点头,转头对辛别道:“你先回去复命吧!晚上换崔离来!”

辛别脸都黑了:“你要崔将军替你保护这个——”指了指乔渔,噎了半天,“这个人?!”

“对啊!”钟迟迟理所当然地点头,“你这点功夫,白天和阿白配合一下勉强够用,夜里怕是防不住,得换崔离来!”

辛别更怒了:“崔将军是什么身份?岂能供你差使!”

钟迟迟想了想,笑道:“那你回去跟你家陛下说,让他多派几个高手来,也不用太多,抵得上一个崔离就行了!”

辛别携怒而去。

不管辛别怎么想,李长夜还是很贴心地派来了崔离。

但不是派来保护乔渔的——

“陛下说,萧府毕竟没什么防御,与其派人过来保护乔小郎,不如接乔小郎进宫,宫里相对安全一些!陛下也会派人调查刺杀乔小郎的人!”崔离道。

这话是不错的,可是钟迟迟听着还是觉得不是滋味,似笑非笑道:“所以乔渔又要成人质了?”

崔离面色平静道:“我以为时至今日,钟娘子可以对陛下少些猜忌了。”

钟迟迟微微一怔,睨着他道:“那你家陛下呢?”

崔离道:“不会比娘子更多。”

钟迟迟沉默片刻,不置可否地转开了话题:“刺杀乔渔的那个人我到现在也没摸清底细,他能躲开我的全力一击,但又完全没自信同我过招,所以我估计着武功应该比你差一些——”

“根据乔渔看到的,那人中等身材,黑衣蒙面,连头发都包了起来,杀人用的是匕首,使匕首的手法就跟普通人一样,没有露任何招式!”

“他极善隐匿,轻功绝顶,上回他偷袭乔渔的时候,一直到亮了武器,我都没察觉到内力和杀气——”

“娘子是如何发觉他的?”崔离忍不住问道。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直觉!”

见崔离不说话了,她继续说道:“那人可能还善于易容,我在云安长公主身边见过一名疑似的小内侍,今天在曲江池畔也出现过一个善隐匿的高手!”

“可能是奈何!”崔离很快就有了结论。

“什么何?”钟迟迟被他的速度惊了一惊。

“奈何!武林排名第二的杀手!”崔离道,“杀人能不露杀气的都是职业杀手,这个代号为奈何的杀手排名上仅次于不归,据说轻功武林第一,善乔装隐匿,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钟迟迟眨了眨眼,问道:“感觉比不归厉害多了,怎么排名不如他呢?”

崔离道:“杀手排名是以任务难度和要价为准的,不归一般不接没有难度的任务,要价也千两黄金起,奈何则比较随性,无名小卒也杀!”说着,若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乔渔。

这么一说,还挺有道理的。

一个闯入禁宫,杀的是当朝宠妃;一个就在野外,杀了个名不经传的乔渔。

相比之下,当然是前者比较容易出名。

如果真是这个奈何,那乔渔在萧府还是挺危险的……

钟迟迟半信半疑地看了崔离一眼,笑道:“崔将军倒是挺了解的嘛!”

崔离淡淡道:“先前调查不归的时候,顺带把武林排名前十的杀手都了解了一下。”

行吧……

钟迟迟转向乔渔喊道:“崔将军要亲自指点你,收拾收拾,跟他进宫玩两天!”

乔渔剑招一停,转过头,喜上眉梢:“真的?”

崔离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当然钟迟迟的武功更好,可是她没什么耐心,最近又比较忙,能得崔离的指点自然比自己一个人练好。

崔离默默地点了点头,乔渔便兴高采烈进屋收拾去了。

解决了乔渔的问题,钟迟迟睨了一眼站在崔离身后的辛别,道:“辛娘子怎么又回来了?怕我吃了你家崔将军不成?”

辛别涨红了脸:“陛下没有发话让我回去!”

钟迟迟笑了笑,不是很在意,一个辛别而已,又看不住她。

眼看崔离带着乔渔要走了,钟迟迟突然心中一动,喊住了崔离,问道:“你们陛下今天都在干什么呢?”

昨晚走的时候还说今天来看她的,这会儿天都黑了……

崔离回过头,目光幽深地看了她一眼,道:“陛下的行踪是不能窥探外泄的。”

钟迟迟轻哼一声,扭头就走。

“陛下今日上午与诸相同游太液池,中午去了太极宫陪太后娘娘用膳,下午在含凉殿批阅奏折——”崔离顿了顿,“我出宫的时候,陛下还没用晚膳。”

钟迟迟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还不走?等人送不成?”

崔离忽然勾了勾唇角,拱手离去。

钟迟迟若无其事地转头同辛别寒暄了一句:“你家崔将军笑起来还挺俊的……”

但是笑得那么隐晦是什么意思?李长夜没吃晚饭关她什么事?她又不会进宫陪他吃,她还要去卫国公府啊……

到了卫国公府后,钟迟迟才知道,就算她不进宫,今天这顿也得陪李长夜一块儿吃了。

圣驾出宫,幸卫国公府。

“陛下最好消停点,别惹得长暮哥哥当场翻脸了!”钟迟迟跟在他身后,低声警告道。

。顶点

第135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卫国公府的宴厅内,嘉宾满座,灯火如昼。

皇帝陛下的座席之下,第一个就是江陵郡王李长暮。

对,李长暮也来了。

白天在曲江池畔遇到时,李长暮毕竟带着正事,旁边又多外人,和她没说上几句,这会儿大概是来寻机问话的。

然而她和李长暮一句话还没说完,李长夜到了。

李长夜一看到她,就把她喊到了自己身边,虽然没有再玩什么斟酒试毒,可她眼下站的位置,也让李长暮频频侧目,状似不满。

钟迟迟自己也不太满意,凭什么他们一个个都坐着好吃好喝,她却只能作为贴身侍从站李长夜后面看着?

刚刚还想着李长夜没吃晚膳,她却能去卫国公府吃好的,结果是反过来的?

站到一圈祝酒结束,钟迟迟终于待不住躲了出去。

宴厅背后是来来往往送菜的家仆,一个个紧张忙碌着,她刚出来,手里就被塞了一个托盘:“这是陛下的!”

钟迟迟低头一看,拈起一块吃了起来。

“你——”那人刚一动怒,抬头看她,不由得愣住了。

不远处指挥的管事发现动静跑了过来,打量了钟迟迟一眼,态度立即变得恭敬起来:“不知娘子是谁府上的?这——”

“这是陛下身边的奉宸卫中郎将钟娘子!”女子端柔的声音打断了管事的问话。

管事连同众仆忙回头行礼:“二娘子!”

薛瑶缓步走来,朝管事点了点头,道:“换下一道菜上去,寻机同高大监说一声,这一道是被钟娘子吃了,陛下不会怪罪的!”

皇帝陛下对钟迟迟的宠爱她是亲眼见过的,钟迟迟擅自吃了他的食物,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管事应声吩咐下去。

钟迟迟咽下口中食物,冲薛瑶笑了笑:“薛二娘子真是懂事!”说着,又拈起一块吃了起来。

薛瑶看着,殷勤道:“钟娘子是不是饿了?不如让人送点吃食去偏厅?”

钟迟迟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吃完嘴里的,笑道:“薛二娘子有话跟我说?”

薛瑶眼中闪过一丝羞涩,低声问道:“乔小郎今儿怎么没一道来?”

钟迟迟意外地打量了她两眼,笑道:“薛二娘子对我家乔乔真不是一般的关心啊!都爱屋及乌得不计较我杀了你情郎了?”

薛瑶垂眸咬了咬唇,退了一步,目光往周围一扫,显然她想说的话并不适合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说。

钟迟迟随着她走下回廊,往树影下走了几步。

“不归是个恶人,我早知道,恶人迟早会死于更恶之人手上!”她轻声道。

钟迟迟微微一怔,笑道:“原来我在薛二娘子眼里就是更恶之人啊!”

薛瑶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这句话,只道:“乔小郎是个好人……”

钟迟迟点头笑道:“薛二娘子真是个明白人!”迎上薛瑶期待的目光,钟迟迟叹了一声,道:“可惜,好人总要被人欺负……”

“他怎么了?”薛瑶焦急追问道。

钟迟迟道:“他最近被人追杀呢!只能躲着不出来了!”

“谁要杀他!”薛瑶目光一利,倒有几分当初维护不归的模样。

钟迟迟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笑道:“说起来,这人还跟你家不归有点关系呢!就是排名在不归后一位的杀手!”

“奈何?”薛瑶脱口而出。

“你知道?”钟迟迟有些意外,薛瑶这样的名门贵女,先是莫名其妙跟不归搅和在一起,现在听起来似乎对奈何也挺熟的样子,还真是奇怪……

“不归和我提过一些——”薛瑶回忆了一下,道,“他说奈何的武功并不逊于他,却总是接一些没难度的生意,更喜欢天南地北地去寻找一个名不经传的人,甚至不计较价钱。”

钟迟迟若有所思地问道:“不归和奈何很熟?”

薛瑶道:“不算很熟,他们都是独行的杀手,只在千灯阁碰上过几回,但奈何善易容,不归也不知道奈何究竟长什么样——”

钟迟迟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微微侧目,往刚刚走出的地方看了一眼。

薛瑶顿时警惕地望了过去,喝问道:“什么人?”

树影外传来一声轻咳。

钟迟迟笑了起来,转回向薛瑶:“还有么?”

薛瑶虽然神色狐疑,还是没有多问,一边回忆一边继续说道:“不归说,奈何其实是最适合做杀手的料,他身量中等,善易容,善变声,善隐匿气息,又轻功绝顶,作案不留痕迹,寻常人也追不上他——”

“有没有点有用的?”钟迟迟听得有点不耐烦。

薛瑶努力地想了一会儿,道:“奈何似乎爱听龟兹曲,不归统共见过他五回,有两回是正在青楼听龟兹伎歌曲,还有两回是在青楼附近!”

钟迟迟笑了:“是同一家青楼?”

薛瑶摇了摇头。

钟迟迟有点失望,那就不是老相好了。

不过这些也够了。

她随手将吃空了的盘子塞到薛瑶手上,笑道:“等捉到了奈何,我让乔渔亲自来谢你!”

薛瑶低了低头,仿佛是脸红了。

钟迟迟笑着走出树影,一抬头,就见李长暮站在廊下,手里端着一只碟子,朝她微微一笑。

钟迟迟往走廊扶手上一坐,刚接过李长暮手里的碟子,便听到有人喊了一声:“钟娘子!”

抬头一看,原来是先前那个卫国公府的管事,手里提了一只食盒,正满脸带笑地朝她迎了上来。

“陛下听说娘子饿了,特意命奴婢备下几碟点心供娘子垫垫饥!”管事殷勤笑道。

钟迟迟就着管事的手掀开食盒,把每层都各看了一眼,正要取出其中一碟巨胜奴,耳边传来李长暮淡淡的语声:“陛下待你真是不错。”

这语气够酸的。

钟迟迟“噗嗤”一笑,丢下食盒的盖子,道:“是啊!不过没我爱吃的!”

说着,朝管事摆了摆手,拈起李长暮送来的金乳酥吃了起来。

管事怯怯地低头退下。

李长暮看了他一眼,在钟迟迟身边坐下,道:“陛下怕是会不高兴。”

钟迟迟正吃着东西,不便回答,只冲他弯了弯眸子,一脸的不在意。

李长暮不由得一笑,将她鬓边掉落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目光爱怜,轻声问道:“怎么住进萧府了?”

。顶点

第136章 捉双(第三更)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36章捉双钟迟迟早就料到李长暮会问,但她没准备告诉他法器的事。

便道:“那天我和乔渔刚出子午关,恰巧碰到吐蕃人袭击萧怀璧,也不知有什么深意,就跟着回来看看了!”

李长暮怔了怔,惊讶道:“长安果真有吐蕃人出没?”

钟迟迟这才想起,虽然寄血咒与云守义之死李长暮是清楚的,但后来云夫人的死她却没来得及同李长暮说清楚。

“先前寄血咒解了之后,云夫人还是死了!”钟迟迟解释道,“后来李长夜在西市发现过吐蕃人的踪迹,只是没抓到!”

李长暮又是一惊,低声问道:“吐蕃人为什么要杀云夫人?”

万骨噬魂阵的事太复杂,钟迟迟不太想同他说,只能说:“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跟着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李长暮突然眼含探究地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迟迟,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在同月眠作对?”

钟迟迟拈起一块金乳酥放入口中,冲他弯了弯眉眼,没有回答。

这时,高福从宴厅后门转了出来,笑眯眯地朝他们走来。

到了跟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先对李长暮道:“陛下道郡王殿下出来久了,喊您回去呢!”

李长暮微微一笑,站起身,朝钟迟迟点了点头,便回宴厅去了。

高福从身旁侍从手中碰过一只碗,殷勤道:“陛下担心娘子吃了金乳酥有些腻,让奴婢给娘子送碗粥来!”

钟迟迟哑然失笑,接过粥碗,舀了两下,问道:“你们陛下还不回宫么?”

皇帝在外一般都不会待太晚,这个时辰,差不多要回宫了,除了昨夜在萧府硬要拖过了时辰……

高福道:“陛下已经停了筷,还在同卫国公说话,想必快起身了,娘子且在这儿稍候,陛下恐怕过会儿就要唤你了!”

钟迟迟精神一凛,把粥碗塞回了他手里,起身道:“我去后面看看,陛下走的时候不必同我打招呼了!”

这厮唤她能有什么好事?别又要她伺候更衣什么的……

话刚说完,也不等高福回应,直接跑了。

钟迟迟也没去后院,后院就一群贵妇贵女,有什么好玩的?她只沿着刚才和薛瑶说话的小路走了过去,也没走远,在一个岔路口,随便寻了一棵树坐了上去。

这条岔路连着宴厅,坐在树上还能远远望见从宴厅里蔓延出来的灯火辉煌。

那一片辉煌之中,有三人前后走出,为首的那人玄衣金绣,身姿俊挺,举手投足都流露着一种旖旎风流。

钟迟迟倚着树枝看着,晚风钻入宽大的衣袖,吹拂得肌肤微凉。

她突然有些渴望李长夜的怀抱……

可惜了刚刚那碗粥,吃了好几块金乳酥,还真的有点腻……

也不知这宴会什么时候散……

钟迟迟正胡乱想着,便听见另一端有人朝这个岔路口走来,走近时,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有些意外。

来的其中一人是萧怀璧,还有一人提灯笼引路,应该是卫国公府的家仆。

饮宴过半,早有不少人从宴厅出来散酒或更衣,钟迟迟也没太在意,只是下意识地往他腰上瞥了一眼。

她的目力很好,隔着十几步远,借着一盏灯笼,就足以让她看清萧怀璧一身装束。

月白纱袍上流云暗纹清雅,腰间青色束带上悬着一只同色的锦囊。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人影倏地如电,带起劲风扑面。

萧怀璧被扑得受不住退了半步,刚定了定神,眼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玉璧呢?”钟迟迟紧紧盯着他腰上本该悬着玉璧的地方,只觉得胸口怒气翻涌,随时都要爆发出来。

卫国公府本来就守卫较多,李长夜来了后,里里外外守了足足几十名羽林军和奉宸卫,吐蕃人怎么会至于在这种场合动手?

就算她并不怎么担心玉璧会有什么闪失,可也没有离宴厅太远,怎么会丢的?

“丢哪儿了?”钟迟迟语气紧绷,“有谁碰过?”

萧怀璧向引路的家仆微微笑道:“你且忙去吧,我同钟娘子说几句话!”

家仆正被钟迟迟语气里的杀气压得喘不过气,听了这话仓惶离去。

萧怀璧这才解下腰上悬挂的锦囊,道:“方才系玉璧的络子断了,暂时收到锦囊里了。”

钟迟迟一把抢过锦囊,握在手中感觉了一下,玉璧确实在里面。

“钟娘子对玉璧果真十分在意……”他轻声道。

钟迟迟没有理会他的话,打开锦囊,将玉璧拿出来端详了两眼,又放了回去,抬起头,蓦地捏住了他的下颌。

“我是很在意,你知道了又怎样?”她语声轻柔,捏在他下颌上的两指却用力极狠,萧怀璧忍不住蹙起了眉。

“三郎生得这样好看,我也不想动粗的,三郎可不要再为难我了!”她娇柔一笑,唇角抿出可爱的梨涡。

萧怀璧眉间一松,眸光恢复了温淡。

他缓缓抬手,握住她捏在他下颌上的手,温声道:“我知道了。”

钟迟迟冷冷地勾了勾唇,任由他拉下了自己的手。

这边手还没松开,他另一只手又裹住了她捏着锦囊的手,不急不缓地将锦囊从她手中剥离。

她的手微凉,萧怀璧的手也只是比她稍暖一些。

她看着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温柔又缠绵地拢着她的手,忽然一笑,蓦地翻腕,捉住了他的手,柔声道:“萧怀璧,你既喜欢我,怎么拿它聘别人?”

明眸流转,百媚横生。

他如月微凉的眸中转出一丝淡淡笑意,仍旧不急不缓地从她手心里拿走了锦囊。

钟迟迟很想就这么抢过来,哪怕在萧怀璧下聘前替他暂时保管都行,可偏偏这时,有人来了。

钟迟迟目光一动,把手抽了回来,刚一转身,便对上了李长夜的目光。

这个三岔路口没有太多的曲折,从宴厅侧门出来,就能望见这个路口。

家仆离开时,匆忙中带走了灯笼,这时的岔路上光线昏暗,只有她和萧怀璧站在这里。

她不知道现在看在别人眼里是一副什么情形,但是从李长夜的脸色推测,想必还是挺暧昧的。

“迟迟,过来!”

他唇角似笑非笑勾起,眸色沉沉。

。顶点

第137章 朕会救你

庸山,祭台……

绿草如茵,寒潭浸冰……

这次的预知梦比过去都长,她沉在潭底,却又不曾死去。

一月,两月……

一年,两年……

十年……

睁开眼睛时,钟迟迟甚至觉得自己连血液都是冷的,仿佛真的在碧寒潭中浸了十年。

她猛然从床上坐起,呆滞了片刻,忽地起身,夺门而出。

夜幕月影之中,一路疾行向北,衣袂如飞,青丝如舞,冰肌雪肤裸露在风中。

四月的风,应该是不冷的,可她还是觉得冷。

过丹凤门,入眼处宫阙重重,她丝毫没有降下速度,身子犹如自己有了记忆一般,无需思考,直接奔向了浴堂殿。

破门而入,她直扑龙榻,甚至扯下了一重纱帐,轻飘飘地覆在她单薄的寝衣上。

还是很冷。

这榻上毫无温度,李长夜不在这儿。

钟迟迟怔怔地坐在榻上,不自觉地拉着被子将自己全身都裹起来,格外的茫然。

她其实也没别的意思。

每回预知梦醒来都会觉得冷,这次梦长了些,也更冷一些。

她只是想借李长夜的身子暖一暖。

可是他不在啊……

几个时辰前,在卫国公府门口,他提过要她跟他回宫,当时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现在她倒是回来了,可是他不在了……

他说,你不在乎云定安是死是活,也能把乔渔交给崔离,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守着萧怀璧?

可是法器的事她不能告诉他啊……所以他是生气了么?

他不在浴堂殿,刚刚路过紫宸殿的时候也没看到奉宸卫守护,所以他终于觉得她实在太难讨好了,回头去宠幸那些主动讨好他的嫔妃们了?

她总不能闯进后宫,把他从别的女人床上拉走吧?

那真的是有点可惜呢……

钟迟迟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掀被下了床来,缓步朝外走去。

李长夜不在这儿,她坐再久也是一样冷。

中庭内,人影静穆,一地如霜。

崔离的落在她脸上,眉间微微一蹙,道:“陛下不在这儿——”目光往下一掠时,突然哑了声音。

钟迟迟低头看了看。

她出来的急,没有披衣,也没有着鞋袜,双足如玉,踩在铺满月光的青石上。

她轻笑了一声,带着似有若无的诱惑。

崔离抬眸看了她一眼,又挪开了目光。

“崔将军不是来赶我走的吧?”她歪着脑袋娇娇笑道。

崔离目光低垂,道:“夜深露重,钟娘子还是先进去穿了衣鞋再说吧!”

她静静地看了崔离片刻,忽然朝着他走近两步,伸手探向他,轻声道:“崔离,我冷……”

崔离如遇洪水猛兽般,步履仓皇地退了一大步,道:“钟娘子先进殿歇息吧!陛下很快就到了!”

他说话时,钟迟迟已经听到了远处急乱的脚步声。

她挑了挑眉,笑道:“你让人唤他来的?”不愧是心腹,真是什么情况都能允许打断……

崔离没有否认,只是又退了一步,生怕她要毁他清白似的。

钟迟迟好玩地又逼近了他一步:“你这是把他从谁的床上拉出来的呢?陛下要是不高兴了可怎么办?我也不是一定要来找他,你也可以——

“陛下在含凉殿!”崔离急忙打断了她,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古怪。

含凉殿?

钟迟迟回忆这个殿名的时候,焦急的脚步声正穿过前殿,进到中庭时,脚步微微一顿,绣着金线的衣摆在月光下蓦然耀眼。

她刚一抬眸,那人已经箭步到了眼前,猛然将她抱起,大步朝殿内走去。

这厮的身子一如既往地火热,钟迟迟想要贴近,又心生犹豫。

她竖起一根手指,在他胸口戳了一下,语声娇懒道:“陛下怎么跑含凉殿去了,我是不是打扰到陛下的雅兴了?”

李长夜怔了怔,将她放到榻上,搂着她笑了好一会儿,才道:“你酸什么?朕被你气得睡都睡不好,哪里来的雅兴?”

“哦?”钟迟迟不信地睨着他。

李长夜又好气又好笑地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转而去拍她脚底的灰尘,道:“上次不是同你说过?入夏后浴堂殿暑气太重,朕往年都是搬去含凉殿的,你若一定要住浴堂殿朕也就勉强陪陪你,你既然不肯回宫,朕就一个人搬去含凉殿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抚着她冰凉的双足。

那一双玉足雪白晶莹,柔润可爱,他看得心头躁动,道:“同你说的时候心不在焉的,这会儿又来误会朕,你自己说该不该罚?”说着,将她一只小脚捧起来轻咬了一口。

钟迟迟反射性地缩回了脚,咬着唇,压下了溢出唇角的欢喜,却遮不住双眸盈盈含笑。

李长夜也是笑得双眸微弯,倾身过去,抚着她的脸道:“怎么突然进宫了?知道错了?”

“我怎么错了?”她娇娇地睨了一眼过来,李长夜顿时忘了原来在说什么,只忙着软了声音哄道:“是是是,迟儿没错,都是寡人的错!”

她唇角压不住似地一点一点上扬,一双精致浑圆的杏眸笑得眯起了一半。

李长夜只觉得她这模样又娇又媚,可爱至极,恨不能揉进骨血,永不分离。

将人揉进怀里时,却蹙了蹙眉,一边将手摸进她衣内,一边低声问道:“身上怎么这么冷?”

“李长夜……”他掌心如火,熨在肌肤上,令她舒服得声音都微微发颤,“我做噩梦了……”

李长夜正在她身上游走的手突然一顿,收了回来,改为轻抚她的秀发,柔声问道:“梦见什么了?”

钟迟迟不依地将他的手拉回身上,有些委屈地说:“梦见我落水了,水好冷……”

他从善如流地用掌心温暖着她冰凉的肌肤,眸中有异样光彩流动。

“迟迟……”

他低低唤了一声,仿佛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停顿了好久,才道:“别怕,朕的水性很好……”低头含住她的唇瓣,语声逐渐模糊,“朕会来救你……”

他吻得既温柔又专注,一点点,一寸寸,反复流连,不舍罢休。

心口被烫得火热难耐,钟迟迟忍不住用力拉下他,翻身在上,吻了回去……

。m

第138章 喂不熟的白眼狼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38章喂不熟的白眼狼次日清晨,李长夜睁开眼时,怀中空空。

起身,目光往枕边一扫,依稀还留着美人儿非兰非麝的冷香。

“高福!”他提声唤道。

高福早就在门外等候,一听叫唤,立即推门进来,跟在他身后一溜的宫女内侍。

李长夜蹙了蹙眉,问道:“钟娘子呢?”

高福一个错愕,眼睛下意识地往龙榻上一瞄,李长夜便懂了。

这时,门外又闪进来一名羽林郎,禀道:“崔将军下衙前交代,钟娘子卯时一刻出的宫!”

李长夜沉默着挥退了羽林郎,脸色沉了下来。

明明昨晚那么热情主动,还以为她想通了要回宫……她要吻便吻,要摸便摸,要停便停,就这样了还是要跑,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可一想到那头白眼狼在身下倾诉噩梦的小模样,又觉得心口既烫且痒。

喂不熟大概还是因为喂不够……

李长夜抢过宫女手里的面巾,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喊了高福一声,道:“去一趟三清殿,让道一给萧、崔两家的纳征礼卜个好日子——”

微微一顿,勾起唇角,道:“也不用太赶,就三天后吧!”

高福应下,犹豫地偷看了他一眼,小声问道:“陛下要召彤史——”

话没说完,李长夜手里的面巾狠狠丢到了他脸上。

“滚!”他说。

……

虽然只在宫里睡了一个时辰,钟迟迟却觉得精神好极了,早上萧怀璧起来舞剑的时候,她也起来了,披衣倚窗,含笑看着。

他舞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提着剑向她走近几步,温声道:“娘子能否指点我几招杀人的剑法?”

钟迟迟眉梢轻扬,笑道:“杀人靠的不是剑法,是这个——”她尖纤白皙的手指往心口点了点,又在萧怀璧顺着她手指看过来时戏谑笑道,“三郎看哪里呢?”

“咳咳咳!”角落里辛别脸色严肃地干咳了几声。

萧怀璧倒没有因此尴尬,他将目光挪回她脸上,微微一笑:“昨夜见娘子面色不愉,现在似乎心情很好?”

钟迟迟笑道:“是啊,睡得好了心情就好!”

眼睛往他腰上锦囊一瞥,笑嘻嘻地说:“要是有人再送点什么给我,那就更好了!”

话音刚落,便有萧氏家仆来禀:“户部杜尚书家的杜六郎求见钟娘子!”

“谁?”钟迟迟一头雾水。

“是那日曲江池畔的犬主人,杜清杜六郎!”萧怀璧解释道。

户部尚书家的杜六郎和承恩公府的王二郎,都是长安有名的纨绔子弟,斗鸡走狗、欺善扰民这种,只能算小意思了。

“他有什么事?”钟迟迟问道。

她最近忙得很,哪有空陪这些孩子玩?

家仆道:“杜六郎称昨日曲江池畔惊扰了钟娘子,特意备礼赔罪!”

钟迟迟想了想,道:“先把礼拿过来瞧瞧!”

那天恶犬伤人,大概所有人都以为是她出的手,钟迟迟也没有否认,因此杜清认错认得很干脆,原以为事情就结束了,没想到还这么乖巧知道赔礼。

玉琮在宇文家,玉璜在柳家,玉璧在萧家。

钟迟迟不由得对出身京兆杜氏的杜清从来的礼起了几分期待。

杜清的赔礼送进来是四五只精致的锦盒。

钟迟迟打开第一只的时候,眼神就动了动。

锦盒里是一只通体莹润的鱼形玉佩,玉是价值连城的玉,鱼是精雕细琢的鱼。

指尖轻轻抚过,又打开了第二只锦盒。

仍旧是一只玉鱼,用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

剩下的锦盒里,毫无意外都是玉鱼。

跟王子徽那简单粗暴的几扇门不同,杜清的礼明显是动过心思的,只是都不是她想要的。

钟迟迟合上锦盒,道:“礼我收下了,人就回去吧!”说着,指挥家仆将锦盒都搬到她屋里去。

萧怀璧瞥了那些锦盒一眼,轻声道:“玉和玉,究竟有什么区别?”

钟迟迟笑道:“三郎出身望族,不懂得鉴玉么?”

萧怀璧微微一笑,没有再勉强追问。

钟迟迟想起昨夜薛瑶说的话,随口向云定安问道:“你是长安长大的,可知长安哪家青楼有唱得不错的龟兹伎?”

云定安瞬间变了脸色,怒瞪她一眼,扭头走了。

钟迟迟正一头雾水,刚刚出去的家仆又跑了进来,道:“宫里下了谕旨——”

高福亲自跑了这一趟,替皇帝陛下传了一道口谕:“陛下对萧三郎和崔丞的婚事十分看重,听说两家还在选纳征的日子,特意命道一真人作卜,为两家定了个纳征吉日——”

高福笑呵呵地说:“四月十六就是个好日子,萧三郎准备准备吧!”

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钟迟迟一眼,深怕她不知道这事跟她有关似的。

但李长夜这个动作对她来说简直正中下怀,只笑眯眯地嘲讽了一句:“你家陛下管得可真宽呢!”

高福含蓄笑道:“娘子说笑了,陛下待看重的人,向来比较爱护。”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钟迟迟笑着送走了他,转头对萧怀璧喜滋滋地催促道:“圣旨不可违,三郎好好准备去吧!”

萧怀璧在她前面走着,步履端方,语气平静,道:“聘礼还未到长安。”

钟迟迟意外地挑了挑眉,道:“怎么还有聘礼?”

萧怀璧道:“玉璧只是其一,还有几十抬聘礼在路上,因走的水路,比我们要晚些日子——”

“晚些日子是晚多少日子?”钟迟迟追上他的脚步问道。

“预计应该是明日到——”他侧过身,将进门的路让了出来。

那就还不急。

钟迟迟越过他走了进去,往里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着他道:“陛下都发话了,不会还有人反对吧?”

萧怀璧眸光淡淡地看着她:“原本就没有人反对。”

钟迟迟笑了笑。

对,原本就不会有人反对皇帝陛下点过头的婚事,但难保不会做些动作。

要做动作,显然对女方下手更容易些。

钟迟迟想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角落里影子一样的人,道:“你家陛下这么看重这桩婚事,要不你也尽点绵薄之力,去保护一下崔文姬?”

辛别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钟迟迟嘻嘻一笑,道:“我直觉有人要对崔文姬不利,这里我走不开,就劳烦辛娘子一下,就三天,过了纳征礼就行!”

只要聘礼送去了崔家,剩下的顺不顺利她就管不着了!

。顶点

第139章 无风不起浪

夕阳斜照,映得飞檐斗角熠熠金煌。

建福门是大明宫正南偏西的一个宫门,进去直走,过第一道宫墙,右手边就是秘书省。

这是辛别告诉她的。

辛别最终没有答应替她去保护崔文姬,号称有更重要的任务——

“属下不放心钟娘子和萧三郎单独相处!”辛别说话的方式十分的不委婉。

于是,钟迟迟只好亲自去看着崔文姬了。

不过崔文姬身为秘书丞,每日都要去秘书省应卯,秘书省在大明宫内,里里外外都是人,还能出什么问题?有问题也该是上下衙的路上。

所以钟迟迟选择在黄昏时过来看看情况。

走到建福门外时,钟迟迟突然脚步一顿。

她这会儿没穿官服,奉宸卫中郎将的令牌也留宫里没拿,按照规矩,监门卫的人应该不会放她进去吧?

钟迟迟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解释下自己的身份——

“钟娘子!”值守建福门的监门卫卫士齐声向她行了个下属礼,然后恢复肃容挺立的姿态。

钟迟迟愣了愣,左右看看,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

监门卫纹丝不动。

钟迟迟嫣然一笑,进了建福门。

不仅监门卫如此,进了宫门后,几乎碰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准确地认出她,并且恭敬行礼。

看起来她现在也是小有名气了嘛!

钟迟迟笑眯眯地走到秘书省门口,迎面恰有一人慢慢吞吞地走来,远远地看到她,脚步施施然一顿,随后仍旧慢悠悠地朝她走来。

刚才一路碰上打招呼的人,她都是不认识的,但这个还算有点熟了。

等不及对方走近寒暄,钟迟迟便主动开口招呼道:“崔舍人,这么巧啊?”

话刚出来,她也反应过来了。

崔舍多半也是来找崔文姬的,人家是亲兄妹嘛!

崔舍慢吞吞走近,慢吞吞作揖,慢吞吞地说:“舍妹十一娘在秘书省为官,公务不多的时候,下官都会接了妹妹一道回家。”

这倒是好事!人家有亲兄长护送,她就省事多了!

钟迟迟关心地问道:“陛下让你们崔家和萧家三天后就过礼了,最近不会给你派很多公务吧?”

李长夜的口谕是上午传出来的,别人或许还不知道,崔舍作为御前待诏的中书舍人,一定是已经知道了的。

崔舍悠悠地看了她一眼,道:“其实近日公务还挺繁忙的……”

钟迟迟越发关心道:“公务再繁忙,也不能比自家妹子重要吧?我听说有人很不喜欢这桩婚事,打算蓄意破坏一下呢!”

崔舍不为所动,问道:“钟娘子从何听说?”

钟迟迟随口敷衍道:“江湖上听说的,你不懂!”

崔舍微微一笑,道:“崔萧联姻,是得了陛下首肯的,谁敢破坏?”

“怎么没有?”钟迟迟忙道,“我不是救过他们一家吗?你道是怎么救的?那是有人拦路要劫色!”

“劫色?”崔舍惊了一下。

钟迟迟目光灼灼道:“你知道萧怀璧这人生得好,难免有不少女子觊觎他,之前就有个女土匪拦路抢劫,要劫萧怀璧去做压寨夫君呢!”

崔舍若有所思。

钟迟迟再接再厉:“公务重要,还是你家十一娘的安全重要?赶紧先把公务放一放,这几天好好接送十一娘,人家女土匪怜香惜玉不会对萧怀璧怎么样,可会不会对你家十一娘怎么样就难说了!”

崔舍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眼,笑道:“钟娘子对舍妹如此关心,下官替舍妹谢过了!”

钟迟迟挑了挑眉,眼波横流,娇声笑道:“九郎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自然是要关心的!”

崔舍被调戏得有点脸红,不过语气还是端住了:“钟娘子是进宫伴驾的吗?陛下应该还在紫宸殿。”

钟迟迟目光心虚一闪,旋即笑道:“我找他做什么?我就是来秘书省找本书——”

……

“钟娘子想要什么样的书?”问话的人温文尔雅,不卑不亢,很能让人生出好感。

钟迟迟特意多看了一眼。

接待她的这位,就是曾经听云安长公主提过的秘书少监周云卿。

如果相由心生的话,钟迟迟也愿意和萧怀璧一样相信周云卿的人品。

不过她更相信一句话:无风不起浪。

“给我找本字帖吧!”钟迟迟随口道。

秘书省掌经籍图书之事,经史子集,藏书无数,但还真没钟迟迟想要的那种。

“不知钟娘子想要哪位名家的字帖?”周云卿问道。

“嗯……随便吧!”钟迟迟道。

周云卿愣了愣,又道:“名家字帖都收在秘阁中,由崔娘子掌事,不如钟娘子亲自去看看?”

“钟娘子似乎习的是周灵帝的字,不如为钟娘子寻一本周灵帝字帖的摹本吧?”崔舍道。

钟迟迟若有所思地看了崔舍一眼,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习的是周灵帝的字?

她的脑子转得不慢,这俩人一来一回,也听出点端倪来了。

“怎么?秘阁里没有周灵帝的真迹?”钟迟迟看了周云卿一眼。

周云卿道:“真迹是有的,只是周灵帝的文集字帖都是秘阁一等藏品,不得外借!”

钟迟迟笑道:“不得外借,看一眼总可以吧?”

周云卿下意识地看了崔舍一眼。

崔舍垂眸不语。

周云卿微微一笑,引着她去了秘阁。

这是钟迟迟第一次见到崔文姬。

崔舍以貌美著称,他的同胞亲妹崔文姬却只能算得清秀,但难得的沉静娴雅,比寻常女子少了几分娇态,多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就是钟迟迟见了,也自觉收起了轻佻情绪。

周云卿作为崔文姬的上司,说话客气得更像下属:“这位是奉宸卫中郎将钟迟迟,想要借阅周灵帝的真迹。”

崔文姬沉眸行礼,道:“钟娘子请稍候,待下官取来!”

“我和你一起去吧!”钟迟迟道。

崔文姬蹙了蹙眉,没有反对。

木香墨韵,沉淀出略带腐朽的古朴气味。

钟迟迟落后崔文姬一步,身影不缓不急地从木架书排之间穿过,目光往门口方向一瞥,崔舍和周云卿被遮去的刹那,她低声开口:“陛下今日令道一真人为萧崔联姻占卜,三日后即是纳征吉日!”

崔文姬脚步顿时凝滞。

钟迟迟微微一笑。

果然是无风不起浪!

。顶点

第140章 寡人有疾

崔舍见到周云卿时,主动行了下属礼,可见崔舍的官品低于周云卿。

然而两人见礼之后,周云卿对崔舍的态度却显出几分微妙的敬意,但被他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甚至他将她引去秘阁,都显得合情合理。

直到崔舍表现出了拒绝。

什么她习的是周灵帝的字?分明就是知道周灵帝的真迹借不出来才故意那么说的,无非是不想让周云卿去秘阁见崔文姬见面而已。

现在看来,崔文姬也是心里敞亮的。

钟迟迟盯着崔文姬的背影,心里隐隐期待。

假如能玩得出为情拒婚的把戏,倒也干脆,玉璧都不必往崔家送了……

崔文姬的脚步只停了片刻,方向一转,走进两排书架之间,目光次序搜寻,很快从中抽出一只套着卷轴的布袋。

她翻看了一眼袋子外的标记,犹豫了一下,道:“这是周灵帝《长笛赋》的真迹,钟娘子且随下官到外面书案上——哎!”

不等她说完,手里的卷轴就被钟迟迟抢了去。

“又不是长卷,这里看看就行了!”钟迟迟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展开。

崔文姬神色紧张地说:“周灵帝已知的传世作品仅有二十一篇,如今秘阁只收藏了十篇——哎!你小心些!”

钟迟迟看了看崔文姬充满爱恋的目光,又看了看手上刚刚展开一条缝的卷轴,不由“噗嗤”一笑,问道:“崔娘子三日后就要下定了,可曾见过萧三郎?”

崔文姬的眼睛还在盯着她手里的《长笛赋》,回答得有点漫不经心:“见过两三回!”

钟迟迟合上卷轴,拿在手里抛了抛,吓得崔文姬叫了出来:“钟娘子,这是周灵帝的真迹!”

周灵帝是前朝的一位皇帝,天资卓绝,才华横溢,琴棋书画、诗词文章无一不精,凡有传世之作,均被列为经典。

钟迟迟嘻嘻一笑,道:“见过两三回,总是比不上日日相见的,是不是?”

崔文姬的目光终于从《长笛赋》上挪开了,也恢复了沉静,道:“两三回也好,日日相见也好,都是本份。”

钟迟迟有那么一点点的失望,旋即笑道:“或许别人不觉得是本份呢?”

崔文姬淡淡一笑,道:“崔氏何惧?于我何干?”

钟迟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将卷轴塞回她手里,道:“这不是惧不惧的问题,这几天,你小心些,别让人拿周云卿做文章了!”

说完,便丢下一脸怔忡的崔文姬,扭身走了。

崔舍和周云卿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淡淡地闲聊着,大概聊得实在尴尬,一看到她出来,两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钟娘子赏过字帖了?”崔舍往她身后望了一眼,目光疑惑。

她进去出来的时间不长,一本珍品字帖,没听说赏得那么快的。

钟迟迟斜睨了他一眼,笑道:“突然想起来,我好像没临过周灵帝的字,就不看了!”

这话一说,对面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古怪。

钟迟迟懒得管这许多,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崔文姬有亲兄长护送就够了,她要是留得久了,保不定某人会不会杀过来,毕竟今天早上走的时候没打招呼……

钟迟迟刚离开没多久,崔舍兄妹走出秘书省时,恰巧碰上高福急匆匆赶来,一见到崔舍,顾不上寒暄,开口便问:“钟娘子来秘书省了?”

崔舍慢吞吞作揖道:“是——”

高福忙不迭往里闯。

崔文姬只好喊住他,道:“钟娘子刚刚已经离开了!”

高福猝然止步,回头往建福门方向望了望,叹了一口气。

以那位的速度,他肯定是赶不上了,但他也不能无功而返,便问道:“钟娘子来秘书省做什么?”

……

第二天近午,钟迟迟醒来时,高福正坐在思敬堂的庭院里喝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陛下听说娘子想要借阅周灵帝的《长笛赋》真迹,特意命奴送来!”高福笑容殷勤地将一只长匣双手奉上。

钟迟迟看了看长匣,不由失笑。

估计昨日她走得还挺及时的,说不定跟高福就是前后脚的差距……

“放下吧!”钟迟迟笑道,“替我谢谢你家陛下!”

虽然她对周灵帝的真迹不感兴趣,但送都送来了,这会儿要是跟高福说不要,拉扯起来只有更麻烦。

不过,就算她收下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高福把长匣交给随身的小内侍,抄着手笑眯眯地说:“钟娘子,向陛下谢恩这种事,可不能叫人替,您得亲自进宫谢恩才是!”

钟迟迟挑了挑眉,在这儿等着她呢?

刚想开口叫高福把东西拿回去,他眼皮一颤,抢在她开口前低声道:“陛下昨夜宿在浴堂殿,今日传了御医,说是暑气入体……”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走吧!”

高福顿时笑得眼都没了,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叨叨道:“您这会儿去正好,陛下肯定在等着您一道用膳呢……”

……

“传膳吧!”

李长夜吩咐了一句,看向她,双眸微弯,抬手招呼道:“迟迟,过来!”

钟迟迟看他眉宇间确实有些恹恹,便走了过去,被他拉进怀里的同时,伸手摸上他的腕脉。

他低头在她发顶一吻,笑吟吟问道:“寡人脉相如何?”

钟迟迟丢了他的手,没好气地说:“陛下这么大的人了,冷热都不自知吗?”

他环住她的身子,埋头在她颈间深吸了一口气,低声笑道:“那不是怕有人又做了噩梦进宫找不到人,又要胡思乱想吗?”

钟迟迟手肘往后撞了他一下,低声道:“我还能再去浴堂殿找?你当我傻吗?”

他笑着吻在她脸上,柔声道:“迟儿不傻,只是含凉殿对你来说太冷了……”

钟迟迟微微一怔,突然很想转身吻他。

这时,摆膳的内侍已陆续入殿,她抿了抿唇,轻声道:“我饿了……”

午膳后,李长夜搂着她笑得一脸荡漾:“迟儿要不要一起睡个午觉?”

钟迟迟笑睨着他道:“我可是刚睡醒就被召进宫了!”

“那寡人让人再取一卷周灵帝的字帖,你就坐寡人边上临帖?”他兴致勃勃地建议。

周灵帝的真迹固然珍贵,但她素来不在意这些,想来还是昨天崔舍那一句引起的误会。

她抿唇一笑,正要同他说说昨天的事——

“陛下,兵部侍郎卢敏来了。”高福禀道。

李长夜神色微敛,道:“进来吧!”

那就是正事了。

“那……我去秘阁借阅一下周灵帝真迹?”钟迟迟随口扯了一个理由。

李长夜笑着捏了捏她的手:“不许偷偷跑出去……”

……

大概还是不相信她的话,李长夜特意指派了高福陪她走一趟秘书省。

钟迟迟倒是真的想去,周灵帝的真迹她虽然不感兴趣,但既然进宫了,又没其他什么事,索性顺路去秘阁巡视一下,确认一下崔文姬的安全。

到了秘书省,迎出来接待她的依旧是秘书少监,只是这次是另一名秘书少监。

这并没有什么不对,人家周云卿又不是专门为接待她存在的,然而她却在看到出现的人不是周云卿时,心头突然收紧。

“周云卿呢?”她脱口问道,眉心不自觉紧蹙。

。顶点

第141章 三郎不无情

秘阁位于秘书省最深处,平时来往的人就不多,午休时更是人迹罕至。

钟迟迟掠至庭中树上,望着秘阁紧闭的窗门,什么都看不到,然而阁内男子压抑的喘声却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回望前庭,已有官吏陆续返回,倘若有人进到秘阁外,或许还听不见里面的异动,但紧闭的门窗迟早引得外人破门而入,到时候也不用听了,用眼睛看就行!

足尖轻点,身影自侧面横扫而过,如一袭青绫自檐角拂卷,有刚踏入庭内者,恍惚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转到秘阁背面,破窗而入,男人的喘声更加清晰,和着木质桌椅的吱呀摇摆声,轻易勾勒出一幅香艳画面。

没有女人的声音!

钟迟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身子却没有半点停歇,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穿过几重书架,终于将厅堂内的情况看在眼里时,钟迟迟不由一愣,停下了脚步。

厅堂内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是周云卿和崔文姬。

钟迟迟笑了一声,从二楼扶栏跳了下来,落在崔文姬面前。

“钟娘子!”崔文姬看到她,惊慌皆有,还露着一丝不自觉的希冀。

钟迟迟瞥了一眼面容扭曲的周云卿,摇头笑道:“昨天还提醒过你呢!怎么还是中招了?”

门外已经有人开始敲门,崔文姬脸色煞白,快速低语道:“有人趁午休把秘阁的人都调开了,周少监被下了药直接推进来的,接着他们就锁了门!”

外面的人敲不开门,已经开始推撞了。

钟迟迟看了一眼门内的木栓,感觉支撑不了多久。

“捆了周少监后,我只能把门从里面也锁了……”崔文姬道,复杂地看着已经神智不清的周云卿。

钟迟迟拉开将周云卿捆在椅子上的绳索,挥起手刀将他打晕,提了起来,冲崔文姬笑道:“能绑起来,也算不错了,好歹没真出什么事!”

崔文姬低下头,道:“是周少监让我绑的……”

钟迟迟讶异地低头看了一眼周云卿。

他中的是一种极其霸道的媚药,名叫观音媚,是青楼里常用来调教新妓的,服下后,能教烈女变荡妇,君子如禽兽,虽然在钟迟迟看来算不得最厉害的,但如周云卿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基本是抵挡不住的。

可如果不是周云卿自己配合,崔文姬怎么能将他绑在椅子上?

在中了观音媚后,还能控制住自己,这周云卿,也不是很弱嘛……

“嘭!”的一声,门被撞开时,钟迟迟正好带着周云卿从后窗翻出,顺带把窗给关上了。

至于崔文姬在里面怎么解释,那都是次要的,只要没被捉奸,一切都好说。

钟迟迟看了看手里昏迷后犹自双颊潮红的周云卿,考虑了一下,带去了紫宸殿。

李长夜还在前殿接见兵部侍郎,钟迟迟直接翻墙进了中庭,把人往地上一丢,随手指了个奉宸卫,道:“去把崔舍叫来!”

又指了一个:“去秘书省,把高大监和云定安喊回来!”

高福和云定安先回来的,李长夜也忙完一起来了。

看着倒在地上的周云卿,笑道:“你是去借阅周灵帝真迹,还是去借阅周少监真身呢?”

钟迟迟目光扫了一圈,他会意地挥退了周围的人。

“他中了一种叫观音媚的媚药——”钟迟迟把秘阁里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下。

李长夜蹙了蹙眉,吩咐道:“高福,传御医!”

“不必!”钟迟迟道,“这药虽然霸道,药效却只有两个时辰,找个地方让他睡两个时辰就行了,过后大概会病一场,除了身子虚上一阵,没什么大碍,也正好叫他回家歇一阵,别让人拿来算计崔文姬了!”

李长夜朝高福点了点头,道:“把周少监扶到偏殿休息,你亲自看着他!”

说罢,揽着钟迟迟一边往前殿走,一边低头凑到她耳边低笑道:“小迟儿怎的对媚药这般熟悉?”

钟迟迟垂眸一笑,又眼角飞起,斜睨了他一眼,语声曼曼道:“因为我吃过啊!”

李长夜一怔,一时分辨不出她说的是真是假。

钟迟迟说完,便抬眸朝前望去,拖长了声音笑道:“崔舍人来得可真快啊!”

崔舍慢吞吞地向李长夜行了个礼,又慢吞吞地向钟迟迟行了个礼,温谦雍然道:“不知钟娘子唤下官何事?”

秘阁的事钟迟迟刚刚才说过一遍,就懒得再说一遍了,只道:“没事,你今天记得去接你家十一娘一道回府,我刚去了趟秘书省,她好像出事了——”

话音未落,崔舍便变了脸色,匆匆向李长夜一拜,转身走了。

钟迟迟微微一怔,失笑道:“这不是能走快一点的嘛……”

……

钟迟迟回到萧府思敬堂时,正碰上耿星儿从里面出来,眉带春色,眼含秋波,一副小女儿娇态。

自从她缠上萧怀璧后,耿星儿见她就没有过好脸色,但是今天大概心情太好,只是轻哼了一声,就仰着头走了。

钟迟迟迈进门槛,笑道:“三郎真是好本事啊!瞧把我们耿娘子哄得多乖呢!”

前方人脚步一顿,回过头朝她微微颔首,道:“卫国公今日遣人上门提亲。”

钟迟迟目光动了动。

之前萧府接风宴上,薛瑛私会过耿星儿,第二天的卫国公府夜宴上,薛瑛也和耿星儿私下见过面。

之前把人封穴软禁在府里做姬妾,这会儿倒是规矩了很多,竟然想到正式求娶了?

但看起来耿星儿是软硬不吃啊……

钟迟迟打量了一下眼前俊雅出尘的萧怀璧,笑道:“所以她来求你收了她么?”

薛瑛那个变态性子,谁能受得了,何况耿星儿现在跟萧怀璧朝夕相处……

萧怀璧淡淡一笑,道:“钟娘子玩笑了,耿表妹只是不愿嫁入卫国公府。”

说罢,仍旧转身朝屋内走去。

钟迟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月白儒衫镀着斜晖,似暖还冷。

她出了一会儿神,正要提步跟着进屋,却见他又从书房支起了窗子,铺纸磨墨,神态澹然。

秋月为神,白玉作骨,窗下凝神执笔,垂眸处,令人见之忘俗。

钟迟迟缓步走到窗前,倚在窗台上看着他,轻声道:“崔十一娘今日被人和周云卿锁在了秘阁中,周云卿中了媚药!”

他笔尖一顿,抬起眸来,如乌云蔽月,沉沉默然。

钟迟迟倒是笑了起来,道:“三郎倒也不是全然无情!”

他没有笑,轻声道:“多谢钟娘子相救。”

语罢,继续垂眸书写。

钟迟迟好奇地往纸上看了一眼,才刚看到开头的两个字,便愣住了。

。顶点

第142章 傅师兄

落笔处,字如其人,温润而秀雅。

刚刚得到未婚妻差点遇害的消息,萧怀璧笔下却纹丝不乱,不知是心志格外坚定,还是那消息不足以乱其心。

钟迟迟却没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她被他纸上那两个字晃得有些失神。

萧怀璧写的是一封信,开头两个字便是收信人的名字,好巧不巧,这个名字她是认得的。

不但认得,曾经还挺熟……

钟迟迟愣了一会儿,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萧怀璧仍旧凝神执笔,墨迹端正,不知是太专注没有察觉她的审视,还是早有预料……

钟迟迟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明目张胆地看信的内容。

信的内容其实很普通,钟迟迟看了一会儿,笑道:“周灵帝的《棋赋》,还是真迹,三郎可真是大方!”

之前听崔文姬说过,周灵帝的传世之作只有二十一篇,秘阁收藏了十篇,全都是不可外借的一等藏品。

周灵帝的《棋赋》,既是一本珍贵的棋经,也是一本行书字帖,就是文章本身,也是文采飞扬,珍贵得可以被作为传家宝了。

然而就这么被送出去了,他脸上甚至没有一丝不舍。

萧怀璧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将信写完收笔,才抬眸看她,温声道:“傅师兄是我在太原府晋阳弈苑习棋艺时的师兄,他于棋之一道天赋异禀,七岁执子,未逢敌手,可惜我入弈苑时,傅师兄已经不再执子。”

钟迟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萧怀璧莞尔一笑,道:“傅师兄虽然不再下棋,却仍酷爱收藏棋谱棋经,我正好得了一本,便打算送给傅师兄作为生辰礼!”

钟迟迟瞄了一眼他信上的内容,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给师兄送生辰礼没问题,送的是周灵帝的真迹也没问题,问题是——

她的记性一向不错,所以,傅师言的生辰好像应该是在秋天吧?

萧怀璧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神色淡淡地封好信笺,从身后架子上取下一个包袱,打开,《棋赋》二字赫然入目。

他将信和书册一起包好,唤来家仆送了出去。

办妥这些,才回过头朝她微微一笑,道:“曾蒙傅师兄借阅珍藏棋谱,受益良多,希望傅师兄有朝一日能重振旗鼓,不被旧事束缚。”

钟迟迟看了他一眼,笑道:“这话说得,我都忍不住替你师兄感动了!”

他温文莞尔:“钟娘子说笑了。”

钟迟迟并不想多提傅师言,仍旧绕回了白天的事,随口道:“你有周灵帝的真迹,应该送你未婚妻的,她好像挺喜欢周灵帝的……白日又受了惊吓,正是你这个未婚夫献殷勤的时候……”

萧怀璧点了书案上的灯,轻轻拨着,神色温和地听她絮絮叨叨。

没人接话,钟迟迟说得有些无趣,便转到了正事上:“今日没有得手,明日会不会手段更激烈?”

萧怀璧终于有了反应:“崔氏那边不会无动于衷,更何况——”

烛光猛地一亮,他抬起头来,眸中映出跳跃不定的火苗。

“不是还有钟娘子么?”他温声道。

……

回到自己房里,一眼看到白天走的时候随手丢在桌上的长匣,微微一怔。

昨天崔舍拿周灵帝的字帖作借口拒绝周云卿,今日因李长夜送来周灵帝字帖进宫,回来后,又看到萧怀璧给傅师言送去了周灵帝另一本字帖。

这未免巧合得有些微妙。

更微妙的是,她其实对周灵帝并不熟。

她的所知所学,大多来自杨月眠的教授。

杨月眠学究天人,她又是过耳不忘、过目不忘的天资,只要杨月眠提过,她不会不记得。

但这个周灵帝,杨月眠只在提及前朝帝王时提过一次。

她知道周灵帝,是前些日子陪李长夜批阅奏折时,从旁的书上看到的,至于周灵帝的文章字帖,还从来没见过。

这两日所见,反复涉及周灵帝的字帖,钟迟迟隐隐觉得有些古怪。

她走到桌前,打开长匣,取出布袋装着的《长笛赋》卷轴,手上微微一顿,缓缓展开。

卷轴上轻灵飘逸的字迹款款映入眼帘时,她蓦然睁大了双眼——

……

次日,钟迟迟起床时,又有人等了她许久。

“怎么又来了?”钟迟迟蹙眉道,“直接赶走不就好了?”

临窗读书的萧怀璧抬了抬眸,道:“钟娘子的客人,萧某岂敢擅自做主——”顿了顿,将目光落回书卷上,“何况,杜六郎还送来了五只玉鱼!”

钟迟迟听得眼神一动,笑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

杜清跟在萧府家仆身后,亦步亦趋地往里走,冷不防前面引路的家仆脚步一停——

“钟娘子,杜六郎——”后面的话却被撞在背上的力道掐断了。

家仆闷叫了一声,转身扶了他一把,才把话说完:“杜六郎到了!”

“进来吧!”

杜清刚抬起脚,便被这声音凝住了步子。

这声音他不是第一回听到,音质清如玉磬,语调却总带着一丝慵懒,听在耳中隐隐媚意如丝,缠得人浑身酥麻。

“杜六郎?”门口的家仆担忧地唤了他一声。

杜清猛然惊醒,低头红脸,小跑着进了门。

她原本是坐在廊下一张椅子上的,此时扶着椅子的扶手款款起身,不盈一握的纤腰如被弯折的春日嫩柳,娇颤颤直起,在淡青罗衫的笼罩下,线条婀娜,似有雪样光泽若隐若现。

莲步轻挪,向着他走近,外青内白的裙裾如波澜涌来,淡青鞋面上绣着的精致莲纹半藏半露,看得他两眼发直。

杜清身后跟了五名他自己带来的家仆,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只锦盒。

钟迟迟将锦盒一一打开,盒子里分别放着青、白、墨、红、碧五色五只玉鱼,和玉璜的造型相差无几。

“这是王子徽给你的图纸?”钟迟迟问道,神色淡淡。

“是……”杜清红着脸嗫嚅道,“听说钟娘子喜欢玉鱼,我找了画匠按照王子徽的描述画出来,再找玉匠做的……”说着,不经意瞥见她的神色,顿时慌张起来,“是不是做得不好?娘子喜欢什么玉种,我再让人重新做几个……”

。顶点

第143章 龟兹伎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43章龟兹伎钟迟迟好笑地看着他。

第一次见到杜清时,还是个满身跋扈的纨绔少年,如今站在眼前这副羞涩不安的模样,还真是判若两人。

“不用了!”钟迟迟合上手上的锦盒,柔声道,“这些我很喜欢……”

杜清原本还能飘着说几句话,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言语和动作的能力,只呆呆地看着她,像被人点了穴似的。

“只是——”她缓缓开口。

“只是什么?”杜清立即回了神,紧张追问。

钟迟迟转过头,看了看萧怀璧。

杜清进来后,他也放下书卷迎了出来,此时正盯着一只打开的锦盒看,神情若有所思。

钟迟迟勾了勾唇,抬袖一拂——

“啪!”“啪!”“啪!”“啪!”四声,剩下四只锦盒陆续盖上了盖子。

萧怀璧微微一惊,抬起头朝她温文一笑,眼眸中光华流转,愣是让钟迟迟看出一丝深意来。

“只是你既然送了我,日后就不许再送别人相同的物件了……”钟迟迟一边语声柔媚地说着,一边将目光从萧怀璧脸上转开。

杜清痴痴地点了点头,道:“我再不送别人,只送你……”

“那图纸,你也送了我吧!这是六郎待我的心意,我不想再见别人也有这个……”她语声越发柔软亲昵。

杜清忙不迭点头,一边应着“好”,一边往怀里掏,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东西来,这才变了变脸色,喏喏道:“没带出来,我这就回去拿!”

钟迟迟笑着喊住了他,道:“也不急这一时,难得有机会和六郎说说话呢!”

杜清又痴了:“娘子尽管吩咐……”

钟迟迟柔声笑道:“我来长安也没多少日子呢!常常想出去玩儿都不知道往哪儿去,六郎自幼在长安长大,不如同我好好说说?”

才隔了一天,就能从王子徽那里套出图纸,并且打造好五只玉鱼,画匠和玉匠都不简单,能这么迅速找到人手的杜清也是不简单。

“我也自幼在长安长大,钟娘子可以问我!”云定安板着小脸打断了正要开口的杜清。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笑道:“那你给我说说,长安谁家的龟兹曲唱得最好?”

云定安突然变了脸色,攥紧了拳头,怒目圆睁,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模样,跟上次问他时的反应差不多,钟迟迟仍是不明所以。

杜清见云定安没开口,忙揽过来回答:“钟娘子喜欢听龟兹曲吗?那一定要去春风楼,春风楼年初新来了一名龟兹伎,叫燕奴,是如今全长安唱龟兹曲唱得最好的!”

“哦?”钟迟迟很感兴趣,“六郎能带我去听一回么?”

杜清兴奋得满脸放光:“说来也是巧了!那个燕奴原本只每旬逢一唱一场的,昨日突然放出消息来,说今天要加唱一场,酉时开场,钟娘子想听的话,我这就弄帖子去!”

钟迟迟不由惊讶挑眉,这也确实是巧了啊……

“你等等!”钟迟迟喊住了立即就要出去弄帖子的杜清,转头问萧怀璧,“三郎要不要一起去?”

萧怀璧温和一笑,转身回了屋里。

钟迟迟朝杜清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如果那个燕奴真像杜清说得那样好,奈何很有可能会出现在春风楼,错过这回,又要再等五天。

如果萧怀璧能和她一起去,空出辛别来保护崔文姬,那是再稳妥不过了。

不行的话也无所谓,崔文姬昨天刚出过事,崔氏不可能不重视她的安全,也不一定需要外人保护。

在她心里,最重要的是玉璧,最紧迫的是乔渔的安全,崔文姬那里是可以放一放的。

杜清走后,她走到萧怀璧窗前,抱臂倚墙,睨着他道:“你跟我去春风楼,辛别去保护你未婚妻不好么?”

今天是萧氏向崔氏下聘前的最后一天,谨慎起见,她原本是打算在下衙时去看看的,可是下衙的时间跟燕奴开场的时间重合了。

对她来说,崔文姬是可以放一放的,倒是萧怀璧自己也不在意吗?

萧怀璧不动声色地翻阅着手中书卷,温声道:“钟娘子太过紧张了。”

钟迟迟忍不住嗤笑道:“那是你未婚妻,还怪我紧张?”

萧怀璧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眸中月华流转,美丽至极。

钟迟迟目光一动,探入窗口,与他四目相对,低声笑道:“难道你想趁机退了这桩婚事……”说着,悄悄抚上他的手背。

他不急不缓地收回了手,摇了摇头,道:“萧某并无此意。”

钟迟迟笑了笑,正要转身离去,身后萧怀璧却突然唤了她一声。

“那玉鱼——”他眸色倏地转浓,语声低至无声,“是玉璜吧?”

钟迟迟眼神微讶,盯着他看了好久,才笑道:“三郎真是厉害呢!”

刚才就见他看玉鱼的眼神有些古怪,能从玉鱼的形状想到玉璜,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但他应该不知道玉璜作为法器的事吧?

钟迟迟又仔细打量了他两眼,还是看不出端倪,便又笑道:“三郎知道的有点多呢!这可未必是好事啊!”

他温文一笑,道:“是怀璧对娘子有些好奇罢了,情不自禁想多知道一些。”

钟迟迟吃吃一笑,作捧心状道:“三郎明日就要下定了,这会儿来同我说这种话,难道是想哄骗我一颗真心?”

萧怀璧微微一笑,将目光收回到了书卷上,没有再理会她。

……

杜清果然有两下子,两个时辰不到,就带着春风楼的帖子回来了。

辛别当然是要留下保护萧怀璧,钟迟迟便指了云定安跟她一块儿去。

云定安当下就跳了起来:“我不去!”

钟迟迟看了云定安一眼,有些奇怪。

这小兔子似乎对龟兹伎反应有些特别啊……

但她这会儿没心思管这些,云定安不跟着她一块儿去的话,辛别一人守两个,万一出了事,被放弃的肯定是萧怀璧。

这种情况钟迟迟是绝对不想看到的,因此,她随手拍断庭中石桌一角,道:“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话!”

。顶点

第144章 杀手奈何

徒手劈断石桌这一招,看得辛别都眼皮跳了跳。

云定安更是缩了缩脖子,瞬间红了眼眶,却不知哪来的勇气,又气愤又委屈地瞪了她一眼,扭身要跑。

钟迟迟哪能让他跑掉,一把拖回来,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你可是归我管的,想抗命不成?”

云定安从地上坐起来,仰着头,两眼水汪汪地看着她,一副要哭的样子:“你不能这样欺负人,我还在孝中,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呜呜呜……”

钟迟迟:……

好像是欠考虑了……

“行了,别哭了!”钟迟迟有点头疼地说,“不去就不去,你今晚给我进宫值夜去!”

大概是看她态度松了,云小郎小心翼翼地打算得寸进尺一下:“我、我想回——”

“家”字没说出口,就被她一记眼刀吓了回去。

小嘴一瘪,委屈地说:“你们为什么总不让我回家……我进了奉宸卫后,还没回家睡过……”

钟迟迟笑了一声,问道:“你们是谁?”

“不就是你和陛下……”云定安小声道。

钟迟迟笑道:“那你去问陛下啊!我也是为人臣子,奉命行事嘛!”

云定安顿时语噎。

钟迟迟将他从地上提起来,转头向杜清嘱咐道:“你去春风楼等着,我晚些到!”说罢,便提着云定安走了。

院子里还剩了一个辛别,淡淡地看了一眼窗下读书的萧怀璧,跃上树梢乘凉去了。

萧怀璧抬头望了望辛别所在的位置,轻声吩咐道:“去请耿娘子……”

……

名伎燕奴临时加场,却也引得春风楼客似云来。

杜清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认真又迫切地张望着,冷不防被人从身后一掌拍在肩上。

他吓了一跳,正要骂人,一转身,却愣在了原地。

碧玉红唇,杏眸雪肤,便是遮去了一半面容,也不减明媚风流。

“钟——”杜清刚一张口,就被她竖起一指挡在了唇上。

美人玉指抵唇,杜清僵得一动也不敢动,深怕亵渎了眼前的佳人。

钟迟迟眸光微闪,收了手指,笑道:“我们是来给燕奴捧场的,不能抢了人家的风头是不?”

杜清猛点头。

“进去吧!”钟迟迟赞许地笑了笑,敛起内息,朝里走去。

距离燕奴出场,还有半个时辰左右,但大堂内已经差不多都坐满了。

杜清还真不是一般的有本事,竟然还弄到了一个挺靠前的座席,坐下后,钟迟迟便运起了灵知符,将大堂内的蛛丝马迹都括入自己的感知内。

奈何善隐匿,他就站面前的时候,钟迟迟都没能发现他,眼下大堂里这么多人,要怎么找到他呢?

在发现他之前,要先保证自己不被他发现才行!

钟迟迟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觉得还不够,想了想,向坐得远远的杜清招了招手。

杜清紧张得咽了咽口水,朝她挪近一些。

“过来!”钟迟迟催促道。

他又挪近了一些。

钟迟迟笑了一声,脚尖伸到他凳子底下一勾,直接拉到了身边,不等杜清反应过来,便半身伏在了他身上。

玉臂轻勾,唇附耳侧,悄声道:“别动!”

不用她说,杜清也动不了了,身子僵硬得跟被点了穴似的。

钟迟迟低低笑了两声,道:“紧张什么?放松点!”

“钟——”

“嘘——”钟迟迟抵住他的唇,曲臂搭在他肩上,将半张脸掩在他的遮挡下,悄声道,“这大堂里的人,你认得多少?”

刚才进来的时候,一路有不少人同杜清打过招呼,比上回在得意楼和王子徽打招呼的要多许多。

杜清身子仍旧僵着,眼睛转了一圈,悄声道:“大多认得……”

“找一找,看到不认得的多看两眼,给我指个方向!”钟迟迟道。

虽然还是亲密的距离,也是柔媚的动作,但这回杜清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严肃,忙打起精神,将大堂内的人一个一个看过去。

杜清认识的人果然很多,一路看过去基本没停,偶有停顿,钟迟迟便循着他目光的方向探查过去。

他的目光转到门口时,身子猛然一震,旋即整个人瘫软倒下。

钟迟迟立即卸了倚靠在他肩上的力道,眸光一利,蓦地回头,不由得僵了一僵。

大门敞开,各有进出,但都自觉地为其中三人让出道来。

玄衣锦带,长身玉立,桃花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落定在她身上,带着一贯的灼人热度,以及隐隐的危险含意。

钟迟迟被他看得心里虚了一下,但又忍不住扬起唇角,不知怎的,就是觉得欢喜。

他看到她笑,也笑了起来,负手身后,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抬起手,抚上她的面具,低声笑道:“怎么?以为带了面具,朕就抓不到你了?”

钟迟迟抿唇笑着,正要说话,忽地目光一凝!

灵知符还在掌心未散,异样从东北向传来!

她目光扫去,身随心动,疾速跟上,如风入柳间,一眨眼,穿绕远去。

李长夜皱了皱眉:“崔离!”

“是!”崔离应声而去,留下宇文断警惕地朝着李长夜靠近了半步。

那边钟迟迟发现异动转身掠去时,目标方向有两三名油头粉面的锦衣男子,似乎是要出东北角门,那两三名男子前后走着,彼此看上去没什么区别,也和楼内无数个流连风月的男人都没什么两样。

钟迟迟扫了一眼,毫不犹豫扑向其中一人。

那人原本还在悠悠晃晃地走着,却在钟迟迟的手距离他的肩膀只有三尺远时,忽然一下,也没看到他是如何动作的,人就到了门外,迅乎犹如鬼魅。

钟迟迟勾起唇角,腰肢扭转间,越过另外两名男子,追出了门。

门后是个花木葱茏的庭院,斜阳下光影斑驳,衬着屋内的热闹,这里显得有些安静,安静得仿佛刚才不曾进来过人。

这奈何果然轻功卓绝,钟迟迟侧耳听了一会儿,也没能听到他的所在。

此时,从墙外突然传近动静,随后一人从墙头扑向树丛,树丛中一声细簌,窜出一道人影,钟迟迟立即飞身横拦。

那人似乎知道厉害,急忙后退,正撞到墙头进来的那人手里。

钟迟迟停下脚步,噙着笑意看那两人过招。

不过十来招,树丛里窜出来的锦衣男子便被墙头扑下的崔离擒住了。

钟迟迟笑盈盈地打量了一下这位第二杀手。

男子容貌中等,双手被反剪身后的姿势看起来狼狈中透着猥琐,眼见大局已定,他抬起头,冲钟迟迟嘿嘿一笑,倒没见惊慌。

钟迟迟朝他走近两步,伸手将他抓到了自己手上,正要开口——

突然,心口猛地刺痛!

她直觉地转头向内——

李长夜!

。顶点

第145章 都选在今晚

靠直觉的人动作总是比脑子更快一些。

转头望向楼内的同时,钟迟迟便将手里的奈何扔了进去,自己则比扔出去的奈何更快地冲回了大堂。

几乎是她冲进门的一瞬,大堂内忽然乱了起来。

她目光急扫,距离她约三十步远的地方,李长夜捂着左肩靠墙而立,宇文断正挥刀格开一箭,另有黑衣蒙面人从楼上跳下,各执兵器,袭向李长夜。

钟迟迟顿觉怒气直冲脑门,抬袖拂起身旁桌上的筷筒,将筷子抄在手里,权作暗器洒射而出——

数声惨叫之后,围攻李长夜二人的刺客顿时少了一半。

她手里还留了一支筷子,头也不回地往身后射去,堪堪擦过奈何的脸侧。

“消停点!”她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声,和刚刚进来的崔离一起向李长夜那边赶去。

奈何摸了摸脸,看着手上的血色,默默地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李长夜也不是只带了崔离和宇文断两人,只是暗卫们大概都被留在了春风楼外面,导致应援晚了一些。

钟迟迟和崔离赶到的时候,暗卫们也从大门外赶了进来。

刺客大概二十多人,钟迟迟一把筷子去了十个,剩下的也被她一招一个毙了许多,最后只剩了一个在崔离手里。

崔离忙将人拉到身后,匆匆道:“留个活口!”

钟迟迟果然收了手,看着他身后冷笑了一声。

笑声未落,崔离便感觉手上一重,回头一看,仅剩的一名刺客也自尽了。

钟迟迟丢了手上抢夺来的兵器,转身看李长夜,冷笑道:“陛下出门就尽带些废物吗?”

宇文断闻言低下了头,神色愧疚,崔离也沉默不语。

李长夜受了伤。

右手捂紧了左肩,指缝间有鲜血流出,染在玄色衣袍上不是很明显,神色间也看不出什么痛楚。

他倚墙而立,姿态慵懒,桃花眸含着浓艳光泽,似醉非醉地看着她。

听了她满含怒气的话,他松开左肩,抬起手,笑吟吟地招呼道:“迟迟,过来!”

钟迟迟看了一眼他左肩的伤,忍下满腹怒气,冷冷道:“把奈何带过来!”身后崔离默默走开。

宇文断也没有一直沉浸在自责中,开始指挥善后。

钟迟迟平缓了下心头暴戾的情绪,朝李长夜走去。

李长夜还想向往常一样伸手拉她进怀,却被她狠狠拍下,他反倒更高兴了似的,笑得双眸如弯月。

钟迟迟斜了他一眼,迅速在他肩上伤口周围点了几个穴道,道:“陛下真是兴趣广泛,没事还喜欢逛逛青楼呢?”

李长夜靠在墙上,露出享受的表情,笑道:“迟儿又跟别的男人去逛青楼,朕怎么坐得住?”

说着,瞥了一眼探头探脑的杜清。

杜清瞬间抱头蹲下,瑟瑟发抖。

钟迟迟哼了一声,道:“你一个皇帝,出门不会多带点人?”

李长夜这回是微服出宫,进春风楼的时候,身边只带了崔离和宇文断,后来遇刺了,才窜进来二十来个暗卫。

他平时出行也差不多这些人,只是今天受伤了,就显得人手不足了。

李长夜笑了一声,还是将人拉进怀里,低头道:“朕想着迟儿大概是要堵什么人,就让他们在外面围着了……”

钟迟迟顾着他身上的伤,没有反抗,倚在他肩头抱怨道:“我堵人还能堵不成?用得着你帮忙……”

宇文断刚得了回禀,看了看谈情说爱状的两人,犹豫着不敢上前,向同样止步不前的崔离使了个眼色。

“陛下——”崔离道,“车驾已备,先回宫吧!”

李长夜点了点头,搭着她的肩往外走。

钟迟迟却拂下他的手,从崔离手里抓过奈何,道:“我还有事,就不送陛下了!”

李长夜看了看奈何,道:“乔渔也在宫里,干脆一起带回宫里审?”

“有什么好审的——”钟迟迟冷笑一声,把人往地上一丢,道,“谁派你来杀乔渔的?说得出饶你一命,说不出就去死!”

奈何浑身一抖,猝然抬头,满脸忿忿:“我都这么乖了,你还要杀我!”

钟迟迟嗤笑道:“你要是不乖,一刻钟前就死了!”

奈何气势一软,可怜巴巴道:“可我真不知道谁出的买命钱,人家直接把银两放千灯阁的,我没见过买家!”

钟迟迟点点头:“那你去死吧!”说罢,抬起了手。

“等等等等!”奈何急忙大叫。

钟迟迟收了手,含笑看着他。

奈何松了口气,抹了一把额上的汗,道:“买家我确实没见过,你要问也问千灯阁去——不过我这儿有个消息,你看看能不能换我一命!”

“你说!”钟迟迟笑盈盈地说,轻轻拂袖,将要起身的奈何又拍了回去,“好好说话,对你没坏处!”

奈何顿时一脸乖巧,然而他说的话却让钟迟迟变了脸色。

“我来这儿之前,看到萧家那个萧三郎的未婚妻,还有他小舅子被一辆青布马车绑出城去了!”

刹那间,脑中闪过无数条线。

杏眸微眯,她迅速闪到李长夜面前,道:“派个人随奈何去救崔文姬和崔舍,我们去萧府!”

李长夜目光一动,也没有拖沓:“宇文断!”

钟迟迟转身看着奈何:“崔文姬没事,我就放过你!你也可以趁机逃走——”

她没有说下去,奈何却倏地挺直了背脊:“打死我也不逃走!”

……

萧府所在的宣阳坊邻着春风楼所在的平康坊。

钟迟迟施展了轻功从栉比鳞次的屋脊上飞一般掠过,身后疾驰的马蹄声刚刚拉远,便听得一道势如风雷的破空声。

是那个占据高处狙击李长夜的箭手!

第一支箭被崔离击落的同时,钟迟迟凌空一翻,身如急电般向着箭手所在方向扑去,半空中,软剑出鞘,击落了第二支箭。

那箭手见势不妙,急忙转身逃走。

钟迟迟怎么可能让他走脱?不过追了两座民宅,便被她拿住了右肩,用力一捏,听到肩胛骨碎裂声后,便往后一甩,丢向崔离。

然而等她回身赶到时,箭手已经吞毒自尽了。

这下就是钟迟迟也能察觉出来了,这批刺杀李长夜的刺客训练有素,来头绝对不小!

虽然这个箭手死了,但也难保没有其他,钟迟迟不假思索地抢了李长夜的缰绳,翻身上马,转头对崔离道:“你先去萧府,我和陛下随后就到!”

崔离也不多话,立即飞身而起,施展轻功,走上她原本走的近路。

“驾!”一声高喝,马蹄如飞。

坐她身后的李长夜低低一笑,搂紧了她的腰肢,仿佛十分愉悦。

钟迟迟忍不住说了一句:“被刺杀很好玩?陛下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啊?”

李长夜又笑了一声,道:“迟儿贴身保护寡人,寡人心情何止不错,简直快活极了!”

要不是现在实在紧迫,钟迟迟真的很想回头踹他一脚。

未几,已到了萧府门口,钟迟迟猛提一口气,纵身向上跃起,灯月交辉下,思敬堂中刀光如雪,映得她眸中杀气陡然一盛。

都在今晚!

都选在了今晚!

。顶点

第146章 大开杀戒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46章大开杀戒圆月初升,人间清皎,将萧府思敬堂中的凶险杀机照得一览无遗。

钟迟迟从马背上高高跃起,两个起落,便到了思敬堂上空,凌空扑下,一掌拍在黑衣人天灵盖上,瞬间毙命。

“没事吧?”钟迟迟目光直指被辛别挡在角落里的萧怀璧,冷声问道。

要是已经被抢走了,难免要在辛别面前露陷……

萧怀璧抬起头,阴影笼罩下的双眸蓦地一闪,点了点头。

钟迟迟松了一口气,杀意再起。

“撤!”其中一人似乎认得她,半点也不恋战。

但此时要走已经来不及了。

钟迟迟夺过辛别的长刀,翻转间转瞬取下数命。

“留活口!”崔离忙喊道。

然而就这么三个字的功夫,已被她杀得只剩两人。

钟迟迟动作一顿,刀尖缓缓垂下。

就在崔离以为她终于停手的时候,长刀猛然脱手,穿胸而过,将一名黑衣人钉在了墙上,而她的人也从原地消失,出现在最后一名黑衣人面前。

李长夜破门而入时,恰好看到最后一名黑衣人在她手中咽了气。

纤纤玉指,隔着黑布捏住黑衣人的喉咙,黑白映衬,煞是好看。

她抬眸朝他望来,杏眸如水,红唇如花,一场杀戮甚至没能让她的裙角染上一丝血迹。

她勾了勾唇角,将手里的黑衣人往边上一丢,站在满地尸体中,不紧不慢地揉起了手指,仿佛刚才捏断别人喉咙时用力太猛,弄疼了她娇嫩的手指。

李长夜站在门口,扫了一眼,道:“都死了?”

静了片刻,响起崔离低沉的声音:“属下无能……”

李长夜笑道:“有迟迟在,谁都显得无能!”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钟迟迟睨了他一眼,没吭声。

李长夜走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轻轻揉着,笑道:“怎么?打得手疼了?”

钟迟迟好不心虚地点了点头,目光往他肩上伤口一瞥,道:“陛下和辛别都受伤了,让萧家人送些药来,处理一下再走!”

李长夜含笑点头,身后便走掉了一名暗卫。

这时,崔离已经摘下一具尸体的面罩,看过之后,起身回禀:“是吐蕃人!”

李长夜悠悠笑道:“朕先在这儿歇会儿,你去安排下,全城戒严!”

崔离领命离去。

……

萧家人很快得了消息,诚惶诚恐地赶来了思敬堂,却都被侍卫们挡在了门外,只让了热水、药和纱布进来。

灯下暖黄。

钟迟迟刚解开他的外衣,就被圈进了怀里。

“严肃点行吗?”钟迟迟哭笑不得地敲了下他没受伤的那只肩膀,

“迟儿要脱寡人的衣衫,寡人喜不自禁!”他笑得眉梢眼角尽是旖旎。

真是什么场合都能玩!

钟迟迟眯了眯眼,将他凝着血迹的中衣左袖用力一扯——

“嘶!”李长夜忍不住痛嘶了一声。

钟迟迟这才满意地拿棉布沾着水替他擦拭伤口。

他痛完又笑了起来,就是钟迟迟故意下手不轻,也是一边喊痛一边仍旧搂着她的腰不放。

到上药时,又更疼了一些。

他仿佛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搂着她,用闲聊的语气问起:“吐蕃人为什么要袭击萧怀璧呢?”

钟迟迟眼皮也没抬一下,道:“我怎么知道?你去问他们呗!”

李长夜笑道:“可惜都死了。”

“死人也会说话啊!让大理寺、刑部之类的好好审审,不行就换你家宇文将军上!”她漫不经心地说着,抬眸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陛下不是在怪我吧?”

“岂敢岂敢!”李长夜笑得一脸的殷勤小意,“就是心疼迟儿手酸。”

钟迟迟轻哼一声,一边拿起纱布为他包扎,一边咬牙道:“别让我知道是谁把我支开的……”

李长夜眸光闪动,轻笑着问道:“云定安说你早就问过他龟兹伎的事了?”

“是啊!他不肯说,还表现得我在侮辱他似的!”钟迟迟嗤笑道。

李长夜笑道:“这事你不知道呢?当年云家被胡郭举报在国丧期间举宴一案里,那个云家茶肆收留的胡姬就是龟兹女子,‘闻胡姬曲’,闻的就是龟兹曲。”

那就难怪了!

钟迟迟“哦”了一声,抬了抬他的手臂,将纱布绕过腋下,一圈圈绑上,继续说道:“薛瑶告诉我奈何爱听龟兹曲,之前问云定安不肯说,这次碰巧杜清上门,我见他对长安诸事娴熟,便从他那里问出了春风楼的燕奴——”

手上动作停下,冷冷一笑,道:“那燕奴原本是每旬逢一才开唱的,这么巧今天加了一场!就这么巧!”

他滚烫的掌心抚过腰际,不着痕迹地将她往怀里又带了一点,双唇擦过耳畔,低声笑道:“迟儿不生气,寡人帮你去查……”

说着,在她耳下落下一串轻吻。

钟迟迟怕痒地瑟缩了一下,嘟囔道:“受伤了也不安份……”

他低笑一声,将她搂在膝上,一边低头往她颈窝里钻,一边含糊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伤……迟迟来救朕,朕欢喜极了……”

钟迟迟被他亲得身子发软,声音娇颤:“我……就是顺手……还能、还能……见死不救么……”

“不一样——”他停了亲吻,扶着她的头靠在肩上,却将怀抱收得更紧了一些。

以她的身手,杀人救人都是举手之劳。

但当时她既紧张又愤怒,是因为在意他……

李长夜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柔声道:“可惜最近只有一只手可以抱迟儿了……”

他上半身没穿衣服,她靠在他肩头时,侧脸紧贴着他紧致灼热的肌肤,熨得脸上如同火烧一般,呼吸间全是浓烈的龙涎香气,令钟迟迟想起那次入宫盗剑时,被他褪尽衣衫肢体交缠时的情形,不由得手脚发软,一时不能动弹,只能任他抱着。

李长夜难得安静地抱着她坐了片刻,就被崔离打断了:

“陛下,金吾、羽林均已出队,请迎陛下回宫!”

李长夜紧了紧手臂,道:“萧怀璧这里寡人留几个人守着,你跟寡人回宫?”

钟迟迟当然是要拒绝的:“这一批刺客里,也就那个狙击箭手厉害一些,箭手已死,崔离护送陛下就足够了!”

李长夜轻笑一声,站了起来。

钟迟迟自觉地为他穿好衣服,任他牵着手走出屋子。

门外,崔离、辛别垂手等候。

李长夜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萧怀璧身上,蓦地凝住。

钟迟迟心中一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萧怀璧腰间悬挂的白玉玉璧。

。顶点

第147章 谨慎的三郎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47章谨慎的三郎“萧怀璧那块玉璧不错啊……”李长夜意味深长地笑道,“是块古玉吧?”

此时已经出了萧府大门,眼看就要上车了,他还是拉着钟迟迟的手不放。

钟迟迟挣开他的手,道:“是啊,起码千年以上了!”

准确一点说,应该是两千六百多年。

“好像和你上次抢的那只玉鱼是一样的古玉?”他笑着问道。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什么抢的?那是柳娘子送我的!”

“是是是!”李长夜没有继续追问被她回避的问题,而是开玩笑似的换了一个,“吐蕃人不会是看上萧怀璧的玉璧了吧?”

“这我哪知道?”钟迟迟毫不心虚,“西面还在打仗呢!这都被吐蕃人潜进长安打家劫舍了,陛下的面子还要吗?”

李长夜纵容地笑了笑,脸一转开,笑容便收了起来。

“着诸相、兵部、京城诸卫大将军即刻入宫议事!”

奉宸卫分出几人四散传令,御辇缓缓驶向宫城。

宫门在望时,御辇内传出沉缓一声:“查一下萧怀璧的玉璧!”

“是!”崔离低声应下,抬头时,正见宇文断飞骑赶来。

……

这时,奈何也回了萧府。

但是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劫走崔娘子和崔舍人的那一伙人,江湖上的名号叫‘黑山七怪’,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武功却是好的,我们去的人少,差一点连自己都要交代在那儿了!”

奈何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

“幸好有人路过,宇文将军又认得,才救下了我们,不过黑山七怪都跑了,一个也没抓到!”

钟迟迟点了点头,问道:“崔娘子没事吧?”

“他们兄妹都受了点伤,崔舍人伤得重一点,大概要躺上一阵,死不了!”奈何说着,瞥了萧怀璧一眼,“亏得有萧三郎遣了耿娘子暗中保护——”

和奈何一起回来的正是耿星儿,因受了点伤,在萧怀璧的劝说下已经回去休息了。

钟迟迟也瞥了萧怀璧一眼。

送走耿星儿后,他就坐在边上静静听着,偶有蹙眉,却看不出在想什么。

“你先跟我几天,过两天得空了,我找宇文断审审你!”钟迟迟转头对奈何道。

奈何跳了起来:“你不是说崔文姬没事就跟我一笔勾销吗?”

钟迟迟睨着他道:“你刚刚不是说崔文姬受伤了?”

奈何噎了一下,指着她,气得话都说不利索:“受伤……那、那么点小伤——”

“对你来说是小伤,对她一个弱女子来说就未必了!”钟迟迟说着,又看了萧怀璧一眼。

萧怀璧微微颔首,道:“既然崔十一娘和崔九郎都受了伤,纳征礼势必要延期,否则不吉。”

钟迟迟扯了扯嘴角,道:“受了伤不说,还要错过下聘的吉日,这也能算没事?”

奈何当然不服,气鼓鼓地说:“我说了没见过买家!你还想怎么审!”

钟迟迟笑道:“审问这种事要在行的人来,你放心,宇文断不是酷吏,他问什么你答就是了,能不能审出来不在你!”

……

虽然钟迟迟动手时都会尽量不让自己沾到血,但今天杀了几十人,身上难免有些血腥气。

沐浴洗净后,钟迟迟坐在窗前擦拭着湿发。

这时,夜已经有些深了,思敬堂乃至整个萧府都是安静的,但外面街道上还能听见一些动静。

毕竟皇帝陛下是那种“朕不安生,你们谁都别想安生”的人,今晚可有的热闹了……

隔窗望出去,只觉满庭清辉,对面东厢没有点灯,大约奈何早早睡下了。

然后正屋方向还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动静。

钟迟迟随手推开窗,便见正房东屋的窗仍旧向外支起,窗下烛火摇曳,纸上沙沙,执笔的手五指修长秀美,镀了一层月辉,皎皎动人。

推窗的动静打断了他书写的动作,停笔抬头,抬眸看她,眸光微微一动,温声道:“纳征礼延期之事,萧氏与崔氏都需要上奏御前,言明缘故。”

钟迟迟勾了勾唇,转身出了门,缓步走到他窗前,道:“你不是说崔文姬不会有事么?怎么背着我偷偷派耿星儿暗中保护?”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写着,嗓音和着书写声越发温煦雅淡:“谨慎些总是没错。”

钟迟迟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是三郎足够了解云安长公主呢!”

他目光凝于笔端,淡淡道:“长公主殿下虽是先叔父遗孀,却极少来往,称不上了解。”

“那你那个表妹呢?这一路同行,可算了解了?”钟迟迟跳上窗台坐着,仿佛很有兴趣地看着他写的内容,口中问的却是毫不相干的事。

萧怀璧微微一顿,瞥了她一眼,拿起边上的奏折开始誊写,口中仍旧淡淡道:“男女有别,何来了解?”

钟迟迟嗤笑了一声,道:“耿星儿那点心思也不用怎么了解?她肯替你去保护你未婚妻,该不是你允诺了以后收她为妾吧?”

“娘子慎言!”落在奏折上的每一笔都沉稳不乱,却还不忘回应她的话。

钟迟迟盯着他看了片刻,冷冷一笑,道:“没有许以利益,那你让耿星儿去保护崔文姬是何居心?”

萧怀璧没有回答,仿佛是需要专注誊写奏折,没有余力回答。

钟迟迟眸光微闪,长发与衣蓦然飞起,转瞬间到了他身后。

萧怀璧笔下一惊,眼看就要写乱了字迹,忽然她的手覆上了手背,捏住他的指尖,接着那乱了的一笔继续写了下去。

笔迹骤然一变,秀逸飘洒,有出尘之气。

萧怀璧情不自禁赞道:“好字!”

覆在手背上的肌肤柔软微凉,半湿的长发垂在他颈侧,冷香沁魂。

萧怀璧沉默了片刻,道:“原来钟娘子习的是周灵帝的字……”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仍旧把着他的手誊写奏折。

钟迟迟不像别人存着敬畏之心,因此写得恣意洒然,速度自然也比他快许多,很快就誊写完了,将笔一抽,丢到身后,揪起萧怀璧的前襟拉到眼前。

眸光如月,容颜如玉,真是个清雅绝俗的玉人儿!

她噙着一丝轻佻笑意,从他的侧脸抚到下颌,蓦地捏住,勾唇冷笑:“耿星儿会真心保护崔文姬?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顶点

第148章 给陛下戴绿帽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48章给陛下戴绿帽萧怀璧静静地看着她,不躲不闪,也不挣扎,只温声道:“娘子以为我打的什么主意?”

钟迟迟冷冷一笑,道:“耿星儿当时如果不是自己跟出城去,而是早早回来求援,也不至于那么多人都受伤了!三郎真的不知道你家表妹会这么做?”

这里的关节十分微妙。

耿星儿不求援,而选择跟出城去,颇有些看热闹的嫌疑,后面可能是发现闹大了才仓促出手,这么一耽搁,可以发生很多事。

但这个过程,也可以解释为耿星儿脑子不清楚,看不明白形势才作了错误判断,毕竟耿星儿也确实不是个脑子清楚的人。

因此,钟迟迟虽然拿出来质问,也知道只是自己的臆测,半点凭证都没。

果然,萧怀璧语声温和道:“人心难测,萧某岂能事事料准?”

钟迟迟被噎得半句也说不出来。

今天的事处处透着诡异,她只是直觉有人在算计什么,但一点蛛丝马迹也没发觉。

她蹙眉哼了一声,道:“你要是真为崔文姬着想,为什么当时不留下我去保护崔文姬?”

耿星儿心系萧怀璧,这点毋庸置疑。

萧怀璧会派耿星儿去保护崔文姬,证明他是怀疑云安长公主还有动作的,在这样的怀疑下,他却舍弃了她,选择让耿星儿去保护崔文姬,这点就很古怪。

但事实证明,耿星儿也确实拼着自己受伤去保护崔文姬了,只是力有不逮,差点没能保住。

可谁又能料到云安长公主下手这么狠,她后来派去的宇文断和奈何不也差点没保住?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处处透着诡异,却又处处无懈可击。

萧怀璧眸光微微一沉,轻声道:“我确实不够为崔十一娘着想……”

这样的暗示对别人来说或许太隐晦,但是对钟迟迟却足够了。

她忽地勾下他的脖子,咫尺处眸光流动,嫣然展笑,语声柔媚道:“那三郎是在为谁着想?”

他温顺地顺着她手上的力道低下头,几乎碰上了她的额头,长睫颤动,满目光灿。

他淡红的唇瓣微微开启,仿佛要说什么,却又抿了回去。

钟迟迟低声笑道:“三郎这样藏着掖着,莫不是要哄骗我……”话说一半,便觉察到一只手轻轻扶上了腰肢。

钟迟迟低低一笑,踮起脚,往上迎了几分。

鼻尖相抵时,她又停了下来,悄声道:“三郎莫不是想借长公主之手毁了崔文姬,好同我双宿双栖?”

他扶在她腰上的手略一用力,却是将她推开了一些,语气淡淡道:“钟娘子妄语了,萧某不曾有过此等不义之念!”

钟迟迟笑了一声,松了手,目光无意间越过他的身侧,恰好看到西厢的窗。

刚才她推开窗时,看到了萧怀璧坐在窗下,那是不是他坐在窗下时,也恰好能看到她在窗前?

看到她在窗前擦拭湿发,也能看到她在窗前和李长夜交颈缠绵?

“萧某遇见娘子时,娘子正要离开长安——”他留意到她的目光,也跟着望了过去,“娘子不想入宫,是不是?”

钟迟迟笑着拿起桌上晾干了墨迹的奏折,漫不经心道:“我想不想入宫,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默了片刻,温声道:“娘子湿着头发,对身子不好。”

话音刚落,便觉腰间紧了一下,眨眼间,玉璧已经到了钟迟迟手里。

“陛下已经留意到你的玉璧了!”她将玉璧放在手心翻转玩弄着,态度轻慢,一点也不像处心积虑想得到的样子,“要是被他拿走了,我会很生气!”

“陛下也知道这玉璧的来历?”他轻声问道。

钟迟迟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不答反问:“如果陛下问你要你的聘礼怎么办?”暗中来抢的她能对付,如果李长夜以皇帝的身份索要,就很难说了。

萧怀璧轻轻拢住她的手,一点一点掰开,拿走了玉璧,道:“这玉璧是萧某家传之物,便是天子,也不能任意抢夺!”

钟迟迟笑道:“那你可要收好了!”

他微微一笑,保证似的说道:“这玉璧,终究会落在钟娘子手上。”

钟迟迟看了一眼玉璧,轻哼道:“你早交给我保管,就没那么多事了!”现在李长夜已经盯上,她也不好随便沾手了。

萧怀璧沉默片刻,道:“还要多谢钟娘子手下留情。”如果钟迟迟存心要抢,谁也拦不住。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笑道:“不用谢,谁让三郎生得我见犹怜呢!”

他微微一怔,白玉似的双颊渐渐染红。

钟迟迟勾唇一笑,将手里的奏折递给他,随口道:“奏折写得不错!”

……

惊醒坐起时,转眼望窗纱,月色朦胧映下。

鼻尖仍旧萦绕着一丝血腥气,哪怕在梦里也挥散不去。

乍醒时,浑身冰冷,恨不能立即闯入大明宫,身子刚刚一动,又强行按了回去。

又不是小孩子了,总不能每次做噩梦都去找李长夜吧?好像她离不开他似的……

索性坐在床上修习术法。

符文虚画,五感放空,将感知力一圈一圈如水波纹般放出去。

才刚刚出了屋子,便顿了一顿。

不远处的正房内,有人悄然起身……

……

次日清晨,钟迟迟躺在床上,听到萧怀璧屋里有人走出的动静时,便披衣而起,开门喊道:“等等!”

萧怀璧恰巧走到庭院中央,正对着她的门,闻声回头,眸光晦暗莫测。

钟迟迟倚着门框含笑招手:“把你手里的东西拿给我看看!”

萧怀璧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奏折,又抬眸看着青丝披散、衣衫不整的钟迟迟,温声道:“毕竟男女有别,还请娘子整衣相见。”

钟迟迟笑盈盈地走到他面前夺过奏折,道:“都一张床上待过了,三郎还要跟我男女有别呢?”

话音刚落,东厢门口一声趔趄。

奈何扶着门框站好,笑嘻嘻地说:“你们继续,我耳背!”

钟迟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翻开奏折。

字迹温润秀雅,整齐如一,却不是昨晚誊写的那份。

钟迟迟合上奏折,抵在下巴下面,神态娇俏地说:“三郎这是嫌弃我的字么?”

萧怀璧温声道:“奏折呈于御前,字迹不一,恐有不敬。”

钟迟迟笑了笑,将手里的奏折一撕为二,朝他挑眉道:“现在呢?”

萧怀璧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忽然一笑,转身回了屋内,不过一会儿,又拿了一本奏折出来。

钟迟迟嫣然一笑,娇声道:“回来的时候给我带早膳,想喝粥……”

萧怀璧含笑点头,态度温存地应了声好。

目送萧怀璧出了门,奈何对着她上下打量了好几回,啧啧数声,神色间很是惊叹:“恕我直言,你这是在给皇帝陛下戴绿帽呢!”

钟迟迟微微一笑,道:“恕我直言,你不易容的样子还挺丑的!”

。顶点

第149章 当朕死了还是瞎了(第三更)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49章当朕死了还是瞎了“啪!”

新任中书舍人陆群一个激灵抬起头,神色惊惧地看着皇帝陛下。

仍是一副微勾唇角似笑非笑的模样,只是眸色深沉了几许,看得出心情不太愉快。

陆群顺着皇帝陛下的手看过去,刚刚那一声响,正是一封奏折被皇帝陛下狠狠拍在桌上的声音,此时那封奏折还被皇帝陛下按在掌下碾压。

他偷偷看了一眼,先是一惊,随后皱了皱眉。

呈上御前的奏折怎么能字迹不统一呢?虽然两种字迹都足以教人惊艳,可……还是太不像话了!

难怪龙颜不悦,这是不敬啊!

正想着,皇帝陛下发话了:“高福!”

高福想必也听到刚才的动静了,进来的时候脚步带着紧张。

“叫孙济仁去崔家看看——”李长夜顿了顿,站起身,“算了,朕亲自去!”

“陛下!”陆群忙道,“您刚刚召见了蜀州的屈突落……”

李长夜屈起手指在桌上快速地敲了两下,有些不耐烦地说:“那就召萧怀璧进宫!”顿了顿,补上了理由,“把李长暮也叫来,他不是要召萧怀璧入弘文馆吗?就当着朕的面考较!”

目光落回奏折上笔致突变的那个字,忍不住咬了咬牙。

当朕瞎了还是当朕死了?

……

这时候,钟迟迟在崔府。

崔氏兄妹受伤,萧怀璧不可能不上门探望,钟迟迟也不可能不跟着。

钟迟迟很主动地去看了下崔氏兄妹的伤势,从崔文姬看到崔舍时,孙济仁奉旨上门来了。

经过上次乔渔的病,孙济仁对钟迟迟的医术已经略有了解,打过招呼后,也不急着号脉,直接先问她:“钟娘子看过崔舍人的伤了?”

“没有!”钟迟迟道,“他害羞,不给我看!”

孙济仁看了看床上面若桃花的崔舍人,觉得气血还是足的。

刚刚摸上腕脉,身后那人闲闲开口:“内伤还好,休养几天即可,脑部和胸腔有些淤血,开一剂活血化瘀药就行了,昨晚已经请了御医看过了,没筋骨都完好!”

孙济仁默默地把了一会儿脉,发现也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便收了手,道:“崔舍人请忍耐些,下官看看你身上的伤!”

说着,就要去掀他的被子。

崔舍捂得紧紧的,一双水盈盈的美眸盯着房门口看。

孙济仁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皇帝陛下的美人儿抱臂斜倚门框,明眸流盼,遍体妖娆。

孙济仁自恃一把年纪了,也看得心惊肉跳,忙挪开眼,好声劝说:“医者父母心,钟娘子擅医术,要是能一起看看,也能叫崔舍人早些痊愈!”

皇帝陛下说了,不计一切代价,让崔氏兄妹早日痊愈。

崔舍仍旧满脸抗拒地看着钟迟迟。

孙济仁也有点理解,对着他这把老朽年纪还能说医者父母心,对着这位钟娘子……崔舍人也不好意思认人家当娘……

劝不动这位只能劝那位了:“钟娘子——”

“身上那点伤有什么好看的?”钟迟迟嘲笑道,“这么大的人了,一点皮外伤都忍不了?倒是他脸上那些伤,赶紧配些药擦一擦,我们崔舍人这张脸还是很要紧的!”

这话一说,崔舍那张脸已经不是面若桃花,简直是面若杜鹃了。

钟迟迟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那封奏折递上去,李长夜那厮果然对崔氏兄妹的伤格外重视起来,连太医署令都派来了。

早点促成萧、崔联姻,对谁都好。

走出房门,奈何就蹲在院子里,看到她一脸生无可恋:“钟娘子到底打算怎么审我?是不是审完我就能走了?”

钟迟迟道:“我还没想好!”

萧怀璧一直被盯着,她走不开,但她得向李长夜借一下宇文断,不知道送封信那厮认不认……

正想着,孙济仁也出来了,向她行了一礼,问道:“娘子可看过崔娘子了?”

钟迟迟点头道:“崔娘子没什么大碍,都是皮外伤,脸上也有些擦伤,你们太医署有什么去疤生肌的良药多配一点就行!”

崔文姬因为一直有人护着,伤得不重,用不了两三天伤痕都能淡去,再用脂粉遮一下就足够了。

倒是崔舍因为护着妹妹被揍得不轻,好在没伤到筋骨,养几天也差不多了。

孙济仁犹豫了一下,问道:“敢问钟娘子,崔舍人体内的淤血有没有可能散得更快一些?”

钟迟迟笑道:“他肯让我碰的话,明天就能散了!”

“这……”孙济仁也有些为难。

崔舍的伤不算很要紧,用药的话十天半个月左右,但皇帝陛下说了,要尽快……

钟迟迟看着,又笑道:“你回去跟陛下说——”

话没说完,外面匆匆跑进来一名崔氏家仆,道:“宫里来使,宣召萧三郎进宫面圣!”

钟迟迟哑然失笑。

看来是要亲自同皇帝陛下说了!

……

钟迟迟到了紫宸殿,才发现李长暮也在。

李长暮神色间显得有些疲惫,看到她时,眼睛亮了一亮,碍着在御前不能问什么,只用着关切的眼神将她反复打量。

钟迟迟可没那么守规矩,顾自冲他笑道:“紧张什么?死的伤的都不是我啊!”

李长暮仿佛是松了一口气,看她的眼神却有些复杂。

但他也没看多久,就被李长夜打断了。

“朕久闻兰陵萧三郎善属文,如今既然应弘文馆馆选而来,当由馆主亲自主持考较,早日入馆编修!”李长夜很是亲切地说着。

李长暮愣了愣,道:“陛下——”

“朕已令柳相并礼部尚书、秘书监于延英殿出题考较,你快带着萧三郎去吧!他毕竟是后辈,不可教诸卿久等!”李长夜笑吟吟道。

中书舍人陆群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不是说要亲自考校吗?

但皇帝陛下都这么说了,谁还能说什么?李长暮只好把话咽了回去,不甘地看了钟迟迟一眼,带着萧怀璧离开了。

李长夜懒洋洋地将目光移到奈何身上,双眸微眯,正要开口——

“我正有事想求见陛下呢!这么巧陛下派人相召,这难道就是心有灵犀?”美人儿笑得娇俏可人。

奈何不由得敬服地看了她一眼。

不愧是敢给皇帝陛下戴绿帽的女人,说起胡话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顶点

第150章 陛下不好哄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50章陛下不好哄李长夜今天看起来不太好哄,听了她的话,只是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凉凉道:“朕宣召的是萧怀璧,这心有灵犀是从何说起?”

钟迟迟盈盈笑道:“我正想着陛下,难道陛下没有在想我?”

李长夜忍不住笑了起来,倚着扶手道:“迟儿还有想朕的时候?”

钟迟迟瞥了奈何一眼,道:“正想着问陛下借一个人——”

……

李长夜倒也不小气,二话不说唤来了宇文断,把奈何带到偏殿去审问。

殿内终于只剩了他们两人,李长夜往后靠了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站那儿干什么?还不过来?”

衣袂飞起,转瞬间,美人儿已经娇娇软软地依偎在了身边,好生温柔地问道:“陛下的伤好些了没?”

这一声,犹如春风化雨,李长夜瞬间觉得心头舒舒坦坦,脸上却还是似笑非笑:“朕还以为迟儿忙着帮别人写奏折,早就忘了朕的伤呢!”

钟迟迟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仰起脸,吻上了他的唇。

说不好,那就做吧!

李长夜果然是吃这套的,也就矜持了一眨眼的功夫,便反客为主了。

他右手揽着她的腰,左手本来因为肩膀受了伤,老老实实地垂放着,随着情浓意烈,不知不觉摸了上来。

钟迟迟蓦地抓住他的左手,哭笑不得:“陛下的伤这就好了?能折腾了?”

他顺势抚摩着她的手指,低声笑道:“朕也不清楚呢?迟儿来给朕看看?”

说话的同时,右手迅速一拉衣襟,“唰”的一下就露了左肩。

钟迟迟愣了愣,笑得停不下来。

李长夜也笑了起来,一边低头胡乱吻着,一边道:“孙济仁说你医术不俗,快给朕瞧瞧好些了没?”

钟迟迟好不容易止住笑,往他肩上瞄了一眼,又笑了出来。

他本来也只是左肩被擦破了点皮肉,之前在萧府已经被她处理过了,回了宫后,自然更加精心呵护,换了更好的纱布,包扎得都特别好看,一点血迹都没漏,还有什么好看的?

还是有一些好看的——

她抿唇笑着,抬起手,指尖从他精致的锁骨上滑过。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右臂绕到她身后,缓缓收紧。

钟迟迟轻笑一声,顺势抚上他左肩的伤口,柔声道:“依我看,陛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李长夜按着她的腰肢,双唇贴上她的侧脸,低声笑道:“迟儿再看看,寡人身上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受伤……”

其他地方?

钟迟迟唇角勾起,目光轻佻地往下扫了一眼,吃吃笑道:“陛下其他地方好得很……”

李长夜呼吸停了一瞬,右手迅速滑入她衣下,顺着背脊中间的凹线往上攀抚,哑声道:“寡人觉得还是要试一下才能确定……”

她咯咯笑着,推了他一下:“陛下还伤着呢!别闹了!”

李长夜低头在她唇上狠狠吮了一下,嗓音仍旧低哑:“寡人这伤还不是因你而来?你在外面,寡人日日夜夜记挂着,平白让那些个逆臣贼子得了空隙……”

钟迟迟一边拉起他的衣衫,一边不以为然地问道:“陛下抓到刺客没?”

李长夜笑道:“都让你杀光了,去哪儿抓?”

见她不满地睨了一眼过来,李长夜忙道:“迟儿杀人的身手英气洒脱,寡人一见倾心!”

钟迟迟轻哼道:“陛下临时出宫,难道谁都知道的?”

李长夜笑道:“虽然是临时出宫,但能知道的人也不会少,这些人昨晚都提审了,还没出结果!”

钟迟迟暗忖,如果不是那些偶然看到李长夜出宫的人呢?会不会有人知道她去了春风楼,以此推测出李长夜会出宫?

她心中一动,问道:“云定安呢?”

李长夜笑道:“宇文断第一个审的云定安——他进宫时正值下衙时辰,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名册都录下了,但没有一人和他说过话!”

钟迟迟抿了抿唇,道:“如果不是云定安说出去的,知道我去春风楼的就只有萧怀璧、辛别和杜清!”

萧怀璧一直和辛别在一块儿,不可能有什么动作,只剩下杜清——

“杜清还在审——”李长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他为了替你拿到春风楼的请帖,接触了不少人,也是宇文断亲自审的。”

宇文断亲自审的……还在审……那就是审到一半被喊过来审奈何了?难怪刚刚宇文断看她的眼神不太对……

钟迟迟嘻嘻一笑,乖巧地搂住他的腰身,娇娇笑道:“陛下对我真好!”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你知道就好!日后给朕乖乖待在宫里,贴身保护朕!”

“不行啊!”钟迟迟笑嘻嘻地摇头,“你没看我昨晚刚走开一下,萧怀璧就被袭击了!”

李长夜顿时神色一冷,哼道:“你没看昨晚朕刚出宫就被袭击了?”

钟迟迟没有回应,笑着转开了话题:“潜入萧府的吐蕃人查到什么没?”

李长夜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这回没再说她没留活口的事了,道:“昨夜搜到了一批,今天继续搜查,挨家挨户地搜,不弄死几个,都当朕软骨头了!”

钟迟迟若有所思地问:“刺杀陛下的,会不会也是吐蕃人?”

“相差不远!”李长夜道,“昨夜箭手用的弓箭虽然被抹了印记,还是被宇文断认出是军器监造的,之前查抄窦氏党羽时,确实少了一批军器,如今还在查长安各府的军器账簿,如果查不出什么的话,基本就是窦氏少的这一批了——”

他冷冷一笑,道:“吐蕃人能潜伏在长安,想必也少不了这些人的接应!”

钟迟迟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胸膛,道:“所以陛下近日先别出宫了,我还要继续守着萧怀璧和云定安,实在顾不上你!”

李长夜气得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恨恨问道:“崔氏兄妹的伤势如何?”

钟迟迟抿唇笑道:“崔舍有点内伤,他害羞不让我治,陛下——”

“朕让崔离去!”李长夜接口道。

钟迟迟“噗嗤”一笑,道:“这样的话,三天后出席纳征礼是没问题了!”

。顶点

第151章 谁要害乔渔?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51章谁要害乔渔?正说到黑山七怪的时候,宇文断审完了。

“买家出了一千两银子买乔渔的命——”宇文断玩味地笑了笑,“杀手榜前十,也只有奈何可能会接一千两的生意!”

奈何撇了撇嘴,道:“出一千两银子买一个名不经传之人的命,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宇文断是看不出哪里有趣,继续说道:“一千两,不多也不少,对普通百姓来说可能一辈子都挣不到,对真正有钱的人来说,又算不得什么!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这人跟乔渔有血海深仇,变卖了所有家产凑足了一千两买命!”

“乔渔能跟谁有血海深仇?”钟迟迟毫不犹豫反驳道,“他就是个孤儿,从小被师门收养,人又好欺负,怎么会结仇?”

宇文断笑了笑,道:“还有一种可能,那人家里就这么个水平,多半是一方士绅,薄有家产——”

“为什么不是吝啬到只肯出一千两?”钟迟迟好奇问道。

宇文断笑着看向奈何,奈何跳出来替他回答道:“一千两我也是不一定接的好吗?我堂堂江湖排名第二的杀手,接一千两的生意是会被同行唾弃排斥的!”

“或许对方摸透了奈何的性子呢?”钟迟迟道。

奈何不高兴地说:“我的性子没那么好摸透吧?”

钟迟迟:“呵!”

宇文断笑道:“奈何在江湖上消息不多,真要摸透他的性子也要花些功夫,不缺银子的人一般懒得花这个功夫!”

钟迟迟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宇文断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呈到御案上。

钟迟迟从李长夜怀里探出身子,拿了信在手里端详。

“根据奈何收到的信上的摩擦折痕,从写好到送到洛阳,大约经历了一个月的时间,送这种信只会派心腹家仆,但这位手脚不是很小心,信上甚至沾了点油渍,好一点的人家不会用这样的家仆,更别说用作心腹!”宇文断道。

钟迟迟看着手上的信封,莫名其妙:“哪有油渍?”摩擦痕迹和折痕倒是有,其他就什么都没了。

宇文断道:“这不是奈何收到的那封,我只是根据他的描述临时做了一个类似的信封!”

钟迟迟意外了一下,拆开信封,里面竟然还有信,展开后,也有字,不过断断续续,没有写完整。

“信的内容我记不完整了!”奈何解释道,“大概就是说了一些乔渔的去向,说他会去参加去年七月的南宫山庄武林大会,可是我到年底才收到信,武林大会早就结束了,害得我还跑了趟金州打听!”

“这封信应该是在去年七月之前送出来的,具体什么时候送到千灯阁的,还要去千灯阁问才行!”宇文断道。

钟迟迟皱了皱眉,道:“乔渔就是个小人物,谁会关注他去没去南宫山庄?”当然也还是有人知道的——

“他身边的熟人!”宇文断道,“这个信封和信纸,在市面上都不算太便宜,可见主人身家还可以,但是信上的字迹有些潦草,应该是怕被人认出来——”

“乔渔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对方还要做这些小心动作,可见买家和乔渔是认得的,下意识地心虚了!”

钟迟迟沉下了脸色。

“还有这个信封和信纸——”宇文断继续说道,“这不是关内、河东一带常见的款式,具体是哪家纸铺还要再细查!”

“施州!”钟迟迟冷声道,“黔中道,施州府,龙头派!”

宇文断愣了愣。

“去查吧!”李长夜道。

“是!”宇文断应下,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龙椅上两人说话,便笑嘻嘻地问,“我现在可以回去继续审杜清了吗?”

李长夜看了一眼钟迟迟,笑道:“去吧!”

宇文断走后,李长夜揉了揉她有些冷的手,道:“你怀疑是乔渔师门里的人要害他?”

钟迟迟抿了抿唇,道:“也不一定,他那个师门就是个小门派,还拿不出一千两这么多——”顿了顿,眸色又暗了几分,“除非是他师父!”

一想到乔渔心心念念要回去给师父拜寿,她心底就冒杀气。

“如果是师父,想要乔渔的命有什么困难?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李长夜笑道。

钟迟迟听得微微一怔。

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可乔渔说他从小到大,这次还是第一次出施州……”钟迟迟蹙眉道。

李长夜笑道:“线索还是从施州找,不过未必是他师门里的人,他在施州这么多年,可能得罪了谁而不自知!”

钟迟迟“嗯”了一声,觉得心里舒服了点,不由得抬眸看他,抿唇一笑。

李长夜还挺会安慰人的嘛……

李长夜见她笑得有些撒娇模样,心神一荡,也弯起了眸——

“咳咳!”被遗忘的奈何用力地清了清嗓子,当钟迟迟望过来时,又立即换上乖巧可怜的模样,“钟娘子,这下我可以走了吗?”

钟迟迟想了想,起身道:“我去看看乔渔!”

……

“迟迟!我们是要走了吗?”乔渔看到她又惊又喜。

“不急!”钟迟迟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他。

几天不见,似乎胖了一点,在宫里还过得挺滋润啊……

钟迟迟不急,乔渔可就急了:“我师父大寿只剩一个半月了,我总不能当天赶回去吧?”

钟迟迟沉吟不语。

乔渔想了想,恍然道:“迟迟,你要是有事我就一个人回去好了,你不用特别陪我的!”

他安抚道:“我虽然武功不济,可也这么大的人了,哪至于这么让人不放心?太平盛世的,没那么多坏人!”

钟迟迟笑了起来,道:“你说得对,我确实有点走不开——我刚刚看你剑法进步不小,内功也练得不错,一个人行走江湖绰绰有余!”

乔渔不疑有他,笑得十分灿烂。

钟迟迟又笑道:“你回施州的话,正好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不等乔渔相问,她突然出手,将奈何拉到了面前,娇娇笑道:“我有个朋友不会武功,又特别想去施州玩,乔乔你带他一块儿去吧!”

。顶点

第152章 迟迟的噩梦(为长夜的护法liping730510加更!)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52章迟迟的噩梦奈何呆愣了一瞬,随即暴跳而起。

暴跳而起只是一个预想的动作,实际上被肩膀上那只纤纤玉手压得一动也不能动,还因为用力太猛又使不出来而涨得满脸通红。

乔渔看得很是怜惜,忙道:“没问题没问题!有人同行那是再好不过了!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这位朋友——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他姓何!”钟迟迟笑眯眯地代为回答,“你叫他老何就行!”

“我才三十岁,哪里老了!”奈何终于吼了出来。

钟迟迟看着他笑得极为可爱:“我十七岁,阿乔十八岁,你说你老不老?”

“迟迟你别这样!”乔渔见奈何满脸忿忿,急忙站出来打圆场,“三十而立,何先生正当壮年,不老!不老!”

奈何原本也不敢同钟迟迟顶,听乔渔这么一说便顺坡下驴地哼了一声,道:“还是这位乔小郎懂事!”

钟迟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冲乔渔道:“你这就去收拾收拾,我们今天出宫,明天一早你就带老何走吧!”

乔渔迟疑地望向一直坐着喝茶的皇帝陛下。

这还在宫里呢!迟迟这么自说自话地做决定,合适吗?

钟迟迟也望向了皇帝陛下,眼里带着一丝催促。

皇帝陛下正笑吟吟地看着他的美人,接收到眼神立即点头道:“去收拾吧!”

乔渔一走开,奈何就忍不住低声吼道:“你到底要我干什么?”

钟迟迟笑盈盈道:“你刚才不都听到了吗?我怀疑买家和乔渔师门相关,他这趟回去说不定有危险,我又走不开,你便替我看着点!”

奈何黑着脸道:“我为什么要替你带孩子?我跟你很熟吗?”

钟迟迟宽容地笑道:“你开个价吧!”

奈何咬牙道:“我、是、杀、手!”

她转头看李长夜:“陛下!这里有个杀手!”

李长夜放下茶盏,肃容道:“以武犯禁!杀人者,斩!”说完,便转头向外,“来人——”

“我去!我去!”奈何急忙喊道,“我去还不行吗!”

他是真急,一时没控制好喊破了音,听得钟迟迟额角有点抽疼。

李长夜脸色一沉,蹙眉起身,将她搂进怀里,抚了抚她的额角,抬眸冷冷地看了奈何一眼:“滚出去!”

奈何下意识地低头后退,只觉得胸膛内心惊肉跳。

原来帝王威仪真不是吹出来的……

……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朕传御医来看看……弘文馆……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多留会儿……”

乔渔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钟迟迟被皇帝陛下拥在怀里,好不怜惜地轻声哄着,仿佛那是个一碰就破的纸人儿。

但钟迟迟怎么会是纸人儿?

“我自己不会看?要什么御医!”她似嗔非嗔地看了皇帝陛下一眼,那模样看起来像是在撒娇,但乔渔和她朝夕相对了这么久,隐隐看出了一些不对劲。

只是皇帝陛下态度极为殷勤,她表现得也还正常。

“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那要什么时候结束?”她问的时候,唇角还噙着一丝笑意,但眼底已隐隐不耐。

“大概要等迟儿陪朕用过晚膳吧!”皇帝陛下弯眸笑道。

听着这句的时候,乔渔便看到她一双杏眸微微眯了一下,心中一动,忙出声唤她:“迟迟!”

钟迟迟转头看他,神色如常:“收拾好了?”

乔渔盯着她看了片刻,道:“昨天夜里,我听到宫里好像有些喧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钟迟迟随口道,“就是陛下遇刺了。”

乔渔脸色变了变,皇帝陛下遇刺,那叫没什么?

他看了看李长夜——好像确实没什么……

又将目光转回钟迟迟身上,担忧地问道:“迟迟,你是不是杀人了?”

她眸光倏地一冷,勾唇笑道:“是啊!大概杀了三四十个吧!怎么?你要替他们出头?”

她突如其来的敌意让乔渔愣了一愣。

“不是……”乔渔摇了摇头,小心翼翼道,“迟迟,你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

钟迟迟猛地一怔。

“噩梦?”李长夜目光一凝,打量着她的神色。

乔渔仍是柔声道:“我不是怪你杀人,只是你每回杀了人,夜里都会做噩梦……之前你屠了隐宗满门后,就做了一夜的噩梦,梦里浑身颤抖,醒来整个人都是冰凉的……”

李长夜忽然想起那一夜她进宫来找他,也是说自己做了噩梦,当时他也没细想,只当她随口说说而已。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她也是浑身冰冷……难道真的是做了噩梦?

那天夜里,她杀人了?

“……你做了噩梦,第二天醒来便要暴躁一整天……”乔渔还在忧虑怜惜地说着。

李长夜听得眉心越拧越紧,突然抱起她朝外走去。

钟迟迟只来得及匆匆跟乔渔说了声“晚点来接你”,就被抱上了步辇。

步辇抬起,她陷在他怀里,突然生出懒意,不想动了。

李长夜捏了捏她的手,又顺着探进袖口往手臂上摸去。

钟迟迟啼笑皆非地拉下他的手:“做什么呢?”昨夜刚醒的时候是浑身冰冷,可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能摸出什么来?

李长夜将她紧紧搂在胸前,低头道:“真的做噩梦了?”

钟迟迟笑道:“哪有什么噩梦?乔渔说的那次只是巧合而已!”

她杀不杀人都是要做那个预知梦的啊!

屠隐宗那次确实是将预知梦做得长了些,醒来时身上也特别冷,不顾乔渔反对,硬是抱着他取了会儿暖,大概就让他误会了什么。

但这会儿误会的人又多了一个。

“上次呢?”李长夜显然不相信她的说法。

钟迟迟道:“上次不是说过了么?梦见落水了啊……那天又没杀人!”

李长夜笑了笑,道:“那天你不是碰上了有人劫道?真没杀人?”

“没有吧?”钟迟迟努力回想了一下,“我记得那个女匪自己爬起来逃走了……”

李长夜笑着吻了一下她的脸,道:“昨晚的噩梦也是落水?”

这怎么回答呢……

“我昨晚没做噩梦啊!怎么乔渔说什么你都信呢?”钟迟迟无奈地说。

“昨晚怎么不来找寡人?”他还是不信她的说法,语气温柔怜惜,“别出宫了……你喜欢浴堂殿,寡人就陪你住浴堂殿……迟儿做噩梦,寡人心疼……”

钟迟迟笑着往他受伤的肩膀上按了一下,道:“陛下还是多心疼心疼自己吧!”

他夸张地喊了一声痛,埋头在她颈窝里乱蹭,痒得她咯咯直笑。

正闹着,忽然感觉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一道森森冷冷,令人心中生寒。

她猛然转头,却只看到两名温文儒雅的男子,一人神色薄怒,一人目光温淡,但都没有刚才察觉的森冷。

“我差不多要走咯!”钟迟迟看着那两人,笑嘻嘻地说。

李长夜仍旧贪恋着她身上的滋味,含糊答道:“早呢!寡人让柳相他们多考校考校的,天黑前不许放出来!”

话音刚落,便听到李长暮冷淡含怒的声音:“禀陛下!兰陵萧怀璧已过馆试,请授弘文馆学士!”

李长夜动作一滞,直起身,望向步辇前姿容绝世的男子,顷刻,哈哈笑了起来:“好!好一个萧怀璧!”

。顶点

第153章 燕奴的情书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53章燕奴的情书“乔渔要走?”李长暮有些意外,“那你呢?”

宫门外没什么遮挡,午后的阳光照得他双眸微微眯起,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钟迟迟想起刚才在宫里感觉到的一束森冷目光,对比眼前面容柔和的李长暮——

她摇了摇头,笑道:“我不急,我又不需要跟谁拜寿!”

如果不是李长暮,那就是——

她转头朝二十几步远的树荫下望去,俊雅出尘的男子也在看着她,神色温和,眸光清淡,虽然看着有些不易近人,但也同那道森冷目光联系不大上。

难道会是其他同行人?

她已经不太记得当时李长暮和萧怀璧身边的宫人了,或许回头应该提醒李长夜查一查……

“萧三郎博学多才,名不虚传!”李长暮循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赞叹道。

钟迟迟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先前李长夜特意找了一群朝中饱学之士为萧怀璧的馆试单独出题,甚至暗示柳相等人刁难萧怀璧。

然而萧怀璧明明毫无准备,却比李长夜预料的足足早了三个时辰结束馆试。

光听李长暮说,李长夜那厮还不肯接受事实,直到召见了柳相等人确认过后,才拿出厚脸皮狠狠夸赞了萧怀璧一番,又授了官职、赐了午宴,拖了一个多时辰后,实在找不到理由了,才放他们出宫。

“你留在萧府,真的不是为了兰陵玉郎?”李长暮开玩笑似的问道。

钟迟迟笑着睨了他一眼,道:“是又怎么样?”

她这副姿态,李长暮倒是不会放在心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问道:“你之前不是喊着要带阿白回庸山冬眠么?”

钟迟迟漫不经心地答道:“昨夜萧府遇袭,阿白受伤了,一时也走不了!”

“萧府遇袭?”李长暮略略吃惊,“是吐蕃人?”

钟迟迟“嗯”了一声,收回目光,道:“这次李长夜遇刺,搜捕起来是发了狠的,等到长安城内清理一遍,我也能轻松些了。”

李长暮也收回了目光,晦涩地看了她两眼,低声道:“迟迟,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月眠没有和吐蕃人在一起呢?”

钟迟迟讶异地挑了挑眉,道:“那寄血咒怎么解释?”还有万骨噬魂阵。

李长暮低声道:“前朝末年战乱时,吐蕃人曾攻入长安……”

这事钟迟迟也知道,只是——

“月眠说太极宫里的……本来也不多,全都被他带走了啊?”

“难免有遗漏……”李长暮道。

话是可以这样说,但她还是更愿意相信杨月眠的话。

“你要找月眠的话,恐怕这条路未必是对的……”李长暮轻声道。

钟迟迟不想和他争辩,便点头道:“我知道了!”

李长暮默了片刻,又道:“昨夜之后,长安一片风声鹤唳,据我所知,已经有四五户被查抄羁押,牵连世家也有两三姓,迟迟,你深受陛下宠爱,在长安十分显眼,我担心你会被人利用——”

“我已经被人利用了!”钟迟迟打断了他的话,唇角勾出冷笑,“有人设计把我引去了春风楼——”

“只是不知道这一计调虎离山,是为了刺杀李长夜,还是为了袭击萧怀璧!”

把她引去春风楼,是昨夜很多事故的因。

李长夜出宫,吐蕃人现身,还有崔氏兄妹遇袭,以及奈何落网。

然而这几件事看起来关联不大——

崔氏兄妹遇袭并不值得这样大费周章的算计,云安长公主应该也料不到要引开她;有人算计奈何落网的可能性更加低到忽略不计。

剩下的就只有李长夜遇刺和萧怀璧遇袭了。

李长夜遇袭更多是临时安排的,否则不会一直到春风楼,当着她的面才动手;因此是为了抢夺玉璧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被人耍得团团转呢!”钟迟迟咬着牙笑道。

……

“……燕奴临时加场,是因为有人匿名送了封信给她——”一封信被恭敬地递到了她面前。

这位名叫季川的奉宸郎奉命送来春风楼审问结果的时候,恰巧碰到钟迟迟送乔渔和奈何刚走出萧府大门,便直接在萧府门外递上了燕奴交出的物证。

钟迟迟接过信,拆开,才看了一眼,便蹙了蹙眉。

这是一封情书,骈四俪六,辞藻并不算特别华美,但言辞真挚动人,如果不是这种情况下读到,钟迟迟也是会感动一下的,可想而知,那燕奴作为一名流落异乡的胡姬看了能有多感动,为这样一名才华横溢的知音兼爱慕者加唱一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让钟迟迟蹙眉的并不是这封情书本身,而是这信上的字。

这信上的字迹飘逸灵秀,有淡漠之态,兼出尘之姿。

字迹她不认得,但这个字,分明和她出自同宗——

这人,也是习的周灵帝的字!

“有比对过字迹吗?”钟迟迟问道。

最近周灵帝的相关出现的概率未免太高了些,钟迟迟隐隐觉得不该是那么巧合,只是一时找不出联系的点在哪里。

“暂时没有线索,已经让人临了字去问询了!”季川道。

钟迟迟看着这信上的字,直觉比对字迹出不了什么结果,这一笔字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能写出来的,但他既然敢落下这个证据,就是料准了别人查不出来。

“啧啧啧啧……”奈何好奇地探头看了两眼,发出了一串意味不明的啧啧声。

钟迟迟心中一动,追问道:“怎么了?”

奈何指了指这封信,道:“这情书夸得也太不仔细了,那个燕奴的歌喉是不错,长相就——也亏得这人夸得出来!”

钟迟迟不解道:“燕奴长得不美?”

能成为名伎,长相怎么会差?

奈何摇头道:“这一般人看不出来!那个燕奴极善巧妆,她那个妆扮水平都快赶上易容了,卸了妆后……”

钟迟迟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顾不上奈何说什么,匆匆丢下一句:“等我回来再走!”便抓起云定安,运极了轻功,朝大理寺狱跑去。

到大理寺狱门口时,恰巧碰到宇文断走了出来。

“春风楼燕奴何在?”钟迟迟急声问道。

宇文断微一错愕,沉声道:“死了!”

。顶点

第154章 胡姬莺娘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54章胡姬莺娘“是中毒而死!”

牢狱里光线昏暗,断断续续传来女子惊恐的哭声,也不知是不是在为燕奴哀悼。

燕奴的尸身抬出来时,一股腥臭扑鼻而来。

钟迟迟忙掩住了鼻子,闷闷地说了声:“腐尸散!”

宇文断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没有经过仵作验尸,他也不能确定燕奴是死于什么毒,钟迟迟看都没看清尸体,就能判断出来了?

覆盖着白布尸体被抬到稍微明亮一些的地方,好让长官们验尸的时候能看得更明白点。

“是自杀还是他杀?”钟迟迟掩鼻蹙眉,站得离尸体远远的,一副娇气模样,偏还要过问这些。

宇文断想着她突然出现的蹊跷,还是告诉她了:“是自杀,但是入狱都是搜过身的,毒是后来有人送进来的!”

“大理寺狱还真是守备森严呐!”钟迟迟忍不住嘲笑了一声。

宇文断忍气吞声地问道:“钟娘子来找燕奴到底什么事?”

钟迟迟笑容一敛,道:“把布掀开给我看看!”

宇文断下意识地劝道:“死人可不太好看——”话说一半,自觉没趣地闭嘴走了过去。

那一夜死在她手里的人比这不好看的多了去了!

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掀开了一角,露出头部。

在仵作验过之前,尸身还是保留了临死的模样,好看是不可能的,但也没有很可怖。

腐尸散会让尸体在死后三个时辰内彻底腐烂,这会儿刚死,外表还没被破坏。

这样看来,虽然不是什么大美人,也有几分姿色,并不像奈何所说的那样。

“她脸上妆容卸了没?”钟迟迟仍旧捂着鼻子问。

“什、什么?”宇文断怀疑自己听错了。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

“女犯入狱,哪有妆容完好的道理?全都卸了!”宇文断莫名其妙地说。

“你看她是哪里人?”钟迟迟问。

宇文断更觉莫名其妙:“龟兹人啊!全长安都知道!”

钟迟迟蹙了蹙眉,不甘心地问:“她这模样没什么问题?”难道是她想错了?燕奴的妆容只是为了美貌?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宇文断认真地反问道。

这燕奴本来就有很多嫌疑,现在这么一死,嫌疑就更大了,但这么大的嫌疑,愣是无从下手。

“燕奴是去年年底来的长安,因善龟兹曲入了春风楼,到长安谋生的龟兹伎不少,春风楼的人也都没怎么留意!”宇文断主动提供了些线索。

“春风楼是谁家的?”钟迟迟随口问道。

宇文断默了片刻,道:“我家的……”

钟迟迟愣了愣,笑道:“你家陛下对你可真放心!”

宇文断默默不语,面有愧色。

钟迟迟这才注意到他的模样,眼下一片深青,下颌上冒了许多胡渣,像是几天几夜没歇过似的。

敢情是因为李长夜在自家地盘上遇刺,才这样拼了命地审案。

钟迟迟笑了笑,道:“我突然有个猜想,特意过来看看,现在看来,大概是我猜错了,就不妨碍宇文将军审案了!”说着,朝宇文断挥了挥手,向门口走去。

云定安一直站在门口,尸体被抬进来后,他就做好了随时夺门而逃的准备,小脸煞白,看也不敢朝尸体看一眼。

此时见钟迟迟要走,才松了一口气。

转身之际,不经意地往燕奴的尸体瞄了一眼。

这一眼,突然怔住。

钟迟迟反应最为敏锐,立即停步问道:“怎么了?”

云定安指了指尸体,一脸迷惑:“她……”

就在他看那一眼的时候,尸体正被白布盖上。

宇文断见他反应异常,忙又掀开了白布。

云定安也忘了害怕,走近了两步又看了一眼,惊呼声脱口而出:“是她!”

没等钟迟迟问出口“是谁”,他猛地跳了起来,指着尸体,暴怒道:“是她!是她!是她!”

脑中一念闪过,钟迟迟按住暴跳如雷的云定安,问道:“莺娘?燕奴就是莺娘?”

云定安没空回答,但他的反应已经足够明朗了。

线索瞬间在脑海中串联起来。

莺娘,胡姬莺娘,就是当年云家国丧举宴案中失踪的胡姬!

当年云家的落魄,其中就有吐蕃人的影子,这次她被引到春风楼,也同吐蕃人觊觎玉璧有关,这个燕奴——或者说莺娘,就是吐蕃奸细!

可是,如果说吐蕃人为了抢夺玉璧设计引开她,那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她在找龟兹伎、或者说在找奈何呢?

还有那封情书……

钟迟迟眸光一沉,问道:“杜清那边审出来没?”

宇文断摇头道:“杜清虽然接触了很多人,却没有向别人提起过娘子,他所接触的那些人也都排除过了,包括杜清自己,嫌疑都很小!”

钟迟迟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其实还有一个人,也知道我在找奈何!”

……

送走乔渔和奈何后,钟迟迟回到思敬堂,走到门外时,隐约听到里面有人提到了“聘礼”两个字,不由得心中一动,径直朝萧怀璧房里走去。

走到门口时,正碰上一名家仆从里面出来。

“聘礼怎么了?”钟迟迟站在门口朝里问道。

“常州来的聘礼原本该两天前到,家人在码头守了两日,却没有接到人和聘礼——”萧怀璧一边说着,一边在随从的服侍下挽起袖子,露出的肌肤姣好如女子,“可能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耽搁了。”

钟迟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臂,曼曼笑道:“陛下给你定的新日子就在后天呢!你那聘礼赶得及送到吗?”

“不一定。”他淡淡说着,修长白净的手指沾着水提起来,如同葱白一样鲜嫩欲滴。

钟迟迟挪开目光,笑道:“你不会故意扣着聘礼不让送到吧?”

萧怀璧接过随从递来的棉巾,一边拭着双手,一边温温淡淡地说:“娘子说笑了。”

钟迟迟也确实只是说笑,一笑而过后又问起了其他:“三郎什么时候入馆呢?”

昨日萧怀璧已经被授了弘文馆学士,照理说今天就可以入馆了,然而他今天还在家里。

“郡王殿下体谅,让我纳征礼后再入馆。”萧怀璧道。

钟迟迟有点失望。

弘文馆也在大明宫内,宫内是有守卫的,只要萧怀璧入了馆,她就能脱身去关注下宇文断那边的审问结果,否则,只能等着人送消息来。

正发愁时,宫里来人了。

“陛下在麟德殿赐宴晋原县伯,江陵郡王也在,特意命奴来请钟娘子和萧学士入宫赴宴!”高福笑眯眯地说,“陛下说了,晋原县伯对萧郎有恩,萧郎定要进宫见上一见呢!

钟迟迟忍不住问道:“晋原县伯是谁?”

。顶点

第155章 晋原县伯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55章晋原县伯麟德殿常被用来赐宴大臣,今天主要的赐宴对象是昨天新封的晋原县伯兼右卫将军,屈突落。

大概皇帝陛下在庆贺得了一员武将的同时,突然想起昨日还新得了一名文臣,就让人来请新授的弘文馆学士萧怀璧一同赴宴了。

都是新授的官,萧怀璧虽然也抢眼,但远远比不上这个晋原县伯。

御座之下,左手边以李长暮为首,次为弘文馆四学士,萧怀璧作为新授的学士,排了末位。

右手边以兵部尚书为首,接下来就是晋原县伯屈突落。

至于钟迟迟,则被那昏君安排在了自己边上,一伸手就能揽进怀里的那种距离。

此时,他就展开长臂,将刚刚亲手剥了壳的一只虾炙放到她碗里,双眸微弯,笑得有些得意模样:“这条石榴裙,果然极衬迟儿的花容月貌!”

钟迟迟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她刚一进宫,就被高福拉着去换了早就备下的红裙金簪,进了殿后,往玄衣金绣的皇帝陛下身边一站,十分相得益彰。

只是这么一来,她那么正经一个奉宸卫中郎将,被底下一众大臣看成了妖妃祸水,尤其是屈突落,看她的眼神充满了轻蔑,令钟迟迟有些手痒。

这是记打不记疼是吗?

李长夜见她看向屈突落,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前几日,中书舍人崔舍和秘书省的崔丞不慎遇了劫匪,碰巧撞上入京的晋原县伯,救下了崔氏兄妹,崔家是谢过了,萧学士也得代未婚妻和舅兄好好敬晋原县伯一杯才是!”

众人都有些吃惊。

萧怀璧站了起来,举杯向屈突落遥遥敬祝,神色温润淡雅,带着不多不少的感激之意,仿佛是真心感谢,也仿佛他根本不认识屈突落。

钟迟迟饶有兴致地看着屈突落,那天奈何只说碰上了宇文断认识的人,没想到会是她。

这位新封的晋原县伯是个女子,还是个习兵练武的女子,二十岁左右模样,坐着的时候背脊挺得笔直,眉宇英秀,一双凤眸暗藏兵锋。

高福领他们进宫的路上介绍过这位晋原县伯。

屈突落是前朝蜀州刺史屈突长庆独女,前朝覆灭后,剑南道因为行军不便,是最后归顺的,然而屈突长庆却是个硬骨头,没守住蜀州,索性带了三千精兵躲进黄岗寨占山为王。

这一占就是二十几年,直到屈突长庆故去。

其独女屈突落接手黄岗寨三千匪众后,现任的蜀州刺史孤身入寨游说七天七夜,这才招安了屈突落。

这回屈突落进京,御笔一挥,将她带来的三千匪众打散编入了京城各卫中,对屈突落也又是加官又是进爵,还赐宴麟德殿,十分恩宠。

也不知是不是有点恃宠而骄,屈突落面对萧怀璧的敬酒,不但坐着没起身,手也只是捏着酒盏没有拿起来,眉心微蹙,目光紧利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原来是萧三郎的未婚妻啊……”

钟迟迟“噗嗤”一笑,道:“早知道是萧三郎的未婚妻,你就不救了是吗?”

这话说得殿内许多人都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李长夜长臂一伸,轻轻松松将她捞进怀里,笑着斥了一声:“不许淘气!”

屈突落没有再说什么,终于举起了酒盏,遥遥一敬,动作利落地一口饮尽。

萧怀璧也饮尽了杯中酒水,澹然落座,面色如故。

李长夜一边将酒盏送到她唇边,一边咬着她的耳朵问道:“你认得屈突落?”

钟迟迟下意识就着他的手要喝,突然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一抬眸,就看到李长暮皱眉含怒地看着她,不由一笑,推开了酒盏,道:“认得啊!上回我走的时候,碰巧在子午关外遇上这位屈突娘子拦路劫萧三郎的色呢!”

早前屈突落对萧怀璧都觊觎到拦路劫色了,没想到一转头却救了人家未婚妻,这会儿心里不知道多懊恼呢!

一想到这点,钟迟迟就幸灾乐祸得笑容满面。

李长夜往李长暮的方向看了一眼,放下酒盏,轻声笑道:“然后迟儿就出手救了萧三郎?”

钟迟迟眸光一闪,笑道:“没有啊!是乔渔救的!”

李长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乔渔几斤几两他还不知道吗?就算乔渔先动了手,钟迟迟后面也是要跟上的。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

“我记得迟儿说过,是碰到了吐蕃人劫杀萧三郎,才跟着回长安的,怎么这会儿却是碰上屈突落劫道了?”他笑吟吟地问。

借口这种东西钟迟迟张口就来:“都碰上了啊!刚赶走了劫色的,又跑来劫道的!”

李长夜笑了两声,放下不提,但看神色明显是不信。

钟迟迟略感委屈,她可没说谎,事实就是这样啊!

不过屈突落在长安扎了根,又授了官职,还比萧怀璧的官品高,以后可有的热闹看了!

……

热闹也不用等以后,第二天一早就有了。

屈突落来的时候,钟迟迟还没睡醒,是云定安特意来敲门把她喊醒的。

钟迟迟随手抓了个枕头砸了出去,一阵轰隆作响后,云定安挣扎着喊道:“晋原县伯来强抢萧三郎了!”

钟迟迟赶到会客厅,才知道云定安夸张了。

虽然会客厅里里外外摆满了箱笼,看着颇有点下聘的架势,但屈突落和萧怀璧还好好坐着说话不是?

钟迟迟缓下脚步,施施然走进会客厅,笑道:“屈突娘子这是做什么呢?要强聘我们三郎吗?可是我们三郎已经名花有主了呢!”

屈突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已经打听过了,萧、崔两家还未过礼下定!”

钟迟迟走到萧怀璧身旁,倚着他的椅背笑道:“照你这么说,下定了也还没迎亲,洞房了还能休妻呢!”

屈突落道:“没错!”

钟迟迟正要说话,萧怀璧突然轻咳了一声,温声道:“承蒙错爱,只是我萧氏和崔氏婚约已定,只能辜负晋原县伯一片心意了!”

钟迟迟也笑嘻嘻地附和道:“是啊!陛下已经为三郎定了日子,明日就下定了!”

话音刚落,一名家仆匆匆跑入,慌张得顾不得厅内还有贵客:“三郎君,不好了——”

。m

第156章 长安水匪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56章长安水匪屈突落还不至于留下探听别人家的不好,见萧氏家仆及时截住了话语,便起身告辞了。

“哎!等等!”钟迟迟喊住她,指了指她带来的东西,笑道,“你的聘礼还没带走呢!”

屈突落扯了扯嘴角,道:“子午峪中惊扰了夫人和郎君,这些就当作赔礼吧!”

说罢,一拱手,步伐带风,朝外走去。

一只脚堪堪迈出门槛,突然停了下来,回头,深深地看了萧怀璧一眼,道:“一切还未成定局呢!”

钟迟迟目送了屈突落离开,一面口中啧啧,一面走到庭院里翻看屈突落送来的东西。

“都是好东西啊!三郎可真是红颜薄命,怎么被这么个山大王盯上了呢?瞧人家对你势在必得那个劲儿,我都吓得不敢说话了!”

她翻出一颗婴儿拳头般大小的珍珠,抛了抛,惊叹道:“这可是南海珍珠啊!她一个蜀州来的山匪怎么有南海珍珠的?”

刚问完,又自己回答了:“哦!对了!人家是山匪嘛!”

接着感慨道:“做山匪可真好!瞧这身家丰厚的,跟她一比我可真是穷,难怪三郎看不上我……”

萧怀璧:……

看着庭院里娇俏跃动的身影,他微微一笑,温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家仆的脸色一直没好过,终于等到了萧怀璧询问,迫不及待地低喊了出来:“三郎君,兰陵送来的聘礼被、被水匪劫了!”

钟迟迟猝然抬头,眸光瞬间凶戾。

……

“一定是那个女土匪!”耿星儿伤弱苍白的小脸因愤怒涨出了红晕,握紧拳头道,“上次强抢三郎不成,就劫了三郎的聘礼,不让三郎成亲!”

“可她是土匪,不是水匪……”萧五娘弱弱地说。

耿星儿忿忿:“在道上是土匪,下了水就是水匪,到山上还是山匪了呢!这本来就没有特别明显的区分!”

说得好有道理,钟迟迟仿佛被说动了似的,跟着点头附和。

“明日便是下定的日子了!”萧夫人颜氏紧蹙的眉心里虽然也蕴着焦灼,但还记着什么是当务之急,“你且亲自去一趟崔家,将这件事交代下,还有御前也别忘了递消息……县衙那里可有报过案了?”

萧怀璧一一应下,道:“我这就去一趟崔家,先和崔家商量,聘礼是在新丰县境内遭劫的,家人已经在新丰县衙报过案了,我再去一趟京兆府衙,只是近日城内都在搜捕行刺陛下的刺客,京兆府恐怕不得空,不若请薛郎帮一帮……”

提到薛瑛时,正嚷着“我也一起去”的耿星儿瞬时没了声音,缩着脖子低着脑袋,什么也不叫嚷了。

萧夫人瞥了她一眼,点点头,道:“那你快去吧!”

钟迟迟自然是要和萧怀璧一起出门的。

一上马车,钟迟迟便问:“你觉得是谁干的?”

车轮骨碌滚动,萧怀璧目光矜持地从她脸侧擦过,落在晃动的车窗帘子上:“新丰县距离长安城不远,也属天子脚下——天子脚下,岂会有山匪水匪?”

钟迟迟笑了起来:“不是水匪,那会是谁?”

萧怀璧确实是个通透人儿。

就像之前的山匪其实是未来的晋原县伯一样,京兆府内,也不可能有真正的水匪。

可不是水匪,又会是谁?

萧怀璧不答反问:“娘子以为是谁?”

钟迟迟笑道:“我觉得你家表妹说得挺有道理的!”

萧怀璧的目光挪到了她脸上,语声淡淡道:“我们走的陆路,是在长安南的子午峪遇上的晋原县伯,聘礼走的水路,在长安东的新丰县遇劫,并非同一条路线。”

钟迟迟笑道:“有件事好像我忘了告诉你,屈突落救下你未婚妻的地方,是长安城外东十里处!”

萧怀璧目光微微一动,终于露出了几分惊讶,道:“我们与晋原县伯只是路上偶然相遇,她从何得知聘礼之事?”

钟迟迟笑眯眯地说:“这个随便怎么解释都行,毕竟三郎并不难认——我还知道的是,子午峪狭路相逢是四月初十,而屈突落一直到四月十五才到了长安城外!”

“最关键是——”她顿了一顿,笑得有点幸灾乐祸,“刚刚屈突落离开的时候撂下的那句狠话实在是太应景了!我忍不住想怀疑一下她!”

屈突落刚说了萧、崔婚事未成定局,就传来聘礼被劫,这前后实在接得天衣无缝。

萧怀璧闻言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崔家人听到聘礼被劫的消息自然十分震惊,但也表示理解,甚至将上奏御前的事主动揽了过去。

离了崔家,又去了京兆府。

对于钟迟迟和萧怀璧这样的,一张脸就是最好的身份证明,到了京兆府衙门,轻易地就被认了出来。

京兆府的人态度是殷勤的,但是同皇帝遇刺和吐蕃奸细比起来,萧家的聘礼被劫实在是件再小不过的事,尽管京兆府的人满口保证会尽快破案,钟迟迟也没抱多大的希望。

倒是薛瑛那边的应允听起来更有用一些。

从卫国公府出来,马车悠悠朝宣阳坊驶去。

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是等消息了。

“如果一时找不回来,要怎么办?”钟迟迟若有所思地问道。

萧怀璧道:“崔氏嫡女,不敢轻忽,若聘礼不能寻回,必然要重新备齐!”

钟迟迟笑了笑。

兰陵萧氏聘清河崔氏的聘礼,哪有那么容易重新备齐?

萧怀璧看了她一眼,道:“长安这边也能补一些例常的,但聘礼中需要的家传贵重之物,还是得回常州兰陵取,一来一回,恐怕要耽搁三四个月。”

钟迟迟笑不出来了:“缺什么?我给你补!”

萧怀璧微微一笑:“娘子有心了。”

钟迟迟心里憋了一口气,狠狠一甩帘子,往车外瞥了一眼。

日色偏斜,已是黄昏。

她目光沉了一沉,忽然道:“我要去江陵王府!”

萧怀璧刚刚一怔,她便嗔了一眼过来:“江陵郡王是我义兄,我为了保护你,回长安这么多日子都没回过王府,今天难得出来,回去看看都不行?”

萧怀璧微微笑道:“理所应当。”

。顶点

第157章 要玩就玩大的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57章要玩就玩大的“这是什么”李长暮接过她递来的信,一脸错愕。

钟迟迟和萧怀璧上门的时候,李长暮也才刚刚回府。

见到她回来,李长暮自然是又惊又喜,正喜气洋洋地命人备膳加菜款待萧怀璧,却被钟迟迟拉到了书房,直接递过来这么一封信。

“这是春风楼燕奴交上的信——”钟迟迟淡淡含笑地看着他拆阅,“有人给燕奴送了这封信,请她在十五那日加场!”

信不长,李长暮不过片刻就看完了,抬头蹙眉道:“这人设计燕奴加场,是为了引你去春风楼?”

钟迟迟点了点头,目光往信上一瞥,又落回李长暮脸上。

他的轮廓温柔无害,哪怕是含怒也是柔和得没什么威慑力。

“春风楼的燕奴,就是当年云家国丧举宴案中失踪的胡姬,发现的时候,燕奴已经遭人暗中投毒而死,现在怀疑她是吐蕃间谍,有意引开我,好方便吐蕃人对萧怀璧下手!”钟迟迟道。

李长暮眼中有不解:“那这封信……”

“我怀疑有两路人都想引我去春风楼!”钟迟迟含笑看着他,问道,“你也看了这封信,这信上的字,你可认得?”

李长暮又重新低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道:“这字笔致不俗,我认识的习周灵帝字体的人里,也只有月眠能胜之一筹——”顿了顿,摇头一叹,“这样好的字,我却从来没见过。”

他说话的时候,钟迟迟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但当他抬头时,却若无其事地滑开了。

她将信拿了回来,随意瞄了一眼,一边收起,一边笑嘻嘻道:“我和月眠都是习的周灵帝的字,你怎么习的是魏碑?”

李长暮笑道:“先帝推崇魏碑,当年弘文馆读书的学子都习的魏碑,就连陛下也不例外!”

钟迟迟惊讶道:“李长夜也习魏碑?”好像没见过啊?

李长暮叹道:“陛下的楷书学的是魏碑,行书学的是王子敬;先帝在时,陛下多用楷书行文,继位后就改为行书了!”

钟迟迟抿唇笑着,这样确实是李长夜的作风。

李长暮见她收好了信,温声道:“这样一笔字,除非对方是故意隐藏,否则不会认不出来,我会帮你留意的。”

钟迟迟“嗯”了一声,低头有些沉思模样。

李长暮的目光落在她发顶,徐徐一笑,柔声道:“饿了没?晚膳应该差不多备好了,前些日子有人送了些羊肉过来,特意留着给你做羊皮花丝。”

钟迟迟仍旧是“嗯”了一声,没有回答。

李长暮顿了顿,轻声问:“怎么了?”

“你帮我个忙!”她终于说话了。

钟迟迟走到书案前,扯了纸笔,一边洒洒然落笔,一边道:“你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大慈恩寺窥机和尚手里,隐蔽点!请他——”笔尖一顿,沉吟片刻,继而重新落笔,“请他明日未时曲江池畔澄碧楼相见!”

李长暮眉心微微一蹙,问道:“你要做什么?”

钟迟迟抬起头,嫣然一笑:“对于无需忍的事情,我的耐心就不太够用,既然普通手段查不出谁在耍我,我也是有特殊手段的!”

李长暮目光猛然一缩:“你要动巫术?”

钟迟迟点头笑道:“是啊!不过这个术法比较厉害,我一个人有难度,那个窥机和尚倒是个合适的助手!”

李长暮的脸色越发难看:“你要动巫术,还要请外人帮忙?你知不知道这样多危险!”

钟迟迟知道他因生母之死有阴影,就没有在意他的厉声厉色,反而安抚道:“你放心,李长夜都已经知道我是巫女了,那个窥机不是惹事的人,何况他也有把柄在我手里!”

李长暮没有得到安抚:“换个动静小的不行?”

他虽然懂的不多,可都要第二人协助了,就不是小事了。

钟迟迟拿起纸张,吹了一遍墨痕,笑道:“要玩就玩大的嘛!那些个千头万绪的,一并搞定!”

李长暮还想劝阻,钟迟迟却迅速封好了信塞到他手里,道:“等会儿晚膳后,你去邀萧怀璧也一起澄碧楼见!”

李长暮抿唇看着她,面露抗拒。

钟迟迟粲然一笑,拍了拍他的手,道:“对了,明日进宫替我向李长夜要一串用过的银铃链!”

李长暮猛然变色:“你要行巫舞?”

动用到巫舞,这场术法的规模就小不了。

钟迟迟不以为意地笑道:“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李长夜默许了,长安城唯一能发现动静的玄恩大师也不会到处乱说,到时候澄碧楼的门一关,谁也不知道里面行的是巫舞,那场巫舞引起的动静反而会被视作异象吉兆呢!

只是要行巫舞,就得用上巫铃。

巫铃这种东西是有讲究的,以前的巫女都有自己专属的巫铃,包括颈铃、腕铃、踝铃,长期带着行巫舞,巫铃会沾染巫女本身的灵气,佩戴惯用的巫铃,会让巫女施术时更得心应手。

钟迟迟也有一套,是杨月眠亲手所制,每一个银链上的每一个银铃都是一朵巫铃花的造型,他说这是最远古巫铃的样子。

但是她行巫舞的机会不多,而且在当今,巫铃也是禁忌之物,就没带在身边。

既然是禁忌,也不可能去外面打制一套,明日那场巫舞之术难度较高,随便拿一串的效果也不好,最简单就是用上次用过的那串。

要不是这样,她也不想惊动李长夜,总觉得那厮要惹事……

……

她的直觉一如既往的准。

第二天醒来时,就收到了李长暮派人送来的信,展开一看,不禁扶额。

李长夜那厮果然闹出了幺蛾子!

“江陵郡王那里有变?”萧怀璧问道。

钟迟迟点了点头,道:“换了个地方,不去澄碧楼了——”话到一半,突然顿住,目光往萧怀璧身上一瞥,道,“你的玉璧,今天借我下!”

萧怀璧缓缓握住玉璧,轻声道:“你想拿它做什么?”

这种事怎么能告诉他?

钟迟迟答也不答,一把抢过玉璧,塞进自己装玉琮和玉璜的锦囊里,轻哼道:“问你借是我知礼,别不懂事啊!”

萧怀璧虚握了一下空空的掌心,看着她转身回屋的背影微微一笑。

“对了!”她走到门口突然回头,“今天不去澄碧楼了,改成芙蓉园的紫云楼!”

。顶点

第158章 情郎赠首饰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58章情郎赠首饰曲江池水域千亩,景色绮丽,是长安人人可游览的胜地,只除了芙蓉园。

芙蓉园是皇家禁苑。

紫云楼画栋碧绡之间,白衣金绣的男子面南而坐,姿态慵懒,她迈过门槛的一瞬,那人便抬头望了过来,双眸微弯,似有千树桃花齐绽。

他招呼道:“迟迟,过来!”

钟迟迟走到他面前,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手掌一翻,掌心朝上:“东西呢?”

他呵呵一笑,握住了她的手,正要往怀里拉,冷不防边上的李长暮重重咳了一声,便只捏了一下,松了手,转向行礼的萧怀璧和蔼虚扶:“萧学士免礼!”

钟迟迟忍不住嗔了他一眼。

她原本定的澄碧楼是在芙蓉园外的,李长暮送来的消息里,有位无聊的皇帝陛下说,想要银铃链的话,就把地点改到芙蓉园内的紫云楼。

她人都来了,这厮居然不爽快给东西?

李长夜宠溺含笑地看了她一眼,却将手背到身后,和蔼可亲地朝萧怀璧笑道:“萧学士还是第一次来芙蓉园吧?让江陵郡王带你到处赏玩赏玩,不必拘束!”

萧怀璧只是恭敬谢恩,李长暮却蹙眉看了钟迟迟一眼,似有不情愿。

钟迟迟朝他点了点头。

有没有李长夜,她都是要避开萧怀璧的,现在李长夜横插一脚,倒显得她是被动留下了,也省得萧怀璧起什么疑心。

李长暮和萧怀璧一离开,钟迟迟再次摊开掌心:“链子呢?”

大概求生欲上来了,李长夜爽快地从怀里摸出一只绣囊。

那绣囊十分精美,钟迟迟取笑道:“陛下这样珍爱地收藏着云大郎爱妾的足链真的合适吗?”

李长夜微微一笑,拉过她的手掌,将绣囊放了上去。

一入手,钟迟迟就察觉到分量不对了。

这简直是四五根银链的重量啊!

打开一看,不由得愣了一愣,蓦地抬头看他。

“朕亲手画的图纸,让道一做的——”他眉眼弯弯,很是得意的样子,“迟儿用的巫铃是不是这样子的?”

钟迟迟从绣囊里拿出一串链子,挂在手指间,银白色的链子做出细藤缠绕的模样,链身上缀着的小铃如含苞初绽的花朵。

有巫铃花的巫铃,才是真正的巫铃啊!更何况还是成套的!

他从她指上褪下银链,动作轻柔地为她戴在手上——这根是手链。

“道一说,一套的巫铃应该有五件,但是颈链朕没有找到记载,先做了手链和足链,怎么样?有没有很感动?”他洋洋得意地邀功。

钟迟迟抬起手腕,眯眼看了看,笑道:“有啊!特别感动,恨不得以身相许!”

是真的有点感动。

刚认识李长夜的时候,他对巫者是很有敌意的,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她是巫女,却还巴巴地做了巫铃送她,仿佛世间男子买了精美首饰送心仪的女子一般。

她觉得自己也像那样女子一样,有一种得情郎相赠首饰的惊喜。

李长夜捏了捏她的鼻尖,低声笑道:“那朕今晚就等着你来以身相许!”虽眸色转浓,却也没有太把她的话当真。

钟迟迟笑嘻嘻地放下手腕,又拿出一串链子递给他,问道:“窥机呢?”

“在楼上等着了!”他接过链子看了看,突然箍住她的腰肢一抬,将她放到了桌上,着手去脱她的鞋袜。

“陛下威逼着我来紫云楼,想干什么呢?”钟迟迟娇娇地问着,故意将脚晃来晃去让他不好抓握。

李长夜好不容易抓住,放在手心狠狠揉搓了一下,才拿着踝链给她戴上,口中道:“朕特意做了巫铃讨好美人,总不能让别人拿去借花献佛吧?再说了,你要作巫舞,紫云楼不比澄碧楼合适?紫云楼附近朕都给你清空了——”

话语停顿了一下,从她手中接过第三根链子,又去脱她另一只脚上的鞋袜,问道:“怎么突然要作巫舞?”

钟迟迟正晃着脚,听他这么一问,动作停了下来,想了想,却是不答反问:“薛瑶那边审出什么了?”

李长夜道:“宇文断说,薛瑶嫌疑不大。”

“春风楼呢?”钟迟迟又问。

“均系无辜。”

“刺客呢?”

“抓了一窝窦氏余孽。”

“吐蕃人?”

“两批十三人,未见头领。”

“黑山七怪?”

李长夜没有回答,沉默地为她戴上最后一根手链。

钟迟迟只当他回答不出来觉得没脸,也就不再问下去了。

四串巫铃都戴上了,她抬起手腕轻轻巧巧一转,银铃清脆而响。

钟迟迟满意地笑了笑,搂住他的脖子,由他扶着腰肢从桌上抱下来,踮起脚吻在他唇上,得意地说:“今日就让我为陛下排忧解难,教那些作祟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李长夜被这投怀送抱喂得眉梢眼角俱是满足,掌心抚至她的后腰,对着腰下弧起的曲线蠢蠢欲探,嗓音低哑道:“迟儿这次作巫舞,寡人可有幸旁观?”

掌中的纤腰忽地一扭,若即若离地往他身上蹭了一下——

李长夜呼吸一窒,反射性地握紧她的腰肢。

然而还是慢了一拍。

也不知她怎么的动作,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经从他怀里消失,出现在了十几步远的楼梯口。

青丝如墨,赤足如玉,她笑盈盈地倚着扶手道:“陛下在一旁看着,可教我怎么专心作舞呢?”

李长夜听得身子发酥,握了握空空的手掌,含笑点头道:“那朕在下面等着,铃声停下,朕就上去接你!”

她笑着点了点头,走上了楼梯。

紫云楼共有三层,第三层四面轩敞,带着水汽的风卷着碧色轻绡,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风流俊俏的缁衣和尚正抱着一把桐木古琴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神色漫不经心。

看到她时,和尚眼睛一亮,笑了起来:“不知钟娘子有何差遣?”

钟迟迟笑道:“我欲作巫,需得法师相助!”

“但凭娘子吩咐!”和尚跃跃欲试。

钟迟迟从衣襟内取出几张纸递给他,道:“法师照着这个曲谱弹奏即可!”

窥机一边接过曲谱,一边笑道:“娘子怎知和尚会琴?”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你这般天赋异禀,我不求你乐器样样精通,难道连琴都不会?”

窥机笑了笑,按照她的指示在中央盘腿坐下,将琴置于膝上,一边翻看曲谱,一边听着钟迟迟的安排。

“……别的都还好,只有一点——”她语气一正,“巫舞是献给神灵的,法师最好闭目勿观,倘若观者心存轻亵,是会遭神谴的!”

这也是她不让李长夜旁观的主要原因,那厮不定想入非非成什么样。

窥机施施然笑道:“娘子多虑了,贫僧乃出家之人!”

钟迟迟抿唇一笑,发簪抽去,衣带松开,青丝倾泻而下,在银白的大袖外衫上荡出涟漪般的旖旎光泽。

她双臂交叉举起,大袖如水滑落,露出欺霜赛雪的一双玉臂,手腕陡然振转,铃声清越,带着一丝神秘诱人的韵味,荡得人心神猛然一散。

窥机忙闭上了眼,心中默念佛号,才重新聚起心神,耳边传来了那女子嘲弄似的一声轻笑。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问道:“不知这术法叫什么名堂?”

“名曰,朝凤!”

。顶点

第159章 百鸟朝凤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59章百鸟朝凤曲谱放下,和尚敛容闭目,尾指轻挑,一声清昂高音乍起。

音韵未尽,便有银铃声脆然响起,和着一串悠远琴声,摇摇曳曳,似远还近,仿佛九天仙音自云霄而来。

足尖点地,钟迟迟踏出了第一步。

朝凤,是一组规模较大的巫舞。

正常要由五十巫及五十觋同舞,伴奏者也要五十人。

巫者以舞步踏出朝凤大阵,召百禽以朝凤神。

她没有那么多人,但是有三件法器!

纤腰轻旋,带着忽急的铃声到了窥机身后,玉璜自指间落在足尖,轻轻置于地面——玉璜礼北!

玉璧礼天,玉琮礼地——她左手执璧,右手执琮,铃声忽地一缓,玉色沉穆,琴音庄严,惟银铃声飘渺空灵,如云端而来,夺人神魄。

舞步走完一整个阵法时,再次一声清昂高音乍起。

钟迟迟耳朵一动,已然听到禽鸟和鸣之声,瞬间精神一振,迅速画下灵知符,催动巫铃震响,法器显威,以窥机为中心的无形阵图上巫力猛然涌出,将处于阵图上的两人瞬间包围。

窥机紧紧蹙眉,体内有种不堪承受的压力,却仍是强忍着继续弹奏。

于钟迟迟而言,却如甘霖润泽,神台顿时清明,四方涌来的振翅和鸣声愈发清晰。

百鸟来朝,奉我为凤!

……

此时,楼下的皇帝陛下已经坐不住了。

那琴声确实是正雅之音,可是银铃声却完全不受压制,一声声催人不宁,勾人魂魄。

这次用的巫铃是他一笔一笔画出,亲眼看着道一制成的,在送出之前,他还几番把玩过,想象着她戴上之后的诱人模样。

然而怎么想象,都不如亲眼看到的震撼。

本来就是个妖精似的美人,赤足披发,携银铃款款走动时,简直叫人发狂。

现在美人儿就在楼上翩翩起舞……

李长夜来回急踱了几步,扯了扯衣襟,仍觉得燥热异常,便向外走了几步,想出去透透气。

出了屋檐下,又止住了脚步。

他要是走了,等会儿铃声停下,不就只留了窥机和尚和迟迟在屋里?

不行!

李长夜又转身要往回走。

刚一转身,忽然一阵整齐又杂乱的禽鸟鸣声自四面传来。

整齐,是因为鸟鸣声都是同一时刻响起,仿佛受了谁的指挥,没有一声是乱叫的;

杂乱,是因为几乎混杂了上百种鸟鸣声,高低清哑不一,还加入了不同程度的振翅声。

光听着鸟鸣声,便能想象出无数禽鸟铺天而来的情景。

他猛然抬头,望向紫云楼高处。

琴与铃犹自和鸣。

这就是她的巫术?

……

紫云楼琴音响起时,李长暮正同萧怀璧在曲江池畔闲走而聊。

皇帝陛下赶人的意图那么明显,两人也只有心照不宣。

幸好两人将同馆而事,也有点共同话题,甚至聊着聊着,还有些投机。

然而当紫云楼方向琴音隐隐传来时,李长暮忍不住变了变脸色。

萧怀璧也听到了,朝紫云楼方向望了一眼,问道:“是钟娘子?”

李长暮淡淡一笑,道:“琴音能传那么远,大约是她以内力催送的。”

话是这么说,李长暮心里却是清楚的。

钟迟迟给窥机的信里,嘱咐了他带上琴,这琴音应该是窥机所奏,能传那么远,是巫力所催,只是不知她到底要做什么……

正一边琢磨着,一边同萧怀璧讨论历代书法大家优劣,忽然,禽鸣振翅声四方合围而来。

李长暮猛然抬头,只见遥远天际,如乌云翻滚,汹涌奔腾,而近处,也无数不同品种的禽鸟或缓或急地拍打着翅膀,无不以极快的速度飞向同一个地方——

紫云楼!

那些禽鸟在远处时,均齐声和鸣,到了近处,却不约而同噤了声,如同人之陛见,僧之朝佛,惶惶而肃敬。

“恍如百鸟朝凤……”萧怀璧轻声道,语气恍惚失神。

李长暮心头渐渐沉下。

……

长安城,西五十里,车轮滚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

其中一辆马车里,一名男子盘腿而坐,高大的身形将原本还算宽敞的车厢衬得略嫌逼仄。

即便人在车内,男子还是披戴着斗篷,闭目凝神,仿佛已经入定。

忽然一声鸟鸣,男子猛然睁眼,目光如电。

他动作从容地打起帘子,朝刚才那声鸟鸣消失的方向望去,正有无数道禽鸟身影朝那个方向迫不及待飞去,鸟鸣声中隐约带着敬畏之意。

他向着那个方向凝望了一会儿,嘴唇微微一动,低叹出声:“朝凤之阵……长安有巫呐……”

……

长安以西延绵而去,一座不知名的深山里,山峦之巅,有人白衣不染,容颜清绝,树下静坐,恍如谪仙。

寂然无人的山巅,忽有叶落,他缓缓睁眼,双眸秀致如柳叶。

他向东凝望,淡若无色的眸中缓缓翻出一丝情绪。

舞作朝凤……

迟迟……

……

百鸟朝凤,听着仙气飘飘,但近距离目睹了一切的李长夜表示,真的一点都不美。

巫术引来的禽鸟不分种类,有五彩斑斓的,也有黑不溜秋的,一圈圈在紫云楼上空盘旋,虽然离得并不近,但也造成了一种遮天蔽日的效果,扇起的风还带着一丝腥味。

李长夜自以为胆子不小,看着也有点发毛,索性躲进了屋里,关上门窗,努力辨听铃声,才觉得拍翅的声音远离了些。

大约持续了半个时辰,铃声渐渐轻缓,外面的振翅声也跟着慢慢远去。

李长夜精神一振。

快结束了!

“嗡!”琴弦断裂,随后铃声停下。

这时,突然“嘭”的一声作响,仿佛有什么重重落地。

李长夜心头一跳,急忙跑上了楼梯。

到了三楼,才松了一口气。

倒地的是窥机,绷断了弦的琴掉落身旁,和尚双唇失色,嘴角淌血,衬得一张脸煞白煞白的,看上去伤得不轻。

相比而言,钟迟迟就好多了。

银白轻绡铺地如满月,墨色长发垂下如月影,她坐在其中盈盈抬眸,眉间微蹙,难得的清灵柔弱。

李长夜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俯身将她抱起,柔声问道:“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像是累极了似地靠在他胸前。

李长夜搂紧她冰凉的身子,冲窥机微微一笑,道:“闻法师抚琴,见百鸟来朝,实乃仙乐也!”

窥机牵强一笑。

李长夜便抱着怀中佳人往楼下而去。

“吐蕃人头领昨夜从延平门离开,现已出长安西五十里!”怀中人低声道。

李长夜“嗯”了一声,目光却往她手上一瞥,握紧的手心露出一角,是她随身的那只锦囊。

天授六年,四月十九。

帝邀僧窥机抚琴紫云楼,声似凤鸣,引百鸟来朝。

。乐文手机版网址:

第160章 朕要为所欲为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60章朕要为所欲为“刺客——”钟迟迟正要继续说刚刚得知的消息,却被他低声打断。

“等会儿再说!”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进了二楼的房间。

房门口挂着一根红绳,他拉了一下,才推门而入。

楼下门口响起一阵铃声,不消片刻,便有脚步声约十数人匆匆赶来,不过一会儿,就都进了屋。

李长夜从宫女手中接过热棉巾,一边擦拭着她的脸,一边嘱咐道:“窥机法师作朝凤琴曲,呕心沥血,难免伤身,遣些人去照料法师,再传个御医过来!”

高福应是,当即安排了下去,末了往榻上觑了一眼。

皇帝陛下这会儿正用温热的棉巾将美人儿一双玉足捧在手心,动作轻柔怜爱,显见是疼宠至极。

而那位听说武功高强的美人儿,此刻正娇软无力地卧在榻上,衣衫凌乱,双眸微阖,仿佛疲惫至极。

高福忍不住心里多琢磨了一些。

可琢磨了好一会儿,皇帝陛下都将美人儿扶怀里喂参汤了,也没发话传彤史。

这……到底是临幸了没呢?

高福挣扎了一下,还是不敢开口询问。

刚刚按下满腔好奇,躺在皇帝陛下怀里的美人儿忽然睁眼,笑盈盈地看着他,道:“高大监想说什么呢?”

高福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立即回道:“江陵郡王和萧学士在外求见,奴不知该不该打扰陛下和娘子!”

李长夜想也不想地说:“让他们都回去吧!”

话音刚落,钟迟迟便挣了起来。

李长夜忙将她按回怀里,改口道:“赐宴赐宴,让他们先吃着,朕和迟迟等会儿过来!”

说完,摆了摆手,让高福等人退下。

钟迟迟刚喝了参汤,闭上眼睛,正缓缓催动内力运转。

耳中刚听到房门关起,倚靠着的身子倏然倾压而下,不及睁眼,便被他迫不及待吻住。

混着龙涎香的灼热气息从口鼻间渗入,滋润着她失温的身子,钟迟迟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吸人阳气的鬼怪,对他身上的气息贪恋得不愿节制。

但她毕竟正虚弱,被这么激烈索吻了一会儿,渐渐透不过气来,便推了他一下。

李长夜松开她的双唇,低笑一声,却捉住她两只手按在她头顶。

“迟儿好像无力反抗呢?寡人是不是可以趁机为所欲为了?”

不等她回答,他的唇又覆了上来,另一只手也毫不客气地滑入她衣内。

他的掌心一如既往的热烫,毫无阻隔地熨在肌肤上,舒服得她浑身酥软,一丝反抗的意思也提不出来。

其实钟迟迟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虚弱,行巫虽然耗精神,可她又不傻,怎么会让自己落得任人宰割的地步?

他要误会就让他误会吧,先享受过了再说……

李长夜像是素了多年突然开荤似的,一上来便如狼似虎,很快便撩拨得她昏昏沉沉,随波逐流,直到被迫清醒。

闭眼缓了缓脑中的刺痛,正要推开身上的男人,他却自己停了下来。

松了手,抬起头,抚了抚她额上沾了汗水的发丝,眼中一丝欲色也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情到浓时骤然清醒,次数多了,李长夜也有些明白了,根源多半还是在她身上。

但是她却闭上了眼,一副不欲多说的态度。

李长夜抬起身子,又摸了摸她的脸,道:“朕传御医给你看看?”

她闭着眼嗤笑了一声,道:“我自己不会医术?”

“那——”

“陛下不继续为所欲为了?”她倏然睁眼,眸中媚意如丝。

李长夜沉默了片刻,笑道:“朕同你开玩笑呢!朕堂堂天子,岂会趁机欺负你一个弱女子?”

她笑了笑,又重新闭上了眼。

李长夜无奈地叹了一声,将她搂进怀里,轻声问道:“你刚刚说吐蕃头领已经逃走了?”

她“嗯”了一声,仍旧闭着眼。

李长夜一边拍抚着她的背,一边继续问道:“是谁接应他逃走的?”

“延平门的守将亲自给他开的门!”钟迟迟道。

李长夜皱起了眉。

他并不知道昨夜延平门是谁值守,但是城门守将与吐蕃人有勾结,已经是很可怕了。

但后面还有更可怕的——

“那名守将昨夜换岗之前曾收到一人传讯,传讯的人是从崇贤坊横街北西北第三家出来的!”

“十五那日,有消息从丹凤大街传到崇贤坊那家,又从崇贤坊传到群贤坊横街南东南角门前种李树的那家——”她说着,睁开了眼,目光灼灼,唇边带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那群刺客就是从群贤坊来的!”

李长夜目光微沉,默了片刻,问道:“丹凤大街,是从什么人口中传出的消息?”

丹凤大街传出的消息,应该就是李长夜出宫的消息。

传消息的人可以出入宫禁,甚至可能是守卫宫禁的一员,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钟迟迟摇头道:“不知,传递消息的是一个看似偶然路过丹凤大街的人,离了丹凤大街后就往崇贤坊去了,雀儿说当时丹凤大街上很多官员下衙,没注意到谁给那人传的消息,只知道在望仙门附近。”

“雀儿?”李长夜疑惑问道。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你没看到来了许多鸟儿?都是来传信的啊!”

李长夜惊讶道:“迟儿竟能号令禽鸟?”

钟迟迟笑了笑。

朝凤舞为祭凤神而设,凤为百禽之王,凤神降巫,她才临时拥有了号令禽鸟的能力,但这样的巫术消耗极大,她恐怕三个月内都不能作巫了。

这些事她一个人知道就够了,钟迟迟又把话题转了回去:“四月十三,燕奴收到信的时候,屋里有个男人,那个男人到春风楼之前见过一个人,那个人是从崇贤坊那家出来的!”

至此,燕奴,吐蕃人,刺客,三条线索都指向了崇贤坊。

李长夜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朕都记下了!”

钟迟迟看了他一眼,问道:“陛下还有什么想问的没?”

李长夜微微一怔,问道:“燕奴的情书查到没?”

“没有!”钟迟迟道。

不知为何,李长夜多看了她一眼,弯眸笑道:“今日真是辛苦迟儿了!”

钟迟迟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道:“陛下没有想问的了?”

李长夜眸光微闪,一点也不心虚地笑道:“迟儿还有什么消息?”

。顶点

第161章 你认得李初?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61章你认得李初?“昨日得到消息,萧氏从兰陵运来的聘礼被水匪所劫,下落不明——我刚刚顺便也问了问这件事!”钟迟迟道。

李长夜微微一怔,没料到她要说的是这个。

“萧怀璧的聘礼被劫了?你在帮他查聘礼下落?”他反问了一句,眼睛渐渐亮起,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

“怎么?”钟迟迟挑眉反问。

其实她作朝凤舞,主要是为了追查燕奴情书来源和聘礼下落,至于其他,都只是顺带,李长夜手上这么多人,慢慢查总能查到。

李长夜笑眯眯地捉住她的小手,爱不释手地揉捏着,道:“没想到迟儿会这么关心萧怀璧的婚事。”

这么努力帮着追查聘礼下落,至少心里是没有萧怀璧的吧……

“陛下不也很关心?都已经让道一真人卜了两回日子了!”她道。

李长夜笑道:“朕确实是希望萧、崔两家早日完婚,省得萧怀璧出来招惹旁的女子——”顿了顿,轻抚着她的脸,目光若有所思,“你呢?为什么这么极力促成?”

萧怀璧的玉璧他已经让人查过了……以她的性子和习惯,达成目的之日多半就是离开之时……

“也没有很极力,有人反对,我就顺便给人添个堵!”钟迟迟漫不经心地说。

李长夜笑而不语,伸手探向她腰间锦囊,果不其然被她一掌拍开,也不勉强,笑道:“你要继续留萧府的话,辛别还在养伤,朕让季川跟着你吧!”

这女人,有所图谋的时候是不吝惜美人计的,还是得看着点……

这话题转得有点突然,钟迟迟忍不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李长夜笑了笑,问道:“聘礼找到没?”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聘礼被劫的地方离长安有些距离,追踪不到,但是被劫走的聘礼却是运到了京郊!”

说了一个位置,勾唇问道:“陛下以为是什么人会劫萧家的聘礼?”

李长夜不以为意地笑道:“等寡人派人去那座庄子查一查,或许就知道了!”

他说完这句,往窗外望了一眼,道:“迟儿饿不饿?寡人抱你去赴宴?”

“还不饿呢!”钟迟迟歪着脑袋看他,笑得娇俏可人,“陛下怎么还不问我崔氏兄妹遇袭的事?”

他从善如流地问道:“崔氏兄妹遇袭的事可有消息?”

钟迟迟嘻嘻笑道:“这是最好查的一桩,陛下竟然没查出来?”

李长夜笑着亲了她一下,道:“李俭毕竟是赵国公的侄子,朕怎么也得给赵国公府一个面子……”

“李俭?”钟迟迟惊讶道,“李初的堂兄弟?”

比起行刺天子、吐蕃奸细这类而言,崔氏兄妹遇袭的事确实最容易查到,对李长夜和她都是如此,但李长夜始终没有提起,她就知道其中有些蹊跷。

原以为李长夜是要包庇云安长公主,却没想到是李初家的人。

李长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点头笑道:“是李初的堂弟,从小就难管教,以前李初在的时候,还能压着他点,李初一走,连赵国公都管不住他了!”

钟迟迟挑了挑眉,问道:“他自己亲爹呢?怎么是伯父和堂兄管教?”

李长夜道:“李俭是李初二叔的独生子,李初那个二叔,是个性好任侠的人物——”

钟迟迟嗤笑一声,打断他道:“性好任侠?找了七个江湖汉子对付一名弱质女子?”

李初那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堂弟?

李长夜摇头笑道:“李俭虽然不服管教,可也没恶到这种程度,他确实跟黑山七怪有来往,但这件事未必是他指使的。”

钟迟迟不以为然:“那黑山七怪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他们来往的人,能好到哪儿去?”

李长夜笑道:“李俭的父亲好仗剑游侠,常年不着家,对妻儿不管不问,李俭的生母又一味溺爱他,赵国公也拿他没办法,只李初用拳头压着他才行——直到四年前,李二郎在山南一带游历时,遇到江湖械斗,不慎丢了性命,赵国公才把李俭管了起来!”

“李俭虽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亲父一面,但这孺慕之情却是天生的,也学着他爹,喜欢结交江湖上的人,黑白不忌,黑山七怪就是其中之一,但他虽然喜欢呼朋唤友,却也没闯过什么祸,赵国公也就随他去了。”

钟迟迟睨着他道:“陛下不会想说这件事与李俭无关吧?”

“那倒也不是!”李长夜好脾气地笑道,“朕问他,崔氏兄妹的事是不是他所为的时候,他还一脸茫然,提到黑山七怪时,他却又认了下来,看上去倒是像掩护什么人!”

“掩护谁?”钟迟迟追问。

李长夜没有回答,而是朝她安抚地笑了笑,道:“这件事朕会处理的。”

他不说,钟迟迟也猜得出来。

除了那个丧心病狂的长公主,还能有谁?只是没想到李初的堂弟会听从云安长公主驱使……

既然李长夜都这么说了,钟迟迟也不是非得追究下去,她跟崔氏兄妹还没那么熟。

又想起李初,不由得轻哼了一声,嘟囔道:“真是给他堂兄丢人……”

李长夜目光一顿,在她脸上盘旋一圈,轻声笑道:“迟儿该不会认得李初吧?”

钟迟迟吃吃笑道:“我怎么会认得他?”

当年别时,便说了只当从未相识。

“哦?”李长夜一脸的不信,神色也深沉了下来。

钟迟迟却不想和他在这个问题上深入,便勾着他的脖子挣起身来,双眸媚光流动,在他的配合下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雪白贝齿在他下颌上轻轻一咬,娇娇道:“陛下,我饿了……”

李长夜微微一笑,抱着她站起身来:“朕也饿了!”

走出房门时,他突然脚步一顿,低头问道:“迟儿要说的就这些了?”

钟迟迟懒懒地窝在他怀里,眼睛也没睁开:“就这些了!”

……

“这封信,是你写的!”钟迟迟将信丢在了桌上,冷冷一笑。

她耗尽一身巫力作朝凤舞,要是得到的消息都只是那些没用的,还不得呕死?

燕奴的情书,她当然查到来源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他!

。顶点

第162章 写情书的人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62章写情书的人那人低下头,纤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住信封边缘,如同拈花般优雅动人。

“是我写的。”他语气淡淡道,丝毫没有被拆穿的惊慌或难堪。

“为什么?”钟迟迟问道。

“我听到你向云小郎打听龟兹伎的消息——”他微微一顿,低声道,“那天晚上的事,我确实没料到……”

长睫低垂,灯下侧颜暖黄,姣好无双。

钟迟迟一腔受骗的愤怒消了一大半,那天晚上的事,她自己也没料到,也不怪他。

她冷哼着问道:“那后来出事了,你怎么不早说?”

他的目光从信上抬起,温温淡淡地看着她,道:“你没问我。”

钟迟迟噎了一下。

仔细想想,她从拿到情书后确实一直没问过萧怀璧,但谁会想到是萧怀璧写的?这么深情款款给一名歌姬写情书?怎么也联想不到萧怀璧身上啊?

钟迟迟看他的目光不由得古怪起来:“看不出三郎还挺会写情书的?”

他微微一笑,道:“胡女为伎不易,只是心有所感而已。”

钟迟迟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他也坦然任由她审视,但结果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讪讪道:“三郎是用左手写的?”

萧怀璧抬左手取笔,悬腕数字,飘逸灵秀,与信上如出一辙。

搁笔后,却将才写了没几个字的一张纸拈起,放在灯上,任火苗迅速吞噬。

“我以左手习周灵帝字,这世间唯有你我知晓。”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

钟迟迟避开他的目光,望着跳动的烛火,轻声笑道:“习周灵帝的字又不丢人,你这样藏着掖着做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字如其人,这不是我该写的字。”

钟迟迟怔了怔。

周灵帝的字飘逸不羁,却带着一股厌世的淡漠,不是谁都能写出这样的韵味的。

萧怀璧却写得很好……

钟迟迟不由得又多看了他两眼,有些不放心地问:“你会好好和崔氏联姻吧?”

他神色温文道:“职责所在。”

钟迟迟还是有些不放心,想了想,道:“要不你去跟崔家说,玉璧也一起丢了?”

萧怀璧温声道:“上次去崔家的时候,玉璧还佩戴在身上。”

钟迟迟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道:“聘礼我已经找到了,明日一早,京兆府就会接到指令去城郊一座庄子上搜查!”

萧怀璧微微一怔,问道:“藏在城郊?”

钟迟迟点了点头,道:“具体谁做的还不知道,京兆府自会从那座庄子查下去,你只管取回聘礼,和崔氏继续商定日子下聘就是了!”

那伙人把劫到的货物送到城郊庄子上藏好后就离开了,没有进城,因此钟迟迟没有得到更多线索。

不过线索不线索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萧怀璧赶紧下聘!

萧怀璧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

……

说是明日一早,可谁也没想到,会有那么早。

天还灰蒙蒙的,钟迟迟跟着萧怀璧走进萧府会客厅的庭院时,廊檐下还挂着灯笼,长安萧氏的当家人萧嵩已经到了,虽然衣着整齐,眉梢眼角仍残留着一丝惺忪之意,想来也是被匆匆惊醒的。

此时,萧嵩一面看着一个个箱子被搬进院子,一面同一名青衣劲装的女子说着话,神色间又惊又喜,很是感激。

那女子抱臂靠在门框上,双腿交叉,越发显得身材颀长,一双凤眸含威露悍,瞥见萧怀璧时,薄唇微勾,神色得意而放肆,却在看到钟迟迟的一瞬,又冷下了脸,哼了一声。

钟迟迟扬眉笑道:“晋原县伯这是来自首了?”

那女子正是晋原县伯屈突落。

昨天在紫云楼通过消息后,李长夜就派人去知会京兆府了,照理说,京兆府连夜出动去搜查那座庄子,昨夜就能把聘礼带回来。

既然都找回来了,也不急着深更半夜来报,多半是今天一早遣人来萧家报信。

但今天一早,带着失踪的聘礼来敲门的却是屈突落。

屈突落一撸袖子,就要朝她冲过去。

这时,边上突然窜出一名白衣男子,截住了屈突落,低低地喊了一声“主公”。

屈突落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又恢复了冷漠不驯,语气却还是流露出愤怒指责:“是你跟那个姓崔的告状,说我劫了聘礼的?”

钟迟迟无辜地眨了眨眼,问道:“哪个姓崔的?”

屈突落正要开口,被身旁那名白衣男子拉了一下袖子,便冷哼一声,转过脸去,一副不屑与她计较的态度。

“昨日崔九郎曾上门拜访,询问萧氏聘礼失踪事宜——”白衣男子面容清秀,语声和煦,未开口先带三分笑意,令人好感顿生。

钟迟迟听了,也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屈突落劫道在先,登门在后,这些萧怀璧都没有瞒过崔舍,再加上屈突落进京的时间路线和聘礼被劫的时间方位诡异重合,就是她也曾怀疑过屈突落,崔舍大概也是这样怀疑的。

只是没想到崔舍会直接登屈突落的门要聘礼,也真是——

钟迟迟看了看四肢颀长紧致、明显练过武的屈突落,再想想弱不禁风的崔九郎……

也真是胆子挺大的!

“说来也是巧!”白衣男子含笑道,“我主入京途中,曾偶然见到一伙匪人乔装运送赃物,当时未曾留意,直到崔九郎这么一说,时间上也对上了!”

“我主素来急公好义,昨夜便连夜赶往城郊藏赃处,将贵府丢失的聘礼找了出来——”说着,他正襟敛容,朝萧嵩深深一拜。

萧嵩忙避开相扶,道:“童先生何故如此?使不得!使不得!”

童先生直起身,又转向萧怀璧深深一拜。

萧怀璧也侧身避开,温声道:“童先生若有指教,还请直言,勿要折杀萧某。”

童先生直起身,满面内疚,道:“我等找到贵府聘礼时时辰已晚,城门已经关闭,只得等到今晨才入得城来,耽误了一宿,还望萧丞与三郎君海涵!”

这话说完,萧嵩和萧怀璧都是一默。

萧嵩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边上忽然“噗嗤”一声,钟迟迟笑了。

“海涵什么?海涵你这一顿挤兑?”

。顶点

第163章 太不巧了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63章太不巧了“挤兑?”

一直作冷漠深沉状的屈突落突然爆发了,甩开童先生拦截的手,冲到钟迟迟面前,怒目道:“就挤兑了怎么了?你们萧家丢了聘礼,凭什么上我家要?上回送你们点玩意儿,还喂出白眼狼来了是吗?”

往堆满聘礼的庭院一指。

“亏我看在萧三郎的份上替你们找回了聘礼,巴巴地送上门,连句谢都没讨着,还被当成贼数落,挤兑你们怎么了?没动手都算我涵养进步了!”

屈突落这携怒一冲,冲得离钟迟迟很近,一双喷火的凤眸咫尺之遥。

钟迟迟欣赏了片刻,伸出食指在她胸口戳了一下。

屈突落乍然受惊般跳了回去,涨红了脸瞪着她。

钟迟迟嫣然笑道:“你没动手,难道不是因为打不过我?”

屈突落开始撸袖子。

童先生忙拉住了她,低声苦劝地唤了声“主公”,她才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撇开脸,冷漠,傲然,不屑。

钟迟迟“噗嗤”一笑,道:“你们怎么这么巧遇到别人运送赃物?还这么巧认出来了?”

童先生警惕地看了一眼屈突落,见她忍住了没发作,才松了一口气,朝钟迟迟微笑道:“说来惭愧,我等原本也是干这等营生的,因此对匪人的行迹有些了解,当时因面圣在即,不欲多惹是非,才没有贸然出手!”

钟迟迟没有再质问。

据她所知,匪人将聘礼送到城郊庄子后没有进城,那么进了城的屈突落一行人当然就不是劫匪了。

至于屈突落身上的种种疑点,她也懒得去问了。

只是想了想,又笑道:“你们昨夜去那个庄子的时候,没碰上京兆府的人?”

童先生愣了一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钟迟迟笑着对萧嵩说:“萧左丞派人去京兆府说一声吧!就说聘礼已经被晋原县伯找回来了,让他们不用忙了!”

照这情形看,应该是屈突落早一步带人去抄了那座庄子,导致京兆府的人扑了个空。

萧嵩指了家仆去后,又带着萧怀璧和童先生说了几句客套话。

“……上衙的时辰将到,我主便不打扰了!”童先生温文有礼地提出了告辞。

萧氏叔侄便陪同屈突落与童先生朝外走去。

穿过庭院时,屈突落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光掠过庭中一名拿着账簿的管事,冷笑道:“要不我还是多等一会儿,等你们对好账册再走吧?省得缺了少了还要污蔑我偷拿了!”

庭院中摆放的聘礼已经清点了有一会儿了,他们出来的时候,那名管事正捧着账簿皱眉翻看,听屈突落这么一说,怔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钟迟迟看乐了,道:“不会真少了吧?”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名管事身上。

管事脸色变了变,犹豫地看向萧怀璧。

“有话就说!别鬼鬼祟祟的!”屈突落呵斥完这一声,身后的童先生无力扶额。

作为萧氏家仆,还是撑得住场面的,管事仍旧用眼神向萧怀璧请示,直到萧怀璧点了头,才低头道:“从账目上看,确实少了两个箱子……”

“什么?”屈突落大怒,冲上去夺了账簿,翻了两下,发现看不懂,又丢了回去,转身怒道:“我好心帮你们找回聘礼,难道还要被你们讹上不成?!”

“晋原县伯多心了!”萧怀璧温声道,“许是被匪人另作处置了,又或者遇劫的时候不慎落水,萧某岂敢疑心恩人。”

屈突落还要争辩,却被童先生一把拉到身后,代她开口道:“萧郎如此通情达理,我主也就宽心了,那便不再叨扰了!”

说罢,匆匆拉着屈突落告辞离开,脚步急得像是怕她又说出什么不好收拾的话来。

出了萧府大门,还没走多远,就传回了屈突落愤愤不平的声音:“他说岂敢,那不还是在怀疑我吗?”

“你闭嘴!”童先生仿佛忍无可忍,再也顾不得主仆身份了。

“这晋原县伯还挺有趣的!”钟迟迟一边笑着,一边跟在萧怀璧身后往里走。

萧怀璧“嗯”了一声,迈进庭中,前面萧嵩已经在询问了:“具体少了哪两个箱子?”

管事道:“一箱是缁帛,一箱是《晋史》全册!”

萧嵩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拧着眉道:“淄帛还好说,可这《晋史》全册极为珍稀,还是听说崔十一娘好藏书才特意从兰陵带来的,我这儿也没有堪与媲美的典籍,这一时上哪儿去补?”

相比之下,萧怀璧却十分平静:“如今聘礼已多数寻回,叔父不必过于忧心,兰陵家中还有一套《论语集解》,待侄儿与崔氏告罪宽容数日,派家人尽快南下去取……”

就算聘礼补得上,珍贵典籍还是丢失了,萧嵩又叹惜数语,眼看时辰不早了,还要赶去衙门应卯,也只能先放下了。

萧嵩这把年纪了,都对典籍丢失跺脚扼腕,萧怀璧却始终不为所动。

钟迟迟忍不住瞥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可惜?那一套《晋史》,就算在你们萧氏,也算得上传家宝了吧?”

不够珍贵,也不会拿来聘崔氏女。

萧怀璧温声道:“既然已经丢了,可惜也无用,不如早做打算!”

钟迟迟想起他那打算,蹙了蹙眉,问道:“回常州兰陵取,怎么也要两个月吧?”

萧怀璧道:“家人脚程比不得娘子,约摸需要三个月上下。”

钟迟迟有些抓狂:“三个月我可等不了!没有其他办法吗?崔氏不能通融一下?”

萧怀璧正色道:“此事关乎我萧氏待崔氏的诚意,岂能祈求通融?”

“要不我替你去祈求通融?”钟迟迟道。

“……”

钟迟迟只是说说而已,她替萧家去求通融,萧怀璧还要不要脸了?

可是回常州去取也太浪费时间了,萧家人都来了长安,怎么不把珍贵典籍也随身带来呢?

等等!

钟迟迟忽然心中一动,抬起头来。

萧怀璧刚换好官服出来,浅绯色的服色衬得他清雅容颜多了几分艳色,钟迟迟看得一时挪不开眼。

为着下聘的事,李长暮给了他几天假,纵然出了变故,今日,萧怀璧也该去弘文馆应卯了。

钟迟迟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他走到了自己面前,才醒神问道:“你原来有一本周灵帝的《棋赋》,如果拿来用作聘礼,是不是正合适?”

他眸光微微一闪,点头道:“是……可惜已经送给傅师兄了……”

钟迟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轻声道:“怎么这么不巧呢?”

他点头道:“是啊,太不巧了……”

。手机版网址:m

第164章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64章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临水宫殿四面开敞,风来香满,和着美人低语,一室醉人风光。

“少了一箱古籍啊……”

李长夜悠悠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双眸微弯,笑得有点懒散。

钟迟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又继续道:“是啊,萧左丞说长安这边补不上同等的古籍,只能回常州去拿,这一来一回,要三个月呢!”

李长夜点了点头,一手揽她在怀,道:“萧三郎这桩婚事还真是一波三折呐!”叹惜着,抬起握奏折的右手准备继续阅览。

“啪!”钟迟迟一把将他手里的奏折拍在地上。

边上垂首侍立的中书舍人陆群默默地蹲下,捡起奏折,拍了拍灰,恭敬递向李长夜。

李长夜接过来,随手又丢回了御案上。

钟迟迟看了一眼奏折,笑道:“陛下总算换了位手脚利索的中书舍人!”

李长夜手里这份奏折已经捏了很久了,究竟看进去了几个字,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这要是换了崔舍,当然也会捡起来,但一定会慢吞吞地、一声不吭地把奏折放回御案上,以此表示对皇帝陛下沉迷美色、荒废朝政的抗议。

李长夜看了陆群一眼,笑道:“没有换,回头崔舍还是要回来的!按规矩,中书舍人可以有六名呢!朕以前觉得崔舍一个够用,就没多加人!”

钟迟迟的心思哪在这些上面,揪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娇声道:“陛下这么看重崔舍人,这回不帮帮他?”

李长夜享受地眯起眼睛,将她搂在怀里,笑道:“朕看重的是崔舍,又不是萧怀璧!”

钟迟迟攀在他胸口,道:“我还以为陛下很希望萧崔婚事早日定下呢?”

不管萧怀璧送出《棋赋》是不是巧合,眼下萧家的聘礼就是缺了一箱古籍,只能回常州取,钟迟迟想着,别人或许拿不出,李长夜肯定拿得出,便进宫想要暗示暗示。

没想到李长夜竟然不接暗示?他不是一直假借道一占卜催着这两家早点下定吗?

李长夜懒洋洋地说:“萧家拿不出聘礼,朕也没办法啊!这是萧家下聘呢!又不是朕下聘——”突然语气一顿,看向怀里的美人儿,笑得贼兮兮的,“要换了朕下聘,迟儿想要朕拿多少,朕便拿多少!”

这意思,就是不肯帮忙了!

钟迟迟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道:“陛下忙着,我先走了!”

李长夜搂紧了她,挥了挥手,示意左右退下。

待殿内只剩了他们两人时,李长夜的手就不老实了起来。

钟迟迟狠狠拍下他的手,道:“有事说事,没事我要走了!”

李长夜好脾气地笑道:“走去哪儿?你不是说吐蕃人都离开长安了?萧怀璧不需要你的保护了吧?”一吻落在她耳垂下方,语声低哑,“这长安城内还有许多人等着要寡人的命呢!寡人很需要迟儿贴身保护……”

钟迟迟推开他,起身冲他呲了呲牙,笑道:“难得萧怀璧的婚事又要拖上三个月,我当然要回萧家待着,看看有没有机会一亲芳泽,日后他要是成了亲,可就不方便了!”

李长夜眯起了眼。

钟迟迟一看有戏,便再接再厉地笑道:“萧怀璧姿容绝世,要是能跟他风流一夜也赚到了,陛下说是不是?”

“钟、迟、迟!”李长夜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喊出她的名字,“朕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措辞!”

钟迟迟琢磨着,真惹恼了皇帝陛下也不好办,便轻哼一声,道:“含凉殿太冷了,我不要待在这儿!”

李长夜这才缓了脸色,道:“那朕陪你搬回浴堂殿去!”

钟迟迟睨着他道:“谁要跟你搬回浴堂殿,我就算不住萧府,也是回江陵王府去住!”

李长夜忽然想到什么,笑了起来:“你还不知道吧?李长暮最近惹了一朵小桃花呢!”

……

“听说你最近惹了一朵小桃花?”钟迟迟笑嘻嘻地问道。

李长暮正抬起手,闻言微微一怔,白皙的俊脸瞬间染红。

他快速从家仆手捧的托盘上拿起一根红色的衣带,迫不及待地挥退了左右,肃容道:“你、你这是听谁乱传的?”

可惜他相貌太过柔和,怎么肃都不具有威慑力。

钟迟迟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听陛下说的!”

李长暮噎了一下,讪讪道:“陛下、陛下跟你开玩笑的……”

仿佛是怕钟迟迟继续揪着这件事问,他忙不迭将红衣带递给她,道:“我又制了一根腰带,省得你总是系那根青色的,不好替换!”

钟迟迟惊讶地接了过来。

朱红暗绣,比之前那根淡青色的不知华美多少。

她因为要藏剑于腰,当然不可能用普通绫罗作为腰带,因此杨月眠耗时两年收齐材料,亲自动手,织就了一段断水绫,为她制成一根中空的腰带。

断水绫刀枪不断,水火不侵,藏锋不露,是世间稀有的宝物。

李长暮这是从哪儿弄来的?

他微微一笑,道:“我从前向月眠打听过制作断水绫的材料,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收集,到今年才收全了,便请人制了一段。”

钟迟迟抿唇一笑,将红绫带在腰上缠了两圈,语气雀跃道:“很好,我很喜欢!那根青色的,早就用腻了!”

只有杨月眠才喜欢她穿一身淡青,譬如李长夜,就觉得她穿红色好看,如今看来,李长暮大约也觉得红色衬她。

钟迟迟将红绫带解在手中,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从前的衣裳都是颜色素淡的,和青色衣带较配,最近李长夜让人给她新裁的又都是红色的,也不配这红衣带,那可怎么办?

李长暮看着她的脸色,很快悟到了,笑道:“等会儿晚膳后,我让人给你量体裁衣,你虽然不怕热,可是五六月的长安酷暑,你也没经历过,总要备着夏衫才好!”

钟迟迟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什么,眸光一闪,将红绫带丢回托盘上,凑近李长暮,贼兮兮笑道:“那现在,来说说你的小桃花吧?”

。手机版网址:m

第165章 李长暮的小桃花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65章李长暮的小桃花他原本正含笑说着话,眸光温暖如春阳,却在听清她的问话时倏地一寒,随后淡淡道:“没有什么桃花!”

说完之后,仿佛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冷淡,又笑了笑,道:“那都是误传,也不知陛下为什么要拿来同你说……”

“误传吗?”钟迟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听着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呢!”

李长暮摇头笑道:“之前不也有误传,说你是我的外室?坊间的流言,有没有风都能给你起个几尺浪!”

钟迟迟莞尔一笑,问道:“那元七娘呢?”

李长暮扯了扯嘴角:“也是陛下告诉你的?”

钟迟迟点头,不是那个无聊的皇帝陛下说的,难道她还有空去打听这些风流逸事?

李长暮叹了一声,道:“街头巷尾的流言而已,你别听风就是雨了!”

钟迟迟笑了笑,道:“我听陛下的意思,是觉得元七娘还挺适合江陵王妃这个位置的!”

李长暮倏地抬头,目光紧绷,半晌开了口,声音突然有些嘶哑:“怎么可能……元氏怎么会愿意?陛下怎么会愿意?”

元氏军功起家,现任家主元策至今兵权在握,哪怕其岳家窦氏倒了,李长夜也得加官进爵地安抚着他,能和元氏结亲,就意味着靠近了兵权。

别说李长暮不敢想,任何一名李氏皇族的子弟,都是不敢想的。

“元氏愿不愿意先不说,至少元七娘和陛下是愿意的!”钟迟迟笑道。

李长暮是愍帝和巫女迟依依之子,身份地位十分尴尬,不是世家大族的首选联姻对象。

但是他容貌俊秀,为人雅正,又洁身自好,不管家里大人怎么想的,长安的小娘子们大多是觉得他很不错的。

其中就有一名元氏的小娘子,是安西都护元策的幼妹,元七娘。

据李长夜所说,这位元七娘平日见了人都高傲得很,唯独见了李长暮俏脸绯红,乖巧得连亲娘都不认识,后来元氏大概是怕元七娘闹出点什么事,一年前就把她送去了外祖家,三天前刚刚回来。

回来第二天,就跑到江陵王府门口来堵李长暮。

不过李长夜说的小桃花却不是指元七娘,元七娘那朵都是桃花干了。

小桃花是指敦化坊的卖花女贺秋娘。

李长暮和贺秋娘的这段缘份听起来也是挺令人回味的。

这卖花女贺秋娘,就是当日曲江池畔被杜清的恶犬追赶的小娘子,当时一跤跌进了李长暮怀里,颇有些英雄救美的韵味。

后来贺秋娘鼓足勇气,上门拜谢,却不巧遇上了来堵人的元七娘,贫家弱女对上娇蛮贵女,那能得什么好?

拿李长夜的话来说,这就叫缘份天注定——

正当贺秋娘惨遭元七娘嫉恨羞辱时,李长暮回来了,问明了缘由后,不仅真诚地感谢了贺秋娘送来的谢礼,还派了贴身长随将她好好送回了家。

至于元七娘,李长暮只在门口和她说了几句话。

具体说了什么没有传开,但就这么几句话后,元七娘便是红着脸飘着步子离开的。

对此,李长夜表示极为钦佩:“这要是换了朕,就不一定能在吃醋的迟儿手上救下别的小娘子一命了!”

钟迟迟嗤之以鼻,她有那么凶残吗?不——她会吃醋吗?

想起含凉殿中搂着她说了一下午李长暮“情史”的皇帝陛下,钟迟迟忍不住笑了笑,道:“陛下说了,你要是喜欢的话,这一妻一妾都齐了!”

李长暮却没有笑:“我不喜欢!”他仿佛用力地忍下了怒气,但目光仍旧冰冷,“你今天就和陛下在说这些?”

钟迟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道:“生气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淡淡道:“你知道我一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的,以后不要跟着陛下瞎起劲了!”

钟迟迟笑了笑,道:“那你对什么感兴趣?我么?”

他目光猛然一缩。

钟迟迟心头急剧下沉。

“你、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他慌乱无措地说着,白皙清俊的脸渐渐染红,“我们自幼相识,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待!”

钟迟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颗心又缓缓升回原处,微微笑道:“其实算起来,我还是你师叔呢!”

李长暮的生母是杨月眠豢养的第一个女巫,勉强和她算同门。

李长暮无奈地看着她:“你今天怎么尽胡言乱语?”

得到他前面的否认之后,钟迟迟只觉浑身轻松,笑嘻嘻道:“说认真的,其实元七娘还不错,元氏姻亲都权势不凡,你娶了她,日后在朝中也有个倚仗!”

李长暮神色一淡,道:“元氏手握兵权,我身为宗室,若与元氏结了亲,容易招来猜忌!”

钟迟迟笑道:“李长夜也属意元七娘啊!”

李长暮道:“属意是属意,猜忌是猜忌!”难保李长夜不是看谁都属意,只要他娶妻就是。

钟迟迟却看法不同:“要猜忌,怎样都会猜忌的,难道你要为了不被猜忌,一辈子不娶妻?”

李长暮抿了抿唇,转开了话题:“今天怎么没看到云定安?”

云定安热孝中夺情,入了奉宸卫后,几乎每天都跟在钟迟迟身边,其中的原因,钟迟迟也同他说过一些。

“吐蕃人都离开长安了,我以后不必寸步不离地保护云定安和萧怀璧了——”提到萧怀璧,她就有些发愁,顺带把聘礼丢失的事同李长暮说了一遍。

李长暮略一思索,道:“我倒是也藏有一些古籍,只是不知萧三郎肯不肯接受馈赠……”

钟迟迟大喜过望,忙道:“你是长官!长者赐,不可辞!”解决了心头大患,钟迟迟顿时笑得眯起了眼。

还是李长暮贴心,宫里那个就小气得要死!

李长暮含笑点头道:“那我明日便送去给萧三郎!这些日子你实在是太辛苦了,我替你跟陛下告假几日,好好在家休息!”

钟迟迟想着,接下来到萧怀璧下聘之前,是没什么事了,便欣然应下。

然而,就在她欣然应下的半个时辰后,又出事了。

。手机版网址:m

第166章 一巴掌扇她脸上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66章一巴掌扇她脸上钟迟迟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她刚刚起床,午膳陆续摆上桌时,冉都带来了同为奉宸卫中郎将的季川。

没等季川把话说完,钟迟迟就变了脸色,半句也来不及交代地跑了出去。

一路飞奔,直入宫门,冲进了弘文馆。

“萧怀璧呢?”她随手揪了一人问道。

“钟娘子?”身后传来萧怀璧惊讶的唤声。

她猛然回头,箭步冲到他面前,目光上下一扫,落在他腰间悬挂的玉璧上,喃喃道:“你没事吧……”

萧怀璧静了片刻,温声道:“我没事。”

钟迟迟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李长暮也听到动静赶了出来,看到这一幕,蹙了蹙眉,上前抚了抚她凌乱的发丝,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钟迟迟摇了摇头,倏地转身,飞奔而去。

……

含凉殿内,李长夜正靠在龙椅上听着崔离回话,忽见衣袂翩飞而入,轻绡飞起尚未垂落,美人儿便迫不及待开口:“云定安呢?”

“宇文断在问话!”李长夜说着,起身朝她走来。

听到云定安也没事,钟迟迟才彻底放松下来,问道:“具体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她只听季川说到云氏兄弟遇刺就跑了出来。

要杀云氏兄弟的,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吐蕃人,所以先去了弘文馆确认了玉璧的周全。

“昨日申时五刻,云大郎在家中遇刺身亡;酉时三刻,第二批刺客出现,刺杀云定安——”他走到她面前,爱怜地抚了抚她头顶因为奔跑而凌乱的发丝,“云定安遇刺时,崔离刚好收到云大郎身亡的消息赶到,救下了他,当时也没其他事了,就没急着告诉你。”

“崇贤坊那里已经抓了?”钟迟迟问道,脸色沉沉,对李长夜话里的关爱毫无感觉。

她现在满心都是郁闷。

吐蕃人已经离开了长安,长安的内奸也查出了位置,正当她得意洋洋自觉高枕无忧的时候,云氏兄弟遇刺了。

简直就是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幸好云定安和萧怀璧没事,否则——

就算他们没事,眼下这情形也够气人的!

“已经都拿下了!”李长夜的语气也严肃了起来,出了这事,他同样不好受,大意的何止钟迟迟一人。

“长安城内居然还有吐蕃奸细!”钟迟迟烦躁地跺了跺脚,“一定是那个在望仙门传递消息的人!”

想到那个人,她也是一阵无力,那个人已经谨慎到在鸟兽面前都不露痕迹了,她就算再用一次巫术也未必能探查到,何况她短时期内也用不了巫术了。

她这样又气又急地跑进宫来,跑得肌肤微微泛红,额上颈上都出了汗,一头披散的发丝粘在肌肤上,靡艳妖娆。

李长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将她的长发拢到一侧,柔声劝慰道:“放心,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

啧啧啧,声音都变了……

“我去看看云定安!”钟迟迟拂开他流连颈侧的手,瞥了一眼还在殿内的崔离。

没看到人家崔离头都快埋进胸口了吗?

李长夜笑了一声,将手收回身后,点头道:“让崔离带你去吧!等会儿再回来,朕还有事同你说!”

……

云定安被安置在一处偏殿内,钟迟迟见到他时,宇文断还在和他面对面坐着说话。

虽然宇文断收敛了一身武将煞气,和蔼得堪比街头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可云小郎还是红着眼睛,身子紧绷,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看到钟迟迟进来时,云定安茫然地抬起头。

钟迟迟捏住随身的锦囊,聚精会神地将他打量了一番,发现没有中咒的迹象,才放下心来,随口问道:“你没事吧?”

这一问,也不知道戳到哪儿了,云定安一双红红眼更红了,眼泪顿时涌出,情不自禁地起身朝她扑了过来。

钟迟迟被这情形弄得一阵糊涂,也就没避开。

然而,云定安一副乳燕归巢姿态扑进钟迟迟怀里的瞬间,边上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后领,轻轻巧巧提起,远离了钟迟迟五六步才放下。

钟迟迟似笑非笑地看了崔离一眼,忍不住嘲了他一句:“崔将军真是忠心耿耿!”

这么个场合,心里还惦记着不让她被男人碰到,有那么一瞬,她都以为崔离被李长夜附身了。

崔离静静地朝她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云定安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抹着眼泪,抽泣道:“钟、钟娘子……我大哥、我大哥……呜呜呜……”哭声越来越大,仿佛压抑了许久的悲痛,在见到亲人的一瞬间,再也抑制不住了。

宇文断“啧啧”两声,摇着头走了过来,感慨道:“还是女人适合哄小孩,我哄了他那么久,都没卸下心防,一见我们钟娘子就乖了!”

突然被当作亲人,钟迟迟也很莫名。

犹豫了一下,拍了拍云定安的肩膀,道:“行了,别哭了!跟我说说昨日的详情!”

今天之前,云定安还对她不甘不服的,也不知是不是吓坏了脑子,钟迟迟一开口,他就听话地停止了哀哭,抽抽噎噎地把昨天遇刺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我到家的时候,大哥已经、已经……呜呜呜……又来了三个、四个黑衣蒙面人,要杀我……”

钟迟迟越往下听,越觉得无力。

云定安一个被吓坏的孩子,回忆起来连说话都不利索了,能说出什么有用的?

钟迟迟只好望向宇文断。

宇文断捡着崔离赶到之前的细节问了几个问题,问完之后也是眉心紧锁,看上去收获不大。

“四个刺客,你一个都没留下?”钟迟迟问崔离。

崔离道:“留下两人,都服毒自尽了,另外一人在被追捕的过程中也服毒自尽了,还有一人逃走了!”

钟迟迟也皱起了眉。

这可真是优秀的死士作风啊!

宇文断沉吟片刻,一掌拍在崔离肩上,道:“你把昨日去云家的人都喊来,我们聊聊!”

崔离看了她一眼。

钟迟迟挑了挑眉:“怎么?你家陛下又让你看着我?”

崔离这才默默离开。

钟迟迟从云定安手里拉出自己的衣角,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手机版网址:m

第167章 因为你重要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67章因为你重要云定安惨白着小脸,只一双眼睛红红的,一如既往地像只小兔子。

他颤抖着双唇,开开合合了几回,才发出了声音。

“钟娘子……我爹娘……二姐……是不是……都被人杀死的……”

小小少年的声音恐惧到几乎失声。

钟迟迟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点头道:“是!”

他的瞳孔瞬间涣散了一下,张着嘴巴,茫然地看着她,半晌才又有了声音:“为、为什么……”

两个月前,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父亲是合川县伯,姐姐是当朝宠妃,又有兄长撑起家业,只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就能得个恩荫的官职,和那些百年世家的子弟平起平坐。

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家人相继遇害。

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但钟迟迟丝毫不为所动:“你想知道就去问陛下,我只负责保你不死!”这么难回答的问题,直接丢给李长夜最简单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钟迟迟的冷漠伤到了心,云定安扁了扁嘴,哀哀道:“钟娘子,我、我大哥也没了……”

钟迟迟道:“哦!”

“我以后就是孤儿了……”

“你上次已经说你是孤儿了。”

云定安哀怨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又握紧了拳头,祈求地看着她道:“钟娘子,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云家的仇人是谁?我要替家人报仇!”

钟迟迟瞥了一眼他的小身板,嗤笑道:“就像你当初找我报仇一样报仇吗?”

他被噎得涨红了脸,憋了半天,又憋出一句话:“钟娘子,你能不能、能不能教我武功?”

“不能!”钟迟迟不假思索地说,“你听清楚了,我只负责保你不死,别痴心妄想、得寸进尺了!”

云定安被拒绝得脸色一暗,不知又想起了什么,鼓起勇气再次开口:“钟娘子——”

话刚出口,钟迟迟扭头就走了。

云定安忙一边追一边喊:“钟娘子,我还有个姐姐!”

钟迟迟脚步一滞,回头看他:“然后呢?”

云定安怯怯问道:“你能不能、能不能也保护她……”不等钟迟迟拒绝,他就真哭了,“我就只剩一个姐姐了,她要是没了,我就真成孤儿了……”

钟迟迟看了他一会儿,还是转身走了。

云定安再次追上,喊道:“我、我有件事告诉你——”

……

“你是说,教唆你来刺杀我的,是云安长公主?”这个消息,还是挺让人意外的。

“也、也不是教唆……”云定安犹犹豫豫道,“是我自己误会的……”

“我二姐没了之后,云安长公主和同昌长公主一起来过我家,同昌长公主——”他眼神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声音也低了下去,“……是云安长公主出来替我解的围,提起我二姐,说要是我二姐还在,同昌长公主定是不敢的……可惜五年独宠不如一个新人……”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钟迟迟一眼,见她没有生气,才又说了下去:“她还说,你在陛下面前说了两句,陛下就罚了二姐禁足……我二姐死前,曾派人送了一盒胭脂向你赔罪,你没收……”

总而言之,云安长公主就是把云妃和她那么点为数不多的恩怨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云定安,这孩子刚在云安长公主的帮助下逃离了同昌长公主的魔爪,一时之间对云安长公主信赖得无以复加,再加上刚刚死了姐姐,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就从家里抄了一把刀朝她杀了过来——

这世上竟然有这么蠢的孩子?

钟迟迟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想起他那个死了的姐姐——

大约是家族遗传的蠢吧……

“云安长公主是跟你二姐有仇,还是跟你们家有仇?确定不是故意让你来送死?”钟迟迟嘲笑道。

她话刚说完,云定安就变了脸色:“难道是她害的我家?!”

钟迟迟也变了变眼神,却摇头道:“我随便说说的,她那时还不知道我有武功呢!也不是存心让你来送死,大约还是真心想要我死吧!”

话是这么说,钟迟迟还是对云安长公主起了疑心。

倘若云安长公主当时是知道她有武功的呢?要是借她的手杀了云定安,还能给寄血咒省出一个名额!

“你大姐那里我会请陛下派人保护她的——”钟迟迟道,“你以后除了在宫里,还是向之前一样,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云定安此时也隐约听出了是不是钟迟迟亲自保护的区别,期期艾艾问道:“你为什么只保护我?”

钟迟迟狠狠地捏了捏他嫩豆腐似的小脸,勾唇笑道:“因为你比较重要啊!”

云定安一张小嫩脸瞬间红得像煮熟了似的。

钟迟迟忍不住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转身离去。

……

钟迟迟将对云安长公主的怀疑告诉李长夜后,李长夜很随意地点了点头,道:“朕会让人去查的。”

钟迟迟好奇道:“陛下似乎不怎么怀疑云安长公主?”

李长夜笑着将她拉到身旁坐下,端了自己面前的甜羹给她,解释道:“云安幼时曾在太后膝下寄养过一阵,比同昌和柳城还得太后欢心;皇叔荆王、陈国大长公主在几个子侄中最疼爱云安;安西都护元策是她舅表姐夫,她与赵国公家的孩子也很有几分情份——”

“云安又是个懂事的性子,她不必去冒那个险!”

钟迟迟想了想,道:“窦氏不是她外家?”

李长夜笑道:“当世大族,姻亲盘错,论起亲来,都能扯得上关系,不是利益驱使,不会轻易绑在一根绳上,同昌是窦氏儿媳,才没脱开身,云安只是外孙,窦氏都未必放心拉她下水!”

钟迟迟一边喝着甜羹,一边想了又想,最后摇了摇头——太复杂了,还是不想了!

李长夜爱怜地亲了亲她的脸,道:“不过查还是要查一下的,宁可错认,不能放过!”

钟迟迟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把云定安的请求说了下。

李长夜爽快地应下了:“朕派暗卫去,也好守株待兔!”又道,“云定安就让他留宫里好了,不必像之前那样累得你走哪儿都要带着他!”

钟迟迟将空了的瓷碗塞回李长夜手里,点头道:“也好!那我就可以专心盯着萧怀璧了!”

李长夜拿碗的动作一僵。

。手机版网址:m

第168章 陛下值得托付身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68章陛下值得托付身“你还要去萧家?”李长夜的脸色沉了下来。

钟迟迟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现在不是证明长安城内还有吐蕃奸细吗?会对云定安不利,就会对萧怀璧不利,我还是得继续保护他们!”

李长夜将手里的空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看着她,冷笑一声,道:“当初抢王子徽的玉鱼不是挺心狠手辣的?怎么?对着萧怀璧就不舍得动手了?”

这拆穿虽然来得突然,钟迟迟也没慌,被李长夜看穿是迟早的事。

但是看穿又要说穿,就很没意思了!

钟迟迟毫不犹豫地装糊涂:“陛下说什么呢?我哪里心狠手辣了?”

李长夜气得狠狠捏了一下她的下巴:“继续装!你当朕看不出你想要萧怀璧的玉璧?”

钟迟迟揉了揉下巴,“哦”了一声。

李长夜磨了磨牙,道:“你要那个玉璧做什么?”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我也不知道啊!是陛下说我想要的,陛下金口玉言,我也不能反驳不是?”

李长夜深吸一口气,只当没听到她的话,继续问道:“你这么积极促成萧怀璧和崔文姬的婚事,难道是要等玉璧送到了崔家再抢?”

钟迟迟眸光闪了闪,有点心虚。

这厮怎么一猜一个准?

李长夜见她一副默认的态度,顿时气笑了,用力地将人按在怀里,狠声道:“一个萍水相逢的萧怀璧,值得你这么用心?王子徽还跟你一起逛过青楼呢!”

这都哪跟哪啊……

钟迟迟无语。

王子徽那个人,谁会把他的话当回事,抢了就抢了,他自己也意识不到有什么大问题。

萧怀璧能一样吗?

“那是人家的聘礼,哪能说抢就抢?我是那样的人吗?”钟迟迟义正词严道。

李长夜冷笑道:“人家的定情信物,你还不是说抢就抢了?”

钟迟迟眼见这厮一副揪住不放的样子,索性道:“好吧!我承认是因为萧怀璧比较好看!”

李长夜:“……”

也不知是不是被气得说不出话了,他沉默了好久,才重新开口:“萧怀璧回常州取古籍,来回还要三个月,这三个月你都要守着他不成?”

钟迟迟嘻嘻一笑:“不用三个月啦!长暮哥哥说他有一套古籍可以赠给萧怀璧!”睨了他一眼,“陛下说,我长暮哥哥这样温柔体贴、急人所急的男人,是不是特别值得托付终身?”

李长夜嗤笑一声,突然抱起她坐在自己腿上,道:“他值得托付终身,那朕呢?”

大腿外侧抵着他的骚动之处,钟迟迟不禁身子有些发软,咬了咬唇,低声道:“陛下值得托付身……”

李长夜瞬间被抚平了怒气,揉着她的腰肢低声笑道:“那迟儿什么时候托付——”突然记起她那个毛病,心头一冷,原来的话也说不下去了,改口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李长暮肯送,那萧怀璧肯收吗?”

……

“江陵郡王有没有提?嗯?”

钟迟迟暗示地朝他眨了眨眼。

此时正是各衙门下衙的时辰,人来人往,当众说赠送古籍的事也不合适。

萧怀璧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郡王殿下有事提早走了。”

“我知道——”钟迟迟应了一声,继续问道,“那你接受了没?”

萧怀璧眸光一软,轻声道:“娘子美意,却之不恭。”

她精致明媚的杏仁眸子睁了睁,随即笑得微微眯了起来,眼波如水,涟涟动人。

“我们走吧!”她高兴地拉起他的衣袖朝宫门走去,语声难得清甜不媚,洋溢着无比的好心情,“回头我给你们卜个好日子,保证比道一那个江湖骗子管用……”

萧怀璧莞尔含笑,任由她一路拉着前行。

直到出了望仙门,行至胜业坊路口,她仍旧拉着他往前走。

萧怀璧停住了脚步,迟疑问道:“娘子不回江陵王府?”

这个路口,左拐是去江陵王府,往前却是要去萧府了。

钟迟迟瞥了一眼哀戚颓丧的云定安,道:“近日长安还是有点不太平,我不放心你这里!”

萧怀璧眸光微微一动,温声道:“明日上午,我告了半天假,随母亲和五娘去崔府探望崔九郎和崔十一娘。”

钟迟迟点头:“我和你一道去!”忽地一笑,“今晚我就给你们卜个吉日,明天你也好去同崔家商议去!”

……

李长暮办事真是一点也不拖拉,说好的古籍当天就送了过来,另外还送来了几套新裁的夏衣。

当晚,钟迟迟认认真真占卜了一场,选了四月二十八这个日子。

次日一早,便精神奕奕起床,陪同萧氏母子登崔府门。

崔氏兄妹的伤早就没有大碍了,只是崔文姬因为伤了脸,在家多休养了一阵。

绑架他们的黑山七怪如今已经由崔氏出了赏银在捉拿,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赏金猎人,只看那七人命有多大。

至于和黑山七怪有关联的李俭,也被降职罚俸,勒令登门谢罪后在家思过。

其余就没有了。

李俭没有供出他所维护的人。

钟迟迟一看到崔舍,就想起上回屈突落上门送聘礼的事,私下逗他:“崔舍人真是人不可貌相,竟然有这等胆量!那位晋原县伯,可是个抢劫良家美男的惯手,你竟然还自己送上门去?她没有误会你投怀送抱?”

崔舍瞬间面若桃花,忙道:“钟娘子休要胡言!晋原县伯虽然性子有点冷,可还是位古道热肠、待人以礼的好女子!”

钟迟迟听笑了,道:“原来崔舍人对她评价这么高?正好!屈突落正觊觎你妹夫呢!你长得也不差,就去替三郎挡一挡吧!”

崔舍满面通红,却乖觉地闭紧了嘴,任她怎么说都不肯应声了。

钟迟迟正觉无趣,崔文姬出来了。

崔文姬同萧怀璧不是没见过面,但如今崔文姬脸上的伤还没好,因此隔了屏风同萧怀璧各自持礼地说着话。

萧怀璧寒暄慰问了几句,忽然语气惋惜地说:“原是听说十一娘喜爱《晋史》,才以此为聘,可惜天有不测;又原有周灵帝《棋赋》一册——”

“《棋赋》?”屏风后的崔文姬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周灵帝的《棋赋》?”

。手机版网址:m

第169章 不多不少的一句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69章不多不少的一句作为崔氏名门之女,崔文姬的仪态一直都是无可挑剔的。

这么突兀地打断客人的话,却是失礼至极,一时之间,会客厅内诸人脸色各异。

然而崔文姬似乎对自己的失态丝毫没有察觉,脚步仓促地从屏风后转出,直接小跑到了萧怀璧面前,急声催问:“原来有的?现在呢?”

萧怀璧微微一怔,往后退了半步,拉开恰到好处的距离,朝崔文姬端正一礼,道:“原有周灵帝《棋赋》一册,不巧日前赠与了友人。”

“送给谁了?”崔文姬紧紧追问道,眉间拢起,目光专注得容不下一丝杂质。

钟迟迟看着,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的预感很少有不准的。

果然,第二天,就发生了一件她不想看到的事。

……

第二天,萧怀璧上衙之后,钟迟迟陪着云定安回了一趟云家。

虽然云大郎的丧仪有礼部的人安排,可云定安作为云家仅剩的主子,总要出现的。

下午进宫之后,仍旧是去了含凉殿。

李长夜一面将她揽进怀里,一面递给她一封奏折:“看看这个!”

钟迟迟狐疑地接过来,翻开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目光落在奏折末尾的朱笔字上,怒气陡然上涌,揪起他的衣襟,质问道:“你放她去了?”

李长夜顺势圈住她的腰肢,笑道:“小迟儿最近脾气见长啊!”

钟迟迟被他说得一愣,讪讪地松了他的衣襟,忍着怒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要跟我作对?”

这奏折是崔文姬的。

她以秘书丞的身份上奏,称周灵帝墨宝现身太原府,请求下访,为秘阁求藏品。

而奏折的结尾处,李长夜已经批了同意。

李长夜指了指她手上的奏折,道:“这奏折是崔舍呈上来的,其实崔文姬昨天下午就离开长安了!”

钟迟迟瞪着奏折,一口气发作不出来,火烧火燎地难受着。

这封奏折不仅是崔舍呈上来的,甚至还是崔舍的笔迹,可见崔文姬走得有多急。

长安去太原,光来回路程就要十天,《棋赋》在傅师言手里,傅师言这人深居简出,要见他就不容易,更别说从他手里拿走一本棋经。

崔文姬这一去,少则半月,多了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了。

钟迟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手指收紧,一揉一擦,便将奏折毁成了碎片。

她冷冷一笑,神色已经静了下来。

李长夜看了一眼被毁的奏折,道:“怎么这么生气?”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问道:“陛下先前巴不得萧氏和崔氏早些下定,怎么现在改变主意了?”

李长夜笑了笑,问道:“迟儿拿了玉璧之后,有何打算?”

钟迟迟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她已经不止一次达到目的就跑了。

拿到玉璧之后,她就会离开,这点,李长夜大概已经意识到了,所以,他开始阻挠萧怀璧的婚事,企图用这种方式留住她的脚步?

钟迟迟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不是愤怒,也不是失望,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搂紧李长夜的脖子,趴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会儿,起身道:“我有点累,去后殿睡会儿。”

李长夜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说什么。

含凉殿后殿的龙榻上,叠放了一床秋被。

李长夜那么怕热,这床秋被明显是为她准备的。

钟迟迟躺下,拉过秋被将自己裹了起来,闭上眼,强迫自己将思路集中在崔文姬赴太原这件事上。

萧怀璧的婚事原本应该是很简单的,可是从萧怀璧入京到现在,阻碍层出不穷,这次,真正把崔文姬支出长安的可不是李长夜!

……

“你早就计划好支开崔文姬了?”钟迟迟跟进了正屋,冷冷问道。

萧怀璧脚步一顿,没有回头:“钟娘子是怪我那天多说了一句吗?”

钟迟迟勾了勾唇角:“三郎那可不是多说了一句,而是不多不少、正正好好地说了一句!”

萧怀璧回头淡淡一笑,没有应答。

钟迟迟冷笑一声,右手一抄,从他腰间抢下了玉璧,道:“既然你不想和崔氏结亲,这个我就拿走了!”

萧怀璧静静地看着她,道:“萧、崔联姻,势在必行,崔十一娘只是因公离京,将纳征礼再拖几天而已。”

“因公离京?”钟迟迟笑了一声,道,“我只问你,傅师言的生辰在九月,现在才四月,你急着给他送什么生辰礼?”

他眸光骤然一缩,沉默片刻,轻声道:“真的是你……”

钟迟迟挑眉笑道:“是啊!就是我!怎么?跟你有关系?”

他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听弈苑的先生提过一次。”

钟迟迟扶着桌子坐了下来,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抬起,系着红绳的玉璧悬落掌心。

“所以呢?你这是什么意思?说不清楚的话,玉璧我就拿走了!”她娇娇俏俏地笑着。

萧怀璧盯着她手中的玉璧看了一会儿,温声道:“既然近日长安还是不安全,玉璧就暂且交给娘子保管吧。”

钟迟迟怔住了,半晌才问:“不是从小到大戴习惯了不能给我?”

这年头的男人们都怎么了?一个比一个善变!

萧怀璧微微笑道:“拿了玉璧,娘子就不必困在我身边了。”

钟迟迟眨了眨眼。

这……这是在赶她走?

但不管如何,既然萧怀璧都这么说了,钟迟迟就不客气地收起了玉璧,忍不住又问:“你拖延两家婚事到底想做什么?”

原本以为他不想把玉璧给她,可他二话不说就松了口;要说他不愿娶崔文姬吧,可刚刚又说这桩婚事势在必行。

这年头的男人,心思都这么难猜了?

萧怀璧垂眸道:“等崔十一娘从太原回来,不会再有什么变数了。”

难道是跟傅师言有关?

钟迟迟心里嘀咕了一下,没有再揪着问下去,反而道:“拖都拖了,索性再拖久一点?”

萧怀璧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钟迟迟笑道:“我有点事,打算出京一趟,大约一个半月回来,要是崔文姬回来了,你再拖上一拖,等我回来了就把玉璧还你!”

。顶点

第170章 陛下可别闹了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70章陛下可别闹了“又要走?”

李长夜脸色一沉,往她腰间锦囊瞄了一眼,嗤笑道:“怎么?萧怀璧的玉璧到手了?”

钟迟迟摸了摸锦囊,嫣然笑道:“陛下说什么呢?我这是为了阿白啊!”

李长夜挑了挑眉,明显不信:“为了阿白?”

她用力点头,道:“是啊,眼看就快仲夏了,我要抓紧送阿白回、回山里,不要耽误了它冬眠!”

李长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长安边上没山?”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放长安边上,还不是被人看着?它既然跟了我,我自然要给它找个好去处!”

他突然眼眸一弯,凑到她面前,笑嘻嘻道:“寡人也跟了你,你也给寡人找个好去处?”

钟迟迟“噗嗤”一笑,推了他一把,道:“我今天就走,大约一个半月就回来,陛下可别跟我闹了!”

李长夜果然没闹,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你要带阿白去冬眠,你问过它自己愿意吗?”

“什么意思?”钟迟迟一脸茫然。

李长夜搂着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完才道:“你不是号称对禽兽习性很熟吗?不知道有些熊是不用冬眠的?”

钟迟迟:……

她怎么知道?他们庸山的熊都是要冬眠的啊!

李长夜笑道:“阿白在长安适应得很,你别瞎操心了,倒是云氏兄弟遇刺的事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钟迟迟问道。

李长夜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笑道:“朕怀疑,云定安遇刺和你有关——”

……

“申时五刻,第一批刺客出现,杀死了云大郎;申时七刻,云大郎的尸体被家人发现;酉时正,家人报案,酉时一刻,云定安到家,酉时三刻,第二批刺客出现——”

宇文断有条不紊地说完案件发生经过后,顿了一顿,道:“第一批刺客应该是有预谋的,挑了云大郎落单的时候下手,一直过了两刻钟,尸体才被人发现,足够那批刺客逃之夭夭了!”

“但第二批刺客出现却是在云大郎遇刺半个多时辰后,云定安到家刚刚两刻钟,刺客就出现了!”

“云定安先前一直是跟在钟娘子身边的,那一日回家是突然的决定,很有可能是对方临时发现钟娘子离开了云定安,临时起意安排了杀手!”

宇文断不太抱希望地问她:“钟娘子和云定安分开后,有没有人向你问起过云定安?”

钟迟迟蹙了蹙眉,不答反问:“怎么审到我这儿来了?怎么不问他都遇到了谁?”

宇文断无奈道:“他是从西面建福门出的宫,当时正好是下衙门的时辰,沿途遇见的人多得数都数不清,还能指望他说出什么人可疑?”

也是……

钟迟迟想了想,问道:“那刺客呢?尸体上有什么线索?”

宇文断笑了起来,似乎觉得很有趣:“死了的那几个没查出毛病来,倒是逃走的那几个追踪到了,又挖出了一窝,还是高启那厮的人!”

高启?

突然听到这么个陌生名字,钟迟迟疑惑地眨了眨眼。

“高启就住在崇贤坊!”李长夜出声解释道。

他朝宇文断摆了摆手,宇文断便行礼退下了。

“高启是左领军的中郎将,之前你查到的崇贤坊的线索就是他的私宅!”李长夜笑了笑,道,“他倒是藏得深,一直没发现他和谁有什么来往,手里却握着不少死士!”

钟迟迟想了想,道:“会不会他手里握着的不是窦氏的死士?”

李长夜屈起手指,笑着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你是想说云安吧?云安那里朕让人查过了,崔氏兄妹的事确实是她动的手脚,她自幼跟李俭关系就不错,这次也是李俭向她举荐了黑山七怪,除此之外,其他事她真没沾手!”

钟迟迟“哦”了一声,又问:“那会不会是其他家呢?窦氏都倒了,总不能发现一波就往窦氏身上推吧?这也太好隐藏了!长安还有谁家喜欢养死士?”

李长夜笑道:“这可不好查了!长安权贵无数,谁家不养上几个死士?”

“李长暮啊!”钟迟迟不假思索地说,“江陵王府里一个像样的高手都没!”

李长夜笑了两声,道:“说不定他给养在外面了呢?从春风楼那夜开始,一共抓了五波人,其中三波都是养在外面的死士呢!”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你当我不知道呢?养死士不用人不用银子的?你看李长暮是有人还是有银子?”

作为郡王,李长暮倒也不是穷,但养死士的花销跟锦衣玉食的花销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李长夜也只是跟她说着玩而已,被堵了回来,便好脾气地呵呵一笑,道:“迟儿说得对极了,那高启手里沾的确实不只是窦氏的死士!”

“还有谁?”钟迟迟感兴趣地问道。

不只是,那就是还是有窦氏的死士,但还有其他人的。

李长夜笑着问道:“你还记得春风楼那次狙击的箭手吗?”

钟迟迟点了点头。

那个箭手非同一般,一手连珠箭法又准又狠,跟宇文断不相上下,她印象十分深刻。

“不是死了吗?”这么好的身手,死得那么干脆,就是她看了都觉得可惜。

“是——”李长夜勾了勾唇,“死是死了,但是他身上有个印记……”

钟迟迟惊讶挑眉:“谁家养死士这么不专业,还纹印记的?不是往人家手上送线索吗?”

李长夜含笑摇头:“这不是不专业,这个印记在几十年前,还是一种荣耀呢!”

几十年前?

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问道:“前朝?”

李长夜点头道:“前朝皇帝有一支密卫,大概跟朕的羽林百骑差不多,人人身上都纹有特殊印记,用以标识身份,前朝覆灭后,这支密卫就不知所踪了。”

“你是说,那个箭手是前朝皇帝的密卫?”钟迟迟吃惊地问,这……扯得有点远了啊……

李长夜仍是点头:“从印记上来看,应该是的!”

“前朝末年,吐蕃攻破长安,宫禁失守,不少宫人流落在外——”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说,会不会还有前朝皇裔流落在外呢?”

“有可能吧。”钟迟迟不甚在意地回答。

这种事,她怎么知道呢?

李长夜捧起她的脸,转向自己,笑吟吟地说:“朕记得,迟儿的师父名叫杨月眠?”

“杨氏,可是前朝皇姓呢!”

。顶点

第171章 千灯阁主人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71章千灯阁主人钟迟迟拍开他的手,哭笑不得地说:“整个弘农杨氏都跟前朝皇帝同族呢!你盯着杨月眠干什么?”

李长夜不以为意地笑道:“说来也奇怪,户部户籍上没有查到杨月眠这么个人,倒是查到了一个叫杨越的人!”

“哦?”名字这么相近,钟迟迟也起了几分兴趣,“是什么人?”

“现任尚书令杨摄的侄儿!”李长夜笑道,“杨摄一共兄弟五人,其中三人在京为官,一人外放为官,只剩了行四的那个留在了弘农,这个杨越,就是那位留在弘农的杨七郎的第二子。”

“那个杨越多大了?”钟迟迟问道。

“二十三!”

钟迟迟听完,不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杨月眠虽然看着只有二十多岁,可就凭他养大迟依依这点来算,至少也有五十多了。

“既然查到那个箭手是前朝皇帝的密卫,去查杨氏就是了!”钟迟迟漫不经心地说,“我总觉得不是窦氏的人,或者窦氏的人被谁接手了,窦氏下狱都一个多月了,怎么可能还在你眼皮底下翻出花样来?”

他听得高兴极了:“原来小迟儿对寡人这么有信心!”

被瞪了一眼,才好好说话:“杨摄是窦照的妹婿,朕既然让他替代窦照坐上尚书令的位置,自然是有把握杨氏三年内不出乱子!”

钟迟迟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提到了杨月眠,倒是提醒她了。

四月后,她又失去了杨月眠的线索。

……

每月二十四日,月出子夜后。

因此子时之前,没有月光遮挡,非常适合观星。

钟迟迟躺在阑干上,仰望着星空。

耳边听到脚步声从楼下渐渐上来,便坐起身,举起手里的酒壶喝了一口。

这里原来是乘风楼,江陵王府内最高的一座楼。

自从她在乘风楼观过一次星后,李长暮便命人将楼顶拆了,把乘风楼改建成了乘风台,这还是她在乘风台建好后第一次上来。

离开萧府之后,她也没理会李长夜的明示暗示,而是住回了江陵王府。

这个时辰,会上来找她的,也只有李长暮。

脚步声近时,她转头看了一眼,竹青色的儒衫在夜色中略嫌黯淡,将他整个人都融在了背景里,没有任何突兀的地方。

李长暮看到她,身形微微一顿,随即扬唇笑道:“又在找月眠?”

钟迟迟点了点头,道:“可惜星象模糊,看不出什么。”

今夜的天色不是很好,云层如纱,飘来飘去,遮得星象模糊,但她看不出来却不只是云层的缘故,事实上,进入四月之后,她就再也看不出任何动静了。

李长暮走到她身旁,也跟着抬头看了看,随口问道:“怎么一时又去萧府,一时又回来了?你最近在忙什么?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钟迟迟沉默了片刻,正要开口,却被他抢先道:“你若不想告诉我可以不说,不必为难着拿话搪塞。”

钟迟迟笑了笑,道:“这些事跟你没什么关系!”

他轻轻一叹:“跟你有关系的,怎么会跟我没关系?”

钟迟迟轻笑一声,手臂晃了一下,从他身上拉下一件东西,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笑道:“青竹香,很适合你啊!”她晃了晃手里的香囊,嘻嘻一笑,“你以前不佩香囊的,绣香囊的小娘子跟你什么关系呢?”

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见他垂下眸光,伸出手,不轻不重地夺回了香囊,淡淡道:“没什么关系。”

钟迟迟笑了笑,转头望向星空。

李长暮也随着她抬起头,轻声道:“我记得上个月的时候,你说过找到月眠的踪迹了。”

“是啊!”钟迟迟道,“现在又找不到了!”

她轻叹一声,道:“我现在在长安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出了长安也没什么要紧事,一时不知道去哪儿,索性哪儿都不去了——”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会嫌我叨扰太久吧?”

他失笑道:“怎么会?我恨不得你一辈子留下来,再也不走了。”

钟迟迟笑着摇了摇头:“我大概再留一个月,有没有月眠的消息都要走了!”

上回她作朝凤舞,杨月眠肯定有所察觉,如果他要来找她,现在应该已经在京兆府境内了,既然他没来,那就是还在躲着她。

她现在也不急着找他;先在长安修炼着,等用尽三件法器,再回庸山取第四件也不迟。

李长暮默了片刻,轻声问道:“迟迟,你和月眠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钟迟迟笑了一声,跳下阑干,与他擦肩而过,转眼间,就没了身影,只余下一句淡淡的话:“这和你无关……”

……

前一天夜里还在感慨杨月眠毫无消息,第二天,消息就来了。

又是逮着午前她刚起床的时候,李长夜派了人来说,冯沐晨从洛阳回来了。

冯沐晨去洛阳有半个多月了,对比上次崔离三四天一个来回,半个多月的效率未免太低了。

但是半个多月有半个多月的道理,冯沐晨并非空手而归。

“……臣奉命前往洛阳千灯阁打探江湖人杨月眠的消息,然而千灯阁现有案卷中没有杨月眠其人,不巧千灯阁主人欧阳徐先生不在洛阳,便等了几日——”

“欧阳先生赶回洛阳,听了杨月眠的形容后,确认千灯阁曾有过疑似其人的消息!”

听到这里,钟迟迟情不自禁伸长了脖子望向殿门外隐约露了一角白衣的男子。

她先到的含凉殿,皇帝陛下非哄着她吃了一顿饭,才召见了冯沐晨,以及跟着冯沐晨一起进京的千灯阁主人欧阳徐。

“……因为消息不够明确,才没有录入案卷,欧阳先生惟恐口口相传不便,特意随臣进京,亲自向陛下呈明!”

李长夜将她往怀里拉了拉,道:“宣洛阳欧阳徐!”

高福传声出殿。

殿外那人动作轻逸地整衣掸袖,片刻之后,从门框遮掩住的地方迈了出来。

步履闲雅,落地无声,是绝顶的轻功。

他果真有杨月眠的消息?

。顶点

第172章 杨月眠的踪迹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72章杨月眠的踪迹欧阳徐出现在眼前时,让她想起一句话。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他白衣清雅,动静流云,然而抬起头时,却有一双幽深如潭的眸子。

语声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其人行踪无常,千灯阁追踪已有五年……”

钟迟迟不由得吃了一惊。

五年前,恰巧是她十二岁开始接触外人的一年,在此之前,她和杨月眠只会在长安和大庸两地往返,行踪也相对隐秘。

但是十二岁开始,不知道杨月眠发了什么疯,开始训练她勾引男人——

“第一次注意到此人是在天授元年十一月初十,此人出现在吴郡吴县陆氏宅周围……”

那年冬天,杨月眠只交代了一句,就把她丢到了距离陆氏宅不远处的巷角,让她被深夜路过的陆敬从捡回家……

“……天授二年四月,幽州蓟县龙虎山……”

那年初夏,她是龙虎寨寨主秦据花了一千两从山下买回的女奴。

“……天授二年九月,太原府晋阳弈苑……”

她是在傅师言生辰前夕登门拜师的,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棋痴看都没看她一眼。

“……天授三年……”

钟迟迟静静地听着,唇边情不自禁勾出一丝笑意。

杨月眠要她暴露在人前,不知道有没有料到他自己的行踪也都落入了有心人眼中。

千灯阁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天授四年七月,秦州成纪县……”

钟迟迟下意识地紧了紧拳头,下一刻,李长夜的手便覆了上来,轻轻掰开她的拳头,仿佛一直在留意着她的反应。

“秦州也去过啊……”他低声笑道,语气却有些凉意。

钟迟迟正觉得心头一乱,突然又听到欧阳徐说道:“天授五年三月,曾在澧州大庸县出现,那是看得最清楚的一次,着白衣,身无纹饰,形容略显憔悴——”

钟迟迟心里“咯噔”一下,那时杨月眠刚离开庸山,憔悴?他居然会憔悴?还被千灯阁的人看得那么清楚?

“——离开大庸县后失踪了一段时间,五月,出现在荆州江陵,杀了一个名叫荆峰的江湖人——”他说到这里时,第一次看向钟迟迟。

只是轻轻一瞥,眸光波澜不惊。

钟迟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没有心思回应。

天授五年的五月,她就在荆州江陵。

那时,她刚离开庸山一个月,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漫无目的地到了江陵。

那个荆峰是一家镖局的少东家,自诩风流地向她献殷勤,她正好也没什么事,身上也没银子,就跟着荆峰混吃混喝了几天,后来荆峰企图下药玷污她,她看在他几天款待的份上就没要他的命,只卷了他的财物走了。

没想到荆峰却死在了杨月眠手上……

那是不是意味着,当时杨月眠也在江陵?

“——七月,曾在金州南宫山庄附近出没……八月,血洗隐宗满门……”

欧阳徐说到这里时,李长夜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朝她看了过来。

钟迟迟自嘲地笑了笑,先前乔渔当着李长夜的面提过她屠隐宗满门的事,她自己也能确定,血洗隐宗的人是她,千灯阁会怀疑到杨月眠身上,只有一个解释。

当时杨月眠也在!

就像荆峰之死一样,在她离开后,杨月眠就出现了!

他竟然……一直都跟着她?

“……八月之后,千灯阁就失去了他的行踪,一直到十一月,冯大侠在宣州南陵见了此人一回,此后,再无消息!”

欧阳徐将所有杨月眠的行踪回禀完之后,朝李长夜深深一拜,继续说道:“千灯阁之所以会注意到此人,是因为此人武功之高强,气质之卓绝,都是见所未见,但此人的行踪飘忽难寻,而每次能被寻到的也都是稍纵即逝的瞬间,只是有一点,此人出现过的地方,必然有一名绝色女子!”

说到这里,他目光朗朗地落在钟迟迟身上,道:“听冯大侠说,此人可能是钟娘子的师父,想必那名女子便是钟娘子了!”

钟迟迟“哦”了一声,笑道:“没错,是我啊!”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们千灯阁也诸多失实嘛!隐宗是我屠的,荆峰也是我杀的,你们看都没看清楚,怎么就往我师父身上栽呢?”

欧阳徐微微一笑,道:“或许是令师想要维护娘子。”

钟迟迟垂眸歪进李长夜怀里,嗤笑了一声。

杨月眠会维护她?真是好笑……

李长夜轻抚了一下她的背脊,抬头问道:“杨月眠如今下落何处不知道?”

欧阳徐施礼道:“去年十一月之后未有确切消息,上月草民南下去了一趟宣州,怀疑此人离开宣州后往西面去了,但查不出确切的行踪!”

钟迟迟忽然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欧阳徐,道:“欧阳先生亲自南下追踪我家师,不会只是因为武功高强、气质卓绝这么简单吧?”

欧阳徐温和一笑,道:“确实有些渊源!”他说着,望向李长夜。

很明显,他口中的渊源只能皇帝陛下来问。

钟迟迟轻哼一声,示威似的搂住李长夜的腰身,娇声道:“陛下,我累了!”

李长夜好笑地看着往他怀里钻的美人儿,没什么挣扎就朝欧阳徐摆了摆手,笑道:“朕有些乏了,明日同欧阳先生再叙吧!崔离代朕好好招待一下先生!”

一介平民被皇帝陛下称为先生已经很给面子了,欧阳徐也就听话地退下了。

李长夜拉住正要过河拆桥起身的美人儿,似笑非笑道:“跑什么?来跟朕说说秦州的事!”

钟迟迟眨了眨眼,道:“秦州什么事?”

李长夜睨着她道:“秦州成纪,你认得李初?”

钟迟迟一脸无辜:“我是去过秦州成纪,去过秦州成纪,就要认得李初?”

李长夜狐疑地打量着她。

“我从话不会说就往长安跑了,不是今年才认得陛下?”钟迟迟道。

李长夜被说服了一半,又盯着她问了一句:“真不认得李初?”

钟迟迟果断回答:“不认得!”

李长夜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问道:“刚才怎么不让欧阳徐说下去?”

。m

第173章 解不了的咒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73章解不了的咒固然钟迟迟抢在皇帝陛下之前问话不太合规矩,但皇帝陛下自己都笑呵呵看着,一副默许的态度,有点眼色的人就跟着回答了。

欧阳徐不像没眼色的人,显然他并不想当着钟迟迟的面说出他和杨月眠的渊源。

但只要李长夜问了,他还是会回答的。

只是刚才,李长夜也没机会表示问还是不问,钟迟迟就直接不想听了。

“他不说我也知道!”钟迟迟不以为然地说,“那个欧阳徐,身上有巫咒的痕迹!”

李长夜吃了一惊,直起身,反射性地问了一句:“果真?”

钟迟迟点头道:“真的!不过还不知道是什么咒。”

“你也看不出来?”李长夜皱眉问道。

钟迟迟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道:“正常都看不出来,要么等发作了,要么就得摸一摸才知道!”

“摸一摸?”李长夜古怪地看着她。

钟迟迟道:“是啊!我还没那么厉害,要碰到人了才能感知到!”

他眸光闪烁了两下,突然用力扯开了前襟,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衣襟内乱摸,弯着双眸笑得香艳绮丽:“迟儿也来替寡人摸摸有没有中咒?”

李长夜看着不显健硕,身上摸着却都是紧致平滑的手感。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主动将手探得更深,感觉到他小腹倏然一紧,便吃吃地笑了起来。

指尖轻点,游走到背脊上,低声笑道:“陛下根骨不错,怎么没有好好练武呢?”

李长夜索性将衣襟拉得更开一些,闭眼靠在靠背上,将她抱在胸前任由抚摸,嗓音慵懒暗哑:“当年做皇子的时候,要学的东西太多,没点真本事,那些老狐狸怎么看得上朕?还要有自己的军队,筹备训练羽林军多费功夫?要银子,要人,还要有兵器……”

“除此之外,还要做个孝子,天天要在帝后面前晃悠,朕都恨不得一个人作三四人用,能抽出时间练练身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闲功夫练武?”

钟迟迟被他这副模样勾得心头怦然,有心想多摸两下,想想最后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遗憾地收了手,只伏在他胸口,轻声笑道:“陛下练成这样也不错了——”

戳了戳他胸口,态度轻佻:“至少这身子够用了!”

李长夜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震动的频率让她心痒难耐,忍不住俯身吻在了他胸口。

他抽了一口气,立即将她抱起跨坐在自己身上。

这个姿势就太刺激了,钟迟迟一个激灵,正要跳下来。

他按紧了她的腰肢,哑声道:“别动、别动,就抱一会儿——”

钟迟迟无力地捶在他胸口,低声道:“那你也别动啊!”

李长夜一边笑着一边哄道:“不动不动,寡人不动……”

他口中说着不动,身体却很诚实。

钟迟迟倒是难得乖巧,咬着唇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等他自己冷静下来。

李长夜只觉怀中人娇软得不行,小手搁在在胸口,不自觉地虚握着,像是在忍耐什么,隔得那么近,他甚至能听到她细微诱人的轻喘。

这要是得手了该是怎样的销魂滋味……

这么一想,哪里还能冷静得下来?

李长夜深吸一口气,将她从身上抱了下来,摸了摸她微微沁汗的额头,轻声问道:“你的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记得她每次清醒时身体都冷得出奇,眼底藏着杀气,显然她自己也不好受。

他只是这么一问,钟迟迟的神色便冷了下来,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道:“没怎么回事啊!”

李长夜观察了她片刻,又问:“是不是巫咒?”

钟迟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眸光微闪,笑道:“是啊!”

他眸色一沉,追问道:“是你师父下的咒?”

钟迟迟嘻嘻笑道:“是啊!他说我生得一副祸水模样,长大后少不得被男人引诱,便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下了这个咒,以免我守不住自己!”

李长夜的手从她桃花美玉般的脸颊滑落至纤细柔美的脖子,目光渐次向下。

只这么随意歪着,完全遮掩不住衣衫下的妖娆起伏。

说是祸水尤物,一点也不为过,要是没有那样绝顶的武功,恐怕早已沦为男人的玩物,可武功反抗得了强力,却反抗不了用心险恶,这样说来,下这么个咒,让她随时保持清醒,竟然有点道——有个鬼道理!

“因噎废食!”李长夜咬牙道,“你自己解不了?”

她吃吃笑道:“这个我可解不了!”

李长夜轻叹一声,将她搂回怀里,道:“欧阳徐这回特意来长安,依朕看,也是对你师父兴趣很大;如果是因为身中巫咒的缘故,多半是想借朝廷之力找你师父解咒,正好朕也想借千灯阁的江湖眼线……”

“朕说过,天涯海角,朕都会把他找出来!”他俯身在她唇上狠狠一吻,“朕一定要找他出来,解了你身上的咒!”

钟迟迟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娇娇道:“好啊!”

李长夜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没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朕召了云安进宫,你要一起见见吗?”

“我见她做什么?”钟迟迟不解。

“云安派去和黑山七怪接头的人已经招了,她递了折子请罪——”他蹭到她颈窝里闻了闻,笑道,“上回在萧府,她不是对你出言不逊了么?朕召她进宫训斥,你也出出气?”

“我才没那么闲——”钟迟迟推开他站起身,道,“陛下自个儿训斥吧!我去看看欧阳徐的巫咒!”

李长夜喊了她一声,问道:“欧阳徐的巫咒会是你师父下的吗?”

钟迟迟蹙眉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

走出含凉殿时,正碰到云安长公主迎面而来。

素衣简饰,是请罪的模样,见了钟迟迟主动颔首示意,目光从她颈侧滑过,便垂眸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钟迟迟摸了摸脖子,又被这厮啃出印子来了?

……

云安长公主随着引路的内侍到了殿外,却没有被让进去。

“陛下正在更衣,请殿下稍候!”高福恭敬地说。

云安心中一动,下意识往钟迟迟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

没有召彤史?

那天夜里,那女人说自己是清白的,难道是真的?

。m

第174章 天残咒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74章天残咒“啪!”

一封旧信拍在石桌上。

正为她斟茶的欧阳徐动作一停,惊讶地看着她。

“去年年底,奈何在千灯阁接到一桩生意,千两银票刺杀一名施州龙头派弟子,信是去年七月之前从黔中、山南一带送出来的,具体什么时间送到千灯阁,以及送信人的形容,欧阳先生可有印象?”

欧阳徐怔愣了片刻,笑道:“还以为钟娘子是来问在下和令师的渊源呢!”

钟迟迟端起茶盏,垂眸饮了一口,等着他回话。

欧阳徐微微一笑,道:“不瞒娘子,奈何作为排名第二的杀手,其灯下委托信一直很多,我们千灯阁是不会拆阅的,至于娘子所说的,这封信何时送到,由谁送到,请恕在下未曾留意。”

钟迟迟放下茶盏,抬眸笑道:“上月中旬,崔离奉旨前往洛阳,向欧阳先生询问不归那桩生意的来源,欧阳先生也是这么同崔离说的?”

欧阳徐含笑点头。

钟迟迟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他:“千灯阁为杀手和买家牵线,是不是真的守口如瓶到皇命也不奉?”

欧阳徐摇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下虽立身江湖,也是我朝子民!”

“哦?”钟迟迟伸出一只手指,将喝空了的茶盏一推,在桌上滴溜溜地转了起来,“一个异族人,带着一袋红宝石来千灯阁,先生手下竟然毫无察觉?”嫣红唇角微勾,“千灯阁要是就这点水准,还能发觉家师的踪迹?”

欧阳徐微微笑道:“娘子有所不知,来买命的人,自己也是惜命的,固然杀手的职业操守在于保密,我千灯阁也是如此——”

“因此,千灯阁的守灯人,是一位眼盲的前辈!”

钟迟迟一愣,失望地垂下了手。

那茶盏没了她的指尖支撑,持续着又转了十来圈,便惶惶地停了下来,杯口横倒,显出几分残凉。

欧阳徐盯着茶盏看了两眼,道:“虽然当时未曾留意,但娘子若想知道,可以再委托千灯阁调查!”

钟迟迟笑了起来:“欧阳先生可真会做生意!”

欧阳徐笑道:“钟娘子的请托,在下可以做主打个五折。”

“五折是多少?”钟迟迟问道。

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怔忡,旋即微微一笑,道:“五百零一两!”

钟迟迟愣了愣,问道:“一两是怎么回事?”

他含笑不语。

钟迟迟心里生出一丝古怪,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摇了摇头,暂时放下心中疑惑,看了欧阳徐一眼。

要确定欧阳徐身上是什么巫咒,她需要接触到他的身体才行,可欧阳徐的轻功不在她之下,要抓住他并不容易。

好在她也不是来找人打架的。

“欧阳先生中的是什么咒?”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欧阳徐目光陡然锐利,很快又平静了下来,语气沉缓,道:“果然是他!”

钟迟迟打量了他两眼,笑道:“我师父素来不爱同人打交道,真是好奇,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才让他对你下手?”

欧阳徐摇了摇头,道:“下咒的人不是令师,中咒的人也并非在下!”

钟迟迟讶然扬眉,伸出手,摊掌在桌上:“给我看看!”

欧阳徐略一犹豫,缓缓抬起右臂,将右手放在了她掌心。

他的手看起来肤色略嫌苍白,入手时柔软而冰凉。

钟迟迟忍不住捏了捏,他手微微一缩,没有挣开。

“还是有感觉的啊!”钟迟迟笑道。

欧阳徐这才收回右手,淡淡笑道:“若是毫无知觉,也长不长了。”

钟迟迟笑了笑,道:“天残咒!”

“此咒施于身,可指定部分躯体残废——”她忽然顿了一顿,目光轻佻地往下转了一转,笑道,“不错了,只是废了右手!”

“咳咳咳……”欧阳徐一时不防,呛得满脸通红,咳了许久。

钟迟迟嘻嘻一笑,道:“为什么是右手呢?”

欧阳徐好不容易停下了咳嗽,正了正神色,道:“先祖父原为故人部属,后因故离心,才遭此劫难!”

钟迟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脸上未散的红晕,笑道:“说得那么正经,不就是叛主受罚吗?这样看来,中这么个咒也不冤枉了!”

欧阳徐默了片刻,轻叹道:“那人没有要先祖父的性命,却教我们欧阳氏世代子女均受右手天残之苦……”

“也不至于世代!”钟迟迟不以为意地笑道,“天残咒最多只能持续七代,施咒者要是能力差一点,说不定三代就结束了——”

说到这里,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欧阳先生有子嗣了没?”

欧阳徐垂眸不语。

钟迟迟笑道:“不如生一个看看?说不定已经没了呢?”

欧阳徐淡淡道:“钟娘子可能除咒?”

“我不能啊!”钟迟迟不假思索地回答,她上次作巫,到现在还没恢复呢!至少也得两个月后才能除咒。

想了想,问道:“你祖父是背叛了谁?哪一年中的咒?”

欧阳徐沉默了。

钟迟迟等了一会儿,猜想着大概有什么说不得的秘密不能告诉她,便起身道:“不说就算了,反正明天到了御前,我还是能听到!”

就在她转身之际,欧阳徐开口了:“皇泰二年,先祖父亲手缢死了前朝恭帝。”

钟迟迟猛然回头,盯着他看了许久,笑出声来:“这可真是……”

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你怎么确定是我师父下的咒?”钟迟迟好奇地问道,“我师父这么年轻呢!”

皇泰二年至今已有四十六年,虽然她也不知道杨月眠究竟多少岁,可外表看来真的就二十多岁模样。

欧阳徐道:“先祖父中咒之后,施咒之人便不知所踪了,便是创立了千灯阁,也终其一生,未能找到此人踪迹,先祖父临终前,请人画下此人形貌,供后人寻求——”

“天授元年,有千灯阁弟子在吴县偶然得见令师,只觉神貌相似,虽然年岁不符,料想也脱不了关系。”

“在下接到消息后,立即从洛阳赶往吴县,可惜先前千灯阁弟子的盯梢已经被令师发觉,等在下到了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说到这里,他抬眸看她,笑容温和而柔软:“其实今日不是在下第一次见到钟娘子——”

。m

第175章 迟迟缺银子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75章迟迟缺银子“你见过我?”钟迟迟吃了一惊,赶紧将五年前的吴县记忆翻了出来,可惜找了好几遍,也找不出这么个人。

他微微一笑,道:“娘子长大了许多。”语气略有感慨,却没有为她解惑。

钟迟迟勾了勾唇,道:“我这么好的记性都没印象,该不是先生暗中窥视我吧?”

欧阳徐淡淡一笑,没有应答。

钟迟迟对他这种故弄玄虚的态度没有兴趣,便丢了这个话题,道:“除了奈何那个,还有一桩生意,想交到先生手里!”

“五百零一两!”欧阳徐含笑道。

突然一道灵光在脑海中闪现,钟迟迟失声道:“是你!”

……

光宅坊正对着大明宫的西南宫门,坊内宅邸都是敕造的,用来赏赐给天子近臣,云家的合川伯府在这里,崔离的聊城侯府也在这里。

欧阳徐就被安置在了聊城侯府。

钟迟迟从聊城侯府出来,转道去了合川伯府。

她和欧阳徐说话的时候,没空带孩子,就让崔离陪着云定安回家了一趟,这会儿日色偏西,该回宫了。

云定安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一如既往地红着眼睛,恹恹的,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

倒是崔离留意到了她的神色,多看了她两眼——

走了两步,又看了她一眼;

到出了坊门,又看了她一眼。

钟迟迟虽然心里存着事,也禁不住他这样盯着看,忍不住问道:“崔将军终于发现我是个美人了?”

崔离收回了目光,道:“难得见钟娘子这样心事重重。”

云定安终于回过神来,也奇怪地盯着钟迟迟看。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冲崔离笑道:“难得见崔将军这样关心我!”

崔离道:“崔某负责云小郎的安全,需警惕善易容者。”

钟迟迟挑了挑眉,突然出手,迅捷如电,越过云定安探向崔离的咽喉。

崔离刚向后仰躲,便见她还没探到眼前的手又缩了回去,心中一惊,后背抵上了什么,瞬间浑身僵住。

钟迟迟笑嘻嘻地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背,问道:“现在能证明我是我了没?”

崔离僵着身子点了点头,感觉到她收回了手指,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一场自证来得快,结束得也快。

云定安迷迷瞪瞪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茫然问道:“钟娘子有心事?”

钟迟迟笑了笑,道:“也没什么——”

话说一半,忽然停住了,转头望向右方。

光宅坊的北门出来就是丹凤大街,来往俱是公卿贵族。

右方不远处纠缠的两个人都穿着绯色公服,不是四品就是五品,碰巧都是她认识的。

其中那名容颜如花的绯衣少年郎正好面对着她的方向,也看到了她,眼睛亮了一亮,提声招呼道:“崔将军!钟娘子!”

另一人猛然转身,脸色沉了下来,颇有点气急败坏的感觉。

钟迟迟看着好玩,笑道:“屈突娘子,又在强抢美男呢?”

屈突落冷着脸道:“我只是想邀崔舍人一起吃顿饭,钟娘子又要多管闲事吗?”

“下官还有要事,不能接受晋原县伯的邀请!”崔舍立即表示了拒绝。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略作思索,笑道:“这样吧!屈突娘子出的价高,我就帮着劝崔舍人赴约;崔舍人出的价高,我就帮着劝屈突娘子知难而退——”

众人齐齐一愣,一时不能反应。

钟迟迟继续兴致勃勃地说着:“一千零二两起,你们谁先出价?”

眼见屈突落正要开口,身后那人终于看不下去了。

“崔舍人既然还有要事,且先去吧!不要耽误了正事!”崔离语气淡淡道。

崔舍心里一宽,忙向他行了一礼,从屈突落身后小心翼翼地绕了出来。

屈突落原本冷漠冷静冷酷的一张脸碎裂了一角,露出一丝委屈,张了张嘴:“哎,你——”

“你家童先生来了呢!”钟迟迟笑盈盈道。

屈突落立即闭上了嘴,碎裂的一角瞬间修复。

她刚刚恢复了冷漠冷静冷酷的表情,街角处便转出一人,白衣清秀,正是童先生。

童先生目光一扫,脸上就多了几分了然,喊了一声“主公”后,脚步略快地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不疾不徐地朝每个人都问过礼后,若无其事地朝屈突落问道:“主公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屈突落冷着一张脸,目光却心虚闪烁:“我就是出来走走,熟悉熟悉环境!”

童先生笑了笑,道:“时候不早了,主公是要回府用膳还是去醉云楼——”

“醉云楼吧!我已经订好包房了!”屈突落道。

童先生恭敬应下,又拉着屈突落同诸人告辞,才施施然离去。

转出街角不过片刻,童先生的语气便冷了下来:“主公去纠缠崔舍了?”

“唔……就是想请他吃个饭……”屈突落的声音听着底气不足。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长安遍地贵人,咱们惹不起!”恨铁不成钢。

“我想回蜀州!”负气。

“……回头我给你物色几个美少年……别盯着那些世家子就行……”最终是童先生妥协了,轻哄着越走越远。

钟迟迟正听得津津有味,这边崔舍已整衣作礼:“多谢崔将军和——钟娘子解围!”

那一声“钟娘子”加得可真不情不愿。

钟迟迟笑着挪回了目光,将崔舍打量了两眼,问道:“崔舍人这是大好了?”

崔舍大概是记恨着她刚才的话,神色有些淡淡,但还是礼貌地回答了:“是,今日去中书省销假,明日起便正式上衙!”

钟迟迟笑道:“新任的陆舍人动作可勤快了,陛下用惯了他恐怕想不起你了!”

崔舍淡淡道:“陆舍人虽大才,下官还是相信,在陛下眼里,下官应该不只值一千四百两!”说罢,也不再同她多言,只朝崔离道了别,便离开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连步子都迈得快了那么一点。

“真生气了啊?”钟迟迟笑道。

没有人接这句话。

“钟娘子——”云定安犹豫着道,“你要是缺银子的话可以问我要……毕竟你一直保护我……”

钟迟迟眼睛一亮,立即应了下来:“好!对!我保护了你这么久真的好辛苦!”还有萧怀璧!

崔离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缺银子?”

。m

第176章 朕还怎么威震天下?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76章朕还怎么威震天下?“你缺银子?”

钟迟迟愣了愣,暗自猜想是谁跟李长夜告的状。

应该不是云定安,小兔子一直跟她寸步不离的,好像没什么机会告状;

崔舍倒是很有可能,他今天回来当差了,昨天受了委屈,找着机会就想把她和屈突落一起告了……

崔离那个佞臣也很有可能,日常李长夜附身,守主子的女人跟守自己的女人似的——

“别猜了!”李长夜笑道,“崔离、崔舍和云定安都跟朕说过了!”

钟迟迟眯了眯眼,竟然连小兔子都告她的状!她最近太和气了吗?

李长夜好笑地将她搂进怀里,道:“缺银子怎么不跟朕说?他们一个个跑来朕面前说的时候看,心里都不知道怎么嘲笑朕呢!”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我缺不缺银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李长夜正色道:“朕是天子!朕的女人缺银子,这要是传出去,朕还怎么威震天下?”

钟迟迟默了片刻,捧腹大笑:“威震天下……哈哈哈……”

她笑得滚进他怀里,一时停不下来。

李长夜也笑了起来,一面防着她滚落下去,一面问道:“要多少?让高福给你取去!”

钟迟迟又笑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停下来,揉着肚子笑道:“不用不用!我不缺银子!”

云定安也是个小财主,昨天出了宫就回家给她取了三千两,现在足够用了。

李长夜动作轻缓地帮她揉着笑疼的肚子,问道:“见了欧阳徐就缺银子了?是问千灯阁买消息了?”

她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是一千零二两?”李长夜问道。

钟迟迟被他揉得浑身慵懒,眯着眼娇声道:“这你得问欧阳徐去,他开的价啊!”

美人儿软软地窝在他怀里,双眸微阖,任由他揉着肚子,如同猫儿般露出享受的表情,姿态娇懒又信赖。

李长夜看得心口发烫,将她抱起来一些,轻轻吻着,柔声问道:“一千两而已,怎么没问长暮要?”

钟迟迟默了片刻,轻声笑道:“不想问他要啊……”

李长暮是有给她花销的,先前都是交给乔渔保管,乔渔走时带走了一些,剩了多少她也不知道,反正她平常用不上,但肯定没有一千两这么多。

问李长暮要自然不可能被拒,但李长暮最近有些古怪,她就不太想用他的银子了……

“不用他的,那用朕的?”李长夜低声道,“你要多少,朕都给你……朕的私库都是你的!”

她吃吃笑着,没有应答。

李长夜只好换了话题,问道:“你让千灯阁查什么?”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钟迟迟道:“找奈何买乔渔命的人,还有劫走萧家聘礼的水匪——”说到这里,精神一振,“对了!查水匪的银子我得问萧怀璧要去!”

李长夜心里有点泛酸:“萧怀璧的事你倒是放在心上……”

钟迟迟往他胸口蹭了蹭,笑嘻嘻道:“这怎么是萧怀璧的事?我这是帮着陛下的京兆府呢!萧家还盯着这事,京兆府一直找不着人,陛下也没面子不是?”

萧家聘礼被劫的事已经闹得很大了,传遍了长安街头巷尾。

先前发现的水匪藏聘礼的庄子,后来查出是长安一名金姓富商的别庄,因为这名富商田产庄园无数,这个小庄子基本处于空置状态,只留了十几名仆人打理。

据屈突落所言,她带着手下闯进去时,聘礼就堆在某个院子的空地上,庄子内空无一人。

后来京兆府派人去搜查,在庄内的池塘里捞上来十几具尸体,正是原本庄子上的仆人。

十几条人命,是个大案子。

可是当时京兆府还忙着调查刺客和奸细,用在这个案子上的人手就不太够,导致这么个大命案一直没有进展。

等到京兆府抽出人手去调查,那群水匪已经消失得一点痕迹都没有了,一直到现在,也是毫无线索。

本来她只要看到萧家聘礼齐了就行,匪不匪的她也不在乎。

但从这十几条人命看下来,这个案子就简单不了,直觉告诉她应该在乎一下,于是她便决定遵从直觉。

李长夜被她蹭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但还是坚持道:“既然是帮朕,这个银子得朕来出!”

钟迟迟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便笑道:“好!”

……

李长夜动作很快,几乎是她刚说了个“好”字,就吩咐高福取银子送去给欧阳徐。

然而,主动揽过这件案子的,竟然还不止李长夜一人。

“这是什么?”钟迟迟看着石桌上小小的木匣,一下子就想起了昨天云定安从云家取出的装银票的小匣子。

“萧三郎派人送来的!”李长暮的脸色不太好看,“缺银子怎么不告诉我?”

钟迟迟是在宫里用了晚膳才回来的,李长暮应该比她早了一个时辰。

可她回来的时候,李长暮却在暖花庭内等她,连身上的紫色公服都没换下。

石桌靠着一侧墙,墙上紫萝如帘,和他身上的紫衣融为一体,他低垂着脸的时候,乍一看,几乎看不到他的存在。

钟迟迟走过去,打开匣子看了看——

啧啧啧,萧怀璧也挺阔气的啊!

“没缺银子啊!”钟迟迟笑着拿起放在一叠银票上面的信笺,展开扫了一眼,“萧怀璧说请千灯阁调查水匪的钱应该他来出呢!”

李长暮往匣子里瞥了一眼,蹙眉问道:“千灯阁要价这么高?”

这时,云定安也凑了上来,惊呼了一声,道:“千灯阁不是只要一千零二两吗?钟娘子你怎么问萧三郎要了这么多?”说着,古怪地看了钟迟迟一眼,隐隐指责她心黑。

钟迟迟无奈地说:“他说多出来的是我过去十来天日夜保护他的酬劳!”

其实她根本没问萧怀璧要银子,调查水匪的报酬李长夜已经给了,她至于这么贪财还去问萧怀璧要?

李长暮脸色又沉了下来,道:“你去保护他是奉了圣旨,他要送谢礼也不该用银钱来辱你!我这就让人送回去!”

“送回去干嘛!”钟迟迟忙合上匣子抱紧在怀里,“我觉得送这个挺好的啊!”

这么多银票,怎么能叫辱呢?银票的事能叫辱吗?

李长暮看了她一眼,转头对云定安道:“我和迟迟单独说两句!”

云定安避了出去后,他抿了抿唇,黯然道:“迟迟,你这是要同我生分了?”

。m

第177章 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三更)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77章我只有你一个亲人钟迟迟讶然失笑:“这话从何说起?”

李长暮淡淡道:“你问千灯阁买消息,陛下送了一笔银子,云定安送了一笔银子,现在萧怀璧也送来了一笔,你从来没打算问我要,是吗?”

钟迟迟笑道:“你这是怪我有私房钱吗?”

他轻叹道:“你从前想要什么都会直接向冉都开口,如今为何……迟迟,我从小到大,都只有你一个亲人,江陵王府的一切,是我的,也是你的……”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听着也没什么,偏偏白天刚听李长夜说过一句“朕的私库都是你的”,这会儿又听到类似“我的王府都是你的”,钟迟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情有些微妙。

李长暮说她是唯一的亲人,他又何尝不是她幼时唯一的温暖。

可是,小孩子才需要温暖,她已经长大了。

“怎么会只有我一个?”钟迟迟笑道,“你日后总要娶妻生子,有自己的家人,我也不会一直留长安,也不知哪次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或许是在外面有了流连的理由,或许是死了,或许终究没有逃脱成为祭品的命运。

“胡说什么——”他淡淡地斥责了一声,带着一丝亲昵和爱怜,抬起手摸了摸她的秀发,“你想走便走,想回便回,我总是还在这里,无论如何,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亲人!”

钟迟迟很想回一句“可我并不想做你唯一的亲人”,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改口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官服也没换?晚膳用过没?”

李长暮目光一软,道:“我这就去了,你早些歇息吧!”

又是在外浪费时间的一天,钟迟迟哪有心思休息?念头一转,拉住他道:“你让人把乘风台周围圈出来,我打算布个阵,以后每天夜里就在乘风台上修习巫术了!”

“好!”李长暮不假思索地点头,笑道,“我这就吩咐下去!”

钟迟迟送了他到院门口,却见长史冉都跑近前来,递上一张帖子,道:“柳相府的大娘子遣人送来的帖子,下月初一,柳大娘子与王二郎行纳征礼,邀请钟娘子至柳相府观礼赴宴!”

钟迟迟接过帖子看了一眼,“哦“了一声,又丢回冉都手上,转身回去了。

冉都一头雾水地望向李长暮,这是去还是不去?他得跟柳相府回话啊!

“先回柳大娘子,说钟娘子会去的——”李长暮温声道,“到时候钟娘子要是有事耽搁不去,临时再派人去说一声就行!”

冉都应下。

李长暮走了两步,又问:“柳相府只请了钟娘子一人?”

冉都道:“是!承恩公府送来的帖子是请殿下和娘子一起去的!殿下可要回复?”

李长暮回头望了一眼,道:“回绝了吧!”

……

钟迟迟收到这么张请帖,说实话,内心毫无波动。

没想去,也没想不去。

这么无聊的事,不值得她提前那么久想,谁知道到时候她还记不记得、有没有空、有没有心情去赴这么一场宴会?

她现在最重要的,除了好好提升巫术之外,就是刚刚花了银子交代给欧阳徐的两件事。

乔渔那件事毕竟远在施州,一时还没回音,但水匪的事很快有了结果。

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

“都死光了?”钟迟迟惊讶道。

“是!”欧阳徐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临街的窗,令包房内不至于太闷热,“我们是在广通渠的下游,靠近潼关的地方找到的尸体——”

“一共二十七名匪人,全部都是遭到兵刃杀害后,再沉入水中!”

钟迟迟端起手中温热的茶盏喝了一口,不发一言地消化着这个消息。

欧阳徐走回桌边,坐下,继续道:“这些匪人的尸身已经由京兆府派人打捞上来,但由于在水里泡了些时日,再加上天气炎热,尸体不能保存,面容也无法辨认,只能就地烧毁了!”

“既然无法辨认,那又怎么能证明是那伙人?”钟迟迟问道。

欧阳徐道:“带回来的衣物经由晋原县伯辨认,再加上人数对得上,可以确认是上月十五押送赃物至城郊金氏庄园的那伙匪人!”

“据晋原县伯所言,那伙匪人的穿着打扮疑是蜀州一带人氏,但她并未在蜀州境内见过这伙匪人!”

钟迟迟蹙眉道:“说了这么多,到底查出什么没?”重要的是结果啊!她又不是来听过程的!

欧阳徐微微一笑,道:“若是空手而来,也不敢相约娘子!”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朵精致小巧的珠花。

这是一朵簪在鬓角的珠花,用的是黄豆大小的珠子,每一颗都浑圆润泽,大小均等,最难得的是这朵珠花用的是极为罕见的粉色珍珠。

这朵珠花的名贵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但是这跟那些水匪有什么关系?

欧阳徐也没有卖关子,将珠花递给她,解释道:“这朵珠花是其中一名匪人身上找到的,出自洛阳名匠金银错之手——”

“我们找到金银错,询问之下,得知这朵珠花,乃是洛阳望族长孙氏老夫人为其外孙女所制!”

钟迟迟心中一动:“她外孙女是谁?”

欧阳徐微微一笑,说出了一个名字。

“是她?”钟迟迟讶然挑眉。

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继续问道:“还有吗?”

欧阳徐摇了摇头:“今天送来的就这些,毕竟是名门闺秀,不方便探底。”

钟迟迟对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这意思,是让她自己去探探底了。

欧阳徐笑道:“既然没能查到最后,按照千灯阁的规矩,应当全额三倍赔偿,回头我便让人将赔偿金送到江陵王府!”

钟迟迟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道:“怎么你也听说我缺银子了?”

欧阳徐莞尔一笑,转开了话题:“今日柳相独女行纳征礼,长安贵女大多应邀去了柳相府观礼赴宴!”

钟迟迟怔了怔,这件事她有印象,但是——

往窗外望了望天色:“这会儿结束了没?”

“纳征礼应该结束了,午宴一般在午时开始,还有半个时辰。”

那还行,还来得及回去找找看请帖,希望还没被冉都丢掉……

。m

第178章 柳府纳征宴(四更)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78章柳府纳征宴正当午时。

大宁坊的柳中书府门外已经安静了下来,但一墙之隔的门内却正热闹喧沸。

此时纳征礼已经结束,到了开宴的时候,宾客们正纷纷入席。

对于这桩婚事,不管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都是喜气洋洋,至少男宾席上已经高高兴兴开始祝酒论情了。

女宾这边,却笑容各异。

“今儿是姐姐的好日子,妹妹在这儿恭喜姐姐得觅良缘,日后同姐夫夫唱妇随,相敬如宾!”柳二娘子一把细细柔柔的好嗓子,说着吉言,眼里却如淬了毒一般。

柳静姝微微一笑,执起酒盏与她虚碰了一下,却又放了下来,同样柔声道:“多谢妹妹,姐姐能有今日,妹妹的一番苦心,定不敢相忘。”

柳二娘子目光一缩,不能抑制地露出恐惧之色。

有人善于虚与委蛇,也有人喜欢直言直语:“哎!本来以为柳姐姐得了太后青眼,前途无量,怎么到头来嫁了个王二郎?”语气中幸灾乐祸多于感慨。

纵然柳静姝出身高贵,可嫁了王子徽,日后还能有什么出息?

以往多少京城贵女被她压得抬不起头,如今隐约都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笑得可比柳二娘子真实多了。

“可是我听说上回柳姐姐好像惹了太后娘娘不高兴呢!”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因为那位……”

“柳大娘子怎么跟那位走得近了呢……真是有失身份……”

“反正嫁了王二郎,也没什么身份了……”

端庄眉眼闪着轻蔑的笑意,娴雅嗓音传着刺人的话语。

柳静姝恍若未闻地夹了一筷子菜肴,含笑放在身旁李幼瑾碗里。

李幼瑾可就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问道:“你们在说谁呢?那位那位,遮遮掩掩的在怕什么?”

桌上静了片刻,其中一人笑道:“倒不是怕,只是提了也挺没意思的!”

另一人也笑道:“李郡君一向喜欢美貌的,看看也就罢了,郡君这样的身份,可别教那些人辱没了!”

李幼瑾当然知道她们在说谁,气得鼓起了脸,正要开口——

“你们到底在说谁?”另一人也皱眉问道,语气不悦,“既看不起别人,又不敢直言,这般作态才真叫没意思!”

她边上一人将她拉了拉,低声陪笑道:“七娘你刚回京,有所不知,不是姐妹们不敢说,只是涉及……内闱,不能提……”

“没什么不能提的——”柳静姝温温柔柔地开口道,“钟娘子如今是奉宸卫的中郎将,官居正四品,出入宫禁、官衙行走都是光明正大的,只不过有些人只爱盯着宫廷内闱看,把人都看歪了。”

七娘边上那位冷笑了一声,道:“比不上柳姐姐一双慧眼,早就攀上了这位新贵,为自己挣得一份好姻缘!”

柳静姝浅浅一笑,道:“阿赵过奖了!”

赵娘子被噎了一下,语气越发不善:“柳姐姐既然同钟娘子这么亲善,怎么今日没有邀请钟娘子观礼赴宴?说不定还能有幸得圣驾亲临呢!”

眼见柳静姝神色一滞,赵娘子紧随而上,笑道:“莫非钟娘子拒绝了?柳姐姐莫要嫌我多言,那些个乍然得志的,眼睛最是高看,柳姐姐折节相交,人家还未必看得上你呢!”

席间诸多掩唇低笑。

李幼瑾刚想反驳一句“钟娘子不是这样的人”,但仔细一想,钟迟迟似乎真的有点看不上她们……

柳静姝将筷子往桌上一放,“啪嗒”一声,暂停了诸人笑闹。

她目光淡淡地扫了一圈,道:“钟娘子于我有救命之恩,诸位娘子若有喝多了不能慎言的,阿柳定会令家人好生相送!”

赵娘子一张脸红白相间,眉心怒气聚起,气氛一时僵持。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薛瑶忽然含笑开口:“七娘,你今儿带的侍女好像从前没见过呢?是你外祖赐的吗?”

七娘嗤笑一声,道:“我外祖家哪有那么上不得台面的,是我新近刚买的,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薛瑶和七娘都是贵女中身份格外矜贵的,她们俩开口打破僵局,席上在没有不识抬举的,纷纷就着七娘的新侍女聊了起来。

正聊得热闹时,一名侍女轻手轻脚走到柳静姝边上,附耳低语了几句。

柳静姝顿时眼睛一亮,忙不迭起身,对右手边的柳二娘子嘱咐道:“妹妹好生照应着,我出去迎一下!”

李幼瑾就坐在她左手边,将侍女的话听了个正着,兴奋地跳起来道:“我也去!”

七娘见状笑道:“什么贵客到了?竟然要阿柳亲自相迎?”

柳二娘子也听到了侍女的话,笑道:“是钟娘子来了!”

赵娘子忍不住道:“原来柳姐姐真的请了钟娘子啊!早知道我就——”话没说完,便被宴厅外一个声音打断了。

“你就怎么样?”

话音刚落,人影翩然而入,深深浅浅晕染的深灰裙裾随着步履停下而静静垂落,那人一双明媚张扬的眸子毫不费力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刚刚开口的赵娘子,嫣红唇角微扬,与腰间的朱红系带相映生辉,勾勒出迫人的艳光。

赵娘子被她这么一看,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哑了声音。

另一席上的柳相夫人匆匆赶来,疑惑地问道:“这位娘子是?”

侍女刚刚进来回禀,还是向柳静姝回禀的,柳静姝都没来得及出门迎接,人就进来了,因此柳相夫人还什么消息都没得到。

“这是奉宸卫中郎将钟娘子!”柳静姝道,“是女儿下了帖子请来的,钟娘子公务在身,晚到了一些,儿忘记向母亲回禀了,是儿的疏忽!”

柳夫人扯了扯嘴角,柔声道:“你今日事多,忙得没顾上也是正常的。”

神色淡淡地寒暄了几句,又令人添碗加座,努力作出主母做派。

但还是不难看出,柳家的仆人大多是在看柳静姝的眼色行事,否则也不会钟迟迟到了宴厅,柳夫人还一无所知。

钟迟迟一边坐下,一边低声笑道:“还以为你被人欺负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柳静姝面露感激:“多谢钟娘子!”

钟迟迟微微一笑,目光回到赵娘子身上,和蔼可亲地问道:“你刚刚说,早知道我要来,你就怎么样?”

。m

第179章 元七娘与贺秋娘(五更)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79章元七娘与贺秋娘美人虽美,如花娇媚的眉目间却是淬过杀戮的。

赵娘子涨红了脸,被那股无形的气势压得不敢说话。

她边上那位七娘却是个横的,筷子一放,蹙眉道:“柳姐姐,我们都是来向你贺喜的,要是你的救命恩人不喜我们这些人,不如给我们另起一桌吧!”

不等柳静姝开口,薛瑶抢先道:“七娘去了一年洛阳,回来倒是性子更刁蛮了,大喜的日子,可不许扫兴!”说着,恳求地看了钟迟迟一眼。

这里再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钟迟迟的可怕了,杀人也就是一挥手的事。

可惜七娘并不了解她的苦心,眉眼一横,还要发怒。

薛瑶忙拉了她过来附耳低语了一句。

七娘神色顿时一变,惊疑不定地看了钟迟迟一眼,整个人都拘束了起来,脸上甚至隐隐泛出红晕。

钟迟迟也看出来了。

去了一年洛阳,七娘,还有薛瑶低声介绍她和李长暮关系后的反应——

“元七娘?”钟迟迟悄声问了柳静姝。

得到肯定后,钟迟迟不由得仔细打量起这位传闻中痴恋李长暮的小娘子来。

元七娘年岁不大,眉眼可人,顾盼之间带着十足的张扬,一看就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孩子,但此刻娇羞垂首的模样也十分可爱。

这样一名美貌又明朗的小娘子,喜欢一个人就宣告得众人皆知,哪怕有些娇纵,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她记得李长夜提到元七娘的时候说了一句:“长暮谨慎而致沉郁,配元七娘这样不知忧虑的最好!”

如今她看到元七娘时,觉得李长夜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假如没有牵扯上那桩案子的话——

“那伙匪人遇害的日子大约是上月十七、十八,而元七娘,正是上月十八到的长安。”欧阳徐是这么说的。

钟迟迟看着元七娘天真娇憨的眉眼,心里困惑极了。

先有薛瑶,又有元七娘,长安的贵女们这么喜欢跟恶人扯上关系的?

可元七娘不是恋慕李长暮吗?李长暮可是长安城有口皆碑的正人君子啊!

元七娘似乎被她看得有些窘迫,很快借故离开了,离开时甚至脚步有些慌乱。

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小娘子,甚至城府都比薛瑶、柳静姝等差远了……是暗中观察好呢?还是严刑逼供合适呢?

钟迟迟陷入了沉思。

“钟姐姐……”边上李幼瑾拉了拉她的袖子,悄声道,“江陵郡王和那个——是不是真的?”

钟迟迟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有仓促离开的元七娘及其侍女。

“我怎么知道?”钟迟迟莫名其妙道,“元七娘不是刚回来吗?之前的事你不比我清楚?”

“不是不是——”李幼瑾摆手道,“我是说贺秋娘!”

贺秋娘?

钟迟迟又往元七娘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人已经走得没影了。

“是啊!你不认得吗?她刚刚带出去的侍女就是贺秋娘!”李幼瑾意外道。

这下轮到钟迟迟意外了:“贺秋娘不是卖花女?”

“你还不知道啊……”李幼瑾忙将她来之前那些关于元七娘新侍女的事说了一遍。

事情也不复杂。

元七娘在江陵王府偶遇贺秋娘之后,就惦记上了这个“觊觎”李长暮的小女子,使了点手段迫使对方卖身为奴。

世家千金怎么会缺奴仆?尤其出席今天这样的宴会,没有人会带新买的侍女,元七娘不过是看贺秋娘不顺眼,借机羞辱她而已。

压良为贱,也是挺狠的……

钟迟迟决定收回刚才对元七娘的看法。

“钟姐姐……江陵郡王和贺秋娘……到底有没有关系?”李幼瑾小声问道,“贺秋娘这样太可怜了,要是——”

钟迟迟突然朝她招了招手,李幼瑾忙又朝她靠近了一些。

钟迟迟贴近她的耳朵,悄声说了几句。

李幼瑾瞬间亮了双眼。

钟迟迟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转头同柳静姝说了一声,起身从后门出了宴厅。

向柳府的侍女询问了更衣处,一路寻过去,果然在附近的一座亭子里找到了元七娘和赵娘子。

两人看到钟迟迟,都显得不太自在。

“我有话要单独同七娘子说——”她瞥了一眼赵娘子,补充了一句,“和我哥有关!”

元七娘顿时粉面飞霞,用眼神催促着赵娘子离开。

然而赵娘子离开后,钟迟迟却辜负了元七娘巴巴的眼神,从怀里摸出欧阳徐给她的珠花,摊在元七娘眼前。

“我的珠花!”元七娘惊叫了一声,下意识伸手去抓。

钟迟迟收手避开,令她扑了个踉跄。

元七娘狼狈地稳住身子,又惊又怒:“这是我外祖母送我的珠花,怎么会在你手里?”

钟迟迟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惊怒得很自然,不解得也很真实,不似作伪。

“这里人来人往,不适合说话,你随我来!”说完,朝亭子外走了两步。

元七娘却没动脚步。

大家闺秀,哪有随随便便单独跟人走的?不是脑子坏了送上门让人算计吗?

钟迟迟回头一笑,道:“你只管带着侍女一道跟来——”又招呼了一下不远处侍立的柳府侍女,“看清楚了!元娘子是同我一道离开的,出了事来找我!”

元七娘这才挪动了脚步。

钟迟迟带着她往西南方向走了一阵,南面接近外院,人只有越来越多,元七娘提着的心一步一步放了下来。

最后钟迟迟停下的地方也不算偏僻,柳府的下人离得最近的也只有二十来步远,听不见她们说话,却又能看得见她们。

元七娘彻底放下了心,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我的珠花怎么会在你手里?”

钟迟迟环顾了一下四周,笑着反问道:“是啊!你的珠花为什么会在我这里?”

元七娘愣了愣,回想了一下,道:“这朵珠花,在我回长安路上遗失了,是你找到的?”

忽然想到什么,小脸一红,期期艾艾道:“还是、还是他找到的……”

钟迟迟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然耳畔声动——

元七娘只觉眼前人影闪动,听得一声惊叫,定睛看时,那位钟娘子已经不见了人影,而她新买的侍女贺秋娘不知被谁推倒在地上。

倒在一双男子皂靴之前。

。m

第180章 意兴阑珊(六更)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80章意兴阑珊钟迟迟推倒贺秋娘后,就找了一棵树躲了起来,从茂密的枝叶间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元七娘站的地方看。

她那一下推得不轻,贺秋娘娇小的身子伏在男子脚边,半晌没能起来。

李长暮低头看了贺秋娘一眼,而后抬起头,扫视了一圈。

钟迟迟忙松开被按下的叶子躲了起来。

感觉到他目光的远离,才又重新按下枝叶偷看。

李长暮已经俯下身握住了贺秋娘的手腕,嗓音低声微沉地传了过来:“没事吧?”

“我没事……”女子惊慌无措地说着,一只手被他拉扶着,拿另一只手掌撑地欲起,然而刚碰到地面便痛呼一声收了回来。

突然失去了支撑,女子的身子又摔了下去,李长暮一时不防,被带得往下摔去,幸而他单膝跪地撑住了。

钟迟迟目光挪动了一下,看到贺秋娘两只手掌有些血迹,应该是摔的时候被擦伤了。

可她此时却满心只有李长暮那一摔:“殿下、殿下可有摔到……”

李长暮低低地应了一声“无事”,便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贺秋娘慌忙挣扎:“殿下、殿下、这使不得……”

“你受伤了——”李长暮轻声道,“别怕……”说着,淡淡地看了一眼元七娘。

元七娘被这一系列变故惊得一直呆立原地,直到看到李长暮抱着贺秋娘要走,才猛然回神,想也不想地冲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可一对上李长暮的眼睛,气势便弱了下去,指着他怀里的贺秋娘磕磕巴巴道:“她、她是我的侍女,你、你不能带走她!”

李长暮低头看了一眼,嗓音微冷:“贺娘子是良籍!”

元七娘瑟缩了一下,语气又弱了几分:“现在、现在不是了……她现在是我的侍女……”

李长暮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压良为贱的事,本王会请元侍郎到京兆府好好解释的!”

说罢,抱着贺秋娘,绕过元七娘大步离开。

钟迟迟松开枝叶,靠着树干坐了下来,耳边传来紧赶而来的脚步声和柳静姝的轻声询问。

“他说要告我……”元七娘的声音破碎而无助,听得人怅然若失。

钟迟迟缓缓地出了一口气,闭上眼,莫名觉得疲惫。

在出来找元七娘之前,她让李幼瑾派人悄悄去给李长暮送信,只说贺秋娘有难,将他引来这个方向。

李长暮每日随身佩戴着贺秋娘送的香囊,他应该是会来的。

只是没料到他看到受伤的贺秋娘时,会有那样冰冷的怒气,瞧把人家元七娘伤心的……

那样的怒气……那样的怒气……

那样的怒气,她也不是没见过,比如那次在王府怒斥李长夜时,比如从承恩公府的柴房找到她时……

元七娘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听得她也有些心酸。

她忽然想起模糊的幼年记忆里,第一次有人对她露出笑容,怯弱却温暖;

想起他沉默地陪她跪在杨月眠房前,三天三夜,直至晕厥;

想起他一字一句教她说话,日复一日,不厌其烦;

想起他每日来常乐坊看她,饮食起居,无不过问;

她还想起那一年,她十二岁,他刚被封了郡王,赐了府邸,他牵着她的手,带她走遍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在一帘云萝下,他捧起了她的脸,手心冷汗津津,紧张得连目光都在颤抖。

她当时不懂,却无端红了脸。

只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发生,杨月眠就出现了。

杨月眠说,男女情爱,是人间至毒,你这样的红颜祸水,是至毒中的至毒,长暮是依依的骨肉,我不能让你拿他试毒。

于是,他让她去拿陆敬从试毒,拿秦据试毒,拿傅师言试毒。

再见到李长暮,已经是两年后了,他们从彼此眼里都看到了陌生。

纵然他后来待她一如旧时,她却已经变了。

她无声地弯起唇角。

她不知道如果当年李长暮吻了她会怎么样,但是现在这样就很好。

杨月眠说过,情爱会让你的修为停滞不前,会让你变得软弱,让你被羁绊住脚步,会将你困在牢笼里,一点一点消磨你的力量,直到失去所有反抗的能力,任人宰割。

他说,迟迟,我不希望看到有朝一日,你性命垂危,却愚蠢地去期待一个无能为力的人;

他说,迟迟,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迟依依。

钟迟迟忍不住笑出了声,双眸睁开,已经没了疲惫之色。

她怎么会成为迟依依?

……

钟迟迟没有在外面逗留太久,回到宴厅时,扫了一眼,没看到元七娘。

李幼瑾鬼鬼祟祟拉着她问道:“钟姐姐,你去哪儿了?刚刚江陵郡王……你看到没?”

钟迟迟点了点头,问:“元七娘呢?”

“已经回去了!”李幼瑾悄声道,“听说是被江陵郡王凶了,哭成了泪人儿,实在没法呆下去了!”

钟迟迟“嗯”了一声,向柳静姝打了声招呼,离开了柳府。

元七娘的马车走得不远,远远地,就能听到她的哭声。

钟迟迟突然钻进来,元七娘被她一吓,倒是不哭了。

“你来干什么?”元七娘愣愣地问了一声,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拧着帕子正要开口——

“不是李长暮叫我来的!”钟迟迟一句话灭了她眼里的光,掏出珠花往她眼前一放,“跟我说说,哪里丢的?”

元七娘扁了扁嘴,眼看又要哭了。

“答得我满意了,回去就帮你说说好话!”钟迟迟眼也不眨地诱哄道。

……

“四月十七日,元七娘车行至新平县城东南,途径一片杏花林,她下车想去采折一枝,却听见林子里有许多男人说话,便折回了——”钟迟迟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将桌上的茶盏一只一只倒扣着叠上去,“那朵珠花,大概就是那时候遗失的!”

欧阳徐的目光从茶盏上挪开,挪到她脸上,问道:“确定她说的是实话?”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扯了扯唇角:“要不你自己去问?”

欧阳徐莞尔一笑,道:“钟娘子似乎意兴阑珊?”

。m

第181章 迟迟可曾心动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81章迟迟可曾心动意兴阑珊吗?

钟迟迟弹了一下手指,叠高的茶盏叮咚摔落,或碎裂青石上,或辗转圆桌间。

“是啊——”她拖长了声音说道,眼波横流,姿态娇俏,“要不你来哄哄我?”

欧阳徐微微一笑,道:“听说长安千金楼的鱼脍做得不错,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钟娘子一道品尝?”

钟迟迟仰起脸,冲他妩媚一笑:“没有!”

欧阳徐怔了怔,哑然失笑。

“看来娘子想要被哄的人并非在下。”欧阳徐笑道。

钟迟迟撑起下巴,笑道:“难道不是欧阳先生你不会哄人?”

要是换了李长夜……应该是二话不说先拉到怀里揉搓一番吧?

欧阳徐纵容地笑了笑,拿起桌上唯一一只完好的茶盏,斟上茶水,推到她面前:“不若明日同去新平县城东南杏花林一游?”

钟迟迟想了想,点头道:“这倒可以!”

就是欧阳徐不说,她也是想亲自去看一看的,这个案子越来越有趣了。

她双手捧起茶盏,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慢得仿佛怕被呛到。

欧阳徐静静地看着,忽然温声笑道:“娘子不喜欢吃鱼脍,不如换一家?长安这么多酒楼,娘子可有格外中意的?”

钟迟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天色。

酉时已过,难怪欧阳徐一再问她吃什么……

“没有中意的!”钟迟迟站了起来,“明日巳时城门外见,我先告辞了!”

都怪她今天注意力不太集中,既不小心绕了远路到聊城侯府,又不自觉地逗留了许久,再不走,还不知道欧阳徐要想出什么苦情戏来。

她虽然是有些意兴阑珊,但距离逃避不想回王府还是差了好远。

……

钟迟迟这阵都是在宫里吃了晚饭才回来的,今天回到江陵王府反而比平时早了些。

“娘子用过膳没?”匆匆迎出的王府家奴还在擦着嘴角的油渍。

“殿下呢?”钟迟迟一边朝里走,一边问道。

“呃……”家奴犹豫着看了她一眼。

钟迟迟停下脚步,眉心蹙起。

家奴忙低头道:“殿下在软风庭!”

“软风庭?”江陵王府只有她和李长暮两个主子,除了正院和暖花庭,其他地方基本都是空置着。

“殿下下午带了贺娘子回府后,就安置在了软风庭,殿下一直在软风庭……”家奴回答得有些惴惴不安。

就连云定安也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钟迟迟有些好笑,缓了语气道:“那就不必打扰殿下和贺娘子了,我和云小郎还没用晚膳,让人直接送来暖花庭!”

说完,也不管家奴又瞎想些什么,顾自回了暖花庭。

“你没事吧?”暖花庭内虽然没了第三人,云定安问这话的时候还是小声谨慎的。

钟迟迟哭笑不得:“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事?”

云定安是她一直带在身边的,今天去柳府他也在,李长暮和贺秋娘的事他自然都知道了,便一直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尤其她下了元七娘的马车后,因为想事情入了神,去个聊城侯府都走错了方向,云定安的眼神就更古怪了。

此时钟迟迟问了,他很是认真地斟酌了下话语,才开口道:“这都是很正常的,我大哥成亲,大姐和二姐出嫁,我都是又高兴又难过,毕竟他们成亲后,就顾不上我了!”

“但是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是不?也不需要兄长姐姐们的照顾了,你也不要太失落了,我看江陵郡王对你挺好的,就算有了心上人也不会不管你的!”他信誓旦旦地说。

钟迟迟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当我是你呢!我什么时候需要他管我了?”

云定安自觉一腔好意被人辜负了,眼神就有点不善起来,哼声道:“是是是!你最厉害!连陛下都管不了你!

钟迟迟笑了起来。

虽然云定安说得没边没谱的,但她听着,心里莫名松快了下来。

原来她的失落是正常的……

……

入了夜后,钟迟迟照例上了乘风台。

她在乘风台周围布下了金钟阵。

这个阵法可以抵御外界探知,她在乘风台上修炼巫术,就不会惊动有心人。

她一直怀疑大明宫里也布了金钟阵,布这么大一个金钟阵,钟迟迟自问做不到,所以这个阵法多半有些玄机,只是她一直没机会去查探。

她布在乘风台周围的金钟阵,就是以她自己为阵眼带动,一面修习巫术,一面催动阵法,一举两得。

阵法催动半个时辰后,右手食指划下灵知符,预思术自阵眼中渐渐扩散。

刚刚扩散出乘风台,便发现了一人踏入阵法范畴之内。

他来做什么?钟迟迟停了术法。

李长暮上得高台时,便见她斜倚着阑干,红衣雪肤,于夜色中灼灼逼人。

“陛下又让人给你送新衣了?”他问道。

钟迟迟低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可不就是李长夜,这厮极其热衷于给她做新衣,隔三岔五就做上一批。

最爱的就是大红色,其次胭脂红,海棠红,定要她穿着得跟他一样绮艳才甘心。

不过李长暮似乎不太喜欢她穿红色,每每看到都不太高兴。

眼见他又皱起了眉,钟迟迟便转开了话题:“找我有事?”

她修习巫术的事虽然从没避过李长暮,但李长暮也很少在她修习时上来打扰。

李长暮眼神变了变,轻声问道:“今天在柳相府,是你让人给我传话的?”

钟迟迟点了点头。

当时李长暮抬头扫了一圈,她就知道他猜到了。

“为什么?”他声音又轻了一些。

钟迟迟笑道:“不是给你表现的机会吗?自己的心上人不得自己救?难道还要我替你?”

他目光幽深地看了她片刻,唇角缓缓扬起,看上去无奈又纵容。

钟迟迟看着他,想起云定安的话,心里不由得柔软了几分。

确实,李长暮就算有了心仪的女子,待她也还是一样的……

“没想到你也有动心的一天呢!”她笑着感慨道,心中再没有什么失落。

他忽然笑出声来,问道:“那你呢?迟迟可曾为谁心动过?”

。顶点

第182章 挺没意思的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82章挺没意思的心动?

钟迟迟笑了,摇了摇头,道:“你看我是有空玩心动的人吗?”

她哪次接近男人,不是杨月眠在一旁盯着?

嗯……也只有李长夜了……

“你觉得心动是玩的?”他轻声问道,目光莫测。

钟迟迟笑道:“人世间,除了生死,其余都是闲事;大多事都如练武一般,招式练上个成千上百遍,便信手拈来,再也不必费心思了,不必费心思的事,可不就跟玩似的?”

李长暮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除生死,皆闲事……这话是月眠同你说的?”

钟迟迟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她自有记忆起,一直到十六岁,整整十六年,从未离开过杨月眠。

她除了这个身子,所有的一切,都是杨月眠给她的。

杨月眠也曾对她说过,不要留着威胁你的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所以她毫不犹豫对他选择了反戈倒击。

“你觉得他说的都是对的?”李长暮问道。

这句话犹如一根钢针,猝然扎进脑中,痛得她乍然起身。

“至少这话没错!人要是死了,还拿什么风花雪月?”她情不自禁提高了音量,“所谓心动,不过是活着时的消遣!”

“陆敬从!为了一个小小孤女,拒绝了南都书院的延请,为此,‘吴学’至今未能在关内占一席之地!”

“秦据!原本在幽州圈地为王,无可压制,偏听信一个小女子的请求,弃了大好局面接受招安!”

“傅师言不再言棋,沈三知避世无踪,东方祁生死不知——”

她骤然收声,抿了抿唇,重新笑了起来。

“你看,心动了多无聊,我一看到他们心动的样子就觉得无趣,多一刻都不想留!”

杨月眠说让她去试毒,她却只看到了别人中毒的模样。

动了情的人,便是自甘堕落,捧出一颗真心任由糟蹋。

自己都把自己低进尘埃了,怎么能怪别人随意践踏?

李长暮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嗓音有些低哑:“那你现在看我,是不是也觉得挺无趣的?”

钟迟迟神色一怔,语气软了下来:“你怎么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上前一步,抬起手,梳理着她被风吹乱的秀发,手指穿过披散的青丝,轻触头皮,眸光温柔静好。

钟迟迟下意识地偏了偏头,避开他的手,笑道:“你又不是对我,贺秋娘只怕早就一颗心落你身上了,两情相悦的事,还是有些意思的!”

他动作一滞,缓缓收回了手,淡淡问道:“今天柳府的事都是你安排的?也是你将贺娘子推倒的?”

钟迟迟向后跳了一步,坐上了阑干,笑道:“哎呀!这是来兴师问罪了?难道是贺娘子伤得重了?回头我亲自给她配一份药膏,保证她七天内双手完好无瑕!”

他负手身后,眸色如夜,唇角微微上扬,轻声道:“以后不要这样了……”

钟迟迟笑道:“知道了!以后一定帮你护着她——”忽然想起元七娘,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真要去告元七娘?”

李长暮淡淡地“嗯”了一声。

钟迟迟突然恍惚了一下。

上回承恩公府关押她的时候,他也是一状告到了京兆府,最后闹到了御前。

这次是为了贺秋娘……

钟迟迟定了定神,问道:“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李长暮蹙眉问道:“你什么时候和元七娘有交情了?”

钟迟迟只当他厌恶元七娘,便将元七娘和聘礼劫案的渊源解释了一下,道:“她乖乖交代了,我答应了帮她说点好话的——”

她从阑干上跳了下来,挨到李长暮身边,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娇娇道:“你就给我个面子呗?”

李长暮垂眸沉默了一会儿,道:“倘若她主动消了秋娘的奴籍,且诚心向秋娘道歉,我便看在你的面子上既往不咎。”

钟迟迟这才宽了心,笑道:“我明天去跟元七娘说一声!”

她还真有点担心李长暮会拒绝,毕竟当年秦据的姐姐只是使唤她沏了壶茶,秦据就翻脸了。

……

李长暮没拒绝,元七娘却拒绝了。

“我不要!”

元七娘听到消奴籍时已经变了脸色,再听到道歉时,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气得直跺脚。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向那个卑贱女子道歉!”

钟迟迟揉了揉被她嚷得发疼的耳朵,起身道:“随便你吧!我就是来传个话!”

元七娘忙拉住她,一脸怒容又换成了委屈模样:“他真的这么说?他真的要我向那女人道歉?”

“你觉得是假的也行!”钟迟迟拂下她的手,走了。

她又不是来当说客的,欧阳徐还在城门外等她呢!

……

钟迟迟也没想到,这元七娘别的本事没有,作死倒是一把好手。

等她从新平县回来的时候,江陵郡王爱上贫苦卖花女的故事已经传遍了长安大街小巷,并且还有了飞一般的进展。

“……今天中午的时候,元七娘子来了王府,说殿下私藏元氏逃奴,硬要带走贺娘子……当然是不能让她带走……元娘子便去太后娘娘面前告了殿下一状……”冉都迎了她进来后,一路回禀着。

“……太后娘娘令殿下交出贺娘子,殿下拂袖而去,当日书写状纸一封,送去了京兆府,状告元氏压良为贱,罔顾律法!”

钟迟迟听得啧啧称奇:“这元七娘不是喜欢我们家郡王吗?怎么使足了劲把自己推上郡王的敌对面呢?”

冉都陪笑道:“下官不太懂这等女儿心思。”

钟迟迟点头叹道:“别说你不懂,我也是不懂,要么这就是传说中的因爱生恨?”

冉都陪笑不语。

钟迟迟感慨了一声也就过了,问道:“郡王呢?”

冉都道:“贺娘子今日受了惊吓,殿下回府后一直在软风庭陪着。”

“我去看看!”钟迟迟道。

既然是李长暮重视的人,她也意思意思慰问下吧。

“娘子、娘子——”冉都忙追上她,语气有些紧张,“殿下交代,让娘子回府后先歇着,殿下稍后就来向您解释今天的事!”

钟迟迟笑了:“他要解释什么?”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怪呢?

冉都低头道:“下官不知。”

“算了!”钟迟迟笑道,“我出去填填肚子,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让你们殿下早些歇着吧!”顿了顿,“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不必解释。”

既然李长暮不希望她接近贺秋娘,她也正好落得清静。

至于解释,实在没有必要,这件事本来就跟她关系不大,她顶多就是帮元七娘问了那么一句。

大概因为那一句,让他对她起了防心吧……

挺没意思的……

。m

第183章 李长夜,你喜欢我吗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83章李长夜,你喜欢我吗素手黑箸,红唇碧瓜,白瓷汤匙舀着奶白色的鱼汤送到唇边——

又放下了。

美人儿抬起头,嗔了他一眼,道:“陛下这样看着我,还怎么吃?”

李长夜笑着放下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的奏折,起身朝她走来。

“朕喂你吃!”他拿起她放下的汤匙,重新舀起一勺鱼汤,送到她唇边。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

他越发起了兴致,将半碗鱼汤喂完之后,还要去盛。

“不喝了!”钟迟迟摇了摇头。

李长夜看了一眼桌上的动静,觉得也差不多了,便摆手令人撤下,笑道:“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饿着肚子进宫?”

她“嗯”了一声,专心致志地用清茶漱口。

“朕让辛别去接你,你不是还说天色已晚,要回王府了么?怎么?江陵王府穷得一口饭都没了?”他一边笑着,一边拿了干净的帕子擦拭她的唇角。

钟迟迟轻哼一声,道:“我昨天替元七娘说了一句话,李长暮防着我伤到他的小娘子呢!”

李长夜意外地挑了挑眉,笑道:“要不要朕替你出气?”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怎么出气?”

李长夜将她搂进怀里,笑道:“朕把那个小娘子判给元氏,气死李长暮,怎么样?”

钟迟迟“噗嗤”一笑,道:“陛下是想李长暮跟我决裂吗?”

李长夜笑得眉眼弯弯:“是啊!这样迟儿再也不用回江陵王府了!”

钟迟迟笑道:“那陛下更应该成全他们才是,那样一个说不得碰不得的小娘子在王府,请我我都不想回去!”

李长夜听出了她话里相帮的意思,笑道:“也不是朕想成全就成全了,李长暮当面忤逆了太后,太后说了,朕要是帮着李长暮,她就没朕这个儿子!”

这么严重啊……

钟迟迟想了想,道:“那陛下就两不相帮,交给律法去判?”

李长夜笑了:“你都被他气得离家出走了,还这么帮着他?”

按律来判,贺秋娘是肯定要恢复良籍的,既然奴籍不存在,也就没逃奴这个说法了,就算追究李长暮私藏之罪,也作不出什么太重的惩罚。

钟迟迟忍俊不禁道:“哪有离家出走?江陵王府也不是我的家啊!”顿了顿,略有感慨,“我和他自幼相识,总是希望他好的!”

虽然今天离开江陵王府的时候心里是不太舒服,但这件事上,她还是要站李长暮的。

“你既然一心向着李长暮,怎么又帮着元七娘说话惹了他不快?”李长夜问道。

钟迟迟只好将元七娘与聘礼劫案的关联说了一遍。

“……今天去新平县就是因为元七娘的缘故。”

李长夜含笑听完,问道:“新平县如何?”

钟迟迟指了指桌上的茶盏,李长夜乖巧地拿了送到她嘴边,她就着喝了一口,靠进他怀里,懒懒地说:“累了,陛下明天自己问京兆府吧!”

李长夜双眸微弯:“朕又不是问案子。”

虽然是桩大案子,可也没大到需要皇帝陛下时时关注的地步。

钟迟迟转了半身,手臂搭在他腰上,道:“十里杏花如云,美极了,可惜陛下没有一起去。”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今天吃蜜糖了?”

她吃吃一笑,低着脑袋往他怀里钻,模样甚是依恋。

李长夜被她拱得心中柔软一片,抱着她起身,低声道:“累了今晚就别出宫了?”

她“嗯”了一声,极其顺手地摸进了他的衣襟。

刚刚触碰到肌肤,就感觉他整个身子都紧绷了起来,却意外地没有同她调笑,而是抱着她大步朝殿外走去。

“就在这儿吧!”钟迟迟低声道。

他脚步一顿:“你不是嫌这儿冷?”

钟迟迟笑眯眯地说:“陛下抱着我睡就不冷!”

他低笑了一声,抱着她向后殿走去。

……

沐浴过后,钟迟迟穿着素白寝衣坐在床榻上,由着尊贵的皇帝陛下为她擦拭湿发,舒服得昏昏欲睡。

索性趴了下来,感觉到背后那人也随着她调整了下姿势,仍旧不轻不重地替她擦着,不由笑道:“难怪那么多女人想进宫,被皇帝陛下伺候的感觉真是飘飘然呐!”

李长夜哭笑不得:“你当什么人都能得朕伺候呢?”

“哦?”她懒洋洋地说,“什么人能得陛下伺候?”

他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钟迟迟也不是不懂。

以前怎么样她不知道,但是她认识李长夜以来,这厮确实再没召幸过嫔妃,素了两个月,简直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

然而他的耐心却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

那天听她胡扯了一通中咒之说后,越发忍着自己了,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李长夜……”她闭着眼睛轻声唤道。

他轻轻“嗯”了一声。

“你喜欢我吗?”

他动作一顿,低声笑道:“现在问这个,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钟迟迟轻笑了一声,道:“你既然喜欢我,怎么我走的时候都不挽留?”

“朕没挽留过你?”他嗤笑道。

钟迟迟又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她说的不是那种挽留。

李长夜虽然也表示过舍不得她走,可也就是表示一下,主要态度还是你要走就走,朕不稀罕。

所以她真的对男人们说的情爱不太明白。

陆敬从可以为了她拒绝南都书院的聘请,在她离开时,却只是将她平日无意识把玩的镇纸送了她;

秦据可以为了她放弃占山为王的逍遥日子,在她离开时,却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面都没露;

李长暮也喜欢过她,可是杨月眠一出手,他就放弃了;

萧怀璧也喜欢她,可还是该订婚订婚,该成亲成亲……

正想着,头发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缓缓俯身,贴着她的后背,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低声道:“以后都不走了,好不好?”

“我若还是要走呢?”她笑嘻嘻地说。

“那朕就留你,死皮赖脸地挽留你,拼了命地挽留你——”

话没说完,身下的人儿倏地翻身,拉下他的脖子……

。m

第185章 李长暮的奏折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85章李长暮的奏折为什么?

钟迟迟恍惚地笑了笑,道:“因为李长暮是兄长啊!”

他说,依依死时,恰逢你生,你是她的再生,长暮便是你的兄长。

他说,这天下的男人,我只命你,远离李长暮。

李长夜只觉得她笑得有些古怪,多看了两眼,随口笑道:“迟儿对兄长还挺好的。”

“男人那么多,兄长就一个嘛!”她横了一眼过来,“陛下要是认了我作妹妹,我也会待你好的!”

李长夜拿下巴狠狠蹭了一下她的脸:“那你还是待朕差一点吧!”

钟迟迟笑嘻嘻地摸着他的下巴,问道:“陛下每天都剃须吗?”

她跟李长夜一起睡的时候,好像很少比他起得早,也没见过他留须的模样。

“是啊!”李长夜弯眸道,“朕每日都要召见朝臣,总不能不修边幅吧?”

钟迟迟摸了摸他的下巴,笑眯眯地说:“可是我想看陛下不修边幅!”

她认识的男人大多注重仪表,就算有蓄须的也修理得整整齐齐。

有一回,李初与吐蕃大军交战三日三夜才回城,归来时下巴上冒了许多胡渣,她刚盯着看了一会儿,李初便躲了起来,直到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才出来见她。

其实她还觉得那样子挺好看的……

只要一想到李长夜下巴上冒着青茬的模样……唔……

李长夜被她的眼神看得心痒难耐,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吮了一下,低声道:“你想看?那今晚也别走,明儿一早朕给你看……”

钟迟迟嘤咛了一声,迎上他的唇。

正吻得情浓,殿外高福的声音弱弱响起:“陛下……崔舍人来了……”

李长夜刚转开脸,就被她扳了回来,低声笑道:“崔舍耐心好得很,才等了一炷香呢!让他再等等!”

李长夜笑了一声,便顺着她的意继续了。

又过了一刻钟,才放了崔舍进来。

崔舍仍旧迈着慢吞吞的小步子,慢吞吞地行了个礼,将奏折捧到了御案上。

钟迟迟一见他就惦记起被他告过一状的事,便笑嘻嘻道:“上回丹凤大街上的事,崔舍人不会还记着我的仇吧?”

崔舍整理奏折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将最上面的一堆搬到李长夜面前,恭敬道:“这些是兵部和陇右道的奏折。”

待李长夜点头后,又退回去整理下一堆,没有要搭理钟迟迟的意思。

钟迟迟趴在御案上,看着崔舍直笑:“崔舍人果然还记仇呢!我现在向你道歉行不行?”

崔舍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矜持地说:“钟娘子言重了!”

“不言重不言重!”钟迟迟忙道,“那件事我后来想过了,觉得甚是愧疚,是我对不住崔舍人,一直想找机会向崔舍人致歉!”

她这言辞诚恳的态度很是反常,惹得李长夜抬头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继续低头看奏折。

崔舍犹豫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已经软了一些:“娘子也是玩笑话,下官没有放在心上——”

“就算是玩笑话,我也不能那么说!”钟迟迟肃容道,“凭崔舍人的才貌,怎么能只开价一千两呢!我这样实在太侮辱崔舍人了!”

“噗嗤!”皇帝陛下忍俊不禁。

笑了之后又觉得对不起崔舍,轻咳了两声,安抚道:“你别理她,她是记仇你上回跟朕说她缺银子的事呢!自觉在朕面前没了面子……小娘子们是很要面子的。”

“我——”钟迟迟还要说话。

崔舍突然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本奏折,打断了她:“这是江陵郡王今日一早递上来的奏折!”

钟迟迟愣愣地看了李长夜一眼。

他亦有些意外,放下手里正在看的这本,接过李长暮的奏折打开。

钟迟迟主动凑过去看,不由得一愣,道:“不是已经告到京兆府了吗?一定要闹这么大?”

李长暮的奏折上,笔触如刀,弹劾门下侍郎元辅和安西都护元策居高逞威,为官不仁,治家不齐,纵容家人欺压良民,迫良为贱。

同样一件事,他告了两次,以京兆府治下的身份告了一次元七娘,又以江陵郡王的身份弹劾了同朝为官的元七娘的叔父和兄长。

态度不可谓不强势。

李长夜将奏折按在桌上,拍了拍,笑道:“朕今天早上召见京兆尹问过李长暮的案子了,你们猜,李长暮是以什么身份向京兆府递的状纸?”

……

申时正,是各衙门关门的时辰。

钟迟迟倚在弘文馆门外的青松下,神色淡淡地看着里面陆陆续续出来的人。

忽然视线内如有光点亮起,情不自禁将她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如同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萧怀璧,萧怀璧也一眼看到了她,和一起出来的同僚说了一声,一同走到她面前,行了一个下属礼。

同僚瞥了一眼没有挪步的萧怀璧,识趣地先走了。

“我不是来找你的!”钟迟迟的目光越过他,仍旧落在弘文馆门口。

“我知道——”

萧怀璧温声说了一句,目光从她脸上轻掠过,道:“娘子住宫中似乎气色好很多。”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句话说得无聊至极。

萧怀璧转头也望向弘文馆门口,轻声道:“娘子待郡王殿下可谓难得真心了……”

钟迟迟蹙眉看他。

他回过头,微微一笑:“但愿郡王殿下不要辜负了娘子!”说罢,施礼离开。

什么乱七八糟的?

钟迟迟愣在原地,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要是也误会她和李长暮的关系,可如今李长暮和贺秋娘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在旁人眼里,她应该早就被辜负了吧?还有什么但愿不但愿的?

如果不是指这个,那他想说的是什么?

还没来得及多想,李长暮终于出来了。

他看着并不太好,面色雪白,眼下有明显的阴影,看到她时只脚步凝滞了一瞬,目光幽深,看不出有没有意外。

“怎么这么憔悴?”钟迟迟皱起眉迎了上去,“贺娘子有什么不好吗?”

“写奏折睡得晚了点。”他轻描淡写地说。

说起奏折——

“你这是想做什么呢?”钟迟迟忍不住问道。

。m

第186章 请你帮个忙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86章请你帮个忙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李长暮这么激动,已经不止于为达到目的了,闹这么大,很有一种为谁出气的感觉。

李长暮看了她一眼,抬脚走了出去,淡淡道:“我不能再叫她受委屈了!”

钟迟迟笑了一声,跟上了他的脚步,道:“所以我们江陵郡王这是要向全天下宣布,你要娶贺秋娘为妻了?”

他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她,问道:“如果,我说是呢?”

钟迟迟笑道:“是就是呗,你也该娶妻了!”

他扯了扯嘴角,道:“回去再说吧!”

……

“昨晚怎么突然进宫了?”李长暮问这句话的时候,停在了王府的一个岔路口,往西是去软风庭,往东是去暖花庭,往北是王府正院。

钟迟迟跟在他身后,也停住了脚步,道:“本来就是要进宫的,走到半路听说了你的事,才折回来看看——”

她停顿了一下,笑睨了他一眼,道:“回来看到你正忙着,就仍是进宫了!”

“我——”李长暮开了开口,说了一个字又停住了。

默了片刻,道:“我去看看秋娘,你要不要一起?”

钟迟迟从袖口滑出一个小瓷瓶,抛了一抛,笑道:“好啊!正好今天问陛下要了一瓶玉肌膏,教我拿去向未来嫂嫂献献殷勤!”

……

贺秋娘生得算不上美貌,小小的脸,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娇娇怯怯,很是惹人怜惜。

当然不包括钟迟迟。

阎青也是个小家碧玉,时常也露着怯弱,但笑起来时却如沐晨曦,总体是让人觉得愉悦的。

贺秋娘身上有些悲戚感,她不是很喜欢。

不过转念一想,这么个小女孩儿莫名其妙就让人逼着卖身为奴,可能是遭遇使然。

看在李长暮的份上,钟迟迟还是耐着性子和她说了几句话。

也不知是不是她身上真有煞气,贺秋娘看着她的目光总有些畏惧,始终拉着李长暮的袖子不放。

钟迟迟自觉无趣,随便说了几句,就留下玉肌膏走了。

刚走出软风庭没几步,李长暮便追了出来。

钟迟迟挑眉道:“你怎么也出来了?”前两天可是守着贺秋娘寸步不离的啊!

李长暮含着歉意道:“她昨天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你别放心上……”

钟迟迟不以为意地笑道:“我知道,那天还是我把她推倒在地的呢!她看到我害怕也正常!”

见他还是神色不安,便安慰道:“放心吧!我虽然不大方,可也没那么小气,毕竟是你的未婚妻呢!”说到这里,笑了笑,“今天听说的时候,可把我吓了一跳!啧啧啧,没想到你也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

李长暮向京兆府递的状纸上,便是以贺秋娘未婚夫的身份。

否则贺家无权无势,没有个足够相关的关系,他也不方便替贺秋娘出面。

只是这个关系也实在太惊人了。

“我惹恼了太后,只怕太后不会轻易放过秋娘,才出此下策。”李长暮神色淡了下来。

是良是贱,对于高位的人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就算他这次能替贺秋娘脱籍,只要太后愿意,随时都能再让她入奴籍。

但现在不一样了。

强迫江陵郡王的未婚妻为奴,也实在欺人太甚,别说是京兆府,就是太后皇帝那里都不能说什么。

如果非要找个破绽,就是这桩婚事来得太突然,作为宗室子弟,哪有这么莫名其妙冒出一个未婚妻的?

“你弄个文定信物给贺娘子,回头我替你作证早已交换过信物,只是还没下定。”钟迟迟道。

这种事,只要能自圆其说就行,再根据皇帝陛下的性子,说不定还帮着她圆两句,那就更没什么不妥了。

李长暮“嗯”了一声,道:“我已经将那支水玉莲花钗给了秋娘。”

钟迟迟怔了怔。

迟依依爱莲,当年太极宫内有水皆莲,那支水玉莲花钗是愍帝送给迟依依的定情之物。

她忽然笑着感慨:“你真的要娶妻了啊!”

他微微一笑,道:“是,等秋娘脱了奴籍,我便向陛下请旨赐婚!”

钟迟迟笑道:“那我可得留下参加你的婚礼!”

李长暮没有接这句话,笑了笑,道:“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钟迟迟含笑看着他。

“元七娘视秋娘如眼中钉,我不在的时候,不放心秋娘一个人留在府里,想请你留下看着点。”他说。

钟迟迟失笑道:“都说人一旦动了情,就会丢了脑子,我看你也差不多了!你这是郡王府啊!一府上下没百来号人也有小几十吧?你跟我说你的小未婚妻一个人留府里?”

李长暮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目光,轻声道:“昨日元七娘差点带人闯进来了……冉都毕竟身份不足,之前崔家十一娘……”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钟迟迟也感觉到了他的不安,笑着点头道:“行吧!反正我这几天也没什么事,就替你守几天,等脱了奴籍,婚事定下,料想也翻不出什么浪了!”

顿了顿,见他没话要说了,便道:“你回去陪贺娘子吧!我回宫去了!”

李长暮刚刚露出的笑容因她这一句,又收了回去,皱眉道:“这么晚了,你还进宫?”

“是啊!”钟迟迟道,“跟李长夜说好的!”

“你不是最近紧着……乘风台?”他看着不太乐意。

钟迟迟道:“我不是白天还要留王府吗?”想了想,笑道,“反正一整个白天都在王府里,索性以后夜宿大明宫,白天留乘风台好了!”

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她真的是在李长夜怀里睡得特别安稳,但是修习巫术也不能落下,反正最近白天也没什么事,索性把作息调一调……

“迟迟,你和陛下——”

“我心里有数!”钟迟迟摆了摆手,倏忽远去。

……

有了婚约之说,贺秋娘脱籍的事确实顺利了很多。

再加上皇帝陛下最近龙心甚悦,还推了这个案子一把。

三天后,贺秋娘就脱了奴籍。

贺秋娘恢复良籍的次日,李长暮上奏请册贺秋娘为正妃。

李长夜刚从宗正少卿手里接过这封奏折,太后凤驾到了。

。m

第187章 有情何似无情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87章有情何似无情五月中旬,长安午后。

前一刻还烈日灼灼,忽然狂风骤起,黑云奔袭压城,电光隐隐其间。

街头坊间,或收敛衣具,或疾走还家,此起彼伏的呼喝提醒中,各自闭门关窗,只几个眨眼便空旷安静了下来,露出了原本被遮掩住的凌乱脚步声。

转过街角时,那人终于体力不支停了下来。

停下后,喘息声混着呜咽,又急又伤,听得楼上屋内的人心里一疼,忍不住打开窗往下看,却只看到一袭水红衫子消失在街角的一瞬。

忽然轰隆炸响,顷刻间,暴雨倾盆。

水红衫子薄薄,暴雨中打湿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她脚步一顿,抹去脸上雨水,忍下一声呜咽,继续朝前跑去。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望见江陵王府的刹那,仿佛身上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干了,“啪”的一声,倒在了水塘中,绣纹精致的夏衫顿时浸透了泥水。

她大哭出声,又踉跄着往前跑了几步,到了江陵王府门口时,便再也没力气动了,就连哭声都透着虚弱。

王府门房听到动静,忙打了伞出来问询。

她用着好不容易攒出的力气,狠狠推开了门房,冲着王府大门尖声喊道:“李长暮!李长暮!你给我出来!”

少女的声音尖细如针,穿过雨幕石墙,和着哗哗雨声,钻入耳中。

钟迟迟脚步一顿,转头朝大门方向望了一眼,淡淡一笑,走进了软风庭。

雨声可以令凄厉更凄厉,也可以令温柔愈加温柔。

还没进门,李长暮的说话声便传了过来,轻徐柔缓,温存动人。

“……我已经让人把你家人都接进王府了,等临近婚期了你们再搬回去……省得有人欺辱你们……”

“住在这里无需拘束,有事尽管找冉都……迟迟日常不出来,你也别去打搅她……”

钟迟迟微微一笑,循着声音走去。

廊下的侍女先看到了她,施礼轻唤,屋内的李长暮和贺秋娘也就听到了。

李长暮迎了出来,目光关切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两下,眉间微蹙,道:“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过来了?”

钟迟迟笑道:“这么大的雨,乘风台上也待不了了,过来看看圣旨!”

圣旨是上午送来的,李长暮特意请了一天假陪着贺秋娘在家接旨。

听她说起圣旨,李长暮的神色便淡了下来,道:“你都知道了吧?”

钟迟迟点了点头。

圣旨她昨晚就看过了,所以上午送来的时候,她也没急着从乘风台上下来,后来下了大雨,才想着过来看看李长暮的情绪。

李长暮的情绪看起来不好也不坏,大概之前已经得到过一点风声了。

钟迟迟觉得自己多少应该说两句:“你也别怪陛下,太后和荆王都是这个主意,毕竟贺娘子——”说到这里,他忽然瞥了一眼过来,钟迟迟乖乖闭上嘴,笑了笑。

但贺秋娘已经低下了头,绞着手指,露出难堪的姿态。

钟迟迟没说完的话大家心知肚明。

今天的圣旨,是赐婚圣旨,也不是赐婚圣旨。

李长暮关于册贺秋娘为郡王正妃的请求,被太后和任宗正卿的荆王给驳回了。

以贺秋娘的身份,想要被册为正妃还是很有难度的,要是所有人都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一旦有人反对,就很为难,尤其荆王也站出来反对了。

因此最后下来的圣旨,是册为侧妃。

旁人看来,郡王侧妃这个身份对贺秋娘来说还是高攀了,但李长暮大约还是觉得心上人受委屈了。

这不,一句话都不让她说。

“你多心了,我怎么敢怪陛下?”他神色冷淡地说。

不怪还这么阴阳怪气的?

钟迟迟觉得有些没趣,正要开口告辞。

冉都正在此时打着伞跑了进来,禀道:“元七娘子来了,要见殿下!”

耳边响起贺秋娘一声低呼,钟迟迟回头看了一眼,那娇怯怯的小娘子不自觉地拽住了李长暮的袖角,露出惊惧的神情。

李长暮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冷声道:“不见!”

冉都犹豫着道:“元七娘子在外淋着雨……一定要殿下出去见她,不肯进屋躲雨……”

李长暮眉心紧拧,道:“派人去通知元氏来接!”

钟迟迟听得有些怔忡,她从未见过李长暮这样冷漠的样子,想起他刚才对贺秋娘说话的语气,当时有多柔情,此时就有多无情。

“这么大的雨,元娘子会生病的……殿下先将人请进来吧?”贺秋娘细细柔柔地开口劝道。

冉都也跟着附和道:“元娘子要是出了事,我们也和元氏不好交代……”

李长暮却不为所动,低头轻抚了一下贺秋娘的秀发,道:“若不是她,你又怎么会受尽委屈?我是一眼都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贺秋娘双目盈盈,显是感动至极。

耳边又传来元七娘的哭喊着,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

钟迟迟抿了抿唇,跟着冉都转身要走。

“迟迟!”

李长暮喊住了她,见她回头,迟疑了片刻,问道:“你去哪儿?”

钟迟迟笑道:“随便去哪儿呗!难道留下看你们卿卿我我?”

贺秋娘捂着脸跑了进去。

李长暮也显得有些不自在,道:“这会儿雨正大,你等会儿再走吧,别淋湿了。”

钟迟迟笑了一声,拂袖轻卷,将刚刚放下的伞收回手中,道:“我怎么会淋湿?”

话音刚落,人已经进了雨幕之中,青色油纸伞下,玄色罗衫如烟如雾地笼着绰约身姿,绣鞋上娇红的牡丹自水面飘然而过,消失在门口。

走出软风庭,门外的哭声越发清晰。

钟迟迟脚步踌躇了一下,往大门走去。

王府门房正打着伞站在元七娘身旁,满脸为难,听到大门开启的声音,抬头望去,顿时眼睛一亮,惊喜地喊道:“钟娘子!”

那个瘫坐雨中掩面哭泣的少女终于放下了双手,抬起头来。

她发衣尽湿,浑身泥泞,一张脸狼狈得看不出一丝平日模样,就连眼睛也是灰蒙蒙的,毫无生气。

钟迟迟缓步走到她面前,向门房摆了摆手,顾自蹲下身,看了她一会儿,笑了起来:“李长暮正陪着他未来王妃呢!哪有空出来见你?”

。m

第188章 为什么要你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88章为什么要你元七娘呆呆地仰着脸看她,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钟迟迟笑了笑,道:“回去吧!别给家里丢人了!”

说罢,就要起身。

元七娘反射性地拉住她的衣角,在她回头看过来时,哑声道:“你不是说……你不是说……”

“我已经替你说过好话了啊!”钟迟迟无奈道,“李长暮还差点为此跟我翻脸呢!”

她叹了一声,感慨道:“你瞧,这人呐!被感情冲昏头的时候,可是六亲不认的,你欺负了他的心头好,李长暮怎么都看你不顺眼,就不要白费功夫了!”

元七娘眼中再次漫起泪雾,喃喃地说:“他为什么不要我……”

她双目无神地挪向王府大门,突然,歇斯底里大喊:“李长暮!你为什么不要我!”眼泪夺眶而出。

这一声嘶喊在耳边炸响,仿佛将她灵魂都炸了出来。

视线骤然恍惚。

也是这样的瓢泼大雨,将少年眉眼间的神采冲刷得遍寻不见。

“阿钟,你为什么要走?”嗓音嘶哑,倔强顽强。

“阿钟,你不要走……”低声呜咽,茫然无助。

她没有多看他一眼,便钻入杨月眠的斗篷中,被带着远去……

“为什么要你?”她笑了一声,涣散的目光渐渐聚起,看向痛哭不能自已的少女,“别说你只是淋个雨,就算是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又摇头叹息:“好端端的,非要送上门来让人糟践……”

说完这句,自觉没什么好说了,便站起了身。

“明天……明天我就及笄了……”堪堪迈出一步,身后响起少女破碎的抽泣声,“我一直想着、一直想嫁给他……想了三年……”

“三年……他要娶别人了……”

喜欢一个人坚持了三年是什么感觉,钟迟迟想不出来。

只是这么一想,就有些心软。

钟迟迟转过身,随手拔下发上玉簪,递给她:“这个送你,权当及笄礼了——”顿了顿,“以后别这么作贱自己了!”

元七娘怔怔地接过玉簪,总算停止了哭泣。

钟迟迟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这玉簪还是李长暮亲手做的呢!你拿着留个纪念吧!”

话音刚落,元七娘突然尖喊一声:“我不要!”抬臂,将玉簪狠狠砸了出去。

钟迟迟足尖一点,身形急掠,总算将玉簪捞在了手里。

落地时,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李长暮。

“你怎么出来了?”钟迟迟问了一声,见他的目光落在玉簪上,便若无其事地将玉簪往袖笼里一塞,双手扶伞,盈盈一笑。

雨声太大,加上巷子里有马车靠近,她一时没留意到李长暮出来。

李长暮撑着伞,缓步走到她面前,目光淡淡地往她身后一扫,收回时在她脚上停顿了一下,道:“不是说不会淋湿吗?”

“是啊……不小心嘛!”钟迟迟漫不经心地答着,回头看了一眼。

驶近的马车上已经下来了两名少年,焦灼而心痛地跑向元七娘,而那少女仍旧一无所知地痴痴凝望着心仪的男子。

“进去吧!”李长暮说着,拉起她的手往里走,没有再留半个眼神给元七娘。

钟迟迟任由他拉着进了王府,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后,便挣脱了他的手,笑道:“我们江陵郡王可真是无情呐!瞧把人家小娘子伤心得!”

他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道:“我送你的簪子,原来是可以随随便便转送他人的……”

……

热汤沐浴后,换上干净衣衫,钟迟迟神清气爽地走出厢房,意外地发现李长暮正坐在廊下看雨。

“今天难得在府里,怎么不多陪陪贺娘子?”钟迟迟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向他走去。

他起身接过棉巾,将她按在椅子上,动作轻柔地为她擦着湿发,道:“好几日没同你碰上了。”

这些日子,白天钟迟迟在王府,李长暮在宫里,夜里就调换一下,确实很久没有碰上了。

钟迟迟手里还摩挲着发簪,犹豫了好一会儿,道:“其实你送我的发簪……”

“弄丢了?”李长暮接下了她的话。

钟迟迟心虚地笑了笑。

李长暮一共为她做过三支簪子,从及笄开始,每年一支,她现在手里这支是今年做的,另外两支早就找不到了。

她能随身带着的,大多是杨月眠为她备下的,如软剑、衣带。

“簪子这种东西太容易弄丢了!”钟迟迟认真地说,“李长夜也给了我好多首饰,留在宫里的还好,只要让我带出来,也一样随手一放就不知道忘哪儿了!要不我也把这支簪子好好放暖花庭吧?免得又带出去弄丢了!”

又要送她簪子,又要她随身带着,还要好好保存,这可就太为难她了……

好在李长暮也没有对她要求这么高:“别又送人就行!”

钟迟迟连声应下。

看她听话,李长暮语气缓和了一些,温声道:“既然沐浴更衣了,就不要再出去了,这雨也不知几时能停——”

“戌时吧!”钟迟迟道,昨晚她看过天象了。

李长暮动作一顿,道:“戌时有些晚了,今晚就别出去了。”

钟迟迟“嗯”了一声,没有逆他的意。

李长暮又不会一直盯着她,到时候她偷偷溜出去就好了。

她能感觉得出李长暮不喜欢她进宫,但她自己喜欢就够了,这几天的作息她挺满意的,每晚都睡得很好,巫术也进益良多。

最最重要的是,和李长夜一起睡,就不会做预知梦!

那预知梦太过逼真,每回都要体验一下沉潭,有时候甚至还要在水底待上好几年,虽然不是真的,可也不好受。

光冲着这点,她就恨不得赖着李长夜不放了。

何况那厮还挺有自制力的……

李长暮只当她真的听话了,脸上便多了许多笑容,连未婚妻也不管了,陪着她用了晚膳,又闲聊许久,直到宫里派来了人。

“奉陛下旨意,召钟娘子进宫!”

钟迟迟正要起身,被李长暮按了回去。

“陛下所召何事?”李长暮问道。

来使话还没说完,钟迟迟就冲了出去,迅如急电,迫不及待。

。m

第189章 你从未想过和朕在一起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89章你从未想过和朕在一起戌时刚过,便雨收云散。

钟迟迟到含凉殿时,欧阳徐和崔离已经到了。

李长夜的目光往她脚上一掠,吩咐了一句:“取披风来!”随后抬手招呼:“迟迟,过来!”

钟迟迟被他拉着坐上龙椅,目光直指欧阳徐:“在哪里发现的?”

“宣州南陵!”回答她的是李长夜。

“怎么会在宣州?”钟迟迟不假思索地问道。

李长夜接了披风,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一边伸手到披风下脱她的鞋子,一边道:“一开始是在河南豫州发现的,后来是庐州,一直到宣州才差不多确定是你师父!”

豫州,庐州,到宣州,这个路线方向是由西北至东南,恰巧和长安是一条线上。

这样就合理了。

一月多前,巫星破紫微垣,是因为有人动了大巫术,如她上次作朝凤舞,星象上也会有所反应。

但只要不动巫术,星象便不会泄露,所以巫星在破了紫微垣后,就失去了踪迹。

“怎么发现?又怎么确定的?”钟迟迟问着,将脱了鞋的双脚缩到了龙椅上。

李长夜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脚,摸到袜子是干的,才松了手,抬头向欧阳徐使了个眼色:“你来说!”

欧阳徐道:“四月二十二日,千灯阁弟子在豫州襄城西北山间偶然见到一人,白衣竹杖,帏帽黑纱,轻功不俗,但没看真切,人就不见了——”

“四月二十四日,有弟子于庐州舒城县北再次得见,坐于野外林间枣树下,穿着身形如旧,不待靠近,便起身远去,没能追上,只树下还留了几颗枣子……”

钟迟迟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

杨月眠很少食烟火,行走野外,便以野果进食,没什么特别的偏好,但深究起来,确实更爱吃枣子。

“四月二十七日,宣州南陵云家庄,于河畔柳下观小儿嬉戏,有小儿跌倒哭泣,便折柳拈叶作曲——”

“是他!”钟迟迟按捺不住喊道。

那年他罚她跪了三天三夜,每日捣药为她敷上后,便会随手折了柳叶吹奏一曲。

她那时不能言语,也不知怨怒,只是忍痛忍泪看着他。

等到一日她上药时不再疼痛了,他最后一次吹奏完后,将柳叶拈在指间,青绿汁液染得素白手指如玉。

“要学就好好学!”他淡淡说着,往她膝上盖了薄被。

次日,他便让李长暮来教她说话了。

“后来呢?”钟迟迟追问道,“宣州南陵之后呢?又去了哪儿?”

欧阳徐道:“令师在南陵云家庄停留了好几日,直至消息送来,人还在云家庄,之后的去向还没来得及送到!”

她下意识地身子挣起,却被李长夜牢牢箍住。

“你的人和杨月眠接触过没有?”李长夜问道。

欧阳徐摇头道:“无从靠近!”

钟迟迟“噗嗤”笑道:“他从不让人近身,也不与人交谈,你们就算找到他了,也拿他没办法!”

凭杨月眠的身手,就算出动军队也拦不住他。

李长夜笑道:“要是说你在朕手里,他会来吗?”

“不会!”钟迟迟不假思索地说,“我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有多少自保能力他不知道?”

李长夜想了想,又笑道:“要不说你要嫁朕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只是抱着玩笑的态度,但话一说完,就看到怀里的女人怔愣了一下。

“你们先退下!”

李长夜忙挥退左右,将她的身子扶正,盯着她的眼睛,兴奋得难以掩饰:“是不是可以?这样是不是可以?”

“啊……”钟迟迟茫然了一瞬,一回过神来便是果断摇头,“当然不可以!他会杀了我的!”

李长夜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后,冷静下来端详了一下她的神色,只觉满脸都是抗拒。

他笑了笑,道:“放个假消息,先引他现身,总不能没证实就朝你发作吧?”

“不行!”钟迟迟想也不想又否定了,“我师父脾气可不好,跟他开这种玩笑,他会杀了你的!”

杨月眠当然不会没证实就朝她发作,她的这条命对他来说重要得很!

问题是,这种消息真的可能引来杨月眠,但是她不想引来杨月眠啊!

当初她是存着和杨月眠同归于尽的心思才要找他,可现在不一样了,倘若她能借法器提升巫力,还是有机会跟他拼一拼的。

能活着,谁想去死呢?

她现在巴不得杨月眠一百年都不出现。

李长夜含笑看着她,道:“朕不怕,迟迟不会让他杀了朕的。”

钟迟迟强忍住揪头发的冲动,扯了扯嘴角,道:“对不起,我的武功在他面前不值一提,他一个手指头就能摁死我!”

杨月眠跟个妖怪似的,也不知怎么练的武功,深不可测到她十几年都没摸透。

李长夜的笑容缓缓收起,看了她许久,淡淡道:“你是不是根本不想找他?”

钟迟迟咬了咬唇,慢吞吞挪到他膝上,搂着他的脖子轻吻了两下,柔声道:“你用这样的消息引他出现,他真的会杀了你的……”

他双手放在她腰侧,淡淡笑道:“所以你从来没想过要找到他,也没想过要解身上的咒,更没想过要和朕在一起,对不对?”

钟迟迟一时语噎。

这样说,也没错……

他环住她的腰肢,唇角缓缓勾起,柔声道:“迟儿还是这么爱骗人,但是朕乃天子,金口玉言,朕说了一定要找到你师父,就绝不食言!”

说罢,将她往边上一放,起身向外:“来人!笔墨拟诏!”

钟迟迟愣了一愣,大急,拉住他道:“你要干什么!”

他俯身吻了她一下,含笑道:“当然是下诏册迟儿为妃了!你放心,虽然惠妃之位低于贵妃,但大明宫内就只有你一人!”

钟迟迟也恼了:“你敢下诏,我今晚就离开长安!”

李长夜倏地转头,高声喊道:“崔离!”

崔离闪身入殿:“臣在!”

“今晚钟迟迟要是出了大明宫,所有当值侍卫都给朕滚回家去!”语声冷淡,雷霆隐隐。

崔离愣了片刻,低头应道:“遵旨!”

。m

第190章 迟迟的长官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90章迟迟的长官钟迟迟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恨得在他胳膊上直拧。

李长夜眉心也没动一下,朝门口探头探脑的高福喝道:“杵那儿干什么?还不快过来伺候笔墨!”

钟迟迟索性耍赖抱住他:“不许拟诏!”

李长夜冷笑一声,道:“朕口述,崔离来代朕拟诏——”

话音未落,挂在身上的美人儿往上一扑,香甜柔软的双唇堵住了嘴……

高福默默地撇开了脸,拉着低头呆立的崔离出去了。

殿门关闭的声音传来时,被动堵了嘴的李长夜终于有了反应——

嘶啦!

钟迟迟身上一凉,整条袖子都被他撕了下来。

她低低惊叫一声,怕冷地抱紧手臂,嗔道:“你干什么呢?”

“你猜?”他勾着唇,将她往龙椅上一推,抬膝压在她小腹上,猛地用力,抽开了自己的衣带。

衣襟抖散,内里白色暗纹的单衣有几处沾了汗水,紧贴在肌肤上,隐隐可见紧致劲瘦的身躯。

钟迟迟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有点把持不住。

李长夜本来满腔都是火,忽然看到她直勾勾的眼神,脑中浮现的却是她双目紧闭、浑身冷汗的痛楚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声,将她扶进怀里。

“李长夜?”她仿佛还挺期待的,手都摸进了他衣衫下摆。

“闭嘴!”李长夜粗暴地拉出她的手,环在自己腰上。

想了想,不甘心地哼了一声,道:“你倒是对那个咒一点都不在意,还是朕自作多情了……”

钟迟迟愣了愣,轻轻贴上他的胸膛,低声道:“嗯……是啊,都习惯了……”就和那个预知梦一样,虽然不好受,习惯了也就那样。

李长夜只当是自己先前不知的时候惹的,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将她紧紧抱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已经没了怒气:“为什么不想见你师父?”

师父会杀人这种事,他还是不太相信。

钟迟迟轻笑了一声,道:“他给我下咒,防的就是你这种男人,你还想着让他解呢?”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总要先见了面,才有机会谈别的,是不是?”

钟迟迟笑道:“见了面也没机会的,他见了我,一定会把我带走,关起来,一辈子都不让我见你!”说不定直接带回庸山献祭了。

李长夜听得有些古怪,问道:“为什么?难道他预备一辈子不让你嫁人?”

“是啊!”钟迟迟点头道。

谁家养个祭品还要嫁人的?

作为男人,李长夜忍不住多琢磨了一些,问道:“迟迟,你师父,究竟是什么人?”

钟迟迟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在他怀里调整了下姿势,倦倦道:“我也不知道啊……他没说过……”

李长夜抱着她起身,向后殿走去。

迈进殿门时,他突然问道:“他去宣州南陵,想要做什么?”

钟迟迟心神一凛,下意识地揪紧了他的衣襟,直到被他放在了榻上,才出了声:“我不知道……”

嗓音略哑,压抑着突生的恐惧。

宣州南陵是云家的祖籍,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云家的巫族血脉来自于云夫人祝氏,但旁人不一定知道。

宣州南陵云家庄,无疑是冲着巫族血脉去的。

她不知道杨月眠是不是真的同噶尔赞波有勾结,但是万骨噬魂阵和寄血咒,还有云家人的死,很有可能是为了培养另一个巫觋。

现在还没有动她,可能是因为那个巫觋的实力不足以吞噬她的巫力。

只要时机到了,她就会成为万骨噬魂阵的下一个祭品!

如果这一切同杨月眠有关,她怎么逃得掉?

“除了云定安,你还知道巫族血脉吗?”她拉着他,哑声问道。

“没有——”他拢住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道,“迟迟,你信不信,朕可以保护你!”

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没有回答。

那就还是不信了。

李长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困了就先睡吧,朕等会儿过来。”

钟迟迟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唤来宫女,看着她梳洗睡下后,才去了前殿。

纱帐垂下,殿门掩上,钟迟迟闭上眼,藏在被子下的手悄然画下灵知符,前殿的声响清晰入耳。

“……杨越不在弘农杨氏本家……”

……

感觉到枕边人起身的动静时,钟迟迟揉开眼睛看了看天色,含糊道:“怎么这么早?”

自从住进宫里后,她就跟着李长夜一起作息了,但李长夜也没有起得比鸡早的习惯,没有大朝会的时候,一般辰时才起。

现在才卯时过半吧?

他刚刚起来,又坐回了榻上,俯身拿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蹭了蹭她的脸,道:“要召见一个人。”

钟迟迟懒懒地挥开他,道:“什么人这么有面子?”

李长夜以往又不是没召见过大臣,都乖乖等到辰时之后才进殿。

“西边来的,昨夜就到了——”他含笑道,“迟儿要一起见见吗?”

他一手撑在她身旁,侧身向她坐着,另一只手的手肘随意搭在屈起的膝上,墨发披垂,落在她脸侧,姿态风流绮丽。

钟迟迟看得一时眼晕,痴痴地拉着他的衣襟坐起身,吻上他下巴冒出的青茬,娇娇软软道:“陛下真好看……”

李长夜低笑一声,将她搂在怀里,下巴微抬,一边眯着眼睛任她亲吻,一边道:“喜欢看,朕一天十二时辰都给你看……”

钟迟迟嘿嘿一笑,停了下来,问道:“陛下见谁?”

李长夜拉了一下床头的铃唤进内侍宫女,笑道:“迟儿猜猜?”

“总得给点提示吧?”钟迟迟睨了他一眼。

“刚从秦州回来的!”李长夜笑道。

钟迟迟穿衣的动作猝然一停:“李初?”

李长夜打量了她一眼,笑得有些深邃:“算起来还是你的直属长官呢!”

那就不是李初了……

钟迟迟暗暗松了一口气,嘻嘻笑道:“我的直属长官难道不是陛下?”

她虽然是在奉宸卫挂了个职,但从来没正经干过什么,鬼知道长官是谁。

“你入奉宸卫之前,朕就派他去了秦州,昨夜刚回来——”李长夜说到一半,捏了捏她的脸,“刺杀云妃的匕首也回来了!”

。m

第191章 迟迟被嫌弃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91章迟迟被嫌弃“……那把匕首证实出自扶州同昌县,是去年七月至八月间,一名年约四十的方脸男子购去的——”

回禀的男子年约二十,正是英姿勃发的年纪,偏偏板着一张脸,严肃得像七老八十的夫子。

哪怕是被人一直盯着看个不停,他也没有抬头看来,只是眉心微微一皱,算是给了点反应。

钟迟迟笑了笑。

这个李再,跟他大哥还真是完全不一样呢!

李初俊朗爽秀,眼眸中透着干净的少年气,倒更像是弟弟……

其实她如今也不是很记得李初的模样了……

耳边还响着李再的声音,但是她没怎么认真听,有些无聊地窝进李长夜怀里,玩弄着他的衣带。

不归背后是吐蕃人,这些已经查证过了,匕首不管是谁出面购置的,背后不是吐蕃人,也该是同昌长公主或者窦氏的人。

李再带回来的消息已经有点过时了。

然而李再接下去的话却又令她倏地挺直了身子:“那名男子的长相并无显著特征,只因他一次购了十把,铁匠才对他有了印象——”

“十把?”钟迟迟忍不住打断他,“真的有十把?”

李再顿了一顿,没有理她,继续往下说。

钟迟迟却没心思再听了。

十把匕首,其中一把附着了寄血咒用来杀云妃,那剩下九把呢?总不可能买来切菜吧?

是早就有了目标,还是只是备用?

这匕首普通得随手就能买到,哪里需要备用?附在物品上的巫咒既消耗巫力,又有期限,谁闲着没事弄上九把备用的?

所以剩下九把的目标是谁?

正想着,李再的声音忽然一停,终于抬头朝她看了过来。

那眼神,防备中依稀带了那么点嫌弃……

等等!她被嫌弃了?

钟迟迟饶有兴致地迎上他的目光,说不出是惊讶多一点还是好奇多一点。

李初和李幼瑾都很喜欢她的啊!她差点以为自己是李家人的克星呢!李再居然讨厌她?为什么啊?她这么美貌可人怎么会惹人讨厌呢?她也没招惹过李再啊?

李再却没有同她对视,默默地垂下了眼。

“在想什么?”李长夜问道。

“在想李将军好像不喜欢我呢!”钟迟迟笑嘻嘻地说,没有提起九把匕首的问题。

虽然每天晚上睡一块儿,也不代表就要同李长夜推心置腹,何况这件事她也还没方向。

李长夜笑了笑,道:“李再就这副表情,见谁都一样,你习惯了就好!”

钟迟迟抿唇一笑,凑到他耳边低语:“我才不用习惯,反正我的长官是陛下不是他!”

李长夜搂着她哈哈一笑,道:“迟儿听得烦闷不?闷了的话自个儿出去走走,太液池的荷花都开了呢!”

钟迟迟知道他这是要同李再密谈正事了,便听话地站起身。

他又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嘱咐道:“别走太远,记得午膳前回来,下午朕带你去个好地方……”

钟迟迟漫不经心地一一应下。

含凉殿就在太液池的北岸,一出殿门就是太液池。

钟迟迟一时也不知道去哪儿,便倚着阑干,一会儿想着杨月眠和万骨噬魂阵,一会儿又想着那九把匕首,时而惦记起古怪遇劫的萧家聘礼。

一时间千头万绪,想得额角生疼,索性甩了甩脑袋,都不去想了。

只要自身足够强大,又何必怕别人的阴谋诡计?

她若不是巫力不俗兼之武功高强,万骨噬魂阵和匕首早就加诸她之身了。

这么一想,心中便清明了许多。

仰面闲望,荷风送香,昨日一场暴雨之后,难得清新宜人。

这时,有一人从南面走来。

钟迟迟转头看了一眼,是中书舍人陆群,手里拿了一封信件,步履匆忙。

想着大概是给李长夜的什么急报,就没在意,仍旧转回去看风景。

没想到陆群却是走到她身旁停了下来,施礼道:“钟娘子,太常丞元五郎托下官转交元七娘子及笄礼请帖一份!”

钟迟迟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说话干净利索,跟崔舍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及笄礼是今天?”钟迟迟接过请帖,随口问了一声之后,才想起昨天元七娘好像说过。

“是!”陆群答道,“元五郎今天一早才打听到娘子不在江陵王府,匆匆托下官送来,说娘子晚些去不要紧,是元七娘子惦记钟娘子之恩,想邀请娘子赴宴。”

钟迟迟冲他点了点头。

陆群只是代为传达,也不用等回复,便施礼离开了。

钟迟迟拿着请帖考虑了片刻,便出了宫。

昨天看元七娘那样子简直撕心裂肺,心痛欲绝,今天居然还能正常举行及笄礼?

就冲这股顽强劲,钟迟迟决定给她个面子。

大概是昨天一起淋过雨说过话,元七娘对她生出了不少亲切之情,钟迟迟一到元府,就被热情地迎了进去,直接进了东房。

钟迟迟当然是来晚了,此时,笄礼刚过了二加,元七娘跑出房门迎接她的时候,云鬓玉簪,曲裾深衣,比平时多了许多端庄模样,只是双目迷瞪,脸上泛着异常的红晕。

钟迟迟忍不住挑了挑眉,道:“笄礼不能延后几日吗?都病成这样了!”

元七娘掩唇咳了两声,拉住她的手往里走,声音有些低哑:“延什么延,我又不是起不来,总不能让全长安的人都看我们元氏笑话!”

钟迟迟哑然失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元七娘却显得十分兴奋:“你来得正好,等会儿就是三加了,你来看着我,看看我是不是比那个卖花女美多了!”

钟迟迟反手握住她滚烫的手,一边渡入真气,一边笑道:“你现在就比她美多了,是他没福气娶你!”

元七娘怔了怔,手腕处突如其来的冰凉感令她顿时神清气爽,她惊讶地看着钟迟迟,很快便红了眼睛。

“你真的……真的这样觉得吗?”她咬着唇,想哭又强忍着。

“是啊!”钟迟迟看看差不多了,就收了手,冲她笑道,“要是我,肯定选你!”

元七娘小嘴一扁,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此时,礼乐奏起,元七娘猛地抬起头,定了片刻,再面对她时已经没了泪意。

端庄施礼,嫣然一笑:“那我去了!”

钟迟迟朝她含笑点头,跟在少女娴雅步伐后走了几步,靠在门边静静看着。

去簪加冠,正冠揖谢;

大袖着身,礼服三拜;

拜受祭之,以定尔祥;

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你纵有千般不好,这一刻,却没有半点不好了……

。m

第192章 兔子哪来的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92章兔子哪来的“我要走了……”元七娘歪在软榻上轻声说着,洗去脂粉的脸上,病态的潮红越发明显。

笄礼结束后,她答谢完来宾就回房了,没有参加后面的饮宴。

钟迟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去哪儿?”

“去龟兹,安西都护府,我大哥那儿。”她单手撑着额头,似乎有些精神不支。

钟迟迟“噗嗤”笑道:“你这副病怏怏的样子,能跑那么远?”

元七娘索性半躺半靠在侍女身上,道:“当然是养好了身子再去,我一向身子康健,养上十天半个月足够了!”

半个月后,就是李长暮纳妃的日子。

钟迟迟笑道:“还以为你多能呢?竟然要落荒而逃!”

“这怎么叫落荒而逃?”元七娘皱了皱鼻子,“我这是眼不见为净!”

钟迟迟笑而不语。

元七娘突然依恋地拉住她的袖子,软声道:“你到时候来送我吗?”

钟迟迟瞥了她一眼,拉开她的手,道:“我好像跟你没那么熟吧?”

元七娘瞪大了眼睛,一脸受伤:“你刚刚、刚刚还说选我……”

“哄你玩儿的,你还当真呢?”钟迟迟被逗得咯咯直笑。

元七娘呆呆看了她一会儿,眼眶一红,正要落泪,又见她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丝毫没有要来哄她的模样,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收了回去,委屈地说:“你说为什么啊?我长得不美吗?他为什么不要我?”

“我长得不美吗?他不也不要我?”钟迟迟随口答道,顺手从坐榻摸起一只小小的绣球抛着玩。

元七娘又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喃喃道:“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好多了……”

钟迟迟嗤笑了一声,突然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循着感觉找过去,在一张椅子下发现了一双红红的眼睛。

竟然是一只灰兔子!

“杏儿!”元七娘唤了一声,有些高兴地吩咐道,“把杏儿抱过来!”

“你还养兔子呢?”钟迟迟随口问道,心里有些奇怪,这兔子怎么老盯着她看呢?动物们一向不理解她的美貌啊?

元七娘从侍女手中接过兔子,道:“杏儿不是我养的,是我前几天刚捡回来的——哦!你手里拿的是它平日玩的球呢!”

原来如此!

钟迟迟冲兔子呲牙一笑,继续抛着绣球玩。

“你还有心情捡兔子玩儿呢?我还当你一回长安就忙着堵李长暮了!”钟迟迟笑道。

元七娘神色一黯,抚摸着兔子,轻声道:“不是……我……杏儿是我在回长安路上捡的,它受了伤……就是那个杏花林——”

“哪个杏花林?”钟迟迟突然打断了她,手上也停了动作,目光紧紧地盯着兔子。

……

“这兔子哪来的?”李长暮问道。

“元七娘养的,我借来玩两天!”钟迟迟笑眯眯地说。

元七娘一开始还不太愿意,但是挟恩求报这种事她已经做得很顺手了,根本不是元七娘这种小娘子能挡得住的。

不过作为回报,她耐着性子留下听了半天的少女情怀,又替她把了脉开了药,直到看着她吃药睡下才脱身离去。

带着兔子,思来想去,还是回王府更方便。

于是,碰巧在王府门口遇上了下衙归来的李长暮。

李长暮一听到“元七娘”三字就皱眉,问道:“你今天去元府了?”

钟迟迟满不在乎地点头笑道:“是啊!元七娘今天及笄,邀请我去观礼呢!”

说着这话的时候,正看到贺秋娘迎了出来,满面欢欣因她这一句瞬间凝滞。

贺秋娘不是什么心有城府的人,笑容僵住之后就回不去了,乃至同她问好的时候都闪烁躲避,一脸的不自然。

钟迟迟可没空管她的小情绪,只冲她点了点头,便转回朝李长暮道:“你们聊,我先回去了!”顾自抱着宝贝兔子回了暖花庭。

谁的女人谁来哄呗!

……

晚膳后,钟迟迟正抱着兔子沟通感情,看到李长暮出现在暖花庭时,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么快就把他的小王妃哄好了?

李长暮看了看她怀里的兔子,问道:“你什么时候跟元七娘这么好了?”

钟迟迟笑道:“可能就是昨天吧?”

李长暮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她怎么得你青眼了?”

钟迟迟低下头,继续拿手里的胡萝卜喂着兔子,漫不经心地说:“她挺好的啊!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就努力去争取,争取不到那能是她的错吗?”

“争取自己想要的就要伤害别人?”李长暮淡淡道。

“有绊脚石总要踢开嘛!”喂了几次没喂进去,钟迟迟恼怒地将胡萝卜一丢。

不知是不是被这不知好歹的兔子气到了,连带着和李长暮说话的语气都冷了下来:“就我看来,她最大的问题不在于伤害了谁,而是选错了方法,南辕北辙,才让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远!”

李长暮沉默地看着她。

她在兔子身上画了符,又将手摸上去,摸了一会儿,还是挫败地挪开了。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他轻声问道。

钟迟迟起身转了一圈,跑到墙角蹲下,声音远远地传过来:“那怎么一样?我这么美,还武功那么高,想要得到一个男人,色诱也行,强上也行,哪有她那么费事!”

李长暮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她拔了一把草跑回兔子身边,问道:“这只兔子有什么问题?”

钟迟迟看到兔子终于开口咬了一撮草,顿时眉开眼笑,道:“之前不是说过元七娘路过那个杏花林的事吗?后来我们去杏花林查,什么都查不到,所有鸟兽都说那天杏花林没有任何人经过,可元七娘不但经过了,还捡走了一只受伤的兔子!”

她得意地摸了摸兔子的毛,却在看到兔子把刚吃进去的草又吐出来时变了脸色。

“你这兔子怎么回事啊!你还哄不好了?”钟迟迟气得要去揪兔子的耳朵。

李长暮笑着捉住她的手,朝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找个会养兔子的来!”

。m

第193章 她真的不喜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93章她真的不喜听得李长暮这么一喊,钟迟迟忽然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李长夜的怀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李长暮垂着眼,松开她的手,很自然地去抚摸兔子。

钟迟迟看着他有些怔忡。

当时明明很坚决地反驳了李长夜的怀疑,事到临头,不知为何紧张了起来。

这世上知道她通鸟兽语的不多,但现在也不算少了。

杨月眠算一个,李长暮算一个,如果吐蕃那边有另外的巫者,可能也猜得到;另外还有李长夜、窥机……

别的不说,李长暮是完全没动机的啊!

聘礼丢失后,他还主动帮她补了一套古籍,以促成萧崔联姻。

要谈动机的话,还是云安长公主有动机,偏偏还跟她无关——

“在想什么?”李长暮突然抬眸问道,目光一如往常的温柔。

钟迟迟仓促一笑,胡乱扯道:“刚才贺娘子好像不太高兴?”

他的眼神凝了一瞬,随即笑道:“她被元七娘欺辱过,难免有些芥蒂,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一般见识这个词用得钟迟迟心里有些微妙。

她刚看到李长暮的时候,差点以为李长暮是为贺秋娘来兴师问罪的呢!

李长暮仿佛看出了她的惊讶,含笑抚了抚她的秀发,柔声道:“秋娘年纪还小,心性又单纯,难免有些小性子不知道掩藏,日后还请迟迟多多包涵了!”

这话钟迟迟听得不舒服了:“她年纪小,所以我年纪大吗?”

李长暮笑了起来。

这时,会养兔子的人来了。

刚才她没有太在意李长暮抚摸兔子的动作,假如真的是他,还不至于当着她的面杀兔灭口,那简直就是不打自招了。

但这个会养兔子的人……

钟迟迟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名王府家仆,道:“我刚把这兔子从它主人那里带走,它觉得自己被强抢了,怎么都不肯理我,怎么办?”

一只野兔子,也不知怎么养出来这么多娇娇心思,她要抢也抢可爱的白兔子,谁要这么灰扑扑的?

那家仆早有准备,掀开自己带来的小竹篮,先拿出一撮刚采的嫩草:“给它喂点鲜草,畜牲认食!”

钟迟迟不高兴了:“我不是给它喂了?它尝了一口就吐出来了!”

家仆看了一眼她的草,干咳一声,道:“草和草不一样……兔子一般吃苜蓿草,或者燕麦草……”

钟迟迟讪讪地“哦”了一声。

她哪知道这些,他们庸山可没野兔子!

看着家仆将苜蓿草递向兔子嘴边,钟迟迟一把抢了过来:“我来喂!”

她抽出一根草,送到兔子嘴边,另一只手抚在兔子背上。

你自己闻闻有没有异味啊!万一有毒毒死了我可救不了你……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手里的草就被一口咬了过去,没两下就吞了下去。

这么馋?死了活该!

虽然是这么嘀咕着,还是继续喂了。

真能让兔子当着她的面死掉就有鬼了!

家仆看到兔子进食也是略略松了一口气,又从竹篮里掏出一只草球:“娘子不妨多陪它玩玩,可能是刚到了陌生环境不熟悉,熟悉了就好,一时急不来。”

急不来?

钟迟迟接球的动作一顿。

急不来怎么行?

她将草球随手一丢,抬头喊了一声:“阿白!”

角落阴影里硕大身躯一动,摇摇晃晃走出一只浑身雪白的熊。

家仆猝不及防地惊叫一声,摔倒在地。

兔子更是迅捷地扑进了钟迟迟怀里,草都不记得吃了。

李长暮哈哈地笑了起来,朝家仆摆了摆手:“出去吧!”

钟迟迟哼了一声,拍了拍兔子的背,道:“知道厉害了吧?再矫情让阿白吃了你!”

李长暮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钟迟迟正要重新画个灵知符,却听见了门外脚步声靠近,只得停了下来。

响起的是云定安的声音:“钟娘子,郡王殿下,贺娘子求见!”

钟迟迟顿时蹙起了眉,贺秋娘来做什么?找李长暮?

她看了李长暮一眼,李长暮也在蹙眉。

“你忙你的,我出去看看!”李长暮说着,便起身走了。

钟迟迟直到这时,才真正松下了一口气。

她就说这些事跟李长暮无关吧……

李长暮回来的时候,她似乎已经问完话了。

兔子仍旧乖巧安静地窝在她怀里,她低垂着目光,桃花似的唇瓣微微抿着,神色显出几分凝重。

不过,再怎么凝重,钟迟迟仍旧是机警的,他刚踏入庭院,她就抬起了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李长暮轻咳道:“你都听见了?”

钟迟迟摇头道:“就听到了最后一句。”

虽然没有刻意听李长暮和贺秋娘的对话,奈何耳力太好,她问完兔子,外头两人还没说完话,就不小心听了个尾声。

贺秋娘说,钟娘子是殿下钟爱的妹妹,妾不想惹她不喜。

李长暮说,迟迟没有不喜,她待谁都这样,你不要多心了。

“她快要嫁进王府了,日后少不得打理王府后院,想着讨你欢心而已,我会告诫她不要扰你的。”李长暮道。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很想说,她不是待谁都这样,她真的不喜贺秋娘……

“我还是搬回常乐坊住吧!”钟迟迟道。

贺秋娘无才无貌,也没家世,也怪不得她没底气。

但是她自卑是她的事,钟迟迟自觉没耐心照顾她,且不深究贺秋娘是不是存了提防嫉妒之心,光是日常对着一个小心翼翼讨好自己的人,就已经够烦的了。

只是她这么一说,李长暮便变了脸色。

“迟迟——”他倏地起身,焦躁地踱了两步,隐隐含怒,“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难道我——”

钟迟迟扶额道:“我住哪里有什么要紧?非要住王府才显得把你放心上?我们以前也不住一块儿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长暮颓然坐下,“我只是一想到,是因为我娶妻,你才搬出王府……”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钟迟迟觉得不妨说得更清楚些:“其实我一直觉得住王府不自在,每日回不回来吃饭都要打招呼——”

说到这里,猛地一怔!

她好像答应过谁一起用午膳来着?

。m

第194章 陛下雄姿英发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94章陛下雄姿英发“原来你一直怪我拘束了你……”李长暮喃喃道,语声苦涩。

钟迟迟回了神,笑道:“也还不至于拘束,你知道我一向不在意这些,怎么舒畅怎么来,不会和你客气的!”

李长暮苦笑一声,道:“你要是搬去了常乐坊,那乘风台——”

钟迟迟愣了愣,对哦……离开了王府,上哪儿修行去?

她倒是有心在长安附近找座山清修,可是李长夜能放过她?

“你要是没事的话,就还是安心住下,我保证秋娘不会再打搅你了。”李长暮道。

她目前确实没什么必要离开长安……

便胡乱点了点头,起身道:“那先这样吧!我还有事进宫一趟!”

“这么晚了还进宫?”李长暮反射性地说了一句,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兔子上,又问了一句,“今晚还回来吗?”

钟迟迟摸了摸兔子,道:“太晚就不回了!”

李长暮微一蹙眉,又舒展开来,温声道:“日后你也不必白天守着王府了,想去哪儿去哪儿——”笑了笑,“我可不能再让迟迟觉得拘着了!”

这样最好了!

钟迟迟笑了笑,道:“那我以后晚上还是回来,夜里修习更好一些!”

抱着兔子,领着云定安,刚走出王府大门,忽地又住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李长暮还站在门口,大红灯笼照下,身形幽幽淡淡,仿佛凝在了夜色中。

钟迟迟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古怪。

他来找她,只是为了聊元七娘?

……

进了宫,还没走到含凉殿,就有李长夜留下内侍告知:“陛下去了凌波殿!”

凌波殿在太液池东岸,围着竹林,邻着宫墙,十分幽深。

钟迟迟还是第一次来。

刚到殿门口,就听到了里面水声作响。

穿过前殿,推开门,就看到了一方约二十丈见方的水池,周围宫灯高照,照得池水清澈见底,白色衣衫在水中飘浮翻卷,露出男人的修长双腿和劲瘦腰身。

她停步池畔,水下那人仿佛有所察觉,倏然掉头,朝她脚下冲来,身姿宛若游龙。

钟迟迟正看得一痴,便听得“哗”的一声,那人便从水下钻了出来,一手拂着湿发向后,一手湿漉漉地握住她一只脚踝,低沉地笑了起来。

凉水透过薄袜洇进来,钟迟迟觉得有点不舒服,便抬起脚甩了甩,道:“陛下干什么呢!冷!”

李长夜这回却不体贴了,不但不肯松手,还将她另一只脚踝也握住了,冷哼道:“上午怎么答应的朕?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钟迟迟顿时心虚了。

蹲下身来,将怀里的兔子举到他面前,献宝似的说道:“陛下快看!我给你带了只兔子!可不可爱?”

李长夜瞥了一眼,道:“正好朕饿了,烤了吧!”

钟迟迟“噗嗤”一笑,向高福招了招手,将兔子交给他后,转头对李长夜道:“这兔子可是我问元七娘借来的,明儿还得还她呢!”

“哦?”李长夜随口应了一声,挥了挥手,周围侍立的宫人们无声退下。

“陛下要不要先起来?这样冷着呢!”钟迟迟一面认真地建议着,一面直勾勾地盯着他身上看。

他虽然是穿着衣衫游的,不过这会儿白色薄衫浸了水,贴在身上跟没穿也差不多了。

衣领早已散开,露着一截锁骨,盛着不断滚落的水珠。

他低低笑了两声,震得水珠仓皇没入水中。

“迟儿是要朕起来,让你看得更完整些吗?”他说着,真的从水下又露出一截身子,胸膛的形状在几乎透明的白衫下一览无遗。

钟迟迟咽了咽口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我今天去了元家,看到那只兔子——”

“所以你就是为了一只兔子忘了和朕的约定?”他似笑非笑地打断了她。

“不是,那兔子——”

“原来寡人在迟儿心里还不如一只兔子呐……”他假意感慨。

钟迟迟怎么会看不出他故意打岔,只好停了下来,想了想,在水边跪下,俯身吻在他仰起的脸上,娇声道:“我知道错了,陛下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李长夜低笑了两声,勾住她的脖子吻了一会儿,柔声道:“迟儿也下来,朕教你泅水?”

话音刚落,钟迟迟已经退了六七步远:“我不要!”

少见她反应这么剧烈,李长夜看得又觉得心疼又觉得可爱,忍不住笑道:“别怕,朕水性很好,不会让你呛着的,你总是怕水也不合适。”

钟迟迟还是一脸抗拒地看着他,李长夜柔声哄道:“你要是怕冷,我们就明天下午再来……原本是打算今天下午带你来这儿的……迟儿武功盖世,留着这么个弱点也不是办法,真要遇到了什么,等人救不如自救——”

“我有说过我不会水吗?”钟迟迟突然打断了他。

李长夜愣了愣,反问道:“你会泅水?”

钟迟迟朝他走近了几步,道:“我那个师父,隔三岔五就喜欢把我丢进水里,要不会水,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李长夜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问道:“那你之前——”

“我只是不喜欢水,又没说我不会泅水!”她踢了一块石子下水,哼了一声,道,“总被丢水里,换了你高兴?”

这当然不是什么高兴的事,不过也不至于厌恶成这样吧?

李长夜虽然是这么想,可看了看她的脸色,还是懂事地没说出来。

闹了这么一出,钟迟迟也没心情和他玩笑了,淡淡地说:“那兔子是元七娘从新平县杏花林捡的,那天有人对杏花林的鸟兽做了手脚,那只兔子是唯一的幸存者——”

听她这么一说,李长夜也神色渐凝。

钟迟迟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看了他一眼,道:“陛下起来再说吧!”

李长夜忽然勾唇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那朕可就起来了!”

钟迟迟还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深意,就见他朝水池一角走去。

水池只在四个角落砌了台阶,他走的是离她最近的那角台阶。

随他一步一步走上池岸,男人近乎无遮无掩的身躯也一步一步展露在她眼前……

钟迟迟捏了捏手心,目光澹然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点头赞道:“陛下真是雄姿英发!”

。m

第195章 得不到你,朕怎样都委屈(感谢万赏加更)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95章得不到你,朕怎样都委屈钟迟迟抱着兔子坐在榻上,看着他敞襟披发走了进来,目光忍不住往下挪了挪——

李长夜顿时笑了。

他一把夺过宫女手里的棉巾,摆了摆手,朝床榻走去。

走到她面前,却故意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钟迟迟举起兔子,呲牙道:“咬你哦!”

李长夜提起兔子丢一边,低笑道:“派兔子来咬算什么?有胆自己来啊!”

钟迟迟抬起头,雪白贝齿上下轻轻一磕,似笑非笑道:“陛下想要咬哪儿?”

李长夜顿时觉得凉水里一个时辰算是白游了。

手上棉巾狠狠一丢,用力将她压在身下,咬牙道:“你是要磨死朕呢?”

钟迟迟感觉到他“雄姿英发”的威胁,忍不住红了红脸,轻轻推了他一下,道:“陛下快起来,我帮你擦头发。”

李长夜不但没有起来,甚至低下头,埋进她颈窝,一边贪婪舔吻,一边含糊道:“迟迟,朕想要你……每日每夜都想……”

钟迟迟怔了怔。

她怎么会不知道李长夜忍得辛苦,难为他一个风流帝王,为了她空置了后宫,结果还看得到吃不到……

那她能怎么办……她也很无奈嘛……

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一直拖着他似乎太残忍了……

她想得出神,身子便没了反应,李长夜啃了一会儿,察觉到了,便抬头看她。

钟迟迟对上他的目光,抿了抿唇,低声道:“李长夜,我身上的咒,可能一辈子都解不了了,有这个咒在,情再浓也觉得难熬,我实在对自己下不了这个狠手——”

“你的心意我明白,以后你不必再委屈自己等我了……倘若日后我的咒解了,倘若那时我还年轻貌美,我便回来找你,还你这一段情……”

他静静地听完,笑了起来。

“得不到迟迟,朕怎样都觉得委屈!”

他笑着将她拉起来,道:“朕可等不了日后,欠朕的情现在就开始还,先把头发擦了!”

钟迟迟抿唇一笑,乖巧听话地拿起棉巾替他擦着头发。

李长夜缓缓出了一口气,懒洋洋问道:“兔子说了什么?”

“兔子说,那天天不亮的时候,林子里就来了一个人,穿着黑色衣服,天亮后,又来了一批人,穿着褐色衣服,他们在林子里说话的时候,元七娘来了,把它带走了!”

“说了什么话?”李长夜问道。

钟迟迟嗤笑了一声,道:“它是兔子,还是只野兔子,怎么知道人说的是什么话?”

李长夜一噎,又问:“那个黑衣人有什么特征?”

又得了一声嘲笑:“它是兔子,看人和人还能有什么区别?你看兔子和兔子有区别吗?”

李长夜沉默。

“别说特征了,连男女都分辨不出!”钟迟迟道。

李长夜忍不住回了一句:“那有没有这只兔子有什么区别?”

钟迟迟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脑袋歪在他肩上,嘻嘻笑道:“兔子不能认人,可是能认方向啊!那人是从东面来的,新丰县的东面是渭南县,往东找过去就是了!”

因为之前无法验尸,不能知道那些匪人的死状和死因,直到现在才知道,二十七名匪人死于同一人之手。

“一人赤手空拳,对二十七名带趁手兵刃的匪人,这种武林高手,交给千灯阁去查最合适了!”钟迟迟道。

李长夜摸着她的手臂,缓缓笑道:“不只是武林高手吧?”

钟迟迟笑意敛起,往他背上一趴:“我困了!”

李长夜笑了笑,转身将她抱进怀里,柔声道:“困了就睡吧,想不通的事,明天再想。”

钟迟迟闭上眼,轻声道:“明天再想,不还是得想?”

李长夜轻声一笑,道:“那迟儿别想了,朕替你想!”

钟迟迟闭着眼睛,没有再说话。

李长夜将她放在榻上,盖上薄被,也不愿再唤人进来惊扰她,便自己拿着棉巾擦拭头发。

擦干后,他在她身旁躺下,一如往常拥她入怀。

她忽然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前,低声道:“李长夜,你说那个人为什么要劫萧家的聘礼?”

……

“上次寻回的聘礼,除了一箱缁帛和一箱《晋史》全册,其余都完好无缺。”萧怀璧说。

日头渐起,虽然站在树荫下,却闷热无风。

钟迟迟这样畏寒的身子都换上了轻薄夏衫,反观对面的萧三郎,一身绯色官服,遮得严严实实,却仍旧淡雅从容,额角一丝汗意都没有。

这要换了李长夜——

钟迟迟忙将思绪拉了回来,问道:“缁帛和《晋书》有什么特别的来历?”

萧怀璧略作思索,道:“缁帛是家母与五娘亲手所织,《晋书》全册是先祖父辈历代收藏的典籍。”

刚织好的布出差错的情况不多,倒是家传的古籍颇有些奥秘。

钟迟迟抬眸看他:“历代收藏,总有个开始吧?”

萧怀璧想了想,道:“最初本传到下官手里已经有十三代了,最后一本则有二十年了。”

那还真是家传宝物了!钟迟迟想道。

《晋书》是一部史书,晋代距离当今隔了七百多年,她琢磨了半天,也琢磨不出这部《晋书》对巫者来说有什么特别。

最好还是能找回来看看……

钟迟迟想定之后,就没什么话要说了,正要同萧怀璧告辞,一抬头,便迎上他安静的凝视。

眸光如月,温雅却又疏淡。

“三郎似乎清减了一些。”钟迟迟微微一笑,寒暄了一句。

萧怀璧也微微一笑,温声道:“娘子气色尚佳。”客套得甚至有些冷淡。

那就没什么好说了,钟迟迟道:“今日多谢告知,三郎自去忙吧!”

他施礼应下,淡淡地看着她。

钟迟迟笑了笑,先转了身,身后相送的目光仍旧温温淡淡,没什么情绪。

如果不是每次触碰到她时,他的动作都会迟缓一分,钟迟迟真的很难发现萧怀璧是喜欢她的……

刚走了几步,便见一名内侍从另一个方向跑向弘文馆,停在了门口尚未离开的萧怀璧面前。

“奉云安殿下命,请三郎亲启!”

钟迟迟惊讶转身。

云安长公主?她不是被禁足了吗?

。m

第197章 蜀中医仙沈三知

夜宴设在公主府的水阁中。

荷风清逸,月色香浓,水阁中纱幔如雾,谈笑俊雅,乍一看,恍若仙宴。

钟迟迟隐在不远处的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云安长公主左手边的青衣男子。

阔别三年,似乎比从前更好看了些。

灯月之下,冰肌玉肤灼灼光耀,谈笑之间,明眸盈波款款动人。

蜀中医仙,沈三知。

医,是他的道,仙,是他的貌。

当年杨月眠为了让她知道男人也是可以以貌惑人的,就让她去接近沈三知。

那时萧怀璧还没传出“兰陵玉郎”的美名,沈三知已经是享誉蜀中的医仙。

只是她离开后,沈三知就避世不出了,美名渐渐被萧怀璧所取代。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将这两名美男放一块儿比较,钟迟迟就觉得这一趟没白来。

整体来说,萧怀璧似精雕细琢的玉,沈三知如浑然天成的珠。

萧怀璧温雅之中带着疏淡,沈三知则是清澈之中透着妩媚。

沈三知身为医者,眉目间自带悲悯柔善,偏笑起来时媚意天然,因此要说勾人应该还是沈三知更勾人,要不杨月眠也不会选中他。

但是从钟迟迟的角度,她还是选萧怀璧。

沈三知吧……大概是太慈眉善目了,她实在生不出亵玩之心……

但显然云安长公主是生得出的。

眼看着水阁中女主人殷勤劝酒的姿态,钟迟迟抱臂靠在树干上,无声一笑。

看来今晚需要她呵护的娇花不是萧怀璧啊……

半个时辰后,沈三知便露了醉态,告了声罪,由侍女领着去更衣小憩。

宴会当然没那么快就结束。

今晚的宴只是个小宴,除了沈三知,云安长公主只邀请了元五郎和萧怀璧作陪。

沈三知离开后,云安长公主便转头看向萧怀璧,笑道:“三郎今夜似乎兴致不高,杯中酒都没下去多少呢!”

钟迟迟听得几乎忍俊不禁。

敢情李玉台今晚还想左拥右抱、大小通吃呢?

看了一眼推脱不得只得举杯的萧怀璧,钟迟迟笑了笑,足尖一勾,身子从枝叶间穿梭远去。

刚才在天井那里时,萧怀璧说了“元五郎稍后就到”,结果她和萧怀璧刚说了没两句,元五郎就到了。

假如她没有出手的话,算算时间,差不多是萧怀璧刚走到正院的时候,公主府的下人送来元五郎到的消息。

尽管萧怀璧早有准备,两人分开的时候,钟迟迟还是塞了一颗解酒丸给他。

这会儿只要云安长公主没在酒里下药,就出不了什么事。

有元五郎在,料想也不至于下药。

她还是去看看另一个人吧!

……

花木掩映下,屋舍静雅,烛火幽暗,侍女的声音娇柔欲滴:“沈郎君请用茶!”

勾檐卷身,透过半掩的窗,正看到那人单手支额,另一只手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盏,抬眸徐徐一笑,眸光流转,如波光粼粼,又如星辰璀璨,顿时引来侍女一声情不自禁的抽气。

“多谢娘子。”不同于笑容中的媚意勾人,他的声音却显得格外温和无害。

他将茶盏送到唇边,微微一顿,又挪开了,再次抬头朝侍女微微一笑,道:“我放凉了再喝吧!”

侍女早被他的笑容迷得魂不守舍,也不知有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便一味点头。

见他放下茶盏,又支额垂首,一副不胜酒力的醉态,侍女噤了声,悄然退了出去。

钟迟迟自屋檐下横身掠过,封了屋外诸侍女的穴道,无声落地,看着面前毫无察觉的男子,抿唇微勾,道:“酒都喝了这么多,还差一杯茶么?”

男子身形一僵,没有抬头,声音虚弱地传来:“阿钟?”

钟迟迟忽然有些感怀,嘴唇动了动,一时语噎。

“阿钟……是你吗?”他将头抬起来了一些,却仍没有看她,仿佛是不敢看。

钟迟迟笑了笑,道:“你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他终于将目光缓缓挪来,极轻极轻地落在了她脸上。

初时恍惚,渐渐地,他唇角一寸一寸地上扬,眼中如有星光似水流溢。

“阿钟……”他柔声唤道,“我是不是真的喝多了?”

钟迟迟走到他面前,端起茶盏闻了闻,朝窗外泼了出去,道:“你不是医仙吗?出来赴宴也不知道备点解酒丸?”

他轻声笑了笑,下意识地想去拉她的手,手刚抬起,又落了下去。

“你知道我从来不赴宴饮酒的……”他含笑看着她,声音极为轻柔,“只是这回实在推脱不得。”

“那你就一点准备也没有?”钟迟迟蹙眉看着他。

她也就带了一份解酒丸,已经给了萧怀璧。

实在不行,只能直接把人偷出去了。

沈三知笑了笑,直起身,从衣带内侧翻出一只小小的锦囊,从锦囊里摸出一粒药丸塞入口中。

钟迟迟这才放下心来,催促道:“没事就赶紧回宴席上去吧!”

沈三知忽然拉住她的衣角,仰起脸看着她笑道:“阿钟,你这些年……还好么?”

他笑起来如同白纸上抹了胭脂,有一种一尘不染的妩媚。

钟迟迟看着心头一软,回了他一笑,道:“我能有什么不好?”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盘旋了一下,笑容微微一收,道:“可是你的病症——”

“你再不出去,李玉台就要宣布你醉眠公主府,夜宴也可以散了!”钟迟迟凉凉地打断他。

沈三知怔了怔,起身整了下衣容,抬头看她时,又忍不住道:“阿钟你——”

“记得跟元五郎回去!还是住元府安全一些!”钟迟迟又打断了他。

沈三知停顿了片刻,轻声道:“好。”

钟迟迟目送着他离开庭院,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他快到水阁了,才解开侍女们的穴道,隐去行踪往水阁方向而去。

还没到地方,钟迟迟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心中不由得一凛。

怎么周围多了这么多高手?难道李玉台打算今晚用强的?

是要对萧怀璧用强还是对沈三知用强呢?被元五郎看到也不管了?

一边嘀咕着,一边穿林绕叶,待到水阁在望时,钟迟迟瞥了一眼,猝不及防一个趔趄——

第198章 你和沈三知是什么关系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98章你和沈三知是什么关系她原本躲得好好的,这么一个趔趄,便引来了水阁外一道视线。

那道视线只往她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便挪开了。

钟迟迟也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转身要走——

“迟迟呢?”水阁中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怎么还不过来?”

这声音一入耳,钟迟迟鬼使神差地转回了身,从隐藏处挪了出来。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围着水阁一圈的暗卫都已经盯上了她。

这时候再跑,就不是只有崔离一个人知道了。

钟迟迟暗叹一声,双臂抬起,从树上飞跃而下,堪堪落在了水阁前。

水阁中的宴席主位上,云安长公主已经退了下来,白衣金绣的皇帝陛下正支肘于案上,手里捏着一只酒盏。

看到她时,勾了勾唇角,同云安长公主谈笑道:“阿姐的府邸太大了,明明进门前朕嘱咐了迟迟要跟好朕的,一个不小心她就跑丢了!”

云安长公主陪笑应是。

这话说的……

钟迟迟都不敢进去了。

皇帝陛下说话,萧怀璧和元五郎都乖巧地低着头,沈三知却一直在盯着她看,尤其在李长夜的话说完后,慈和温善的脸色变了变。

不知怎么,她被沈三知盯得有点心虚,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假装没听到李长夜的话,和崔离一起在水阁外站岗。

但李长夜怎么会让她如愿?

将酒盏往桌上一放,双眸微弯,亲切无比地抬手招呼:“怎么还不进来呢?阿姐不是外人!”

可我是外人啊!

钟迟迟心里嘀咕着,还是往里走去。

她一路走向李长夜,沈三知便一路盯着她看。

沈三知待她一贯疼爱,几乎到了千依百顺的程度,当年她不过玩笑了一句“浴火草怎的不浴火”,他便将培育了七年的浴火草一把火烧光了,那是她完成得最莫名其妙的任务。

别说他从来没用这种目光看过她,就是看别人也没有这样严厉过。

可不知怎么,被他这么看着,钟迟迟心里还真的有点心虚,比李长暮看着她时要心虚多了。

于是在皇帝陛下伸了手臂来搂她时,她下意识地躲开了,规规矩矩地坐在御座一侧,乖巧垂眸,为皇帝陛下斟了一杯酒。

李长夜看了她一眼,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沈大夫医好了太后,朕还没好好谢过呢!”李长夜含笑看向沈三知,待沈三知目光移来时,将手中酒盏一放,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命令道:“斟酒!”

沈三知目光陡然一缩。

钟迟迟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气氛的微妙,一边提起酒壶,一边偷偷朝李长夜使了个警告的眼色。

李长夜倒没有装没看到,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伸出手,就着她的手握住酒壶,自行满了一杯。

他干净利落地松了手,拿起酒盏:“这一杯,朕敬沈大夫!”

沈三知淡淡地看着他,举杯缓道:“草民愧不敢当!”

云安长公主若有所思地看了一圈,笑道:“沈大夫在民间素有医仙美称,这次又医好了太后,可见医术高超,不若陛下招了沈大夫入太医署——”

话没说完,戛然而止。

云安长公主对着两道齐齐射来的目光,背脊上硬生生逼出一层冷汗。

“草民医术浅薄,医好太后不过是侥幸,不敢与御医比肩!”沈三知淡淡道。

李长夜勾了勾唇角,道:“朕也料沈大夫云游自在惯了,不愿拘于一地,那就赐金千两,教沈大夫继续造福四方民众去吧!”

钟迟迟忍不住觑了他一眼。

人家好歹刚医好太后,不用这么急着赶人走吧?

李长夜对她的眼神很敏感,立即回了她一眼,明晃晃地流露出皇帝陛下此时不爽的心情。

“造福四方倒也不急——”沈三知放下酒盏,悠悠笑道,“草民初到长安,又得遇故旧,正想多逗留几日!”

李长夜阴恻恻地看着他:“沈大夫在长安还有故旧?”

沈三知目光一转,落在仍旧乖巧低头的钟迟迟身上,徐徐一笑,神色温柔至极:“草民与陛下身边的钟娘子三年前结识于蜀中,如今重逢于长安,幸甚喜哉!”

水阁内静了片刻。

钟迟迟忍不住扶额。

沈三知以前多体贴的一个人啊,怎么三年不见,变得这么乖戾了呢?

“迟儿可是累了?”皇帝陛下柔声问道。

不等她回答,便自顾自接了下去:“既然迟儿累了,朕和迟儿就先回宫了,阿姐只管继续,可不能因为朕坏了兴致!”

说着,直接拉着钟迟迟站了起来。

“依草民看,钟娘子似乎有些不适,不如让草民为娘子诊一诊脉!”沈三知起身迈了出来。

李长夜将人往身后一拉,似笑非笑道:“沈大夫医术浅薄,怎能与宫里御医比肩?迟儿是朕心爱之人,朕还是带她回宫召御医诊治吧!”

钟迟迟原本被他那一拉扯惹得有些不快,听他这么一说,又觉得有些好笑,便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听说沈大夫现在住在元府,元府离这儿可远呢!陛下就替我做个好人,派人送沈大夫和元五郎回去吧!”

李长夜正装着柔情款款模样,自然是满口应下:“好!朕都听迟儿的!”

被皇帝陛下这么一闹,夜宴不可能继续了。

元五郎和沈三知直接被派了奉宸卫护送离开,萧怀璧也顺势告辞,回了隔壁萧府。

钟迟迟随着皇帝陛下上了御辇,纱幔刚刚垂下,便被捉进怀里——

“迟儿有什么话要说没?”他笑得温柔和善。

没了沈三知盯着,钟迟迟觉得轻松多了,盈盈笑道:“陛下怎么突然来了?”

李长夜柔声笑道:“朕以为迟儿惦记着萧三郎的安危,想着朕要是不做点什么,保不准迟儿要同别人玩什么英雄救美。”

钟迟迟“噗嗤”笑道:“早知道陛下要来,我就和陛下一道了!”

李长夜咬了咬牙,笑道:“和朕一道,岂不是没机会同故旧叙旧了?”

钟迟迟乖觉地圈住他的脖子,娇娇软软地说:“陛下不要误会了,我也是来了才发现长公主宴请的是沈三知!”

“哦?”皇帝陛下半信半疑,“你和沈三知究竟是何种故旧?”

。手机版网址:m

第199章 寡人在吃醋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199章寡人在吃醋她和沈三知啊……

这要怎么说呢?

钟迟迟陷入了沉思。

李长夜耐着性子看她犹豫斟酌。

犹豫着犹豫着,她突然一抬头,道:“江陵王府到了,陛下,我先回去了!”

李长夜一把将她拽回怀里,呲牙笑道:“不给朕说清楚,还想走?”

“我答应了李长暮今晚要回去的啊……”钟迟迟软语求着。

李长夜不为所动。

她眼睁睁看着御辇从江陵王府所在的隆庆坊门口经过,半点也不耽搁地走了,叹了口气,躺回他怀里,懒懒道:“就是故旧呗!还能有哪种故旧?”

李长夜挑了挑眉,仍旧看着她不说话。

“三年前,我随师父游历蜀中,碰巧认识了沈三知!”钟迟迟道。

“就这样?”

“就这样!”

李长夜不信:“就这样,他能那样看朕?”

钟迟迟还没出现的时候,沈三知就如一般的民间高人一样,对他虽然显得不卑不亢,但态度还是恭谨的;钟迟迟一出现,那个人就跟被触了逆鳞一样,什么礼数尊卑都忘了。

这要只是“碰巧认识”的关系,他这么多年皇帝算白当了!

这个问题,钟迟迟解释不了。

以前沈三知不这样啊?

“真的就这样,他喜欢怎么看陛下,我怎么管得着?”钟迟迟推脱得一干二净。

李长夜睨着她道:“那他盯着你看,你心虚什么?”

“我哪有心虚!”钟迟迟反驳了一声,但这声反驳也有点心虚。

想了想,又道:“我去求医,在他的药庐里住了三个月。”

“求医?”李长夜打量了她两下,神色收敛了一些,问道,“求什么医?你受伤了?”

钟迟迟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道:“不是,是中毒了,金银蛇毒……”

中毒是真,不过那条金银蛇是杨月眠从唐门抓来的,只在她食指指腹上咬了一小口。

李长夜还是半信半疑:“一条蛇而已,你能被咬到?”

钟迟迟嗔了他一眼,道:“我那时武功还没那么好不行吗?”

“行行!”他笑了起来,搂着她,语气缓和了一些,“住了三个月,然后呢?”

“住了三个月,毒清了就走了啊!”钟迟迟道。

“哦?”李长夜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钟迟迟只好继续说道:“不过住那儿的时候,沈三知待我还是挺好的……”

“呵呵!”

钟迟迟忍不住了,伸手摸到他腰上掐了一把:“少给我阴阳怪气的!”

他疼得缩了一下,捉住她的手,低声道:“什么阴阳怪气?寡人这是在吃醋!”

钟迟迟睨着他道:“陛下,您的后宫三千还在太极宫待着呢!”

御辇过丹凤门,光线倏地暗下,他低低笑了两声,灼热的气息拂在她耳畔:“迟儿要是承认吃醋的话,寡人现在就下旨遣散后宫!”

钟迟迟侧了侧脸,他浓艳流光的双眸近在咫尺,含笑含情,似假还真。

她轻笑了一声,道:“娘娘们都做错什么了?被你赶去太极宫,还要再被你赶回家?”

他眼中流光一滞,随后倾压而来,吻住了她的唇……

……

第二天,钟迟迟去聊城侯府接云定安的时候,碰上了欧阳徐。

“钟娘子昨夜遇上沈医仙了?”欧阳徐笑道。

钟迟迟冷笑了一声,道:“你早就知道了吧?”

以欧阳徐的耳聪目明,沈三知还没进长安城估计他就知道了——

不对,应该是沈三知还没进洛阳城他就知道了!

欧阳徐坦然点头,笑道:“沈医仙在何处隐居,几时出山,几时到了中原,在下都知道;在下不但知道沈医仙在哪里,诸如陆先生、秦都督、东方宗主的下落,在下都知道,钟娘子想问吗?”

钟迟迟本来是要拒绝的,犹豫了一下,问道:“东方祁在哪儿?”

眼见他微微一笑,钟迟迟又改口道:“算了,我不想知道——”顿了顿,“我没银子了!”

欧阳徐正要开口,忽然笑容一顿,抬眸朝她身后望去。

钟迟迟跟着一回头,看到崔离静静地站着,看着她的眼神略带怜悯。

“不是!我就是随便说说,我不缺银子!”钟迟迟忙道,“别又给我去陛下那里告状了!”

崔离默默地点了点头。

钟迟迟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抚了抚额,匆匆拉着云定安走了。

……

到了元府门口,竟正巧碰上沈三知出门。

“有约?”钟迟迟看了一眼门口停着的车。

沈三知喜不自禁地扬起笑容,朝她走近几步,道:“原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又无法进宫找你——”说着,停了一停,转向马车前的仆从,“烦请同贵主说一声,在下今日有事失约,改日定登门谢罪!”

仆从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顾及是主人吩咐要格外礼待的贵客,只得喏喏应下。

……

“你跟屈突落很熟?”钟迟迟问道。

刚才来接沈三知的马车上挂着“屈突”的标识。

沈三知一面斟茶一面徐徐道:“去年十月,蜀州都尉赵岷围黄岗寨,童先生不慎重伤,蜀州刺史于置请我为童先生治伤。”

他只斟了半杯茶,端到自己面前,一边轻轻晃着,一面细细吹凉,动作自然而娴熟,如同三年前一样。

钟迟迟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动作,道:“屈突落是被打得招安的?”

“当时黄岗寨已经被于刺史招安了,只是赵都尉贪功,趁黄岗寨没有防备,突然领兵攻打,幸亏于刺史发现及时,说动别将带兵阻止,才免去一场兵祸!”

他说着这些事的时候,眉眼间染着淡淡的厌恶。

钟迟迟知道他医者心肠,最是见不得这种无辜杀戮,便笑着引开话题:“我看屈突落对那个童先生十分敬重,幸好有你救了童先生,否则结了人命仇,这怨就难解了!”

沈三知笑着将茶盏放到了她面前,道:“上月中旬,我在洛阳偶然遇见晋原县伯,顺手治好了她的内伤——”

钟迟迟饮了一小口,不冷不热,刚刚好,熨得人心中舒坦。

正惬意着,忽见他一抬眸,眸光温和:“阿钟,原来你会武功……”

。手机版网址:m

第200章 只为找到你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00章只为找到你“原来你会武功……”他感慨得有些失落。

昨晚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钟迟迟就作好了被各种“原来”的准备。

“嗯!是啊!”她坦然点头。

沈三知怔了怔,忽然捉住她的手,笑容缓缓绽开,语气中难掩惊喜:“阿钟……你现在、是不是自由了?”

钟迟迟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他又怔了怔,有些无措。

钟迟迟回神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算、算是吧……”

离开了杨月眠,是挺自由的。

他端详了一下她的神情,轻声道:“当年你来求医,我便知你另有目的……后来你要走,我也不敢留你,只怕你背后有人盯着,身不由己……”

钟迟迟惊讶地睁了睁眼,道:“你知道?那你——”

“不过是几株浴火草,没了就没了……”他笑道,双眸柔和微眯,波光粼粼,能教人心肠软得几乎化掉。

钟迟迟怔怔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阿钟,你现在已经不受钳制了么?”他眸光忽然黯下,“怪我无能,当年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走……”

钟迟迟摇了摇头,道:“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我现在是比从前自由了些,不过当年——”想了想,失笑道,“还是不提当年了!”比起追究原因,她更喜欢看结果。

当年如何并不重要,至少此时重逢还是喜悦的。

“好!”他温柔含笑,眼里的宠溺一点也没随着三年时光褪色。

钟迟迟被他看得心中一甜,情不自禁冲他笑了笑,问道:“你怎么会突然来关内的?这些年都没听说你的消息呢!”

他松了她的手,爱怜地抚了抚她的秀发,道:“原来阿钟也惦记着我,真是教人欢喜!”

钟迟迟抿唇一笑,捧着脸,娇娇俏俏地看着他,道:“我后来也曾路过剑南道,只听说你避世多年,不知所踪……”

杨月眠失踪后,她一时不知去哪儿,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沈三知。

她这些年认识的男人中,沈三知是十分特别的存在。

当年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待她疼宠无比;然而她要走的时候,沈三知也是含笑相送。

就好像送别一个正常的朋友,没有一点悲戚。

所以后来听说他从她走后就避世不出的时候,钟迟迟心里还挺意外的。

他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你走之后,我进了蒙乐山寻找赤枫果……去年秋天,终于找到了——”他温温柔柔地看着她,“阿钟,我离开蜀中,行医天下,只是想找到你……”

钟迟迟渐渐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了,笑容缓缓敛起,垂眸不语。

“当年没能治好你的寒症,我一直引以为憾,阿钟——”

“你已经知道我会武功了,其实我也会医术呢!”钟迟迟打断了他的话,“当年中毒当然是骗你的,金银蛇这种小毒就算入了五脏六腑,我也能解——”她拢了拢袖子,抬眸一笑,眼中隐约尖锐,“我没有什么寒症,只是所练功法的缘故,你不必如此!”

“阿钟……”他眸光微痛,柔声道,“让我为你诊脉,可好?”

钟迟迟没有应答,只是将喝空的茶盏往他面前一放:“再来一杯!”

他微微一怔,无奈地笑了笑,提起茶壶往她杯中斟茶。

“还没问你,怎么辗转来了长安?”放下茶壶后,他便自觉换了话题,“我听元五郎说,你现在是御前奉宸卫中郎将——”顿了顿,语气迟疑,“钟迟迟?”

这个名字从他唇齿间唤出,显得格外亲昵柔软。

钟迟迟嫣然笑道:“是啊,你以后也可以唤我迟迟!”

以前杨月眠是不许她将名字说出去的,亏她有个名儿,却只有杨月眠和李长暮两个人会喊,不过现在百无禁忌了。

“迟迟……”沈三知唤了一声,眉眼间漫出温暖笑意。

钟迟迟被他唤出了几分欢喜,不由得往他身上靠近了一些,笑眯眯地说:“我现在也算是在御前当差呢!顺带追查点事情——”想了想,问道,“你刚从洛阳过来,洛阳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可疑人物?”

她只是随口一问,沈三知一个大夫,哪里会注意什么可疑人物,洛阳那边有千灯阁盯着就够了。

可没想到,她这一问,竟然让沈三知蹙了蹙眉,仿佛想到了什么。

钟迟迟讶异地挑了挑眉:“真有可疑人物?”

不该啊!沈三知都来长安好些天了,洛阳真要有可疑人物欧阳徐早就得到消息了,难道竟然瞒着她?

“迟迟——”他神色有几分凝重,“我在洛阳,看到了唐门弟子……”

钟迟迟眨了眨眼,茫然问道:“然后呢?”

他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这下钟迟迟反应过来了,哈哈笑道:“原来,你一直以为我是唐门弟子啊!”

沈三知也摇头失笑,道:“当年那些浴火草是唐门一种秘毒的克星,唐门曾派人与我交涉,要我毁去浴火草,是以,我一直以为你姓唐,阿钟是你的名。”

“后来,我曾设法潜入唐家堡打听过你,结果自然是毫无音讯;我在在洛阳看到唐门弟子的时候,还特别关注过他们的行踪——”

钟迟迟听得心中一动,追问道:“洛阳来了多少唐门弟子?”

那些匪人是蜀地人,唐门也是蜀地门派,未免太过巧合……

“唐门弟子众多,每每外出,都是十人起——”沈三知说着,脸上微露困惑,“但这回在洛阳,我只看到了三个人,这三人看着颇为不俗,我还曾担心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钟迟迟点了点头,面露思忖。

要是唐门弟子真的有嫌疑,欧阳徐不可能没注意到,既然欧阳徐没提,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这些人还在查。

“你在追查什么案子?”沈三知问道。

钟迟迟想了想,这个案子长安差不多人尽皆知了,告诉他也无妨,便只将杏花林巫术相关瞒下。

沈三知听完,沉吟片刻,道:“这倒让我想起一件事——”

……

半个时辰后,钟迟迟冲进聊城侯府,一把揪起欧阳徐。

“走,去潼关!”

。手机版网址:m

第201章 雨中遇险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01章雨中遇险天色铅灰,暴雨如注,将沿河一带冲刷得格外泥泞湿滑,人要是走在上面,一不小心就得滑到河里去。

不过现在沿河站的几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失足落水这种好戏,钟迟迟觉得应该是看不到了。

她当然不会站河边淋雨。

距离河岸二十步远的地方,搭了一座简易的木头亭子,离地五层台阶高,足够她站在里面望见河岸边的情形。

“钟娘子,您尝尝这个?”琉璃盏上樱桃红艳欲滴,只是那只捧碗的手上,五只硕大的金戒指颇为伤眼。

钟迟迟看了一眼捧碗的人,没有动手。

“富贵儿——”她懒洋洋地唤道。

“哎!您吩咐!”应声的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都第三天了,怎么还没找到呢?”钟迟迟忧郁地叹道。

身旁人顿时作痛心疾首状:“都怪富贵儿办事不力,让娘子忧心了——”

猛一转身,瞪眼喝道:“来人,再去雇五十个水性好的,每天工钱涨到十两!一定要把钟娘子要的东西捞上来!”

钟迟迟很是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道:“富贵儿这样乖巧懂事,以后谁要说你和水匪有勾结,我第一个替你喊冤!”

话音刚落,就见到金富贵夸张地抹了一把汗,作出感激涕零状,道:“有钟娘子这句话,我金富贵这辈子,值了!”

钟迟迟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仍旧把目光转回河岸边。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三天前,沈三知告诉她,他进京路上,曾在潼关城外看到一名浣衣女从河里捞出了一段聘礼用的缁帛。

当天,她就拉着欧阳徐去了潼关。

千灯阁的人速度也很快,天黑之前,那名浣衣女便领着他们找到了捞到缁帛的地方。

接着,就是通过计算水流的速度和方向以及箱子的重量,沿着广通渠下游沿途打捞。

第二天,李长夜派了冯沐晨带着五十名羽林郎过来帮忙。

但由于河面较宽,这五十人完全不够用。

最后还是欧阳徐有办法,请来了长安首富金富贵。

这金富贵也不是无关人等,上回水匪藏聘礼的庄子就是他家的。

正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说的就是金富贵本人。

无端端地死了十几个家奴不说,还被牵连进了劫匪案中,衙门的人也知道他有钱且胆小,时不时就喊他过个堂,总能割点肉下来。

金富贵家里再有钱也禁不起这样的惦记,因此欧阳徐一找上他,他便迫不及待应下了。

长安城谁不知道钟娘子是皇帝陛下心尖尖上的人,金富贵只盼着早日办好钟娘子的差事,把自己从这破官司里摘出来。

抱着这个信念,金富贵是十分肯出钱出力的,每天五两工钱,聘了五十人下水打捞——今天已经涨到十两、一百人了。

可惜的是,从昨天傍晚起就开始下大雨了,下到了今天午后也不见要停。

这样大的雨,连河水都涨了不少,打捞进度更是因此耽搁不少。

钟迟迟虽然干净清爽地站在亭子里,心情却一点都清爽不起来。

正焦躁着,忽觉西面方向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马蹄声。

钟迟迟回头望了一眼,蓑衣斗笠,单人单骑,自雨幕中策马奔来,看不清面容,只觉身姿矫健,气宇非凡。

待来人停步下马近前,摘了斗笠,才发现是崔离。

“突降暴雨,陛下不放心钟娘子,遣我来看看!”崔离眸光沉静道。

钟迟迟打量了他一眼,笑道:“还没来得及谢过崔将军请客呢!这回一起谢了!”

上次她和沈三知从醉云楼吃完饭谈完事出来,却被酒楼掌柜告知,醉云楼东家亲自交代过,只要是她来了,无论带多少人,都不能收钱。

细问之下,才知道醉云楼的东家是崔氏子弟,而交代的人,正是崔离。

钟迟迟想了一会儿就想通了,看来崔大将军还是觉得她没银子了,又答应了不告诉李长夜,只能用这种方式略尽微薄之力。

这样的好意钟迟迟还是愿意领的,可惜一直忙到现在才见到崔离。

大概平时她和崔离没好好说过话,这回正经谢他,他竟有些别扭。

目光闪烁了一会儿,落到她身后,又是一脸正经。

不用回头,钟迟迟也知道是冯沐晨和欧阳徐过来了。

“河水暴涨,恐水流湍急,下水太过危险了!”欧阳徐道。

钟迟迟皱起了眉。

欧阳徐的意思她明白,可是这场雨要下到明天早上才停,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要让她束手无策地待到明天早上再说?

崔离看了她一眼,道:“让民夫都回去,我带着羽林郎下去就可以了!”

冯沐晨当即阻止道:“水下不比一般,就是你们练过武,下了水也施展不开——”看了钟迟迟一眼,“钟娘子说呢?”

瞧他横眉冷眼的模样,心里定是在怪她不通人情。

钟迟迟轻哼了一声,故意磨磨蹭蹭不开口。

冯沐晨果然忍不住,一脸催促地开口:“你——”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见他神色剧变,身形一闪,人冲了出去。

欧阳徐慢了片刻,也冲进了大雨中。

钟迟迟和崔离因为背对着,转过身时,那两人差不多已经冲到目的地。

大雨冲坏了道路,离了四五十步远的地方,有两辆马车已经陷进了泥坑中,马车里的人和物纷纷滚落。

但此时没有人在意这些,因为还有一辆马车,正失控地冲向河边!

冯沐晨轻功绝顶,第一个冲到了车驾上,拎起车夫直接往边上草丛里一丢,一掌劈开车门,又拉出一人丢了出去。

就在这一瞬间,马已经跃到了河水上空,冯沐晨却还在车上。

隔了大雨和距离,钟迟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依稀看到,在完全被河水吞没之前,他又从车厢里拉出了一个人。

“你大师兄水性怎么样?”她转头问了一半,崔离就不见了。

钟迟迟盯着大雨看了两眼,无奈地吩咐道:“富贵儿,给我备身干净衣衫!”说罢,捞起一顶斗笠,也冲进了雨中。

。m

第202章 迟迟落水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02章迟迟落水大雨倾盆,水流湍急,落水的马车已经被冲出一段距离,被河中央一块大石头卡住了,马嘶声惊恐无助。

钟迟迟到时,崔离已经下水,下水之前,喊了几名羽林郎一起下去救人,其余的都退到了后面。

岸边只有欧阳徐离得最近。

欧阳徐一瞬不瞬地望着水面,神色还算沉稳,看到她过来时,眉间微微一蹙,道:“此处危险,钟娘子还是回亭子里去吧!”

钟迟迟没理他,目光从水面掠过,时不时有人从水里冒出来换气,但其中不包括冯沐晨和他救下的人。

“水性不好救什么人呐!”钟迟迟嘀咕了一声。

欧阳徐看了她一眼,道:“冯大侠侠义心肠,岂能见死不救?”

钟迟迟感觉自己被嘲讽了,毫不犹豫嘲讽了回去:“欧阳大侠怎么不下去救呢?”

欧阳徐微微一笑:“因为欧阳并非大侠。”

钟迟迟“噗嗤“一笑。

这时,被困水中的马儿又是一声凄厉的嘶叫。

钟迟迟抬头望去,原来是一个急浪打来,马车又往下游冲了少许,两匹拉车的马还被卡在石头上,挣扎不止。

钟迟迟皱了皱眉,足尖一点,朝水中马车掠去。

“钟娘子!”身后欧阳徐惊喊了一声。

钟迟迟没有理会,足尖踩水,落在了河中央的石头上,开始解套在马身上的绳子。

不过片刻,欧阳徐也到了,帮着一起解绳索。

“你不惜人命,倒是惜这畜牲性命?”他的语速较平时略快,说不出是嘲讽还是什么。

钟迟迟手上略一运力,扯断了绳索,淡淡笑道:“我想惜谁就惜谁!”

说话间,绑着车驾的绳子都断了,车子瞬间被冲远了六七步。

钟迟迟将马儿的缰绳往欧阳徐手里一掷,道:“上岸去,让人都来一起拉!”

欧阳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拉起缰绳朝岸上跃去。

与此同时,钟迟迟运起内力拍在马身上,用力推出数步,总算叫欧阳徐勉强够到了岸边。

然而河中石不是什么合适的落脚点,她这么一用力,脚底一滑,朝后倒了下去。

欧阳徐刚接上岸上羽林郎的手,一转头,恰恰看到她没入水中的一幕。

“阿钟!”他嘶喊了一声,将缰绳往身后人手里一塞,正要跳进水里。

这时,“哗”的一声,水里猛地冒出一团身影。

“接着!”随着崔离一声高喝,一道影子朝欧阳徐抛掷过来。

欧阳徐反射性地接住,入手柔软,却是一名女子。

他忙将女子抛到岸上,又听崔离道:“师兄受了伤,那女子也喝了不少水,让钟娘子来帮忙!”

欧阳徐目光一紧:“钟娘子落水了!”

崔离顿时神色剧变,将手里的冯沐晨往不远处水里的羽林郎一丢,再次扎进水里。

水面雨声如雷,水底却是安静的,越深的地方,越感觉不到水在流动。

感觉不到并不代表没有。

崔离一入水底,便睁大了眼睛,顺着水流方向游去。

一个不会水的人落入水中,只能随波逐流。

他记得,她是不会水的!

冯沐晨会水,也在落了水后不慎撞到了暗石昏迷,她不会水……

崔离奋力加快速度,朝下游游去,随着一路毫无所获,他的一颗心渐渐沉下。

将沉至底时,前方拐了个角,他在河床上一蹬,冲出视线死角,终于在靠近对岸的水下看到了那道红色的影子。

崔离大喜,来不及思索细看,便追了上去,握住她的脚踝向着自己一拉,钳住纤腰,用力一蹬,摸到了河岸,一鼓作气,将她抱上了岸。

她一冒出水面,就仿佛脱力了似的仰面倒在岸上。

崔离忙俯身看她,手刚刚按上她的小腹,却猝不及防对上了她似笑非笑的双眸。

“你没事……”崔离喃喃一声,慌忙收手,从她身上滚了下来。

钟迟迟坐起,目光直直地落回水面。

“我找到了!”

……

热汤沐浴后,换上干净衣衫,钟迟迟倚在椅子的扶手上,看着地上仍渗着水的箱子,金富贵派来的两名侍女正站在她身后替她擦拭着头发。

捞到箱子后,一行人都住进了金富贵的潼关别庄休整。

这场大雨要到明天早上才停,别说回京路不好走,就是好走,天黑前也赶不及回去了。

好在这位长安首富仿佛田庄满天下,这几日沿着河岸打捞,随便走到哪里都能住进金家别庄。

钟迟迟懒洋洋地发了一会儿呆,随便指了一名侍女:“去把箱子打开!”

四角包铜的雕花樟木箱子,普通人家甚至都备不起这么个箱子,一看就猜到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她原本是厌恶水的,但是当时既然都已经下了水,就索性往下游游去看看。

这一看,就在水流拐弯处看到了卡在树根下的箱子。

距离他们原本搜查的地方其实不远,刚才要是真收了人手,就要多等一天才能找到了。

她正要去取箱子,就被崔离当作溺水拖上了岸。

后来是崔离下水取了箱子。

箱子捞上来的时候没有锁紧,也不知是被劫匪打开后因为不识货又扔回水里,还是原本上岸的时候不慎落水撞松了锁。

捞上来之后,他们也打开看了一眼,确认是萧家丢失的《晋书》,只是已经被泡烂了。

此时侍女打开箱子,仍旧是破破烂烂一堆,丝毫看不出珍贵之处。

钟迟迟盯着这一堆破烂发着呆,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时,门外走近一人,钟迟迟瞥了一眼映在门上的身影,道:“进来吧!”

进来的是崔离。

梳洗整理后,仍旧是沉着冷静模样。

他看了一眼箱子里的破烂,道:“等雨停了,带回长安,让秘书省的书匠看看能不能修补!”

也只能这样了。

钟迟迟点了点头,有些困惑:“这书好好的扔水里,缁帛也都一点不差,所以他们要劫什么呢?”

崔离道:“看着不差而已,差不差还是要带回去细查!”

钟迟迟“嗯”了一声,问道:“柳大娘子和你师兄没事吧?”

。手机版网址:m

第203章 活着就是最大的安慰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03章活着就是最大的安慰那个马车失控落水、被冯沐晨及时拉出车厢的女子,正是柳静姝。

“柳大娘子呛了点水,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崔离道。

至于柳静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马车为什么会失控,她是不是受惊受寒,这些就跟他们关系不大了。

“师兄落水时不慎撞到了水中暗石,仍在昏迷,金富贵已经让人去县城请大夫了!”崔离道。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正撞上他看了过来。

目光相对,还是崔离先垂下了眼眸,问道:“钟娘子可有大碍?”

钟迟迟笑着站了起来,道:“我能有什么大碍?不是想找我看看你师兄么?这么拐弯抹角做什么?”

崔离看了她一眼,侧身将门让了出来。

到了冯沐晨房门口,却意外碰到了柳静姝。

钟迟迟挑眉打量了她两眼,道:“怎么不好好歇着?”

虽然梳洗整理过了,柳静姝脸上还是一点血色都没有,由侍女左右搀扶着,虚弱得仿佛见风就倒。

只是眉宇间一如既往的坚定。

“我已经没事了……”她说着没事,还是虚弱得喘了一口气,“听说恩人还昏迷不醒,心里不安,想来看看。”

钟迟迟点了点头:“那就进来吧!”

冯沐晨还没醒。

钟迟迟替他把了把脉,然后开始翻看他后脑上的伤,嘴里嘀咕着:“会不会撞傻了呢?……会不会失忆了呢……”听得边上的柳静姝连连抽气。

冯沐晨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了,此时却被钟迟迟随手撕开,露出了还在渗血的伤口。

她随手摸了两下,抬头一笑,道:“没事!就跟被人打了一记闷棍差不多,没什么大碍!”

说着又摸了两下,摸到一处,运起内力轻轻揉了约一刻钟,松了手,道:“重新上药包扎吧!大夫来了开两剂补气养血的药就可以了!”

话刚说完,自有金家的小厮上前伺候。

“我来吧!”柳静姝抢着道。

钟迟迟看了她一眼,拉过她的手摸了一下脉息,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笑道:“可以嘛!还以为你受了惊吓需要人安慰呢!”

柳静姝从小厮手里接过金创药,淡淡一笑,道:“人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钟迟迟闻言莞尔,转向崔离,嘱咐道:“你和他系出同门,内力接近,去探探他的筋脉有无损伤郁堵,有的话就修补一下!”

见崔离应下,钟迟迟觉得这里没她什么事了,拍了拍手,正要离开。

脚步刚刚迈出,又停了下来,侧耳细听片刻,神色微微一敛:“有人来了!”

雨声轰鸣之间,有声响如闷雷自地底传来。

“我去看看!”崔离丢下一句话,匆匆跑了出去。

一声哨响,羽林郎四下而出,聚了片刻,又四散而去。

“我也出去看看!”欧阳徐向她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却被钟迟迟喊住。

她看了一眼不动声色为冯沐晨上药的柳静姝,道:“你守着这里,我要回去了!”

欧阳徐怔愣了一下,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你回去了?”

“是啊!”钟迟迟神色懒懒地说,“我屋里还有宝贝呢!我得回去守着!”

说罢,也不等欧阳徐回应,就挥挥手走了。

从马蹄声来判断,来的足有百来人。

百来骑冒雨赶路,什么事这么急?

钟迟迟一边想着,一边走向自己的屋子。

屋门开着,钟迟迟瞥了一眼,眉心骤然蹙起,喝道:“谁让你们动的!”

屋内侍女猝不及防地惊叫一声,其中一人手上一松,手里拿着的烛台顿时翻下。

钟迟迟眼神一利,拂袖翻卷,连着人同烛台一并扫到了屋角,身子紧冲上前,检查被两名侍女翻出来晾在桌上的《晋书》。

刚才她情急之下,用的力气不小,摊开的书也被掀飞了好几本。

本来就沾湿了容易撕坏,这么一飞,不少内页脱落,如残叶飘卷,漫漫无着落。

钟迟迟无意识地捡起地上一册,又因为没注意手上力道,拇指按下的地方,书页顿时撕裂,黏在一块,一撕就是好多页,惊得她顿时脱手。

望着满地狼藉,钟迟迟突然觉得浑身无力,瘫坐在了地上。

角落里传来侍女们惊恐不能自抑的牙齿磕碰声,钟迟迟抚了抚额,低声道:“滚出去!”

那两名侍女被她刚刚的杀气吓得站也站不起来,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屋门。

钟迟迟坐在,心中无比懊丧。

刚刚在门外,她看到两名侍女拿着烛台靠近《晋书》,只当她们要毁书,就动了怒。

现在仔细想想,浸了水的书,烛台也少不起来,她们大概是好意要将书烘干,倒是她一时没收住情绪,闹了满地的不可收拾。

《晋书》是找回来了,可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线索?

说不定对方就是知道浸了水的书已经失去了价值,才任由她找到呢?

所以那个隐藏的巫者到底要从《晋书》——或者萧怀璧的聘礼中得到什么?

她一会儿懊恼,一会儿困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忘了庄子外百骑冒雨奔来的事。

直到数人脚步声临近,才恍然回神,望向门口。

……

红襦白裙镶金绣,满地残卷如秋。

乍回眸,青丝漫垂,盈盈欲诉还休。

这么一幕,猝不及防撞入眼底,李长夜顿时愣在了门外,只觉得一屋子的枯烂,都是为了衬托那一人的盛放。

钟迟迟看到他,心里还来不及生出惊讶,便先涌出了一股娇气的委屈,扁了扁嘴,唤了一声:“李长夜……”

这一声,将门外诸人都唤回了神。

李长夜箭步入内,一把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语气心疼至极:“怎么了这是?摔倒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钟迟迟哭笑不得地拍了他一下,嗔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摔倒呢!”又指了指飞得四处都是的书卷,委委屈屈地说:“我把《晋书》弄坏了……”

李长夜顿时笑了起来:“没事,带回长安,朕找人修好!”

“收拾一下!”他吩咐了一声,抱着她大步走向里屋——

。手机版网址:m

第204章 芙蓉帐暖

先前都在外屋待着,里屋就只点了一盏灯。

钟迟迟被放在床上时,半身陷入了阴影里。

抬头看他,烛火从侧面照来,桃花眸潋滟含笑,玄衣上的金绣龙纹熠熠生辉,便是沾了一些泥泞,也不减尊贵风流。

钟迟迟在床上跪坐起身,柔媚地圈住他的脖子,只觉暖黄灯光在他脸上扫出的阴影格外俊美撩人,忍不住笑了一声,吻住他绯红的薄唇。

他一手搂着她的纤腰,另一手穿过发丝扶在她脑后。

“迟迟……”他满含欢喜地唤了一声,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最后他主动停下时,钟迟迟一点也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又被他压在了身下。

突然顽心一起,将他从身上推开,掉了个位置,反将他压下,伏在他身上娇娇软软地笑道:“陛下怎么来得这么突然?”

李长夜将双臂枕在脑后,笑吟吟看着她,道:“雨夜惹情思,寡人想迟儿了!”

她顿时双眸微眯,唇角弯弯,笑得又甜又媚。

李长夜看得心口又烫又痒,忍不住抽出一只手,拉她下狠狠地又吻了一阵,才压抑着欲念哑声问道:“听崔离说,你今天下水了?”

钟迟迟“嗯”了一声,将脸贴在他胸口,耳畔传来的心跳声快得叫人脸红。

李长夜搂着她坐起身,一边在她身上摸索着,一边问道:“可有伤着?”

“没有——”钟迟迟刚否认了一声,就觉察到他的手和目光都停在了左脚的脚踝上。

她跟着看了一眼,雪玉精巧的脚踝处,一圈乌青的手印赫然醒目。

“我在水里搜寻呢!崔离当我溺水了,出手重了点。”钟迟迟解释道。

李长夜将她的脚拉到膝上,朝外喊了一声:“来人!取化瘀伤药来!”

进来的是崔离,低着头将伤药递过去,又低着头退了出去,半丝眼风也没往床上瞄。

李长夜就着伤药为她轻轻揉着,默默无语,也不知在想什么。

“李长夜……”她唤了他一声。

“嗯?”他侧抬起脸,双眸含笑微弯,温柔款款。

“那箱《晋书》是我找到的呢!”她忍不住带出了幼稚的炫耀口气。

李长夜低笑一声,语气宠溺:“迟儿真是厉害!”

“可惜被我弄坏了……”她又重复了一遍已经说过的委屈。

“纸张浸湿了本来就容易坏,怎么能怪你?”他毫不犹豫地为她开脱,又安慰道:“秘书省自有擅长修复古籍的书匠,不碍事的!”

钟迟迟“噗嗤”一笑,抬起头笑盈盈看着他,道:“陛下不是已经派了崔离来了么?何必自己又跑一趟?”

李长夜笑道:“寡人想了想,自己的女人还是得亲自看着,交给谁都不放心!”

这一句句情话听得真是叫人心甜。

钟迟迟笑眯了眼,凑上前,在他下巴上轻咬一口,柔声埋怨道:“你这样跑出来,万一又遇上刺客怎么办?”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迟儿与寡人心有灵犀,一定会赶来救寡人的!”

“就是没刺客,下雨天道路也不好走,万一摔了马儿——”

“朕贵为天子,坐骑都是万里挑一的,要是不能带着朕见到迟儿,可以直接剁了喂狗了!”

钟迟迟“噗嗤”一笑,絮絮地说起今天发生的事:“……柳大娘子……惊马……”

里屋的说话声虽然不响,传到崔离耳中还是十分清晰的。

他盯着规整好的几叠书册看了一会儿,抬了抬手,同其余人先后出了屋子。

回头看了一眼映着幽黄烛火的窗纸,淡淡道:“让金富贵派两个侍女听候吩咐,其余人一律退下——”

……

因为不在宫里,尽管钟迟迟睡了个饱,第二天醒来时,李长夜也还在身边躺着,一抬头,入眼就是他冒着青茬的下巴。

钟迟迟偷偷笑了笑,伸手去揪,却被他捉了个正着。

她索性明目张胆地仰起脸去咬他的下巴,带着得逞的笑意道:“陛下什么时候醒的?”

“早就醒了——”他拿着下巴蹭她的脸,低声笑道,“难得可以偷懒,恨不能这么一直抱着迟儿不起!”

钟迟迟笑着躲开他,坐起来往窗外望了一眼,道:“雨已经停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李长夜又将她拉了回去,搂紧在怀里:“再躺会儿……”

钟迟迟吃吃笑道:“陛下这是要从此君王不早朝了么?”

他暧昧低笑:“还没芙蓉帐暖度春宵,哪来从此君王不早朝?”

钟迟迟笑着推了他一把,道:“起来吧!我去看看冯沐晨醒了没。”

……

冯沐晨昨晚就醒了,看着精神尚可,倒是柳静姝面色疲惫,据说昨晚一直照顾到冯沐晨半夜醒来才回去休息。

既然人都没事,用过早膳后,就整装启程了。

金富贵也不知从哪里拉来了的马车,布置得既豪华又舒适,虽然钟迟迟没乘,还是取悦了皇帝陛下。

“看你把钟娘子照料得很好,想来也有几分才干,不去管管西市可惜了!”皇帝陛下笑呵呵地说。

金富贵原本还因为昨晚那两个侍女的事惶惶不安,突然从天而降这么个大饼,一时懵在了原地,直到皇帝陛下携美人上了马,才恍然醒悟,扑通跪地,磕头谢恩。

……

缁帛和《晋书》一起带回长安后,缁帛交给了宇文断,《晋书》则送去了秘书省。

很快,秘书省派了人来回话。

来的是秘书少监周云卿,一开口就说了许多修补古籍的术语,听得钟迟迟甚是无聊,就戳了戳李长夜。

“这套《晋书》朕另有作用,周卿只说能不能补好吧!”李长夜打断他道。

周云卿略作犹豫,拜道:“可以修好,只是耗时较长——”

“较长是多长?”钟迟迟忍不住问道。

周云卿不比李再、欧阳徐这些人别扭,听到她问,也是老老实实回答:“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

“这么久?”钟迟迟蹙眉道。

周云卿道:“《晋书》全册一共九十三卷,修复之前需要全文抄录,以便修复时刊正校对,纸张泡水损伤极大,需要配纸装潢,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半年之多还需要整个秘书省上下齐心才能完成——”说到这里,他突然看了一眼侍立一侧的崔舍。

钟迟迟看到了这一眼,问道:“崔舍人有什么特殊方法?”

崔舍慢吞吞地还没开口,李长夜便笑了起来,道:“不是崔舍有办法,是崔十一娘有办法!”

他笑着冲周云卿道:“朕记得崔十一娘似乎是秦派传人,要说修复古籍,整个秘书省就没有比得上崔十一娘的!”

周云卿低头应“是”。

钟迟迟转头问崔舍:“那你家十一娘什么时候回来呢?”

第205章 朕哪有心情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05章朕哪有心情崔文姬离开长安已经半个多月了,期间只在到晋阳县的时候写过一封信回来,之后就音讯全无了。

既然这里有急事等着崔文姬回来,李长夜也不耽搁,当即令崔舍修书一封,遣了奉宸卫送出去。

忙完这些,一下午就过去了。

“对了,我去潼关的事,你有没有帮我给李长暮送过信?”钟迟迟问道。

李长夜睨了她一眼,道:“朕自己还后知后觉,哪有心情给别的男人送信?”

钟迟迟嘿嘿一笑,道:“我今天晚膳不留宫里了——”见他面露不悦,忙解释道:“早前答应了李长暮十二就回去的,今天都十六了!”

她去潼关的时候,只顾着拉上欧阳徐,李长夜这边自然有人给他送消息,李长暮就未必了,就算得到消息,也是延迟很久的消息了。

虽然她平时嫌李长暮管着她,但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消失这么多天,还是有点心虚的。

李长夜听了却很高兴:“长暮要是给你使脸色,你就还是回宫里来,寡人一定笑脸相迎!”

钟迟迟:……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从宫里脱身了。

李长暮临近婚期,最近几日都没有到弘文馆应卯。

钟迟迟就直接回了王府。

江陵王府已经开始为两日后的纳妃礼忙碌起来了,里里外外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虽然贺秋娘只是侧妃,但谁都知道她是江陵郡王的心爱之人,纳妃礼也是比着正妃的礼来的,王府上下无人敢怠慢。

这就导致钟迟迟都走到王府门口了,才有人不小心看到了她。

“郡王呢?”钟迟迟问道。

回答一点也不意外:“殿下在软风庭,娘子要不要直接过去?贺娘子她——”

“不必了!”钟迟迟道,去打搅人家未婚夫妻你侬我侬多没劲,“等殿下忙完了跟他说一声,我回来了!”

吩咐完这句,钟迟迟便想直接回了暖花庭。

还没动身,就听见了西面的走来的脚步声。

钟迟迟转头望去,娇小的少女在男子温柔的搀扶下莲步款摆地走着,虚浮缓慢,有着女子养尊处优后的柔弱感。

钟迟迟不由一笑,这才在王府住了多久,就住出养尊处优感了。

“迟迟!”李长暮唤了一声,松开扶着贺秋娘的手,向着她疾走两步,停下,“你可知道回来了!”

三分不满,六分无奈,还有一分不知道是什么。

钟迟迟嘻嘻笑道:“之前有急事去了趟潼关,一时没来得及和你说!”

李长暮叹了一声,道:“欧阳先生派人来说了。”

钟迟迟意外地挑了挑眉,欧阳徐倒是个周到人。

目光掠过贺秋娘,她目光瑟缩了一下,紧了几步走到李长暮身边,又藏了半身在他身后。

“你们这是去哪儿?”钟迟迟看着贺秋娘身后侍女背着的包袱,问道。

“明日是纳妃礼,我送秋娘回家。”李长暮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钟迟迟点了点头,道:“你们去吧!我回去休息了!”她又落了好几天的修习。

“等等!”李长暮喊住了她,转头吩咐道,“把钟娘子的信拿来!”

钟迟迟回头看了他一眼,有点莫名。

有她的信让人送来就是,都等在这儿干什么?

“是元府送来!”李长暮淡淡道。

钟迟迟勾唇笑了笑,拆开家仆递来的信,扫了一眼,道:“元七娘明日启程去龟兹,想叫我去送她!”

“你去吗?”他问道。

还真是跟心上人统一战线了啊!

钟迟迟将信丢回家仆手上,笑道:“我去干什么?那么一大早,我都未必起得来!”

他笑了笑,柔声道:“你先回去歇着,等我送了秋娘回来,我们一起晚膳!”

钟迟迟点了点头。

正转身要走,又被人喊住了。

“钟娘子!”一名王府家仆从大门方向跑来,钟迟迟一眼就看到了他怀里抱着的东西。

“陛下让人送来的,说娘子忘在宫里了!”家仆一边解释,一边将怀里的兔子递上。

钟迟迟接过兔子,抚摸了两下,笑道:“那我明天就去送送元七娘吧!”

贺秋娘看着兔子的目光陡然一暗,垂下眼睫,朝着李长暮又贴近了几分。

……

起早来送元七娘的人还挺多的。

钟迟迟到的时候,元七娘正和云安长公主说这话,她便抱着兔子往另一人身边站了站,轻声笑道:“你怎么也来了?一点也不肯歇着呢?”

“群狼环伺,岂敢放松?”她也轻声道。

钟迟迟挑了挑眉,打量了她两眼:“群狼环伺?这么严重?”

说好的人见人爱的长安第一贵女呢?怎么会沦落到群狼环伺的地步?

不过想想小儿坊遇险,又想想婚事上的不遂,再想想前两天的惊险,还真是挺严重的——

“狼在哪里?要不要我帮你——嗯?”钟迟迟笑嘻嘻地朝她眨了眨眼。

看在轻易到手的玉璜份上,她也是愿意举手之劳替柳静姝弄死几个人的。

柳静姝朝她感激地笑了笑,道:“钟娘子一向不爱管闲事,能有这句话静姝已经铭感于心了,这些事,静姝心中已有定夺,无需脏了钟娘子的手。”

钟迟迟看了看自己的手——

行吧……

“你就这点出息?”女儿家的莺声燕语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顿时将钟迟迟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还压良为贱?为了这么点事?你连脸面都不要了?”男人眉头紧皱,面色严厉。

年纪要是再大一点,钟迟迟都要怀疑是元七娘她爹了。

“他怎么也来了?”钟迟迟随口问道。

柳静姝看了一眼,道:“长安著姓多有姻亲,七娘自幼和幼瑾一起玩儿,与李四郎应该也相熟。”

可钟迟迟看那情形,好像不只是相熟而已吧?元七娘被李再凶得眼泪都出来了。

云安长公主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安慰地拍了拍,面露不悦地看了李再一眼,道:“你别听风就是雨的,七娘又不缺奴婢,去逼迫一个小女子做什么?”

李幼瑾也忙跟上:“是啊是啊!那是个误会!是贺娘子的阿爹把她卖了!”

李再微微一怔,脸色缓和了许多,但语气还是硬邦邦的:“既然如此,你躲什么躲?”

。手机版网址:m

第206章 小贼行刺我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06章小贼行刺我“我哪里躲了!”元七娘有人帮腔,顿时来了底气,梗着脖子道,“我去看我大哥不行吗?”

“看你大哥什么时候不能去?非要拖着病体去?”李再一张脸又黑了下来。

“我已经好了!”元七娘理直气壮,“沈医仙就住我家,他说我已经病愈了!”

钟迟迟打量了一下她的面色,确实没了病弱的感觉。

有沈三知诊治,加上元七娘原本也不是什么娇弱少女,比预料中提早痊愈也没什么奇怪的。

李再冷笑一声,道:“江陵王府明天办喜事,你今天走了,就有面子了?长安的人要怎么看你?一个坊间卖花女就把元氏的小娘子赶出了长安城?”

“你!”元七娘气得说不出话来。

“四郎说的是!”旁边一名少妇缓声附和道,“去龟兹什么时候都能去,你若是在这个关头去了,旁人只当你避了出去,日后你还有什么脸回来?”

元七娘扁了扁嘴,委委屈屈地说:“你也这样说我……”

“换了我也是这样说!”云安长公主笑道,“七娘可不能这时候走,不但不能走,明天还要去看看那位新侧妃,不过一名坊间卖花女,就算飞上了枝头,也成不了凤凰!”

又有人兴奋附和:“对对!明儿我们一起去,教她知道点厉害!”

“对!一起去!”

“咳咳!”钟迟迟实在听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道,“你们要教谁知道厉害?”

众贵女齐转头,包括云安长公主在内,都变了脸色。

元七娘忙丢了众人向她跑来,一开口便将自己先摘出来:“钟姐姐,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都是她们说的!”

钟迟迟将兔子往她怀里一塞,冷笑道:“成群结队地去闹别人的婚宴就有面子了?还不如走得远远的!”还有,她什么时候又成人家姐姐了?

“我本来就是要走得远远的……”元七娘低着头小声说。

钟迟迟睨了她一眼,道:“是啊!这对你来说已经不错了!”

元七娘抬起头委屈地看着她:“那我应该怎么办?”

钟迟迟道:“我怎么知道你该怎么办?但是你们要是敢去江陵王府闹——”

她随手拂出一掌,只听得“咔嚓”一声,便见路边的一株三人合围的老槐树晃了晃,“扑棱扑棱”,落下了许多粗枝。

“我可是会生气的。”她拍了拍手,道。

一时寂静。

还是薛瑶先挪动了步子,到了钟迟迟面前,小声地说:“那我们可以盛装去吗?”

钟迟迟似笑非笑道:“砸个场子还要盛装?”她砸人家场子盛装过了吗?

薛瑶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钟迟迟环顾了一周,勾唇笑道:“不给江陵郡王,就是不给我面子,都懂事点,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目光最后落在神色黯然的元七娘身上,道:“越用力,越显得你在意而已。”

说完,自觉没她什么事,就拍拍手走了。

“钟姐姐——”小少女一声娇唤,追上来挽住她的手臂,别别扭扭地说,“我跟你一块儿走……”

钟迟迟甩开她:“你自家有车,我又和你不同路!”

她又缠上来:“过城门都是要下车的嘛……”

钟迟迟嗤之以鼻。

就她们这群小娘子的身份,守城将士哪里敢叫她们下车?

不过也没有再甩开她。

她们在前面这么走着,其他小娘子也凑趣似的都没上车。

时下风气虽然不禁女子外出,可这么多美貌的贵族小娘子徒步同行,也是巍巍壮观,惹了许多围观。

“阿钟——”又一声娇唤,追上来一人,却是云安长公主。

云安长公主都当着她的面撕破过脸了,这会儿竟然还能亲亲热热地喊着“阿钟”凑上前来,甚至也要学元七娘来挽她的胳膊。

钟迟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才讪讪地放下了手,又浮起笑容,若无其事地问道:“阿钟是长暮的妹妹,长暮纳妃,阿钟这阵子是要住回王府帮忙了吧?”

钟迟迟淡淡地“嗯”了一眼。

其实郡王纳妃,都是礼部和宗正寺操办的,反正她是什么都没做。

“长暮纳妃后,阿钟还是回宫里吗?如今大明宫就阿钟一人,今年的夏宴定然是阿钟来办了吧?”她笑盈盈问道。

钟迟迟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毫不介意地自顾自说下去:“陛下也真是的!不知道打算怎么抬举阿钟呢?竟然藏到现在也没露出风声,莫不是位份不止九嫔?”

钟迟迟还是没说话。

倒是元七娘听得来了兴趣,主动搭上话来:“陛下待钟姐姐这样好,说不定是准备着要封妃呢!”

钟迟迟一时猜不透云安长公主想要做什么,便一味不吭声,任她们去说。

看得出云安长公主是非常善于聊天的,没几句就把话题转到了元七娘的病上,然后顺其自然地称赞了沈三知的医术,接着,又把话题转回了钟迟迟身上,仿佛纯粹出于好奇地问道:“听说阿钟同沈医仙是旧识?你们是在蜀中就认识了吗?”

钟迟迟想起她让侍女奉给沈三知的安神茶,顿时蹙了蹙眉,正要警告她两句,忽然耳畔异动,空气中,有重物携杀机坠落!

她猛一转身,正要出手,却有另一道掌风比她更早一步拍向那个重物。

“啪”的一声,瓦盆碎裂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泥土携着花香四散开来,惊起一阵躲避和尖叫。

钟迟迟猝然抬头,瓦盆掉落的出处只有两扇打开的窗,窗口已经空无一人。

“你没事吧?”瓦盆袭击的方向,男子低沉的嗓音中带着隐晦的关切。

钟迟迟意外地看了男子一眼,又看了一眼那个被关切的女子,眯了眯眼,纵身跃起,从窗口扑入。

行凶者丢了花盆后,也不管事情成不成就逃走了,不过逃得再快,也逃不过钟迟迟。

不到半刻钟,钟迟迟便提着一人从窗口跳了出来,将人随手往地上一扔,冲那男子抬了抬下巴,道:“这小贼当街行刺我,麻烦带去给宇文断好好审审!”

。m

第207章 下三滥的手段

“有人行刺你?用花盆?”

李长夜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吃惊地打量了她好久。

美人儿轻盈地扑进他怀里,神色好不委屈:“是啊!吓死我了!”

李长夜好笑地搂她在怀,安抚地拍了两下,道:“不怕不怕!朕让宇文断大刑伺候,一定抓到幕后之人为你报仇!”

钟迟迟趴在他怀里乐得直笑。

李长夜陪着她笑了一会儿,问道:“这是在玩什么呢?”

“没玩啊!”钟迟迟笑道,“真是很认真的谋杀呢!花盆从楼上用力砸下,要不是有我们冯大侠在,柳大娘子真的就一命呜呼了!”

李长夜挑眉思索了一会儿,笑道:“没有冯大侠在,不还有我们钟女侠在吗?”

钟迟迟嘻嘻笑道:“那怎么一样,人家冯大侠说不定是特意路过的,我怎么能抢人家风头?”

所谓情急,越是急的时候,越容易露情。

“人家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报,怎么到了我们冯大侠这儿,却反过来了呢?”钟迟迟幸灾乐祸地笑道。

李长夜好笑地拍了拍她的头,道:“别乱揣测,柳大娘子下个月就要嫁给王子徽了!”

钟迟迟不以为然:“那是当初没选择,现在来了个冯沐晨,天下第一高手呢——”突然朝他眨了眨眼,“他不是一直不肯为陛下所用吗?说不定这回为了美人要折腰了!”

李长夜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说:“那就借迟儿吉言了!”

……

花盆砸人这种手段在钟迟迟眼里根本不够看的,当然到了宇文断那里也完全不够看。

午膳刚过,结果就出来了。

当然不可能是冲着钟迟迟来的,但也挺意外,是柳静姝的婶母朱氏派人谋杀柳静姝。

这个案子被移交到了县衙。

闹到了御前,又是宇文断审出来的口供,朱氏想要洗脱罪名就很难了。

“你家婶母为什么要害你?”

就是钟迟迟见了柳静姝,也不能免俗地想问这个问题。

柳静姝早就退出了后位竞争,还同王子徽定下了婚约,完全看不出能威胁到谁。

要是她继母想害她还说得过去,隔房婶母?这是闹得哪一出?

“娘子且拭目以待,很快就知道了!”柳静姝微微一笑,神色从容。

钟迟迟也没真打算在李长暮的纳妃礼上揪着她问这个问题,笑了笑,就放过她了,向着刚进来的元七娘点了点头。

今天的纳妃礼,李长暮给足了贺秋娘面子,邀请了长安各大世家的女眷不说,在贺秋娘的轿子到门口时,甚至亲自出门相迎。

不过他也考虑到了钟迟迟的性情,知道她不爱应酬,只让她自己随意就好,另外请了云安长公主和柳城长公主来招待女客。

倒是钟迟迟想着昨天那些不怀好意的言辞,主动站出来镇镇场子。

在女宾席上待了一会儿,眼见一片和谐,钟迟迟待得无聊,就起身往前面去了。

男宾这边,李长暮请了皇叔荆王作主,不同于女人们对贺秋娘的排斥,李长暮在男人中人缘还可以。

他只是纳侧妃,按礼只穿了郡王常服,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眉目柔和,笑意温雅,被劝了几杯酒后,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显出了几分喜色。

大多数人劝酒都很有分寸,但难免有个例外。

钟迟迟看着那个提着酒壶不怀好意朝李长暮走去的少年,突然有点手痒。

可惜这个场合,不适合当众揍人。

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下,从屋顶上悄然落地,几个闪身,到了一人身后,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那人惊起回头,一看到钟迟迟便红透了脸,结结巴巴道:“钟、钟——”

钟迟迟朝他嫣然一笑,低声道:“你去帮我把王子徽带过来——”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无人的角落,“我在那里等你!”

少年忙不迭点头。

别人去拉王子徽,王子徽可能要闹一闹,但杜清毕竟是他十几年的狐朋狗友,轻轻松松把他从走向李长暮的路上截了下来,带去了钟迟迟指定的地方。

王子徽虽然给了杜清面子,还是有些不高兴的,一边走一边嘟囔:“你到底找我——赫!钟、钟、钟——”

钟迟迟好笑地看着他,怎么这兄弟俩见了她都跟见鬼了似的呢?

这个也是半天喊不出口,钟迟迟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完整的称呼,只好放弃了,抢了他手里的酒壶,不经意地闻了闻,顿时眯起了眼:“你倒是胆子不小?”

王子徽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立即又梗起了脖子,道:“我这是帮他呢!你瞧李长暮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突然意识到什么,红了红脸,缩起了脑袋低声道:“就是、就是给他助助兴……”

他这一说,杜清也反应过来了,看了钟迟迟一眼,脸顿时红到了脖子,低垂着脑袋,比王子徽更像犯错的人。

钟迟迟冷冷一笑,将酒壶往地上一摔,碎裂声后,酒香四溢。

“再让我看到这种脏东西——”

“不敢了!不敢了!”王子徽抱头直喊。

钟迟迟冷哼一声,压下了心中怒火。

王子徽加在酒里的虽然也有催情作用,倒算不上什么媚药,否则——

钟迟迟又看了他一眼,垂头丧气的,仿佛还有些遗憾,她忍不住冷冷一笑:“未婚妻都快没了,你倒是还有心情玩这些下三滥手段!”

王子徽猛然抬头,厉声道:“你说什么!”

“说的就是这个!”钟迟迟冷笑道,“三天前,阿柳在潼关惊马落水,你在哪里?昨天,阿柳在西市附近差点被人用花盆砸死,你在哪里?”

王子徽脸色变了又变,喃喃道:“她、她没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钟迟迟冷冷地看着他,“你能做什么?你会做什么?你除了要她花钱花心思哄你,除了玩这些鸡鸣狗盗的玩意儿,你还会什么?”

他脸上血色尽褪,望着钟迟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倒是杜清看着不忍,弱弱地开了口:“钟——”才说了一个字,就被她冷冷一眼堵了回去。

“阿柳什么时候指望过你这个未婚夫,她什么都是自己来,不过好在以后她也不用这么辛苦了!”钟迟迟朝他笑了笑,满满的恶意,“冯沐晨你知道吗?崔离的师兄,武林排名第一的高手,当今陛下礼遇招揽的人才,阿柳落水的时候就是他救的,阿柳西市遇袭,也是他救的!”

“阿柳苦了这么多年,总算遇到了天命的缘份,你说是不是?”

看着失魂落魄的王子徽,钟迟迟总算觉得心里舒畅了。

敢在她眼皮底下玩这种药,没弄死他已经很留情了!

大概是老天见不得她太得意,这时,从后院方向跑来了一名侍女,道:“两位长公主领着女客们去了软风庭!”

第208章 你明明更喜欢我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08章你明明更喜欢我钟迟迟踏入洞房时,屋内是薛瑶在说话。

在她看来,柳静姝固然玲珑心思,但薛瑶只会更胜一筹,且薛瑶不比柳静姝柔中带刚,她态度更强硬一点,有她周旋,不会让贺秋娘太吃亏。

以贺秋娘的身份,世家主母是不可能来的,只来了一些小媳妇和小娘子。

虽然昨天钟迟迟震慑住了一部分人,但总有不懂事的,喝了一会儿酒,就闹着要去见新侧妃了。

这是合情合理的要求,贺秋娘已经是郡王侧妃了,李长暮府里又只有她一个女主人,日后总要同这些人来往的。

钟迟迟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在薛瑶和柳静姝朝她点头示意之后,便顾自寻了把椅子坐着,没有上前凑热闹。

“你待她倒是好!”边上有人酸了一句。

元七娘同样没有上前凑热闹,钟迟迟到的时候,她已经在这里坐着了。

钟迟迟抬眸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道:“你第一天知道我是江陵王府的人?”

元七娘噎了一下,嘟囔道:“你不是更喜欢我吗?”

钟迟迟打量了她两下。

元七娘今天挺乖的,穿得中规中矩,神色不冷不热,很有几分端庄模样,只除了刚刚酸那一句时,流露出了心里的不甘。

“你想多了吧?”钟迟迟笑道,“我没有更喜欢谁!”

小娘子瞪圆了眼,鼓了鼓腮帮子,低声喝道:“你明明更喜欢我!”

钟迟迟笑着往椅背上靠了靠,漫不经心道:“你说是就是吧!”

薛瑶和柳静姝都是身份既高又玲珑心肠的人,有她们挡着,加上两位长公主也很给面子,洞房内并没有出现什么为难人的情形,只有元七娘的二嫂冷嘲了两句,很快就被元七娘拉走了。

院外笙歌渐罢,有侍女进来道:“郡王殿下喝高了,将要进内!”

李长暮退席,***宴也就告了终,两位长公主尽职地领着女客们离开了。

钟迟迟站起身,想了想,拉住柳静姝,等人都走光了,唤出辛别,道:“柳大娘子最近身边不太安全,你替我送送吧!”

不需要盯着她和萧怀璧的时候,辛别还是使唤得动的,便随着柳静姝离开了。

钟迟迟正要走,却被贺秋娘喊住了:“钟娘子……”

柔柔弱弱,畏畏缩缩,显然还是有些怕她。

钟迟迟回头看了她一眼,挑眉相问,没有开口。

“我、我可以唤你迟迟吗?”她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问了这么个问题,用力绞着手指,不安极了。

钟迟迟没怎么犹豫就摇了头,道:“你还是唤我阿钟吧!”

“迟迟”这个称呼,一直都是较为亲近的人喊的,她和贺秋娘,还没亲密到这个程度,听着怪不习惯的。

鼓足勇气提出的第一个请求就被无情拒绝了,贺秋娘眼眶一红,泪水滚动,也不知后面还有没有话,就呆立住了。

钟迟迟可没耐心陪她呆立,直接问道:“还有事吗?”

她惶惶地摇了摇头,一脸无助。

钟迟迟觉得自己还是赶紧走吧,这一夜,贺秋娘没在别人那里受了委屈,倒是在她跟前受了委屈,李长暮要是问起来,也挺烦人的。

然而不等她动身,庭院外一阵吵嚷,是李长暮被送进来了。

钟迟迟抬脚出了洞房,看到院子里醉得站不稳的李长暮时,不由得蹙了蹙眉,有些生恼:“郡王喝了很多吗?”

“殿下心里高兴,有人劝,就多喝了几杯!”冉都一面答着,一面艰难地扶着东倒西歪的李长暮,累得满头大汗。

钟迟迟上前将李长暮接了过来,他整个人无力地挂在她身上,酒气熏人,有些陌生。

冉都抹了一把汗,尴尬笑道:“殿下酒量……一般般,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挡不住、挡不住……”

钟迟迟点了点头,刚刚扶起他的身子,却见他睁开了眼。

“醒了?”钟迟迟随口问道。

他专注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仿佛在辨认她是谁。

“醒了就快进去吧!”钟迟迟笑道。

“迟迟?”他不太确定地轻唤了一声。

钟迟迟“嗯”了一声,正要扶着他转身往里走。

他却突然脱力,再次倒在她身上。

柔软的触感擦过侧颈,一声淡如青烟的叹息响在耳畔:“迟迟……”

……

“笃、笃、笃……”

钟迟迟睁开眼,晨光熹微,东边隐有日色。

这个天色对夏季来说,还是早了些。

“笃、笃、笃……”

登梯的步声不紧不慢,节奏始终没有什么变化,哪怕脚步较平常有些虚浮无力。

听得人差不多到了台上,钟迟迟也站起身来,看着楼梯口出现的人,笑道:“怎么起那么早?宿醉可好些了?”

李长暮的脸色还有些黯淡,脸上浮起一个虚弱的笑容,道:“好多了,今日还要进宫谢恩。”

钟迟迟悟过来了:“你是想叫我陪贺妃进宫?”

李长暮微微一顿,点了点头。

满宫的女眷都在太极宫,贺秋娘自然要去太极宫,但是李长暮要见的皇帝陛下却是在大明宫,两宫虽然隔得不远,但已经是鞭长莫及了。

钟迟迟摇头笑道:“太后娘娘看到我就生气,让我陪她去,还不如让李玉台陪她去呢!”

李长暮淡淡一笑,道:“那就算了吧,她总要自己面对的。”

钟迟迟也有心帮一把,道:“我让辛别陪她去吧,幼瑾说她今天也会进宫,不会教你的小娘子太吃亏的!”

他唇角微微上扬,道:“多谢了。”

钟迟迟看着他淡淡的神情,忽而想起昨晚他无意擦过肌肤的唇。

昨晚的情形,别人或许没发现,但是一直站她身后的贺秋娘可能是看到了。

不过是巧合而已,这副划清距离的作态是什么意思呢?

钟迟迟不觉有些意兴阑珊。

“你们去吧,我再练会儿功!”说罢,便重新席地而坐,闭上眼,不再理他。

李长暮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今天没什么事,钟迟迟原本打算练到中午,进宫吃个午饭,然后睡一下午再出宫——真要不进宫,皇帝陛下难免派人来扰,也挺烦的。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刚从乘风台下来,冉都就找了上来,递给她一封拜帖。

“柳大娘子派人送来的,说想邀娘子醉云楼一叙!”

。m

第209章 娘子误会了

醉云楼的掌柜一看到钟迟迟便点头哈腰,态度殷勤,完全不介意她来吃白食。

钟迟迟含笑走进包房,问道:“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柳静姝很少主动找她,有再多困难的事,她都是一个人面对,没有借过谁的势。

因此她这么突然约见,钟迟迟觉得应该是有十分要紧的事,就直接来了。

柳静姝的脸色有些不对劲,眉心紧蹙,目光犹豫,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又耐着性子起身,朝她见过礼后,又亲自为她斟上茶,也不急着开口。

钟迟迟往她自己面前的茶盏瞥了一眼,茶水下了一半,已经凉透了,不知她什么时候来的。

“我昨夜——”柳静姝艰难地开了口。

钟迟迟意外地挑了挑眉。

昨夜辛别送了柳静姝回来时,她已经上了乘风台;今天下来的时候,也没听辛别提起什么。

柳静姝开了口后,又犹豫住了。

钟迟迟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

“我昨夜遇到王二郎了!”柳静姝忙道。

这事啊……

钟迟迟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吹着。

“钟娘子……”她蹙着眉,语气几经斟酌,开口时还是有些僵硬,“你为什么要对王二郎说那些话?他、他……他会当真的!”

钟迟迟讶异抬眸,道:“我说的难道不是真的?”她也当真啊!

柳静姝顿时涨红了脸,期期艾艾道:“我、我对冯大侠只有感激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钟迟迟更惊讶了:“难道你对王子徽有什么特殊感情?”

柳静姝一愣,不说话了。

钟迟迟放下茶盏,认真地打量了她一会儿,道:“你以前没有选择,才选了王子徽,现在有了这么好的选择,难道还要放着天下第一高手不要,继续带着个半大孩子玩?”

柳静姝又涨红了脸:“这、这不是——”

“始乱终弃是吧?”钟迟迟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你这不是还没乱么?”

柳静姝脸更红了,憋了半天才道:“不是,我是想说过河拆桥……”

钟迟迟笑道:“拆就拆了,冯沐晨救了你两次,你不以身相许一下?”

柳静姝沉默了片刻,脸上红晕散去,轻声道:“钟娘子忘了么?王二郎也救过我一次……”

钟迟迟想了想,道:“那次不是我救的你?”

柳静姝噎了一下,继续说道:“娘子来之前,我真的以为自己活不了了……可是王二郎他……他并不能救我,他只是徒劳地陪我一起死……”

钟迟迟失笑:“所以你不想要能救活你的,只想要能陪你一起死的?”

她垂眸道:“先前议婚的时候,他也帮我了,他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每次都会竭尽全力帮我。”

“王二郎心性单纯,又待我至诚,自从他答应娶我后,我再没有动过其他心思——”她抬眸,定定地看着她,“我知道娘子待我也是一片好意,只是这件事,娘子误会了!”

钟迟迟笑了笑,没有再劝。

柳静姝这样七窍玲珑的人,利益轻重怎么会分辨不清?

既然心里都清楚了,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那就和别人没关系了。

反正也不是她嫁人。

……

从包房出来的时候,碰巧遇上沈三知从隔壁走了出来。

和他在一起的是屈突落和童先生。

沈三知见了她又惊又喜,快步朝她走来,拉着她好一阵询问,看得屈突落满面含酸:“怎么逢个长得好看的男人都跟你有关系?”

钟迟迟想了想,笑道:“大概物以类聚吧!”

屈突落拂袖而去。

……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去江陵王府打听了几回,都没有消息。”沈三知问道。

告别了同行人后,他们从醉云楼出来,边走边聊。

“回来两天了。”钟迟迟说着,心中闪过一丝意外,她回来后,李长暮和冉都都没向她提起过沈三知。

沈三知轻轻一叹,道:“我以为天下之大,找你不易,没想到找到了要见你也是不易的。”

不过说了两句话,两人就停下了脚步。

沈三知还借住在元府,元府和江陵王府是两个方向,正好在这个路口分道扬镳。

钟迟迟心里生出一丝不舍,问道:“你打算在长安待多久?”

沈三知来长安是为替装病的太后治病的,如今太后不知怎么想通了,也就没他事了。

他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我是来找你的。”

想到那天说的话,钟迟迟有点笑不出来了:“现在你找到了,然后呢?”

他认真地看着她,道:“我采赤枫果炼药已成,迟迟,我想治好你的寒症!”

钟迟迟现在真的不想考虑这些小事,但对着他的温柔关切,又说不出太冷清的话,索性避而不谈:“我还有事要进宫一趟!”

沈三知没有勉强,点头道:“我也回元府了。”

钟迟迟想了想,道:“你要在长安逗留一阵的话,总住别人家也不方便,我在常乐坊还有一座小宅子,不如你住进去吧?”

这样的话听着很是亲昵,沈三知不由得笑了起来,双眸微眯,波光粼粼,语声轻柔地问了一句:“那你呢?”

钟迟迟犹豫了一下,道:“我再说吧!”

老实说,今天清晨,李长暮的态度有点伤人,但也还没到避出去的程度。

仔细想想,李长暮成亲了,她也确实应该注意一些。

这时,一辆马车从他们面前驶过,沈三知护着她后退一步避让,没想到马车却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车驾上坐着的少年粉面桃腮,颜似芙蓉。

“钟娘子。”少年徐缓地唤了一声,朝她颔首示意。

钟迟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车厢,眼睛一亮:“是崔娘子回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唰”的一声,车帘掀开,却不是眼前这辆。

崔舍所驾马车后,还停了一辆马车,此时车帘被猝然掀起,目光焦急寻来,落到她身上时,猛地一缩,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是一名苍白柔弱的少年,肌肤是终年不见日色的那种苍白,白到有些透明,清秀的面容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天真笨拙。

他呆呆地看着她,淡红的嘴唇颤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钟迟迟笑了起来,曼声道:“别来无恙,傅哥哥——”

第210章 迟迟的旧情人

醒来时,日色昏昏,光影斑驳。

钟迟迟披衣下榻,穿过中庭,向前殿走去。

殿内有人声交谈,其中一道慵懒悠长,勾得她迷迷糊糊往里闯。

守在门口的宫女唤了她一声,殿内的说话声便停了下来,有脚步声朝外退去。

下午睡得迟,钟迟迟还有些困倦,便眯着眼睛朝那道玄色身影挪去,直到被他搂进怀里,才又闭上了眼,含糊道:“打扰你了么?”

“没有,谈完了……”他语声低柔地说着,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贴着背脊缓缓梳下。

钟迟迟舒服地低吟了一声,往他身上蹭了蹭,问道:“崔文姬那里怎么说?”

下午在街上遇见的,正是去接妹妹回家的崔舍,但是崔文姬一听说《晋书》被毁的事,家也顾不上回就进了宫,直接投入到修补《晋书》的大业中。

“秘书省让人来回禀说,大约一个月能修好。”李长夜被她蹭得浑身满足,声音越发慵懒。

钟迟迟听得精神一振,睁开了眼,兴奋道:“崔文姬这么厉害?一个人抵秘书省这么多人,还能把半年缩短到一个月?”

李长夜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道:“又不是神仙,谁能有这么厉害?还是得整个秘书省上下齐心协力才行!”

“那也很厉害了!”钟迟迟喜滋滋地说。

喜到一半,又觉得有点不对,警惕地问道:“修补个书而已,不影响纳征礼了吧?”

李长夜微微一笑:“不影响。”

钟迟迟顿时心花怒放,笑嘻嘻地勾着他的脖子攀上来吻他。

吻罢,他恋恋地抚着她的脸,道:“好像没睡足,要不今晚别走了?”

钟迟迟摇了摇头,道:“让人传膳吧,我差不多要回去了!”

李长夜没有勉强,吩咐了一声传膳后,转头问她:“你今天见到傅师言了?”

钟迟迟“嗯”了一声,反问道:“陛下想要召他做官?”

刚刚她进殿的时候听到李长夜提了傅师言的名字。

李长夜点头道:“傅师言才名远扬,朕想召他为翰林棋待诏,日后也可以——”他停顿了一下,忽然搂紧了她笑得满眼桃花,“日后也可以教我们的小皇子下棋……”

钟迟迟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道:“陛下有问过傅师言愿不愿意做官吗?”

李长夜挑眉道:“朕召他入朝,他还敢拒绝?”

钟迟迟笑道:“怎么不敢?冯沐晨不就一直不肯做官?”

李长夜弯眸一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冯沐晨今天刚授了百骑长!”

钟迟迟愣了愣,问道:“那辛别呢?”原本的百骑长是辛别啊!

“辛别升了将军——”李长夜志得意满地笑道,“托了迟儿的吉言,冯沐晨还真的为佳人折腰了!”

想起白天柳静姝说的话,钟迟迟失笑道:“折腰也没用啊!柳静姝对王子徽好着呢!”

“哦?”皇帝陛下对这种男女情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缠着她说了许多,直到晚膳摆好了才意犹未尽地放下。

……

今天睡得久了一些,晚膳后出宫时,天边霞彩已经所剩不多。

还没到江陵王府门口,远远地,就看到距离门口十步远的一侧,孤伶伶地站了一个人,影子被拉得既长且淡,单薄得有些萧瑟。

钟迟迟停下脚步,就这么远远地看着那人。

那人也看到了她,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包袱抱紧了一些,脚步踌躇,却始终没能朝她迈出半步。

钟迟迟勾唇笑了笑,朝他走去。

她越是靠近,那人越发手足无措,苍白清秀的脸上也渐渐泛出红晕。

钟迟迟估摸着他快要承受不住了,便停住脚步,朝他盈盈笑道:“傅哥哥来找我么?”

这一声“傅哥哥”和下午街上偶遇时的那一声一样,在他清澈的眸底拨出一丝痛楚。

钟迟迟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他开口,便淡了笑容,道:“原来不是找我的,打扰了!”

刚一转身,就听到身后急促的一声唤:“阿钟!”

他的声音沙哑而僵硬,仿佛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钟迟迟转回身,神色淡淡地看着他。

他却狼狈地避开了她的目光,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的包袱,动作僵硬地递向她,低声道:“这个……给你!”

钟迟迟看了一眼,轻声笑了笑,道:“我不要你的东西!”

他猛然抬头,目光祈求:“阿钟……”

钟迟迟敛了笑容,淡淡道:“我说过了,我不想要你的东西!”说罢,再次转身走开。

“阿钟!”身后人向着她急冲了半步,又颓然收住,没了动静。

钟迟迟没有再回头,辛别也是目不斜视,只有云定安好奇得要死。

“那个……他——”他有心想为傅师言说两句,可话还没出口,那两个女人已经不见了身影,只好收了声小跑着跟了进去。

钟迟迟回王府,只要没人拦着,都是直接往暖花庭去的。

不过今天有人拦着。

贺秋娘似乎早就候在这里了,一见到她就步履匆忙地迎上来,神色焦虑道:“阿钟回来了!外头有个人……一直不走,问他也不说话——”

“不用管他!”钟迟迟停下脚步,“郡王不在?”

贺秋娘紧张地想了想,捏着手指道:“殿下去荆王府赴宴了……”

钟迟迟看了她一眼,衣轻绡,发堆云,已经有了些许贵妇模样,只是眉眼间总是露着怯意。

堂堂郡王府,难道还怕傅师言闯进来不成?

“外面那人不用管,晚点自己会走的!”钟迟迟安抚了一句,就带着辛别和云定安走了。

……

“你和傅师言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来找你?他包袱里装着什么?你为什么不要啊?”云定安围着她转个不停,被诸多疑问折磨得直跳脚。

钟迟迟刚刚沐浴过,坐在椅子上擦着湿发,没有理他。

云定安突然凑近,低声道:“我刚才又出去看了下,傅师言还在呢!”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他忍了忍,没忍住,鬼鬼祟祟悄声问道:“那个……是不是你的旧情人?”

第211章 棋圣傅师言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11章棋圣傅师言“那个……是不是你的旧情人?”云定安悄悄地问道。

钟迟迟垂眸一笑,道:“是啊!”

云定安顿觉小腿一软,好险扒住了她的椅子没摔倒,这时,门外却传来“哐当”一声,转头一看,辛别正俯身捡刀。

“你、你、你真的……啊?”云定安不敢置信地问道。

钟迟迟飞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觉得呢?”

云定安觉得还是挺真的。

“那他来找你想干什么?你不跟他说清楚吗?”云定安很是替人着急。

钟迟迟看着有些好笑,捏了捏他的脸,道:“我刚才说得不够清楚吗?”

她手劲大,一松手,就露出了红印子。

平时挺娇气的云小郎这会儿满腹心事,连痛觉都丢了,一边揉着脸一边心疼地说:“你就那样说……那样也太冷漠了吧?你好好劝劝人家啊!”

钟迟迟站起身,道:“冷漠不冷漠,都是一样的话,我能说上几句话已经很给面子了,劝他可不是我的责任!”说着,朝屋外走去。

云定安跟在她身后念念叨叨:“杜清不也喜欢你?你不是对人家挺好的?”

钟迟迟突然转身,笑着问他:“那你喜欢我么?”

云定安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你、你别乱说话!我才不喜欢你!”一边说,一边去瞄辛别。

这要是被告到皇帝陛下面前,他还活不活了?

钟迟迟哈哈一笑,招手要他过来。

云定安满脸警戒地朝她蹭去,被她揪到身前,狠狠揉了一顿头发。

“喜欢和喜欢,其实是不一样的!”钟迟迟笑道,“王子徽之前也很喜欢我,后来我抢了他未婚妻送他的信物,他就恨上我了——”

“杜清也就跟王子徽差不多,但是傅师言不一样。”她说完之后,摇了摇头,走出了房门。

云定安跟了出去,道:“我知道不一样,傅师言对你用情更深,那不是更难得吗?你看他在门外都站了那么久了,你也不见见他?万一下雨——”刚说到这里,突然一声雷响,紧接着枝叶簌簌,起了风。

“你看要下雨了,他还在外面等着想见你呢!”云定安着急地说。

钟迟迟抬头看了看,笑道:“放心,今晚这雨下不起来,起了风,还教他在外面站得更凉快些呢!”

想了想,回头指了指辛别,道:“傅师言的事,谁都不许去陛下面前说哦!”

……

傅师言的出现,并不影响她的日常,沐浴更衣后,还是照旧去了乘风台。

经过这一个月的修炼,她的巫力深了约有三成。

在法器的相助下,进益十分惊人,就连之前朝凤舞消耗的巫力也恢复得比预计的快。

上高台,席地坐,闭目清心,灵台空明,四周的动静渐渐清晰。

贺秋娘还在前厅,今晚李长暮不在,她似乎有些不安。

范围扩大至王府外,傅师言还在,他包袱里的东西她也“看”到了,是《桃花棋谱》。

当年杨月眠看中的是傅师言收藏的一套棋子,但《桃花棋谱》也是他极为珍视的,她在打棋子主意的同时,也曾向他借阅过这本棋谱。

不过一直到她离开,傅师言也没松口。

现在竟然带过来送她?

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傅师言还挺痴情的……

钟迟迟这么想着,突然理解了那天李长暮为什么不见元七娘,她现在也是一点都不想见傅师言了。

正要将注意力移开,突然,大门打开,一人跑了出来。

那人跑到了傅师言面前,似乎说了几句话。

钟迟迟有意停顿了一会儿,便见傅师言在另一人的引领下——

进了王府!

钟迟迟蓦然睁眼,又重新闭上。

大约过了一刻钟,便有人从前厅步履匆匆到了乘风台阵法外。

李长暮让人修的阵法外围只留了一个入口,辛别正守在那里。

来人同辛别磨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能进来,离去时,彩袖将将一拂,显出几分怒气。

钟迟迟起身,踩在阑干上纵身一跃,几度旋身,眨眼间,便落在了辛别面前。

“把阿白带来守着,你去大门等,郡王回来了叫他来这里找我!”钟迟迟淡淡道。

……

李长暮回来得有点晚。

虽然之前被王府里的事打断了一下,但换上阿白守门后,钟迟迟还是聚精会神地继续修习巫术了。

直到听到李长暮上楼的脚步声,才将放出去的精神收了回来。

“你找我?”李长暮含笑问道,脸上薄有醉意,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冉都还没告诉你?”钟迟迟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觉得李长暮要是知道贺秋娘留下了傅师言,这会儿应该不会笑得那么灿烂。

“怎么了?”李长暮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直觉也是不太对,便收了笑容追问道。

“傅师言来长安了!”

才说了这么一句,李长暮就变了脸色。

不仅是傅师言,她经历过的那些李长暮多多少少都知道点,他一直都不喜欢杨月眠曾让她做的那些。

“你见过他了?”李长暮蹙眉问道。

钟迟迟点了点头,道:“他守在王府门口要见我,被贺妃请进来了!”

李长暮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低声道:“对不起……”

且不说傅师言和钟迟迟有什么渊源,单就钟迟迟不想见的人,却被贺秋娘自作主张请进王府,李长暮就猜得到钟迟迟的态度了。

可是她此时却很平静,面对他的道歉,也只是摇了摇头,淡淡道:“明天我搬去常乐坊!”

“迟迟——”李长暮大惊失色。

“我已经决定了!”钟迟迟打断他道。

……

第二天,钟迟迟醒来时,傅师言已经离开了江陵王府。

她也没什么特别要收拾的东西,只还是原先乔渔帮她收拾过的那些,重新收了起来交给阿白带着,只等晚膳后出了宫,就回来带上阿白一起去常乐坊。

但是搬去常乐坊这事,李长暮这边是没再说什么了,但不代表其他人没有想法。

“听说你要从江陵王府搬出来了?”

钟迟迟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辛别。

辛别面无表情,眼神却很理直气壮地看了回来。

你只让别说傅师言的事,可没不让说这个啊!

。m

第212章 朕想讨好你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12章朕想讨好你“听说你要从江陵王府搬出来了?”李长夜问道。

双眸笑如新月,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

钟迟迟忍不住睨了他一眼:“跟你有关系吗?”

李长夜圈住她的腰肢,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谄媚笑道:“迟儿打算搬去哪里?含凉殿还是浴堂殿?绮绫殿也可以!”

钟迟迟“噗嗤”笑道:“我搬回常乐坊啊!一个人住多自在!”

他笑眯眯地说:“大明宫现在不也只有你一个主子?”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

皇帝陛下很不要脸地说:“寡人也是伺候迟儿的!”

钟迟迟笑了笑,没有应声。

这时,宫人从中庭进来,道晚膳已经摆好,钟迟迟顺势从他怀里起身,谁料他手臂一收,又将她拉了回去,咬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常乐坊这么个小宅子,怎么修炼?”

钟迟迟笑容缓缓敛起,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他低低一笑,在她耳垂上轻轻吻着,宫人见状,纷纷低头退下。

“听说江陵王府的乘风楼改建成了乘风台?”他语声低柔缱绻,“乘风台可有望仙台高?”

钟迟迟没有躲避他的吻,可也对此毫无反应,淡淡笑道:“天子摄天下事,陛下要干涉我,我是不是拒绝不了?”

他轻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低声道:“寡人只是想讨好迟儿……”

她目光清冷地看着他,道:“我的事,于国事无关,不怕陛下知道,但这是我自己的事,也不希望陛下插手!”

李长夜眉心微蹙,语气中流露出不悦:“朕难道不是在帮你?”

钟迟迟扯了扯嘴角,问道:“依我看来,大明宫的铜鉴阵和金钟阵还有很多漏洞,陛下需不需要我帮忙?”

他目光骤然一缩,如漩涡急转,晦涩莫测,捏着她下巴的手也猛然收紧。

钟迟迟蹙了蹙眉,拍下他的手。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柔声道:“搬去了常乐坊,傅师言再来找你叙旧的话,也方便一些,是不是?”

钟迟迟眼神一利,倏地转向辛别。

“不是辛别告的状——”他再次将她的脸转回来,唇角微勾,目光含冷,“也不是云定安!昔日棋圣傅师言,在江陵王府外足足等候了三个时辰,终于感动了我们钟娘子将他请进门,如此不加掩饰的痴情,朕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呢!”

钟迟迟冷笑了一声,道:“陛下这么羡慕做什么?把你那些嫔妃召回大明宫,天天都有人痴情等候陛下临幸!”

他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扯了扯嘴角,道:“你就这么想看朕临幸嫔妃?要不今晚召一个给你看看?”

钟迟迟“哦”了一声,道:“好啊!”

李长夜冷笑了一声,狠盯着她的眼睛,高声道:“高福!召周婕妤含凉殿伴驾!”

钟迟迟突然觉得心被用力揪了起来,一时不能呼吸。

可他还在盯着她的反应。

她便屏住了呼吸,目光一瞬不瞬地迎上他,将唇角缓缓上扬,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

殿外的高福好像被皇帝陛下的语气吓到了,沉默了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回了一声:“陛下——”

“还不快去!”李长夜冷冷地打断他,忽而勾起唇角,“朕晚膳后就要见到周婕妤,叫她不必急着沐浴更衣,到了含凉殿自有人伺候!”

高福哆哆嗦嗦地应了声“是”,亲自跑了出去。

李长夜冲着她弯眸一笑,柔声问道:“迟儿喜欢看什么花样?朕都能满足你!”

钟迟迟回了他一笑,也柔声道:“陛下就拣自己擅长的吧!”

他笑得极为得意:“可是朕样样都很擅长!”

钟迟迟笑了笑,没接话。

可李长夜还没完:“迟迟喜欢在哪里?榻上?还是椅上?还是——”

“陛下应该问周婕妤喜欢在哪里!”钟迟迟打断了他,心头蓦地烦躁,这厮有完没完?!

他摸了摸下巴,点头道:“迟儿说得有理!”

目光掠过她的脸,李长夜如同往常一样笑得温柔宠溺:“迟儿饿了吧?我们先用膳,周婕妤一会儿就到了!”

钟迟迟被他拉去中庭,桌上摆得琳琅满目,她扫了一眼,挣开他的手,淡淡道:“这些我都不爱吃!”

“撤了!换一桌!”李长夜吩咐道。

“不必了!”钟迟迟神色淡淡道,“突然想起来,今天还要赶回去带阿白搬家,就不打扰陛下雅兴了!”

说罢,也不等李长夜回答,一转身,轻功施展,衣袂翩飞,转瞬间便从眼前消失了。

李长夜将抬起的手放了下来,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缓缓地绽开一个得意的笑容。

这时,一人从前殿后门诚惶诚恐地探出了半个脑袋。

李长夜看了他一眼,笑骂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还不进来伺候朕用膳!”

高福这才松了一口气,小跑着进来,一面替皇帝陛下净手,一面小声道:“陛下,宫里没有周婕妤啊……”别说周婕妤了,姓周的和婕妤位份的都没有。

李长夜笑了一声,道:“朕知道!”

……

钟迟迟虽然不知道宫里有没有周婕妤,但李长夜有心气她,她还是看得出来的。

让她生气的是,明明都懂,可她还是跑了。

不跑,难道丢下正事,留着看他为了气她能做到什么地步?万一他真的豁出去了……

钟迟迟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可惜辛别还没跟出来,她现在有点想找人打架。

这时——

“钟娘子?”边上一人意外地唤了她一声。

一声未落,钟迟迟的拳头已经到了眼前。

还好这人也不是弱者,除了第一拳躲得有些惊险,后面都还行,只是始终被压制着无法还手。

五十招过后,钟迟迟就主动收了手,觉得心里的憋闷散了一些,便冲这位送上门的陪练嫣然一笑,随口寒暄道:“崔将军,这么巧呢?”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崔离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掸了掸前襟,问道:“陛下惹娘子不快了?”

钟迟迟嗤笑道:“我有不快吗?”

崔离看了她一眼,道:“那就没有吧!”

钟迟迟噎了一下。

确实,一想到李长夜那厮此刻得意的模样,她就恨得咬牙。

正想在崔离这里找回点自尊,却瞥见辛别和云定安已经跟出来了,便只小声警告了他:“不许跟人说碰到过我!”尤其是李长夜!

崔离微微一笑。

……

“你进来的时候碰到钟迟迟了吗?”李长夜啜了一口清茶,往椅背上一靠,满脸惬意地问道。

崔离语声平静道:“钟娘子对臣出了五十招,嘱咐臣不要告诉陛下!”

皇帝陛下顿了顿,下一刻,朗笑声穿透殿宇。

。手机版网址:m

第213章 召幸嫔妃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13章召幸嫔妃“钟娘子怎么这么晚还没吃饭?”

钟迟迟捧着清茶,垂着眼,含糊道:“唔……有事耽搁了……”

从宫里出来就错过了正常晚膳的时辰,要是回王府吃——挺没面子的,钟迟迟就想着在外面解决一下。

可是醉云楼她是不会去了。

晚饭都没吃就从宫里跑出来这件事也很没面子,为了不让辛别发觉,她还特意支了辛别回王府拿东西,要是去了醉云楼,岂不是让崔离知道了?

不仅醉云楼不能去,最好崔离家开的酒楼都不要去。

就在她犹豫着怎么询问人家酒楼东家是谁的时候,遇上了萧怀璧,直接带她来了现在这家。

萧怀璧见她不想说,也没有继续问下去,换了个问题:“娘子昨日见过傅师兄了?”

这个问题还不如前面一个呢!

钟迟迟抬眸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早就知道他要来?”

萧怀璧点了点头。

钟迟迟顿时觉得今天一个个都在给她添堵。

可她一直表现得不在意傅师言,这会儿总不能质问萧怀璧为什么不告诉她傅师言要来的事吧?

只能忍气吞声地低头喝茶。

萧怀璧看着她,微微一笑,道:“我今天休沐,傅师兄从王府回来的时候,我正好在家。”

钟迟迟放下茶盏,冷眼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眸光微温,道:“他说你以前一直想要《桃花棋谱》,为什么现在不要了?”

钟迟迟没有回答,垂下眼眸看着手里的茶盏。

他也安静地看着她,耐心等着她的回答。

但屋里还有一个不太有耐心的人。

“对啊!你为什么不要了?”云定安忍不住催问道。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你给我出去!”

云定安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钟迟迟点了点头,朝他呲牙一笑。

云定安只好委委屈屈地挪着步子走了出去。

“离门五步,偷听的话我可是知道的哦!”钟迟迟扬声道。

云定安不满嘀咕的声音逐渐远去。

钟迟迟笑了笑,回过头,正撞上萧怀璧含笑的双眸,温柔沉缓,几欲醉人。

她怔了怔,笑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既无以为报,又怎么能要他的东西?”

萧怀璧闻言微怔,轻声道:“我曾经,一直以为是有人设计要毁他……”

钟迟迟自嘲一笑:“这么想其实也没错。”

傅师言这样单纯的人,确实容易因为这样的事一蹶不振。

但是设计这些的人并不在乎这些,世人万千,在他眼里皆如蝼蚁。

她也不在乎,那时的她,只知道服从。

“可是如今看来,娘子并无此意,不是么?”萧怀璧温声道。

钟迟迟扬眉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去劝他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萧怀璧道。

钟迟迟笑了起来,道:“怎么解?要我嫁给他吗?”

“不是!”萧怀璧脱口而出,温雅面容有一瞬间的龟裂。

钟迟迟勾了勾唇,从随身锦囊中取出玉璧,低头把玩着,淡淡问道:“崔文姬已经回来了,什么时候下聘?”

他沉默了。

钟迟迟嗤笑了一声,道:“你不会想说崔文姬忙于修补《晋书》,连个纳征礼都出席不了吧?”

他摇了摇头,缓缓道:“已经在同崔氏商议日子了,应该就在半月内,玉璧还是由娘子拿着,到前一日再还我就是。”

钟迟迟满意地收起玉璧,想了想,道:“其实傅师言不过是痴于棋道,没见过女人罢了,你有空给他介绍个小娘子,早些把我忘了吧!”

萧怀璧淡淡一笑,道:“怕是很难。”

钟迟迟起身笑道:“难而已,又不是做不到!”

……

搬回常乐坊住,钟迟迟是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只是李长夜说得没错,常乐坊的小宅子并不适合修习巫术,效果比乘风台差远了。

修习巫术还是应该在高处,最好是在高山之巅。

大雁塔本来也是个不错的去处,但没有布下金钟阵作掩饰,她的底细就会在有心人面前轻易暴露。

杏花林那名巫者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她总得小心为上。

……

杏花林的诡秘巫者,钟迟迟一直很放心上,因此第二天起来后,决定去秘书省看看《晋书》的修补情况。

刚进秘书省的大门,钟迟迟差点就要掉头走了。

还好她定力足够,生生止住了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迟迟也来啦!”皇帝陛下笑得眉眼弯弯,看起来心情十分愉悦。

钟迟迟笑不大出来:“这么巧,陛下也在呢!”

这厮居然为了引她进来,连二十三名暗卫都没带!从门外看一丝异常都没发觉!

“这套《晋书》十分珍贵,朕也盼着崔丞早日修补完善呢!”他说得煞有其事。

钟迟迟懒得理他,顾自问了崔文姬的所在找了进去。

这才不过第三天,还在整理书册阶段,钟迟迟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情况。

出来时,皇帝陛下还在进门的庭院里坐着喝茶,见到她便站起身迎上,笑道:“迟迟饿了没?午膳已经摆好了!”说着,极其自然地去牵她的手。

钟迟迟蹙眉躲开,正要拒绝,忽然想起一件事,犹豫了一下,没有躲开他再次伸过来的手。

上了步辇后,李长夜松了手,她便顺势缩了回来,无意识地在衣衫上擦了擦。

一抬头,对上他骤然冷下的脸色,擦手的动作一滞,假意低头理着衣衫下摆,若无其事地说:“陛下今天心情很好啊,想来昨夜周婕妤伺候得不错!”

这厮原本禁欲禁得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充满了攻击性,今天一见,那股攻击性明显消了一大半,笑得那叫一个舒畅。

虽然之前劝过他临幸嫔妃……

钟迟迟觉得也没什么,就是一时不想看他。

皇帝陛下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钟迟迟从这笑声中隐约品出了点什么,抬头看着他,双唇不自觉地抿紧,轻轻哼了一声。

李长夜顿时收了笑声,双眸弯弯地去搂她,被她拒绝了也还是喜不自禁:“没有、没有!没有什么周婕妤!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

钟迟迟忽然心头一松,落入了他的怀中。

正莫名觉得懊恼,听到他在耳畔低语:“迟迟,朕真是欢喜极了……”

不知怎的,她也笑了起来。

。m

第214章 避暑行宫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14章避暑行宫“避暑行宫?”钟迟迟意外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李长夜眉眼含笑,喜滋滋地挽了袖子为她斟茶,“往年最晚四月中就要去翠微山避暑了,今年先是因为朕遇刺,接着又是太后抱恙,才耽搁到现在——”

他将茶盏推到她面前,含笑道:“如今太后病好了,一日比以日耐不住暑气,所以就准备着去翠微山行宫避暑!”

钟迟迟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茶盏,问道:“陛下这就吃饱了?”

大概是昨天那一场较量占了上风的缘故,这厮今天一直眉开眼笑的,一顿饭吃下来,只顾着投喂她,自己都没吃几口。

见她问起,他也是笑容不停:“迟儿秀色可餐,寡人看着就饱了!”

钟迟迟“噗嗤”一笑,将话题转了回去:“行宫避暑,然后呢?”

李长夜见她迟迟没有端起茶盏,蹙了蹙眉,恍然大悟,忙端回茶盏,细细吹着,抽空说了句:“迟儿也一起去吧?”

钟迟迟毫不犹豫地说:“我不去!我又不需要避暑!”

再说了,这厮走了,她不是正自在么?

李长夜仍旧笑呵呵地说:“翠微山最高峰约有七百丈,山顶只有一座紫霄殿,是朕登山夜宿的地方!”

钟迟迟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前面在秘书省的时候,她跟他走,就是想跟他打声招呼,要出城寻座山峰静修,这么巧他送了一座山峰过来?

高七百丈……确实是不错了……

钟迟迟接过他递来的茶盏,入手温热正好,便一边啜着茶水,一边考虑。

喝完一盏茶,钟迟迟也考虑完了。

“什么时候出发?”

李长夜弯眸如月:“明日一早!”

……

入住紫霄殿的第四天清晨,钟迟迟睁眼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只觉殿外的风吹草动声都如在耳畔。

翠微山顶,果然是个好地方,短短三天,她便突破了法器辅助的第二重境界,之前朝凤舞失去的巫力也恢复了七八成。

按照这个进度,用不了多久,她手上的三件法器就不够用了。

日光透过枝叶照在她身上时,她站了起来,朝山下走去。

到翠微山后,皇帝陛下大手一挥,就把紫霄殿里所有人都撤了出来,偌大的山顶,偌大的宫殿,只留她一人住着。

没有人伺候洒扫不要紧,但钟迟迟总要吃饭吧?

李长夜便遣了辛别每日三餐定时送到半山亭,由她自己来取。

至于云定安,则交给了冯沐晨带着,真正的毫无打扰。

不得不说,这日子实在过得太舒服了,舒服得她都有点寂寞了。

李长夜这厮平时不是最黏人么?竟然忍住了三天没找她?

钟迟迟一边嘀咕着,一边朝半山亭走去。

然而半山亭内没有食盒,辛别还没送到,甚至往下三里都没有人迹。

钟迟迟不由得有些奇怪,这几天她和辛别都挺准时的,今天怎么迟到了?

感觉腹中饥饿,只得采了几只野果,坐在亭中,一边啃一边等着辛别。

一刻钟后,送饭的人来了,却不是辛别。

“今天怎么是你来送饭?”钟迟迟一边打开食盒一边问道。

“陛下说,你住翠微山这段日子,我要是能坚持每天上山给你送饭,回去后就让我进奉宸卫!”王子徽一边气喘如牛一边说着。

钟迟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进奉宸卫做什么?”

他脸上顿时露出复杂的神色,似悲愤,似感怀,又似决绝,但无论哪一种,都跟他不是很搭。

钟迟迟顾自吃着,一面抽空打量他变化多端的神色。

他像是终于整理好了情绪,长叹一声,道:“钟娘子,你知道吗?阿柳她、她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钟迟迟差点喷出来。

好不容易咽下口中食物,已经忍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你、你才知道啊!”

王子徽脸一红,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又叹道:“这几天你在山上不知道,两天前,柳相被御史弹劾了,现在已经停了职,接受御史台的调查。”

钟迟迟朝他挑了挑眉,无声询问。

王子徽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御史弹劾柳相与柳二夫人……柳二娘子和柳大郎都是柳相的孩子……”

这、这也太让人吃惊了。

钟迟迟不由得停了停筷子,用眼神催促他说下去。

一顿饭的功夫,王子徽也说得七七八八了。

柳静姝的生父中书令柳从厚在原配生前就与弟媳有了私情,并且生下了一子一女,这事不知怎么让御史知道了,就告到了御前。

这还没完,柳静姝的舅舅鸿胪卿王世文状告柳从厚与柳二夫人合谋毒害发妻王氏,而出来作证的,竟然是柳大夫人陆氏。

这件事虽然还在查,但基本上证据确凿了,柳从厚获罪几许未知,但是仕途肯定是到头了。

那厢王子徽还在心疼着柳静姝命苦,钟迟迟却想起了上回李长暮纳妃礼上柳静姝那从容一笑。

她怕是早就知道了吧?

从最早的小儿坊遇险,到后来婚事波折、潼关惊马,以及长安街上从天而降的花盆,只怕这其中也有柳中书的影子。

失了生母的庇护,生父无情,继母冷眼,婶母与堂妹虎视眈眈,看来柳静姝那句“群狼环伺”还真没夸张,也难为她在这样的条件下,也能将自己安排得如此妥当……

就是不知道拉了生父下马后,她要如何自处?

“陛下说,只要我能坚持了这一个多月,等回长安后,一定在我成亲前许我进奉宸卫,到时候,阿柳面子上也好看点!”王子徽说得满脸憧憬得意。

钟迟迟放下筷子,嗤笑道:“进奉宸卫有什么面子?奉宸卫都是些绣花枕头——”见他看过来,又加了一句,“我除外!”

王子徽被她说得满脸茫然。

“你真要替阿柳争气,就该进羽林军、金吾卫这种,实打实练一练!”钟迟迟看了一眼他的身板,面露嫌弃,“就你这小身板,别说保护阿柳了,怕是洞房都撑不过去吧!”

王子徽“唰”的一下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你、你、你、我、我、我——”

“你?你不会还是个雏儿吧?”钟迟迟看着他直笑。

王子徽像是脚底被针扎了一下,又跳了起来。

钟迟迟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不是经常逛青楼吗?”

“逛青楼……我就是逛逛!”他时大声时小声地说道。

钟迟迟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王子徽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瞪了她一会儿,羞愤得拂袖而去。

钟迟迟又笑了一会儿,起身掸了掸衣摆袖子,望了望王子徽离开的方向,脚下一动,转瞬间已去数丈之远。

闭关小成,不如下山休息半日?

。手机版网址:m

第215章 只有朕能吃你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15章只有朕能吃你翠微宫的天子寝殿名叫含风殿,位置十分显目。

就算不显目,钟迟迟也认得出来,到翠微宫的第一天,李长夜就带着她认过所有他可能会去的地方了。

躲开暗卫本来并不难,然而,她刚刚接近含风殿,就被人喝破了行踪:“什么人!”

凌厉掌风随声而至。

钟迟迟暗暗叫苦,怎么忘了新任百骑长的冯大高手呢!

有冯沐晨在,她是不可能偷偷潜入含风殿了。

钟迟迟侧身疾退,躲开一掌的同时,娇声喊了起来:“陛下救我!”

这一喊,冯沐晨也听出来了,忙收手后退。

听到殿内焦急赶来的脚步声,钟迟迟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摆袖子,又理了理头发,磨蹭到熟悉的身影迈出殿门时,便轻盈盈地飞扑了过去,搂住皇帝陛下的脖子,好不委屈地告状:“陛下,冯侍卫差点就打死我了!”

皇帝陛下垂眸一眼,低低笑了两声,将她横抱了起来,道:“朕来看看,有没有伤到哪儿?”

说着,便迈开长腿,大步朝殿内走去。

殿内并不是只有李长夜一人,靠近门口站着一人,端眉肃目,正是李再。

“你先退下吧!”李长夜道。

李再应了一声,抬眸朝她看了一眼,眉间微微一蹙,随后低头退下。

钟迟迟忍不住吃吃笑道:“李四郎看我的眼神,就跟忠臣看奸妃似的,恨不得吃了我呢!”

“他敢!”李长夜笑道,“只有朕一个人能吃你!”说着,将她放在了龙椅上,俯身吻住。

他站在她面前,扶着她的双肩,吻得既热烈又缠绵。

但吻了一会儿,钟迟迟就觉得仰着头脖子有点酸,将他拉着坐了下来,主动钻进他怀里,娇娇地问道:“陛下这几天在忙什么呢?有没有想我?”

李长夜何等乖觉,眸光一闪就想明白了,笑得犹如一只偷腥的猫儿:“是不是迟儿想寡人了?忍不住下山来一解相思?”

钟迟迟脸上一热,立即凑上来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娇蛮道:“我问你呢!”

李长夜马上换了乖巧模样,道:“原中书令柳从厚被御史弹劾了,现在在停职查办,案子也就罢了,只是一时少了中书令,政事有些烦乱,就忙了些,不是故意不去山上看迟迟的!”

钟迟迟忍不住在他腰上拧了一下,轻哼道:“谁许你上山了,说好山上都是我的!”

“是是是!”他笑得双眸弯弯,“寡人就到半山亭,给迟儿送食,可能允?”

钟迟迟“噗嗤”一笑,又故作深沉道:“容我三思!”

李长夜搂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钟迟迟也笑了起来,目光向殿门轻掠而过。

柳家的案子,中书省的政事,跟李再一个奉宸卫将军密谈什么?

……

李长夜很能摆得出昏君做派。

李再走后,他就没有再召见朝臣,兴致勃勃地拉着她游览翠微宫景致,午膳后,打发了几位中书舍人,陪着她在含风殿闲坐腻歪,奏折都懒得看。

“迟儿今日下山,莫不是——有所小成?”他一如既往地一猜就准。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差不多就是默认了。

李长夜眼睛一亮,凑近道:“既有所小成,可能解你身上的咒?”

钟迟迟啼笑皆非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解不了,这个咒我解不了!”

李长夜皱了皱眉,道:“什么叫解不了?为什么解不了?你解不了,那谁解得了?”

钟迟迟默了片刻,笑道:“我师父种下的,我不知道怎么解。”

李长夜吻了吻她的脸,道:“欧阳徐昨天来报,说你师父已经离开了宣州南陵,出现在了澧州大庸!”

钟迟迟顿时心神一凛。

澧州大庸县的庸山,是杨月眠和她隐居十数年的地方。

一年多前,杨月眠从那里失踪,现在是要回去了?

可他应该一直知道她在哪里吧?是要避开她回去的意思?

既然杨月眠回了庸山,那她暂时还是不要回去比较好……

想到这里,她低声道:“让欧阳徐盯紧了大庸,他一离开马上通知我!”

李长夜点了点头,又笑道:“迟儿这么怕同你师父遇上?”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道:“打不过我还不能躲么?”

李长夜笑道:“光躲可不是办法!”

钟迟迟不欲与他细说,只道:“先躲着吧!以后再说!”见他张口欲言,抢先转开了话题:“《晋书》修补得怎么样了?”

李长夜笑了笑,道:“已经开始修补原书了,你放心,崔文姬是秦派传人,秦派修补古籍有一绝技,叫作……”

风送荷香,柳外蝉鸣,和着他絮絮柔缓的语声。

钟迟迟转了个身靠在他胸前,又抱住他一只手臂,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

这一日,一直留到了晚膳后,钟迟迟才回了山上。

接着,又是一夜清修。

第二天,李长夜果然亲自送了食盒上山,在山上一直逗留到傍晚才下山。

第三天、第四天,接连四天,李长夜都是晨起上山,黄昏下山,俨然一副荒废朝政模样。

直到六月初一,朔日视朝,他才没有上山。

这天,仍旧是王子徽来送饭,钟迟迟吃过饭后,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萧三郎向崔十一娘下聘了没?”

要不是还惦记着崔文姬手里的《晋书》,她差点就当玉璧是自己的了。

她如今这般与世隔绝,该不会萧怀璧要下聘了却怎么也找不到她吧?

幸好不是。

王子徽摇头道:“没听说这两家的日子!”

钟迟迟蹙了蹙眉,上回萧怀璧明明说了日子会定在半月内的,半个月已经过去了十天,怎么会没动静?

“你替我打听一下!”钟迟迟吩咐道,说不定是王子徽没留意这方面的消息。

王子徽警惕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萧三郎虽然好看——”被她睨了一眼,收了原本的话,嘀咕道,“我上哪儿打听呢?”

“问你家阿柳,她肯定知道!”钟迟迟道。

王子徽本来还有点不愿意,一听到“阿柳”两个字,便眉开眼笑地点头了。

第二天中午,王子徽上山的时候带来了萧崔婚事的消息。

。手机版网址:m

第216章 我们好像关系没那么好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16章我们好像关系没那么好殿外“轰”的一声炸响,打断了李再的话。

李长夜抬头望出去时,听到冯沐晨意外的一声“钟娘子”,心中一动,站起身,快步朝外走去。

殿门打开,一眼就看到了缠斗中的两人。

白衣墨发齐飞,身形疾闪时,根本看不清面容。

但是就算看不清面容,也觉得美得惊人。

“迟迟?”李长夜唤了一声。

她停了手,冯沐晨自然也不会继续纠缠,速速退开,留她一人伫立殿前。

李长夜弯起双眸,抬手招呼道:“迟迟,过来!”

她没有动,就像一个负气的孩子,沉默地站在那里,既不过来,也不离开,只是用眼神控诉指责,愤怒,失望,又委屈。

李长夜笑着放下手,缓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去拉她的手,却被她孩子气地躲开了。

他忍不住笑得更开心了,柔声哄道:“我们进去再说,好不好?”

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越过他疾步进了含风殿。

李长夜进殿后,挥退了刚才召见的两名臣子,见她浑身冷意地站在大殿中央,便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含笑道:“站着做什么?坐下再说吧!”

她甩开了他的手,双唇抿成一线,紧得有些失色。

李长夜笑了笑,道:“王子徽告诉你了?”

钟迟迟冷冷一笑:“你以为能瞒我多久?”

李长夜呵呵笑道:“迟儿这么关心萧怀璧的婚事,这事怎么可能瞒得住你?”

他双眸微弯,笑得浑不在意,仿佛这件引得她满腔怒火下山质问的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一路压抑的情绪到此刻瞬间爆发,钟迟迟倏地出手,捏住了他的喉咙,杀气陡盛,惊得冯沐晨扑身入殿,严阵以待。

李长夜摆了摆手,道:“退下吧!”

冯沐晨皱眉看了钟迟迟一眼,犹豫片刻,还是退了出去。

钟迟迟眼也不眨地看着李长夜,冷冷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王子徽说,陛下令道一真人作卜,定了七月初一行纳征礼。

七月初一,今天才六月初二。

六月初二到七月初一之间,诸事皆宜的日子就有两个,他当然是故意的。

他在故意针对她!

李长夜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往下拉,她怒气上涌反而捏得更紧了些。

这次一捏失了控制,李长夜瞬间变了脸色。

钟迟迟心中一惊,忙撤了手,看着他捂着喉咙用力咳嗽,顿时无措。

李长夜咳完时,就见她满面寒霜地看着自己,唯独眼眶微微泛红,他心中一疼,忙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抚:“没事、没事,朕没事……”

她僵硬的身子仿佛软化了一些,开口时嗓音有些低哑:“你为什么要和我作对?”

李长夜叹了一声,轻声道:“萧怀璧的玉璧不是已经在你手里了?你还盯着他们的纳征礼做什么?”

钟迟迟将脸埋在他胸前的阴影中,不说话。

他轻抚着她的秀发,问道:“光到手还不够?要彻底据为己有吗?据为己有之后呢?是不是就走了?”

钟迟迟冷笑道:“你这样做,只是不想我走?”

她耐着性子等萧怀璧下聘,不过是觉得事情可以好好解决,如果不能善了,她也豁得出去。

他没有回答,又将她往怀里紧了一些,柔声问道:“迟迟,你拿了玉璜,又拿玉璧,到底想要做什么?”

突然被戳穿,钟迟迟也没有特别意外。

萧怀璧能看出端倪,没道理李长夜看不出来。

看出来了,所以就要给她添堵?

“我要做什么,和你有关系吗?”钟迟迟推开他,心里突然说不出的难受,“我有自己的事要做,你凭什么干涉我?我不老老实实告诉你,你就要阻挠我?同我作对?”

他沉默了一瞬,缓缓道:“朕只是——不愿你去冒险!”

钟迟迟目光骤然一缩,死死地盯紧了他。

他眸光越发柔和,仿佛刻意显露出自己的无害去降低她的警惕,可惜他说的话却只能令她身体寸寸绷紧。

“朕知道,你找的不是礼器,是上古大巫的法器——”

“迟迟,你一个巫女,收集上古法器,朕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朕知道,身怀利器,杀戮必生!”

“何况吐蕃人也在搜集这些法器,你越深陷,就越危险——”

“迟迟,朕不愿你陷入危险,更不愿你带着这些危险远离朕的视线。”

“朕怎么会和你作对?你想要修炼术法,朕还特意问了道一,将长安周围的山挑了一遍,才选中翠微山供你修行——”他轻轻一叹,“迟迟,朕的心意你都看不到吗?”

钟迟迟沉默地看了他半晌,轻声道:“可我不是你养的笼中鸟……”

“迟迟——”他直觉地蹙眉,想要解释。

她忽然退了一步,眼中冷意褪去,只剩一片淡漠:“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也不需要你的帮助!”

她勾了勾唇,笑意清冷:“李长夜,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跟你,好像关系没那么好,不是你有心意我就一定要接受的!”

李长夜神色陡然一沉,道:“迟迟,不要说负气话!”

钟迟迟笑了笑,眸光妩媚流波,语声娇柔婉转:“那我就认真地说,陛下要是再坏我好事,我可就不客气咯!”

说罢,便从他身侧一掠而过。

李长夜猝然转身,殿门作框的视线内,白衣墨发翩飞,须臾,便消失在殿宇之间。

他静静伫立了约半刻钟后,崔离疾走至殿门外,道:“钟娘子抢了一匹马,似乎往长安方向去了!”

李长夜点了点头,语声如常地吩咐道:“让辛别和季川跟上——”

微微一顿,补了一句:“别不自量力,光明正大地跟就行!”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她心情不好,不让跟别勉强,一起在长安待着就行。”

再一想,叹道:“她要是没回长安,就别跟了,让欧阳徐留意下就行。”

崔离一一应下。

李长夜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说什么,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召王涂、李再议事!”他负手身后,转身向龙椅走去。

。手机版网址:m

第217章 不练还能活吗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17章不练还能活吗巍峨城楼上,青甲禁卫肃容巡守,不时远顾。

忽然见一骑绝尘而来,面目不清,城门守将不由得皱眉抬手,示意卫兵所有准备。

那人来势凶猛,直到接近了城门也不见减速。

“弓箭!”守将一声喝令,城墙上弓弩齐备。

自从上回城门守卫出了吐蕃奸细后,京城诸门进出越发严谨,倘若来人既不报名头,也不下马受查,就只能来硬的了。

那人近城门约三十步远处,猛地一勒缰绳。

守将松了一口气,刚要抬手下令撤箭,却见那人突然从马背上跃起,凌空御风,踏上墙头。

“放箭!”

箭如雨出,那人竟然在空中身形急转,如风吹落叶一般,飘忽间穿过箭雨,几个眨眼就到了城楼上。

到了城楼上后,那人也没有停留,影如疾风,一掠而过,待守将转身时,已经越过两重城楼,消失在城内。

有人擅闯城门!

守将面色大变,正要下令警戒追赶,城楼下突然传来女声高喊:“奉宸卫钟迟迟奉旨回京,凡京城诸门、宫城内外,不得有阻!”

……

钟迟迟落地时,正好听到了辛别这一声,怔愣了片刻,慢慢朝前走去。

辛别和季川很快跟了上来。

她没有理会,也没有赶人,只自顾自默默走着。

李长夜对她好,她知道,可是……可是他怎么能和她作对呢?

她是没告诉他自己在做什么,可他不都猜到一些了吗?怎么还是要跟她作对呢?

本来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李玉台来凑热闹,吐蕃人来凑热闹,萧怀璧也不省心,可是他怎么能也这样?

一面想着一面停在了一个路口,何去何从,突然茫然。

离开翠微宫还是太意气用事了,不管怎么说,紫霄殿真的是个好地方,李长夜又有心相助,倘若再住上一个月,她就能突破第三重法器辅助了。

可她当时实在是太生气了,一时没控制住脾气就跑了出来。

一路也没人拦她,就这么跑回了长安……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回了长安,她要去哪儿呢?

虽然辛别说宫里随便她进,可李长夜又不在大明宫,她进去做什么?

江陵王府倒是空着,可她都说好搬出来了——

钟迟迟心中一动,有了方向。

正午时分,烈日灼灼,坊间巷内都不见人影,只听得几声蝉鸣,愈发显得宁静。

钟迟迟走到门口,鼻尖一动,嗅到了屋内隐隐的饭菜香,不由得心生雀跃,扬起几分笑意,用力敲了敲门。

敲门声停下后,她侧耳细听,很快就听见了脚步声朝门口走来,比平常稍微快上一些应该是怕门外的人等久了。

不过一会儿,大门向里打开,顿时令人眼前一亮。

青衣素雅,眉目间清澈柔善,如悲悯人世的仙。

然而当笑意缓缓漫出唇角时,他的眉眼就生动了起来,惊喜之情毫不掩饰:“迟迟,你怎么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她让了进来。

钟迟迟一边迈进门槛,一边笑嘻嘻地说:“我刚从翠微宫回来,饿着呢!好像闻到了……”

跟在后面的辛别和季川互视了一眼,各自神色复杂。

等钟迟迟坐下吃饭时,季川已经不见了。

钟迟迟看着辛别嗤笑了一声。

要告状就去告吧,李长夜还能杀到这里不成?

……

“怎么突然回来了?”沈三知含笑问道,眼睛却盯着面前的炉子,手中小扇轻轻扇着。

“翠微山太冷了,还是城里舒服!”钟迟迟半真半假地答着,对着茶壶闻了闻,笑道:“随便沏点清茶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

以前在蜀中时,沈三知诊出她有寒症后,就一直用菟丝子给她煮茶喝。

现在六月的天气,就是谪仙一样的人物,坐在火炉前也难免满头大汗,可他还是悠悠地扇着,时不时拭一下汗水,神色自得。

“不麻烦,左右闲着无事——”沈三知笑道,“上次为你煮茶,已经是三年前了。”

钟迟迟莞尔一笑。

亏得她离京前把沈三知接来了常乐坊住,不然这次就算回到常乐坊,也没人做饭,没人煮茶。

“回来就住这里吗?”他闲闲地问道。

钟迟迟也闲闲地“嗯“了一声,一上午的躁怒渐渐消散。

“那我可得让迟迟见识下我这三年厨艺的长进!”他笑吟吟道。

钟迟迟也笑道:“你可是沈医仙啊!怎么不是叫我见识下你医术的长进呢?”

沈三知动作一顿,抬眸看了她一眼,微含怜惜。

钟迟迟低头笑着。

药茶香渐浓,他提壶斟出,捧在手中细细吹凉了一些,才递给她。

钟迟迟双手接过,似乎是觉得不烫,便只用一只手端着喝,另一手自然垂在膝上。

沈三知瞥见她的动作,情不自禁一笑,也若无其事地将手覆上她的手腕——

“咳咳!”

沈三知抬头望去,东厢屋檐下,女侍卫黑着一张脸,双眸冒火地瞪着他的手。

“别理她!”钟迟迟轻哼道,示威似的反手握住了沈三知的手腕,抬头向辛别,“你家陛下让你监听我说话了没?”

辛别做了个深呼吸,僵着身子走开了。

沈三知轻声一笑,拉下她的手,仍是放在她自己膝上,这才将手指搭上她的脉息。

指尖刚一触到,他脸上笑容倏然收起。

仿佛是不敢置信,他诊了许久,又换了一只手,又诊了许久,只换得眉心越拧越紧。

钟迟迟慢吞吞地喝着药茶,一改之前拒绝诊脉的态度,任由他换来换去足足诊了一刻钟。

一刻钟后,沈三知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一时无语。

钟迟迟笑了笑,道:“赤枫果不够用了,还有别的方子没?”

“怎么会这样……”沈三知嗓音略哑,目光隐约痛楚。

钟迟迟倒是浑不在意,笑嘻嘻地说:“我不是说了么?我这是练功所致,这三年,我功法小成,脉象上自然也有所表露。”

“不能不练吗?”沈三知语气急促地说,“你已经十七岁了,你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

“怎么能不练?”钟迟迟收回手,揉了揉手腕,笑道,“不练我还能活么?”

。m

第218章 沈三知的妹妹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18章沈三知的妹妹仰躺床上,透过纱帘,敞开的窗外,夜色朦胧。

钟迟迟将手腕举在眼前,屋内光线昏暗,唯有露出的那一截肌肤莹莹生辉。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将另一只手的手指搭了上去,不过片刻,又将两只手都放了下来,藏到被子下。

沈三知的医术固然高深,但是她也不差。

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最清楚,离开蜀中后,她又多次被浸在碧寒潭,最长一次,三天三夜才爬出来,寒症能不加重就奇怪了。

至于功法之说,其实是骗人的,免得沈三知又多问,她也回答不出许多。

这个寒症有什么后果,她自己也知道,只是如今她大事未了,这样还更方便些……

……

一夜梦醒时,又是浑身冰冷。

无意识地转了个身,才发现背后没有人。

她愣了愣,又恢复仰躺。

其实她现在已经不生气了。

李长夜确实是不顾她的意愿破坏了她的计划,可是认真说起来,这世上,人人都可能阻挠她行事,她又怎么能怪李长夜出手?

就算他平时对她再好,也是有可能成为阻碍的啊……

她应该早就有这样的觉悟才对,怎么当时就那么生气呢?

其实没什么好生气的,当时说了那么多,倒是她矫情了……回头见了李长夜——

还是回头再说吧……

翻了个身,听到外面有了声响,朝外一看,天才刚蒙蒙亮。

沈三知是极为自律的人,每日都是卯时即起,以前在蜀中的时候,他起来后会先为她准备好早膳,然后背着药筐上山采药,回来后,还要给药田里的药草浇水施肥。

不过这里可不能采药、种药,他起那么早做什么呢?

钟迟迟披衣起身,好奇地寻了出去。

院有三进,沈三知正在第二进的庭中,一边看着炉子上的火,一边捧着个小药臼捣药,看到她出来,笑得有几分意外:“三年不见,迟迟竟然学会早起了?”

钟迟迟笑了笑,问道:“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我昨夜翻了翻医书,找到一个古方,配成药丸,你暂且每日吃着,虽然效用有限,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好!”他仍旧一面看火一面捣药,连抬头看她都十分匆忙。

钟迟迟看着他眼下的青色,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便默默走到他身旁,抢了药臼替他继续捣药。

他也没有客气,笑了笑,起身道:“我做了蒸饼,你想吃枣泥馅的还是豆沙馅的?”

“枣泥的!”钟迟迟随口答道。

“看着点火候!”他嘱咐了一声,朝厨房走去。

钟迟迟无意识地转头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间又回到了三年前的蜀中,那三个月,每一日都如今日一样寻常却温馨。

“阿知……”她忽然唤了他一声。

沈三知正走到厨房门口,闻声回眸,眉宇间晨曦温柔。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仰着脸问道。

他微微一笑,进了厨房。

一问出口,她便忍不住起了许多疑心。

当年她和沈三知相处也不过三个月,那三个月之间,他就对她格外的好了,分别三年,也还是一如既往。

但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他看她的眼神中,有宠爱,有怜惜,却从来没有过男女情意。

当年杨月眠看中沈三知,本意是想让她见识一下男色惑人,结果沈三知没有惑住她,她也没能惑住沈三知。

实在是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不消片刻,沈三知就从厨房里端着一盘蒸饼出来了。

钟迟迟顺着他的提示拿起枣泥馅的蒸饼,正放进嘴里,忽然听他微带怅然地说了一句:“我曾经有个妹妹……”

一口没咬下去,愣住了。

不是这么老套吧?

他看着她,轻叹道:“她要是还在,大概跟你一样大了,应该也是像你一样,美貌又可爱!”

钟迟迟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打量着他,赞同地点了点头。

沈三知要是有个妹妹,相貌自然不会差的……跟她一样?

她越发仔细端详沈三知的长相,待咽下后,忍不住问道:“你妹妹是走丢了吗?正巧我也是个孤儿,该不会我就是你妹妹吧?”

沈三知笑了笑,道:“她死了……”

钟迟迟微微一怔。

“她刚出生,就得了急症夭折了……”他低头说着,将炉子上的药罐拿了下来,语声仍旧温醇,“我一见你,便觉得亲切,好似上天夺走我一个妹妹,又还了我一个——”抬起头,冲她微微一笑,“幸好那时,我已经学了医术,可以解你的毒,也可以医你的症!”

钟迟迟慢吞吞地吃着蒸饼,将他的话在心头反复咀嚼,怅然若失。

沈三知见她吃完一个蒸饼,就光坐着发呆,便唤了她一声,问道:“你这趟回来可有差事?”

钟迟迟下意识摇了摇头。

都跟皇帝陛下翻脸了,哪里还有什么差事?

但转念一想,又点了点头,道:“我今日进宫一趟,去秘书省看看《晋书》修补得如何了。”

沈三知含笑道:“我今日就在家制药,不出门,你午饭可回来用?”

钟迟迟点了点头。

……

因为《晋书》的关系,今夏整个秘书省的官员都留了长安继续修补古籍。

崔文姬这里可谓进度喜人。

“……九十九卷已经修复了四十卷,剩下的半月内应该能完成!”崔文姬还在忙,头也不抬地随手一指,“都在那儿!”

钟迟迟顺着看过去,架子上整整齐齐几排装订整齐的书册。

走近随手翻看了下,全都替换了新纸,墨迹清晰。

钟迟迟一边翻一边拧起眉,问道:“原来的呢?”这样翻新了有什么意思?原本的书里就算有什么秘密在新书里也找不出来了。

崔文姬仍旧头也不抬地指了指:“原来的毁得差不多了,我只把墨迹移到了新纸上,你要看便看,但是上面已经没东西了。”

钟迟迟走过去翻看了下,也不知崔文姬怎么弄的,旧书上确实没了字迹。

这要怎么办?

钟迟迟耐着性子翻着旧书,问道:“你移墨迹的时候有没有在旧书里发现什么异常?”

崔文姬动作一停,终于抬起头来——

。m

第219章 去问萧三郎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19章去问萧三郎“你找一下志第六和列传第二!”崔文姬道。

钟迟迟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照着在旧书中翻找出来了。

“志第六翻到第三十四页!”崔文姬又低下了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钟迟迟满腹狐疑地翻开,仍旧是空无一字,什么都没有,和前前后后每一页都一样。

“那里少了一页!”崔文姬道。

钟迟迟心中一凛,将空白的书翻转反正地看了好几遍,忍不住问道:“少了什么?”

崔文姬道:“不知道少了什么。秘阁也有《晋书》,校对下来相差无几,内容上不缺,但是书页确实缺了一页——”

“列传第二是在第二十三页缺了一页,一整页都被撕了下来,撕得很干净,但是一本书原本是整齐装订的,缺了一页还是会有些不同!”

钟迟迟将手里的书册翻了又翻,还是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又回到新书那里,找到志第六和列传第二这两本,同样翻到缺页的地方,将前后内容都细看了一遍,仍旧看不出什么花样来。

崔文姬瞥了她一眼,道:“内容上我已经反复校对过了,没有任何缺失,如果不是原书装订的时候出了问题,就是这两处本来就多了一页多余的内容!”

“原书装订的时候能出什么问题?”钟迟迟问道。

崔文姬道:“这一套晋书是前周太史监萧公仁远亲手抄录献与周灵帝典藏的,装订出错的可能小到忽略不计。”

钟迟迟放下新书,又拿起旧书,看得有些发怔。

既然如此,这里到底少了什么呢?

都一百多年前的东西了,除了拿走这一页的人,还有谁知道?萧仁远和周灵帝都死了上百年了,她总不能去挖坟吧?

钟迟迟想了又想,还是没头绪,便问道:“这两本旧的我能拿走吗?”

崔文姬低着头道:“陛下对这套《晋书》极为重视,秘书省无人能作主,钟娘子还是向陛下请示吧!”

钟迟迟抿了抿唇,将旧书丢了回去。

看了看从头到尾只抬过一次头的崔文姬,钟迟迟随口笑道:“婚事一波三折,崔娘子好似一点都不在意呢!”

崔文姬手上动作又停了下来,第二次抬起头,看着她,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钟迟迟笑着问道。

崔文姬那双眼睛太过沉静清冷,看人时几乎没有情绪,可这次却突然流露出情绪来,钟迟迟心里莫名有些不自在。

“钟娘子回长安,见过萧三郎了没?”她问道。

钟迟迟莫名其妙:“没有,见他做什么?”

崔文姬忽然微微一笑,道:“我原本以为崔萧联姻很重要,原来也可以没那么重要!”

“什么意思?”钟迟迟更茫然了。

“钟娘子还是去问萧三郎吧!”她笑着说完这句,又低下头忙碌了。

钟迟迟又站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走了。

临出门时,正巧碰到周云卿进来,点头招呼后,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个万般懒得抬头看她的崔娘子已经抬起了头……

……

第二天晨起时,辛别默默地将两册《晋书》旧书递到了她面前。

钟迟迟盯着看了一会儿,笑道:“真是辛苦你们了!”

辛别木然道:“娘子知道就好!”

钟迟迟噎了一下,低头作翻书状。

虽然萧仁远和周灵帝早就死透了,但是他们还有后人啊!

这套《晋书》原本是收藏在太极宫秘阁内的,直到前朝末年战乱,一部分被萧氏先祖带去了常州,还有一部分遗失了,不过后来也被萧家慢慢找回。

前朝皇族后裔她不认识,但是萧氏后人还是有点熟的。

想到这里,钟迟迟收起书册,准备去一趟弘文馆。

还没来得及出门,倒是先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不过这名不速之客却不是冲着她来的。

“……风寒断断续续半个月了没好,昨夜又起了高热,到现在也没退下……”小娘子娇娇糯糯的声音很是惹人怜惜。

“耿娘子稍等片刻,待我取了医箱与你走一趟!”沈三知温声道。

沈三知极少拒绝病人求诊。

但是她会。

“小小风寒而已,哪个大夫不会治?”钟迟迟从回廊上转出,似笑非笑地看着求医的女子,“耿娘子该不是厌倦了萧三郎,故意找借口勾搭我家阿知吧?”

“不是!三郎嘱托我照顾——你、你怎么在这儿?”耿星儿解释到一半,突然瞪圆了眼。

“这儿本来就是我家啊!”钟迟迟倚着廊柱笑盈盈道。

沈三知笑容渐深,暖声道:“这是打算要出去吗?午饭可回来用?”

钟迟迟跃过回廊扶手,走到他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娇娇道:“你要出诊了,谁给我做午饭呢?”

他含笑抬手,抚过她前额,正要开口——

“你、你勾引了我们三郎,又来勾引沈医仙!”耿星儿怒气冲冲地指着她,“你、你简直水性杨花!”

“耿娘子!”钟迟迟还没说什么,沈三知先变了脸色,“耿娘子请慎言!”

钟迟迟笑嘻嘻地往他手臂上一靠,挑衅地看了耿星儿一眼。

沈三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朝耿星儿冷冷道:“在下要留家中为家人备膳,不能出诊,耿娘子请回吧!”

耿星儿面色一急——

“耿娘子是要我亲自相送吗?”钟迟迟亲切地问道。

耿星儿这才不情不愿走了。

“你不愿我为傅师言出诊?”沈三知问道。

钟迟迟笑眯眯地松了手,替他抚平袖子上的褶皱,道:“我不是说了吗?小小风寒而已,哪个大夫不会诊?何必一定要你去?”

沈三知无奈笑道:“风寒半月未愈,也可能会酿成大病。”

钟迟迟摇了摇头:“他那是郁结于心,谁去也治不好!”

沈三知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钟迟迟交代了一声,就带着两本旧书往弘文馆去了。

弘文馆不是什么紧要的衙门,因此除了馆主李长暮,其他官员都没跟去避暑行宫。

钟迟迟是去找萧怀璧的,没想到还没进望仙门就遇上了萧怀璧匆匆出来。

“傅师兄出事了!”他神色紧绷。

。m

第220章 傅师言应战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20章傅师言应战曲江池畔,澄碧楼。

钟迟迟和萧怀璧赶到时,澄碧楼外已经围满了人。

酷夏炎炎,却丝毫不减围观者的热情,萧怀璧换了几处,都找不到缺口挤进去,钟迟迟没那个耐心,便带着萧怀璧直接飞身上了二楼。

二楼也挤满了人,所有的目光都往中央聚,人人脸上都是既紧张又兴奋的神情,各自三三两两地交流着,甚至没有人发觉他们从窗外进来。

这么多人挤着,站在后面根本看不到,钟迟迟只好拎着萧怀璧上了房梁。

目光落在所有视线的聚合处,不由得微微一怔,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望仙门外,萧怀璧并没有时间为她解释太多,只说了傅师言在澄碧楼,就匆匆赶来了。

傅师言确实在澄碧楼。

澄碧楼二楼的中央,摆了一张棋桌,面对面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傅师言。

“那人是翰林院的棋待诏刘甫之——”萧怀璧轻声道,“傅师兄进京后,刘待诏就一直想同师兄一较高下。”

钟迟迟扫了一眼,白面短须,眉高目横,水平如何看不出来,但这个气势可比身形单薄的傅师言高不知道多少。

萧怀璧说话时,刘甫之也开口了:“请傅兄出山可真是不容易,我等还以为需要胜过晋阳先生才能与傅兄一战呢!”言辞间,不掩得意。

傅师言只回了一个字:“嗯。”

声音低沉微弱,也不知对面刘甫之有没有听到。

钟迟迟忍不住蹙了蹙眉,问道:“你师兄怎么会迎战?他不是号称不碰棋子了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刚刚耿星儿还跑常乐坊替傅师言请医吧?不是风寒半月、高热又起吗?

虽然看不到正面,可就那摇摇欲坠的背影、有气无力的声音,随便一个小童就能把他撞倒。

棋盘之争,足能叫寻常身体康健之人吐血晕厥,就他这样,怎么下棋?

那厢刘甫之仿佛被傅师言的态度激怒了,竖眉抬手,高声请傅师言入座。

傅师言坐下后,刘甫之又作出谦逊姿态,主动让他先择子。

萧怀璧在耳边轻声解释:“翰林院五位棋待诏于十日前在澄碧楼设下棋局,邀晋阳弈苑学生切磋棋艺,身在长安的弈苑学子均已败北,晋阳先生来信,请师兄为弈苑一战。”

钟迟迟听得眉头一跳,刚瞥了萧怀璧一眼,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到傅师言语声幽淡地说了一句:“我已立誓,不再碰棋子了。”

这话一出,震惊四座。

刘甫之更是变了脸色,冷笑数声,道:“那么傅兄今日是替晋阳先生来甘拜下风的?”

如果说一开始刘甫之想找傅师言切磋还只是个人之争,闹到如今,已经是翰林院与晋阳弈苑之间的较量了,尤其在弈苑学生纷纷落败之后,连弈苑山长晋阳先生都来了亲笔信,傅师言要是再避战不出,只怕从此身败名裂。

可他既然抱恙而来,为什么又不肯应战?

傅师言可能是太虚弱了,待刘甫之说完,又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既已立誓,就不好违背誓言,今日这一局,可作盲棋。”

他正发着热,声音低缓沙哑,仿佛七旬老人一般,可说出的话,却让刘甫之顿时愣住。

傅师言抬了抬头,又缓缓道:“我独自盲棋即可,兄台请自便。”

人群中一片哗然。

所谓盲棋,乃是棋手不看棋盘、只用话语指挥下棋,不仅考验棋手的水平,还要有绝佳的记忆力和专注力,双方每一招落子都要心中有数。

一方盲棋,而另一方执子,这是何等的自负自大!

但钟迟迟知道,他不是自负,也不是自大。

四年前在晋阳弈苑的三个月内,除了最后一次,傅师言同她下的都是盲棋,她报出棋路之后,他的应对从来都不需要思索,甚至她有时故意错报,也能被他发现。

傅师言是真的棋道天才。

钟迟迟知道,刘甫之可不知道。

脸上青红交错了一阵之后,刘甫之朝边上一名坐着喝茶的中年文士看了一眼,得他点头后,宛如壮士断腕一般道了声“好”。

随即命人取黑布蒙眼,又挑选代为执子者。

钟迟迟望着双手紧握椅子扶手、虚弱得几乎坐不住的傅师言,轻声问道:“弈苑学子都败了?你也败了?”

萧怀璧也出身晋阳弈苑,虽然不知道他水平如何,可凭他的城府,也不会太差。

“是,我也败了。”萧怀璧道,见她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又道:“先生的来信是我收的,因傅师兄病着,就没交给他,大概是他自己看到了,才出来应战。”

钟迟迟低声冷笑:“他看没看到,都会来的!”

说罢,抓起萧怀璧跳了下来,堪堪落在傅师言身旁。

傅师言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瞬间坐直了身子,黑布蒙眼,仍可见神色不安。

钟迟迟看了他一眼,从执子者手中夺过棋子,冲那名中年文士扬眉一笑,道:“就由我来代傅师言执子吧!”

“阿钟!”傅师言惊得身子向前挣了起来。

钟迟迟将手按在他肩上,一面止住他起身之势,一面暗运内力。

“阿钟……”傅师言低声唤道,精神仿佛好了一些。

“开始吧!”钟迟迟朝那名中年文士点了点头。

那文士显然是认得她的,起身朝她行了个礼,淡淡道:“开始吧!”

不知刘甫之出于什么意图,将黑子让给了傅师言,傅师言也就受了下来。

黑子为先。

傅师言捏了捏手心,开口时嗓音仍旧低哑虚弱:“东五南九。”

刘甫之道:“东五南十二!”

“西八南十。”傅师言虽然身子虚弱,落子仍旧不假思索。

刘甫之也不是弱手,立即跟上:“西九南十!”

随着落子愈多,刘甫之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额间也汗水渐聚。

而傅师言的速度仍旧同原来一样,出声虽缓,落子却毫不犹豫,甚至因为得了钟迟迟的内力支撑,速度隐隐快了几许。

一直到刘甫之的第三十六子落下,傅师言才停了下来,面露思索。

刘甫之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招手唤来茶水。

茶盏刚刚举起,傅师言掩唇咳了两声,道:“侥幸胜你九子——”

。手机版网址:m

第221章 从前都是骗你的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21章从前都是骗你的“哐当!”茶盏滚落在地。

刘甫之顾不得前襟被茶水泼湿,猛然站起,拉下了遮眼的黑布,冲到桌前,用力之猛,甚至撞乱了几个棋子。

钟迟迟含笑将那几个挪位的棋子放回了原处。

这一局棋她一直看着,现在其实还没下完,大约还能走个十招,十招后,刘甫之就再无退路了。

而傅师言胜的九子,也是在十招之后。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

刘甫之纵然比不得傅师言,也该从局面上看得出自己的败势,可他仿佛魔怔了一般,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了许久,也不说话。

傅师言这会儿也摘下了黑布,却只痴痴地看着她,对棋局毫不关心。

“好了!”那名中年文士站了起来,语声极为平和,“输了就输了,执子一生,谁能不败?”

说着,他转向傅师言微微一笑,道:“听说傅小郎也曾败过一局,为此誓不执子?”

傅师言好不容易浮起的一丝血色,又因他这一句瞬间褪去。

“他是输给了我!”钟迟迟道,唇角微微勾起,“那一局,我与傅师言一共下了九十九招,他让了九十八招,所以我赢了!”

当年她向傅师言学棋,打赌三个月内胜他,赌注便是他最珍爱的永昌棋子。

他初遇她时,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却在三个月后的棋盘上,让了她九十八招。

让到她不得不赢,让到他自己狼狈不堪。

然而,到最后,她却拒绝了棋子——

“要不要让傅师言再陪这位刘待诏下一局,让上九十八招,好叫翰林棋待诏别输得那么难看?”她似笑非笑。

中年文士脸色变了变,笑得有些牵强:“钟娘子玩笑了……”

钟迟迟笑道:“他输的那一局本来就是玩笑,偏你们喜欢拿到这种场合来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想叫他依样让你们几十招呢!”

当年那一局,傅师言败得艰难痛苦,甚至她当时看着都觉得痛,她对杨月眠的恨就是这样一点一滴累积出来的。

纵然傅师言的陨落是她一手造成,可如今见旁人拿这件事取笑他,她却觉得难忍。

中年文士扯了扯嘴角,道:“我等并无此意,今日澄碧楼之局,当属傅小郎胜出!”

钟迟迟笑道:“怎么这样就完了啊?人家傅师兄拖着病体出来应战一次多不容易,怎么就上一个人呢?”顿了顿,指着刘甫之向萧怀璧问道:“这位在翰林院排第几?”

萧怀璧道:“刘待诏棋艺高超,陛下亲指为第二国手!”

钟迟迟“哦”了一声,问道:“那第一呢?”

萧怀璧抬眸看了一眼中年文士。

钟迟迟也跟着望了过去。

中年文士眼神变了变,面露关切道:“傅小郎今日身体抱恙?怎么不早说?哎哎,傅小郎拖着病体,竟也能胜了刘待诏,果真是棋艺惊人呐!”

又转向钟迟迟,恳切道:“下官实在不知傅小郎有恙在身,惭愧惭愧!请容下官亲自送傅小郎回去休息吧!切磋之事,待傅小郎病愈之后,来日方长!”

钟迟迟就是想挤兑他几句,没真要拖着傅师言再来一局。

看他那眼神都有点涣散的趋势了,便同萧怀璧点头示意,还是先送傅师言回去歇着吧。

傅师言在萧怀璧及另外一名同门的搀扶下走下楼梯。

还没下到一楼地面,便觉眼前一亮。

红衣如火,胡女如花,向着他们奔来的姿态轻盈如掌上舞姿。

“傅郎!”红衣美人娇媚深情地唤了一声,带着明显的西域口音,愈加显得韵味袅袅。

傅郎?

钟迟迟惊讶地回头看了傅师言一眼。

得意楼的花魁飞奴娘子,那可是王子徽曾经梦寐以求一亲芳泽的美人啊!傅师言这才来长安几天,就勾搭上了?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呐!

傅师言本来已经病恹恹了,被她一眼看得顿时精神起来,急忙撇清:“我不认识她!”

从围观者的窃窃私语中,钟迟迟听出了点原委,又听飞奴含情脉脉道:“傅郎!飞奴曾当众立誓,若见傅郎一面,愿以舞相赠!听闻傅郎得胜,飞奴愿于澄碧楼献舞三日,傅郎可一定要来啊!”

“我不来!”傅师言吓得差点没跳起来,“我不认识你!也不想看你的舞!”

飞奴顿时如雷轰顶,呆在原地。

……

“飞奴娘子一直仰慕师兄,也多次上门求见未果——”

“我不知道……”傅师言着急地挣扎起身。

钟迟迟又将他按回床上,继续搭着他的腕脉,手指随意点着,神色也十分漫不经心。

萧怀璧继续说道:“飞奴娘子确实曾当众立誓,若能见师兄一面,愿以舞相赠,不过师兄深居简出,并不知道这些。”

钟迟迟嗤笑了一声,道:“我看那个刘甫之好像跟你有仇似的,该不是美人惹的祸吧?”

傅师言讷讷道:“我不知道……”

萧怀璧微微一笑,道:“飞奴娘子善弈,与刘待诏颇多来往,每每开场献舞,刘待诏必然上座。”

钟迟迟又笑了一声,收了手,起身道:“就是普通风寒,没什么大碍,少思多睡,好好吃药就行!”

“多谢娘子。”萧怀璧温声道谢,侧身相让,仿佛她只是来替傅师言看诊的。

然而钟迟迟刚转身,床上的人就挣了起来,焦急喊道:“阿钟——”

钟迟迟停下脚步,看了萧怀璧一眼。

萧怀璧微微颔首,避了出去。

屋内只剩了两人时,傅师言蓦地红了脸,很有一种想藏到被子底下的趋势。

钟迟迟走到床边坐下,淡淡地看着他,问道:“你来长安找我,到底想要如何?”

傅师言脸上红晕褪了几分,讷讷道:“《桃花棋谱》……”

“我对《桃花棋谱》没有兴趣——”她抢断道,“对永昌棋子也没兴趣,对棋盘上胜你更没兴趣——”微微一顿,突然轻叹,“我从前,都是骗你的……”

傅师言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下。

钟迟迟没有停下,神色仍是淡淡:“当年我只是奉命接近你,蓄意毁你心志,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她看着他低下头,看着他放在被子上的双手慢慢揪紧,紧得手背上青筋暴露。

“傅师言……这些年,你真的没想明白吗?”

……

“其实当年,我就是见他对我的美貌视若无睹,一时不服气勾引了他!”钟迟迟一本正经地说着,啜了一口清茶,感慨道,“能让棋圣傅师言为我如此神魂颠倒,还是挺过瘾的!”

萧怀璧微微一笑,放下茶盏问道:“钟娘子今日是要进宫来找我吗?”

。m

第222章 怀璧而敬赠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22章怀璧而敬赠《晋书·志第六》。

手指轻翻,准确地停在了第三十四页。

“这套《晋书》,我确实翻阅过——”萧怀璧道,“缺了页的,除了志第六和列传第二,应该还有列传第三十二和列传第五十八。”

“是什么内容?”钟迟迟追问道。

萧怀璧顿了顿,道:“周灵帝的批语。”

钟迟迟怔了怔,继续追问:“具体写了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放下书册,铺纸磨墨。

钟迟迟看着他用左手提起毫笔,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批语内容不多,但是萧怀璧写得很慢,一笔一划都是在模仿周灵帝的字迹,而非他本来练的周体。

最后一笔收起,他看着纸上墨迹,微微笑道:“钟娘子的字深得周体精髓,若是由娘子来摩写,应该同原来更相近些。”

钟迟迟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拿起他写的内容上上下下细看。

“一共四页周灵帝的批语,这四页的价值只怕比一整套《晋书》还要高。”萧怀璧道。

“你觉得他们是冲着周灵帝的真迹来的?”钟迟迟问道,目光仍停留在纸上,眉心不自觉蹙起。

四页批语,一页是注解,三页是人物品评,寥寥数语而已,什么也看不出来。

“无论是冲着什么来的,既然同周灵帝有关,娘子不妨请教下崔娘子,崔娘子于周灵帝的字、文等涉猎颇深。”萧怀璧温声劝道。

钟迟迟点了点头,将四页纸都收了起来,夹进书册内。

“这些我就带走了,你放心,就算流落在外,我也不会供出你的!”她说着,一抬头,正撞见他微微一笑,眸光如月温软。

钟迟迟愣了一下。

“萧怀璧——”她忽然唤了一声。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眸光轻柔地落在她脸上,眼瞳中映出她的模样。

钟迟迟疑惑地打量了他一下,总觉得有哪里变了,一时又说不出来。

突然想起昨天崔文姬的话,便问道:“萧崔联姻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看昨天那情形,莫非崔文姬还是跟周云卿好上了?

想到这里,钟迟迟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看了萧怀璧一眼。

任你郎君如玉,比不得人家心头好啊!

萧怀璧莞尔一笑,道:“是——”

钟迟迟惊讶挑眉,正要追问。

然而萧怀璧接下去说的话却令她怔住了。

“我已经同崔娘子在商议解除婚约了。”他说。

“解除婚约?”钟迟迟内心一片茫然,她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是,我和崔娘子均有此意,便私下说定了;等我同亲长交代过后,崔氏那边会以婚事波折、沾染人命不吉为由,上门退亲。”他语声含笑,温文柔软,听得出退亲一事是他心之所向。

萧怀璧退不退亲她倒是不在意,只是——

她低头看了一眼锦囊。

“既然婚事已经不在,这玉璧,便归娘子所有。”他含笑道。

钟迟迟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问道:“以后呢?”

他摇了摇头,道:“以后,也都是娘子的。”

钟迟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这可是你们萧氏聘长媳的传家宝,你就这么给了我?”

他温文展颜:“萧某敬赠,娘子可愿笑纳?”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钟迟迟捏了捏锦囊,似笑非笑道:“三郎先前不是挺矜持的?几天不见,吃错药了?”

他眸光柔缓含情,轻声道:“先前有婚约在身,纵心有所悦,也一字不敢多言,如今大事将定——”

他没有说下去,而是笑了起来,如幽兰独放,沁人心魂。

钟迟迟忙定了定神,下意识地想,这事要是被李长夜知道了——

“你倒是不怕陛下知道?”钟迟迟有些意外。

萧怀璧莞尔一笑,道:“我不怕!”

他向着她走近了半步,微微低头,目光温柔醉人。

“萧怀璧心悦钟迟迟,无所顾忌,无所畏惧!”他抬手轻抚她的鬓角,触时,手微微一颤,“我等了这么久,终于有资格对你说这些话……”

钟迟迟避开他的手,退了半步,稳了稳乱了半拍的心跳,盈盈笑道:“三郎多情,可真叫人意乱神迷。”

萧怀璧看着她一点也不意乱神迷的神色,微微一笑,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怀璧而敬赠,适我以愿兮?”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是她拒绝《桃花棋谱》的理由,无以为报,所以不接受馈赠,那现在萧怀璧的玉璧——

钟迟迟扯了扯嘴角,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厮这么擅长挖坑?

那这个坑,她是跳呢?还是跳呢?还是跳呢?

钟迟迟当然不跳!

手把锦囊握住,钟迟迟毫不客气地说:“玉璧我收下了,其他的三郎还是收回吧!”

萧怀璧微微一怔,温声道:“娘子……心有所属了?”

“没有!”钟迟迟下意识否认。

他再次唇角扬起,笑意温柔惑人。

钟迟迟轻咳了两声,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再这样被勾引下去,钟迟迟觉得自己快挡不住了。

萧怀璧含笑道:“娘子如今住哪儿?我送娘子吧!”

钟迟迟扯了扯嘴角:“不必了,我一个人走比较快!”

萧怀璧也没有勉强,只是将她送到了门口,但一直到她拐弯前,都能感觉到身后如有实质的目光。

这人是中邪了吧?放着好好的家族联姻不玩,跟她玩郎情妾意?

钟迟迟忍不住嘀咕起来。

要玩郎情妾意也别找她啊!她多忙啊!

……

暮色渐临,庭院静谧。

钟迟迟挑了挑案头的灯芯,将萧怀璧写的四张纸一一摊在书案上,另取了一张纸铺好,择笔临摹。

她没有急着萧怀璧复写的周灵帝批语去找崔文姬。

萧怀璧说得不错,若说他的字能得周灵帝八成神韵,钟迟迟自认能得九成。

因此她打算重临一遍四纸批语,一来更接近原文,二来,也不必不慎暴露萧怀璧,毕竟他还背着春风楼情书一案。

其实如果换成杨月眠来写的话,效果肯定更好,他的字几乎同周灵帝的字有了九成九的相似,上回她看到《长笛赋》的时候就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杨月眠写的。

奇怪的是,周灵帝这个人她以前很少听说,现在却莫名有了诸多联系……

一边临帖,一边胡思乱想着。

忽然,回廊声动,她笔下一顿,抬起头来——

。手机版网址:m

第223章 你知不知道

钟迟迟听了片刻,推开窗,凉凉道:“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听到的两人都知道她在说谁。

辛别黑着脸僵持了片刻,侧身让出道来。

沈三知莞尔一笑,端着托盘施施然朝她走来。

钟迟迟搁笔闻了闻,问道:“又是七红汤?”从前在蜀中的时候,沈三知也每天煮这个,调理她的寒症。

“你倒还记得。”沈三知笑道。

钟迟迟不甚在意地接过汤碗,又闻了闻,道:“改过药方了?”

沈三知笑得有几分无奈:“以前是有一味浴火草的……”

钟迟迟嘻嘻一笑,捧着碗喝了下去。

浴火草是性热之物,也对她的寒症起不了什么作用,更何况如今连浴火草都没了。

沈三知自己未必不知道这七红汤药效徒然,只是不想什么都不做而已。

见她乖乖喝完,沈三知露出几分欣慰,抬起袖子为她拭了拭嘴角的药汁,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辛别回来报信,也没说得很清楚。”

钟迟迟心中暗笑。

就辛别那样,怎么可能没说得很清楚,应该压根就没说吧?也亏得是沈三知,要是换了李长暮,恐怕就要找出来了。

既然沈三知问了,钟迟迟便把澄碧楼的事说了一遍。

“你同傅师言有旧?”虽然钟迟迟把去澄碧楼的原因都推给了萧怀璧,也没提替傅师言执子的事,还是被沈三知听出了端倪。

“嗯……以前跟着傅师言学过下棋。”既然被问起,钟迟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是冲着你来的?”沈三知眼含探究。

钟迟迟笑眯眯地挽住他的胳膊,娇娇道:“我是不是挺讨人喜欢的?”

沈三知也笑得明眸微眯,满目温柔:“那是自然,我们迟迟美貌可爱、聪明伶俐,谁能不喜欢?”

钟迟迟靠在他胳膊上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

她不是没被人夸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夸,心里还是止不住地高兴。

“一家有女,百家来求——”他爱怜地抚了抚她鬓角的发丝,“等我医好了你的寒症,你就从中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我虽没有万贯家财,也能为你置得起十里红妆。”

钟迟迟怔怔地听着,忽然低声一笑,越发抱紧了他的胳膊,吸了吸鼻子,软软道:“你身上什么味道?熏香了?”

他语声柔软道:“我见你晨起精神不足,夜里大约没睡好,想合一味安神香与你……”

钟迟迟笑道:“哪需要那么麻烦,我只要——”顿了顿,“安神的香料宫里多的是,我明日要进宫,去取一味来就是!”

离开了李长夜后,夜里又开始做预知梦了,要说香料,钟迟迟觉得不妨试试龙涎香。

不过龙涎香是宫廷御用,明天进宫找崔文姬的时候可以顺路取一些,想必不会被拒绝……

沈三知沉默了片刻,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自己喜欢也就罢了,只是不要让自己陷入身不由己的境地……”

钟迟迟点头笑道:“我心里有数!”

沈三知微微一笑,望了一眼桌上笔墨,嘱咐了几句不要忙得太晚之类的话,就离开了。

钟迟迟站在门口含笑目送。

沈三知的身影还没消失,辛别便冲到了门边,仍旧黑着一张脸,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钟迟迟赞赏地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对了,有什么不满意的,都给我憋回去!”

辛别眼神一利,脱口而出道:“你知不知道——”

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知道什么?”钟迟迟茫然问道。

辛别狠狠瞪了她一眼,扭身就走。

钟迟迟一把拉住她:“别走啊!我知不知道什么?”话说一半,什么意思呢?

辛别垂眸挣扎了一下,道:“你知不知道圣旨上写了什么?”

钟迟迟怔怔摇头:“不知道啊……撕得太碎了,我哪有空拼?”

辛别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再次扭身走了。

钟迟迟站了一会儿,笑着关上了房门。

辛别是个直性子,不太擅长说谎,她一开始想问的并不是圣旨。

所以她应该知道什么呢?是和李长夜有关吧?

钟迟迟盯着书案上的纸墨发了一会儿呆,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便重新提笔临摹了。

……

“《志第六》是地理志,周灵帝好求仙问道,不知听谁说,天门郡有山,山中长有火枣,食之可长生——”崔文姬手里拿着的是钟迟迟临摹的《晋书·志第六》夹带注解,目不转睛地盯着,口中说得有些漫不经心,却十分流利。

志第六,第三十四页,记载的是天门郡的特产,但是没有提及火枣,于是周灵帝附了一张注解,提及天门郡传闻有仙果火枣。

另外钟迟迟还知道——

“天门郡,就是现在的澧州!”崔文姬也知道,但她最关心的不是这个,“这页纸是拿来的?”

“我去问了萧三郎《晋书》缺页的事,根据他的描述,复写了周灵帝于《晋书》中夹带的四页批语。”钟迟迟道。

“这是你写的?”崔文姬惊讶地打量着她。

钟迟迟随意回了一句:“是啊,我学的是周体字。”思绪却仍旧留在崔文姬的解说上。

周灵帝求仙问道的事她也在野史上看到过,传闻最多的是说他得王母赐了蟠桃白日飞升了。

难道对方也对传说中的仙果火枣有兴趣?她怎么不知道澧州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崔文姬恋恋不舍地盯着那一页看了许久,终于抽出了第二页,扫了一遍,道:“列传第二是后妃传,周灵帝点评的是晋献帝贵妃甘氏——”

甘氏是巫族的旁系,在晋朝时,巫族还没有遭到灭顶之灾,甚至地位超然。

巫女貌美者多,甘贵妃就是以貌美得幸,育有一子二女,年三十卒。

甘贵妃的生平没什么特别,史书上记载得不多,崔文姬知道的也就这么点。

但是周灵帝的这一页人物点评中,却提到了一件不为人知、也无法考证是真是假的一件事。

。m

第224章 信国公萧倩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24章信国公萧倩钟迟迟怀揣着四页纸,若有所思地走出秘书省,一抬头,就看到萧怀璧迎面而来。

绯色官服,姿容如玉,朝她看过来的目光行云流水一般自然。

他含笑作礼,温声道:“钟娘子,幸甚邂逅!”

钟迟迟:……

昨天难道不是他叫她来找崔文姬的?装什么装?

不过他来得倒也正好,钟迟迟点头道:“我想取一味龙涎香,三郎知道去哪儿取吗?”

“殿中省!”辛别冷冷抢断,“宫里我熟,娘子可以问我!”

钟迟迟笑睨了她一眼,道:“殿中省我也不熟,就劳烦辛将军替我跑一趟吧!”

辛别恨恨地瞪了她好一会儿,生着闷气跑掉了。

“辛将军待娘子甚是亲厚呐!”萧怀璧含笑感慨。

亲厚?钟迟迟笑着摇了摇头。

辛别的品级比她高,却一直被派来听从她使唤,从前也没见她有什么意见,但最近几天不知道怎么了,似乎对她诸多不满。

不过辛别这人很简单,不管有没有不满,应该都是跟李长夜有关。

所以昨天晚上她到底想说什么?

“不知娘子有何吩咐?”萧怀璧莞尔问道。

取龙涎香当然只是个借口。

钟迟迟朝他点了点头,抬步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列传第五十八》是信国公萧倩传,关于你家先祖,你应该比崔十一娘知道得多吧?”钟迟迟一边缓步前行,一边低声问道。

周灵帝的三页人物点评,分别提及了三人。

其中列传第五十八,说的是晋献帝时的名臣,信国公萧倩,也是萧怀璧的先祖。

晋献帝是晋朝最后一任皇帝,在位时勤政爱民,却不幸死于那一场毁天灭地般的巫乱。

心怀怨恨的大巫女巫宪,以寄血咒毁了晋朝皇族所有血脉。

而巫宪,最后被萧倩亲手斩杀。

不知是不是斩杀大巫女惹恼了神灵,萧倩在巫宪死后一月无故暴毙。

再后来杨氏立国,追封萧倩为信国公,以表彰他止巫祸之功。

周灵帝的批语中,提到的是某年某月洛水洪灾,太常寺诸般祭祀无果后,时任太常卿的萧倩携天子六器主持洛水之祭,终得洪水退去。

崔文姬言,周灵帝与萧公仁远君臣相得,在《晋书》大成之日,曾以天子六器赏赐萧仁远,有传闻,周灵帝赏赐给萧仁远的就是当年萧倩用过的六器。

可惜在前周末年战乱时,萧氏后人遗失了其中五件,只留了玉璧。

“当年周灵帝赐给萧太史的六器,果真是信国公用过的?”钟迟迟问道。

萧怀璧轻轻看了她一眼,低声答道:“周灵帝并未赏赐过天子六器!”

钟迟迟吃惊地停下脚步,问道:“那你的玉璧……”

“玉璧是信国公留下的。”萧怀璧道,“先祖没有提过同那次洛水之祭有关,天子六器,一般都会比这个要大一些。”

钟迟迟明白他的意思。

萧怀璧的玉璧大小,只是普通的玉饰大小,一般不会有人将它当作礼器。

“那信国公洛水之祭使用过的天子六器,你可曾听说过?”钟迟迟又问。

她原本见周灵帝如此提及,又听崔文姬说周灵帝以天子六器赐萧氏,再联想萧怀璧的家传玉璧,忍不住怀疑那六件法器都与萧氏有关。

《晋书·萧倩传》这一页注解,或许就是暗示了这六件法器的下落,而杏花林巫者很有可能也是冲着法器去的。

虽然萧怀璧所言和崔文姬说的对不上,可信国公萧倩总是跑不掉了。

萧氏极有可能藏有所有法器的线索!

然而,萧怀璧却摇了摇头,看了她一眼,又道:“兰陵老宅中有不少先祖手札,待我派亲随回去取了来,供娘子翻阅。”

这一来一回又不是得好几个月?

钟迟迟笑道:“不如三郎给我写封信,我自己去兰陵取阅?”

萧怀璧含笑摇头道:“毕竟是先祖手札,族规有云,非萧氏子弟不得取阅——”顿了顿,眸中笑意蛊惑,“娘子若想取阅,当然也不是不可以……”

这就是赤裸裸的调戏了!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料想三郎都翻阅过了吧?”

萧怀璧含笑点头,眸光柔缓流动,含着似有若无的深意。

钟迟迟心中一动,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明眸微眯,横波流溢,笑得又娇又媚。

“三郎博闻强记,既然翻阅过,想必也能如周灵帝批语般复写出来——”

他笑意渐深,颔首低语:“是,我能……”

她语声温软:“不知三郎能否为我……”

萧怀璧唇角微扬,柔声道:“萧某荣幸之至!”

钟迟迟嫣然展颜:“听说长安千金楼的鱼脍十分美味——”

“不知萧某是否有幸邀请娘子一品?”他立即接上。

“今日酉时望仙门?”

萧怀璧眸光微微一闪,摇头笑道:“今日午后,弘文馆官员奉命往翠微宫谒天子,后日方回。”

钟迟迟愣了愣,问道:“去翠微宫做什么?”

弘文馆职在奉旨修书,不像有什么急事需要临时赶去面圣的。

然而听了她的疑问,萧怀璧只是徐缓一笑,没有回答。

不知是不是错觉,钟迟迟在他的笑容里隐约看出一丝窃喜。

正觉得奇怪,忽然,耳边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并不稀奇,她耳力极佳,在宫里也能听到宫门外丹凤大街上巡城金吾卫偶然跑过的声音。

这次听到的马蹄声是朝着大明宫来的,约二三十骑。

起初她也没在意,现在在意了,是因为马蹄声已经近了大明宫丹凤门。

那是宫城正门!

二三十骑,疾驰而来,临近丹凤门时,逐渐缓减,只剩了一骑长驱直入。

丹凤门沉重迫开,兵甲干戈锵锵碰撞,于炎夏近午时,蓦然生出肃冷之意。

钟迟迟看了萧怀璧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避一避时,一匹墨云般的乌骓堪堪下了御桥。

主人抬臂引缰,一声短嘶后,勒马急停。

乌骓抬蹄,马上身姿风流。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转头望来,绯红薄唇冷冷勾起,白衣金绣于日色下灼灼耀目。

。m

第225章 明天是什么日子

阳光照在他白色绣金的龙袍上太过耀眼,钟迟迟不由得眯起眼,微微仰脸,与他对视。

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卷了卷缰绳,又随手松开,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不语,不动。

这副姿态,钟迟迟再熟悉不过了,分明就是在喊她过去。

钟迟迟下意识轻哼一声,转头向躬身行礼的萧怀璧道:“那就后日——”话没说完,就被突然暴起的马蹄声盖住了。

他们统共只隔了五六十步远,那乌骓神骏异常,一个眨眼就到了面前,却去势不减,只将马头略微一偏,从她侧面几乎擦身而过。

擦身而过的一瞬,他忽然弯腰伸手,将她拦腰捞了起来,狠狠搂在身前,另一只手一拉缰绳,转向往内宫跑去。

钟迟迟被他单手抱着侧坐在马背上,颠得不太舒服,便勾住他的脖子,单膝在马背上跪了起来。

“陛下这么突然回来,是要做什么呢!”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故作冷脸,唇角却有些压抑不住。

李长夜本来也是面色微冷,看了她这样,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反正被她挡了视线,李长夜索性弃了缰绳,握住她的腰肢往下拉了拉,圈紧,似笑非笑道:“朕要是不来,岂不是让你太风流快活了?”

这话说的……

钟迟迟轻哼一声,道:“我风流快活怎么了?陛下以为派两个人就能看得住我?”

他气笑了:“是!看来朕还是得亲自看着!”

她犹自傲然:“陛下亲自来就能看得住我了?”

李长夜冷眼睨她:“朕现在就在这儿,你有胆再去给傅师言执子!”

钟迟迟哼道:“傅师言还躺着呢!哪里有力气再下棋!”

李长夜冷笑勾唇:“你有胆再跟沈三知住同一屋檐下?”

钟迟迟动了动嘴唇,正想说敢,瞥见他威胁的目光,不自觉地换了句话:“一起住怎么了?我以前不是在他的药庐住过三个月?”

“你不是说以前中毒了?那现在呢?”李长夜道。

钟迟迟脱口而出:“没中毒不能调理身子?”说完顿觉不对,强忍着没露馅。

李长夜果然听出来了:“调理什么身子?”目光如炬,照着她脸上的反应。

“就随便调理调理。”

钟迟迟自觉神色没崩裂,但李长夜还是狐疑地盯着她看了好久,又冷笑道:“朕养了这么多御医,不够你调理?”

钟迟迟轻哼道:“所以陛下是特意回来寻衅的?”

明明当初是他背着她捣乱,把她气走的,怎么这会儿重逢了,没来哄她不说,还像是来抓逃犯似的?

李长夜突然没了声音,打量了她好一会儿,问道:“如果今天朕不来,你会回翠微宫吗?”

钟迟迟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回去干什么?”

“那你明天会回来吗?”皇帝陛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钟迟迟更加莫名了:“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李长夜眼神变了变,突然翻身下马,又将她拉了下来,随手一指,道:“你!过来!”

李长夜的坐骑很有灵性,不用特别催,就走到了含风殿前。

此时李长夜随手指的,是含风殿附近的侍卫。

被指中的侍卫紧张地跑上前行礼。

李长夜瞥了她一眼,道:“你自己问问,明天是什么日子?”

明天?

钟迟迟茫然地想了想,只好问那个侍卫:“明天是什么日子?”

侍卫的身子仿佛抖了抖,快速答道:“明日是千秋节!”

钟迟迟一怔。

只有皇帝的寿辰才叫千秋节。

明天居然是李长夜的寿辰?

她惊讶地看向他。

这厮抱臂站着,神色似笑非笑,显然觉得自己又占理又委屈。

钟迟迟嗤笑一声,道:“你又没说,我怎么知道?”

李长夜再次被气笑了:“钟迟迟!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明天是朕的寿辰!”

钟迟迟:“哦。”

被遗忘在地上的侍卫突然又是一抖,把头往地上又埋了埋。

钟迟迟瞥了一眼皇帝陛下阴沉的脸,不以为意地笑道:“陛下每年千秋节都普天同庆的,还没过腻吗?”

他脸上的阴云蓦然散去,幽幽地看着她,道:“本来已经过腻了,可是今年不太一样。”

钟迟迟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头猛然一跳,脸上忽然发起烫来。

皇帝陛下桃花潋滟的双眸刚刚映出她脸红的模样,便弯了起来。

他微微倾身,握住她的手,低声一笑,拉着她向含风殿走去。

“既然要过千秋节,怎么又一个人跑回长安来了?”钟迟迟跟在他身后嘟嘟囔囔道。

李长夜笑道:“山不就朕,只能朕来就山了!”

钟迟迟轻哼一声,道:“刚刚还听萧怀璧说,他们下午都要去翠微宫给你庆生呢!”

萧怀璧也是蔫坏,故意不告诉她去干什么。

迈进殿门,李长夜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你呢?”

钟迟迟侧过脸不看他。

虽然她是不生气了,但就这样大事化了,也太没面子了吧?

他呵呵一笑,手上一用力,将她拉进怀里,低头在她发顶闻了闻,柔声道:“朕也觉得七月初一不是很好,七月太阴,还是六月更吉,迟儿觉得六月哪个日子合适?”

钟迟迟顿时觉得一颗心被泡在了热汤里,说话声都软得捡不起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陛下让你家真人卜去就是了……”

“午膳想吃什么?吃完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他柔声哄着,轻轻将她肩上的发丝拂到背上。

钟迟迟搂住他的腰,娇娇软软道:“不行,我要先回常乐坊说一声……”

李长夜一僵,语气酸了起来:“你和沈三知到底什么关系?”

钟迟迟嘻嘻一笑,道:“反正不是我和陛下的关系——”听得他被逗笑,又道,“阿知待我,倒是比李长暮更像兄长一些。”

他掌心抚到她腰际,捏了捏,笑道:“别傻了,哪个男人真能把你当妹妹?”

钟迟迟恼怒地在他腰上也捏了一把,道:“你以为天下男人都跟你似的?”

李长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这些个兄长不要也罢,回头寡人给你找个正经的——”

“李长暮和沈三知哪里不正经了!”钟迟迟嗔着踩了他一脚,却被他抱了起来,连连陪笑……

。手机版网址:m

第226章 给钟娘子请脉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26章给钟娘子请脉常乐坊小小民宅门口,天子禁卫清理了进出常乐坊的所有道路,只留皇帝陛下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顶着炎炎烈日等候,惹来许多百姓沿路跪地参拜。

李长夜的一双眼却只忙着往里张望。

进去都一刻钟了,怎么还没出来?道个别而已,需要那么久吗?还不让任何人跟进去,跟沈三知有那么多话好说?

李长夜等得不耐烦,正准备让人去敲门催催,门终于开了。

白衣红带,青丝如墨,是那天离开翠微宫的装束。

只是那天她是空着手走的,如今要回去了,身上却多了个小包袱。

“这是什么?”李长夜有些好奇地问。

“阿知给我备了些药材。”钟迟迟面露无奈。

沈三知对她回翠微宫的事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将制好的养荣丸嘱咐她带着每日服用,又包了几包七红汤和菟丝子茶,要不是安神香还没合出来,只怕要带的东西更多。

沈三知和李长暮不同,他虽然也对她事事关心,倘若她要拒绝,他也不会勉强。

就是因为他不会勉强,钟迟迟倒不忍拒绝,只能背了个包袱出来,硬着头皮面对李长夜的审视。

果然,李长夜一听说是药材,眼神就不太对了。

“什么药材?”他蹙眉问道,“你病了?”

“就是日常调养的——”钟迟迟随口敷衍道,“我好得很,阿知就是瞎操心!”

李长夜朝她伸出手:“给朕看看!”

这哪能给他看?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脚下一转,轻飘飘上了马背,道:“再不走,回去天都要黑了!”说罢,率先驰出。

李长夜只好策马跟上。

其实根本没有钟迟迟说得那么夸张,长安城到翠微宫,快马一个时辰都不到。

到了翠微宫,李长夜直接拉着她进了含风殿,还没迈进殿门,便高声吩咐道:“传孙济仁!”

钟迟迟差点一个踉跄,忙问:“传御医做什么?陛下哪里不舒服了?”

李长夜拉着她坐下,捏了捏她的手,冰肌玉骨,几乎没有温度。

“也没什么不舒服,就是请个平安脉!”李长夜笑意淡淡,却没有说穿。

钟迟迟笑嘻嘻地拉过他的手腕,一边搭上,一边道:“平安脉我也会请,就不要召御医了——”手指按了几下,“陛下最近多思少眠了些,纠正过来也就好了,不必用药!”

李长夜含笑“嗯”了一声,手也任她拉着,却没有唤回传御医的命令。

钟迟迟眸光一闪,攀上他的肩,柔声道:“我再给陛下看看肩伤是不是痊愈了……”

说着,一本正经拉开他的前襟,好似要看他的肩伤,但手却放没放在肩上。

“寡人的伤好像不在这里?”李长夜声音略有些暗哑。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含笑语声软腻勾人,“陛下这里跟人家不太一样,就想多摸两下……”

明知道她别有用心,李长夜还是觉得难以拒绝,一下将她捞在膝头圈紧,哑声道:“寡人还有其他地方跟迟儿不一样,要不要也摸两下?”

她吃吃一笑,柔软微凉的小手突然抚上他颈间喉结,道:“陛下是说这里吗?”

李长夜一怔,哈哈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又朝外喊道:“孙济仁来了没?”

“臣在!”孙济仁已经到了殿外,刚才看皇帝陛下同美人儿玩得暧昧,没人敢进来打扰。

此时,皇帝陛下亲口喊人了,孙济仁便匆忙进殿。

钟迟迟神色一淡,身子歪回了李长夜身边。

孙济仁先上来给李长夜号了脉,结果跟钟迟迟说得差不多。

末了,李长夜道:“给钟娘子也请个脉吧!”

孙济仁还没应下,钟迟迟就拒绝了:“不必了,我自己又不是不懂!”

李长夜好脾气地哄着:“不是说医者不能自医吗?让孙济仁给你看看,该怎么调理就怎么调理,宫里什么药材都有,不比沈三知那儿强?”

钟迟迟有些不耐烦:“我不是说了么?沈三知就是瞎操心,他的药我也是不吃的!”

皇帝陛下仍旧耐心十足地哄着:“乖,就看一下,让朕安安心……”

她眉间仍旧留着不耐,但总算伸出手。

孙济仁有些忐忑地搭上她的腕脉,脸色忽然一变。

“怎么?”李长夜比他更紧张。

孙济仁忙摇头:“无事、无事……”又继续号脉,神色却越来越晦涩。

李长夜皱眉看看反应古怪的孙济仁,又转头看了看钟迟迟。

别看她刚才百般推脱,这会儿却十分自在,唇边噙着一丝笑意,有些混不吝的感觉。

孙济仁号了一会儿,又换了一只手号了一会儿,收了手,道:“钟娘子脉象很好,无任何不妥。”

李长夜一愣,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钟迟迟冲他淘气地一呲牙。

李长夜笑了笑,喊了冯沐晨进来,指着孙济仁道:“让孙济仁给你号个脉!”

孙济仁奉命上前,号脉后道:“冯将军心有郁结,夜里少眠,不过冯将军内力深厚,一时无碍。”

钟迟迟不禁看了冯沐晨一眼,冯大侠居然还郁结失眠?

李长夜在意的可不是这些,又指了指冯沐晨,道:“你弄个万般皆好的脉象给孙济仁看看!”

冯沐晨应了声“是”,便又伸出了手。

这次孙济仁整过之后就又神色晦涩了,向李长夜拜了拜,道:“确实万般皆好。”说着,看了钟迟迟一眼。

钟迟迟被拆穿了也不着急,笑嘻嘻地仿佛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长夜也很无奈,摆了摆手,令孙济仁和冯沐晨都退了出去。

重新将她抱回怀里,捏着她的手,柔声道:“为什么不让孙济仁替你诊脉?”

“我不是让诊了?”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你知道寡人在说什么?”李长夜道,“沈三知到底给你开了什么药?是不是你的身子有什么不好?你这样瞒着寡人,不是叫寡人看着干着急吗?”

钟迟迟低下头,不说话。

李长夜抚了抚她的发顶,长长叹了一声,低声道:“迟迟,从三月初到六月初,寡人似乎未见你来过葵水——”

。手机版网址:m

第227章 瞒了朕什么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27章瞒了朕什么静默片刻,钟迟迟抬起头,明眸流波,含笑盈盈。

“陛下这也管得太宽了吧?”她不时失笑,“我来不来难道还要通知你?需不需要同娘娘们一样门口挂只灯笼向陛下暗示暗示?”

李长夜眸色微沉,道:“朕天天抱你在怀,你有没有来葵水朕会不知道?”

钟迟迟笑了笑。

这个确实不难知道,柔弱一些的女子从姿态就能看出,或者嗅觉灵敏的人也能闻得出来。

血腥味而已,她也能闻得出,只是她平时也没在意过这些,不想李长夜却留意了。

“本来不想说的,既然陛下自己发现了,我就说实话吧——”钟迟迟垂眸一笑,继而一想,这个态度不太对,又叹了一声,语声带出几分凄苦,“一直瞒着陛下是我不对,但是这件事……我真的不想让陛下知道……怕陛下嫌弃我……”

李长夜听她越说越离谱,忍不住笑了一声,抱紧了怀里的人,柔声道:“胡说什么,迟儿怎样朕都喜欢!”

钟迟迟眨了眨眼,兴致勃勃问道:“如果我这张脸是易容的呢?陛下还喜欢我吗?”

李长夜打量了她两眼,笑道:“当然,你不是还有身材么?”

钟迟迟“噗嗤”笑了,摇着他的手臂娇娇道:“陛下,我饿了,我们早些用晚膳吧?”

李长夜呵呵一笑,拉下她的手包在掌心,道:“所以迟儿到底瞒了寡人什么?”

躲不过也就算了,钟迟迟抽出自己的手,低下头,落寞地说:“陛下想知道,我就实说吧,其实我——”顿了顿,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我是石女……”

李长夜猛地抬起她的脸,眼眸微眯,审视着她脸上每一寸,忽然弯了弯唇,道:“是吗?寡人检查一下!”

说罢,将她抱在怀,倏地起身,大步朝后殿走去。

才迈出两步,怀里就空了。

美人儿站在五步远的地方,抚了抚身上的褶皱,嫣红唇角微勾,道:“陛下不信就罢了,左右我是对陛下没什么用的人,还是回山上清修去吧!”

李长夜皱眉喊道:“站住!”

她懒懒回眸。

李长夜暗叹一声,道:“你不是饿了吗?”

……

放下筷子,钟迟迟瞥了他一眼,扬唇笑道:“陛下今天想必还有许多政事要处理,我就——”

说到这里时,李长夜抬头朝她看来,目光幽幽,顿时将她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我就不用陛下陪了……”她讪讪道。

“朕没有政事要处理!”他起身,向她伸出一只手,“明天就是千秋节,还不许朕休息两日?”

钟迟迟顿了顿,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

李长夜抚了抚她鬓角发丝,微微一笑,道:“迟儿来同朕说说这几天长安的新鲜事?澄碧楼棋会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再提看诊的事,钟迟迟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

沐浴后,走出偏殿,迎面银光耀耀,如瑞雪飞舞。

李长夜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帝,他的骑术极佳,那副身子,一摸就知道是练过的,不过具体练的什么,钟迟迟也是此刻才知道。

枪乃百兵之王。

俗话说,年棍,月刀,久练枪。

李长夜这一手枪法,和李初如出一辙,虽然比起李初来说少了几分沙场作战的勇猛,可也看得出是下过狠功夫的。

他原本风流浓艳的一个人,舞起枪来却招式露狠,目光凶冷。

钟迟迟将湿发拢到一边,拒绝了宫女的伺候,只将棉巾裹了下,闲闲站在一旁看他,唇边不自觉带出笑意。

白衫飞舞间,不时露出劲瘦腰身,钟迟迟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

暖黄灯光下,肌理紧致,暗藏力量。

钟迟迟正看得起劲,那白衫飞起,再落下时,就覆住不动了。

李长夜将长枪丢给侍卫,含笑朝她走来,自然而然地接过棉巾替她擦拭湿发,邀赏似的问道:“迟儿看寡人枪法如何?”

钟迟迟道:“枪法我不是很懂,不过陛下的枪法——”轻声一笑,“看着好看,用着想必也不错!”

李长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一直在山上,可能不清楚,这次避暑,太后把嫔妃们都带上了,明天千秋节,她们都是要来向寡人祝寿的,还有晚上的千秋宴,也都是要出席的——”

他站在侧后方,语声低柔,和着湿热的气息拂在耳畔。

“你若不耐烦见她们,明天一早就回山上去,晚上寡人早些从夜宴上溜出来,上山去陪你,嗯?”

宫灯精丽,竹影清幽。

钟迟迟静静看了一会儿,笑道:“娘娘们要是看我住这里,是不是要气坏了?”

李长夜手上动作一滞,笑道:“你想气谁?”

钟迟迟嘻嘻笑道:“也没想气谁,就是觉得狐假虎威还挺有意思的!”

李长夜哈哈一笑,手正碰到她的腰侧,突然停下,改为揽过肩,低头吻了一下,柔声道:“寡人去沐浴,乖乖榻上等着!”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抢过棉巾朝后殿走去。

身后某人一阵愉悦的朗笑声。

……

第二天,李长夜一早就起来了,先于翠微殿接受百官贺寿,然后回到含风殿接受嫔妃贺寿。

钟迟迟起床时,前殿正莺声燕语地热闹着,她就没过去,随便找了一把剑,准备在中庭练会儿剑。

刚起了一招,高福就从前面跑了进来,道:“钟娘子,陛下让您过去呢!”

钟迟迟招式一停,问道:“人都走了?”

她其实没打算狐假虎威,不过是觉得李长夜特意去长安请她回来,就这么跑回山上去,实在有点不像话,才随便找了个借口留下。

“都走了!”高福笑眯眯道。

耳边确实听到碎步外挪的声音,只是还没走远。

钟迟迟将长剑一丢,走进前殿。

嫔妃们都已经退出殿外,只是还有人依依不舍地往里看,离殿门近的几人正好撞见了钟迟迟进来,目光或闪烁或晦涩。

钟迟迟依进皇帝陛下怀里,笑道:“她们回去会不会向太后娘娘告我的状呢?太后本来就不喜欢我,夜宴的时候欺负我可怎么办?”

李长夜捏了捏她的鼻尖:“怕什么?有寡人在!”

钟迟迟原本也没将太后可能的刁难放在心上,有了他的话更是将这些都抛到了脑后。

可没想到,场面竟然一度失控到连李长夜都有心无力。

。手机版网址:m

第228章 朕从未临幸迟迟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笙箫吹断水云开,重按霓裳歌遍彻。

这样奢美豪丽的夜宴,钟迟迟也是第一次见,第一次见,她就占了一个很特别的位置。

这个位置,赏乐赏舞,哪怕是赏人,都一览无遗,但同样的,她也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别人都还算含蓄,但王太后和皇叔荆王就不客气了,每看她一眼都皱一下眉头。

钟迟迟觉得自己还挺委屈的。

她看到李长夜让人备下的两套服饰时,毫不犹豫选择了奉宸卫中郎将的官服,现在她是光明正大贴身护卫皇帝陛下啊!

就算现在跪坐在御座之侧,也是奉命斟酒,顺便替皇帝陛下试个毒而已!

在第十三次被太后娘娘嫌恶地瞪了一眼后,钟迟迟觉得自己也不能辜负了太后娘娘的心意,便娇娇道:“陛下,我要吃虾灸!”

李长夜这厮顿时乐了,放下筷子,亲自动手剥起虾来。

他的动作甚是利索,两三下便剥干净了,笑吟吟送到她嘴边喂下。

这一举动,成功地让太后娘娘沉下了脸。

但在李长夜含笑看过来时,她又散了阴云,和蔼笑道:“前些日子,哀家偶然碰到一个小娘子,一个人躲起来哭,哀家见她哭得可怜,就多问了一句,原来是新晋的梅才人,不知道该送陛下什么寿礼,就急哭了——”

“哀家见她心意可嘉,又知这梅才人善舞,就让她排了支舞献给陛下,陛下可一定要好好看看,不要辜负了梅才人一片心意才是!”

说着,朝身边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击掌两声,乐声顿起,舞姬鱼贯而入。

李长夜听到身边一声嗤笑,不禁瞥了她一眼,这不守规矩的奉宸郎已经自己动手在舀他的汤喝了。

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转向太后道:“宫人冲撞母后,实在不懂规矩,回头还是交给于昭仪好好教教规矩!”

王太后脸色一僵,语气淡了下来:“规矩不规矩的,回头再说吧!哀家特意让梅才人排了这支舞献给陛下,陛下不给梅才人面子,也多少给哀家一点面子吧!”

李长夜笑道:“母后说哪里话,每每生辰之日,儿都思母后养育不易,哪里敢教母后为儿费这等心思,今夜这舞只要让母后满意了,朕就重重有赏!”

一番话说得王太后转怒为喜。

钟迟迟听得忍俊不禁,这厮还真是会哄人!

李长夜转回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朝后招了招手,高福忙凑上前。

“梅才人是哪来的?”皇帝陛下小声问道。

钟迟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自己睡过的女人都忘了?

高福也小声回答:“奴也不知……”

高福不知,那就真的是从天而降的美人了。

钟迟迟不由得好奇地望向大殿中央翩翩起舞的美人们。

舞姬着红,正中那个绿衣如柳的应该就是梅才人了。

绿叶衬红,红得美艳,红衣衬绿,则青翠欲滴。

十六七岁模样,正是如花的年纪,眉娇眼媚,腰肢柔软,一支绿腰舞,舞得婀娜多情,目光盈盈送来的同时,水袖翻飞,露出肌肤如雪,嫩得令人食指大动。

“真是个水嫩嫩的美人儿啊……”钟迟迟捧着脸感慨道。

太后娘娘为了把儿子的心从妖女身上拉回来,也是颇费苦心。

这梅才人论相貌自然是远不及她,但通身的气质与她截然相反,清新不染,娇嫩欲滴,又兼腰肢纤柔,啧啧啧啧……

“哪有迟儿水嫩……”李长夜低声笑道,一只手借着食案的遮掩,摸到她腿上捏了一把。

钟迟迟嗔了他一眼,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声又引来了王太后的目光。

她森森地看了钟迟迟一眼,又将目光转回梅才人的舞上,神色变幻,不知在想什么。

一曲舞终,美人跪拜,娇声祝寿。

王太后笑问:“陛下准备赏梅才人点什么?”

李长夜漫不经心道:“母后想赏点什么?”

王太后道:“哀家看梅才人舞得极好,她位份尚低,不如晋一晋?”

李长夜笑道:“后宫事母后为大,母后既然喜欢她,就看着给晋晋位吧!”

王太后见他一点也不肯沾手,不由得皱了皱眉,目光落在御座之侧悠然自得的某人身上,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道:“今儿是个好日子,哀家心里高兴,就把梅才人和钟迟迟都晋一晋位吧!”

钟迟迟猝然抬头,目光如电地射向王太后。

李长夜立即握住她的手,脸上也没了笑意:“母后,钟迟迟是朕身边的奉宸卫中郎将!”

王太后笑道:“陛下这样就不对了,既然是得过御幸的女子,总要给个名份,哀家知道你喜欢钟氏,那就直接封了她作美人,省得你觉得委屈了她!”

“母后!”李长夜语气一沉,已然带上怒意。

王太后像是豁出去了,脸色一变,道:“陛下刚刚不还说后宫事哀家为大,想给谁晋位就给谁晋位吗?放在钟氏身上就不行了?哀家是欺她了还是辱她了?连哀家的封赏都不配给她?”

王太后这一声嚷得不小,此时乐声又停了,几乎满殿的人都听在耳中,有些人低头默默,有些人皱眉欲言。

李长夜捏紧了她的手,缓缓开口:“后宫事自然以母后为大,只是钟迟迟官居四品,是朕亲自任命的奉宸卫中郎将,并非后宫嫔妃!”

王太后正要说话,又被李长夜抢断。

“母后!”他神色间带上了几分厉色,“宫中人云亦云,母后可别被小人所惑,朕——”微微一顿,“从未幸过钟迟迟!”

听到这句话时,钟迟迟紧绷了半晌的身子蓦然一松,茫茫然看着他,甚至听不进去他又说了什么。

李长夜一直热衷于营造她已经是他女人的假相,无数次夜宿龙榻,以及在萧府那次的更衣,几乎整个长安的人都信了她和他的关系。

这会儿他突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样的话——

这他得多没面子啊……

钟迟迟忽然有些心疼,悄悄反握住了他的手。

他有所察觉,回头看了她一眼,眸光含笑。

钟迟迟也娇娇痴痴地回了他一笑。

他忽然双眸弯起,猝不及防地拉她起身,转向王太后笑道:“朕有些乏了,母后和诸卿慢饮,朕先去歇息了!”

说罢,紧拉着她的手,大步离去。

第229章 愿贺陛下寿辰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29章愿贺陛下寿辰“归时休放烛光红,待踏马蹄清月夜……”

她轻声吟了一句,“噗嗤”一笑,拉了他披风两侧将自己裹在他身前,就仿佛两人同穿一件衣袍一样。

头顶传来他低低的笑声:“马蹄踏尽清月夜,休问归时放红烛!”

钟迟迟嘻嘻一笑,将脸也藏进了披风内,道:“陛下这是不打算回去了?要带我去哪儿呢?”

李长夜低头看了一眼,笑道:“迟儿可藏好了,不许偷看!”

随即,一声高喝,马蹄如飞。

钟迟迟听话地遮住视线,只听得隔了一层的风声呼啸,脚下悬空,犹如腾云驾雾一般。

一刻钟前,他拉着她从千秋宴上离开,往含风殿走了半路,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让人牵了他的乌骓来,抱着她上马,一路向宫外奔去。

夜宴笙歌远去,水香花雾渐淡,一丝丝草木清香从披风缝隙中渗入。

钟迟迟隐隐猜到了将要去的地方,无声地弯了弯唇,只作不知,等着他来揭晓。

风声顿停,他语声含笑:“好了,下马吧!”

钟迟迟睁眼一看,笑道:“大半夜的,陛下难道是要上山?”

他笑了一声,翻身下马,又扶了她下来,背过身道:“来!寡人背你上山!”

钟迟迟怔了怔,好笑道:“上山这点路,我还需要你背?”

要不是顾着他的面子,她都想说,她的速度能是李长夜的几十倍好吗?

他没有改变候她上背的姿势,柔声道:“是寡人想背迟儿!”

钟迟迟咬了咬唇,爬上了他的背,轻轻圈住他的脖子。

乌骓跑了半截山路,再往上还有约七成的山路,不过都是修过石阶的路,并不难走。

以钟迟迟的速度,从这里跑到山顶紫霄殿不过一刻钟的事,换成王子徽大概要一个多时辰,李长夜的体力自然胜过王子徽,但背着一个她,上山也是有些吃力的。

或许是刚开始的缘故,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稳得几乎没有动荡。

钟迟迟将脑袋靠在他肩头,轻声道:“陛下这样,倒像是我过生辰似的。”

本来还以为他特意要她一起回来,会缠着她要生辰礼什么的,谁想……会是现在这样……

“年年千秋万岁,寡人都过腻了,以后寡人的生辰就送给迟儿过,怎么样?”他语声含笑,低醇如酒。

钟迟迟忽觉喉咙一紧,半晌,才闷闷地说了一句:“我才不稀罕……”

他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紧着唤了一声:“迟迟——”

钟迟迟趴在他背上,没有应声。

他停顿了一会儿,笑道:“迟儿今天这么乖,竟然没有生气?”

钟迟迟听着他临时换了话,不由得弯了弯唇,道:“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太后说我是美人,我就只能是美人了?”

李长夜哈哈笑道:“迟儿说得对,太后今天封你作美人,寡人明天就给你晋到惠妃!”

钟迟迟轻哼一声,道:“你们玩你们的,我总还是我自己!”

他惩罚似的捏了一下她的小腿,问道:“要不是寡人机灵,你是不是又要跑了?”

这会儿气氛正好,钟迟迟当然不会承认,娇娇地嘟囔了一声:“哪有……”

弯月如钩,照不见树影憧憧下的石阶,拐了个弯,前路草木繁盛相拥,遮得几乎一丝光线都没有。

钟迟迟道:“这里看不清,陛下放我下来吧!”

李长夜却没有松开她,笑道:“不过是走个夜路,迟儿这么信不过寡人?寡人要是背着心爱的美人都能摔倒,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钟迟迟“噗嗤”笑道:“陛下今天早就没面子了……”

“那迟儿更得给寡人留点面子才是!”他不以为意地笑道。

既然他这么坚持,钟迟迟也就放弃了,真要摔了,她也来得及救。

不过李长夜倒是令她刮目相看,不但没有摔,甚至一步一步,纹丝不乱,一直到走上山顶,步伐节奏都没有变过。

钟迟迟刚跳下地,便被转过身的他搂在怀里。

她抬起袖子轻拭他额上的汗水。

漫天星辰入眸,笑意潋滟生辉,他捉下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低声道:“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钟迟迟忍了忍,没忍住笑了出来,道:“陛下能好好说话么?吟诗作对的风雅事好像跟陛下不是很搭。”

李长夜僵了僵,哭笑不得地捉着她的手指咬了一口,笑道:“那迟儿说,如此良辰美景,我们该做点什么?”

钟迟迟想了一会儿,嫣然笑道:“陛下累了吧?先在这儿歇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罢,抽回自己的手,衣袂轻扬,人已向紫霄殿飘然而去。

李长夜笑了笑,负手信步前行。

石阶尽头距离紫霄殿还有些距离,他不紧不慢地走了约五十步,忽然一阵清脆铃声响起,他蓦然抬头。

弯月挂天边,墨色夜空剪出斗角飞檐。

一道身影自殿宇深处蓦然跃起,落在瓦上轻盈一点,再跃起而降时,如月中下凡,广袖翩飞,绰约如仙。

素色大袖罗衫轻缓垂落,李长夜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眼,顿时气血上涌。

她轻抚着手中的白玉笛,抬眸笑道:“愿献舞一支,以贺陛下寿辰,陛下可愿为我伴奏?”

李长夜好容易将目光从她系着银铃的一双玉足上挪开,接过她手里的白玉笛,声音微哑道:“迟儿想舞什么?”

她垂眸若思,指尖从腕铃上轻拨而过,铃声衬着夜色空灵,有种诡秘的诱惑。

“便作绿腰罢!”她勾唇一笑,隐隐露着顽皮。

李长夜朗声大笑,一面看着她向后退去,一面将玉笛缓缓送到唇边——

笛声曼起,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素白如霜的大袖衫远不及绿衣舞袖来得轻盈柔美,钟迟迟也远不及梅才人擅长绿腰舞,然而月下眉眼妩媚,纤腰柔软,银铃声声销魂,仿佛山间精魅欲勾人。

他曾经无数次想象她作舞的模样,但没有一次能及亲眼所见的十之一二。

舞至高潮,笛声戛然而止,李长夜随手丢了玉笛,眸光欲噬,箭步朝她走去——

。m

第230章 又想骗朕?(加更!感谢掌门liping730510打赏!)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30章又想骗朕?如果钟迟迟说自己不是故意在勾引他,不知道李长夜会不会信。

毕竟太后刚刚令美人献舞,她又脑子一热择了自己根本不会的绿腰舞,显得要跟谁比似的。

她今晚确实有些感动,就想为他的生辰做些什么。

然而在这空荡荡的山顶,除了献身,她能想到的只有献舞了。

只是如今看起来,大概在李长夜眼里,献舞和献身也差不多……

被他拉进怀里狠狠吻住的时候,钟迟迟想着给寿星点面子就没有拒绝。

后来……

异样感觉传来时,钟迟迟失声喊道:“李长夜——”双手不由自主地掐住了他的手臂,浑身战栗。

他缓缓勾起唇角,挑了挑眉,笑意深浓:“石女?”

钟迟迟只觉得此刻身子敏感到令人发指,就连他说话时的轻微震动都带得她浑身欲缩。

随着激烈情动而来的是姗姗来迟的顽疾。

前一刻,她还身染欲色,一眨眼,便浑身冰冷,脑袋如同被无数冰锥扎入,痛到不得不清醒。

钟迟迟一把推开他,一个旋身急退,瞬间到了七步之外。

素白的大袖衫空荡荡地裹着她的身子,还有一些来不及穿上的遗落在他身旁。

目光惶惶往下一扫,见他只是敞着上衣,其他该遮的地方还遮着,才松了一口气。

李长夜却被她松的这口气给气笑了:“想什么呢?朕是那样大小?”

钟迟迟无心和他争执这些,只裹紧了外衫,垮下双肩,心里一阵后怕。

她一向仗着被杨月眠训练出来的身体反应,很少刻意压抑自己的行为,反正最后都会自己清醒。

没想到这次李长夜动作太快,差点就……

“迟迟?”李长夜见她目光对着前方,涣散失神,不由得心生不安,轻轻唤了她一声。

钟迟迟没有反应,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长夜蹙了蹙眉,起身朝她走去。

“迟迟?”他伸出手,试探地碰了碰她的头发,见她没有抗拒,又轻轻碰了碰她的肩。

这次她有了反应。

她缓缓地抬起头,眸光幽幽淡淡,看得他心头一紧,小心翼翼问道:“迟迟?生气了?”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道:“有点冷……”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一点一点地环住她的双肩。

她浑身僵硬,身上一丝热气都没有,近看时,额头布满细密冷汗,李长夜不禁一阵心疼,搂着她柔声道:“没事……没事了……是朕不好,是朕没忍住……”

方才确实是失控了,可是那种情况,他要是能控制得住就有鬼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身子却慢慢地软下,渐渐靠进他怀里。

李长夜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抬头望了望半空的弯月,轻声问道:“累了么?”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李长夜将她抱起,朝紫霄殿走去。

钟迟迟调整了下在他怀里的姿势,不经意看到还落在地上的软布,不由得脸上一烫,戳了戳他的胸口,提醒道:“地上还有……”

这厮脱她的倒是利索,自己却只是敞了衣襟,随便拉一拉就跟没事人一样。

李长夜低笑一声,没有停下脚步:“等会儿朕来拿……”

……

紫霄殿的床榻是比着龙榻来铺设的,钟迟迟被放下后,正要将遮身的衣袍拉拉好,就见他体贴地拉了被子过来,盖在她身上,还细致地掖了掖被角。

钟迟迟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他按在被角上的修长手指,蓦地想起方才被触探过的地方,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李长夜怎么会看不出来,故意将手指蹭到她脸上,低声笑道:“石女?又想骗朕?”

她分明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女人,那样柔软,那样敏感,只是指尖残余的触感都那么销魂蚀骨。

钟迟迟已经顾不得要面子了,拉起被子蒙住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还不出去帮我拿衣服!”

李长夜哈哈一笑,将她裹在被子里胡乱亲了两下,道:“你自个儿先睡,朕去冲个凉就回来!”

钟迟迟闷闷地“嗯”了一声,等到他走远了,才掀开被子,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以后不能再这么大意纵欲了……

……

李长夜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下了,迷迷糊糊地感觉他上了榻,从背后抱住她,怀抱有一瞬的凉意,贴紧之后,又是她迷恋的炽热。

她弯了弯唇,将他搭在她腰上的手拉上来抱住,将怀里填出一种满足感。

他在背后笑了一声,低声道:“没有朕的命令,没有人敢上山来,但这么一来,也没人给我们送吃的了,明儿一早,你是同朕一起下山,还是朕下山去给你取早膳?”

“我不——”钟迟迟刚想回答不想下山,忽然想起一件事,醒了醒神,改口道:“我随陛下一起下山……早点叫我……”

含含糊糊地说了两句,抱着他的手睡了过去。

……

钟迟迟下山当然不是为了吃早饭。

昨天皇帝陛下寿辰,按例,官员们是能放假一天的,七品以上都要来翠微宫祝寿。

那些在翠微山没有避暑别苑的,当天就回城了,有的当然就没必要这么赶,第二天再回去也来得及。

萧家当然有。

钟迟迟赶到萧家别苑时,正好赶上萧怀璧回城的马车出门。

车帘掀起,萧怀璧的目光落到她脸上时微不可察地黯了一黯,却在她开口之前,就递给她一只薄薄的包袱,微微笑道:“暂时只得这些,娘子要是不急的话,余下的可以等娘子回城再来取。”

钟迟迟惊讶地挑了挑眉,打开包袱一角看了看,一摞新纸,字迹端秀。

还没开口就被道破了来意,这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妙人儿呐……

钟迟迟收起包袱,打量了他两眼,笑道:“千金楼之约——”

“便作废吧。”他温声打断,神态间从容淡雅。

钟迟迟更意外了。

其实她是特意赶来提醒萧怀璧别忘了今天的千金楼之约的。

虽说她今天要是跑回长安跟萧怀璧约会,十有八九会惹恼李长夜,但为了正事,她也顾不得那么多。

谁想到这位竟然要主动毁约?难道萧怀璧这么快就看腻她了?

钟迟迟下意识摸了摸脸,有点灰溜溜的感觉。

不过,只要萧怀璧肯好好替她默写萧家手札,看不看腻的也不重要。

但还有件重要事:“陛下会替你和崔十一娘重新择个日子,估计就这几日!”钟迟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当初李长夜说重新替萧崔婚事卜日子的时候,她没有提萧怀璧想退亲的事,这事要是她来提,皇帝陛下可能还得闹一闹。

再说了,萧怀璧当初为了她想要退亲,如今腻了她是不是就不想退了?

那——

他忽然轻笑一声,如月的眸光柔波微荡:“玉璧,还是你的!”

。手机版网址:m

第231章 正常死亡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31章正常死亡果然不出她所料,李长夜这厮一旦急起来就跟火烧眉毛似的,直接让道一定了六月初九。

六月初六,李长夜生辰;六月初七,萧怀璧回长安。

六月初九,就要过礼了。

萧氏和崔氏联姻,虽然只是纳征礼,翠微山这边仍旧有不少人需要赶回去观礼。

皇帝陛下一张嘴,顿时让翠微山走了一大半人,做皇帝,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钟迟迟当然没回去,她跟这两家还没那么熟,只要玉璧到手,随便他们定不定婚。

初七那日和萧怀璧说完话后,她就跟皇帝陛下打了声招呼,重新回了山上,继续过着她与世隔绝的清修日子。

然而清修日子,也不过就过了一天。

初八这天中午,王子徽上山给她送食时,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怎么了?阿柳又不要你了?”钟迟迟随口问道。

王子徽顿时眼睛一瞪:“不许胡说!阿柳对我好着呢!”

钟迟迟笑了笑,一边拿起筷子,一边用眼神询问。

王子徽又蔫了下去,神色有些茫然,但更多的是害怕。

“钟娘子,崔十一娘、崔十一娘……”他喃喃地说了几个字,突然哽咽,眼睛也湿润了。

钟迟迟筷子一停,抬头追问:“崔十一娘怎么了?她不是回长安了吗?”

明天是下聘的日子,今天应该大多数相关的人都回长安了才对,王子徽的消息还有灵通到长安的消息这么快收到吧?

钟迟迟蹙了蹙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王子徽被她这么一问,强忍着的泪水掉了出来。

他抹了抹眼睛,道:“崔十一娘突发急症,昨晚、昨晚没了……”

钟迟迟顿时手上一松,忙紧了紧,才没让筷子掉在桌上。

“什么急症?怎么没的?在哪里没的?”她急声追问。

不是她和崔文姬感情多好,只是——

《晋书》的问题还没解决啊!她还很需要崔文姬呢!

而且,崔文姬也死得太莫名了吧?

她和崔文姬见过那么多回,完全看不出她的身体有哪里不对,怎么就在纳征礼前夕突然暴毙呢?还急症?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急症?

“昨夜突然去的,就在翠微山崔家避暑别苑,什么急症还不知道,我也是一早匆匆听了一些……”王子徽耷拉着脑袋一一回答,神色茫然,显然被这个消息砸懵了还没缓过来。

钟迟迟也被砸得有点晕,完全没了食欲,捏着筷子发了一会儿呆。

“啪!”

放下筷子,她倏地起身,道:“走!我们下山看看!”

下了山,钟迟迟直冲含风殿。

崔文姬是朝廷命官,又正主持修复《晋书》,最重要的是,李长夜昨天才为萧崔婚事的纳征礼定了日子,一转头,崔文姬就死了,李长夜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果然,李长夜一看到她,就道破了她的来意:“你是为崔文姬之死来的吧?”

也无须她开口,李长夜一面抬手招呼她上前,一面主动说道:“随行避暑的御医都去看过了,全都说是死于心疾,要想进一步确认,除非让仵作剖尸!”

他将人揽到身边坐下,又抬手挥了挥,令殿内其他人都退下。

“御医都说是心疾的话,崔氏未必愿意将崔十一娘剖尸;现在宇文断还在崔家上下盘查——”他看着殿门关上后,搂紧了她,将双唇贴在她耳畔,声音低到只有彼此才能听见,“我让宇文断将尸体看起来了,你去看看,是不是……”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低声道:“正有此意!”

……

崔氏的避暑别苑中,安静得不像刚死了人。

李长夜今天一早得到的消息的时候,立即派了宇文断过来,如今这里里外外的,到处都是金吾卫的身影。

既然皇帝陛下这么重视,崔文姬又死得突然,崔氏就暂时没有对外发丧,就算有人得到消息了,也只能当作不知道。

“……昨日辰时备车出门,接到陛下口谕后返回……午膳……未时七刻进宫面圣……申时五刻到家……晚膳……就寝……”宇文断一边迎着李长夜和钟迟迟往里走,一边汇报着目前查到的情况。

“她进宫做什么?”钟迟迟问。

李长夜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她和萧怀璧一起进宫的,想要解除婚约!”

钟迟迟愣了愣。

原来还是要解除婚约啊……

正说着,宇文断在一处庭院门前停下了脚步,躬身让路,道:“尸体还在崔十一娘闺房内,闺房内所有东西都没有动过!”

李长夜牵起她的手,走进庭院,环顾了一周,道:“都退下吧!”

宇文断应了一声,带着所有看守的人退出了这个院子。

周围没了外人,钟迟迟抬臂转腕,于面前凌空虚画了一个约一尺见方的灵知符,用掌心缓缓合拢,闭目探知。

片刻后,睁开眼,摇了摇头,朝屋内走去。

屋内关着窗,闷出了一些腐味,钟迟迟皱了皱鼻子,走到床前,打量着崔文姬的尸身。

昨夜刚死,现在看起来跟活着时区别并不大,脸上还残留着濒死的痛苦神情,但是那种痛苦又不是很深的痛苦,仿佛是突然来袭,还没来得及感受太多,人就没了。

尸体是没有脉象的,从表面看,确实很像突发心疾。

钟迟迟抬起手,掌心向下,贴上她的额头,缓缓移动,一直移到脚上,微微一顿,才收起了手掌。

她盯着崔文姬看了片刻,轻声道:“不是巫咒,没有任何巫术痕迹。”

她如今的巫力已经是初到长安的两倍多了,相信就算是杨月眠对崔文姬动了手脚,她也不会毫无察觉。

思索了一会儿,再次伸出手,将尸体从头到脚捏了一遍,又摇头道:“也没有受伤,是急症还是中毒,得剖尸来验!”

……

“臣身为大理卿,自然理解剖尸检验对调查死者死因的重要性,只是——”大理卿崔升看了一眼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正极其认真地挽了袖子帮美人儿洗手,因此听他说话的态度就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皇帝陛下可以漫不经心地听,崔升却不能不恭谨地说。

“只是仵作初步验下来并无察觉异常,宇文将军的审问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妥,臣等不知陛下因何怀疑十一娘死因有异……”

听到这里,钟迟迟抬眸扫了一圈。

大理卿崔升是崔文姬的生父,边上还有七八位她的亲长,人人脸上都带着失去至亲的悲痛,或许有不敢置信的,但没有愤怒。

突发心疾而死,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一切都很正常。

所以,没有人觉得崔文姬是被人害死的。

。手机版网址:m

第232章 你是不是有线索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32章你是不是有线索“其实他们说得很对啊!或许崔文姬就是突发急症死的呢?”钟迟迟笑嘻嘻地说。

御辇悠悠驶向翠微宫,李长夜笑着将她揽进怀里,道:“迟儿不觉得太凑巧了?”

“陛下还管着不让人家凑巧吗?”钟迟迟睨了他一眼。

李长夜笑了笑,道:“寡人管这个干什么?只要没有巫咒,就算崔文姬是被人害死的,也是京兆府去查!”

他的想法其实是和钟迟迟一样的。

崔文姬目前在修复《晋书》,而那套《晋书》同一名巫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听说崔文姬暴毙的时候,钟迟迟会立即赶下山,也是想看看崔文姬之死是不是同巫者有关。

既然没有关系,那她和李长夜都是很忙的。

何况连崔家人自己都没想过要怎么深入调查。

“可惜崔文姬死了,《晋书》还没修复完!”钟迟迟叹道。

李长夜安慰道:“没了崔文姬,也就是慢一些,秘书省那么多人,总能修好的。”

“那——还有人能像崔文姬一样熟知周灵帝的一切吗?”钟迟迟问道。

她手上那四页周灵帝批语还没参透,少不得要找人咨询下。

李长夜不以为意道:“回头寡人让人问问!”顿了顿,问道,“迟儿怎么突然对周灵帝感兴趣了?”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一直很感兴趣啊,我不是还学他的字吗?”

李长夜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

事情到这里,钟迟迟自觉跟她没什么关系了,晚膳后便准备回山上继续清修。

然而山脚下,却有一人,不知等了她多久。

为了避免有人打扰她清修,李长夜派了不少人,几乎把山脚守了一圈。

此时,那人就坐在上山入口附近的大石上,一张脸如同霜打芙蓉,清丽却颓然。

看到她时,那人站了起来,苍白踌躇,我见犹怜。

“崔舍人找我有事?”钟迟迟笑着问道。

崔舍容易脸红,放在平时是个很可爱的调戏对象,但这会儿人家刚没了妹妹,钟迟迟也懂事地收敛了一些。

崔舍平时虽然说话慢吞吞,但很少见犹豫,此时却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神色茫然,不知所措。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径直朝山路入口走去。

“钟娘子请留步!”崔舍着急道。

钟迟迟还是第一次听他把一句话说得那么快,就很给面子地留步了。

崔舍端端正正地朝她深深一拜,道:“关于舍妹之死,钟娘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钟迟迟笑了笑,道:“你们家不是觉得她死得很正常吗?”

崔舍没有回答,只是将身子躬得更低了。

钟迟迟含笑看了一会儿,直到他因为保持深躬的姿势太久,身子渐渐颤抖,她才笑了一声,道:“天色已晚,外面不安全,我送崔舍人一程吧!”

说着,先迈出了步伐。

崔舍忙起身跟上。

钟迟迟起初故意走得较快,崔舍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再也不见往日雍容缓步姿态。

大约走了一刻钟,钟迟迟才停下了脚步,转身笑盈盈地看着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的崔舍,道:“原来崔舍人也是能走快点的嘛!”

崔舍没有回答,只是努力调整着气息,沉默的面容露出谦卑态度。

“你想说什么?”钟迟迟问道,语气平淡了下来。

崔舍抿了抿唇,眼中水雾氤氲,哑声道:“十一娘没有心疾,从来都没有……”

钟迟迟笑了笑,道:“先前不是你父亲亲口说的十一娘死因无异?”

崔舍默了默,低声道:“因为真的看不出哪里有问题,我们……无从下手……”

钟迟迟“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这次走得慢了些,如同闲庭漫步,却没有再开口说话。

崔舍仿佛犹豫了一下,问道:“舍妹之死,何以劳动陛下与娘子亲临?”

钟迟迟随口敷衍道:“十一娘死了,没人帮我修《晋书》,我一生气,就冲下山来看看。”

崔舍噎了一下,看了她一眼,似有不甘,又追问道:“钟娘子,你、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才建议剖腹验尸?”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崔舍见状,情绪顿时激动起来:“你要是有线索、要是有线索,我、我可以回去说服父亲剖腹验尸!我不能教十一娘死不瞑目!”

钟迟迟又瞥了他一眼,“噗嗤”一笑,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线索!”

崔舍一下子呆住了。

“我真没有线索,有线索我藏着做什么?”钟迟迟笑道,“我就是有点直觉而已!”

看着崔舍因失望而灰败的面容,钟迟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停下脚步,道:“到了,快进去吧!我还得赶回山上呢!”

崔舍呆呆地朝她拜了拜,跌跌撞撞向崔家别苑大门走去,自有门房迎上扶他。

钟迟迟笑着摇了摇走,转身离开。

崔文姬的死,至少到目前为止都毫无破绽,唯一的破绽,就是她的直觉。

她的直觉不是每次都出现,但只要出现了,就绝不会骗她!

崔文姬,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

崔舍当然不会相信她的直觉,崔家也不会有人相信,所以,钟迟迟就把这件事放下了。

但很多事,不是她想放就能放的。

崔文姬死后的第三天,王子徽上山送饭时,带来了一个口信。

“……本来是想拖我传信的,我怕被陛下揍,就改成口信了!”王子徽絮絮叨叨地说,“其实口信我也不应该帮他传的,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

钟迟迟一边吃饭一边听着,一点也不急。

王子徽也不急,急的该是那个求他传信的人。

“……他说约你明天下午白马涧一见!”王子徽传完话,有些惴惴不安,“陛下知道了会不会不让我进奉宸卫了?”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那就别进了,我安排你进金吾卫!”

……

白马涧在翠微山西面,钟迟迟吃了午饭就下山了,而那人已经在水涧边的亭子里似乎等候多时。

“刚死了未婚妻就来约我,会不会不太合适?”钟迟迟笑着走近前去。

亭中人一直面向着她,但直到进了亭子,钟迟迟才看清他眼中深藏的凛然杀意,如同那次在长安萧府听到云安长公主登门时的眼神。

。m

第233章 我知道凶手

“这是昨天抄录的——”他将桌上的一叠纸笺向着她轻轻一推。

钟迟迟挑眉笑道“三郎竟然还有心思抄录手札?”

萧怀璧神色淡淡,道“心思有很多,可惜只有这个还能付诸行动。”

钟迟迟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将纸笺拿在手里,随手翻看了两页,点头露出赞赏之色“很好!继续保持!”说着,就要起身走了。

“听说昨日娘子与陛下去了崔家。”他在身后问道。

原来也是问这个——

钟迟迟止住脚步,假意叹了一声,转身煞是遗憾地说“我还没参悟周灵帝那四页批语,没了崔十一娘,以后要上哪儿找人请教周灵帝的问题,崔十一娘之死,我心甚痛呐!”

萧怀璧站起身,低声问道“娘子真的没有线索?

钟迟迟捏了捏手里的纸笺,笑道“真的没有线索,就是突然听到消息,直觉有问题而已!”

“娘子的直觉具体在哪里?”他问得却很认真,没有如崔舍一样露出失望表情。

难得有人把她的直觉当回事,钟迟迟便来了兴致,道“我觉得崔十一娘是被人害死的,而且手段不普通,验尸恐怕验不出来。”

“尸体没有毒变!”萧怀璧说。

如果真的中毒,理论上,仵作是能从尸体表面验出来,但是具体要死后多久才会在尸体表面验出毒素,这就很难说了。

“不是所有的毒都能从尸体表面验出来的。”钟迟迟摇头笑道,“这种毒光我知道的就有七种,不过这七种毒的死相都不是崔十一娘这样的!”

“还有四天,崔十一娘就要盖棺出殡了。”他缓缓道。

盖棺定论,再想验尸就不太可能了。

“除了验不出的奇毒,还有可能是药物诱发心疾,不剖尸很难查出来——”她想了想,嘻嘻一笑,“当然剖了尸体也未必查得出来!”

这确实是一件无从下手的事,好在跟她关系也不大。

萧怀璧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是谁!”

钟迟迟惊讶地看着他。

“是李玉台。”他淡淡地说,眼眸中杀气陡然一盛。

钟迟迟不由起了兴趣,追问道“你怎么知道?”

萧怀璧默了片刻,低声道“我身边,曾经有一名自幼服侍我的侍女——”话到这里,眼前突然没了人。

没等他抬头寻找,人又回来了,手掌一摊,两只金灿灿的橘子落在桌上。

她坐下,拿起其中一只,一边剥一边催促道“继续说啊,有一名侍女,然后呢?”

萧怀璧看着橘子,道“六年前,李玉台嫁入萧氏,一个月后,那名侍女被毁了容,落水死了。”

钟迟迟愣了愣,问道“那名侍女很美?”

萧怀璧看了她一眼,道“尚可。”

钟迟迟摸了摸自己的脸,叹道“原来长得美这么危险,幸好我练了武功!”

萧怀璧……

钟迟迟笑了起来,言归正传“那也不能证明崔十一娘是李玉台所杀吧?”

萧怀璧点点头,道“不能证明,我只是直觉。”

“直觉?”钟迟迟讶然失笑,原来靠直觉的不止她一个人啊!

萧怀璧没有笑,又点了点头,道“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李玉台看她的眼神,就和初七那天看崔十一娘的眼神,一模一样!”

“初七?”钟迟迟挑了挑眉,“初七那天,李玉台见过崔十一娘?”

萧怀璧点头道“那天下午,我与崔十一娘约定时辰一同入宫面圣呈情,出宫的时候,遇上了李玉台——”

钟迟迟一边若有所思地听着,一边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

他眸光微沉,低声道“她和崔十一娘单独说了两句,我站在不远处看着,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当崔十一娘离开的时候,李玉台从她背后看了她一眼——”

他抿紧双唇,身子顿时绷了起来,目光杀意汹涌。

钟迟迟咽下口中的橘子,问道“既然你都看到李玉台危险的眼神了,难道没有警示崔十一娘或者防备一下什么的?”

萧怀璧眼中闪过一丝悔恨,道“当时已经是初七的黄昏了,我和崔十一娘商议好了,初八这日正式退亲……李玉台只是对我亲近的女子有敌意,我以为……没想到她动手那么快,连崔氏之女都防不胜防!”

钟迟迟古怪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咽下一瓣橘子后,鬼鬼祟祟问道“你和李玉台……嗯?”暧昧地挑了挑眉。

萧怀璧垂下眼眸,拿起剩下一只橘子,指尖按破,轻轻撕开橘皮。

他剥得很认真,也很好看,金黄的橘子,雪白的手指,灵巧翻动,将橘皮撕成了几乎同样大小的五片,然后将露出完整瓤肉的橘子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就在钟迟迟满心期待地等着他回答时,他开口了“娘子真的没有线索?”

钟迟迟失望地塞了一瓣橘子进嘴,慢吞吞地嚼着。

半晌,才又重新开口“对于你的直觉,我由衷地表示欣赏,至于线索,与其来问我,你不如去查一查那天崔文姬和李玉台都说了些什么。”

萧怀璧摇了摇头,道“当时她们周围都是李玉台的侍从——”说到这里,他看了她一眼。

钟迟迟笑道“没凭没据的,你还想审问李玉台的身边人?”

他仍旧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隐有哀求。

钟迟迟又笑道“看不出三郎对崔十一娘还挺情深义重的,怎么之前又要退亲呢?”

萧怀璧低声道“她总是因我而死……”

钟迟迟想了想,认真建议道“依我之见,崔十一娘的死因恐怕很难查出来,就算查出来也很难查到李玉台身上,就算查到了李玉台身上,以她的身份也就是小惩,既然你认定了是李玉台所为,不如直接雇个杀手把她杀了就是了!”

又想了想,兴致勃勃地说“我看奈何就很合适,要价也不贵,甚至还能砍砍价,就是要等上一阵,也不知还多久回来……”

萧怀璧静静地听她说着,不应声,也不打断。

一直等到她自己说得无趣了停下,才开口道“我还是想查一下。”

钟迟迟看了一眼新抄的手札,塞了两瓣橘子进嘴润润嗓子,道“行吧!回头我去宫里打探打探!”



第234章 剖腹验尸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34章剖腹验尸“迟儿对萧怀璧的事可真够上心的!”皇帝陛下斜睨着她,满脸酸气。

钟迟迟嘻嘻笑道:“陛下怎么不说我对崔舍的事上心?他那天晚上还坐山脚下哭着求我呢!”

李长夜轻哼了一声,道:“朕可以让高福去问问云安那天同崔文姬说了些什么,宫里或许有人看见听见,也可以让宇文断审问一下,但是没凭没据的,云安毕竟是嫡出的长公主——”说着,警告地看了钟迟迟一眼。

钟迟迟立即乖巧点头:“知道知道!我就是是看崔舍哭得可怜,顺路帮忙问问——”

生怕他继续揪着萧怀璧不放,钟迟迟赶紧转移了话题:“《晋书》现在还在修复吗?熟知周灵帝的人找到没?”

李长夜道:“《晋书》如今由秘书大监亲自主持修复,熟知周灵帝的人倒是好找,整个秘书监,除了崔文姬,就数秘书少监周云卿了——”

钟迟迟愣了愣,立即就想通了。

周云卿既然暗恋崔文姬,自然爱屋及乌,崔文姬喜欢的,他也跟着研究透彻了。

“周云卿还在长安,你需要的话,朕就派人喊他过来!”李长夜道。

钟迟迟摇了摇头:“目前还不需要。”

心里微微有些替周云卿遗憾。

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崔文姬要退亲的事,倘若知道了,仿佛离心上人近了些,人却突然没了,那还真的挺惨的……

……

“云安那日进宫,是要去太后那儿,听说崔文姬在宫里,半路转道过来,想为上次崔文姬受伤的事致歉——”李长夜道。

皇帝陛下吩咐下去的事,办起来都是雷厉风行的。

第二天,李长夜就亲自带着结果上山了。

“致歉?”钟迟迟放下茶盏,挑了挑眉,看不出李玉台是个会悔改的人呐!

李长夜好笑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道:“云安是个懂事人,该给的面子都会给!”

钟迟迟“哦”了一声,接受了这个解释。

李长夜见她吃饱喝足后杏眸微眯,露出慵懒姿态,便将她抱到膝上坐着,靠在自己怀里,慢悠悠地同她说着话。

“崔文姬也不是个小气的,就接受了她的歉意,随后两人便分开了。”

“就这么简单?”钟迟迟有点失望,“宇文断那里呢?”

“云安和崔文姬谈话,就在含风殿西南面,很多宫人都看到了,宇文断盘查了一圈,均无可疑——”

李长夜顿了顿,回忆了一下宇文断说过的话。

“当时她们站在一株海棠树下,隔着大约三尺的距离交谈,始终没有接触,与她们站在一起的还有两名云安的侍女,萧怀璧约隔了十丈看着,除此之外,一共有三十二人看到了她们两人站在一起。”

钟迟迟点了点头,那确实挺光明正大了……

“云安与崔文姬只说了一刻钟不到,云安始终面带笑容,崔文姬也神色和软,末了,云安还从地上捡了一片海棠叶相赠,崔文姬也笑着接受了,随后,两人就分开了。”李长夜道。

钟迟迟将他的话反复琢磨了几下,问道:“捡海棠叶怎么说?”

李长夜道:“恰巧站在海棠树下,偶有叶落,便捡了落叶相赠,只是一种求和姿态而已——”顿了顿,微微一笑,“不过,巧的是,崔文姬非常喜爱一道菜,正是用海棠叶蒸鲫鱼,云安应该是特意打听过,宫里相赠海棠叶后,回去就让人送了一尾鲫鱼到崔家。”

“崔文姬吃了鲫鱼?”钟迟迟惊讶问道。

李长夜摇头,道:“没有,不过崔家厨房换了自家的鲫鱼做了这道菜。”

“用那片海棠叶?”钟迟迟蹙眉问道。

李长夜明白她的意思,道:“崔文姬暴毙之后,那道菜还在,没有毒。”

“那道菜现在还在吗?”钟迟迟有些不甘心。

李长夜笑了:“现在什么季节?一道菜要是放到现在,没毒也要变有毒了!”笑了几声,又道,“崔文姬吃剩的食物都喂过畜生了,没有问题。”

钟迟迟有些泄气。

李长夜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道:“你非得证明云安与崔文姬之死有关才高兴?”

那——当然也不是……

钟迟迟有些讪讪,讨好地在他胸口蹭了蹭。

李长夜轻哼一声,道:“崔家和萧家,朕都会让人传消息去的,别再让朕逮到你去什么白马涧……”

果然是被发现了……

钟迟迟嘿嘿一笑,换了话题:“崔家还是没打算剖腹验尸吗?”

李长夜道:“既然食物和接触过的东西都没有发现异常,崔家人何苦毁了崔十一娘的尸身?再过两天就要出殡了,也没什么好查了!”

钟迟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然而第二天,李长夜便派人告诉她,崔家私下请了仵作来为崔文姬开膛验尸。

这种事,皇帝陛下没有必要亲自去看,只派了宇文断和钟迟迟一起去。

到崔家时,钟迟迟发现萧怀璧也在。

崔文姬死前没来得及退亲,萧怀璧如今仍旧是崔氏的女婿。

“怎么突然肯验尸了?”钟迟迟拉了萧怀璧到一旁问道。

她不懂验尸,就没有和宇文断一起进去凑热闹,只留在外面等结果。

如果光是等结果,她又何必特意跑这一趟?崔家人同意验尸,那必然是找到了验尸的理由。

“吃了崔十一娘初七那日早膳的狗儿毒发了。”萧怀璧轻声说出了那个理由。

钟迟迟斜了他一眼,道:“今天都十三了!”

“前天毒发的。”萧怀璧道。

钟迟迟嗤笑了一声。

狗儿初八吃的东西,十一才毒发,逗她玩呢?

萧怀璧低声道:“是我的主意,九郎同意了……”

钟迟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道:“主意是不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次验尸可能一无所获,还平白毁了崔十一娘的尸身。”

崔舍未必下得了这个决心让自己妹妹开膛破腹,多半还是萧怀璧怂恿的。

而萧怀璧所倚仗的只是自己毫无理由的怀疑。

“但是,也有可能因此找到证据,不是吗?”萧怀璧轻声道,神色不为所动,“崔家人其实也怀疑崔十一娘死因,只是需要一个借口。”

钟迟迟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难怪她每次凭直觉行事的时候,别人总说她自负,她现在看萧怀璧也是挺自负的。

大约一个时辰后,宇文断和仵作先后走出屋子,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包括钟迟迟。

她也很想知道崔文姬真正的死因——

。手机版网址:m

第235章 我还是清白的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35章我还是清白的走出崔氏别苑,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方才听到结果时,萧怀璧的脸色有一瞬的紧绷,然而走到门外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淡然。

辞别主人后,他转而向宇文断行了个礼,面向钟迟迟时,却开口道:“听闻南坡有海棠未谢,不知钟娘子是否得闲共赏?”

宇文断:……

赏花这种事,钟迟迟是没什么兴趣的,但是听到“海棠”两个字,不由得多想了一点,迟疑片刻,点了头。

宇文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人要走,下意识喊了一下:“等等!”

钟迟迟是不想等的,奈何萧怀璧是个懂礼的人,听话地转身一礼,问道:“宇文将军有何指教?”

宇文断指了指他,又指了指钟迟迟,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可刚没了未婚妻啊!”

萧怀璧轻声一叹,道:“崔十一娘不幸离世,下官痛彻心扉。”

宇文断又噎住了。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催促道:“行了,别理他!走吧!”

萧怀璧又认认真真行了个礼,才与她一同离开。

……

一路往东南而行。

午后日头猛烈,钟迟迟被让在树荫下,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这回是三郎自负了吧?白忙一场,还是没有证据!”

虽然验尸最早是她提出来的,可最积极的是萧怀璧。

可惜请了京兆府最经验丰富的仵作和李长夜手下最擅长审案的宇文断一起,也没能在崔文姬的尸体上发现任何疑点。

还是心疾,腹内甚至没有任何可能诱发心疾的食物。

萧怀璧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

因为守着礼,他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半身露在树荫外,素白的衣衫被日色照得耀眼,没在阴影中的另外半身却沁着凉。

然而他转头看她的那一眼,又似从凉水中泛出暖意,很是动人心弦。

“不是没有证据,只是没找到。”他温声说道。

钟迟迟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扬起唇角,才回过神来,笑了笑,道:“三郎这么确信?真的不是出于偏见?”

萧怀璧淡笑不语。

钟迟迟又笑了一声,声音轻了几许:“或者是出于私心?”

他脚步微微一顿,抿了抿唇,继续向前走去,步伐却隐隐比刚才快了一些。

钟迟迟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追到了他身前,一边随着他的步伐倒退着走,一边紧盯着他的眼睛,语速极快地问道:“是不是?因为李玉台欺辱过你,又杀了你心爱的侍女,崔文姬一出事,你就固执地认定是她!”

他猛地止步,眼中暖意褪去,清清淡淡地看着她。

钟迟迟也跟着停了脚步,唇角勾起一丝嘲讽,语速也缓了下来:“崔文姬吃过的东西里没有毒,你就设法下毒;那如今找不到李玉台的证据,你是不是也要自己捏造一个证据?”

他的目光随着她的话渐渐下沉,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时,也仿佛沉到了最底,随后在沉默中缓缓弹回,直到恢复原样。

“你是这样想的?”他轻声问道,没有一丝被冤枉误解的愤怒,也没有被拆穿心思的狼狈。

这种反应倒是让钟迟迟茫然了一下。

“你说得也不错——”他唇角微扬,语声温煦,“证据是可以捏造的,甚至证据也是可以不用的,毕竟我又不是京兆尹。”

钟迟迟蹙了蹙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你想得也不错——”他眼中泛出柔缓惑人的波光,“我不是在为崔十一娘之死痛惜,我只是不希望李玉台再伤害我亲近的女子——”

说到这里,他朝她走近了一步,执起她一只手,若即若离地放在自己胸口,柔声道:“我没有心爱的侍女,她也没有欺辱到我……娘子明鉴,我还是清白的……”

钟迟迟只觉脑袋“轰”了一声,蓦地睁大了眼。

这厮竟然明晃晃勾引她?!

她的反应仿佛取悦了他,第一次见他笑得眼眸弯起,语气中笑意明显:“我不希望她有机会惊扰到你——”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缓缓抬起,垂眸。

淡红的双唇低下,将要吻上指尖的一瞬,钟迟迟眸光一闪,倏地抽回了手。

钟迟迟将手背到身后,“呵呵”笑了两声,道:“你想太多了,她还没那本事!”

他垂下手,莞尔一笑:“娘子说得是。”

钟迟迟悄悄揉了揉差点被吻到的手指,不自觉地左右看了看,口中问道:“三郎约我出来,到底想说什么?这里可以说了吧?”迎上他的目光,忍着心虚笑了笑,“放心,这附近没人!”

先前听他提起“海棠”,猜测着关于崔文姬之死,他大概还有什么话要说,这才跟了来。

没想到正事没说,先被调戏了一阵,还好没人看见……

萧怀璧微微笑道:“娘子误会了,固然萧某不舍与娘子分离,今日相约娘子的却另有其人。”

钟迟迟假装没听见他前半句话,蹙眉问道:“谁要见我?”

……

见到那人时,钟迟迟一时不防,惊得呆了一呆。

几天前才见过的人,当时还是个温文俊秀的年轻人,面对她时进退有度,看到心仪的小娘子却会悄悄红了耳根。

可如今看到她,钟迟迟差点没认出来。

算起来不过短短十天,整个人瘦得脱了相,面色青灰,犹如行尸走肉,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在见到她的一瞬,那双眼睛又亮了几分,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怕。

钟迟迟是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

“找我什么事?”她跟这个人没什么交情吧?

那人没有开口,而是祈求地看了萧怀璧一眼。

萧怀璧点点头,避了出去。

萧怀璧刚走,那人便解下身上包裹,从中抽出一只纸筒,随手将包裹丢在了地上,又从纸筒中抽出一支卷轴,纸筒也被弃如敝屣。

他双手捧着这支卷轴,目光一掠,突然热泪盈眶。

他猛地躬身低头,一时没控制住身子,朝前踉跄摔去。

钟迟迟反手一拂,卸去他的前冲之势,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卷轴上,心提了起来。

他晃了晃,稳住身子,低头,抬手,向着她恭敬献上,声音沙哑哽咽:

“她、她说,如果出了什么事,就把这个交给钟娘子——”

。手机版网址:m

第236章 周灵帝的秘密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36章周灵帝的秘密钟迟迟接过卷轴,徐徐展开。

这是一幅画卷,黄色的绢布透着古意。

画卷很长,钟迟迟展开双臂,也只露了一半不到,这一半不到的画卷上,约画了二三十名女子,舞衣迤逦,姿态翩翩,背景则是陈设精致,殿宇轩昂。

线条遒劲流畅,用色绚丽清雅。

钟迟迟纵然第一次见到这幅画,也鉴得出是名家画作,心头念转,曾经听说过的一个名字瞬间闪现:“周灵帝的《宫舞图》?”

“正是!”周云卿眼睛又亮了起来,语气兴奋期待,“她说,如果钟娘子能参透《宫舞图》的秘密,就是那个‘找’的人!”

“什么‘找’的人?”钟迟迟一头雾水。

周云卿没有回答,反而催促道:“钟娘子还是先看《宫舞图》吧!”

钟迟迟压下满心迷惑,将《宫舞图》放在地上展开。

周云卿带出来的,多半是周灵帝的真迹,这要是崔文姬还在,看到她这么随意地铺在地上,一定心疼得直皱眉。

但周云卿却只紧紧盯着她。

钟迟迟无暇顾及他的异常,画卷展开之后,她的心跳就快了起来。

周灵帝的《宫舞图》,是崔文姬生前曾经向她提过的。

在她带着周灵帝四页批语去找崔文姬的时候。

《晋书·列传第二》是晋平帝贵妃甘氏传,周灵帝夹在这一册中的批语提到了一件甘贵妃的轶事,说是甘贵妃善舞,曾于某年某月某日于山间作掌中舞,偶然为晋平帝所见,因此得幸。

但据崔文姬所言,甘贵妃以舞得幸这件事,她从未在任何史籍上见到过。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周灵帝本人是十分喜爱歌舞的,他最宠爱的苗美人就是出身教坊舞姬。

不但喜爱,周灵帝还很擅长,甚至经常指导苗美人与宫人编排歌舞,为此,还留下过他本人唯一一幅传世的工笔长卷。

就是现在展开在钟迟迟眼前的《宫舞图》。

宫舞图上约有五十名舞姬,穿着同色的舞衣,动作整齐划一,神态也很一致,可每人的相貌却各有特色,周围还有一些旁观的内侍宫女,姿态各异,画面上共有六七十人,无不刻画精细,活灵活现。

钟迟迟的目光自画卷上掠过,只到一半就停住了,倏然蹲下,目光定在画面正中,几乎要将画卷洞穿。

“你看得懂,是不是?”周云卿哑声道,因为情绪激动而声音微微发颤。

钟迟迟一瞬不瞬地盯着画面中央那个被几十名舞姬环绕的女子,嗓子有些发紧:“她还说了什么?”

周云卿紧张地说:“她说,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就把《宫舞图》拿给钟娘子看,倘若钟娘子看得懂,就是那个正在找的人!”

“正在找什么?”钟迟迟追问道。

周云卿沉默了片刻,低声道:“钟娘子看懂了吗?”

钟迟迟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

他在她带着杀意的注视下不能自控地发抖,但仍咬紧牙根重复问道:“钟娘子看懂了吗?”

钟迟迟勾了勾唇,施施然站起身,道:“崔文姬有没有告诉你我该看懂什么?”

周云卿原本全身绷紧,听了她的话,僵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眼中泛出泪意。

“她没有告诉我!”他眼眶湿润,“她说出了事找你,甚至没有告诉我可能会出什么事,一直到她没了,我才知道——”

他忽然抬头看她,目光灼亮得像陡然擦亮的火石,仿佛瞬间即灭。

“她只说《宫舞图》中藏了一把钥匙,这些日子,我把她看过的所有书籍手札都翻了一遍,虽然不知道钥匙长什么样,但我已经知道那把钥匙是拿来干什么用的——”

他眸光愈亮,声音愈哑。

“十一娘已经没了……只有我能帮你!”

钟迟迟似笑非笑地听着他说完,悠悠道:“《宫舞图》里的钥匙我找到了,可我未必需要你帮我,甚至——”目光凉凉地掠过他的咽喉,“我也未必需要有人知道这些……”

他反射性地捂了捂咽喉,那目光仿佛真的利器划过,带着死亡的气息,令他不由自主地窒息了一瞬。

随后,他咽了咽口水,哑声道:“我这条命,如果不能替她报仇,留着也是无用了!”

钟迟迟笑了起来,道:“不必急着妄自菲薄,说不定还有用呢!”

说罢,又重新蹲了下来,手指随意在画卷上敲了敲,道:“这画里的钥匙,我找到了——”

指尖一线虚划,划到画面中央,缓缓按下,问道:“这女子,就是周灵帝的苗美人吧?”

周云卿紧张地“嗯”了一声。

钟迟迟仿佛随意地点了一点,轻声道:“苗美人作的是巫之祈春舞!”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周围只余鸟鸣清脆。

钟迟迟说完这句话后,抬起头看着他。

接下来,该轮到他说了。

周云卿张了张口,紧张得有些失声,尝试了三次才发出声音。

“她说,钟娘子手里的四页纸中,藏了一个秘密,有人已经发现了,有人还在找——”

“你就是那个还在找的人……”

钟迟迟点头道:“是!我就是那个还在找的人,那么你呢?”

周云卿哑声道:“我可以帮你!”

钟迟迟低头看了一眼画卷,道:“《晋书·志第六》标注的是地点,《甘贵妃传》标注的是时间,《王士廉传》提的是巫阵,《萧倩传》提的是法器——”她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我还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宫舞图》上的巫舞,揭示了周灵帝对巫术的涉猎,而晋平帝贵妃甘氏就是巫女出身,以舞得幸,指的应该也是巫舞。

一处通,处处通。

其他三页纸,应该也是跟巫术有关,最令她瞩目的,莫过于《萧倩传》中暗示的法器。

她不是断定周云卿已经没有利用价值,只是认真地询问想知道,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周云卿想来早有准备,面不改色地抛出了一个秘密:“当年周灵帝赐萧仁远六器确有其事,却是为了换取萧氏手中的六件巫族法器——”

钟迟迟目光骤然一缩。

这件事确实是她不知道的,看来崔文姬死前所得不少!

“已经有人发现《晋书》的秘密了,十一娘之死,焉知不是那人杀人灭口?”他轻声道,“找出那个人,替十一娘报仇,其实是一条路,对不对?”

“十一娘不在了,关于周灵帝一切,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手机版网址:m

第237章 南坡海棠未谢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37章南坡海棠未谢“周云卿手里有条线索,我会好好查一查,你就别盯着李玉台了,这次恐怕真不是她。”钟迟迟一边走一边说着。

她和周云卿的看法一样,崔文姬之死,杏花林巫者的嫌疑高过李玉台。

萧怀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瞥了一眼她手上多出的包裹,道:“萧某绞尽脑汁,也难以讨得娘子欢心,不知周少监带来了什么,竟能让娘子同意帮忙?”

钟迟迟微微一笑,将目光放远,悠然道:“三郎现在抄小路避开还来得及!”

萧怀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日色微斜处,郁郁葱葱,不见人影。

他收回目光,温温柔柔落在她侧脸,含笑道:“不必,我说过,我不忌,亦不惧!”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没好意思说她有点惧。

又往前走了几步,马蹄疾驰声渐近。

往身后,已经听不见周云卿的动静了,钟迟迟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停下来,仰起脸,迎着光耀处微微眯眼。

不消片刻,便有一骑沐光而来,乌骓如墨,白衣金绣熠熠夺目,半伏的线条紧致流畅,即便看不清面容,也能轻易认出那种既慵懒又凶狠的姿态。

钟迟迟情不自禁扬起唇角,看着他抛下随从向着她正面直冲而来,颇有一种要将她践踏马蹄下的气势,却在距离她三步远处,马头险险一歪,从她身旁擦过。

他故意绕着她和萧怀璧跑了三四圈才停下,瞥了一眼躬身行礼的萧怀璧,似笑非笑道:“听说南坡海棠未谢,朕也想赏一赏!迟儿给朕带个路?”

钟迟迟“噗嗤”一笑,道:“陛下来晚了,海棠已经谢了!”

“哦?”他目光凉凉地自眼前两人身上掠过,“难道要教朕趁兴而来,败兴而归?”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转头对萧怀璧道:“你先回去吧!”

萧怀璧刚刚抬头,皇帝陛下就冷哼了一声:“朕准他走了吗?”

萧怀璧又是一礼,态度温文道:“听闻宫中有闻香殿,植海棠四季花开,因海棠有‘花中贵妃’美誉,陛下特赐贵妃娘娘居住,陛下欲赏海棠,不妨至闻香殿与贵妃娘娘共赏,娘娘芳姿,必能与花容相得益彰。”

钟迟迟看了看皇帝陛下冷沉的一张脸,又看了看低头恭敬状的萧怀璧,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萧怀璧侧过脸,含笑自若地看了她一眼。

钟迟迟顿觉头皮被盯得发麻,轻咳一声,道:“我还有话要回禀陛下,萧学士先回吧!”

说完这句,才觉头顶的目光缓和了些。

没等萧怀璧回应,皇帝陛下又是一声冷哼,道:“萧卿在翠微山也逗留得够久了,今日就回去吧!”

萧怀璧轻叹道:“明日乃崔十一娘头七,过了头七便要出殡了,望陛下允臣送崔十一娘最后一程!”说罢,深深一拜。

李长夜嗤笑道:“你不是跟她退亲了?”

萧怀璧沉眸道:“便只差了一日,臣也依旧是崔氏的女婿!”

李长夜冷冷一笑,马鞭挥斥空响,脸微侧,目光落回钟迟迟身上,幽幽凉凉道:“好好做你的崔氏女婿,不该碰的人不要碰!”

眼看萧怀璧抬起头还要说什么,钟迟迟忙低声催了他一下:“去吧!回头有消息了……”使了个眼色没说下去。

萧怀璧微笑颔首,朝着面沉似水的皇帝陛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满面春风地离开了。

支走了萧怀璧,钟迟迟原本想哄哄吃醋的皇帝陛下,可回头一看,只见皇帝陛下满脸写着“朕哄不好了”,认真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浪费时间了。

“陛下去闻香殿赏海棠吧!我先回去了!”她拂了拂袖,洒洒然欲去。

堪堪走出两步,身后劲风扑来。

钟迟迟当然记得身后是谁,就只是转身迎上,却见那厮整个人从马背上扑了过来。

她倒不是躲不开,但她要是躲开了,皇帝陛下未免摔得太难看,只好任他扑了个正着。

照着他这一扑的力道,是想把她扑倒在地的意思,但钟迟迟有些心疼自己的背,便撑住了,只是往后退了两步,被他压在树上。

他的手从她的肩滑落至手,抓住她手里的包袱,问道:“这是什么?”

“一幅画!”钟迟迟回答得老老实实。

也不知皇帝陛下想到了什么,那眼神看起来更不好哄了:“萧怀璧送你的?”

钟迟迟目光闪烁了一下,点了点头。

说萧怀璧送的总比说周云卿给的简单些。

李长夜咬牙道:“撕了!”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将包袱藏到了身后。

李长夜气得脸都青了:“不让你去白马涧,就跑南坡来了是吗?要是不让你来南坡呢?是不是要把翠微山跑个遍?”

钟迟迟冷笑一声,道:“去了个辛别,又派来个宇文断,是不是我去哪儿身边都得跟着陛下的眼线?陛下当我是什么?禁脔?”

李长夜一噎。

“我就是见了萧怀璧又怎么了?我还见了傅师言,见了沈三知,以后还有更多男人要见,李长夜,你是要打算将我锁起来吗?”她乖巧地任他抱在怀里,却眉眼蕴冷。

李长夜眸色微沉,低声道:“要是换了朕单独见别的女人呢?”

这下换了钟迟迟噎住了。

李长夜刚刚沉下的脸色又因此放晴,双眸微弯,柔声道:“迟儿也不愿意的,是么?”

她讪讪道:“我见萧怀璧就是聊聊崔文姬之死……”

李长夜扬眉道:“南坡海棠未谢?”

钟迟迟轻哼道:“早就谢了,他还是怀疑那片海棠叶有问题……”

既然美人儿已经服了软好好解释,李长夜自认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是瞥了一眼美人儿桃花似的唇瓣,暗示道:“海棠谢了,那朕岂不是白来一趟?”

美人儿明眸横波,勾住他的脖子嫣然俏笑:“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

……

哄好了皇帝陛下,钟迟迟午膳后就回了山上。

明天是崔文姬的头七,她已经让周云卿去了江陵王府的别苑。

在启动追魂阵之前,她还是再临时抱下佛脚。

毕竟见鬼这种事,她也是第一次——

。手机版网址:m

第238章 追魂阵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38章追魂阵六月十三,崔文姬头七。

这一日的早饭和午饭都是王子徽送上来的,到了黄昏时,却在半山亭看到了李长夜。

钟迟迟提着一颗心和他一起用过晚膳,只作寻常地同他腻歪了一会儿,便回山上去了。

察觉到他下山后,钟迟迟换了一套深色衣衫,从另一侧山坡下了山。

李长暮的别苑靠近翠微宫。

夏日夜短,眼下天还没黑透,不过以钟迟迟的身手,也不至于被人发觉。

从约定好的角门翻入王府别苑,李长暮已经等在那儿了。

“府里都安排好了?”钟迟迟问道。

“放心!”李长暮回了一声,领着她钻入一条幽竹小径。

这里是王府别苑的东北角,钟迟迟可以察觉得出来,整个东北角就只有三个人。

她,李长暮,剩下一个离着一段距离的,应该是周云卿。

李长暮果然安排好了。

她要起巫阵,首先要找个合适的无人打扰的地方,其次要有人护法,以免有意外发生。

紫霄殿固然无人打扰,可周云卿也上不去。

至于李长夜,他作为天子,原则上是反巫的,不能因为这厮纵容了她几次就掉以轻心,何况周云卿对这件事的参与也不适合让太多人知道。

想来想去,还是李长暮这里最合适。

事实上,李长暮也确实令人放心。

整个东北角,不仅没有放进来闲杂人等,甚至连一盏灯都没点,令月华直泻,拂照无遗。

“贺妃呢?现在时辰还早,你在这儿,她不会找过来吧?”钟迟迟跟在他身后问道。

李长暮轻声道:“我和她说出门访友了,今夜不归,东北角已经令冉都看住,不会放任何人进来。”

钟迟迟在庭院门口停下脚步,门内已经可以听见周云卿的徘徊。

“你还是回去陪着贺妃吧,这里有周云卿看着也差不多!”钟迟迟想着他的话还是觉得不太合适。

是谎言就有可能被拆穿,李长暮谎称出门访友,府里就只剩了贺秋娘一个主子,万一她心血来潮往这里逛过来,那可不就闹大了?

李长暮却不这么认为:“真要有人闯进来,周云卿怎么挡得住?”

钟迟迟想想也是,就随他去了。

她今晚的任务很重,见了周云卿也只是匆匆一点头,话都顾不上说便开始布阵。

上回追踪不归的时候,她用过一次追魂阵,那时不知天高地厚,坚信世间只有她和杨月眠一巫一觋,因此启用巫阵,也丝毫不知道遮掩。

这回知道厉害了,在布追魂阵之前,钟迟迟仔仔细细地在这个院子四周布下了金钟阵,用来掩饰追魂阵启动时的巫力波动,以免被其他巫觋发现。

金钟阵的范围较广,光画符文阵图就用了两个时辰,这还是她进来巫力进益成倍的缘故。

为了加强金钟阵的效果,钟迟迟还悄悄在阵眼处埋了一只法器。

等到追魂阵画完的时候,已经临近子正时。

钟迟迟浑身脱力地瘫坐在地,闭目养了一会儿神。

“时辰到了!”周云卿哑声提醒。

他一直没什么需要忙的,只一心一意盯着时辰。

钟迟迟睁开眼,指了一个位置:“拿着手札,站在那里!”

追魂阵,以物追魂。

周云卿手里的那本手札,是崔文姬死前一个月新写的,断断续续,都是关于周灵帝。

无论崔文姬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死,这本手札无疑是她生前投入感情最多的物件。

而周云卿,可能是她生前投入感情最多的人。

这一人一物到了阵眼上,钟迟迟便解了腰带交给了李长暮,让他去门外候着。

她盘腿而坐,闭上眼,双臂款摆挥写,画出无形符文。

这次的追魂阵和上次不一样。

阵法追踪到崔文姬的死魂后,还需要辅以招魂术将死魂招来。

死魂惧怕凶器,又阴气伤人,因此才让李长暮带着软剑避出去。

最后一笔符文画毕,钟迟迟便从脑海中“看见”,符文缓缓浮于半空,与阵眼上飘出的魂气相融,轻烟般飘向某个方向。

约半个时辰后,耳中捕捉到了一缕形容不出的声响,细微得几乎听不出,却如有实质地钻入耳中,冰冷沁体。

钟迟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忙稳住心神,迅速在掌心画下灵知符——

崔文姬,要来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使用追魂阵和招魂术,只是以往有杨月眠护法,从未让死魂近过她的身,也没让她见过鬼。

这还是第一次。

当感知到死魂悠悠荡荡地穿墙而入时,钟迟迟顿觉整个庭院在那一瞬入了冬,耳边甚至听到了周云卿的牙齿打颤声,明明已经让他事先穿上了厚氅。

钟迟迟更冷,因为死魂是冲着她来的。

见鬼,也不是真的见鬼。

真的睁开眼,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闭着眼时,她却能完整“看见”崔文姬的死魂。

虽然崔文姬死得不难看,可死魂无论如何都不会好看,好在钟迟迟也不是胆小的人。

她咬紧牙关向着崔文姬的死魂伸出手,同魂体接触的一瞬,只觉得森冷彻骨,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恐惧。

如果她没有被预知梦锻炼过,只怕连一刻钟都坚持不下来。

但一刻钟是不够的。

死魂看不见摸不着,也不可能开口说话,她只能凭借灵知符交流。

半个多时辰后,钟迟迟僵硬地收回被冻得几乎没有知觉的手,却仍没有睁开眼。

还没有结束。

她强行将崔文姬的死魂从崔家召来,此时事了,死魂仍旧该回崔家去。

如果崔文姬真的是被谋害而死,在天明散去之前,死魂会不由自主飘向仇人。

她等的就是那一刻!

在等到那一刻之前,她的预思术和招魂术都不能中断,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然而,死魂离开了她身边后,却没有原路穿墙回去。

几度徘徊,竟悠悠荡荡地向周云卿飘去。

钟迟迟心中一凛,焦急大喝:“快走开!”

周云卿却没有动,不知是被冻僵了,还是被死魂近身的恐惧给震住了。

钟迟迟一颗心急剧沉下。

对于普通人来说,死魂近身,唯有一死!

。手机版网址:m

第239章 纸包不住火(三更)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39章纸包不住火死魂的远离,让钟迟迟感觉周围渐渐回暖,但心里却越发冷下。

远离她一寸,就是在靠近周云卿一寸。

死魂近身,如果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接触时间不长,或许还有机会九死一生。

可周云卿原本就只凭着复仇的信念强撑了一口气,如何禁得起这个?

她不能喊李长暮进来,李长暮也挡不住这阴气。

除非她立即自毁阵法,死魂感应不到牵挂,就会自行离去。

可自毁阵法的同时,她的术法也会中断,这一夜白忙了不说,还不知道会遭到多少反噬。

眼看就要接近真相了,牺牲一个周云卿算什么?反正他也不想活了——

可是周云卿对她还有用不是?

钟迟迟将牙根咬到生疼,终于还是摊开掌心,缓缓聚力。

只要一掌拍出,周云卿就离开了阵眼,阵法破,术法散,一切便结束了。

就在她一掌将出时,牙齿磕碰声中突然挤出了一声模糊不清的呜咽。

“十、十一娘……”

钟迟迟从未听过一个男人会发出这样的呜咽声,令人一听便酸涩了整颗心,几乎能从这短短一声中,听到了肠断的声音。

崔文姬的死魂原本几乎要触碰到他了,仿佛也听到了这一声呼唤,蓦地停住。

“十一娘……”他又唤了一声,泪声明显。

死魂应该听不见人声的,此时,却仿佛听见了一般,又因着这一声哭唤退了几许。

大约死魂的后退导致身周温度回升,令他察觉到了谁的离去,声音顿时焦灼起来:“十一娘!十一娘!”

他每唤一声,死魂便退上几许,到得后来,他已经能说出一整句话来了。

“十一娘,你带我走吧……”他说完这句,泣不成声。

而死魂也彻底飘了出去,再没有徘徊犹豫。

钟迟迟无暇去擦眼角涌出的泪水,忙集中精神跟随死魂而去。

死魂在崔家逗留了许久,直至寅时三刻,才离了崔家,再次悠悠荡荡朝着一个方向飘去。

钟迟迟忍着疲惫继续追踪。

那个方向,她也认得。

那是翠微宫的方向,不过这个方向并不是只有翠微宫——

眼看目标渐渐明朗,这时,近处突然异动!

是距离这一方庭院一段距离的地方,有人在说话。

这样的时辰,谁会跑来这里?钟迟迟心中一惊,分了分神想要去探一探,立即又觉不对,忙重新聚精会神追踪死魂。

可那边说话声持续不断,气氛也隐隐不对,连门外李长暮也有些焦躁起来。

钟迟迟不得不消耗更多心神去集中注意力。

她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么一用劲,只觉浑身筋脉乱行,无处不疼痛。

而此时,翠微宫外,死魂飘去的方向只剩了三座宅邸。

不能功亏一篑!

钟迟迟咬咬牙,强行补了个聚神符,封闭五感,将所有感知都用来追踪死魂。

只盼李长暮能拦住,不然要是让人冲进来……

死魂冲破其中一座府邸外墙时,钟迟迟顿时心头一松,睁开了眼。

阵法、术法、符力一齐散去,五感回归的一瞬,气血乱性,顿时喉头一甜。

压回去又要耽搁一会儿,钟迟迟索性吐出一口血,撑着向周云卿爬去。

死魂离开后,他就晕了过去,钟迟迟摸了摸他的腕脉,松了口气。

还活着,就是以他的身子,醒来还得病上大半年。

钟迟迟吸了一口气站起身,跌跌撞撞向埋法器的地方走去,收好法器后就瘫坐下来,缓缓调着内息,再也不想动了。

但她也不能不动,周云卿虽然还活着,也半死了,得赶紧吊吊命。

缓过一口气后,便唤了李长暮进来。

李长暮早就在门外焦躁徘徊了许久,一直留意着里面的动静,只是顾着她的叮嘱不敢进来。

此时一听到呼唤,立即就冲了进来。

目光先从正中的周云卿身上掠过,看到她脸色瞬变:“迟迟!”

他箭步冲到她面前,伸出手又不敢碰她,只轻轻抹去她唇角的血迹。

“我没事!”钟迟迟安抚了一声。

虽然比计划中艰难了一些,但总体还是顺利的,她休息几天身体就没事了,巫力也没掏空,最多一个月就能恢复。

有事的是周云卿。

她目光指了指周云卿,道:“去弄点参汤给他吊吊命,把人交给萧怀璧,别在你这儿请大夫!”

听到李长暮应下后,她有些脱力,索性闭上眼睛靠在了他身上,道:“把周云卿挪进屋去,别让他冻死了——”

他反而将她抱起来朝屋内走。

钟迟迟轻声笑道:“我没事,我自己休息下就好,天亮前还要回山上呢!”说着,指了指堂屋的坐榻让他放下。

李长暮的脸色不太好,蹙眉道:“你都这样了,还要赶回山上?”

钟迟迟催促着他出去安置周云卿。

李长暮走到院子门口,不知放了什么信号出去,人就回来了,吃力地扶周云卿进屋。

回到堂屋时,已是衣衫凌乱,大汗淋漓。

他在她身旁坐下,扶了她靠在怀里,柔声劝道:“不如在我这儿歇两天再走吧?”

钟迟迟感觉有些别扭,刚想坐起身,听到他说:“你身上这样冷,我只是想给你暖暖……”人又歪了回去。

阴气入体,确实冷得要命。

“我还是得回去,万一教他发现我不在……可就麻烦了……”她轻声道。

李长暮蹙了蹙眉,想要说什么,但看她闭目无力的模样,话到嘴边还是悄悄换了:“那你也喝点参汤……”

这时,脚步声已经到了院子外。

不是一个人!

钟迟迟倏地睁眼,突然想起刚才施术时感觉到的动静。

当时无暇思考,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辰,能在外面和冉都纠缠那么久的——

“速速让人送参汤来!”李长暮还没发觉。

冉都的脚步声停在院中,却有另一个声音惊叫起来:“殿下!”

李长暮差点站了起来,又因为怀里抱着她坐了回去。

“冉都!”吼声又惊又怒。

听得出冉都已经在阻拦了,然而拦不住情急之人。

“殿下!殿下是不是受伤了!”女子的声音听起来焦急得快哭了。

钟迟迟从他怀里撑起身,轻笑了一声,道:“纸包不住火吧?让你说谎骗人!”

话音刚落,贺秋娘便冲破了冉都一人的阻拦,来势汹汹地撞了进来。

屋内没有点灯,但借着月光看清是男是女没问题。

李长暮站起身,企图挡住身后人的面容,语气有些尴尬:“你怎么来了?”

贺秋娘没有回答,呆呆地立在他们面前,目光从李长暮移到他身后,又从他身后移到坐榻扶手上。

钟迟迟觉得有些好笑,便又笑了一声,扶着扶手站了起来。

李长暮忙又转身扶她,急声道:“再歇会儿吧——”回头仓促道,“秋娘,你先回去!”

贺秋娘没有动。

钟迟迟挣开他的手,整了整衣衫,从扶手上拿起腰带系好,看了贺秋娘一眼,道:“我走了——”

。手机版网址:m

第240章 朕的机会来了(四更)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40章朕的机会来了“迟儿今天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他右手一下一下地舀着粥散热,桃花眸微微含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钟迟迟正拿筷子戳着碗里的虾饺,闻言一抬眸,懒懒地问道:“哪里不一样?”

李长夜勾了勾唇,目光掠过粥碗,恍若随意地问道:“今天怎么下山晚了半个时辰?”

“练功嘛——”她拖长了声音道,“练着练着忘了时辰了!”说着,夹起虾饺,却只咬了一小口皮。

她已经尽可能快了,都赶不及喝李长暮一口参汤就往回赶,回到紫霄殿梳洗更衣后,一刻也没停地下了山。

可惜气力不如平时,就这么紧赶慢赶,还是迟了半个时辰。

好巧不巧地,今天还是李长夜来。

李长夜含笑不语,放下汤匙,看了看她碗里的虾饺,道:“迟儿好像今天没什么胃口?”

钟迟迟“嗯”了一声,伸手要他手里的粥。

李长夜递给她之后,顺便摸了摸她的手,眉间顿蹙,正要再往上摸,却被她缩了回去。

“怎么手这么冷?”李长夜问道。

“我一直都冷啊!”钟迟迟浑不在意地回了一句,作专心喝粥状。

她现在其实很虚弱,见了李长夜后,一直避免被他接触到,因为身上冷得跟个死人似的。

面色肯定也好不了,哪怕她装作若无其事,李长夜也应该看出来了一些。

热乎乎的粥下肚,总算觉得身体暖了一些,剩下的点心,她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将粥碗一放,道:“不吃了,我回去了!”

李长夜伸手拉她,被她躲开了。

他眸色微微一沉,道:“朕今天无事,上山来陪陪你。”

钟迟迟有点头疼,睨着他道:“我白天都在睡觉,不需要人陪!”

“朕陪你睡!”他起身朝她走来,如同往常一样,伸出手臂去搂她的腰。

钟迟迟又躲了一下,道:“大白天的,陛下不好好看奏折,哎——”

这厮竟然趁她不备突然袭击!

钟迟迟也不是躲不开,但再躲就明显了,跟被抓到一样惹他怀疑,索性就不挣扎了。

美人入怀,却似抱了一团软冰。

李长夜眉心紧皱,掌心从她袖口探上去,轻捏了两下,忍怒道:“怎么回事?”

她平时也肌肤清凉,但绝不是现在这样,只是摸着,都能感觉到森寒之气透骨而出,甚至沁入了他的肌肤,几乎令他打了个寒战。

钟迟迟正好相反,被他摸得舒服得不行。

反正都被发现了,索性钻进他怀里,小手从衣衫下摆摸了进去,热气从掌心渗入,酥暖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舒服得连脚趾头都悄悄蜷了起来。

“陛下……陛下抱我……”她一边撒娇一边往他身上贴。

李长夜原本在很严肃正经地检查她的异常,冷不防听了这么一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自己起了变化。

钟迟迟还不自觉,一面紧搂着他,一面还在娇声索求:“陛下……李长夜……我们去……”

要不怎么总传说女鬼喜欢引诱男人吸取阳气呢!她不过沾了一点女鬼的阴气,就被眼前男人的阳气勾引得不能自控。

李长夜眸色深沉地盯着这吃了媚药一般的女人看了一会儿,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出半山亭。

钟迟迟起初只顾在他怀里蹭着,走了几步,才发觉不对劲。

“下山干什么?”钟迟迟从他怀里挣出半张脸望向前路。

石阶向下,沿路都没有人,李长夜上山的时候,喜欢把人都留在山下,好同她单独相处。

他没有回答,沉默地走了两步,突然问道:“昨晚行巫术了?”

这冷不防的,钟迟迟僵了一僵,嘿嘿笑道:“陛下说什么呢?”

李长夜嗤笑一声,道:“除了之前两次巫舞,你什么时候这么虚弱过?”

“哪里虚弱了……”钟迟迟弱弱地争辩着。

他又嗤笑了一声,道:“朕的女人虚不虚弱朕看不出来?你一进亭子,朕就知道机会来了!”

钟迟迟眨了眨眼,不解:“什么机会?”

他睨了她一眼:“把你就地正法的机会!”

钟迟迟先是脸上一红,片刻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厉害,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笑得停不下来。

李长夜看着看着,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脸上阴沉一扫而光。

山下御辇仪仗静候,李长夜直接抱着她上了车,一面调整姿势让她躺得舒服些,一面吩咐道:“季川,快马传旨,令孙济仁含风殿听传!”

“不用!”钟迟迟忙挣起身,“我没事,就是累了点,休息下就好!”

李长夜睨着她道:“藏什么藏?上回沈三知给你的药忘在宫里了你还记得吗?”

钟迟迟愣了愣。

唔……好像是忘了……

不过也没关系,那些药本来就不对症。

“朕让御医看过那些药了——”他搂她在怀,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寒症而已,很多女子都有,不许讳疾忌医……等会儿让孙济仁给你好好诊诊,调养一阵就好了……”

车轮滚动向前,季川还跟在外面听候吩咐。

他右臂圈在她腰上温柔收紧,左手手掌轻轻抚向她的小腹,语声低柔多情:“……调养好了,日后给朕生个小皇子……”

钟迟迟慢慢地抓住他的左手,轻声笑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陛下让人给我弄点参汤喝就行了!”

李长夜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吩咐道:“回去备好参汤,再让孙济仁把沈三知的药照着一样重新抓一份煎好,午后送到含风殿来!”

季川领命而去。

“怎么又要重新抓一份?”钟迟迟奇怪地问。

他轻哼道:“朕有的是药材,不许用其他男人的!”

钟迟迟“噗嗤”笑了。

他抚了抚她苍白的脸颊,低声道:“这次又是做什么?比朝凤舞后还虚弱。”

钟迟迟闭眼装睡。

他嗤笑了一声,道:“是为了崔文姬之死吧?萧怀璧怎么求你的?这么有效?”

钟迟迟顿时觉得牙都酸掉了。

。手机版网址:m

第241章 朕不会做主(五更)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41章朕不会做主“崔文姬之死,我已经查到了!”钟迟迟说着,一骨碌卷了被子坐起来。

龙榻前,皇帝陛下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单衣,被汗水浸湿了贴在身上,袖子半卷,坐在一只红泥小炉前,手里拿着一把小蒲扇,闲闲地扇着炉中火。

“睡够了?”他瞥了她一眼,没有接她刚才的话。

钟迟迟直勾勾地盯着他线条紧致的小臂,软软媚媚道:“陛下陪我的话,还能再睡一会儿……”

李长夜转头看了她一会儿,勾起唇角,道:“这会儿终于像个活人了!”

钟迟迟见他不为所动,声音越发柔媚勾人:“都是陛下恩赐,龙气滋养——”

“啪!”

李长夜丢了扇子,长腿抬起,两步到了她身前。

他双臂撑在她身子两侧,低头抵上她的前额,低声道:“朕的龙气可没滋养到你,你那叫隔靴搔痒!”

龙涎香掺杂着菟丝子药茶的气味,熏得她浑身开始发烫,情不自禁从被子里伸出双臂,勾着他倒在床上。

李长夜虽然顺势倒下,却撑着手臂没有压到她身上。

薄唇微勾,似笑非笑:“为着别的男人耗尽心神,来朕这里找安慰?”

这话说的……

钟迟迟想笑,但被他威胁了一眼,还是忍住了。

先前刚下山的时候,她实在累狠了,没力气哄吃醋的皇帝陛下,没想到大半天过去了,他还惦记着呢!

其实刚刚醒来的时候,闻到菟丝子茶的味道,她就想着以往都是他问了才说,这次换她主动告诉他也无妨。

“真不是为了萧怀璧——”她勾着他的脖子抬起上半身,轻吻他的下巴,“是周云卿!”

“周云卿?”他眼神一动,半信半疑地垂眸看她。

钟迟迟用力点了点头,道:“你不是说崔文姬之后,就数周云卿最熟知周灵帝吗?且他又扛下了《晋书》修复,他求我帮忙调查崔文姬之死,我看他既可怜又可用,就想帮一把!”

她没有提《晋书》的秘密。

崔文姬和周云卿发现了这个秘密,却没有向李长夜回禀,光这一茬,她就不能说出口。

何况她并不想将李长夜拉到她的计划里。

“周云卿如何知道你能帮?”李长夜还是不信。

钟迟迟顿时笑得一脸谄媚:“因为陛下疼我啊!”

李长夜终于笑了起来,覆身上来,压着她狠狠索吻了一番,直到药茶扑出了陶壶滋滋作响,才意犹未尽地从她身上离开。

他提起陶壶斟了一碗放在边上晾着,漫不经心地问道:“你都查到了什么?”

“凶手。”钟迟迟着迷地看着他的动作,回答得比他更漫不经心。

沈三知煮茶时,宁谧闲雅,岁月静好;李长夜煮茶——

这厮真是做什么都是一副慵懒香艳模样!

李长夜却被她的回答吸引了,侧头挑眉:“你查到凶手了?是谁?”

钟迟迟回了神,正了正脸色,觑了他一眼,道:“就是你阿姐。”

李长夜一愣:“云安?”

钟迟迟点了点头。

她看得真切,崔文姬的死魂最后进去的那座府邸,就是云安长公主李玉台的避暑别苑,虽然来不及看到死魂飘到仇人面前,但凶手是李玉台无疑了。

李长夜皱眉沉吟了片刻,问道:“证据呢?她是怎么谋害崔文姬的?”

“是那片海棠叶!”钟迟迟道。

“六月初七,崔文姬同萧怀璧御前呈情,欲解除婚约,事后离开含风殿,于殿前遇李玉台,两人避到海棠树下说话……”

崔文姬交代的经过,同李玉台交代的相差无几,在这一点上,李玉台没有说谎。

“……李玉台从树下捡了一片红色的海棠叶相赠——崔文姬喜爱的那道菜名为‘红衣玉娘’,是周灵帝留下的食谱,原本是该用红色的海棠叶蒸的鲫鱼,但是海棠叶红色的不多,所以她并不常用这道菜,那天见是红叶,她才拿回去教厨房做了‘红衣玉娘’!”

崔文姬对周灵帝的心仪景仰不是什么秘密,而“红衣玉娘”的食谱民间虽然不多见,贵人府邸想要得到也不难。

难得一见的红色海棠叶,周灵帝的食谱,既偶然又必然。

“那片海棠叶有什么问题?”李长夜问道,“那道蒸鱼不是没毒吗?崔文姬验尸结果也不是中毒!”

钟迟迟抿了抿唇,有些不甘地说:“不知道!”

李玉台是凶手,这点是冤魂指路的结果;海棠叶有问题,是她的直觉,至于究竟有什么问题,她的直觉就不说话了。

“陛下让宇文断顺着海棠叶这条线索查一查呗?”她娇娇地求着。

李长夜端起药茶碗递给她,道:“查什么?海棠叶都没了,上哪儿查?就算查出海棠叶有问题,那也是云安随手在地上捡的叶子,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还想怎么样?”

钟迟迟如何不知道这些问题,只是她费了那么大的劲查到凶手,难道就这么算了?

周云卿可还在等着她替崔文姬报仇呢!

李长夜见她捧着茶碗发呆,便将茶碗接过来,喂着她喝下,道:“周云卿那边你别管了,修复《晋书》朕有的是人,熟知周灵帝的也不是只有他一个,朕还能教你被一个小小的周云卿困住?别说你们找不到证据,就算找到了——”

他放下茶碗,冲她勾唇一笑,慵懒俊美,冷酷无情:“找到了,朕也不会替崔文姬作主的——”

……

“其实说起来,李玉台把这件事做得毫无痕迹,只是因为她懂事,不让陛下难做——”钟迟迟笑了笑,“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陛下不会为了一个崔十一娘对李玉台怎么样的!”

李长夜说的那些,她都能理解。

愍帝硕果仅存的两个孩子,比起李长暮来说,李玉台更适合供着。

一个公主,锦衣玉食足矣,甚至不用担心她造反。

她身后是荆王,是杨氏,是元氏,甚至还有赵国公府李氏。

上回李玉台谋害崔文姬受罚是因为被人抓到了证据,即便如此,也不过关了几日就放出来了。

这次就算再被抓到,也就是多关几天,不痛不痒。

其实没什么意思。

“我看还是请个杀手暗杀算了,干净利落!”钟迟迟认真地建议道。

那人摇了摇头,温声道:“杀手暗杀,难免留下把柄,到最后反而殃及己身。”

钟迟迟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三郎意欲如何?”

。手机版网址:m

第242章 死无对证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42章死无对证萧怀璧没有说他要如何,钟迟迟也没揪着继续问。

但是当她再次下山时,却在含风殿外碰上了刚出来的李玉台。

素衣简饰,低眉顺眼,又是一副请罪模样。

“她又怎么了?”跨进殿门,钟迟迟好奇地问道。

李长夜看到她十分意外,一边招呼她过来,一边问道:“怎么突然下山了?”

钟迟迟已经有半个月没下山了。

崔文姬出殡入葬后,那件案子也就结束了。

虽然白费了一个追魂阵有些可惜,但人死证毁,再追查下去也是徒劳,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何况一开始,是因为周云卿提了《晋书》之谜,她也怀疑崔文姬之死与杏花林巫者有关,才答应了帮忙调查死因,结果查出来是情杀,那就没她什么事了。

因此这件事结束后,钟迟迟就回了山上继续清修。

今天会下山,主要是因为早上王子徽带来了一个消息。

“王子徽说,你们要回长安了?”钟迟迟问得有些心堵,站在原地没有动。

如今已经七月初了,她在山顶也是一日比一日觉得冷,避暑大军班师回城很正常,但王子徽说宫里已经在收拾了,李长夜昨天还上山,却没告诉她。

李长夜目光一扫,就猜到她在不高兴什么了,笑着起身朝她走去。

“是太后要回去了,入了秋,太后和嫔妃们身子弱,不宜久留——”他扶着她的双肩,躬下腰与她平视,双眸微弯,“朕不回去,朕不耐热,就喜欢在这儿住着!”

钟迟迟抿了抿唇,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双眸弯弯如钩,吻在她鼻尖,又往唇上寻来,轻轻啄着,伴随着温柔低语:“迟儿安心住下,你住多久,朕陪你住多久……”

钟迟迟听得满心欢喜,语气情不自禁带出了撒娇的意味:“我才不要住呢!山上越来越冷了,我也要回去!”

“哦?”他有些意外,“你真的要回去?现在?”

钟迟迟点了点头。

这段日子十分平静,她不仅将追魂阵消耗的巫力补了回来,法器辅助的第三层境界也将到了瓶颈,没有必要再留山上了。

目前要紧的,反而是同周云卿一起合计合计,寻找剩下两件法器的下落。

她要回城,对李长夜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也没有多问原因,立即便吩咐下去,收拾行装,明日同王太后一行人一起启程。

安排完这些,钟迟迟回想起刚刚在外面碰到李玉台的事,又问道:“你家阿姐这是怎么了?又干什么坏事来请罪了?”

李玉台作为一位公主,真算得上十分懂事,该认错就认错,哪怕身后有很多倚仗,也不会滥用。

李长夜用这样一个人安抚愍帝系世家势力是极为省心的。

这也是她为什么轻易放弃为崔文姬报仇的原因之一。

崔文姬的无辜,周云卿的深情,还不足以令她花心思去坏李长夜的好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李长夜拥着她坐回龙椅上,随手递了杯茶给她,“前几天云安在府里设宴,有公主府内臣冲撞了元氏的小娘子,元氏那边记恨了,想让朕帮忙调解一下。”

元氏的小娘子?

“不会是元七娘吧?”钟迟迟惊讶地忘了喝茶。

“好像是吧?”李长夜没关注过这件事,见她似乎有些兴趣,便唤来高福将这件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还真是元七娘!

据高福所说,李玉台在公主府设宴,宴请了许多年轻的小娘子,宴到一半,李玉台的侍女单独领了元七娘到一处无人的庭院,不久就冲进来一个名叫褚枫的公主府内臣,欲对元七娘无礼,幸好李再及时赶到。

“……那褚枫受了李将军一掌,当晚就死了,虽然云安殿下说褚枫是遭人暗算才冲撞了元七娘子,可死无对证,元夫人至今不肯接受云安殿下的赔礼……”高福说得煞是感慨。

“死无对证啊……”钟迟迟咪了一口茶,“那确实有点不好说了!”

看不出李再居然是个下手这么狠的人。

李长夜挥退了高福,不以为意地笑道:“一点小纠纷而已。云安同元氏一向交好,断不可能故意让人冲撞元七娘,误会而已,回头给元氏一个台阶下,不会一直揪着不放的。”

钟迟迟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李玉台不可能故意让人冲撞元七娘,那意思是,那个褚枫真的是遭人暗算了?

“云安说是府内家臣之间的龃龉,已经将那个犯事的家臣交给元氏处理了——”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迟儿以为呢?”

钟迟迟心中一动,嘴上却只是道:“长公主必然是审过才有的结论,陛下要是觉得还有什么内情,不妨让宇文断去细查就是了,我有什么好以为的?”

李长夜笑道:“宇文断的正职是左金吾将军,哪有空闲查那些家长里短的案子?”他侧了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眉眼弯弯,“民间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只要别闹大了,朕也懒得管……”

……

“你打算把这件事闹得多大?”钟迟迟开门见山地问道。

对方动作微微一顿,仍是将面前一叠近一寸厚的纸笺推到她面前,微微笑道:“娘子是指长公主殿下同元氏的事?”

钟迟迟随手摸了摸纸笺,道:“要是能查到实证,光明正大去告也就罢了,做这种小动作,不过是隔靴搔痒,一旦闹大,陛下就不会坐视不理,突然惹火烧身。”

他眸光温润,柔声道:“娘子是在为我担忧吗?”

没有否认。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垂下眼眸随意翻看着新抄的手札。

他轻轻笑了一声,眸光如月温存:“娘子这样忧心,怀璧不胜欢喜——”

“好好说话不行吗?”钟迟迟拍了拍手札,抬眸似笑非笑。

他执壶斟茶,垂眸温雅:“事发的时候,我已经回了长安。”

钟迟迟嗤笑道:“所以,你想说这件事与你无关吗?”

他将重新斟满茶水的茶盏轻轻放到她手边,抬眸时,含笑清致:“自然是有关的——”

第243章 屋里的少年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43章屋里的少年夏末秋初的长安,白昼依旧绵长,酉时二刻,犹不见昏色。

七月初三,是圣驾回宫的日子。

刚回宫的皇帝陛下忙得没空缠她,她便溜了出来。

秘书省寻周云卿不遇,却遇上了萧怀璧,应邀来萧府取近日新抄的手札,顺便留下喝一盏清茶。

屋内庭中都没有留人,思敬堂的门敞开着,灼人的日色自门外斜过,昭昭耀耀,坦坦荡荡,谈的却不是能被人听见的话。

“云安公主府,一共有五名家内臣,其中最受李玉台宠信的是越州褚枫和幽州施雁行——”

执壶斟茶的手指纤白如玉,一尘不染。

钟迟迟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年头,会杀人的手都长得挺好看的。

“其中又数越州人褚枫更善于逢迎,最得欢心,甚至,李玉台举荐了他参与弘文馆馆选。”

钟迟迟挑了挑眉:“弘文馆馆选?她认真的?”

所谓公主府内臣,说穿了,就是李玉台的面首,这些年轻男子依附李玉台,有为锦衣玉食的,也有为晋身之道的,但是无论是哪种,出身都不会太高,距离非名士不录的弘文馆,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千真万确!”萧怀璧放下茶壶,抬眸含笑道,“这次的馆选,由弘文馆、吏部、礼部一齐主持,褚枫的名册是吏部侍郎杜澄亲自拿来的。”

钟迟迟眼皮跳了跳。

这个杜澄她是有印象的。

以前做兵部侍郎的时候,攀的是同昌长公主李玉楼的关系,李玉楼倒了,他不但没事,反而转任了更有实权的吏部侍郎,如今又同李玉台攀扯不清……

“一旦过了馆选,以褚枫的身份,可谓一朝登天;然而,不患寡而患不均,施雁行自诩才华胜过褚枫,只因不似褚枫那般巧言令色,才失去这个机会,另外三名公主府内臣也不无怨怼——”

“是你挑拨的施雁行?你让他给褚枫下药了?”钟迟迟打断他的话,眸光冷了下来。

被下了药的褚枫,冲撞了元七娘。

怎么冲撞才会让李再怒而杀人?怎样的药才会让褚枫失了理智?答案不言而喻。

萧怀璧看到她瞬变的脸色,微微一怔,解释道:“没有!我只是同施雁行聊了几句褚枫馆选的事!”

钟迟迟脸色缓了一些,问道:“为何会冲撞到元七娘?”

萧怀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那日李玉台让侍女领元七娘至小院,另有用意——”他略一迟疑,“小院房内,还有一人!”

“什么人?”钟迟迟惊讶追问。

他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是李玉台特意为元七娘寻来的一名美少年,眉眼肖似江陵郡王——”

“啪!”

萧怀璧默默地放下茶盏,取出手巾,轻轻拉过她的手,垂眸细细擦拭着碎瓷和茶水。

钟迟迟抽回手随意甩了甩,沉眸看他,道:“说下去!”

“李玉台欲与元七娘私宴,施雁行知晓此事后,设计令褚枫误闯,冲撞了元七娘——”他微微一顿,“即便李再没有赶到,李玉台也稍后就到,不会令元七娘真的出事,施雁行不是没分寸的人。”

“倘若施雁行没有设计令褚枫冲撞元七娘呢?”钟迟迟淡淡问道。

萧怀璧早就回了长安,根本无法决定施雁行会怎么对付褚枫。

但凡褚枫不是冲撞元七娘,就撬不开李玉台和元氏的关系。

萧怀璧温声道:“私宴之事,崔九郎已使人告诉李将军。”

钟迟迟心头转了几圈,总算明白了。

当初崔氏兄妹被李玉台派人绑架的事别人或许不知道,李再肯定是清楚的,崔舍和李玉台的仇怨早就放在了明面上,因此他关注李玉台的秘事并不可疑。

李再待元七娘如何,从前或许钟迟迟还不明白,可褚枫一掌毙命后,就很明朗了。

先挑拨施雁行和褚枫的关系,再给出机会陷害褚枫,假如褚枫没有冲撞元七娘,私宴的事也会令李再生恨。

撬不动李玉台和元氏,至少也撬一下赵国公府。

甚至于,那个眉眼肖似李长暮的男宠会被人撞见——

戾气横生,她一掌拍下,顿时“哗啦”一声,茶桌断裂倒塌,惹得门外家仆惊慌内望,又不敢进来。

钟迟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正拍着身上茶叶的萧怀璧,冷声问道:“屋里那个,是不是你找来的?”

他动作一滞,低垂的睫毛微微一颤,轻声道:“是……”

钟迟迟盯着他看了许久,直看到他抬起头来,如月眸光依旧,才嘲讽地笑了一声,道:“萧怀璧,你可真是厉害!”

萧怀璧面露无奈,轻声道:“人已经带回长安了,李玉台不敢教人看见他的——”

“她不敢,有的是人敢!”钟迟迟冷冷一笑,拂袖欲去。

“等等!”他仓促起身,“你不知道人被关在哪儿,我陪你去——”

……

“钟娘子想要殿下藏在小山庭的那位!”萧怀璧仿佛知道她耐心有限,到了公主府后,难得没有绕圈子,直接道出了来意。

李玉台猝不及防地愣了一愣,脸色大变:“三郎你——”

萧怀璧淡淡道:“李四郎已经知晓,殿下留着此人也是无用,还是交给钟娘子吧!”

李玉台的脸色又是一变,从刚才的惊怒变成了犹豫挣扎。

钟迟迟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分明是他传开的消息,现在被他说得好似李再先知道了再告诉他一样……

“殿下不妨三思,这件事闹开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他仍旧语气淡淡,似劝说,也似威胁,“李四郎尚未禀到御前——”

“跟我来!”李玉台语气僵硬地打断了他,拂袖而去。

钟迟迟走过他身前时脚步一顿,转头看了他一眼,轻哼道:“三郎可真是厉害……”

她还一动没动,半个字没说,李玉台就被他似真似假的几句话给说服了。

他微微一笑:“娘子气消了么?”

钟迟迟轻哼一声,越过他走了出去。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看到那个少年时,钟迟迟还是愣了一愣。

长睫淡唇,双肩单薄,全身无处不透着一种柔软可欺的感觉,只在目光抬起,怯怯望来时,依稀可见眼底沉默的倔强。

一如那年陪她跪了三天三夜的少年。

手机版网址:

第244章 我不喜欢你的脸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44章我不喜欢你的脸马车从云安公主府内驶出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灯火映夜。

钟迟迟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沉默怯弱的少年看。

“去宣阳坊萧府!”萧怀璧朝外面吩咐了一声。

“去常乐坊!”钟迟迟道。

萧怀璧微微一怔,道:“你要留下他?”

钟迟迟看到对面挺直僵坐的少年身子又绷紧了一分,搁在膝上的双手攥了起来,低垂的脸温柔静美,依稀当年游离在皇族边缘的愍帝独子。

她心头微微一沉,手摸到腰间,抽出了软剑。

斗室之中,寒光毕露,煞气迫人。

那少年不能自控地往后躲到了角落,那张肖似李长暮的脸上神色惊恐,楚楚可怜。

“你这张脸,我不喜欢!”钟迟迟冷冷淡淡地看着他,“要么毁容,要么去死,你自己选吧!”

这样一张脸,别说留在长安是个事端,就算暂时送走了,也不能保证将来不会被人拿来羞辱李长暮。

少年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看了许久,确认无望后,又转向萧怀璧。

他眼里本来就微弱的光一点一点地寂灭了,最终垂下双眸,颤抖着伸出双手。

他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十三四岁,骨骼纤细柔弱,他伸手过来握住剑柄的时候,冰冷的肌肤擦过她的手。

钟迟迟松了手,沉眸看着他拿着剑刃靠近自己的脸,眸中水雾急聚,很快滚成了大颗泪珠。

他猛然闭眼,泪水滑落,剑刃寒光逼向那张她熟悉又陌生的脸——

预想中的痛没有降临,他茫然睁眼,只见眼前纤秀如柳的薄薄剑身上,被人轻轻捏在了中间,如同拈花一般随意地,从他手中抽走了软剑。

“先这样吧——”钟迟迟语气淡淡地将软剑缠回腰上,“需要送走的时候我再找你!”

萧怀璧看了少年一眼,温声含笑:“好。”

不一会儿,马车停下,钟迟迟目光徘徊两下,从少年身上撕下一截衣摆,随手将他的脸一蒙,拉着下了车。

沈三知正当窗秉烛,一面翻着医书,一面时不时抄录着什么,突然见到她从天而降,神色既惊且喜。

“迟迟——”话音刚起,目光落在她身旁,微微一怔。

钟迟迟一点头,扯下少年脸上的布,问道:“你叫什么?”

“江靡。”他轻声回答,水润眸光扫过院内陈设,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容。

靡靡江离草,熠燿生河侧。

……

把江靡交给沈三知后,钟迟迟匆匆赶回宫中。

虽说宫门已经落锁,当然挡不住她,值夜的冯沐晨瞥了一眼,便当作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转身走开了。

钟迟迟走进前殿,一眼就看到了摆了一桌还没撤下的饭菜,不由得愣了一愣。

此时早就过了饭点,钟迟迟忙到现在当然还没进食,可就眼前这一桌摆得整整齐齐、似乎完全没动过的饭菜来看——

钟迟迟抬头看了一眼沉迷于奏折不能自拔的皇帝陛下,抿唇一笑,娇滴滴地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陛下仿佛没有听见。

倒是边上侍立的高福悄悄朝她使了个眼色。

“陛下——”钟迟迟又唤了一声。

皇帝陛下似乎还是没有听见。

高福使来的眼色更着急了。

钟迟迟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

“啪”的一声惊响,奏折被拍在桌上,伴随着皇帝陛下沉怒的声音:“高福!”

高福立即冲过来夺了她手上的筷子,迫不及待地喊人进来撤了冷席。

也就几个眨眼的功夫,面前就空了。

“其实那个凉拌藕片不用撤啊……”钟迟迟遗憾地说,她是真的有点饿了。

皇帝陛下冷笑一声,道:“怎么萧怀璧没留你吃饭?”

钟迟迟单手撑着下巴,侧过脸看他,笑眯眯道:“陛下过来呀!”

李长夜捡奏折的动作一滞,神色依稀挣扎了一瞬,起身朝她走来,坐下时,满面孤高冷傲。

钟迟迟嘻嘻一笑,小声问道:“陛下还没用膳吗?是在等我吗?”

“天气热,朕胃口不好!”皇帝陛下仍旧满面孤高冷傲。

钟迟迟又笑了一声,去抓他的手摇了摇:“可是我饿了呢!”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过来,倒是没小气躲开,语气含酸道:“萧三郎秀色可餐,怎么教你饿成这样?”

钟迟迟又摇了摇,轻声笑道:“陛下知道我今天都去了哪儿?”

皇帝陛下的孤高冷傲是被摇没了,但是语气却越发酸了起来:“一回长安就迫不及待地去找萧怀璧,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看见了,朕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钟迟迟笑嘻嘻地解释道:“我本来是要去找周云卿的,到了秘书省,听说周云卿迎驾后晕了过去,让人给送回家去了,碰巧遇上萧怀璧,就打听了几句周云卿的事。”

李长夜轻哼道:“打听几句周云卿,用得着登堂入室?”

钟迟迟轻声笑道:“还有云安长公主的事……”

李长夜的脸色又好了几分,问道:“后来又去云安府上做什么?”

钟迟迟犹豫了。

江靡的事实在伤李长暮的脸面,就算李长夜知道了不说,她也替李长暮尴尬。

她只顾垂着目光不回答,李长夜盯着她等了一会儿,倒是没有再追问,只收回了手,语气淡淡道:“先吃饭吧——”

……

“明日一早,朕会召见云安和元家人,到时候元七娘也会进宫,你见见她!”晚膳后,李长夜突然交代道。

钟迟迟惊讶地问道:“我见她做什么?”

李长夜睨了她一眼,道:“朕又不能安抚人家小娘子,大明宫里就你一个女人,你不见她谁见她?”

钟迟迟愣愣地说:“我也不会安抚小娘子啊……”

“你不是玩过元七娘的兔子?”他漫不经心道。

这都哪跟哪啊……

皇帝陛下懒洋洋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便迈开长腿朝后殿走去。

“总之,明天哪儿都不许去,乖乖给朕当贤内助!”

钟迟迟一面起身跟上,一面嘀咕:“我又不是……”

他驻足回头,眉梢轻挑:“要不朕现在给你封一个?”

手机版网址:

第245章 李玉台的恶意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45章李玉台的恶意安抚元七娘这个任务,钟迟迟接得不情不愿。

当然不是因为皇帝陛下要把她当贤内助使。

主要是,如今这个局面,是萧怀璧和崔舍费尽心思挣来的,是周云卿拿命求来的,甚至她也间接参与过。

当初说好帮着周云卿为崔文姬报仇,她临时反悔了不说,现在还要帮着李长夜撮合元氏和李玉台?

看着元七娘在宫女的引领下朝她走来时,钟迟迟觉得自己还真的挺像李长夜的贤内助了……

“钟姐姐……”小娘子这一声唤得十分委屈。

钟迟迟想想,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碰到那种事,确实挺委屈的,便打算真心安慰她两句——

“你这些日子怎么都不来看我?”说着这句话时,小娘子脸上更委屈了,一双眼睛泫然欲泣。

钟迟迟愣了愣,哭笑不得:“我看你做什么?你不是毫发无伤吗?”

元七娘更委屈了,又羞又气:“我、我哪里毫发无伤了!我受了惊吓的……我被人欺负,你不管我不帮我,连看看我都不肯来,萧三郎好端端的,你还一回长安就去看他!”

钟迟迟僵了一僵。

还真的全长安都知道了?

元七娘还在生气抱怨:“我在你心里,连萧三郎都不如吗?那你今天又何必见我!”

钟迟迟笑睨了她一眼,道:“我也没想见你,是陛下要我见的!”

小娘子脸色大变,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钟迟迟想了想,觉得要打击就一并打击了,便又道:“你在我心里,真的不如萧三郎,萧三郎长得比你好看多了。”

元七娘白着小脸,红着眼眶,受伤又控诉地瞪了她一会儿,突然垂下眼眸,吸了吸鼻子,慢吞吞蹭到她身边坐下,嘟囔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是关心我的,你不说我也知道……”

钟迟迟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七娘还原的事情经过和钟迟迟自己听说的差不太多,只是多了一些细节。

“……云安殿下说有好东西给我看,让我一个人悄悄过去……李四哥拍了他一掌,他倒地不起……李四哥不让我拿石头砸他,说会死无对证,可他自己明明把人打死了!”元七娘犹自愤愤不平。

钟迟迟却听得心中一动,追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听说褚枫死的?”

元七娘回忆了一下,道:“李四哥打了那个褚枫后没多久,云安殿下就一个人进来了;李四哥生气质问殿下,殿下唤了人来把褚枫抬出去,传府医,然后,李四哥就让人先送我回家了——”

“一直到第二天李四哥来看我的时候,我才听说褚枫死了,听李四哥说,府医来看的时候,褚枫已经没气了,一定是他下手太重把人打死了!”

钟迟迟当然不这么认为。

李再的武功虽然算不得多好,但毕竟武将出身,出手轻重还是自知的。

他既然那么说了,就没有对褚枫下杀手。

可是褚枫死了。

杀人灭口的会是谁呢?

“钟姐姐?”正思索着,元七娘小声唤了她一声。

钟迟迟询问地看她。

元七娘半倚在她身上,悄声问道:“我阿嫂说,陛下召见我们,是要说和?”

钟迟迟点了点头。

元七娘皱了皱鼻子,又问:“那这件事真的跟云安殿下无关吗?”

“你觉得呢?”钟迟迟反问道,心中不由得好奇。

李长夜说,元氏定然不会怀疑李玉台,可看元七娘这模样,也不是一点都不怀疑。

元七娘道:“云安殿下一向待我很好,我也不相信她会这样对我,可是——”她纠结地拧起眉,“可是她那天到底要我一个人悄悄过去做什么呢?”

钟迟迟怔了怔,哑然失笑。

“钟姐姐,你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钟迟迟毫不犹豫否认。

江靡这个年纪,元七娘又还没出阁,李玉台把他送到元七娘面前,应该也没存着太深入的打算,就是陪着解闷而已。

但再怎么说,给个未婚小娘子送男宠,元氏是不会高兴的,李再更不会高兴。

更何况江靡的长相——

“这个是得让她好好解释!”钟迟迟冷笑道。

与此同时,云安公主李玉台正在前殿向元七娘的叔父和兄长解释着这个问题——

……

“这件事,云安确实做得过了!”李长夜道。

前殿大约调解了半个时辰左右,李长夜便让人传话,叫她送了元七娘出来。

李玉台和元家人都告退后,李长夜对着她却有些哭笑不得。

钟迟迟心头一紧,问道:“她怎么解释的?”

李长夜笑道:“云安说,宴前几日,她和元七娘游西山时,巧遇李长暮及贺妃,回来后就见元七娘闷闷不乐,想着哄她开心,才办了那次宴会。”

“只是宴会上元七娘仍是无精打采的,云安便想了个馊主意——”

“什么馊主意?”钟迟迟作出一副好奇的模样。

李长夜打量了她两眼,笑得有些古怪:“她邀了元七娘小院私宴,准备了两个少年陪酒。”

“两个?”钟迟迟惊讶挑眉。

李长夜笑道:“是啊!也不知道云安怎么想的,竟然给人家未出阁的小娘子送美少年,事发后大概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地道,一直不敢解释。”

钟迟迟皱了皱眉,又问:“那两个少年呢?现在在哪儿?”

突然心中一动,问道:“不会褚枫就是其中一个吧?”

“不是!”李长夜道,“出事的时候,那两名少年还没带到——”他笑了笑,“元七娘毕竟未出阁,云安为她准备的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少年,陪着解解闷而已,今天特意带了那两人进宫向元氏解释,虽然是荒唐了些,到底没有恶意。”

钟迟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恶意是有的,只是不对着元七娘。

说起来,那个恶意她还要处理一下——

瞥了皇帝陛下一眼。

李长夜正在内侍的服侍下挽起袖子净手,这是他批阅奏折前的习惯,同时,也有宫女捧了水盆来替她净手。

钟迟迟一边配合地伸出手由宫女帮着挽袖子,一边道:“陛下,我有事要出宫一趟——”

他一面将手浸在水里,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挽起的小臂上,敷衍地应了一声:“哦?”

钟迟迟笑嘻嘻地解释道:“周云卿不是病了吗?我让沈三知去看看他,还等着他早点回来给我修书呢!”

李长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宫女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往水里按。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让人看着便心生怜爱。

然而,当宫女的手握住她时,突然动作一滞——

刹那间,皓腕疾翻!

“哐当!”水盆落地——

第246章 陛下不要勉强我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46章陛下不要勉强我水洒了满地,溅湿了她的衣裙,甚至李长夜的衣摆也有些溅到,惊得高福忙伏地擦拭。

宫女的双手被她轻易扣住,吓得脸上血色全无,颤巍巍地望向李长夜。

李长夜正盯着她的手看,那双手精致柔美,肌理莹腻,却凝着杀机。

她抬眸望过来时,李长夜微微一笑,拿起棉巾擦了擦手,随手一丢,道:“下去吧!”

钟迟迟松了手,看着仓惶退下的宫女,冷冷一笑:“陛下从哪儿学了这些做贼的招数?”

李长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拉起她的手朝后殿走去,语声懒懒:“这么紧张干什么?朕又不会害你!”

钟迟迟嗤笑一声,没有接话。

“朕是看你排斥御医,才出此下策——”他一边解释,一边拉着她进了后殿,松开她的手,去翻找墙边的箱笼。

“所以还得怪我咯?”钟迟迟笑了起来。

李长夜没有说话。

他翻出一套春水色的缭绫衫裙,挂在屏风上,转身招呼她:“迟迟,过来!”

钟迟迟闷着一口气,绕到屏风后换下洇湿的衣衫。

隔着屏风,他的身影与嗓音都有些幽暗:“你还是没有来葵水,对不对?几个月了?”

钟迟迟听着忍俊不禁,嘲弄道:“陛下是问我腹中胎儿么?”

他没有理会她的胡言乱语,仍是低声道:“是不是这几个月一直都没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迟迟无声地勾了勾唇,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搂她进怀,在她耳边柔声问道:“迟儿乖,告诉朕,朕富有四海,不信治不好你——”

钟迟迟轻笑一声,道:“陛下总问这个,真的挺烦人的!”

“迟迟……”他低唤了一声,隐隐祈求。

钟迟迟觉得心头仿佛被狠狠揉了一下,窒息了一瞬,又笑了起来,道:“陛下这么想,知道,那我就说了吧——”

她将他推开几许,笑盈盈地看着他,道:“其实我还没来过葵水!”

李长夜愣了愣,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一般女子十三四岁都会来葵水,晚一些十五六岁,她已经十七岁了,如果真的没有,也是身子出了问题。

可她的身段,明明长得好极了。

“说了陛下又不信!”她歪着头笑道,“我练的功法会致体寒,令经血闭塞——”微微一顿,“所以小皇子什么的,陛下还是另寻高明吧!”

李长夜紧了紧拳,又缓缓松开,语气紧绷:“那就换个功法练,你喜欢什么样的功法,朕让人去找……还是让孙济仁给你瞧瞧,不行我们就张榜天下——”

“陛下——”她笑着打断他,“陛下以为我为什么不想说?”

他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我要是想治,沈三知早就给我治了,何至于上回他给我开的药会落在翠微宫被陛下拿了去?”她笑盈盈地说着,浑不在意的样子。

“为什么?”他压抑得嗓音有些嘶哑。

钟迟迟看着,忽然有些心软,连带着声音也软了下来:“因为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这套功法很适合我,我需要这样无懈可击的武功,却不需要如寻常女子那样每月都要虚弱上几天——”

“可是你这样——”

“不能有孩子是吗?”钟迟迟笑眯眯地接了下来,“可我也不想要啊!几天的虚弱我都承受不起,更何况十月怀胎?”

“钟迟迟!”他低喝一声,眸光怒沉。

钟迟迟轻笑一声,道:“陛下生什么气呢?是怪我又骗了你吗?我早劝过你不必等我的,陛下富有四海,后宫三千,有的是人为你诞育皇子,何必勉强我呢?”

他猛地紧了紧手臂,语气越发冷怒:“你不需要无懈可击的武功,朕可以保护你!”

钟迟迟勾了勾唇,双肩一动,眨眼间,便挣脱了他的桎梏,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娇娇甜甜地笑着:“你看,我不想说,你非要我说,我不想做,你也非要我做,我现在要是没了武功,是不是就只能听你的了?”

“朕不是——”他急忙起身朝她走去。

钟迟迟却又退了几步,笑盈盈道:“我和陛下,一直都是你情我愿,如今,我不勉强陛下,也请陛下不要勉强我!”

听她说罢,李长夜心中一惊,忙出声唤她:“迟迟——”

话音未落,衣袂翩飞,如春水映天,转瞬间,人已不见。

……

出了宫门后,钟迟迟便没有再想刚才的事,径直去了常乐坊。

到了门外,敲了敲门,很快,门内响起一声温和的询问:“何人?”

钟迟迟张了张嘴,突然发觉喉咙有些发紧,便轻咳一声,道:“阿知,是我!”

脚步声带着几分急迫而来,门开,他眸中惊喜如流星划过,刹那晶亮,而后温徐笑起,道:“元府刚令人送来一篮茄子,迟迟来得正好,午膳便留下吧?”

钟迟迟嫣然一笑,点了点头。

宅内庭中,江靡正坐在廊下剥着豆荚,看到她进来,慌忙起身行了个礼,目光一对上她,蓦地红了脸,羞涩垂头。

钟迟迟看得眉心一蹙:“以后不要让他到前面来,免得被人看见!”

少年脸上红晕瞬间褪去,手里的豆荚猝然落下,他慌忙又捡起,低着头微微颤抖。

沈三知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回头让他搬到后院住。”

钟迟迟重新笑了起来,跟着他向厨房走去。

厨房不大,沈三知在里面忙着,她就抱臂靠在门边,同他说起周云卿的病情。

他一面低头在案板上切着茄子,一边好脾气地应道:“好,我下午去周家看看。”

钟迟迟顿时笑得眉眼光灿:“回来去东市醉云楼给我带份金乳酥!”

沈三知意外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笑眸流波:“晚上给你炖莲藕排骨汤吃!”

钟迟迟笑盈盈地点了点头,又道:“今晚我就住这儿了。”

沈三知再次惊讶抬头,目光往门外廊下的江靡身上望去。

“江靡就跟我住后院吧!”钟迟迟道。

少年蓦地又红了脸,怯生生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水润,姿态婉媚,正巧让她看在眼里。

钟迟迟突然想到一事,瞬间变了脸色——

第247章 芒草的叶子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47章芒草的叶子午后的庭院中,只听得木杵轻磕声,愈显树木清幽,屋舍静寂。

钟迟迟一面喝着沈三知出门前煮好的菟丝子茶,一面审视着缩在一边低头捣药的江靡。

少年身量未足,看着比她还娇小了几分,双肩纤弱,轮廓姣好,比女子还显得我见犹怜。

钟迟迟却看得眼底一片森冷,将茶碗放下,道:“过来!”

江靡好像被她的语气吓得身子颤了一颤,但还是乖乖地朝她走了过来,垂手低头,站立在她身侧。

钟迟迟站起身,抬起他的下巴。

少年稚嫩的脸上有细细的绒毛,看着还是个孩子,然而垂眸咬唇的模样,却又是一副不该有的妩媚模样。

钟迟迟按下心头怒气,冷冷问道:“进公主府之前,你在哪儿?”

江靡怔了怔,道:“在一个大院里,还有几人一起……教导丝竹……礼仪……”

钟迟迟越听脸色越沉。

她刚才观察江靡,只觉一副**做派,李玉台特意寻了这么个少年,教导成这模样,也不知是怎样恶心的用意。

“更早之前呢?你在哪里?”她又问道

“我、我本来是苏州人,两年前被嫡母卖了,辗转被卖了好几回,去年才到了那个大院……今年五月,才被接到公主府……”

说到这里,他偷偷地看了她一眼,脸颊微红。

“那天晚上本来是要陪宴的,后来外面好像出事了,之后长公主殿下就让人把我关了起来……”又看了她一眼,绞着手指,期期艾艾道,“娘子、娘子将我带走,我、我以后都听娘子的……”

钟迟迟愣了愣,轻笑一声,道:“听话就对了,我最喜欢听话的孩子!”

突然单手提起他,几步就到了后院,将人放下,道:“从现在开始,给我好好呆在后院,半步也不得离开——”

微微低下头看他。

少年忙不迭点头,俊秀的小脸红红,双眸湿漉漉地看着她。

钟迟迟勾了勾唇,在他脸上捏了一下,柔声道:“阿靡貌美,可不许教外人看了去,我会不高兴哦……”

……

“江靡的这张脸,总是藏着也不是办法!”

钟迟迟一边捣着药,一边目光追随着沈三知,少见的愁容满面。

“阿知,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方子,能让人改变容貌?”

沈三知刚回到家,正走动着整理医箱,听到这里朝她看了一眼,问道:“你是要暂时改变,还是想永久改变?”

钟迟迟脸色一喜,追问道:“还能永久改变?”

沈三知笑道:“他年纪尚幼,辅以药物,是能改变他的相貌,不过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费许多时日。”

“最快多久?”钟迟迟问道。

“药材备齐的话,三个月内可以有明显变化,要彻底改头换面的话还需要三五年不等!”

“明显变化就够了!”钟迟迟兴奋地说,“只要不是现在这样一眼就能被认出来,我就能将他送走了,长安城毕竟认得出的人多!”

沈三知看着她的神情,脸上露出几许无奈:“那些药材恐怕布容易备齐。”

钟迟迟不以为然地说:“你列个单子给我,我来想办法!”

话刚说完,突然愣住了。

虽然某位皇帝陛下号称自己什么药材都有,但她好像刚跟某位皇帝陛下闹了点矛盾……

要不要回去认个怂呢?

沈三知没有发觉她的异常,微微一笑:“好。”

放好东西后,沈三知立即进屋拟了药材单子出来,递给她道:“大多数药材都不难找到,只有最后三味比较稀有,就是宫里也未必能找到——”

钟迟迟扫了一眼,问道:“这一味芒草根茎我从来没听说过,长什么样的?哪里有?”

沈三知笑道:“别说你没见过,我也只见过一次——芒草生于昆吾山,叶子状如海棠,只是较海棠生得矮小,不开花也不结果。”

钟迟迟蹙了蹙眉,昆吾山很远啊……

“我见的那一次,也不是在昆吾山,而是在云安公主府——”

钟迟迟倏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不过芒草若是取了根茎,定然活不成了,长公主的芒草,据说是荆王殿下所赠,只怕不肯舍。”沈三知摇头叹道。

钟迟迟没听进去这些,她轻声问道:“芒草的叶子,是什么颜色的?”

……

夜近亥时,灯火零落,月淡星稀。

钟迟迟进了云安公主府后,直奔正院。

据沈三知所说,那株芒草就在公主府正院内,他应邀为李玉台请脉时偶然见过。

当时,他为了不接李玉台别有深意的话,就着芒草的习性说了许多。

此时公主府里的下人大多歇下了,就是正院内也没留许多人,只是远远望去,就能看到最后一重公主寝居的庭院内,还有灯火未歇。

树影间急掠,自院墙翻卷入廊下梁上,屋内灯火明亮,动静清晰。

目光一瞥,房门是关上了,窗却还虚掩着,钟迟迟一眼就看到了李玉台,还有个男人,因为背对着她,没认出是谁。

钟迟迟随意看了一眼,就没趣地挪开了目光,往院子里搜寻芒草。

庭院就这么点大,花草摆了不少,钟迟迟扫了一眼,很快发现了那株芒草。

高约三尺不足,叶如海棠,碧绿欲滴。

略提一口气,身形疾掠一圈,封了院中侍女的穴道。

钟迟迟悄然落地,蹲下身去细细查看。

目光掠过,倏地一凛,忙将手指从枝叶间探入,在一根分叉而出的茎上,找到了一片与众不同的叶子。

这片叶子也是绿色的,只是比周围的叶子都要小一些。

曾经有人在这个位置掐下过一片叶子,过了不久,在同一个位置上,又长出了一片新的叶子,而这片新叶,自然比周围的叶子要小一些,毕竟之前那片叶子摘下来到现在也还不到一个月。

钟迟迟眸光沉沉地盯着那片叶子。

此时,屋内已经安静了片刻,响起了男人的说话声。

“褚枫出了这事,江陵郡王斥责吏部识人不明,把吏部举荐的名册给丢回来了,殿下可有法子?”

钟迟迟一愣。

这声音——

第248章 三日红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48章三日红月影淡淡,院落闲闲,被点了穴的侍女们伫立如同泥塑,屋内的说话声传到钟迟迟耳中一字不漏。

“今天面圣的时候,我把举荐褚枫的事都包揽下来了,你只管再递一次名册,李长暮不敢再拒!”李玉台嗤笑道。

男人奉承了几句,感慨道:“殿下这样爱惜褚枫,可惜他辜负了殿下一片心意!”

李玉台轻哼道:“都是些没本事扶不起来的,没了就没了……”

“馆选的名额殿下还要么?”

“我要了给谁?”她顿了顿,低声道,“你做的那些事,手脚都干净点,真让人发现了,我也保不了你!”

男人低笑:“殿下这样心疼臣,臣实在无以为报……”

接下来就没什么内容了,钟迟迟回了神,将芒草连盆抱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主府。

沈三知说,芒草的叶子都是绿色的,红叶只存在于传说中。

传说,芒草千年一红,红叶生毒,携毒三日后,毒散红褪,仍旧回归绿叶。

这种被成为“三日红”的毒只能存在三日,也不能直接毒人。

“三日红”是毒鱼的,而且必须是活鱼。

活鱼食之即死,而鱼肉生毒。

沈三知说,“三日红”之毒十分鸡肋。

可她却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绝妙的毒了。

难怪崔文姬死后开膛破肚都验不出毒,只存在三日的毒,简直是天赐神物!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紧了紧牙根,拍开房门冲进去,冷笑道:“是不是这个?”

正伏案写着什么的沈三知愕然抬头,目光从她脸上挪到身前捧着的东西,缓缓点了点头。

钟迟迟低头看着,半晌才开口:“它还能长出红叶吗?”

沈三知轻叹道:“三日红,我只是偶然在残缺古籍上见过一回,关于芒草红叶的记载几乎没有,当时我也不过随口同长公主殿下一提而已。”

钟迟迟笑了笑。

如果不是追魂阵确定了李玉台为真凶,她也会对“三日红”留点怀疑的余地。

但如今看来,就是那么巧了!

沈三知神色遗憾地看着芒草,道:“三日红,只得三日毒,就算真的是她下了毒,如今也是一丝证据都没——”

……

“没有证据也无妨,反正有了证据也没用。”男人扯着嘴角笑了笑,面容苍白,隐隐透着青灰,死气沉沉。

钟迟迟忍不住蹙了蹙眉,拉过他的手摸他的腕脉。

上回沈三知出诊回来,只说他体虚阳弱,要长年温补才行。

她虽然很想找周云卿聊聊法器的下落,但鉴于他半死不活的状态,还是等了两天才来。

然而,经过沈三知诊治开药的两天后,周云卿的脉象还是差得超出她的想象。

钟迟迟皱着眉画了个灵知符,往他体内探去,只探得脸色变了又变,道:“都快一个月了,怎么阴气还这么重?你这是多久没见天日了?”

他收回手,拢了拢袖子,动作迟缓得像个古稀老人。

“我喜欢这样——”他温柔笑道,“我和她在秘书省共事了三年,除了公事,她从未主动走向我,可那天夜里,她主动朝我走来,她想伸手触碰我……”

“我不知道什么阴气,只知道这是她留下的,我想留着,我舍不得……”

钟迟迟点了点头,道:“那你再留个半年吧!”

他目光一痛:“只有半年吗?”

钟迟迟“嗯”了一声,道:“半年后你就死了,可以拥有自己的阴气了!”

见周云卿愣住,她嗤笑道:“你以为呢?死魂的阴气是拿来养身的?”

周云卿沉默不语。

钟迟迟继续笑道:“李玉台已经在陛下的调解下,同元氏握手言和了——”

“当初窦氏犯事,元夫人窦氏请李玉台帮忙求情,李玉台推脱不肯,窦氏早已对她生出嫌隙!”周云卿冷声道。

钟迟迟点头附和:“对!元夫人对李玉台有意见,李玉台解释那天私宴是要给元七娘送男宠,也会因此与元七娘兄妹产生隔阂,总算把李玉台和元氏的关系撬动了百分之一,再接再厉,十年后,李玉台就该同元氏决裂了,剩下还有杨氏、荆王……嗯,等李玉台倒台的时候,我一定给你上炷香告慰一下!”

周云卿:……

钟迟迟敲了敲桌子,道:“我听说你只歇了七天就回去修书了,按照这个呕心沥血的态度,不知道能不能再撑个半个月,别的我管不着,我们先要紧着聊聊法器的下落吧!”

周云卿还是愣愣的不说话。

钟迟迟不禁挑了挑眉:“你不会要我弄死李玉台才算数吧?”

当初周云卿带着崔文姬的发现来找她,是用殊途同归的理由说服她调查崔文姬之死的,虽然周云卿的目的是为崔文姬报仇,但是她好像没答应过什么吧?

周云卿一怔,急忙否认:“不是——”

忽然目光一动,看着她轻声道:“上回娘子作法后,令人将我送到萧三郎处,醒来后听萧三郎说,娘子次日在宫中请了御医——”

“萧三郎说,虽然他不知道我许了娘子什么,但从此以后,我只管履行对娘子的承诺,十一娘的仇他会想办法,切不可再教娘子为此事奔走伤神——”他幽幽一叹,既哀伤又羡慕,“萧三郎待娘子实是情深意重……”

钟迟迟听了也有点感动,但是她更关心的是——

“你没被他套出话来吧?”萧怀璧这厮心眼多得可怕。

周云卿愣了愣,摇头道:“萧三郎没有打探那晚的事。”

钟迟迟这才放心地点点头,言归正传:“你上次说,周灵帝用礼器换萧氏手中的六件法器,后来呢?”

周灵帝令宫人作巫舞,研究巫阵,又问萧氏索要巫族法器,很有可能这位前朝皇帝自己就是个觋。

他既然知道了法器下落,又提出索要,怎么玉璧还是一直在萧家?

“周灵帝的起居录中有记载,某日,周灵帝见萧仁远所佩玉璧乃古玉,垂询数语,几日后,赐下天子六器。”周云卿道,“同年,周灵帝对王氏、谢氏、袁氏均有赏赐。”

第249章 相见争如不见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49章相见争如不见王谢袁萧,是前朝四大盛门,皇帝有所赏赐并不稀奇,不稀奇的事,周云卿怎么会特意提起?

“次年,周灵帝御驾亲征,以天门阵击退吐蕃大军;后,帝幸终南山,五年后终得返朝,又次年,周灵帝再次同时恩赏王谢袁萧,再次年,周灵帝驾崩。”

钟迟迟目光一凛。

周云卿朝她轻轻点头。

这段周灵帝的经历是他研究后总结的,必然是他看出了其中某些联系。

周云卿都能看出来,钟迟迟怎么会听不出来?

“大慈恩寺的窥机法师,他生母是什么出身?”钟迟迟低声问道。

周云卿略加思索,答道:“是陈郡袁谢

窥机的母族是陈郡谢氏,而柳静姝之母则出身琅琊王氏。

巫族灭顶后,那六件法器应该不是落在萧倩手中,而是分别落入了王谢袁萧四大家族中。

周灵帝当年也不只是用赏赐换了萧仁远的玉璧,而是先后用赏赐暗示四大家族交出所有的法器!

后来御驾亲征用的天门阵,终南山闭关五年,应该都与法器有关。

之后大概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才出山安排后事,将六件法器分别还给了四大家族。

兰陵萧氏一直保留着玉璧,琅琊王氏的玉璜则被出嫁女带去了柳家,玉琮同样被谢氏的出嫁女带去了宇文家。

那——

“袁氏后人如今何在?”钟迟迟问道。

周云卿道:“前周末年,吐蕃入侵,袁氏族长时任太尉,率全族子弟严守长安,城破后举族覆灭,无一幸存。”

钟迟迟皱了皱眉,如果排除流落民间的可能,袁氏手中的法器很有可能被吐蕃人掳走了。

这六件法器除了有助修行,最厉害的是催动阵法。

万骨噬魂阵……

“我明日回秘书省,查一查当年袁氏的情况。”周云卿道。

钟迟迟看了他一眼,道:“不急,你先养好身子吧!”

需要查的还很多,袁氏手里的是哪一件法器,是不是确实到了吐蕃,以及还剩下一件——

“身子我会养的,但是《晋书》还没修好,我也静不下心养。”周云卿道。

钟迟迟劝道:“《晋书》也没什么好修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余下慢慢来就是!”

周云卿忽然笑得温柔:“修复《晋书》,于秘书省来说,是陛下的旨意,于陛下来说,是为了讨钟娘子欢心,于钟娘子而言,是为了其中的秘密,但是于十一娘而言,只是为了周版《晋书》本身……”

钟迟迟翻了个白眼,走了。

崔文姬坟头草都长出来了,还有个痴情种子想着讨她欢心。

她好好活着,那个曾经万般讨她欢心的人却已经三天没出现了……

话都说穿了,他也该灰心了吧?

做皇帝的,缺的不是女人,而是皇嗣。

最无奈的是,她不但给不了他皇嗣,甚至连女人也给不了,想想还觉得挺对不起他的……

就这样断了也好……

“怎么无精打采的?”温柔关切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钟迟迟抬头时有一瞬的茫然,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回了常乐坊。

“周少监情况不好吗?”沈三知面露担忧。

钟迟迟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他不好好吃药,我已经骂过他了,接下来应该会好一点。”

沈三知端详着她的神色,问道:“迟迟为何事忧愁?”

钟迟迟支吾了两声,道:“还有两味药材没着落,正想着呢!”

沈三知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摆弄着院子里晾晒的药材,语气随意地问道:“你和陛下怎么了?”

钟迟迟怔了怔,嘟囔道:“什么怎么了?”

他纵容地笑了笑,道:“你自己喜欢的话,我原本不该多说什么,不过我还是觉得,天子多情,不是良配。”

钟迟迟嗤笑了一声,道:“我也不是良配啊!”

沈三知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她,柔声道:“迟迟很好,是无人堪配!”

钟迟迟“噗嗤”笑了,上前帮着他整理药材。

静默了一会儿,钟迟迟突然开口:“你上次给我的药,是不对症的。”

“我知道。”沈三知温声道,“我还没找到对症的方子,只能先这么温补着——”

他说到这里,忽然悟到了什么,抬头看她,眼眸亮如星辰。

她却一直低着头,仿佛以她这么高的武功,也没能察觉近在咫尺的打量。

沈三知缓缓地笑了起来,语声中满含欢欣:“你先把那个功法停了,我每日给你细诊脉象变化,一定能找到对症的方子!”

钟迟迟手上动作一滞,沉默着停顿了一会儿,抬起头,唇角扬起时,笑意如云雾笼罩双眸。

“阿知,其实没有什么功法——”她笑着说,“我从来都没有练过什么会致寒闭经的功法……”

……

日暮昏黄。

钟迟迟闭目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听着两人走动的脚步声,空气中食物香气未散,又添了几分药香。

不由得勾了勾唇,这日子还挺惬意的。

“娘子用药了。”江靡的声音柔软地响起。

钟迟迟睁眼起身,刚从江靡手中接过药碗,忽然眸光一闪,道:“到后面去!”

江靡顿时不知所措,直到她冷冷地瞥了一眼过来,才慌慌张张往后院跑。

几乎是江靡刚跑进后院,就响起了敲门声。

“自己进来吧!”钟迟迟放下药碗,懒懒道。

门是栓着的,门外人只能从翻墙进来,不一会儿,出现在了钟迟迟面前,语气木然道:“钟娘子今晚值夜!”

钟迟迟端起药碗,叹道:“可惜我今天病了,辛将军就替我请个假吧!”说完就开始喝药。

辛别皱着眉看她喝完,半信半疑问道:“真的病了?”

“没病我喝什么药?”钟迟迟睨了她一眼。

辛别犹豫着看了一眼药碗,钟迟迟立即挑眉看了回去。

辛别只好放弃拿走药碗的打算,默默离开了。

沈三知走过来收起药碗,轻声道:“是陛下想见你吧?”

“可我不想见他!”钟迟迟笑眯眯地说。

相见争如不见,他想要的,她一件都给不起。

沈三知没有再说什么,轻柔地抚了抚她的秀发,温声道:“我合了一味安神香,你今晚试试?不喜欢的话,我再改改方子。”

钟迟迟微微一怔,含笑应了下来。

手机版网址:

第250章 朕怕你走了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50章朕怕你走了入夜后,窗下铺纸磨墨,钟迟迟拿起笔回忆了一下,开始往纸上着墨。

沈三知说药材中有三味药极为稀有,如今芒草根茎已经有了,还缺两味。

这两味药她也只是听说过,好在杨月眠给她画过,她也还记得,索性画出来请人帮忙寻找。

纵然没了皇帝陛下,诸如李长暮、萧怀璧、崔舍等,也都是能指望得上的。

将画好时,步履轻悄,江靡走了进来。

看到她在忙,江靡也乖巧,只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什么事?”钟迟迟放下笔,向外屋走去。

江靡忙跟上,喏喏道:“我今天……是不是给娘子惹麻烦了?”见她坐下,忙又绕到另一侧为她斟茶。

钟迟迟抿了一口,道:“我在的时候没事,我不在,你就乖乖待在后面别出去!”

江靡乖巧应下,又道:“娘子作画许久,我替娘子按捏一下吧?”

钟迟迟正要拒绝,他已经轻捏了上来。

右肩上,轻轻一下试探,随后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力道刚刚好,却又掺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暧昧,显然是用心学过什么。

钟迟迟笑了起来,拂下他的手,淡淡道:“我对你这样的小孩子不感兴趣,出去吧!”

江靡小脸一白,仓惶地退了出去。

钟迟迟倚在茶桌上笑盈盈地看着,忽然,嘴里不自觉地冒出一句话:“我又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小娘子,看男人只看脸——”

话音猝然一顿,不由自主地起身朝外冲去,却在跨过门槛时堪堪停住,将要跨出的一只脚缓缓收回,神色也渐渐平静下来。

她若无其事地将门关上。

关到一半时,突然一顿,猛然抬眸。

夜色清透,笛声悠扬,是一支不知名的曲,或者更像是随手拈来的小调,带着似有若无的柔软祈盼。

心底深处蓦然被勾出一股汹涌情绪,她瞬间眼眶一热,拉开门,冲了出去。

青墙乌骓,一人倚马而立,玄衣金绣,修指玉笛,却吹得有些漫不经心。

钟迟迟在墙头微微一顿,任夜风吹凉了眼角,在他若有所感抬头望来的一瞬,张臂朝他飞扑而下。

初秋的夜微凉,他紧紧抱住她,热烫的体温熨入,所有的不好都在那一瞬被抚平。

“迟迟——”他刚唤了一声,便被她堵住了唇……

……

“陛下怎么这么晚出宫?”钟迟迟往他怀里靠了靠,只觉得现在的姿势还不够贴近他,不能弥补这些日子缺失的温度。

他仿佛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只用一只手松松地牵着缰绳,另一只手紧紧圈住她,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这几日秦州军情紧急,每日十来道急报,寡人一直同诸相、大将军等待在紫宸殿议事,今晚终于得了空出来,迟儿等急了么?”

“谁等你了……”钟迟迟嘟囔了一声,惹来他一阵低笑。

侍卫们都被留在了常乐坊北门口,只他们两人同骑,悠悠荡荡地沿着深夜无人的长安街道信马而行。

他伏在耳边窃窃私语:“……噶尔赞波亲自领兵,摆了个古怪军阵,李初一时不防,败下阵来,又不幸中了流矢,重伤在身——”

“李初受伤了?”钟迟迟心中一惊。

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道:“是,重伤昏迷了三日,今天送来的急报中总算醒了——迟儿在想什么?”

钟迟迟收敛心神,道:“我在想那个古怪军阵。”

他目光含疑,却没有追问下去,道:“秦州那边画了大致的阵图送来,朕让道一拿去研究了——”微微一顿,“迟儿可要参详参详?”

钟迟迟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他高兴得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赞道:“迟儿可真是朕的贤内助!”

钟迟迟轻哼道:“我就是对那个古怪军阵感兴趣而已!”

他纵容地笑了笑,又絮絮地说起了别的:“……李初重伤,要再指派一将去秦州……弘文馆馆选在即……”

钟迟迟默默地听着,感觉他覆在自己手背的手心越攥越紧,甚至闷出了汗。

终于,宫门在望时,他语声一顿,问道:“听辛别说,你在用药……是不是……”

夜色下,宫城巍峨华美,如在云端。

他低语在耳畔,伴随灼热气息轻拂。

没有一贯的慵懒暧昧,带着一丝不太确定的惊喜,又仿佛有些小心翼翼。

钟迟迟沉默着等喉咙发堵的感觉褪去,才若无其事地说:“沈三知就喜欢给我开些没用的药,我也不好拂他好意,就随意用着,碰巧被辛别看到,顺口拿来堵她罢了。”

说完这些,才发觉自己解释得有点多,反而有点欲盖弥彰的感觉。

李长夜何等敏锐,她刚说完,他便笑了起来,笑得整个身子都在震动,震得她心里既酸涩,又莫名欢喜,仗着他在身后看不见,悄悄扬起了唇角。

刚刚扬起,又沉了下来,钟迟迟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可能……我没想……”吞吞吐吐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索性无赖道:“李长夜,你懂我意思吗?”

他吻了吻她的脸,柔声道:“寡人明白。”

钟迟迟倒不信了,回头睨他:“你明白什么了?”

他双眸微弯,道:“寡人明白迟儿心中还有顾虑,寡人不在乎这个——”他将她搂紧在怀,低声道,“你还在犹豫,会寻着笛声出来,这样就很好……不急……”

“这几日不得空出宫,心中真是怕极了……怕你在这个时候走了,那寡人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钟迟迟沉默。

如果没有理由留下,或许她真的就这么走了……

那天出宫时,只觉心灰意冷,不想见他放手,也不想见他不弃,左右为难之下,只想主动和他划清距离。

然而猝不及防听见这支她曾随意吹奏、用来向他示好的曲子,一时便忘了为难。

“我身负公职,要走总是要征得陛下同意。”她低声道。

李长夜另一只手也松了缰绳,将她整个身子揉进怀里,哑声道:“寡人绝不同意!”

。手机版网址:

第251章 不能见人的东西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51章不能见人的东西次日醒来时,李长夜已经不在身旁。

卯时不到,就有内侍急叩门,一封军报把他喊走了。

她原本也想起身,却被他按了回去,叮嘱着“再睡会儿”,便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昨夜离开的时候太突然,也不知道常乐坊那两人发现她不在屋里了没?

惦记着这个,钟迟迟就没有等李长夜回来,同高福打了声招呼就出宫了。

没想到常乐坊中,正有一名不速之客等着她。

还在墙外时,就听见后院喧闹声,钟迟迟心中一凛,一跃而起,还未落地,便劲风席卷,将挤在江靡房门口的一众人全部飞了出去,眼疾手快地救下同样被带飞的沈三知和江靡。

落地时,神色冷沉。

“迟迟——”沈三知见到她既松了口气,又觉得愧疚,“对不起,我——”

“有没有伤着?”钟迟迟转头打量他。

沈三知摇头:“我没事,阿靡似乎摔了一跤。”

“带他去前面看看!”钟迟迟道。

沈三知轻声应下,拉着眼泪汪汪的江靡离开了。

钟迟迟这才转头望向不速之客。

刚刚她那一摔没有留情,还有好几个摔得重的躺在地上起不来。

当中那个原本被侍女簇拥着,有人垫背摔得不重,此时已经被侍女们七手八脚地扶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神又惊又惧,还带了几分来不及掩藏的厌恶。

“谁让你进来的?”钟迟迟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她瑟缩了一下,怯怯道:“殿下嘱咐我为你裁秋衣,我带了绣娘来量体——”

“我是问,谁让你进来的?”钟迟迟仍旧神色淡淡,心里早已开始冒火。

贺秋娘会来不算意外,意外的是,她竟然强闯!

她要进来,沈三知肯定会出手阻拦,从刚才的情形来看,江靡也有乖乖待在屋里没出来,是贺秋娘带着一众侍女强行往里闯。

纵然沈三知是个男子,也拦不住这么多女人。

“沈大夫拦着不让我见你,我只是担心……不知你不在里面——”她原本还带着几分怯怯,说到这里,突然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也不知屋里还藏了不能见人的东西……”言辞忿忿,看向她的目光再也不隐藏自己的憎恶。

钟迟迟怒极反笑,道:“我屋里藏什么跟你有关系吗?谁给你的胆子来我这指手画脚?”

她两步走到贺秋娘面前,贺秋娘惊叫着后退,有忠心侍女抢着护在她身前,被钟迟迟随手丢了出去。

贺秋娘退无可退,反而生出一股胆气,颤声道:“你存着这样龌龊的心思,殿下、殿下不会原谅你的!”

钟迟迟笑道:“到底谁的心思龌龊?你今天这样火急火燎地往我屋里闯,想找什么?是不是李长暮好些天没回家了?你怀疑他睡到我床上来了?”

贺秋娘顿时涨红了脸,往日怯生生的眸子几乎喷出火来。

钟迟迟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脸,道:“好好活着做你的郡王侧妃不好吗?捉谁的奸不行,非要捉到我这儿来?李长暮要真睡到我床上了,你以为还有你什么事?”

贺秋娘睁大双眼,死死地瞪着她,眼眶里泪珠儿直转,满是屈辱。

钟迟迟笑了笑,将她推进侍女怀里,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道:“看在李长暮的面子上,我也不同你计较,以后不要再到这儿来了——”顿了顿,眼眸微眯,突然拍出软剑一挥。

贺秋娘尖叫一声,闭上了眼。

半晌,才发觉自己还活着,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对面女子手里的剑已经不见了。

“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有些事传出去对谁都没好处!”她似笑非笑地说。

贺秋娘茫然点头,想要迈出一步,突然腿一软,几乎摔倒在地。

这一摔,发髻顿时散开,珠翠落了一地,利刃切开处整齐划一。

……

“贺王妃大约是误会你了——”沈三知有些担忧,“其实你刚才可以好好解释下的。”

“我不是用我的剑解释了?”钟迟迟嗤笑道,“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要是跟李长暮有什么,还轮得到她?”

沈三知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江靡在这儿总是不安全,一个贺秋娘都能带人闯进来,长安城认识这张脸的人还是太多了——”钟迟迟沉吟片刻,道,“你准备一下易容药材,明天就给他收拾收拾送走,他这张脸……”

话音未落,便听见脚步声仓皇而去。

钟迟迟抬眸看了一眼,没有在意。

“他倒是有些依恋你。”沈三知轻声道。

钟迟迟不以为意地去端药碗:“我可没兴趣带孩子!”

刚喝了一半,突然——

“啊——”一声惨叫。

钟迟迟猛地一顿,药碗一丢,朝后院冲去——

……

少年的脸如新剥的鸡蛋,白嫩软滑,吹弹可破。

如果不去看那两道狰狞的刀口,即便沾着血也是红白映衬的美丽。

钟迟迟捏着棉布,擦去他脸上的血迹,看到少年露出痴恋的目光时,唇角微勾,拿起药瓶,柔声道:“忍着点疼。”

江靡连声应下。

钟迟迟轻笑一声,将止血的药粉洒了上去。

少年的眼睛蓦然瞪大,双手揪紧了膝上的衣料,忍得青筋暴起,冷汗淋漓,也还是死死咬紧下唇,没有喊出声来。

钟迟迟含笑抹了一下他唇上咬出的血,少年顿时松了唇齿,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脸上泛出红晕。

“怎么不喊出来?”钟迟迟柔声问道。

他红着脸期期艾艾:“怕吵到娘子……”

钟迟迟笑着弹了一下药瓶,药粉猝然拍进伤口,江靡猝不及防地痛喊起来,喊到一半,又捂住了嘴,泪汪汪地看着她。

钟迟迟笑了笑,道:“小小年纪,下手还挺狠的,你脸上这两道伤,恐怕去不了疤了!”

少年一双水润眸子湿漉漉地看着她:“那我现在,是不是跟那个人不像了……”

钟迟迟抚了抚他的头发,低头凑近,柔声道:“想留我身边,不惜毁了自己的脸?”

他小脸绯红,双眸盈盈,即便脸上多了两道伤疤,也仍楚楚动人。

钟迟迟怜惜地看着他,轻叹道:“要想让长安人认不出你和李长暮长得像,光划这两下是不够的,起码要再划个十来刀。”

江靡脸色瞬变——



第252章 听说你养了个少年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52章听说你养了个少年少年面色苍白,无助而不安。

钟迟迟冲他安抚地笑了笑,道:“你怎么会以为毁了自己的脸就能留我身边呢?就算你再划个十来刀,也是不可能的!”

“娘子……”少年的身子摇摇欲坠。

这时,大门开启,脚步声匆匆入内,不消片刻,江靡就看到了沈三知带来的人。

“娘子,不要——不要——”他惊慌失措地扑到钟迟迟身上,紧紧地抓住她的袖子,仿佛来的是个十恶不赦的凶徒。

钟迟迟笑着拉下他的手,朝那位俊雅绝世的凶徒点了点头,道:“劳烦三郎了,今天就送他走吧,把人看好了,改换容貌的药晚些日子会送去。”那个药材单子她已经交给李长夜了,想必收齐药材不难。

萧怀璧点头应下,看着江靡的脸,有些意外。

“他自己弄的——”钟迟迟爱怜地拍了拍江靡的脑袋,“真是个傻孩子,以为毁了脸,我就会留下他,现在正好,也不用易容就能送出去了!”

萧怀璧看着在她手中挣扎哭泣却始终无用的江靡,微微一笑,道:“他这样哭闹,实在令人为难。”

钟迟迟抬手轻拂,江靡瞬间没了声音,软软地趴在了她膝头。

萧怀璧不再多话,唤来家仆将江靡背出去后,冲她莞尔一笑,道:“确实是个傻孩子,没了那张脸,还能凭什么打动钟娘子的心?”

语声柔缓,眸光温然。

钟迟迟笑了笑:“三郎走好,我就不送了!”

萧怀璧含笑作揖告辞。

“等等!”钟迟迟突然想起,“你最近可有见到江陵郡王?”

萧怀璧有些意外:“近日就要馆选了,郡王每日都在弘文馆——”想了想,“听说郡王好像好几日没回王府了,娘子有事寻郡王,只管去弘文馆就是。”

钟迟迟挑眉问道:“馆选而已,需要忙成这样?”某位军情紧急的皇帝陛下还不是有空吹笛勾引她?

萧怀璧道:“先前李玉台举荐的人出了事,原本郡王是想驳回吏部的举荐名单,然陛下发了话,还是收下了,只是郡王不放心,因此花了许多精力在审核举荐名单上。”

钟迟迟皱了皱眉。

既然李长暮好好地在弘文馆,怎么贺秋娘会找到她这儿来?

“馆选什么时候结束?”钟迟迟问。

“七月十二。”

“没几天了。”钟迟迟随意应了一声,犹豫着要不要见他一面。

萧怀璧微微一笑,若有深意:“只怕馆选之后,郡王会更加忙碌——”

……

“郡王在呢!”冉都笑容满面地迎了她进去。

钟迟迟有些意外:“听说郡王好些日子没回府了?”

本来她是觉得,既然李长暮这么忙,她就不急着找他了,毕竟江靡的事说出来也只是让他尴尬。

但是贺秋娘上门捉奸这种事,她想着最好还是同冉都说一声,免得贺秋娘又闹出点什么。

没想到这么巧她上门的时候,李长暮回来了。

“在同贺妃说话吗?”钟迟迟问了一声,见冉都点头,便道:“不必通禀,我说几句话就走!”

冉都尴尬地笑道:“娘子是为了今天贺妃去常乐坊的事来的吧?郡王已经知道了……”

钟迟迟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了,回头你同郡王说一声就是,我还赶着回宫,就不见他了!”

冉都忙拦住她,陪笑道:“娘子难得回来一趟,要是就这么走了,郡王定是要责怪我的!”

钟迟迟笑道:“我和郡王都天天在宫里,想见一面还不容易?何必一定要在王府见?”

尤其李长暮和贺秋娘仿佛有些矛盾,她留下也没意思。

冉都见留不住她,正着急,忽然望见她身后,惊喜喊道:“殿下!娘子回来了!”

钟迟迟回头一看,连接软风庭的走廊尽头,李长暮脚步微微一顿,随后加快了速度朝她走来。

既然都遇上了,钟迟迟自然停步等他。

他快步到了面前,轻叹着唤了一声:“迟迟……”语气疲惫自责。

钟迟迟也没怎么怪他,只道:“日后别再出这种事了,我倒无所谓,伤的是你王府的脸面。”

李长暮神色无奈:“自从上回在避暑别院撞见我们……她就一直疑神疑鬼……”

他们夫妻间的事,钟迟迟不愿置喙,便是沈三知发现了贺秋娘有问题,她也不想过问。

李长暮就今天贺秋娘强闯常乐坊的事解释了一番后,语气一顿,突然迟疑地看了她一眼。

“迟迟……”他的目光突然明灭不定,“秋娘说,你在常乐坊养了一名少年——”天子呼来

第253章 受刺激的李长暮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53章受刺激的李长暮七月十五,天子于宣政殿视朝,殿上言辞铮铮,说着几天前弘文馆馆选之事。

与此同时,浴堂殿前殿的御案上,铺了两张纸,一张画着简略甚至有点残缺的兵阵图,而另一张,不但残缺,还很凌乱。

钟迟迟正提着笔,一面看着第一张简图沉思,一面时不时地往那张本来就凌乱的图上继续添乱。

简图是秦州抄来的吐蕃兵阵,这个兵阵没有人见过,又只仓促地经历过一次,因此画得残缺不全。

道一真人虽然通巫阵,对这个阵图却也一筹莫展。

就是钟迟迟拿到这么一张估计偏题十万八千里的图,一时之间也是无从下手。

阵法的变化何止千万,她总不能都演一遍吧?

直到昨天在宫门外看到了探望新婚夫君的柳静姝。

现在她正在演练的是天门阵法。

天门阵法乃晋桓帝时的名将王士廉所创,被周灵帝标注过的《晋书》列传第三十二就是《王士廉传》。

周灵帝在批语中说,王士廉曾师从大觋巫时,天门阵法疑似从巫阵中演化而出。

周灵帝在对吐蕃作战时,也用过天门阵法。

不过这些都不能证明吐蕃兵阵与天门阵法有关,钟迟迟靠的是直觉。

天门阵法很复杂,王士廉之后,有人用他留下的兵阵图使过,但是威力还不及王士廉所用的十分之一,传了几代,就面目全非了;后来到了天纵英才的周灵帝手里才又大放异彩。

周灵帝是个不爱传授的怪人,他死后,天门阵法逐渐失传。

所以钟迟迟也不知道杨月眠是哪里学来的,总之,她也学了。

早起送了皇帝陛下上朝后,钟迟迟就一直趴在桌前画着,一直画到了皇帝陛下下朝归来。

“传膳吧!”李长夜交代了一句,自己解开冠冕,朝她大步走来。

钟迟迟这才发觉已经中午了。

不仅她忙了一上午,李长夜的朝会似乎也不简单。

“看出什么没?”他伸长手臂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在她发顶嗅了嗅,才分出心思看桌上的图纸。

钟迟迟得意地拍了拍自己一上午的杰作:“差不离了!”

“哦?”李长夜似乎很感兴趣地看着她画的那一张纸。

钟迟迟随手就把纸揉成了一团,睨了他一眼,道:“这你能看出什么来?”

李长夜笑道:“只要是迟儿画的,朕就能看出一朵花来!”

钟迟迟笑着将纸团往他身上砸去。

他接了下来,摊开平整放在案头,一本正经地说:“这得好好留着,这可是迟儿为朕画的,日后破了吐蕃兵阵,这就是迟儿军功的证据!”

钟迟迟笑嘻嘻地搂着他,得意说:“这个军功,我还真的要定了!”

李长夜眼睛一亮,一下将她抱起坐在御案上,兴奋地问:“你找到破阵之法了?”

钟迟迟骄傲地点了点头。

吐蕃人用的兵阵正是天门阵法,但只是最基础的,威力只有十之一二。

杨月眠这妖怪,完整的天门阵法都破过,更何况这种低级的。

……

午膳后,钟迟迟急着去画破阵图,却被他拉住:“听说你忙了一上午,先歇歇,不急这么一时半刻。”

钟迟迟惊讶道:“不是军情如火么?”

李长夜笑道:“薛瑛已经到了秦州,元策也派军驰援了,秦州暂时无事,至少够你休息上一个时辰!”

其实钟迟迟并不怎么需要休息,天门阵法变化多端,她玩得正起劲,要不是李长夜回来,她还能继续玩下去。

李长夜显然真的不急,抱着她坐在龙椅上,话起了家常。

“李长暮最近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他问得很是好奇。

钟迟迟愣了一愣,认真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好些天没见了,他怎么了?”

上回在江陵王府匆匆说了几句话后,她就回宫了,之后李长暮继续忙他的馆选,她也忙着研究阵图,没有再碰过面。

”今天的朝会上,李长暮连着弹劾了好几个人,啧啧啧……”李长夜一边啧啧,一边摇头,“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呢!我们的江陵郡王第一次在朝会上主动与人为敌!”

他兴致勃勃地说:“你是没看见他那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模样,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真的不是在哪里受了刺激?”

钟迟迟敷衍地笑了笑,目光闪烁。

刺激当然是有的。

那天在江陵王府,李长暮问起,她索性把江靡的来历都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李长暮的脸色真不是一般的难看。

这也很正常,任何一个男人都受不了这样的侮辱,为此怀恨都是情理之中。

只是李长暮在宗室中远不如李玉台左右逢缘,在朝中也没什么势力,江靡的事又不能公开说,所以钟迟迟一时也想不出他能怎么办。

但如今看来,他大概自己想出了。

“他弹劾了谁?”钟迟迟关心地问。

一连弹劾了好几人,那就不止李玉台了。

“这事说来话长——”皇帝陛下懒懒地往龙椅靠背上一靠,双臂展开搭在靠背上方,颐指气使,“给朕斟茶!”

钟迟迟“噗嗤”一笑,端了桌上的茶,娇娇地倚在他怀里喂他吃茶。

李长夜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满意地弯起了双眸,这才将前前后后的事都说了一遍。

这事要从弘文馆馆选开始说起。

弘文馆馆选,是由弘文馆、礼部和吏部一起主持的,三方各有举荐参与馆选的名额。

例如萧怀璧,就是由李长暮亲自举荐的,原本也要到七月才参与馆选,因为各种奇怪的原因,由皇帝陛下亲自指派了饱学之士提前考核入馆。

其他人没那么多奇怪原因,仍旧是到七月才参加馆选考试。

先前李玉台曾为了内臣褚枫,向吏部侍郎杜澄要过一个馆选名额,后来褚枫出了事,李长暮因此质疑吏部举荐人的眼光,想要驳回过吏部的举荐权,还是李长夜亲自开口将李长暮安抚了下去。

但李长暮对被举荐人的怀疑没有因为皇帝陛下的插手而消失,后来才有了几日几夜没回府、废寝忘食审核馆选应试者名额的事。

这回的举荐名单没有再出错,问题出在了应试文章上——天子呼来

第254章 感不感动?

馆选考试结束后,有一个名叫邓桐的人写的文章被阅卷官看到,随后火速送到了主考官李长暮面前。

今天朝会上的弹劾,就来自于这篇文章。

李长暮拿出这篇文章当众宣读,气得皇叔荆王当朝破口大骂,诸臣也是群情激愤,直言要严惩邓桐,永不录用。

“这邓桐到底写了什么?”钟迟迟捏了一下他的手臂,对他故意卖关子的行为表示不满。

李长夜笑道:“巫之乱,始于内闱,内闱之乱,后之过也。”

钟迟迟愣了愣,第一反应是:“怎么考这个?”

李长夜咬着她的耳朵,低笑邀功:“寡人定的题目,迟儿觉得怎么样?”

钟迟迟怔怔地看着他,刹那间,心里被塞得满满的。

自晋献帝时大巫作乱后,巫族尽灭,天下人谈巫色变,周灵帝贵为一国之君,也没敢明目张胆修习巫术。

李长夜,是第一个把巫乱拿出来策论的皇帝。

只要光明正大拿出来讨论了,就有机会打破原先的言必恶之,纵使这次的应试文章中没有不同声音,天下之大,读书人何止千万,总有人会对当年的巫乱有不同的说法。

就算自作多情,钟迟迟此刻也相信他是为了她。

不是像愍帝一样努力瞒着迟依依的身份,而是力求为她的身份正名。

她蓦地红了眼眶,喉咙发紧,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他看到她的反应,微微一怔,随即双眸渐渐弯起,轻轻吻在她湿润的眼睛上,温柔,珍惜。

“李长夜……”她鼻音浓浓地唤了一声,突然生出一股冲动,直想给他他想要的一切。

李长夜低下头,抵住她的额头,眉眼含笑,道:“感不感动?是不是很想以身相许了?”

钟迟迟“噗嗤”笑了起来,依进他怀里,软软地回应着他的吻。

浑浑噩噩之际,忽然觉得,嫁人生子这种事,如果是他,好像也是不错的……

……

“寡人都准备好了,迟儿却要去画什么阵图,始乱终弃,莫过于此呐——”

龙椅上,皇帝陛下斜倚扶手,衣襟微乱,桃花眸慵懒幽艳,很是令人浮想联翩。

钟迟迟却没空浮想,她正倚着案头,面前铺了一张空白的纸,开始重新画阵图。

听着身后的幽怨叹息,钟迟迟头也不回地说:“陛下怎么这样心大?秦州的军功要是被薛瑛和元策抢了去,你一手培养的李初以后怎么自处?”

李长夜笑着坐了起来,道:“迟儿还知道这个?”

钟迟迟轻哼一声,表示不屑回答他的问题。

“薛瑛的根基在汴州,元策的根基在安西四镇,李初在秦州经营六年,没那么容易被抢走地盘——”李长夜起身站到她身后,双手撑在她两侧,将她整个身子圈在怀里,将军情分析徐徐为她道来,“何况李初现在重伤,最要紧的是保住性命,养好身子,至于军功,就算现在把破阵之法送去秦州,也轮不到他去挣!”

钟迟迟突然提起笔,侧头睨着他道:“如果我说我能让李初挣到这个军功呢?”

李长夜目光骤缩,猛地将她扳转过身,兴奋地问道:“迟迟,这话什么意思?”

钟迟迟抿唇笑道:“噶尔赞波用的是天门阵的一种变化,就算针对这种变化制定好了破阵之法,只要对方临阵时再做变化,制定好的破阵法就废了——”

“我曾在秦州待过一段时间,见过李初行兵布阵的风格,他最擅长的云垂阵只要略作变化就能克制天门阵一百零八种变化中的三十六种,只要他身子撑得住,运筹帷幄,便能拿下这次的头功!”

李长夜听得眸光忽明忽暗,半晌才低声道:“迟迟,寡人真是好奇,你师父到底是什么人……”

被他这么一问,钟迟迟心中也掠过一丝迷惑。

她虽然也跟杨月眠学过兵法布阵,但云垂阵对天门阵的克制,确实是杨月眠当年看了李初一战后随口提起的,甚至天门阵一百零八种变化的克制他都提过,只是这会儿用云垂阵正好成全李初,她才没提其他的。

迷惑了一瞬,钟迟迟也就丢开了,她还要画天门阵三十六种变化,忙着呢!

可边上的皇帝陛下好像闲得发慌似的,一直围着她转,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一副喜不自禁地想吃了她的样子。

钟迟迟不胜其烦地推开他,道:“陛下今天不用召见朝臣?不用批阅奏折?”

李长夜笑着又凑了过来:“寡人不是一上午都在召见朝臣?今天的朝会都在论邓桐的文章,一时没其他事奏上来,奏折也还没送上来,寡人难得清静一下。”

钟迟迟随手抓了茶盏塞他手里,道:“陛下刚刚还没说完呢!邓桐写了篇文章,然后呢?他那句话是在说谁?”

始于宫闱的巫乱,也就两次,一次是晋献帝时的巫祸,还有一次就是愍帝迟妃之死。

邓桐说巫乱始于内闱,内闱是皇后的管辖范围,因此皇后要为巫乱负责。

李长夜捧着茶盏坐回龙椅上悠悠笑道:“这一句是在说晋献帝皇后,但邓桐的文章开头,却提过一句‘巫之致乱,前有巫宪,后有迟氏’,长暮便说,邓桐这是在借古讽今,以晋献帝皇后暗讽愍帝窦后。”

笔端一停,钟迟迟心中生出一丝古怪来。

难怪李长夜觉得李长暮受了什么刺激。

李长暮的生父生母,可以说都是被窦后逼死的,现在有人攻讦窦后,李长暮这么激动站出来做什么?

“他弹劾了谁?”钟迟迟问道。

李长夜抿了一口茶,道:“弹劾吏部失察,荐狂徒馆选,论不敬之罪——”微微一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还弹劾了云安长公主不敬不孝之罪——”

钟迟迟惊讶转身。

“那个邓桐,是云安亲自写了举荐信到吏部,才得了馆选名额的——”他起身,将茶盏放回御案上,再次将她圈进怀里,轻声问道,“他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有人说动他一起对付云安了?”

第255章 邓桐

七月十七日,上午。

浴堂殿,前殿。

钟迟迟仍旧一个人趴在御案前画着阵图。

研究出来后,画起来就简单多了,她现在已经在画第二十种变化了,最多再两天,所有的阵法图就能从大明宫送出,加急送到李初手上——

想到这里,她突然手上动作一滞,目光落在纸上仅有的几个字上。

李初……该不会认出她的字吧?

可都画了这么多了,再改已经来不及了……

钟迟迟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落笔。

认出就认出吧,认出了又怎么样?她不怕沈三知和傅师言找上门,当然也不怕李初。

阵图画完后,仍旧用着自己惯常的字迹作了注释。

这时,高福轻手轻脚跑了进来,见她伏案忙碌,便隔了一段距离站着等候。

“什么事?”钟迟迟一边作着注解,一边分心问道。

“陛下说紫宸殿殿议一时散不了,让娘子先用了午膳,不必等陛下!”高福道。

钟迟迟写下最后一个字,提笔微讶:“还没完?不会吵起来了吧?”

今天的紫宸殿殿议,李长夜同她提过。

李长暮当朝弹劾李玉台不孝,朝中议论纷纷,而皇叔荆王更是在下朝后直接去了云安公主府,将李玉台狠狠训斥一顿后拂袖而去。

不孝的罪名李玉台是不能背的,荆王的庇护她也是不能失去的。

因此第二天,她就进宫见了李长夜,说邓桐的文章本来没那个意思,是李长暮心存不轨,牵强附会,请求让邓桐与李长暮对质辩论。

李长夜自然是答应了。

只是一篇文章而已,竟然对质了一上午都没有结果?

高福尴尬笑道:“奴不知……”

钟迟迟只是随口一问,没打算为难他,摆摆手,道:“我还不饿,晚些摆膳吧!”

高福喏喏退下。

钟迟迟重新铺了张纸,开始画第二十一种变化,动作慢吞吞的,有点分神。

这次对质,李长暮应该是占下风的,因为皇帝陛下的心偏的是李玉台。

那天李长夜问她,李长暮的突然发难,是受了刺激还是受人教唆。

她没有回答,但是听他的意思,还是怀疑李长暮受了谁的教唆。

而他怀疑的对象,就是最近对李玉台很有敌意的崔氏一族。

在皇帝陛下立场明确的前提下,崔氏和李长暮还要同李玉台过不去,皇帝陛下是不高兴的,虽然没有当着她的面表现出来,她也能猜到,今天的紫宸殿殿议,李长夜是去给李玉台做主的。

如果李长暮真是受了教唆,看到皇帝陛下的态度后,应该会有所警示,适可而止。

可偏偏他是受了刺激。

所以钟迟迟就有点担心他会和李玉台或者邓桐吵起来,如果不是李玉台对李长夜来说还有用,她就直接杀了……

这么说起来,她好像也偏心了……

越想,手上动作越慢,一张图也不知画了多久,才出来个模样时,李长夜回来了。

他还没迈入殿内,就喊了一声“传膳”,接着长腿挟风,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步伐十分紧迫。

钟迟迟只当他心情不好,猜想是因为殿议的事,心中微微一惊,搁下了笔。

刚一搁笔,他已经走到了身旁,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埋头在她颈窝深吸了一口气,柔声埋怨:“是不是寡人不回来,你就不知道传膳了?”

钟迟迟眨了眨眼,讪讪道:“我还不饿……”

李长夜往御案上瞥了一眼,道:“军情还没有急到需要朕的女人废寝忘食的地步!”

钟迟迟嘻嘻一笑,问道:“那是什么事急到需要陛下废寝忘食呢?”

她这一问,李长夜顿时笑了起来,道:“今天这场戏,可真是惊吓到朕了!”

钟迟迟听得惊奇,忙追问。

李长夜也不瞒她:“云安令邓桐当众自证清白,一开始邓桐还口若悬河,其人又是仪表堂堂,皇叔及诸卿都听得十分动容,李长暮也一时无话——”

就在邓桐一段自呈衷肠结束的时候,侍立帝座之侧的中书舍人崔舍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邓桐没答上来?”钟迟迟惊讶道。

李长夜含笑点头:“是啊,自己作的文章,竟然答不上来!”

李长暮也机灵,这边邓桐一个问题没答好,他立即又就着邓桐文章本身抛出了几个问题。

邓桐像是被吓到了,起初还能磕磕巴巴说两句,到最后便是冷汗津津,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了。

“李长暮当场奏请重新考核邓桐文章事,怀疑邓桐的文章并非出自他自己——”

“后来呢?”钟迟迟追问道。

要是邓桐的文章不是他自己作的,那事情就闹大了。

李长夜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后来朕听说某位小娘子趁朕不在不好好吃饭,就把考核的事交给诸臣,自个儿回来了!”

钟迟迟嘻嘻一笑,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娇娇道:“陛下,我饿了——”

……

既然紫宸殿那边已经交代好了,李长夜用过午膳也没有再回去。

一直到日落西山时,崔舍来禀,紫宸殿中答题的邓桐仍旧没能落下半个字。

“也许太紧张了?”钟迟迟随口猜测道。

李长夜睨了她一眼,冷哼道:“答不出来就别答了,让宇文断来提人!”

崔舍慢吞吞地应了声“是”,慢吞吞地离开了。

不一会儿,殿外来报,江陵郡王李长暮求见。

李长暮看了她一眼,行礼时神色淡淡,说话时语气无波:“本次馆选或有舞弊之疑,请查所有考卷,臣以主考官之职,愿带头接受御史台审查!”

李长夜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勾唇道:“好!”

钟迟迟沉默地目送李长暮离开,冷不防被皇帝陛下抱到了膝上。

“迟儿在想什么?”他含笑问道,似乎没有因为馆选出现舞弊而恼怒。

“在想最后会查出谁来。”她随口答道。

崔舍那一问不是偶然,他和李长暮一唱一和,目标只能是李玉台,至于馆选舞弊最后会查到谁身上,她也大概猜到了。

只是没想到,原来李长暮也知道这些……

“查出是谁都一样——”李长夜轻声笑道,“朕更好奇的是,邓桐的那篇文章会是谁写的——”

第256章 萧怀璧的坑

“那篇文章是你写的?”

“是。”他温声和气地回答。

钟迟迟翻页的动作一停,抬起头看他。

李长夜说,文章是好文章,替邓桐捉刀的人要是事出有因,也是能原谅一下的。

但现在钟迟迟看着这个写文章的人,觉得李长夜应该不会想原谅。

“这事,江陵郡王知道吗?”钟迟迟问道。

他含笑摇头:“不过是偶然为人代笔,没必要惊动郡王殿下。”

钟迟迟挑了挑眉:“只是代笔?”

御史台介入至今,馆选舞弊已经证据确凿,现在在调查的只是试题是如何泄漏出去的。

“试题不是我泄漏的——”他笑得温文谦逊,“馆选选天下名士,岂容我一人放肆?”见她似笑非笑地睨来,不由笑意加深,“试题是吏部侍郎杜澄卖出去的!”

钟迟迟心念数转,笑了起来:“三郎真是好算计!”

杜澄是李玉台的情夫,上回她夜入公主府盗芒草时,在李玉台房内见到的那名男子。

杜澄虽然前后攀附了两名长公主,品行堪忧,但是连李长夜也说过,杜澄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但这个有真本事的人,这次恐怕在劫难逃了。

“不敢当——”萧怀璧依旧温文谦逊,“也是凑巧,李玉台近日身旁少了人,正碰上邓桐主动依附——“见她挑眉不信,便微微一笑,“周少监的族弟为初入长安的邓生指了条路。”

话到这里,钟迟迟大致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上回夏宴事件后,李玉台身边的男宠被清了个空,周云卿趁机派人引了一名投机取巧的青年才俊到李玉台面前。

李玉台为这名新欢讨来了馆选的名额和试题后,萧怀璧便作局代笔,埋下祸根,意图将李玉台和杜澄一网打尽。

“倘若郡王没有发作,崔九郎亦不会放过邓桐,李玉台情急之下,还是会接受我的建议,让邓桐御前自辩。”萧怀璧道。

钟迟迟嗤笑道:“邓桐找人代笔,李玉台不知道吗?怎么敢让他上殿自辩?”

萧怀璧微微笑道:“我为邓桐写了自辩的条陈。”

钟迟迟不由侧目,叹道:“长公主殿下可真是错信了三郎!”

将邓桐推到御前,才能让崔舍当众揭出馆选舞弊案,虽然最后是李长暮做了这件事,但效果反而比崔舍更好。

而对李玉台来说,这篇疑似攻讦窦后的文章既然不是邓桐当场所作,很有可能她事先就见过,可她竟然没有看出不妥——

听说荆王殿下已经三次将李玉台拒之门外了。

“她错的何止是信了我。”他唇角微扬,目光却是冷的。

钟迟迟笑了笑,道:“你倒是不怕被宇文断查到。”

萧怀璧微微一笑:“娘子在担心我吗?”

钟迟迟敲了敲桌子,他笑着转了话:“宇文将军也不是什么都能查出来的。”

那倒也是……上回春风楼那封情书,宇文断就没能查到萧怀璧。

他忽然眸光转柔,语声含情:“这世上,只有娘子知我……”

钟迟迟身子一僵,看着他,缓缓眯起双眸。

他仍旧皎皎含笑,容光如月华倾世:“娘子欲我生便生,娘子欲我死便死……”

钟迟迟:……

刚刚听他毫不犹豫将自己的谋算托盘而出时,就觉得有些古怪,直到现在,钟迟迟才发觉自己掉坑里了。

萧怀璧告诉她的这些秘密,她要是不告诉李长夜,日后万一事发,皇帝陛下一定龙颜大怒……

可要是向李长夜告发萧怀璧——

钟迟迟低下头,心不在焉地翻动着新抄的手札,感觉自己好像做不出这样的事……

这厮该不是故意挑拨她和李长夜的关系吧?

钟迟迟抬眸觑了他一眼,萧三郎温柔含笑,完全看不出阴险狡诈模样。

钟迟迟轻哼一声,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札,正要收起告辞,忽然不经意地看到一行字——

“这份萧公长望手札已经抄过了吧?”钟迟迟指着纸上问。

萧怀璧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道:“娘子说抄过,那应该是抄过了,可能没注意抄重复了。”

钟迟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翻了翻,蹙眉道:“信国公是你兰陵萧氏第十三代,你给我第十一代族人手札做什么?”

他捧着茶盏从容笑道:“或许信国公之前还有其他线索。”

钟迟迟放下所有的纸张,拍了拍,凉凉地看着他:“三郎该不是都抄完了吧?开始随便抄一些糊弄我了?”

萧怀璧放下茶盏,目光真挚赞叹:“娘子慧眼如炬——”

……

钟迟迟索性留在醉云楼,将这次送来的手札都翻了一遍,大多数都是重复或者无用的,不过剩下的里面倒确实让她翻出了点东西。

这东西,她曾经在另一人口中听说过,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据手札记载,前周末年,吐蕃大军攻入长安时,周帝死于贴身护卫之手。

那个贴身护卫,就是欧阳徐的祖父,同年,欧阳徐的祖父被杨月眠下了诅咒。

可见前周覆灭的那一年,杨月眠也在长安,并且拿走了玉圭。

周云卿查到袁氏手里的法器是玉璋后,他们便推测剩下两件法器被周灵帝收在宫里。

如果当年宫里有两件法器,杨月眠不可能特意留一件给吐蕃人吧?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玉琥不在宫里。

如果玉琥没有被周灵帝收在宫里,那又给了谁?

钟迟迟想着这些问题回到宫里时,恰巧在浴堂殿门口遇上了正从里面出来的陆群。

进了浴堂殿,便问了句:“陛下这是不打算让崔舍回来了吗?”

李长夜对阴谋极其敏感,从头到尾都不信馆选舞弊被揭露的事是出于巧合,不仅所有参与馆选的官员都被停职调查,就连那天殿议只问了一句话的崔舍也被宇文断带走了。

“他现在主意大了,留在朕身边怕是委屈了他!”李长夜正执笔写着什么,说话时,眼皮也没抬一下。

钟迟迟惆怅叹道:“君恩薄似纱呐,想当年,陛下和崔九郎何等恩爱,我还为此作画一幅呢!”

李长夜终于抬起头,挑眉看了她一眼,双眸微弯,抬手招呼:“迟迟,过来!”

钟迟迟笑眯眯地扑进他怀里,被他揉着吻了一会儿之后,皇帝陛下仿佛得到了某种满足,说话就没那么冷了。

“既然迟儿为崔舍求情,朕就找个由头给他外放了吧!出去长长见识,省得跟朕眼前添堵!”

钟迟迟心中一动。

崔舍的事,她只是随口一说,李长夜就这么给面子,那她要不要试着先把萧怀璧卖了再求个情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皇帝陛下又开口了——

第257章 你是不是瞒着朕什么

“其实馆选舞弊的事,朕并不在意;崔氏针对云安,朕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桃花眸微微眯起,暗藏杀机。

“朕在意的是,是不是有人借此作局,将朕玩弄于股掌!”

钟迟迟觑了一眼咬牙切齿的皇帝陛下,默默将刚起的心思压了回去。

萧怀璧这一局玩得够大,一个小小的弘文馆学士,面都没露,就谋算了这么多人,这要是被她卖了出去,啧啧啧啧……

她还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朕问你——”她正心虚着,李长夜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不由得惊了一惊,看向他的眼神犹自带着茫然。

李长夜眯了眯眼,问道:“你是不是瞒着朕什么?”

钟迟迟收了收心神,道:“我瞒着陛下的事多了,不知道陛下说哪一件?”

李长夜被噎了一下,悻悻地咬了她了一口,低声道:“七月初十,贺妃去了常乐坊,离开时形容狼狈,午前萧怀璧来访,待了不足半个时辰,傍晚时,你去了一趟江陵王府,也是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朕问你,那天贺妃在常乐坊发生了什么事?”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凉凉道:“她来捉我和李长暮的奸!”

李长夜愣了半晌,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又幸灾乐祸道:“难怪李长暮最近古里古怪的,原来是后院失火了——那贺妃出身卑微,确实一股小家子气,回头朕给长暮指个大家闺秀作正妃,也好把王府后院管起来,你觉得如何?”

钟迟迟仍旧语气凉凉:“陛下管人家闺房事做什么?秦州军情和馆选舞弊还不够你忙的?”

李长夜哈哈笑道:“迟儿说得对,寡人不管别人的闺房事,寡人自己的闺房事还管不好——”语气突然一转,“辛别说,常乐坊中除了你和沈三知,还有第三人?那天贺妃是不是撞见了第三人,你让萧怀璧把人带走了?”

钟迟迟睨着他道:“陛下不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他既然知道这些,查起来很简单。

“寡人不知道,寡人想听迟儿说……”他柔声道。

钟迟迟蓦地心软,瞥了他一眼,轻声将江靡的事说了一遍。

李长夜听得神色变幻不定,末了叹道:“这事是云安过分了,难怪长暮……”

也不知是不是李长夜存心弥补,舞弊案很快就有了结果,杜澄被坐实了受贿泄题的罪名,贬官外放,李玉台也被召到御前斥责了一顿,弘文馆诸人均毫发无伤,官复原职。

钟迟迟觉得,萧某人真是鸿运当头,什么都让李长暮挡了。

舞弊案都定下来了,馆选势必要重新进行一次考试,而江陵郡王仍旧被任命为主考官。

这些不是钟迟迟关心的事。

天门阵图和破阵法送去前线后,她就继续盯着周云卿查玉璋和玉琥的下落。

主要还是玉琥,需要翻找大量周灵帝时期的典籍寻找蛛丝马迹,周云卿还忙着修补晋书,钟迟迟只能照着他列的书籍名册自己去一本本翻。

翻古籍简直犹如大海捞针,而且还不确定那枚针是不是落进了大海里。

但钟迟迟一直知道自己还有一个选择,只是需要付出点代价,并且冒点风险——

“你身上的天残咒,我可以解。”钟迟迟看着眼前下注如线的茶汤,淡淡地说。

冒着热气的水线微微一晃,却没有断,仍旧徐徐地注满了她面前的茶盏,挪了挪,又往另一只茶盏里注入。

钟迟迟撑着下巴仰头看他,似笑非笑道:“怎么?我都主动提了,你还想拿乔?”

他从容坐下,微微一笑,道:“岂敢,在下简直欣喜若狂。”

钟迟迟嗤笑一声。

欣喜若狂什么的,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其实上回娘子认出天残咒后,在下就一直在想,要如何才能打动娘子为在下解咒,没想到娘子会主动提起——”垂眸笑了笑,语气温和道,“娘子想要在下做什么?”

钟迟迟转了转茶盏,道:“前周建宁七年,周灵帝赏赐陈郡袁氏一枚玉璋,我想知道那枚玉璋现在在哪儿?”

欧阳徐怔了怔,道:“皇泰二年,吐蕃攻破长安后,袁氏举族殉难,家财亦遭吐蕃人洗劫,剩余的,在我朝太祖登基后,令人送还陈州袁氏本家。”

“这些我都知道!”钟迟迟道,“我现在要知道的是,玉璋确切在哪里?是被吐蕃人洗劫走了,还是被送还袁氏本家,又或者在袁氏举族赴难前,着家人送去了嫡支出嫁女手里?”

从王氏和谢氏对法器的处理来看,袁氏手里的玉璋,也有可能被出嫁女带走了。

欧阳徐沉吟了片刻,忽然笑道:“前周末年,袁氏嫡支覆灭前的最后一代,出嫁女仅有一位——”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钟迟迟正被他看得莫名,又听他说:“说起来,这位出嫁女,同钟娘子还略有渊源!”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站起身,走到窗边。

开窗后,街上人声顿时清晰鲜明。

醉云楼为她安排的雅间永远是朝东的这间,一开窗,便是长安东市最热闹的那条街,不过现在是巳时,不是最热闹的时候,气氛恰是不冷不热刚刚好。

欧阳徐开窗看了一眼,突然回头问了个问题:“钟娘子昨日可有去芙蓉园观弘文文辩?”

钟迟迟抽出软剑放在桌上。

欧阳徐笑了笑,道:“这次陛下以文辩三日代替文章考试为弘文馆选才,然而昨日文辩第一的却不是原先应试的才子,而是特意为文辩从河南府赶来的鹤翁先生。”

钟迟迟并不知道什么鹤翁先生,因此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软剑。

欧阳徐继续说道:“鹤翁先生犹善文辩,论辩天下名士,只败过一次——”

“崔羡?”钟迟迟想起来了。

想起了鹤翁先生是谁,也想起他败给了谁。

欧阳徐微微一笑,道:“方才说到,袁氏嫡支唯一的出嫁女,正是嫁到了苏州陆氏,是苏州陆先生的生母——”

他目光转回窗外街上。

“陆先生,差不多到了……”

第258章 苏州陆敬从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58章苏州陆敬从城门出,树树秋染,雁雁南归。

停步时,衣带缓垂,青丝犹飞。

白衣金绣鸾,不是谁都能穿的,配上媚绝容颜,身份不言而喻。

钟迟迟出现在城门外时,过路者无不驻足侧目,很快就有人迎上来招呼:“阿钟今日怎么出城了?莫不是陛下邀你赏秋?”

问者言笑盈盈,丝毫看不出近日的焦头烂额。

钟迟迟心不在焉地答道:“随便走走。”目光不由自主地向着往来官道上搜寻。

“阿钟也是来接人?”对方惊讶笑道,“什么贵人,竟劳动我们钟娘子亲迎?”

钟迟迟这才将注意力转到她身上,挑眉笑道:“什么样的贵人,竟劳动我们长公主殿下亲迎?”

上回舞弊案后,李玉台至今未能得到皇帝陛下和皇叔荆王的谅解,朝中诸臣也对她弄权舞弊之事表示诸多不满,情夫杜澄更是被贬出长安。

可今天的她,却眉飞色舞、容光焕发,又亲自出城,显然是来接一位重要的人物。

重要人物……不会这么巧吧?钟迟迟心里嘀咕了起来。

提起贵人,李玉台笑得更灿烂了,正要回答。

这时,前方跑来一名仆从,欣喜禀道:“殿下!来了来了!”李玉台立即丢开她,朝一辆刚刚停下的马车迎了上去。

车帘打起,儒衫纶巾轻曳,举手抬眸,不似少年俊采,却有岁月沉淀的韵味,初过而立的男子书香经纶,儒雅隽永。

面对长公主的殷勤相邀,他雅度从容,应对不卑不亢。

寒暄数语后,忽有所感,抬头朝城门方向望去。

往来有疾有徐,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正要收回目光,身旁回望的长公主殿下突然“咦”了一声,朝侍女询问:“钟娘子呢?”

……

钟迟迟已经回了大明宫。

一来,她和陆敬从多年不见,见了人之后,还是觉得挺陌生的;

二来,该回宫用午膳了。

回到紫宸殿时,距离午时还有一会儿时间。

李长夜见她回来得早,顿时笑得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顾不得陆群还在一旁,便冲她笑道:“是不是饿了?要不今天早些摆膳?”

钟迟迟感觉盛情难却,便笑眯眯点头:“好啊!”

皇帝陛下果然更高兴了,连声吩咐下去后,才想起陆群还在,朝他和蔼可亲地点了点头,道:“下午没什么事了,你只管回去筹备婚事吧!”

陆群感激涕零地拜谢退下。

钟迟迟若有所思地看着,随口问道:“陆群要成亲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陆敬从好像是陆群的堂叔?所以他不是为崔羡或馆选而来,只是为堂侄的婚礼而来?

那为什么又跟李玉台扯上关系了?

“是啊!四月中提亲,八月初五亲迎!”李长夜说着,眼神隐约幽怨。

钟迟迟笑嘻嘻地说:“陛下放陆群回去忙婚事,身边岂不是没人可以用了?”

“是有点不够用!”李长夜朝她招了招手,笑道,“寡人这不是在等着馆选结束,挑一个趁手的用作中书舍人吗?”

钟迟迟一边朝他走来,一边抿唇笑道:“其实萧三郎就挺合适的。”

李长夜“呵呵”一笑,将她搂进怀里,道:“寡人知道他合适,朕偏不用他!”

钟迟迟“噗嗤”笑道:“不用他,难道想用崔羡?”

李长夜挑了挑眉,道:“没想到迟儿还关心馆选文辩!”

“倒也不是关心文辩——”想起一些往事,钟迟迟忍不住笑出几分恶意,“我就是关心关心崔羡!”

李长夜顿时来了兴趣:“迟儿认得崔羡?”

钟迟迟勾唇笑道:“五年前在吴县有过一面之缘!”

“哦?”李长夜打量着她的神色,看得出不是普通的一面之缘。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那天我好端端走在路上,他硬要往我身上撞,还假装摔倒,拿出一块破玉坠,要我赔五百两!”

李长夜愣了愣,哈哈大笑。

“这个崔羡……这个确实是崔羡做的事……哈哈哈哈……”

钟迟迟轻哼道:“我被讹了,陛下还挺开心的?”

李长夜笑意未停,问道:“不是寡人开心……寡人有一个疑问,崔羡是怎么撞得到你的?”

钟迟迟道:“我就想看看,这么一把年纪的人,想讹我一个十二岁小娘子什么?”

李长夜哈哈笑道:“结果他真讹你五百两银子?”

钟迟迟睨着他道:“陛下要是不信,可以把他喊来对质!”

崔羡的目的当然也不是五百两银子。

当时他百般挑衅陆敬从不成,想从她身上下手,而她当时也想拿这五百两试试陆敬从,就接受了讹诈。

“寡人信!寡人信!”李长夜连连点头,笑着追问道,“后来呢?你真给了他五百两?”

钟迟迟笑眯眯地说:“后来欧阳徐送了我五百零一两,五百两是替我还债的,还有一两,说是打赏崔羡的!”

当时是匿名送的,她也是到今年才知道那人是欧阳徐。

李长夜这会儿笑不大出来了,悻悻地捏了捏她的脸,恨声道:“你怎么就这么招人!”

钟迟迟摇了摇他的手臂,笑嘻嘻地说:“陛下就眼睁睁看着他五年前欺负我吗?”

李长夜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好!回头寡人叫崔羡十倍赔你!”

说完,又摇头失笑:“你是不是还不知道崔羡是谁?”

钟迟迟挑眉问道:“是谁?”要这么问,她还真不知道。

李长夜哈哈笑道:“他可是崔舍嫡亲的伯父!你直接问崔舍要银子去就行了!”

“崔舍的伯父?”钟迟迟重复了一遍,眉间微微一蹙。

她原本觉得陆敬从进京与崔羡或文辩论无关,因为从时间顺序来看,是陆敬从先启程进京,接着是定下馆选文辩,然后才是崔羡听到消息进京参加文辩。

但如果崔羡和崔舍有这层关系的话,会不会有可能是因为知道陆敬从要进京,才有了文辩和崔羡进京?

文辩和崔羡,简直就像特意为了引出陆敬从的存在。

为了向李玉台引出陆敬从的存在——天子呼来

第259章 陛下很好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59章陛下很好“云安这是又被人算计了!”李长夜笑着说,眼里却喜怒难辨。

钟迟迟瞥了一眼他手边的奏折,问道:“李长暮送来的?”

午膳后,她没有出宫,留在后殿打坐练功,期间似乎听到了李长暮的声音。

李长夜点了点头,索性将奏折递给她,道:“这是今天文辩的名次和明天文辩的名册。”

钟迟迟看了一眼名次,微微吃惊:“今天不是崔羡第一?”

李长夜嗤笑道:“文辩是杨相提出的,岂能被非关学弟子拔得头筹?”

话刚说完,自觉说得深奥了,便解释道:“杨相是关西学派的,如今朝中文臣近五成都是出自关西学派,今日的头名就是杨氏子弟。”

不仅是杨氏子弟,还是一个名字眼熟的杨氏子弟。

钟迟迟多看了一眼,点点头,继续去翻明天的名册,才看到名册上的第一个名字,便怔住了。

李长夜看到她的反应,意外地笑道:“迟儿也知道学派之分?那你也知道陆敬从了?”

钟迟迟看着名册上被写在第一列的“陆敬从”三字,点了点头。

跟着陆敬从的那段日子,她了解过本朝的两大学派。

关西学派以弘农杨氏为首,东吴学派,则以苏州陆氏为首。

五年前,陆敬从错过了南都书院的聘请,未能进一步将东吴学派发扬光大,因此如今朝堂上多是关学弟子。

不过,陆敬从已经于去年继任南都书院的山长,吴学弟子也在逐步入朝。

“今天云安去接陆敬从,你也看到了?”李长夜又问。

钟迟迟将名册和名次放回御案上,点头道:“是啊!长公主殿下可真是礼贤下士,看在眼里的人不少呢!”

李长夜将她抱在膝上啄吻了一下,笑道:“她要是能有迟儿一半的聪敏灵慧,也不会让人算计得团团转了。”

钟迟迟轻哼道:“像我一样?那是不可能的!”

别说女子,就是许多做官的男子,都未必了解学派之争。

陆敬从要是在明天的文辩中压下了关学弟子,就会授官入朝,虽然一时之间赶不上杨相的地位,可关西学派一家独大的局面终究被打破了。

“朕早就得知陆敬从要上京,才应了杨相定下馆选文辩,只是没想到云安竟然会抢着做陆敬从的举荐人!”李长夜哭笑不得地摇着头。

李玉台亲自举荐陆敬从,简直是在打亲姑夫杨相的脸,亏得上回馆选舞弊案中,杨相还为她求过情。

钟迟迟幸灾乐祸地说:“她这是想用陆敬从讨好荆王殿下呢!”

李长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分明就是遭人算计了!”

“那陛下去提醒提醒她?”钟迟迟笑嘻嘻地建议道。

李长夜嗤笑了一声,道:“她亲迎陆敬从,半个长安的人都看到了,还有什么好提醒的?自作孽不可活!”

顿了顿,捧着她的脸问道:“迟儿觉得是谁在算计云安?李长暮?还是崔舍?”

钟迟迟毫不犹豫把问题推了出去:“我怎么知道?”

……

肯定是萧怀璧啊!

不用去问她都能猜到!

中午听李长夜提起崔羡的身世和过往后,她就明白李玉台为什么去城门外迎陆敬从了。

崔羡不仅仅是崔舍的伯父,更是崔舍父一辈的嫡长,原本应该继承家业的,结果这厮不但不肯好好进学做官,还在家里为他定亲后一走了之,导致两家结亲不成反结仇。

后来那位同他定过亲的名门贵女入宫做了皇后,就是李玉台的生母窦后。

因为窦后和崔羡这一桩旧事,皇叔荆王对崔羡深恶痛绝,这次崔羡在文辩上大出风头,荆王为此十分恼火。

这个时候,那个唯一克制过崔羡的陆敬从来了。

只要有人提上一句,急于讨好荆王的李玉台自然如获至宝。

崔羡是崔舍请来的,而那个向李玉台提上一句的人,多半和萧怀璧脱不了关系。

这种借力打力的招数,跟之前怂恿李玉台带邓桐御前自辩异曲同工,除了萧怀璧,她根本不作他想。

这才短短两个月,李玉台的三大靠山元氏、杨氏和荆王都被撬动了!

一想到这点,钟迟迟看萧怀璧的眼神就带上了那么点敬畏。

最后一场文辩结束后,包括萧怀璧在内的一众考官在主考官李长暮的带领下,正回宫复命。

正垂眸站在李长暮身后的绯衣郎君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忽然一抬眸,目光轻瞥,唇角微微一勾。

钟迟迟眨了眨眼,下意识去看身边的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的目光仍旧落在李长暮身上,唇畔似笑非笑,眸色却冷沉了下来。

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止住了李长暮的话,道:“名次和官职,你和吏部商量着先拟出来,朕看了再说!”说罢,摆了摆手。

李长暮应声退下。

跟着他一起的考官们也都跟着离开了。

李长夜冷哼了一声,道:“当着朕的面就敢朝你抛媚眼,这样的人,朕能留作中书舍人?”

钟迟迟靠着他的胳膊笑道:“那陛下怎么不把他外放?”

李长夜嗤笑道:“他才在弘文馆修了几天的书而已,连入六部九寺都还嫩着,外放出去,岂不是祸害一方黎民?”

钟迟迟仰起脸看他,忽然一笑,粲然夺目。

他看得目光一痴,倾身往她唇角蹭过来,低声道:“笑什么呢?”

她侧了侧脸,主动吻了他一下,柔声道:“觉得陛下很好,与有荣焉……”

桃花眸蓦地弯起,低声含糊道:“寡人的好,你想都想不到……”

缠吻携着柔情缓缓涌动,一点一点渗入,如蜜糖般,沾上便黏住,拂之不散,抹之不去……

……

第二天中午,馆选的名次和拟授官职分了两份奏折呈上皇帝陛下面前。

李长夜还没来得及翻看,就见他的美人儿莲步轻盈地闪到了御案前,将仅供御览的奏折翻得如同自家寻常书册一般。

李长夜笑了笑,走上前圈住她的腰肢,问道:“迟儿想看什么,寡人帮你找?”

钟迟迟摇了摇头,她已经找到了。

“官职都拟好了,我去替陛下传旨吧?”她笑眯眯地说。

李长夜往摊开的奏折上看了一眼,第一行便是本次文辩的第一名——

陆敬从,拟授弘文馆学士。

。手机版网址:

第260章 日子不好过怎么够

他盯着陆敬从的名字看了片刻,似笑非笑道:“区区弘文馆学士而已,奏折发回门下省,自然有人交代吏部去办,又不是封爵拜将,哪里需要传什么旨?”

钟迟迟听着他的语气有些不对,便老实交代道:“是我想去传旨,陛下就给我个机会吧?”

李长夜笑睨着她:“你想给谁传旨?”

手指往奏折上连点三下,钟迟迟笑嘻嘻地说:“这三个,我都想见见!”

李长夜的目光从后面两个名字划过,落在第一名上,懒懒问道:“迟儿认得陆敬从?”

钟迟迟乖巧地“嗯”了一声,道:“五年前在吴县,崔羡欺负我的时候,他帮过我。”

李长夜眼神变了变,酸酸道:“不是有欧阳徐帮你了?”

钟迟迟嘻嘻一笑:“欧阳徐那时忙着监视我师父呢!他只顾出银子,出人的是陆敬从。”

崔羡讹她那次,虽然欧阳徐送来了银子,可被她悄悄藏了起来,最终还是陆敬从出面,为她应下了崔羡之约。

李长夜更酸了:“一把年纪了,还盯着十二岁的小娘子……”

“他当年也就三十——”钟迟迟反驳到一半,突然福至心灵,改口道,“不过就算他再年轻个十岁,也比不得陛下这样风姿俊美!”

李长夜顿时被她逗笑了,捏了捏她的脸,道:“嘴这么甜,寡人就给你写一道吧——”伸展了一下手臂,“笔墨伺候!”

……

陆群的婚期就在明日,今天正是女方送嫁妆的日子,因此陆宅十分热闹,不过钟迟迟带着圣旨到的时候,宾客都散得差不多了。

听到钟迟迟的来意后,时任礼部侍郎的陆父愣了一愣。

不怪他反应不过来。

正如李长夜所说的,授这点品级的官职,根本不够格请圣旨,就算请了圣旨,也得过门下省审核,再由吏部执行。

昨天刚出的名次,按照正常流程,没那么快授官。

再说了,让皇帝陛下宠爱的美人来传旨是怎么回事?

不过心里再嘀咕,陆侍郎和陆群还是恭敬地将钟迟迟请了进去,又令家仆去请陆敬从。

前厅香案已备,闲杂人都被清了出去,钟迟迟踏入门槛之际,正逢陆敬从步履匆匆而来。

一抬眸,倏然怔忡。

钟迟迟微微一笑,将圣旨丢给了随行同来的内侍,自己只管闲闲地往边上一站。

陆敬从只愣了一瞬,便收拾神情,整衣下拜。

馆选文辩的前三名都授了学士,这是意料中的事,圣旨又赏赐了一些文房笔墨以作嘉奖。

圣旨宣读之后,按例,接下去就是香茶红封、殷勤问候。

钟迟迟抢在陆侍郎开口之前道:“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同陆学士说!”

……

左右无人,四目相对,钟迟迟张了张口,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初遇陆敬从的时候,她才十二岁,刚刚学会说话,也是第一次接触杨月眠和李长暮以外的人。

在陆敬从面前,她一直都是笨拙而寡言的。

陆敬从也不是多话的人,他们相处,很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各自做自己的事,他偶尔会开口教她磨墨时如何用力,或执笔时如何运腕。

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笨拙寡言的小女孩了。

片刻的沉默后,钟迟迟便笑了起来,正要开口,却先听到了他温和怜惜的感慨:“阿钟长大了,差点认不出来了……”

钟迟迟心头一软,轻声道:“一别经年,先生风采依旧。”

他微微笑道:“阿钟却比当年容颜更盛,言语也伶俐了许多。”

钟迟迟垂眸一笑,拂了拂茶沫,道:“我今天来见先生,是有一事请教——”

……

一炷香后,钟迟迟离开了陆家。

御用的马车,行驶起来十分平稳,钟迟迟靠着车壁,想着方才从陆敬从那里得知的消息——

陆敬从说,陆家没有玉璋。

他是家中独子,母亲袁氏若是手中握有玉璋,不可能不留给他,他说没有,那就真没有。

既然玉璋不在陆家,只能再去陈州袁家查查看了。

如今法器的下落,一在庸山,二在吐蕃,三在陈州——

好像不该再在长安逗留了……

钟迟迟突然觉得车上少了点什么,让她靠得不太舒服,索性坐直了身子。

刚坐直,马车便停了下来。

“钟娘子,崔府到了!”内侍在车外恭敬禀道。

馆选的第二名是崔羡。

虽然第二场文辩的下半场,崔羡被关学弟子压了下来,但第三场,崔羡还是反压了关学弟子一头,最后崔羡被评定为第二。

关学弟子屈居第三,想必最近杨相的心情一定很差。

崔氏的情绪也不是很高,府内上下都还残留着崔文姬暴毙后的沉郁感。

这个时辰,崔府大多数男人都还在衙门里,只有最近被停职的崔舍在家。

崔舍听了她的来意后,施礼道:“可巧伯父出门了,请天使屋内稍坐,这就派家人去寻!”

前厅奉茶后,崔舍亦循礼陪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道:“授官之事原属吏部,怎么劳动了娘子走这一趟?”

这么没有诚意的寒暄,钟迟迟懒得接话,直接对随行内侍道:“你先出去,我同崔九郎叙叙旧!”

内侍明显地僵了一僵,用一种古怪的劝谏眼神看了她一眼,见她不为所动,才讪讪离开。

左右无人,崔舍便收起了脸上客套的笑意,朝她微微一笑,等着她开口。

有一阵没见,他仿佛长高了一些,人也瘦了一点,那张脸却还是秀若芙蓉,只是眉宇间冷冷郁郁,大约还在为崔文姬之死耿耿于怀。

那必然是耿耿于怀的,否则也不会在丢了官之后,又请回了崔羡,针对李玉台的接连陷阱中,总有他的一环。

钟迟迟见过他羞涩明媚的少年模样,此时再见,不禁有些怜惜,道:“你们也真是厉害,如今陛下都嫌弃李玉台蠢笨,不肯见她,她如今日子可不好过,你们也算为崔十一娘报仇——”

他目光一紧,随即松开,淡淡笑道:“还没有报仇,日子不好过怎么够?”

第261章 快救萧怀璧

语气中恨意浓烈,听得钟迟迟挑了挑眉:“你想要如何?”

他扯了扯嘴角,笑意森然:“总要她身败名裂,为十一娘赔命才行!”

钟迟迟笑了:“听起来你们还有后招?”

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钟迟迟又笑道:“可你不是要外放了吗?我听陛下的意思,馆选结束就要赶你走了!”

崔舍淡淡道:“我要为十一娘服丧九月,外放之职已经辞去。”

钟迟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叹道:“我以为只有周云卿一人发疯呢!”

他微微一怔,神色顿时黯然。

“十一娘……”只这么一声,就哽住了,半晌才又说了一句,“她那么好……”

钟迟迟听得心中一酸,忽然有些羡慕。

迟疑了一下,轻声道:“你们要对付李玉台也就罢了,只是陛下待你不薄,你那些动作陛下都知道……”

崔舍神色愈黯,低声道:“陛下知遇之恩……待十一娘大仇得报,定鞠躬尽瘁以报陛下之恩!”

钟迟迟笑了笑。

他要置李玉台于死地,动静就小不了,注定要给李长夜添乱,日后有没有机会报恩也难说。

“你好自为之吧!”钟迟迟说罢,站起身来,一副要走的样子。

崔舍忙跟着起身:“我伯父还没回来——”

钟迟迟摆了摆手,走了。

她又不是真的三个都想见,崔羡那个性子,认出她一定会到处嚷嚷她当年在陆家做侍女的事,被皇帝陛下听到了又得解释……

至于馆选第三名那个,就更没必要见了。

随行的内侍和圣旨还得留下继续等人,钟迟迟便一个人离开了崔府。

看着距离晚膳时间还早,想了想,往常乐坊走去。

走出东市,再穿过一条街,就是常乐坊了。

这个时辰,东市还有些人,坊间的街道上就没什么人了,因此隔了一条街的踉跄脚步声和气喘声听得特别清晰。

钟迟迟没有想管闲事的意思,奈何来人的方向正好是她要去的方向,便只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不一会儿,就看到前方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人。

尘土满衣,头发凌乱,像是跑了很远的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那张脸也脏污得厉害,但钟迟迟还是能认得出来。

脚步停下的同时,对方也认出了她。

“钟迟迟!”对方惊喜若狂地喊了一声,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她扑了过来。

钟迟迟闪身避开,冲着扑倒在地的女子幸灾乐祸地笑道:“晋原县伯,怎么行这么大的礼呢?”

屈突落从地上抬起头,脸上却没有被戏弄的愤怒,只见满眼焦灼:“快!快救萧三郎!”

……

长安城外东五里。

“就在这里!”屈突落眼冒精光,“我们快进去吧!”

钟迟迟瞥了她一眼,道:“告诉我具体位置,我进去就行,你跟他们回去吧!”

屈突落愣了愣:“他们?”

话音刚落,昏黄暮色下的草丛中,四下窜出十几个人,屈突落一见为首的白衣秀士,眼神顿时心虚了一下。

童先生沉着脸向钟迟迟点了点头,看了屈突落一眼,淡淡道:“主公请随我等回城吧!”

屈突落急了:“不行,我要去救萧三郎!”

童先生冷瞪了她一眼,道:“有钟娘子救就行了,主公就不要留下拖后腿了!”

屈突落怒了,眼睛一瞪,正要反驳,又被他抢了去:“这是云安长公主的地盘——”

钟迟迟眼神倏地一利。

屈突落只说萧怀璧被人劫持到这儿,但是她们俩都不知道这座庄子是谁的。

竟然是李玉台!

“那是长公主殿下!我们只是降匪,如何惹得起?主公不为自己想,也不为弟兄们想想吗?”童先生严厉地说。

屈突落瘪了瘪嘴,委屈道:“我们是降匪,我们为什么要降?以前——”

“萧怀璧关在哪儿?”钟迟迟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东北角一个有桂花的院子里——”

……

桂花初绽金黄色,借了最后一丝夕照,灿灿如余晖。

院子里守了两个好手,钟迟迟一落地便顺手打晕了。

抬步入内,转向里屋。

萧怀璧正被绳索紧捆着丢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有些不稳。

钟迟迟只当他被迷晕了,箭步上前,去解他身上的绳索。

手刚一碰到,他猝然睁开了眼,一见是她,眼里的凌厉顿时褪去。

“钟娘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眸光如乌云遮月,幽幽沉沉。

钟迟迟“嗯”了一声,两三下解了绑,一边拉他起身,一边问道:“没事吧?能走吗?”

“没事……”他语气听着有些吃力。

钟迟迟只当他被劫的过程中吃了苦头,没有太在意,直接拉着他的手臂朝外走去。

一出屋门,就听见了朝这里走来的脚步声,夹杂着女子说话声。

是李玉台!

钟迟迟刚眯出几分杀意,又睁了睁眼散掉了。

李玉台也不是犯到她手上,真要杀了,李长夜那里就不好交代了。

既然不动手,就只能避开了。

钟迟迟提起萧怀璧跃上树梢,向下观察动静。

不远处,有一队人正朝这边走来,身影略显模糊。

此时夕阳落尽,暮色朦胧,又还没到掌灯时分,对常人来说,看清路问题不大,但是看人却不太清晰。

附近还守了十来个有功夫的人,不过对钟迟迟而言,都不值一提。

正转头去看退路,身旁的萧怀璧突然脚底一滑,往下掉去。

钟迟迟忙拉住他——

“什么人!”底下有人察觉了树上的动静,朝这边袭来。

这时的萧怀璧却似突然晕倒似的,身子直往下坠。

钟迟迟只得抬起他的手臂挂在肩上,一手揽住他的腰身,低声说了一句:“抓紧我!”随后施展轻功,沿着自己进来的路线撤退。

身后有了追赶的动静,她虽然带着一个萧怀璧拖慢了速度,但也不是身后那些人能追得上的,跑出庄子一刻钟后,就将人甩得没影了。

听不到追赶声后,钟迟迟便停了下来,将他靠着一棵树放下。

还未站稳,他猛地一挣,拉着她撞进怀里。

沉沉暮色中,他低下头,灼热气息扑面而来——

第262章 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62章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钟迟迟还不至于被个不会武功的萧怀璧制住。

一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道:“萧怀璧,还听得清我说话吗?”

方才在树上,她将他拉起来的时候,他便主动伸手来搂她,近身时,媚香似有若无,钟迟迟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此刻,那双如月温雅的眸子欲色渐染,狂乱与压抑交织。

他半敛双眸,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听见……”双手再次不受控制地朝她伸过来。

钟迟迟只得点穴定住他的动作,再去探他的腕脉。

是夜来香!

媚药既然被称为药,就是有药效的,所有的媚药都是能熬过去的,只看药效长短和强烈程度。

药效长的人熬不住,药效强的,还没熬到药效结束可能人就受不了,更有甚者,能逼得人走火入魔。

熬不过去的时候,就要借助外力,用药,或者剧痛,又或者浸在冷水里。

当初周云卿中的观音媚,曾让她在碧寒潭里待了三个时辰;

这次萧怀璧中的夜来香,她记得是五个时辰。

点了穴后,他双目紧闭,面上依旧痛苦挣扎。

这个时辰,城门已经关了,带着萧怀璧她过不了城门,要叩开城门事情难免闹大。

钟迟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张望,望见远处似有波光时,俯身问道:“你会水不?”

萧怀璧睁开眼,已是满目迷乱,不能回答。

钟迟迟叹了一声,提起他向水边走去。

一方不算大的水潭,星光下波光粼粼。

钟迟迟犹豫着看了一会儿,还是看不出深浅,只得将他解了穴丢进沿岸的水里。

然而人刚一丢下,只无力挣扎了一瞬,就沉了下去。

钟迟迟扶了扶额,跳下去将他捞上来,丢在岸上,由着他先将呛进去的水咳出来。

大约药效发作得厉害了,刚咳了几下,他便朝她扑了过来。

钟迟迟只好再次点了他的穴,解下衣带捆在他手上再将他丢进水里,自己则拉着衣带另一头坐在岸上。

忙完这一切,钟迟迟长出一口气,躺了下来。

月淡星明,是个晴朗的夜晚。

这样晴朗的星空很适合观星,但是她现在有点累,只想放空了自己呆呆地看着漫天星斗。

在庸山最高的青岩峰顶上,如果天气好,也这样仰面躺着的话,可以看到很多星星。

杨月眠教她观星的时候,就是在青岩峰顶,与她一起仰面躺着,用平淡的语气、清冷的嗓音一一为她道来。

她有一次悄悄转过头看他,只觉星光映入他淡色的瞳眸中,依稀有些温柔。

她当时很有一种冲动,想同他说她的许多不愿意。

但是她最终也没说出口,那时她还太习惯服从,如果不是遇到李初,如果不是觉醒了预知梦,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反抗。

她是在青岩峰顶闭关期间觉醒了预知梦,那一夜梦醒,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又冷又痛。

她一直努力地照着他想要的样子成长,原来他最终想要她成为的,是那样一个怪物……

八月的夜晚风冷露寒,她又下水浸湿了衣衫,越躺越觉得身上发冷,索性侧过身,将身子蜷缩起来,突然有点想念李长夜……

她今天没有按时回宫,这厮估计又要不高兴了,要不明天先带萧怀璧回常乐坊让沈三只看看,她也顺便睡一觉养养精神,养足了精神再回宫哄皇帝陛下……

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就在她几乎要睡过去的时候,被万马奔腾的震地声陡然惊醒。

当然也不是真的万马奔腾。

钟迟迟仔细辨听了一下,大约也就百来骑——

等等!

她倏然坐起。

不会吧?这么兴师动众?

那马蹄声走走停停,又不断四散分开,显然是在找什么人。

钟迟迟往水边看了一眼,萧怀璧仍旧是半趴在岸上的姿势,发衣尽湿,眼眸微垂,大约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了抬眸。

那一眼,催遍花开,占尽风华。

带着这样一个人,她是该藏起来呢?还是该藏起来呢?钟迟迟有些发愁。

然而她刚将萧怀璧捞上来,皇帝陛下身边的冯大高手就找到这儿了。

冯高手仓促地看了她和萧怀璧一眼,就受惊似地背过身去,一声长哨,马蹄声集聚而来。

钟迟迟无奈地喊了一声“冯大侠”,道:“萧三郎不慎落水了,麻烦你等会儿送他去常乐坊请沈医仙诊治一下吧!”

冯沐晨将信将疑地回头看了一眼。

钟迟迟趁机将萧怀璧扔了过去。

人一到手,冯沐晨就察觉出来,正要替他解穴,钟迟迟又凉凉道:“送到沈医仙处之前,不要解穴,否则我们都会很尴尬的!”

冯沐晨困惑地看了萧怀璧一眼,正对上他双眸微启,顿觉心惊肉跳,索性拂了他的睡穴。

这时,该赶来的人也赶到了。

乌骓踏夜而来,马上玄衣如墨,金绣龙腾,勒马时,不等前蹄落下,便迫不及待翻身下马,甩开前摆,大步朝她走来。

钟迟迟原以为他会说什么问什么,谁料他一声也没吭,沉着脸解下身上披风将她一裹一抱,又回了马上。

他目光冷冷地掠过昏睡中的萧怀璧,缰绳一抖:“驾!”

……

虽然知道他在生气,但窝在他怀里真的太适合睡觉了,哪怕被他从马上抱下来,钟迟迟也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直到——

“噗通!”

钟迟迟猛地睁眼,从汤池里跳了出来,湿漉漉地站在地上,冷冷看着他。

他勾唇一笑,拉开自己的衣带,道:“怎么陪萧怀璧泡冷水都行,陪朕泡个热汤要跑?不是怕冷么?”

强压下突然被扔水里的恐惧与惊怒,钟迟迟绷着嗓音解释了一句:“李玉台绑架萧怀璧。”

李长夜冷笑一声,狠狠地将衣带摔在地上:“所以你要去救他?舍身忘我去救他?你钟迟迟什么时候这么行侠仗义、这么爱管闲事了?”

钟迟迟捏紧了手心,压下恐惧引出的杀意,冷笑道:“是啊,我就是要救他!”

他怒极反笑,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肩,低声道:“朕日日夜夜暖着你,你为了他把自己冷成这样——”

话音未落,“撕拉”一声,钟迟迟反射性地抱住自己光露的胳膊。



第263章 迟迟失踪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63章迟迟失踪青丝如墨,肤光胜雪,两相辉映,艳丽得不能直视,她环住自己的动作又难得露着柔弱无措。

李长夜看在眼里,心底无名火骤起,与怒火交融,令他浑身欲燃。

他粗暴地扯下自己的外衣,将眼前人一裹,抱起,朝外走去。

钟迟迟揪着他的衣襟,听着他压抑着的呼吸声,知道他还在生气,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委屈。

救萧怀璧算不得什么行侠仗义,毕竟他一直在帮她;舍身忘我更不知从何说起,救他又不是什么难事,最多也就舍了一顿晚饭。

后来需要多费些心思,是因为萧怀璧中了媚药,她不下水,难道要看他淹死?

但这些种种,萧怀璧对她的帮助,她对媚药的憎恨,都不能解释。

不能解释,所以就要被他愤怒地丢进水里?

“嘭”的一声,他抬脚踹开殿门。

“李长夜——”她刚刚叫了一声,身子略略挣起,就被他丢在榻上。

“你干什么!”钟迟迟恼怒地推开他,刚刚那一下,砸得她浑身生疼,还有被压到的头发,也扯着疼。

他这回却全然没了怜香惜玉的心思,再次将她按住,摸到她衣带上用力一扯,冷笑道:“朕突然想清楚了,再这么纵容你下去,只怕要被别的男人捷足先登!”

钟迟迟按住他的手,咬了咬牙,道:“萧怀璧被下了药,我只是帮他解药!”

话一说完,便觉得哪里不对。

而身上的男人已经红了眼,猛地将她的手按在头顶,怒极反笑:“那迟儿也帮朕解解药吧!”

钟迟迟双手一挣,从他手中抢过衣带,内力运起,软剑倏地绷直,贴紧他的下颌。

没有出鞘的软剑不存在威胁,却令他瞬间冷了双眸。

隔着剑默视了一会儿,他扯了扯嘴角,道:“或许朕该学学云安,不择手段,也是一种手段!”

钟迟迟骤然睁圆了双眼,一掌拍开他,抽身夺门而去。

“钟迟迟!”他在身后喊她,愤怒得嗓音嘶哑。

她突然眼眶一热,却加快了逃离的脚步。

她的轻功不输冯沐晨,运至极致时,如两肋生翼,足不沾尘。

夜风呼啸过耳,长发已经被吹得半干,她裹紧发冷的身子,提气跃过宫墙,落地时,翩翩缓缓。

身后的宫门禁卫应该是看到她了,但没有人上前质问。

进出宫门,一直都不会有人拦她。

这是只有天子才能给的殊宠。

当初她还嘲笑过云妃恃宠而骄,可是这样的宠爱,有几人能不迷失。

倘若她真的不为所动,现在也不会在宫城外迷失如游魂。

钟迟迟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一阵清风袭来,顿时遍体生凉,反倒将她脑袋冻得清醒了一些,终于迈出了步子。

一步一步远离宫城,一步一步没入长安城幽暗的街道。

巡夜的金吾卫信马在几重街坊之外,她走的这条路显得格外静寂幽深。

她本来穿的衣衫在城外浸湿了,后来又在偏殿被他撕毁,临走时,匆匆扯了殿内罗帐裹身。

罗帐轻薄,她不知道遮住了多少,总之还是冷的,她最好去江陵王府或者常乐坊找件衣衫换上。

可是她现在也不想去。

只是被丢进水里而已,她从小到大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

杨月眠将她丢进的是水寒似冰的碧寒潭,她还不是一次一次挣扎着爬出来,由着山风将自己吹干。

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怕冷,只不过这些日子被他惯坏了。

惯得既软弱又愚蠢。

可是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将她丢进水里,也会毫不在意地说着给她吃那种药的事。

杨月眠把她当祭品,那李长夜把她当什么?

她一面想着,脚步径直朝南,一步一步,渐缓渐迟疑。

其实她在长安没什么事了,也不想再同他这样纠缠,只会缠得她越来越软弱,不如就这样离开?

她要是这样走了……

思绪渐痴,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凝伫夜色中,茫然若失。

回神,是因为听见了一阵朝她走来的脚步声。

不疾不缓,不轻不重,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步伐,只听着这脚步声,便觉雍容雅度,气韵深远。

这个时辰已经宵禁,一般人要是夜间出行,被巡夜的金吾卫抓到,是会直接关进大牢的。

但听着这脚步声,就知道不是一般人,不仅因为这样的步履从容多出自士族教养,更因为此人还有着不俗的身手。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钟迟迟站在原地,神色淡淡,等着那人自黑暗中走出。

弯月寡淡,星子错落,街边有两盏烛火不定的灯笼。

所有的光糅合在一块儿,照出朦朦胧胧的一条青石路。

那人从青石路尽头的夜色中走出,白衣不染,气度清绝,察觉到前方有人时,脚步顿住,秀致双眸蓦然抬起。

钟迟迟猛地睁大了双眼——

……

三日后,大明宫紫宸殿前,云安长公主李玉台驻足等候于阶下,眉宇间焦灼不安,眼神直往殿内瞟。

等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高福疾步走下,忙提步迎上,迫不及待问道:“高大监,陛下可愿见我?”

高福的神色却比她还难看,低声道:“殿下还是再等两天吧,陛下这几天……”话没说完,摇了摇头。

李玉台眸光一沉,犹豫了片刻,拉住要走的高福,压低声音问道:“高大监,我听说钟娘子已经三天没进宫——”

高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朝她摆了摆手。

正要离去,忽然又停住脚步,迟疑地看了她一眼。

李玉台机敏地追上:“高大监有话请说!”

高福又是一阵迟疑,才低声开口道:“钟娘子失踪了……”

……

李玉台心事重重地走出宫门。

自从馆选舞弊案御前受训后,皇帝陛下就一直不肯见她,如今钟迟迟下落不明,皇帝陛下自然更没心思见她。

“倘若殿下有钟娘子的消息,陛下定然高兴……”

可是皇帝都找不到的人,她上哪儿找消息?

李玉台一脸烦闷地上了马车,侍从小心翼翼询问:“殿下要去哪儿?”

“回府!”李玉台随口吩咐了一声。

说完,又觉得一阵烦躁,自从褚枫没了,府里也没个能出主意的人,回去就是干着急,还不如——

车轮滚动数圈后,悄然改了方向。

。手机版网址:

第264章 打算躲多久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64章打算躲多久钟迟迟坐在一张蒲团上,身上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披风,披风宽大,将她裹了一圈还绰绰有余。

她面前是一张红檀木的茶桌,边上炉火正盛,水汽蒸腾。

“今日清晨,羽林大将军崔离领兵三百出城,左金吾将军宇文断亲自于长安诸坊巡查——”

男子的声音雅润雍徐,藏在水雾后的双眸秀致如柳叶含烟。

抬臂舒腕,分茶点沫,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直到放下茶壶,男子也没等来她回应,便抬眸看了她一眼。

她一直在盯着他看,自从那夜随他回来后,每回相对,都是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真的不需要替你请个大夫吗?你的脸色看着实在不太好。”

她垂下眼眸,从披风下伸出一只极美的手,握在陶杯上如玉凝润。

她抿了一口茶水,抬眸淡淡看他:“你胎中受惊,天生头风,十岁之前每旬犯病,后得遇名医,如今只有三月至半年犯病一次。”

他眸光微沉,旋即淡去,笑道:“是某唐突了,未料娘子医术过人。”

钟迟迟恢复了面无表情,没有接话。

他自己端起一盏茶,品了几口,放下,又道:“钟娘子打算在我这儿躲多久?”

钟迟迟轻轻勾了勾唇,道:“杨学士想要我留多久?”

他缓缓一笑,道:“满城风雨,都因一人而起,某岂敢擅留娘子?”

钟迟迟将手缩回披风下,似笑非笑地看他:“今日不敢擅留,当时怎么就敢引我回家?”

他摇头笑道:“那天夜里,确实是偶然路过,娘子形容憔悴,某不忍不顾。”

钟迟迟自然不信什么偶遇,不过她应了随他回家,却是因为他这张脸——

她忍不住再次抬头,盯着这张脸看。

这张脸毋庸置疑是好看的,更难得的是那股清贵高华的气韵,说实话,长安子弟,莫与能匹。

她所见过的人里,也只有一个人胜过他,那个人——

还真是巧得让人不敢不疑。

那天她随他回家后,便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弘农杨氏长房幼孙,尚书令杨摄的亲侄子,馆选第三名,杨十四郎,杨越。

她不知道杨越接近她有什么目的,所以干脆跟他回去看看。

然而这三天看下来,也看不出什么,好像他真的就是偶然路过出于怜惜把她捡回家一样……

杨越的风仪涵养是真的好,哪怕被她盯上好几个时辰都能泰然自若。

此时她又盯着他不说话,他也不在意,只是专心致志将茶具一一清洗收起。

末了抬眸一笑,道:“某需出门一趟,娘子请自便。”

说着,便站起身。

钟迟迟也站了起来,道:“我同你一起出去吧!”

杨越微微一怔,不确定地问道:“娘子要同我一起出门?”

钟迟迟点头道:“是啊!外面不都在找我吗?我再留下去,怕你承受不住!”

杨越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目光往她身上一落,问道:“娘子可要换套衣衫出门?”

她深夜进了杨家,杨越身边也没侍女,只能临时拿了他一套新衣穿着,衣带系上,虽然不合身,也勉强穿穿,只是她那晚真的有点冻着,这几天就一直裹着杨越的披风不放。

钟迟迟摇了摇头。

回去就能换了,凭她的身手,大白天不被人看到也不是什么难事。

杨越不再勉强,换衣后与她一道出了庭院。

钟迟迟那天夜里到杨家,直接进住了杨越居住的庭院,三天都没有踏出院子半步,似乎也没有人将她的事外传,至少没有出现哪位长辈来过问的情况。

杨越没有带她往正门去,而是停步在一个岔路口,道:“我带娘子从侧门出去吧?”

钟迟迟将披风帽子戴上遮去前额,点了点头。

正准备离开,远远地传来一声女子娇声呼唤:“那是十四郎吗?”

钟迟迟抬眸与杨越对视了一眼,不由一笑。

还真是不巧!

杨越也笑了笑,转身朝快步走来的女子施礼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李玉台这几天想来拜访杨摄一直不得见,听说杨摄十分宠爱新近来长安的侄子杨越,索性趁杨摄不在家,先上门来见见杨越。

她毕竟是长公主,杨家也只有一个杨摄敢让她吃闭门羹,等她同杨越相谈甚欢到杨摄回府,自然就见上了。

主意打得很好,因此一见到杨越,她便觉得成功了一半。

见到杨越行礼,忙笑容可亲地亲自扶起,正要夸赞他两句,目光却不由自主往他身旁人飘去。

那人同她差不多的身长,披着太过宽大的披风,那披风确实上好的材质,一看就知道此人并非奴仆之流。

尽管容貌身形都隐在披风之下,却如娇花暗藏,风流隐隐,说不出的诱人。

李玉台正好奇看着,那人便转过身来,披风下伸出两只精致姣好的小手,脱下帽子,朝她嫣然一笑,容光灼灼:“殿下安好——”

……

刚从杨府侧门出来,钟迟迟便察觉到了探视。

“娘子可真教人一顿好找!”语气颇为无奈。

钟迟迟回过头嘲笑道:“我还当你们千灯阁多厉害,长安城内,三天都找不到一个人!”

欧阳徐摇头笑道:“娘子不说,我也觉得惭愧,杨氏府内,真不是千灯阁可以勘探的——”他顿了顿,隔着外墙往杨府看了一眼,目光颇有深意,“尤其是杨十四郎。”

钟迟迟心中一动,拉着他一边离开,一边低声道:“你也觉得杨越古怪?”

欧阳徐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确实,而且是查不出的古怪。”

钟迟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欧阳先生也太灭自家威风了,多查查,总能查出来的!”

说罢,摆摆手要走。

欧阳徐又喊住她:“娘子还不回宫吗?”她去的方向正是大明宫的反方向。

钟迟迟笑容不变:“我回宫做什么?”

欧阳徐叹道:“陛下已经找了你两天两夜了。”

钟迟迟笑了笑:“现在不是找到了?”

找到了又如何?进宫和他重归于好?还是再吵一架?

。手机版网址:

第265章 谁给你吃这种东西?

“我以为你已经离开长安了。”沈三知说着,将新煮好的菟丝子茶沏了出来。

药茶还冒着热气,钟迟迟看着,“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她现在,其实是该走了。

欧阳徐说他在找她,可她不想见他,直到现在,想起那晚的事还觉得膈应。

也许他将她丢进汤池是为了让她暖暖身子,可是他说的不择手段……

一想到他曾想过那样对她,钟迟迟就觉得心里无比难受。

可她也不能这样一走了之,那夜在宫门前,她许诺过不会背着他离开。

那就进宫和他说一声吗?

可要怎么见、怎么说?

“我从未见你露出这样忧愁软弱的神情——”沈三知轻叹道。

钟迟迟心神一震,用力捏了捏手心,端起药茶一饮而尽。

放下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她不能再这样放纵自己沉湎了!

“我打算——”刚一开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沈三知去而复返,递给她一封信——

……

芙蓉初谢,金桂飘香。

一处过时,又会有新的冒出,皇家御苑中总不缺稀世美景。

不过从芙蓉园禁卫一看到她就开门的情况来看,她这个天子新宠大概还没过时。

谢绝了宫女的迎候,钟迟迟独自朝紫云楼走去,目光一掠,便见到远处有人急匆匆沿复道往大明宫方向去了。

她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继续往目的地走去。

午前,她收到了一封匿名信,邀她午后申时正往芙蓉园紫云楼一见,说是谈谈初四那晚的事。

这信一看就知道是李玉台送来的——能无需允许就进芙蓉园的都是皇亲国戚,何况知道她在哪儿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她和李玉台能有什么话好说?

原本她是不想理的,可是犹豫了半个下午,还是来了。

不管李玉台邀她一聚是什么目的,她进了芙蓉园,那人不可能不知道……

倘若……就好好告个别,不然——守不守诺其实也不是很重要……

进了紫云楼,里面却没有人。

钟迟迟没有在意,只在楼前庭院内的石桌旁坐下等待。

很快有宫女奉了香茶上来。

钟迟迟盯着茶盏上方飘拂的水汽看了许久,直看到热气渐散。

她勾了勾唇角,缓缓执起茶盏,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茶是御用的玉笋茶,加了同样御用的龙脑香,茶温正好,饮下能令人七窍舒畅。

钟迟迟却觉得这一盏茶下去,将她所有的筋脉灵窍都堵住了,堵得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在心口乱撞,而后窒息消亡。

钟迟迟扶了扶脑袋,闭上眼,感觉着身体的变化。

紫云楼外,有人步履匆忙而来,每一步的迫不及待,都像踩在她心上……

……

“……阿钟自知有错,想邀陛下紫云楼单独一见……”

李长夜没有听完,这个说法他嗤之以鼻。

她怎么可能自知有错?

就算真的自知有错,她也只会等着他先低头;

就算她真的愿意先低头,也绝不会让李玉台来传话。

尽管如此,他也知道李玉台不敢骗他,她应该真的在紫云楼。

纵然有些古怪,李长夜还是迫不及待地赶来了。

三天三夜不知所踪,他快疯了。

疾步走到紫云楼门口,他猛地住了脚步,盯着门看了片刻,轻声问道:“谁在里面?”

门外侍女答道:“钟娘子约两刻钟前入内。”

李长夜顿时笑了起来,这些天的愤怒和忧急瞬间被喜悦替代,唇角的上扬之势怎么也压不下来。

门推开,墙边石桌旁,美人娇慵斜倚,唇角微勾,懒懒一眼飞来,李长夜顿觉魂都没了。

他进了门,立即反手将其他人都关在了门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却努力地平缓体内的汹涌。

他们上回不欢而散,再见面,不该是这样——

“陛下还不过来么?”她忽然笑道,笑声既软且媚,将他好不容易回笼的一丝理智又勾没了。

他不由自主地朝她走去,心底却渐渐生出疑窦。

她虽然平时也妩媚勾人,却没有像现在这样,一个眼神就能叫他失控,好似施了什么媚术一般,惑人心神。

惑了他,也惑了她自己。

越看清她此时的模样,李长夜就越觉得心惊,最终停在两步远处,迟疑着问道:“迟迟,你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

她软软地勾着他,媚眼如丝,吐气如兰:“陛下看到我,可还满意?”

柔软入怀,却冻得他瞬间清醒,听清她的话后,李长夜目光一凛,将她捉出怀抱,追问道:“满意什么?”

她吃吃地笑了起来,小手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作祟,继续娇滴滴催问:“这样呢?满意了没?”

李长夜僵硬着捉住她的手,绷着嗓音问道:“迟迟,你到底怎么了?”

她歪了歪脑袋,娇娇俏俏地看着他:“我怎么?陛下以为我怎么了?”

杏眼如波,含着不容错辨的软媚春色。

他心头一沉,下意识看了一眼桌上倾倒的空杯。

只这么一会儿,她已经挣脱了他的桎梏,再次热情纠缠上来,伏在他耳边诱惑低语:“陛下还在等什么呢?”

李长夜沉着脸再次将她从身上拉下来,朝外怒声道:“来人!传御医!”

她怔了怔,眸中媚色稍稍一散,旋即再聚,低低笑道:“传御医做什么?陛下也要助助兴吗?”

李长夜简直要被她磨疯了,索性将她抱起放在石桌上按好,又朝外怒吼着催了一声。

她轻易挣脱了他的控制,又扑进怀,娇滴滴,软绵绵。

李长夜猛抽了一口冷气,哑声道:“迟迟,谁给你吃的这种东西?”

她吃吃笑道:“难道不是陛下么?”

李长夜扶着她的双肩从自己身上扒下,眸色沉沉道:“朕没有!”

她眼中媚色又一次稍散,牵起唇角道:“不择手段啊……陛下不喜欢么?”

李长夜顿时一个激灵,忙道:“不是朕的主意,朕不喜欢!”

他掌心轻抚到她脑后,低头深深一吻,犹豫了一下,将她冰冷的身子拥入怀中,低声道:“朕那天气昏了头,说的都是气话,迟儿原谅朕好么?”

怀中人身子一僵,默了片刻,闷闷道:“真的不是你?”

第267章 朕还没死呢!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67章朕还没死呢!她身上其实还有一个咒。

杨月眠在她心口施了一个护心符,可以保她性命垂危时留存最后一口气,等他来施救。

他离开前的十六年内,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她这条命。

养一个巫女不容易,养一个天生灵感体质的巫女更是百年不遇,他要她活着,活着成为他的祭品,永永久久地活着。

为了让她有保命之力,他无所不用其极。

十二岁那年,她被陆家一名管事喂了药,回到庸山后,杨月眠找来了相同的药要她吃下。

“他给我吃的第一种药,名叫相见欢,药效不长,虽然我那时年纪小,也只在寒潭中待了一个时辰——”

杨月眠说,这世上所有的药都是有时效的,熬过那个时效就没事了。

起初她熬不过时,他会让她借助碧寒潭的寒气,逐渐地减少待在碧寒潭中的时间,改用内力压制,到最后,要她连内力也不许用,只凭自己去抗拒。

“十三岁那年,用了观音媚,就是上次周云卿吃的那个,第一次服下,在寒潭中待了三个时辰……”

“最厉害的一次是十五岁那年,他自己配的药,我那时已经有了抵抗,如夜来香那种,那时已经对我无效了,可是服下那个后,还是在寒潭中待了三天三夜,足足花了一个半月才完全适应——”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怔。

其实那次吃的应该不是最厉害的,去年春天她出关后,杨月眠又新配了一种,只是她没吃,现在应该还留在庸山。

回了神,发觉身下的男人仍旧沉默着,心里有些不安,想抬头看看他,却被他按回了胸口,听到他紧绷着嗓音道:“你的毛病就是这样训练出来的?”

钟迟迟“嗯”了一声,道:“每次吃了药难受的时候就浸在寒潭中,久而久之,身体习惯了,只要那样……难受时,就会自己生出反应——”

顿了顿,悄悄勾住他的小指,轻声道:“这也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

他倏地握住她的手,哑声道:“朕知道,朕相信你!”

她看着自己被他包裹起来的手,轻轻一挣,五指舒展,与他手指交叉而握,弯了弯唇角,语气不自觉地轻松起来:“我的寒症也是在寒潭中长年累月浸出来的,那个寒潭深约二十丈有余,潭底有千年寒冰,他说寒潭的寒气有助于我修行,所以一直留着……留到如今,就是沈三知也无能为力了。”

“他不知道后果吗?”李长夜的声音压抑隐忍。

钟迟迟笑了笑,道:“他知道啊!只是那些对他来说不重要!”

之前孙济仁向李长夜回禀的话里,提到了她的寒症——不得孕育,药石罔效,天不假年。

前两句是真,天不假年倒不至于。

预知梦的警示中,她被献祭后,沉入潭底,不死不灭。

她第一次做预知梦,醒来后痛哭不止,甚至满心只想求死。

但是她身上留了杨月眠的护心符,杨月眠不允许她死,除了不死,其他的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李长夜又沉默了片刻,猛地跳下榻,箭步到门前,高喊道:“崔离!崔离!”

钟迟迟愣了愣,不明所以。

片刻后,崔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陛下有何吩咐?”

李长夜在门口急踱两个来回,深吸一口气,道:“你和沐晨,现在就去找欧阳徐!去澧州!去大庸!杀了他!百骑都带去!十大杀手、十大高手都给朕买下!杀了他!杀了他!”

说到最后,怒声震顶,他指向门外的手不能抑制地微微发颤,犹不解恨地一脚踹翻了屏风。

钟迟迟忙从榻上起身,飞扑过去抱住他,急声制止:“哎——别!别!不要去!”

李长夜甩开她的手,怒不可遏:“去!都给朕去!朕要他死!要他死!”

“你这是要谁死呢!”钟迟迟又好气又好笑地拉住他的手,“他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你是让人去送死呢!”

“朕不信!”他猛地转头,狠狠瞪着她,“朕亲自率羽林军去,朕不信弄不死他!朕和他拼了!”

胸口不知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钟迟迟怔愣了一下。

李长夜说完就挪开了目光,怒喊道:“给朕召集羽林军——”

“别别别——”钟迟迟猛地回神,赶紧打断他,“陛下、陛下,你听我说啊——”再次抱紧他,软了语气道,“陛下……李长夜,我们先好好商量下好不?陛下……长夜哥哥……地上好冷……”

……

崔离在门外静静地听着。

等到那女子说了一声“冷”后,娇声软语便随同脚步声远去。

他默默地退出了浴堂殿。

冯沐晨追出来问道:“我们现在是去还是不去?”

崔离摇了摇头:“明日再作请示。”

冯沐晨点头离开。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继续原来的夜巡路线。

……

钟迟迟被他放进被窝,想拉他一起进来,却被他按住动作。

“他这样对你,你还想护着他不成?”他脸上余怒未歇。

钟迟迟愣了愣,哈哈直笑:“我、我这是护着你们啊,哈哈哈哈……”

眼看皇帝陛下脸色越来越难看,钟迟迟忙收了笑,解释道:“他就跟个妖怪似的,你别看冯沐晨号称天下第一高手,我跟他交手也不是没有胜算的,但我跟我师父最近一次交手,都没走过十招!”

他仍旧青着一张脸,哑声道:“可是他这样欺负你——”声音陡然拔高,“朕还没死呢!他竟然这样欺负你!”

钟迟迟被他喊得一愣,忙又哄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我遇到陛下后,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今天的事,陛下一定会替我做主的,是不是?”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躺进被窝抱住她,摸了摸她的秀发,低声道:“杨月眠,他究竟是什么人?”

钟迟迟怔怔地想了一会儿,轻声道:“他是个妖怪,是大觋,他学究天人,他武功绝世,他无所不能——”

“他一张口,就能施下巫咒,他一抬手,就能布下绝阵,没有人能抓得住他,因为根本没有人能近他的身!”

这世上,只有她能近他的身!只有她有机会杀了他!

。手机版网址:

第268章 惟不负你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68章惟不负你次日睡醒,李长夜已经不在身边。

“今日馆选的两位学士进宫面圣,陛下说去去就回,让娘子起了先吃点东西!”宫女回禀道。

钟迟迟愣了愣。

两位学士?

……

“崔羡这厮又拒官了!”李长夜咬着牙说。

馆选前三授学士,崔羡拒官跑了,因此今天来面圣的只有两名学士。

“拒就拒了——”钟迟迟不以为然地说,“弘文馆学士是要授课的,崔羡那德行,能为人师表吗?”

李长夜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不高兴地说:“可他特意跑来参加馆选,中选了又拒官,不是给朕没脸吗?”

钟迟迟想了想,点头道:“这倒是!侄儿拒官,伯父也拒官,崔氏实在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陛下应该下旨训斥训斥,言明以后都不许崔羡做官了,这种选官的事也再不许他掺和!”

“好!”某昏君击掌大赞,欣然接受了美人谗言,甚至迫不及待召来中书舍人拟旨。

钟迟迟也毫不避讳地看着陆群拟旨,甚至还指点了几处用词,务必要显示出皇帝陛下对崔羡乃至崔氏一族的不满。

刚刚嚷着要拟旨的皇帝陛下却只顾坐在一旁乐呵呵点头附和,也不知听到了多少。

最后捧着圣旨出门的陆群一脸的复杂。

处理完崔羡的问题,李长夜看着心情愉悦了许多,搂她在怀,笑道:“朕今日给陆敬从加了个官!”语气颇有些邀功的意思。

钟迟迟惊讶道:“他才刚上任,就加官了?”

李长夜森森笑道:“是!朕让他兼任了国子博士,毕竟是云安特意举荐的人才,朕当然得重视起来!”

钟迟迟心念一转,便想通了其中关节,不由侧目:“陛下还挺会玩阴的啊!”

弘文馆授徒指针对一品官及皇亲国戚、功臣子弟,这些学生不仅数量少,立场也坚定,比如杨相家的子侄也有入弘文馆的,任凭陆敬从怎么教,都不会变成吴学弟子。

但国子监不同,国子监学子众多,且大多没有归属,这些才是学派更需要的人才。

陆敬从入国子监,是对关学势力的一次重击。

啧啧啧,杨相这会儿得多恨李玉台呐!

李长夜瞧着她秋波斜睨的模样,只觉无比的娇媚可人,笑着往她脸上乱蹭。

钟迟迟一边躲,一边道:“你让她最近躲着点我,要是叫我撞见了,哼哼……”

李长夜笑道:“你最近可撞不到她——太后病了,道一昨晚算了一卦,原来是云安冲了太后今年的运势,才导致太后今年的身子一直不好,至少过年前,她都待在公主府出不来了!”

钟迟迟惊讶道:“太后又病了?”不是又装病吧?

李长夜惩罚似的捏了捏她的鼻尖,道:“入秋之后偶感风寒而已,太后的身子在生夏悼王时伤了底子,每年入秋都要小心着。”

李长夜并非王太后的独子,先帝刚登基的时候,王太后正怀着第二个孩子。

后来先帝登基,弃原配另立中宫,王太后因此郁郁动了胎气,早产生下第二子,艰难地养过了周岁,却还是夭折了。

李长夜即位后,便追封这个无缘的弟弟为夏悼王。

这样的遭遇,对一个女人来说确实挺伤身的。

钟迟迟虽然不能感同身受,还是给面子地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陛下将长公主禁足,是在为我出气呢?还是为保护你阿姐呢?”

他笑了笑,捧住她的脸轻吻了一下,神色突然认真起来:“朕是在警告她,教她知道哪些人是她万万得罪不起的!”

钟迟迟眨了眨眼,抿唇一笑,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一面轻抚着她的背脊,一面含笑同她话着家常。

钟迟迟乖巧地应着,在他看不到的背后,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这件事,仿佛只是李玉台一人自作自受,然而——

元氏、荆王、杨氏,现在是李长夜,李玉台身后的势力一点一点地剥离。

这次的事,是巧合,还是有心人的推波助澜?

……

“她对你下药?”他骤然变色,猛地起身,将手边的茶盏带得飞了出去,砸在地上,瓷碎声清脆而突兀。

钟迟迟打量着他的反应,脸色缓了缓,心里信了他七八分。

这厮***貌岸然,这么失态,应该不是装的。

萧怀璧也明白过来了,眼神变了变,嗓音有些哑:“你怀疑我?”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这次的事,同之前萧怀璧的几次谋算风格非常一致,借力打力,无懈可击,也不能怪她怀疑他吧?

萧怀璧被她毫不掩饰的承认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眸光一黯,缓缓坐了回去,重新拿了一只茶盏,徐徐满上,又盯着看了两眼,才抬起头,语气已经恢复了正常:“不是我!怀璧可负天下人,惟不负娘子!”

这誓言说得有点大,钟迟迟嗤笑了一声,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们有这么深厚的感情?”

他眸光一瞬柔软,温声道:“子午峪一遇,如获至宝。”

钟迟迟顿时觉得这里呆不下去了,立即起身要走。

萧怀璧没有挽留,只是起身相送她到门口时,突然说了一句:“这件事,一定会给娘子一个交代!”

他没有说什么交代,导致钟迟迟接下来几天都莫名心惊肉跳。

李长夜说给她交代很好理解,也很好猜测。

萧怀璧……既然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也不需要他交代啊?

再者,他能给出什么交代?他想给出什么交代?

回想前几次他给李玉台下的套,钟迟迟紧张好奇之余,又有那么点小兴奋。

不过李玉台也不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尽管身边能出主意的人都被清理干净了,剩她自己一个,也没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在被禁足的第五天,李玉台向太极宫内的太后娘娘献上了一本亲手抄就的《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以及若干太后娘娘的心头好,以表孝心。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孝心感动了神佛,王太后的精神真的好转了,甚至有了余力为李玉台说情,只说中秋宫宴凡李氏皇族血脉都会参与,李玉台身为愍帝嫡女,又是独女,不让她参与不太合适。

“那就让她去呗!”钟迟迟倒是无所谓,“反正我又不在,不会对她怎么样!”既然李长夜亲自对李玉台动了手,她也得给皇帝陛下点面子,选择袖手旁观就好了。

她这样懂事,皇帝陛下顿时高兴得心花怒放,抱着她厮磨了许久,咬着她的耳朵道:“宫宴放在太极宫,寡人去去就回,亥时……我们……望仙台……”

钟迟迟笑睨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然而,中秋这夜,李长夜失约了。

。手机版网址:

第269章 中秋巫符

李长夜是失约,不是失踪。

他虽然自己没来,还是有提前派了高福过来,只说太极宫有点事,让她不必再等,先回去歇着。

“出了什么事?”钟迟迟疑惑问道。

高福大概没有得到交代,支吾着不敢说。

“太后娘娘又给陛下献美人了?”钟迟迟想起上回千秋宴的事。

高福急忙摇头:“没有没有!陛下今天没有跟任何嫔妃娘娘说话!”

“那是太后又不舒服了?”

高福犹豫了一下,低头默认。

钟迟迟看他的神色,觉得大概不止如此,正要继续问下去,突然心头一跳,刹那间,周身巫力大盛——

是铜鉴阵!

钟迟迟瞬时变了脸色,猛地盯住高福:“太极宫到底出什么事了?”

……

钟迟迟到太极宫昭庆殿时,宫眷们都被拘在前殿,中庭只有三人。

李长夜负手立在中央,身旁一左一右,分别是皇叔荆王和陈国大长公主。

钟迟迟脚步一顿,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李长夜看到她,扬了扬眉,旋即抬手招呼:“迟迟,过来!”没有露出意外神色。

“陛下召见钟迟迟何意?”荆王皱眉看了她一眼。

李长夜拉着她的手道:“迟迟一向敬爱母后,朕知她得了消息会坐不住,索性让她过来了!”

说得这样煞有其事,钟迟迟只好忍下笑意,露出一丝担忧,问道:“太后娘娘还没醒吗?我略通医术,要不我去给太后娘娘看看?”

在来的路上,高福见拦不住她,索性把今晚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事情也不复杂,就是体弱多病的太后娘娘在宫宴上突然晕倒了,十几名御医都诊了一遍,却诊不出病因,接着,就有人提了邪祟之说。

跟上回用桐木人陷害她的套路一模一样。

皇帝陛下龙颜震怒,当即命人传旨道一真人,作法彻查两宫。

道一的作法,就是她刚刚感觉到的铜鉴阵。

铜鉴阵是能变化的,将阵眼移动,可以洞察法阵各处,刚才她在望仙台上感觉到的,正是铜鉴阵的阵眼移到望仙台时照出的,她自己的巫力。

只是不知道李长夜命道一作法,是真察觉到了什么不妥,还是只为震慑有心人的阴谋。

不过不管王太后是不是真晕厥,她进去看看,总能看出点结果来。

然而李长夜却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迟儿有心了,御医刚刚看过,不急!”

钟迟迟见他一脸的高深莫测,确实看着不急,大约是没有什么不妥,只等道一证实两宫并无邪祟后再作应对。

等了半个时辰不到,殿外来报:“三清殿道一真人求见!”

李长夜眼神变了变:“传!”

道一一向紧守阵法为主,要是没事,派人回传即可,特意跑这一趟——

身材瘦长的道人大步入内,稽首行礼,语气沉凝:“禀陛下!贫道作法所得,两宫惟昭庆殿有异!”

“当真?”李长夜紧紧盯着他。

道一再拜:“不敢欺君!”

说罢,抬起头,不留痕迹地往他身旁的钟迟迟看了一眼,再对上他的目光,微微摇头。

李长夜心头一沉。

昭庆殿有异,指的不是钟迟迟。

那就是说,真的有邪祟!

她也明白过来了,眼神微变,似要开口。

李长夜捏了捏她的手,冷声道:“那就好好查查昭庆殿!”

道一应声领命,先去了后殿。

钟迟迟低着头,掩在袖中的手悄悄划动,才刚起了个头,就被人按住了。

他神色温柔地说:“别怕,道一真人修为高深!”

钟迟迟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愿自己插手,便默默松了符印。

李长夜下令查昭庆殿后,气氛顿时惶惶,就连钟迟迟也以为至少要闹上大半夜,没想到道一进了后殿后,没多久就出来了,手里拿了一件东西。

道人面色沉肃地将手中物件呈上:“禀陛下,正是此物有异!”

钟迟迟眼皮跳了跳,抢在李长夜之前将东西拿到了手上。

这是一条绣纹精美的抹额,玄色底,龙凤纹,嵌了珍珠翡翠,十分华贵。

抹额一入手,钟迟迟就明白王太后为什么晕厥不醒了。

“这抹额有什么不对?”李长夜看着抹额缓缓开口,也不知在问谁。

钟迟迟没有回答。

道一看了她一眼,回禀道:“疑有邪咒!”

钟迟迟将抹额翻看了一下,沿着缝线仔细拆开。

藏在内里的另一种绣纹露出时,她目光骤然一缩。

边上的荆王和陈国大长公主也看到了,大惊失色:“这、这是——”

“是巫符!”道一的语气听着也十分震惊。

李长夜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问道:“这抹额哪来的?”

周围静了一瞬,陈国大长公主惊疑不定地说:“是云安献给太后的……”

李长夜再次沉默,良久,从她手里拿过抹额,意味不明地翻看了一会儿,淡淡道:“云安公主府所属全部收押候审——”

他收起抹额,倾身拉起她的手。

“都折腾到这么晚了,朕与诸卿,今夜都在太极宫歇一晚吧!”

他笑了笑,和蔼可亲地嘱咐高福:“好好安置,不可怠慢了阿叔与阿姑!”

说罢,牵着钟迟迟朝外走去,随着步履渐行渐远,留下的话语气一句比一句冷硬:

“嫔妃各自回宫,无诏不得出!”

“所有御医昭庆殿待命!”

“着右金吾将军王知节巡警太极宫,严禁宫内行走!”

“所有宫门封禁,无诏不得出入,违者以谋反论罪!”

……

王太后还在昏迷,李长夜只在昭庆殿相邻的宫殿歇下。

进殿后,他挥退左右,松了手,将抹额举在她面前,问道:“这是什么符文?”语气淡淡,眸光幽暗晦涩,喜怒不辨。

钟迟迟一边揉着被他牵过的手,一边道:“一种阵法符文,残缺不全的,顺序也不对,害不了人。”

他看到她的动作,微微一怔,覆上她的手背,低声问道:“弄疼你了?”

钟迟迟缩回手,摇了摇头。

他盛怒之下,也没有失控伤到她。

揉手,其实是她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这个动作她自己也明白,是她心虚了。

第271章 是不是你的手脚?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71章是不是你的手脚?紫宸殿外,台阶之上,素衣凝伫。

李长夜淡淡地看了一眼,吩咐道:“关门!”

渐渐被掩去身形的那人垂眸而立,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退缩。

钟迟迟看着不忍,依到皇帝陛下身边撒着娇道:“就是见一面、问几句话而已,陛下不能允了他吗?”

李长暮想见李玉台,可李玉台昨晚刚被关起来,只能先求见皇帝陛下。

钟迟迟一直以为得到皇帝陛下的允许是很简单的事,没想到李长夜才听了一句“臣请与云安长公主相见”就直接拒绝了。

李长暮也倔,接下来该说的话一句都没说,被皇帝陛下挥退后,就一直站在殿外。

钟迟迟只能帮他解释一下了。

“……昨晚……贺妃……他说贺妃死前去过云安公主府,想问个究竟而已。”

李长夜提笔在奏折上龙飞凤舞数字后,将奏折一丢,抬头,不无嘲讽地说:“你不是不知道云安为什么被关押吧?案涉巫蛊,朕没把他也抓起来已经是给你面子了!”

钟迟迟愣了愣:“为什么抓长暮?”

他低头又抽出一本奏折:“他和云安是亲姐弟,你忘了?”

钟迟迟还真忘了……

“那陛下是不是还得把我也抓起来?我还是长暮的义妹呢!”她小气地睨着他道。

李长夜只好丢了奏折去哄她:“怎么能抓迟儿?抓了迟儿岂不是朕也要连坐?”见她脸色好了些,又笑道:“案涉巫蛊,就小不了,长暮和云安虽为姐弟,素来交往不是很深,这个节骨眼要见云安——”笑了笑,“朕可是会多心的!”

钟迟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是说了吗?贺妃无故溺亡,他自然要查了!”

李长夜不以为然:“死个郡王侧妃算什么理由?比得上巫蛊咒太后吗?”

钟迟迟虽然觉得在李长暮心里应该是比得上的,但这话也确实不能这么说。

李长夜往门外瞥了一眼,冷哼道:“太后昨晚才遭了巫咒,他今天就穿着素服进来,让人看到像什么?你有空在这儿求情,还不如早些带他去换套衣服,死个侧妃而已,忠孝都忘了吗?”

这话说得煞是无情,钟迟迟忍不住问道:“要是我死了呢?”

皇帝陛下猛地把手里刚拿起的奏折一砸:“钟迟迟!”

……

钟迟迟跑了。

她知道李长夜说得对,太后刚出事,李长暮穿着素服进宫,看着像诅咒太后似的,也亏得李长夜没追究。

就算叫人知道李长暮是死了侧妃才这样,也只是徒劳惹人嘲笑。

这些关节,她能想到,李长暮固然一时悲痛,被她一提,也就想到了,遣了随从回府拿衣衫,换上后,规规矩矩去太极宫向太后问了个安,没有再提见李玉台的事,安安静静地回了江陵王府。

回到王府,已经日近黄昏。

冉都迎出来道:“王妃已经入殓,殿下可要去看看?”

李长暮原本要向软风庭去的脚步一顿,看了他一眼,转向往灵堂去。

冉都知道贺秋娘的地位,将灵堂设在了王府第二殿。

贺秋娘没有子嗣,只有生前身边伺候的人跪了一地。

灵堂正中是楠木棺木,李长暮出门的时候,冉都很是机灵地趁机将贺秋娘入殓了。

李长暮也没说什么,只是走到棺木边上看着贺秋娘的尸身,双目渐渐失神。

贺秋娘是溺亡的,尸身泡得有点肿,钟迟迟看了一眼,有些不适地挪开了眼,左右看了看,突然觉得好像没她什么事。

这时,冉都凑到李长暮身边小声请示:“王妃没有子嗣,要不要过继一个捧灵摔盆?有个小娘子就够了……”

“不必!”李长暮淡淡道。

他抬头看了一眼无所事事的钟迟迟,道:“都下去吧,我和娘子说说话。”

钟迟迟本来想走的,被他这么一说,只好留了下来。

李长暮仍旧看着贺秋娘的尸身,出了一会儿神,轻声道:“我说过,她只要好好待在王府就可以了,可她还是想做更多,忍着害怕进宫向太后请安,同后妃交往,去讨好李玉台……”

钟迟迟听着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不是给李长暮添乱么?怎么也没人教教她?

他忽然笑了笑,道:“李玉台被禁足,她便上门去探望,还亲手绣了一条抹额送去——”

听到“抹额”时,钟迟迟顿时心头一跳,用眼神催促他说下去。

他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那天她回来后很高兴,说李玉台问了她许多话,还邀她改日再去——”

“她正在兴头上,我也没劝她,由着她高兴就好,何况李玉台只是向她请教绣活——”

“公主府难道没绣娘?”钟迟迟不以为然。

李长暮忽然又笑了笑,眸光温柔道:“秋娘绣技绝佳,你的衣带,便是我画了样子请她绣的。”

钟迟迟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衣带。

今天系的正好是李长暮送的红色衣带,衣带上绣纹和杨月眠那条一样,是一种形似兰草的图案,蜷曲交缠成纹,被绣成了暗纹,乍一看,只会被人当作兰草绣纹。

实际上,这是沙莲的花瓣。

难得的是,贺秋娘绣出来的也是沙莲,不是兰草。

她记得,贺秋娘嫁入王府前,送过一只亲手绣的香囊给李长暮,十分精美,而她嫁入王府后,李长暮身上的衣着配饰,无不绣纹美丽。

“……我一直想着,她高兴就好……这两天回来,却总是郁郁寡欢……没想到——”他惨然一笑,“都是我的错……”

钟迟迟却无心关注他的情绪,追问道:“李玉台是请了贺妃去帮忙绣抹额?送给太后那条?”

他似乎情绪深重,怔愣了好久,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神色一黯,“上次那件事后,她一直不太理我……”

贺秋娘生前这一段,听着仿佛是撞破了李玉台抹额内的秘密,回来被杀人灭口了一样。

可那抹额,分明是别人嫁祸给李玉台的。

难道说,原先李玉台绣的抹额也有问题?

还是说——

她目光扫向李长暮,突然出手,将他拉到身前,低声道:“长暮,你老实告诉我,太后抹额中的符文,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第272章 邀娘子小宴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72章邀娘子小宴李长暮低头与她对视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江靡。

江靡同少年时的李长暮真的很像,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面容干净而纯粹,但是他们的眼睛不一样,江靡多了几分柔媚,李长暮则显得沉稳。

但如今,隔着一段距离看时,仍旧只是年纪增长带来的沉稳,可是距离一旦拉近到此刻这样,只觉得幽暗深沉,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就这么幽幽深深地看着她,片刻,牵起嘴角,哑声道:“你怀疑什么?怀疑我嫁祸李玉台?是不是还怀疑我杀了秋娘灭口?”

钟迟迟目光闪烁了一下,仍是问道:“所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陷害了李玉台?”

她确实是怀疑。

李长暮能将她衣带上的沙莲画得分毫不差,自然也有可能将追魂阵的符文画出个大概,再让贺秋娘帮着绣到抹额上。

这么一来,如果贺秋娘的死不是意外,那就有两种可能,发现真相后畏罪自尽,或者被李长暮灭口。

他苦笑了一下,低声道:“不是我……”

钟迟迟心头一松。

李长暮既然说了,她还是信的。

不是李长暮,那就是周云卿了,那天她画追魂阵招崔文姬的死魂时,周云卿就在一旁看着,记下一点也不稀奇。

再联系不久前某人信誓旦旦说要给她个交代,大约就是这样交代了。

巫蛊案,一旦开始,就没有轻易结束的,倘若李玉台不能自证,死罪都不意外。

但是她没有松手,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有一件事,本轮不到我来过问,但现在……我还是想问问——”

他神色不解。

钟迟迟目光晦涩地看着他,声音又轻了一分:“你既然这样珍爱贺妃,为何没有同她圆房?”

上回贺秋娘来常乐坊闹事的时候,沈三知便看出,贺秋娘仍是完璧之身。

李长暮仿佛被她的话惊到了,原本就苍白的脸,此时更是一丝血色也无。

他嘴唇微微一动,仿佛要说什么,还没说出来,外面先响起了敲门声,接着是冉都恭敬禀道:“殿下,娘子,弘文馆杨学士前来拜祭王妃!

钟迟迟蹙眉松了手,拍了拍他被抓皱的前襟。

李长暮也敛起神色,道:“有请!”

贺秋娘的身份不足,又死得不是时候,尸身还是李长暮进宫那会儿匆匆入殓的,连贺家人都还没上门,杨越来凑什么热闹?

而且这厮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没过多久,杨越就在冉都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步履端雅,神色雍徐,看到她也不见意外,分别见礼后,抬起头,唇角未动,只柳叶眸轻扬,如纱幔般自她脸上拂过,含着似有若无的深意。

钟迟迟毫不避讳地冷笑了一声。

李长暮原本就无心应酬,见状更是面色一冷,话都懒得同他说了。

杨越只循礼上了一炷香,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识趣的离开了。

不会真来祭拜吧?钟迟迟暗自猜测他的动机。

李长暮看了她一眼,低下头道:“秋娘年纪尚小,我原本想等到她及笄……”

钟迟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之前她的问题。

那倒是难得的爱惜……

钟迟迟尴尬地笑了笑,将话题转开:“你看杨越是来做什么的?”

李长暮朝杨越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居心叵测,不必理他!”

如果不是那张脸,钟迟迟也不会理杨越。

“你看到他,难道没有什么想法?”李长暮应该比她更早见过杨越,却一直没有同她提起——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一直没机会遇上……

李长暮沉默了一会儿,道:“第一次看到确实很震惊,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想起——”仿佛斟酌了一下,“其实杨月眠出身弘农杨氏,也没什么奇怪的。”

钟迟迟不以为然:“长得这么像,仅仅是出身同族?”

那天夜里,她第一次见到杨越时,差点误认为杨月眠,要不是杨越及时开口,她就要逃走了。

想到这里,钟迟迟突然凑近,悄声道:“你说,杨越会不会是杨月眠的亲儿子?”

李长暮仿佛被她这个大胆的猜测吓到了,半晌才道:“这……没有凭据……应该不是吧?”

钟迟迟也就是随便猜猜。

不过,如果杨月眠出身杨氏,那杨氏暗中养巫是想做什么?预知梦中,杨月眠最后拿她献祭给什么阵法了?她做了那么多次预知梦,也没能看清那个阵法。

离开江陵王府,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了等在路口的杨越。

柳叶轻扬,眼中媚意如丝。

钟迟迟忍不住冲上前,恶狠狠道:“再这样看我,挖了你的眼睛!”

这句话,她住杨家那几天,不止一次说过。

杨越摇头失笑:“某真是好奇,到底是像了娘子的哪位故人,每每见面,都要得娘子这般爱恨交织的移情。”

钟迟迟冷哼一声,还是忍不住盯着他的眼睛看。

杨越的眼睛同杨月眠生得一模一样,但杨月眠是不会笑的,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她也是见了杨越之后,才知道这样一双眼睛,笑起来有多好看。

“找我有事?”钟迟迟心不在焉地问道,突然很想摸一摸他的眼睛。

杨越含笑摇头,道:“几日不见,未知娘子安好,有些挂念。”

钟迟迟看着他的脸,突然生出一丝委屈。

她跟了杨月眠十六年,也不曾从他口中听到一句这么简单的关心话语。

突然软了语气,轻声道:“我一直在宫里,挺好的……”

他静默片刻,温声道:“不知某是否有幸邀娘子小宴?”

这哪行?被某位皇帝陛下知道不是要闹翻天?

钟迟迟下意识要拒绝,忽然想起什么,犹豫了一下,道:“待我去一趟常乐坊,将披风取了还你。”

……

杨越的小宴不是设在外面酒楼,而是在杨府他自己的院子里。

上次住杨家的三天,钟迟迟就感觉到了杨越在杨家的地位超然,而且他也没有掩饰自己地位超然的意思,这种不加掩饰,当然不是显摆,钟迟迟隐隐从中嗅出一丝试探的意味。

从刻意与她邂逅,到种种试探,杨越此人,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再加上他相貌酷似杨月眠——

但钟迟迟还是想不出哪里奇怪。

不过,这不是她接受杨越示好的原因。

三天前,周云卿说,所有他能找到的周灵帝相关记载里都没有玉圭和玉琥的踪迹,但如果周灵帝将其他四件分别赐还了四大家族,另外两件也有可能赏赐出去了。

前周时期,得帝王信重的,除了王谢袁萧四族,还有一个家族。

那便是杨氏。



第273章 何事慌张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73章何事慌张玉壶冰盏,琥珀流光。

素手执起,轻抿,慢品,随后缓缓地饮了半盏。

杨越含笑看着,待她放下酒盏时,道:“娘子可认得此酒?”

钟迟迟点了点头:“郁金酿。”

杨越拿起自己面前的酒盏,也如她一样饮了半盏,悠悠道:“这郁金酿在前周一朝一直是贡酒,灵帝尤爱此酒,非郁金酿不饮,可惜到了本朝,太祖更爱凉州烈酒,就不再令进贡郁金酿了——”

他朝着她施施然一敬,饮尽剩下半盏。

“我们杨氏的郁金酿用的是周灵帝改良过的配方,娘子觉得如何?”

钟迟迟怔怔地看了会儿酒盏,也将剩下半盏饮尽。

杨月眠教她品酒的时候,自己是不碰酒的,只有郁金酿,他会抿上一盏。

他酿的郁金酿,也是周灵帝改良过的配方。

“很好。”钟迟迟微微一笑,“看来你们杨氏留了不少前朝宫廷御用之物呢!”

杨越含笑为她斟满,道:“宫廷御用之物岂敢私留?如这郁金酿一般,不过是弃用之物。”

“弃用之物……”钟迟迟喃喃一声,忽地抬眸看他,“有不是弃用之物吗?”

他眸光亦是一动,轻声道:“娘子指的是什么?”

钟迟迟执起酒盏,垂眸慢慢饮着,心里默默思量该如何开口打探。

静默了一会儿,杨越寒暄般笑道:“钟娘子那位故人与某有几分相像?该不会也是我杨氏族人吧?”

钟迟迟哼笑一声,道:“只眼睛像而已。”

杨越笑了笑,又同她说起了别的。

眼看天色渐暗,钟迟迟正琢磨着再不回宫某人就要找出来了,杨越忽然开口道:“其实除了弃用之物,也有珍藏之物——”他低着眸,微微一笑,“有些东西,是我杨氏祖传,让不得别人!”

钟迟迟咽回了告辞的话,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轻声道:“比如?”

杨越微微抬眸,目光轻巧地落在她腰上。

“这是……沙莲?”他轻声问道。

钟迟迟心头一紧,没有说话。

“传闻沙莲饮人血而生,一生只认一主——”他语声轻渺,眸光缓缓上移,看着她的眼睛,“未知娘子这沙莲,可曾饮过人血?”

钟迟迟直觉这句话颇有深意,琢磨着看了他一眼,道:“烦请派个人替我去江陵王府报个信,就说——”很是用力地想了想,“就让江陵郡王替我传个信进宫,说我今晚留在王府了!”

杨越笑了笑,照着吩咐了下去。

解决了回宫的紧迫感,钟迟迟觉得轻松了一些,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沙莲?”

沙莲只是一种传说,就连杨月眠说出来的时候,也只说是传说中的一种花,至于饮人血而生的话,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杨越笑道:“或许与娘子系出同源。”

钟迟迟抿唇不语。

杨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听闻娘子剑法精妙,某亦自幼习剑,可否领教一番?”

钟迟迟知道今天这一遭难免要被他牵着走一段,便淡淡点头。

杨氏数百年世家,杨越所用,便是一件小物,也都不是凡品。

然而他让人取出的两柄剑,却是很普通的青钢剑。

看到钟迟迟意外的眼神,杨越笑道:“人择剑,剑择人,没有遇到命定之剑,用什么都一样!”

很多人是有这种奇怪的癖好,钟迟迟虽然不以为然,也没放在心上,接下了青钢剑,连起手式也懒得做,朝他抬了抬下巴:“请!”

杨越的武功应该不差,但跟她比还是差远了,所以她没怎么放在心上。

然而他的起手一招出来时,钟迟迟却变了变眼神。

“请!”他含笑道,眼中仿佛胜券在握。

剑过五十招而止。

钟迟迟垂下剑尖,沉沉地看着他,问道:“你的剑法,是谁教你的?”

杨越亦垂下剑尖,几乎与她一模一样的姿势,道:“这是我杨氏祖传的剑法。”

钟迟迟目光一利,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杨月眠是你什么人?”

杨越忽地怔愣。

这时,门外脚步声略带匆忙。

杨越微微蹙眉,道:“何事慌张?”语气隐隐威赫。

门外家仆仿佛敬畏:“奴奉命至江陵王府传信,未料圣驾微服——”

“哐当——”

钟迟迟将青钢剑一丢,倏地一下,没了人影。

……

钟迟迟一阵风冲进灵堂,左右看了看,问道:“李长夜呢?回去了?”

她跑得太专心,没留意王府内外的动静,现在停下来一看,似乎是没有皇帝陛下随行高手在……

李长暮点头道:“听杨氏家人传完口信就走了。”

钟迟迟忍不住扶额。

走得这么急,看来真的很生气啊……也难怪,说谎被抓了个正着,皇帝陛下面子里子都没了。

钟迟迟忍不住叹了一声,道:“我先回宫了!”

“迟迟!”李长暮喊住她,神色有些冷,“为什么这么紧张?”

钟迟迟愣了一下,反问道:“我紧张吗?”

他眸光幽冷:“你从子午关回长安,和萧怀璧同室而居;从翠微山回长安,与沈三知同室而居,你行事从不遮遮掩掩,更不屑解释,为何这次试图遮掩、着急解释?”

钟迟迟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下次再说!”

说罢,便匆匆走了。

……

回到宫里,时辰也不算太晚,浴堂殿内灯火如昼,皇帝陛下不在前殿。

不用高福无声指点,她也听到了中庭传来的舞枪声。

钟迟迟悄步走入中庭,杀气顿时扑面而来,她不由心里“咯噔”一下。

看来这回火气不小啊……但愿这一套枪法耍下来,能发泄掉一点怒火……

正这么想着,那人突然一个回转,枪身从左肩滑出,枪尖直对,朝她刺来!

钟迟迟一动不动站着。

枪身一离开他的左肩,就被他握住了,距离她足足一丈有余。

灯月交辉下,他扯了扯唇角:“知道回来了?”

钟迟迟冲他讨好地笑了笑,缓步朝他走近,抬手正要抚上枪尖,他忽然握着枪身用力往后一收,丢回了兵器架上。

钟迟迟还心虚着,见他怒意未歇,便主动贴到他身旁,娇娇道:“陛下,我知道错了——”

他冷冷一笑,接过内侍手里的棉巾擦了擦汗,一面朝西偏殿走去,一面道:“知道什么错?要是今天没被朕撞见,我们钟娘子还会知道错?”

钟迟迟仔细想了想,好像真不会……

但这话她是不敢说的,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西偏殿,钟迟迟想了想,跟了进去。

她悄悄挥退左右,走到他身后,踮脚抬手,正要替他宽衣。

手刚刚碰到他的肩,便被他一把抓住,拉到身前——



第274章 你能不能只有朕一个

李长夜刚刚练枪时,只穿了一件习武的薄衫,汗湿后贴在身上,此时衣襟微敞——

钟迟迟忍不住扑到他怀里,仰起脸,软软道:“陛下不生气了好不好?”

这个身子,这个男色……

啧啧啧!现在吵架也太浪费了!

李长夜眸色微沉,捏住她的下巴,低下头——

闻了闻,手上动作一紧:“喝酒了?”

被男色冲得有点昏沉的脑袋倏地一冷,钟迟迟顿时回了神,讪讪笑道:“就一点点……”

“和谁喝酒?杨越?”他轻声问道,眸色越发冷沉。

钟迟迟没觉得自己和杨越喝酒有什么不对,可被他这么看着,心里却止不住地心虚,支支吾吾地不敢承认。

“如果今晚没有被朕撞上,你打算在杨家待多久?”他又问道。

钟迟迟愣了愣,待多久的问题,她还真没想过。

“不会很久吧?话说完就走了……”她含糊地回答。

“说不完呢?”他紧紧追问,“是不是就留宿杨府了?”

钟迟迟谨慎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会?总要说的……”

这个回答显然没有让他满意。

他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道:“上回你失踪三天三夜,去了哪里?”

钟迟迟一僵,小心翼翼地反问道:“你不知道?”欧阳徐没告诉他?

他高深莫测地看着她:“朕想听你说!”

那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钟迟迟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老实交代:“在杨府……”

他扯了扯嘴角:“杨越那里?”

钟迟迟点了点头,有种破罐破摔的感觉,大不了就是杨越被皇帝陛下盯上,反正她跟杨越也不是很熟。

他突然用力将她从身上拉开。

钟迟迟从未被他这样粗暴对待过,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和朕吵架就躲到别的男人家里?”他的语气压抑着没有抬高,眼中却暴怒欲燃,“上次是沈三知,这次是杨越,下次又是谁?”

钟迟迟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一直都是这样,甚至现在还会迁就他一些,只是从前他能接受的,现在不能了。

那要怎么办?钟迟迟有些茫然。

按照她从前的想法,既然不能接受,就不要接受了,也省得她分心照顾他的情绪。

可这想法在心里翻腾着,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忽然捧住她的脸,与她前额相抵,声音低了下来:“迟迟,朕可以为了你罢去后宫,你呢?”语速越来越急,“朕可以不要别的女人,只要你一个!你呢?你能不能和别的男人保持距离?能不能眼里心里都只有朕一个?”

钟迟迟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得心快要从胸口蹦出来了。

她怎么会听不懂他的意思?可是这要怎么回答?

答应他?那不是要被他锁死?以后就乖乖留他身边做皇帝的女人?

不答应?不答应会怎么样?

她看着他,眸光微闪。

他好似看出了她的想法,眷恋地摸了摸她的脸,淡淡道:“你要是做不到,就算了吧——”

他松开手,直起身,眼眸微垂,看着她。

“朕只当你,从未来过!”

钟迟迟蓦然失神。

记忆中,也有人说过相似的话——

“阿钟,你心里果真没有我,我便当作从未识你……”

“李长夜!”她猛地抓住他的手,看到他陡然亮起的双眸时,又茫然松开。

他迅速反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却没有开口。

“我……”钟迟迟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张了张口,却觉得喉咙堵着,说不出话来。

他轻轻将她拉进怀里,手臂虚虚地揽着她,低头,再次抵住她的额,低声道:“迟迟,能不能?你能不能?”

钟迟迟只觉他的目光充满蛊惑,诱着她情不自禁点了头。

腰上骤然一紧,钟迟迟立即回了神,忙挡了挡他欣喜落下的唇,辩解道:“我、我不知道,我试试——”见他眼神变了变,忙又改口,“我尽量……可以吗?”

他吻了吻她的手,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表现!”

钟迟迟还没想明白要怎么表现,就见他直起身,拉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衣襟上,懒懒道:“伺候寡人沐浴更衣!”

……

“那个杨越,长得同杨月眠足有七八分相像!”钟迟迟一边说着,一边将双脚浸入热水中,顿时舒服得眯起了眼。

“他也出身杨氏?”李长夜拢住她一双浸湿的小腿,轻轻按捏着,问得有些心不在焉。

钟迟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李长夜笑道:“天下杨姓人那么多,不是同族,怎会这么巧相像?依朕看,不但同族,恐怕还是近亲!”

可再怎么猜测,也只是猜测而已。

“那个杨越也不简单……他手下用的人跟杨府其他家仆不太一样……杨摄的长子嫡孙,都没有他这样的待遇……”

李长夜脸上的懒散微微一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故意接近我……邀我比剑……他练的,和我是同一套剑法——”说到这里,钟迟迟解下腰间衣带,抽出软剑往边上一丢,把红绫暗绣的衣带递向他:“你认得这个吗?”

李长夜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就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看不清楚——”他低低说了一声,手上突然用力,将她整个人拉下水。

钟迟迟一下水就浑身警惕,李长夜缠了她一会儿,也只好无奈放弃。

“杨越的古怪朕会让人去查的,以后不必再让他接近你了!”李长夜说着,仍旧将她抱回岸上,直勾勾地盯着,哑声道:“你先出去,寡人晚些儿就来……”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没再节外生枝,默默地起身离开。

水雾氤氲之中,美人如娇花含露,亭亭而起,转身时,背后衣衫沾了水贴在身上,不经意掀起些许,露出腰际一截肌肤——

李长夜的目光骤然一凛,突然用力抓住了她的脚踝。

她不解回眸。

他的目光落在她背脊下方,后腰之上,眨也不眨一下,神色隐约凝重。

“你背上的纹身,是谁纹的?”他紧绷着声音问道。

第275章 玉璋的下落

“青莲纹身?”欧阳徐猝然起身,追问道,“什么样的青莲纹身?”

钟迟迟看了他一眼,神色微凝,详细描述道:“五瓣,莲青色,一寸见方!”

在李长夜发现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么个纹身,毕竟她的身子只有杨月眠完完整整看过,杨月眠没说,就不会有人告诉她纹身的事。

后来她仔仔细细对着镜子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不是很起眼的青莲图案。

她记性很好,却对这个纹身一点印象都没有,那就只可能是杨月眠在她幼时纹上的。

李长夜看到这个纹身时,神色明显不对,却没有告诉她纹身的意义,只说还不确定,待他查证之后再说。

现在看来,欧阳徐可能是确定的。

听了她的描述后,欧阳徐的脸色越发古怪,压低声音问道:“娘子在哪里看到的这个纹身?”

钟迟迟抿唇不语,她没有先别人之前露底牌的习惯。

欧阳徐与她对峙良久,终究一叹,道:“此事事关重大,容在下三思……”

钟迟迟没有太在意。

李长夜都不肯告诉她,何况别人?

“你找我出来什么事?”钟迟迟转开话题问道。

今日午后,欧阳徐让人传了话进来给她,邀她醉云楼一叙。

虽然昨晚好像答应了什么奇怪的要求,但她也不可能完全不见别的男人吧?好在皇帝陛下还算通情达理,至少对欧阳徐放行了。

“玉璋应该不在陈州袁氏本家,一来没有找到,二来,我们打听到,当年太祖将袁氏遗物赐还时,因为其中有逾制物品,袁氏家主交还了一部分——”

“逾制物品?”钟迟迟心头一跳。

欧阳徐解释道:“先袁公官至太尉,府内有不少御赐的物品,但是忠勇公一脉已经没了,袁氏本家都是白身,又逢改朝换代,不敢留这些东西。”

钟迟迟顿时心跳加速,目光灼灼地看着欧阳徐。

袁氏交还了,那岂不是说——

欧阳徐缓缓点头。

玉璋形似天子六器,对平民之身的袁氏来说,当然属于逾制之物,倘若袁氏发现了,必然上呈天子。

也就是说,玉璋很有可能就在皇宫里!

甚至可能还有玉琥——陇西李氏是前朝末年战乱的最终胜利者,前周皇帝的藏品大多落在了当今天子手中!

钟迟迟步履匆匆入了宫门,却突然慢了下来。

李长夜认得法器。

如果法器在宫里,他知不知道?他会不会明知道她在找,却不告诉她……

那她现在是直接去问他,还是自己找?去哪里找?

钟迟迟正想得心烦意乱,本来是没有留意到迎面来的是谁,但那人一见她不但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还掉头就跑,这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站住!”钟迟迟冷冷地喊了一声。

那人果然很怕她,立即收住了脚步,收得太急,差点没往前摔去。

钟迟迟这会儿也认出来了,哭笑不得:“你跑什么?我吃人吗?”

小娘子埋着头,怯生生地唤了一声“钟娘子”,半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钟迟迟看了看她身上的青色官服,笑道:“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在将作监还适应吗?”

阎青点了点头,觑了她一眼,轻声道:“我很好,多谢娘子提拔……”

钟迟迟毫不心虚地认下了提拔之恩,笑道:“既然我是你恩人,你躲着我干嘛?怕我挟恩索报——”

话音戛然而止,笑容渐渐敛起。

……

日色昏黄,夜幕将至未至,灰色人影急闪,躲过所有的视线死角。

这不是适合动手的时候。

倘若她计算周全些,应该等李长夜回来就寝后,封了他的睡穴,再趁冯沐晨换班时,借夜色出行。

但是李长夜自今天下午进了紫宸殿后就一直没出来,连晚膳也交代了她一个人用。

她原本也犹豫过要不要先问他一问,也许他并不知道宫里有法器,也许法器并不在那个地方……

但是他有事耽搁没有回来,可是她不想耽搁。

她想尽快知道答案!

疾行如风,风过处人人身形凝滞。

她停下脚步,环顾三清殿内陈设,目光落定在北面墙上一座摆满药瓶的架子上。

她走上前,双手同时拿起两个药瓶,交换了位置,又同时拿起另外两个,如此反复数次,不假思索,无需犹豫。

李长夜说,道一曾得迟依依亲传。

迟依依会的,她怎么可能不会?

不过片刻,机关解,暗门开启,灯火之光掺杂着一道寒芒扑面而来。

钟迟迟早有准备,侧身避开,软剑如蛇吐信而出,一招夺下对方兵器。

三清殿没有重兵,也没有高手,否则就是欲盖弥彰。

当初阎青口述的大明宫密道图中,地下密宫的入口最可疑的所在,就是三清殿!

她当时就怀疑覆盖两宫的两大阵法都隐在地下,但只觉得同她关系不大——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这关系,实在太大了!

青衣道人猝然起身,手边一串金铃摇晃,看起来,信号已经放出去了。

钟迟迟冷冷一笑,望向正中那面足有半人高的铜镜。

铜镜半朝上,印出密室上方的符文。

符文是铜鉴阵的符文,铜镜是铜鉴阵的阵眼——这不是她要找的东西!

随手拂开螳臂当车的道人与童子,钟迟迟施展轻功,朝密室更深处掠去。

地面上,已有步声急促赶来,钟迟迟加快了脚步在幽暗甬道中穿梭。

前方巫力涌动,是金钟阵所在,虽然还看不到,却也不会太远。

她可以抢在所有人之前找到那个覆盖两宫的金钟大阵阵图,以及启动这个大阵的法器。

冯沐晨落下她太多距离,不可能赶得及阻止她,除非——

脚步骤停,她望着前方转角的石墙,眸色沉沉。

除非还有一个入口。

身后有数不清的人围堵而来,为首的应该是崔离。

而前方约七丈外,也有数十人在等着她。

钟迟迟停顿了片刻,重新迈开脚步,不急不缓地绕过最后一个拐角。

未几,踏入另一个密室,预料中的数十人严阵以待。

为首那人玄衣金绣,长身玉立,惟一双桃花眸不似平日软旎。

钟迟迟笑了笑。

有另一个入口,不是很正常吗?

第276章 迟迟遇险

眼前的密室,比刚才那个还要大一些。

钟迟迟抬起头,阵法符文还是画在顶上,确实是金钟阵的符文,被堵了一层人墙的后面,还能看到一座过人高的金钟顶。

她猜测着启动阵法的法器可能在金钟罩下。

瞥了一眼岳峙渊渟的冯大高手,钟迟迟扪心自问,她真闯不过去。

于是她冲皇帝陛下嫣然一笑:“陛下不是忙着军国大事吗?怎么有空下来陪我玩儿?”

李长夜双眸微微一弯,虽然笑得比较淡,却也一扫沉肃。

他朝她伸出手,柔声道:“迟迟,过来!”

钟迟迟一手握紧了剑柄,轻盈几步上前,把另一只手放入他的手心,娇娇俏俏笑道:“陛下在这里藏了什么好东西,快给我看看!”

他没有看她手里的剑,如同平常一样揽她进怀,笑道:“不可胡闹,这里的东西你看不得!”

她依在他怀里仰起脸,轻声道:“如果我一定要呢?”

他眸色微沉,道:“迟迟,乖!”

话音落下时,他身后刀刃霍霍,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但她也不是毫无胜算。

钟迟迟笑盈盈看着他,小手悄然挣脱他的手心,抚着他的手腕温柔向上,直至肩上。

距离咽喉也不过三寸。

还有什么比挟持皇帝陛下更有效?

不知道他感觉到没,但是她已经听到冯沐晨紧张的吞咽声了。

时间缓缓流逝,她的手还是没有再进分寸。

他浓丽的眉眼弯起,轻轻捉住肩上的小手,送到唇边吻了一下,拉起她朝一侧走去。

钟迟迟没有挣脱,狠不下心动手的时候,她已经输了。

走过一条暗道,便看到向上的台阶和暗门。

出了暗门,她认得,是紫宸殿的偏殿。

暗门一关上,她便甩开了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

他却笑弯着双眸,如平常一样,既怜爱又纵容。

钟迟迟看着只觉得讽刺,忍不住冷笑道:“让我猜猜,金钟阵的护阵法器是什么?玉璋?还是玉琥?或者两者兼有?”

他眸光微闪,柔声道:“迟迟——”

“你一直都知道我在找这个!”钟迟迟打断他道。

他沉默片刻,点头道:“是,朕知道。”

钟迟迟轻笑一声,道:“你总说我骗你,你不是也一直在骗我?”

他叹道:“迟迟,你精通阵法,不会不知道金钟阵对两宫的意义,这么大的金钟阵,没有上古巫器,如何支撑得起来?”

钟迟迟自然知道。

金钟阵对外可阻挡巫术侵袭,对内可掩盖自身实力,她修习巫术时、布阵施术时,还有澧州的庸山,都布下了金钟阵。

李长夜以铜鉴阵引吐蕃巫,确实需要金钟阵来防护,而这样覆盖两宫的大阵,没有上好的法器很难启动。

可是——

“云妃已死,你的两个大阵不是没用了?”这话她说来有些负气,不过虽不至于没用,可是也不是不能割舍吧……

他神色微凝:“本月十二,李初大破吐蕃军,然八月十五,于边境抓获吐蕃奸细七人,恐有漏网之鱼入关——”

“如果我一定要呢?你给不给?”钟迟迟不为所动地看着他。

他轻声一叹,道:“迟迟,军国大事,非同儿戏!”

心头顿时火气,钟迟迟冷冷一笑:“所以我的事就是儿戏?”

他眸光微沉,低声问道:“迟迟,你手里已经有三件法器了,你要那么多法器,到底想做什么?”

钟迟迟抿唇不语。

他眸色又沉了两分,静默片刻,道:“迟迟,你这样,朕如何放心?”

钟迟迟顿觉心头被扎了一下,冷笑道:“不放心,把我抓起来啊!”

说罢,夺门而去。

李长夜猛地追了两步,又猝然停下。

停了片刻——

“崔离!”

崔离自暗门走出,俯首道:“三千羽林军集结待命!”

他定定地望着门口,语气淡淡:“闭城门,围杨府,若有走脱,追千里!”

“是!”崔离沉着应声。

抬起头,神色犹豫。

李长夜没有看他,却仿佛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必管她……”

……

紫宸殿出,越过数重宫阙,出丹凤门,她没有多余的心思择路,只屏着一口气向南疾行,风声呼啸耳畔,擦过脸颊,将心头翻腾情绪一点一点吹冷。

直到城墙前,没了去路,才被迫收住脚步。

在城门前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走了一会儿,又停下,抬头前望。

往前望不到宫城,但宫城就在前方——她不想去那里。

随意择了一条路转了进去,不择方向地走着。

她其实不该这样生气的,杨月眠说,无能的人才生气,因为无力解决。

可是他怀疑她……

他手握法器,却冷眼看着她四处寻找,是不信她;

崔离和冯沐晨前后包抄,动用羽林军超过正常人数,是防备她。

说什么只要她一人……都是哄她骗她的……

转过一处街角,两堵高墙相夹之下,星月难照。

钟迟迟忽然不想走了,就沿着冰冷的石墙缓缓蹲下,隐在黑暗中的面容无悲无喜。

她有什么资格怨别人?

其实她也一直这样对他,瞒骗,怀疑,他们是互相的,谁也没比谁好一点,谁也不欠谁。

既然两不相欠,那就各自为政吧!

正想到这里,突然,耳畔声动,她倏然起身,朝动静传来处望去。

夜阑人静时,她的五感越发灵敏,隔了四五重街坊,有数十人压抑着动静疾走,像是——夜袭!

钟迟迟目光一凛,身形随即掠向北面。

天子脚下,这样的动静,不是天子卫队,就是叛军出动!

然而没等走近变故中心,她就停下了脚步。

四下奔走的正是羽林军,甚至她还能见到几个熟悉的身影,而他们包围的目标是安兴坊。

安兴坊,是杨府所在。

钟迟迟远远地看了一会儿,转身朝相隔不远的江陵王府走去。

走了没几步,忽然闻到一股醇厚酒香。

她没有在意,继续向前走去。

这一步迈出,却是一个踉跄。

她抬起沉重的手臂扶住墙,抬头时,眼前的小巷摇晃不定,月色下转角而出的人影也模糊摇摆。

酒香越发浓烈,视线与意识渐趋模糊。

有人从身后将她轻拥入怀,沁凉的指腹抚上她的唇,指尖撬开,将什么东西塞入她口中。

接着,她便彻底没了意识……

第277章 怎么是他

像是从深眠渐渐转为浅眠,仍旧被困在睡梦中,所有的动静都显得遥远而模糊,仿佛五感被剥而未离。

这种状态有点像她用聚神符封闭了视觉,反而能更清晰感受到其他平时感受不到的动静。

比如屋外树叶颤动,比如风吹尘土,比如一只蚂蚁在衣带内侧爬动。

阿黑,阿黑……你可听得见我?

我们相识五年,你可曾见过我画一线符?

……现在教你行不行?

蚂蚁自腰间爬出,细细簌簌爬上她的衣襟,沿着缝隙爬进她衣内,停在心口。

她的意识很浅,连眼睛也睁不开,稍微用力思索,就头疼欲裂,只好放松了自己一点一点在脑中勾勒一线符的画法。

才画了一半,一股困意袭来,又想睡了。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将她正在消散的意识又拉回一些。

她努力抬了抬眼皮,还没看清来者的模样,眼皮又耷拉了下去。

好困……好累……

她感觉到那人走到她身旁,伸手解她的衣带,可是她浑身软绵绵的,连手指也抬不起来。

愤怒与屈辱涌上胸口,令她急喘了一声。

那人动作一滞,目光抬起,将她上下打量,片刻之后,低声嘟囔:“这模样,女人都受不了……”

钟迟迟顿时松了一口气。

是个女子……

那女子解下她的衣带后,从她身下抽走了,站在原处,不知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又俯身来翻她身上衣衫。

钟迟迟心中一动。

阿黑,快躲起来!

蚂蚁从她心口迅速往侧面爬,刚刚滚下去,那女子掀开了她的衣襟——

动作又停顿了一瞬,有些慌乱地将她里里外外都掩好,连衣带也重新系好。

女子没有离开,就在原地坐了下来,大约是得了命令看守她。

钟迟迟缓下呼吸,重新将阿黑唤出。

终于将一线符全部描摹一遍后,钟迟迟再也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

再次醒来,是被说话声吵醒。

钟迟迟动了动手指,还是觉得酸软无力,头比上次更疼了。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体内内力开始游走。

这是宿醉的感觉。

在杨月眠的训练下,她对许多迷药一类或多或少有些抗性,惟独酒量一直没上去。

所以她这次不是被迷晕,而是醉了。

忽然一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钟迟迟用力地睁开眼,只看到一室烛火昏黄。

她无力地侧过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女子的脸,神色冷凝,眼里似有挣扎。

“……此女不除,对贵主终究是个拖累!”门外男人语气冷硬,听着有些耳熟。

钟迟迟刚在脑子里找了找,头又痛了起来。

门内的女子移开目光,同样冷冷道:“不劳阁下操心!”

男人冷哼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话音落,门外整齐数声,倏忽间,火光大亮。

女子暴退一步到床边,厉声喝道:“薛瑛,你胆敢伤她,我主不会放过你的!”

薛瑛!

钟迟迟猛地睁了睁眼。

竟然是薛瑛!

门外冷冷一笑:“你们死在这里,他又怎么会知道?”一顿,“放箭!”

对方令出的一瞬,女子一把抄起床上的钟迟迟,冲破屋顶而出——

阿黑!

钟迟迟用力转头往下,底下的屋子已经开始着火。

她醒来后没有感觉到阿黑在身上,应该是听了她的嘱咐找了个角落画一线符去了,屋子要是烧起来——

来不及想更多,底下的箭手纷纷改变方向,燃着火的箭头朝着她和女子攻来。

女子身手不凡,抱着她,一柄长剑且战且退。

然而薛瑛有备而来,所有的后路都相继堵上。

前方火阵欲噬,背后寒光夺魂,一刻钟后,便退无可退。

钟迟迟无力地挂在女子的臂弯中,自嘲地笑了笑。

难怪杨月眠十几年来一直不肯放弃培养她的酒量,原来任何一个弱点,都有可能致命。

不知阿黑能不能及时画好一线符,不知阿黑画的一线符能不能起效。

倘若起效,他是不是真能千里一线,赶来救她……

又一支火箭擦着身子过去,女子身子晃了晃,步履已有不稳。

周围人看在眼里,攻势骤然凶猛。

女子逐渐不支,却还是固执将她护在怀里,一阵猛攻下来,血腥气陡然浓烈,倒是冲得钟迟迟又清醒了几分,但还是浑身无力。

又一刀划过女子的背,她终于跪倒在瓦上,几乎将钟迟迟丢了出去,忙紧紧抓回。

这时——

“住手!”突然一声喊,攻势顿停。

钟迟迟蓦然睁眼。

喊停的是薛瑛!

可没等女子歇上一口气,薛瑛再次下了杀令:“抱着那个留活口,另一个杀了!”

钟迟迟挣出所有力气往她身上一推,低喝:“你走!”

她身上有杨月眠下的护心咒,不会死,但是这人再留下,必死无疑,更不用提护住她。

女子想必也明白形势,狠狠一咬牙,将她往下一抛,自己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钟迟迟被抛落在一人手上,那人只随手一提,毫无怜香惜玉之意,钟迟迟定睛一看,果然是薛瑛。

薛瑛只看了她一眼,便提起她转身大步走开。

“备马!”他喝令道,语气紧绷,压抑着暴怒和慌张。

钟迟迟被他拎着出了这一处不起眼的宅子,直接丢在了马上,他也翻身上马,扬鞭疾驰,像是急着要去什么地方。

钟迟迟本来就还醉着,现在更被颠得头昏眼花,根本没有余力观察四面环境,只觉得荒芜一片。

可能是因为药效有些过了,她脑子又清醒了一些。

薛瑛不是在秦州吗?是她被抓到了秦州,还是薛瑛偷偷回了长安?

他原本是要杀她的,为何突然改了主意?现在又要带她去哪里?

那个护着她的女子是谁?女子的主人又是谁?

女子先前在她身上找什么?

是谁迷醉了她?

脑中无数疑问,想了一会儿,又开始头疼,钟迟迟只好先放下,努力运转内息。

薛瑛带着她足足跑了一个多时辰,停下时,钟迟迟只觉得浑身都散架了,眼晕耳鸣,一时不能分辨周围。

“星儿呢?”薛瑛忍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片刻无声后——

“星儿!”薛瑛急喊一声,仓促下马,却又一个急停。

“把她交给我。”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如高山之雪。

钟迟迟猛地睁了睁眼——

怎么是他!

第278章 救兵到了

薛瑛就算对上皇帝陛下,都没有示弱过,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威胁?

一时间满身杀气毕露,压得钟迟迟有些喘不过气。

然而他还是忍住了,绷着声音道:“我就算把她交给你又如何,她现在就是个废人,凭你能带得走?”

虽然不想承认,但钟迟迟知道自己现在确实是个废人。

薛瑛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跟了数十骑,个个身手都不简单,就算来的是崔离,也十有八九带不走她。

何况现在来的是萧怀璧。

怎么会是萧怀璧?钟迟迟只觉脑中一团乱麻。

“薛郎只管将人交给我就是,其余不劳操心!”萧怀璧冷冷道。

薛瑛将她提了起来,也不知有意无意,手指狠狠掐进她背上的肉,钟迟迟被掐得忍不住出声呼痛。

她一出声,对面的耿星儿却叫得比她更大声,薛瑛一紧张,忙大声呵斥。

“薛郎手上轻重注意些!”萧怀璧的声音隐隐含怒。

“三郎——”耿星儿痛哭出声,“三郎你为何这样对我!”

薛瑛既心疼又愤怒:“萧怀璧!你我是表亲,星儿也是你的表妹,她又一直心仪你,你就为了一个钟迟迟这样对她!”

萧怀璧不为所动:“薛郎还是快些将钟娘子交给我吧!”

薛瑛怒极大喝一声,将她抛了出去。

钟迟迟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背脊生疼,还没来得及睁眼,便被一人抱进怀里。

“你没事吧?”他温温缓缓地问道,拂开她脸上的乱发,眸光如月,润人心泽。

钟迟迟觉得她这辈子大概不会有比现在更狼狈的时刻了,虽然刚才是背部着地,可左脸也磕碰了一下,衣衫发丝更是又脏又乱。

可他看着她的目光却比平时更少了一分遮掩,只当她如珠似宝,失而复得。

钟迟迟忍不住湿了眼眶。

然而,眼下的情况并不是感动的时候。

萧怀璧跳下马车扶她的时候,薛瑛身后立即有高手趁机上前,救走了耿星儿。

此时,耿星儿已经到了薛瑛怀里。

虽然薛瑛还着急检查询问,但是她与萧怀璧周围,已经被薛瑛带来的人团团围住。

钟迟迟忍不住笑了一声,哑声道:“你这是来陪我一起死吗?”

他微微一笑,掌心轻轻抚过她的唇,柔声道:“我怎么会让你死?”

话音未落,钟迟迟便觉口中被塞了一颗类似药丸的东西。

她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立即尝试运转内力。

虽然不知道萧怀璧给她吃的是什么药,但看起来并不是立即见效的,至少薛瑛下令格杀勿论的时候,她只来得及恢复少许力气,仗着平常的应对抱着萧怀璧狼狈地滚开了。

薛瑛一见便知不对,语气中杀气更盛:“等她药效过了,你们都得死!”

攻势顿猛。

钟迟迟勉力躲了两招,力气便接不上了。

“没事……”他低声在耳畔,用身体将她护住。

刀光扑面的一瞬,钟迟迟提起最后一口气挣起,反将他护在身下。

倘若这一刀毙命——也不会真的毙命,护心符会护住她最后一口气。

那个人,会来救她!

刀刃寒气几乎滑破背上衣衫的一瞬,突然一声尖啸破空——

是箭声!

钟迟迟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便听见一声惨叫,伴随着她背上的威胁跌了出去。

接着又是一箭,逼退一人。

第三箭射来时,猎猎掌风同时袭来,顿时轰开她周围的攻势。

钟迟迟松了一口气,坐起身,正好看到冯沐晨落在她身前。

她愣了愣,往冯沐晨来的方向望去。

夜幕深沉,天际似有火光。

她五感天生比常人灵敏,此时已经能听见马蹄疾驰震地,甚至能依稀辨别出某个人差别于其他人的速度和节奏。

继冯沐晨之后,崔离带着几名高手很快赶到。

崔离落地时往她身上瞥了一眼,反手一刀,血溅三尺,旋即扬刀向前,招招露狠。

他带来的人也有意识地将她和萧怀璧围护起来。

钟迟迟看着,笑了起来,直到此刻,才真正觉得安全了。

强撑着的一口气松懈下来后,身上又恢复了酸软无力,她靠着萧怀璧笑道:“三郎的解药好像不是很管用呢?”

萧怀璧扶了她起身,轻轻抚顺她的发丝,含笑道:“不是真的解药,只是临时找来的解酒药,药效或许不足。”

钟迟迟笑容一淡,问道:“我中的,到底是什么药?”

“不知道——”萧怀璧低声道,“薛二娘子找到我,说你像是被人灌醉了,让我带着解酒丸……”

薛瑶?

“她在哪里——”钟迟迟问到一半,视线便挪开了。

东面火光渐渐大亮,大道尽头,怒马驰来。

为首的正是李长夜。

他迎着她的目光,在距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眸色沉沉地看着她——看着她和萧怀璧。

钟迟迟低头看了看,笑了起来。

她被萧怀璧扶着站起来后,就一直被他环住身子搀扶着,看上去仿佛依偎在他怀里。

钟迟迟只觉身心俱疲,索性放松了自己靠在萧怀璧怀里,懒得理他。

李长夜的目光越发冷了下来。

此时——

“陛下!”薛瑛突然大声喊道,“陛下,臣听闻钟迟迟与萧怀璧私奔,才带了麾下侍从围追拦截!请陛下明察!”

钟迟迟忍不住嘲讽地笑了一声。

这薛瑛还真能扯!

李长夜的目光原本就落在她身上,听薛瑛这么一说,更是如有实质一般戳着她。

可钟迟迟觉得很累,垂着眼不想说话。

萧怀璧也没有辩解,仿佛还将她抱紧了一些。

钟迟迟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不是这种时候还想着占她便宜吧?

他低头回了一笑,眉目间情意绵绵。

钟迟迟心里刚“咯噔”一下,便听见李长夜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声:“弓箭!”

她怔了怔,抬起头,正见他平伸出一只手臂,掌心向上,宇文断趋马上前,将弓箭放到他手上。

宇文断善射,他所用至少是二石弓,方才他就是用这把大弓数百步外,直取人命。

李长夜拿起这把弓时,动作十分随意,目光始终没有从她身上挪开,直到搭箭上弦,他眯起一只眼,目光陡然一利,对准了萧怀璧——

第279章 朕来晚了(加更!感谢liping730510万赏!)

她扶着萧怀璧的手臂,挺直了背脊,目光直直地望向他,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以为他是来救命的,原来是来索命的!

“没事……”身旁人柔声安抚。

她没有回应,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握弓执箭的手,只等他手一动——

动了!

钟迟迟猛然用力一拉,顺势转身,挡住萧怀璧!

箭矢自耳边呼啸而过,令她有一瞬的失聪,随后她看到薛瑛捂着胸口倒下,箭矢没入胸口若有三寸。

“薛瑛——”耿星儿的嘶喊惊破夜空,却没有人在意。

薛瑛带来的人已经被杀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跪地抱头,等候发落。

钟迟迟对着薛瑛的尸体发了一会儿呆,才借着萧怀璧的搀扶转身望他。

他仍旧坐在乌骓之上,绣着金线的玄色龙袍被月光镀上一层寒霜,显得既冷清又干净,半点血腥脏污都没沾上。

他随手将射杀了薛瑛的大弓丢还给宇文断,目光幽深地落回她的身上,淡淡道:“迟迟,过来!”

钟迟迟下意识地往前挣了挣,却被萧怀璧搀扶的手阻了一下。

她想起那支箭,轻声道:“我可以了……”

萧怀璧缓缓松开了手。

她提起一口气,跌跌撞撞朝他走去。

才走了两步,李长夜瞬时脸色大变,立即翻身下马,箭步冲过来将她扶住:“怎么回事?”

钟迟迟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焦灼之色,卸了全身力气倒在他怀里,合眼低喃:“我再睡会儿……”

……

醒来睁眼,入目便是熟悉的帐顶,已经回到了浴堂殿。

她刚动了动手,就惊醒了抱着她的李长夜。

他低头对上她的目光,立即转开脸:“传膳!传孙济仁!”

钟迟迟愣了愣。

他重新低下头,轻叹道:“现在已经是八月二十的丑时,孙济仁说你中药至少有两天两夜了。”

钟迟迟毫无防备地吃了一惊。

她回了大明宫后,李长夜一定让御医给她看过了,就这样,她还是又睡了一天一夜。

这药竟然这么厉害!

孙济仁应该就在偏殿,很快就进来了。

替她把过脉后,他面色一松,道:“娘子的身子譬如饮酒过量,虽然有些伤身,将养一阵子就没事了,只是近日不可再饮酒,恐伤肝胃。”

李长夜替她应了下来。

打发孙济仁离开后,他抱了她坐起身,亲自接了粥碗喂她。

只喂了半碗,就让人把粥碗拿走了,他柔声解释道:“你两日两夜没有进食,一时不宜进太多。”

钟迟迟没有应声,直接靠在他身上闭眼休息。

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的手臂缓缓收紧。

许久,他叹了一声,低声道:“朕没有保护好迟儿……”

钟迟迟睁开了眼,有些怔忡。

她从来想要过谁的保护,身临险境时,也没有期待过别人的营救,只除了杨月眠。

在她看来,李长夜也好,萧怀璧也罢,都太弱小了。

但她这次,几乎被她从未看在眼里的薛瑛所害,又被她从未期待的李长夜、萧怀璧甚至薛瑶所救……

她摇了摇头,仍是闭上了眼。

李长夜低头看了她一眼,动作轻缓地将她放躺回去,自己也躺了下来,侧卧对着她。

她睫毛微微颤动,显然没有睡着,却一直闭着眼,也不知是累了,还是不愿看他。

他抬手抚了抚她鬓角碎发,低声道:“薛瑛私自离开秦州,潜回长安,应该是有预谋有内应的,可巧十七那晚,朕正令人围追杨越,才让他抽了空子将你绑出城去!”

钟迟迟沉默片刻,眼眸微微睁开少许,问道:“他绑我做什么?”

他摇头道:“可惜朕一时失手,没能留下他的性命,其余人只是打手,审不出。”

钟迟迟正想起那夜那个迷晕她的人,又听得他说:“不过,冯沐晨被朕带着出长安追寻你的时候,云定安遇刺了!”

钟迟迟猛然坐起。

他忙安抚着将她按回去,道:“云定安没事,只是欧阳徐为保护他受了伤,好在并无性命之忧。”

钟迟迟缓了一口气,躺了回去,道:“你是觉得薛瑛绑架我是为了同时引开冯沐晨和我,好刺杀云定安?”

“目前看来是这样。”李长夜道。

云定安的命一直是吐蕃人想要的,如果薛瑛的目标是云定安的命,那就不简单了,追究起来,是要灭族的罪。

钟迟迟不得不说一声:“萧怀璧说,是薛瑶给他报的信!”

固然薛瑛要杀她,薛瑶却是救了她的。

李长夜身子僵了一僵,冷哼道:“薛瑶和萧怀璧都得了消息,却没有人向朕报信!”

钟迟迟不想他迁怒这两人,转口问道:“那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他沉默了片刻,道:“萧怀璧漏了消息给欧阳徐——”咬了咬牙,“他自己有更好的办法引薛瑛出来,却不肯说,只顾着抢先出现在你面前!”

钟迟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萧怀璧用耿星儿要挟薛瑛,这个办法……实在不好说……

如果被救的不是她,恐怕她也要说一声“无耻”。

尽管从他对付李玉台的手段上已经看出这人并非良善之辈,但她也万万没想到萧怀璧会做到这个地步。

大概是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李长夜似乎有些不安,忽然倾身搂紧她,低声道:“朕来晚了……朕比萧怀璧还晚了一步……迟迟、迟迟,对不起……朕为你报仇,朕一定为你报仇!”

钟迟迟回神摇了摇头,迟疑道:“薛瑶……”

要是没有薛瑶报信,谁能想到她会被人绑架?只怕李长夜还会以为她负气出走了。

可薛瑶救了她,却死了兄长,这笔帐真的难算了。

李长夜拍着她的背道:“放心,朕心里有数。”

钟迟迟“嗯”了一声,忽又听他问起:“迟迟,你怎么会被迷晕的?”

她默了片刻,忽然自嘲笑道:“我怎么会被迷晕绑架?也许只是苦肉计引开陛下和冯沐晨,好让云定安被得手,毕竟我手握三件法器,也不知道和吐蕃巫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呢!”

李长夜愣了愣,解释道:“朕没有疑心你和吐蕃巫有关,云定安都跟过你这么长一段时间了,朕怎么会怀疑这个?”

钟迟迟抬眸冷冷看他:“那你在怀疑什么?”

那天他那句“如何放心”直到现在都戳得她生疼。

“朕不是怀疑你,朕只是不放心——”他叹了一声,紧紧抱住她,“那天朕正和崔离商议围捕杨越的事,就传来了你闯阵法密室的消息——”

“你怀疑我与杨越勾结?”钟迟迟简直气笑了。

他也仿佛被她这句话气到了,狠狠捏了一下她的脸,道:“朕是怀疑杨越利用你!”

“你身份特殊却不自知,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第280章 迟迟的身份

“我的身份?”钟迟迟一头雾水,“我什么身份?”

她不是杨月眠失去迟依依后回庸山途中随手捡回去的孤女吗?

李长夜眸光幽幽地看着她,一只手绕到她身后,在她背脊上轻轻一点——

纹身?

“你还记不记得,四月二十,云氏兄弟遇刺的事?”他低声问道。

钟迟迟蹙眉一想,猛地睁大了眼:“前朝死士!”

她想起来了!

云氏兄弟遇刺后,李长夜令人追查刺客,曾查出一批身上有特殊印记的前朝御用死士,当时她还嘲笑过死士身上有印记的事,也没留意问是什么印记。

难道那些死士身上也有青莲纹身?

那她……

钟迟迟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后背,却只摸到了他的手,被他轻轻握住。

“也不能算死士——”她反应那么迅速,李长夜莫名有些与有荣焉,高兴地弯起了眸子,“那是前朝皇帝豢养的一支暗卫,只听命于历任大周皇帝,不过他们身上的印记可不是迟儿这样美丽的青莲纹身——”他含笑亲了亲她的鼻尖,“上次抓到的那些暗卫,身上的印记是黑蝙蝠!”

“那我的纹身——”钟迟迟忍不住追问。

“开始朕只觉得位置和大小都相似得太过巧合,才说需要查一查,并非故意不告诉你。”他好声好气地解释道。

钟迟迟这会儿却没空听他解释,只着急追问:“那你查到什么了?”

他笑着将她的手从背后拿出,送到唇边一吻,反问道:“十七那日,你是不是见过欧阳徐了?”

钟迟迟立即反应过来了:“是他告诉你的?”

李长夜点头道:“那日下午,欧阳徐进宫来禀,说的就是青莲纹身——”

“他说,青莲纹身,同沙莲绣纹的衣带,都是蝠卫首领的身份象征!”

钟迟迟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是个首领!”

李长夜只觉得她这副炸毛的样子无比可爱,笑着将她拉回怀里狠狠揉搓了一顿,才道:“传闻沙莲饮人血而生,一生只认一主,是大周皇帝对蝠卫的期许和要求,迟迟,你不知道,为你纹身、赠你衣带的人一定知道!”

钟迟迟皱眉道:“可他都没告诉我,又有什么意义?”

就算现在说穿了,她也没觉得杨月眠把她当成暗卫或死士养,他教她的,一直都是如何保命。

“没告诉你,或者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他吻着她的脸,轻声道,“欧阳徐的祖父也是蝠卫首领,因叛主被割了纹身,失去了统领蝠卫的资格,照理说,蝠卫应该群龙无首散了,但是——”

不用他说下去,钟迟迟也知道。

蝠卫没有散,还出手刺杀了云氏兄弟,依稀同吐蕃巫有所勾结。

“普通蝠卫,只会听命于大周皇帝或者蝠卫首领——”他忽然捧住她的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声音却压得更低了,“迟迟,你师父杨月眠,或者是蝠卫首领,或者,就是前朝遗孤!”

钟迟迟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将他说的话在脑子里重新过一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杨月眠的年纪,称不上遗孤了……”

李长夜疑惑地愣住了。

“我和迟依依都是他养大的,四十二年前,他还亲手给欧阳徐的祖父下了咒!”钟迟迟道。

再怎么算,杨月眠都该有五六十岁了,前朝覆灭的时候,他已经不小了。

李长夜沉吟了片刻,笑了起来:“前周覆灭后,确实有一名庶出的皇子不知所踪,原本朕怀疑是你师父,如今看来,杨越才是前朝遗孤,他知道蝠卫的存在,才来刺探你!”

“你师父应该也是前周皇族中人,惩处了叛变的蝠卫首领后,便自己接手了蝠卫!”顿了顿,笑道,“他们这都是想复国呢!”

钟迟迟听得有些失神。

如果蝠卫在杨月眠手里,正好又一次证明了杨月眠与吐蕃人的勾结,那她这次的遭遇可能就是拜杨月眠所赐。

除了杨月眠,还有谁会知道她唯一的弱点呢?

正失神想着,冷不防他倾身近前,将她笼在身下,双眸艳光流动,低笑道:“你师父收了这样美貌倾城的徒儿,该不是想培养出一个祸国妖姬来勾引朕吧?”

被他这么一说,钟迟迟竟然觉得还挺有道理……

“陛下抓到杨越没?”钟迟迟半推半就地躲着。

他心不在焉道:“没有……他提前跑了,追出百里阻击……得到你的消息,让崔离赶回……”

……

或许是出于愧疚,这次回来,李长夜变本加厉地宠爱她,除了召见群臣,其他时候恨不得时时刻刻守着。

钟迟迟平时也少和人走动,这次的事更是被瞒得严严实实,几乎没几个人知道。

如此一来,三天没见到外人似乎也很正常。

倒是第三天,不正常地来了一个探望她的人。

那人来时,李长夜正好不在,钟迟迟在前殿练字,听到外头阶下辛别同一女子的说话声,便走了出去。

那女子锦绣华衣,身份不俗,却被辛别拦在阶下,柳眉轻蹙,既恼怒又无奈。

辛别仍是木着一张脸,语气平平道:“陛下有令,钟娘子近日身子欠佳,任何人不得惊扰!”

钟迟迟倚着扶手笑了笑,曼声道:“替我谢谢你家陛下了!”

辛别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局促。

钟迟迟直起身,看了看那名女子,笑道:“柳城殿下难得来一趟,进来喝杯茶吧!”

柳城长公主不安地看了辛别一眼,辛别却默默低下头,她这才提着裙摆上阶。

“殿下找我何事?”不等柳城长公主坐稳,钟迟迟就直接问了。

柳城长公主是李长夜的庶妹,还没出嫁,母族不显,又不得王太后欢心,因此相对她的两位姐姐而言,显得十分低调谨慎。

钟迟迟住在宫里,和她来往不多,后来她主动随着嫔妃们搬去太极宫侍奉太后,就更没来往了。

往常没有来往的人突然来拜访,还被辛别拦下,这就足够奇怪了。

只是柳城长公主坐下后,也没说起什么要紧事,只随口寒暄着,关心关心她的身子。

钟迟迟看着她闪烁不定的目光,正要挥退左右——

“圣驾到——”

殿外阶下,步履略显匆忙。

第281章 萧怀璧事发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81章萧怀璧事发李长夜回来后,柳城长公主就告退了。

从进来到离开,不超过一刻钟,什么也没说。

但是钟迟迟觉得自己知道得也够多了。

“陛下瞒了我什么事?要这样防着我见人?”钟迟迟冷笑看着他。

他脸上笑容淡去,呈现出一种类似心灰意冷的神色,往龙椅上一靠,双眸微阖,道:“萧怀璧代笔邓桐的事,你知道吗?”

钟迟迟心头一震,一时没说出话来。

他睁了睁眼,唇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你果然是知道的!”

钟迟迟低头抿唇,没有说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耿星儿把萧怀璧告了,告他泄露馆选试题,还为人代笔——”他猛地站起身,急踱两步,转身回头,狠狠瞪着她,“那个借馆选作局陷害云安的人就是萧怀璧,是不是!你是不是都知道!”

钟迟迟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李玉台也不冤枉!”

“她不冤枉,那朕呢?”他箭步冲到她面前,双眸怒红,“你什么都知道,就冷眼看着朕被他玩弄于股掌?”

钟迟迟说不出话来。

这件事,确实是她不对……其实当时也觉得没什么,萧怀璧对她还有用,她怎么也不至于去告发萧怀璧。

只是如今对着他的质问,突然有点难过。

“朕原本不想问你这个,也不想教你知道这些——”他双手压在她肩上,低头看她,眼神说不出的复杂,“朕不想知道你知道这些!”

他低头抵住她的额头,声音微哑:“迟迟,朕不想知道你帮着别人来欺瞒朕……”

钟迟迟垂着眼眸,只觉心里酸涩无比。

然而她帮着别人欺瞒他的何止这一件,还有她自己的事,也掺杂着许许多多谎言,只是他还没发现而已。

至于他,不也瞒着她许多?

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现在也不过还是这样,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张了张口,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萧怀璧?”

话音未落,他突然用力吻来。

不见缠绵,只余怒火。

钟迟迟蹙着眉应承了一会儿,正要推开,他却自己停下了。

他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唇,勾唇冷笑:“怎么?你还想为他求情?”

钟迟迟其实还没想到求情的事,但他都这么说了,就顺口道:“他救了我——”

“钟迟迟!”他怒吼了一声,双目怒睁。

钟迟迟冷眼看着,嘲讽地笑了笑。

李长夜看到她的笑,仿佛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难堪,僵了一瞬,旋即暴怒地踹翻了御案,拂袖而去。

望着满地慌乱收拾的宫人,钟迟迟笑了笑,闲闲地坐回龙椅上。

她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妥,但看他这模样,便知萧怀璧先一步救她的事,还是在他心里扎了一根刺。

可这同她有什么关系?

当时还不是他一出声,她就丢下萧怀璧朝他走去了?人家萧怀璧心里还有阴影呢!

至于萧怀璧的事——

……

“我在谋划的时候,就预料过有这么一天——”他含笑如常,“只要我个人如何不会影响李玉台的下场即可。”

他如今已经被停了官职,一身白衣,做起煮茶待客的事更加风雅从容。

钟迟迟沉默地看了一会儿,道:“这事我无能为力!”

虽然萧怀璧这么说,但若不是为了救她,他怎么会把耿星儿得罪得那么彻底?这想必是当初他自己也没料到的。

可惜李长夜那边,她是求不得情的,只会越求越糟,既然皇帝陛下铁了心要对付他,谁求也没用。

“娘子有这份心,怀璧已经心满意足!”他抬眸奉茶,笑眸盈盈,确实比平时更多了几分由衷的喜悦。

钟迟迟笑了笑,接过茶盏,问道:“你这个事,会怎么判?”

萧怀璧笑道:“比着杜澄来吧,再视陛下的心情。”

钟迟迟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陛下的心情……她今天跑出来,虽然没说去哪儿,可那个陛下一定猜得到,心情能好就怪了……

“最差不过罢官流放——”他忽地抬眸,灼灼地望着她,“倘如能得娘子同行,我情愿要那个最差……”

送到唇边的茶盏停在了分毫之外,她垂眸一眼,缓缓地放下茶盏。

萧怀璧也停了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没有沉默太久,便抬眸一笑,道:“不会是最差的!”

说罢,不再去看他神色间的变化,起身告辞了。

……

回到宫里,李长夜果然已经回了浴堂殿。

她进门的时候,李长夜手里还拿着一本奏折装模做样,一看到她,就扔了奏折问道:“你去哪儿了?”

钟迟迟被他问得有点不舒服,没有回答,径直往后面走去。

他神色间怒气一闪而过,疾走几步,拦住她的去路,道:“才刚刚好一点,就迫不及待去见萧怀璧了?”

钟迟迟停了脚步,冲他一笑:“是啊!”

他顿时一噎,倒是气不出来了。

钟迟迟本想一走了之,可看他那副宛如困兽的模样,忽又心软,道:“我不但要见萧怀璧,还要见薛瑶,见冯沐晨,见崔离,陛下都要拦着吗?”

他突然抱住她,抱得紧紧的,低声喃喃:“迟迟……迟迟……朕不好……是朕不好……”

钟迟迟有些不知所措。

他以前也吃萧怀璧的醋,可没有现在这样易怒。

或许是因为她帮着萧怀璧欺瞒他的事,或者还是因为那天迟了萧怀璧一步。

她知道他在意,但没想到会这么在意。

钟迟迟抱住他,感觉到他的情绪平缓了一些后,轻声问道:“陛下最近有没有空,陪我去一趟岐州?”

“有!明天就有空!”他立即应道,应完才问:“去岐州做什么?”

钟迟迟道:“那天我被藏在岐州一处庄子上,把阿黑落在那里了,想去找找看还在不在。”

李长夜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岐州雍县?”

钟迟迟困惑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具体哪里。”

李长夜眸光数变,道:“岐州雍县境内有一座庄子,在十九日凌晨突遭天雷,夷为平地!”



第282章 不许乱来

快马从长安到岐州雍县,不过四个时辰。

到那一带时,钟迟迟才发现,李长夜所说的“夷为平地”并非夸张,放眼望去,尽是断木焦土,堆得最多的地方有半人高,但偌大的一座庄子,没有任何一处建筑幸存。

她和李长夜到的时候,还有官兵在清理废墟,负责的长官慌忙上前见驾。

“……已经拉出三具尸体,恐怕下面还埋了不少人……”长官说着的时候,满头冒汗。

不过李长夜没有在意他的话。

这样的天灾,死人是肯定的,是不是影响地方官的政绩,自有吏部考核,他更在意的是钟迟迟的反应。

昨天听到这里遭了天雷后,她的神色就不太对,此时到了现场,更是面色苍白,隐隐惊惧。

李长夜心中一动,立即挥退了地方官兵。

果然,没了旁人后,她藏在袖中的手暗中做了一串动作,随后往废墟中寻去。

大约一刻钟后,她就回来了,神色复杂。

“阿黑不在,里面也没有活人了——”她眸光急闪片刻,低声道,“杨月眠来过了!”

有一种符咒,名叫引雷符。

杨月眠说过,凡人无故引雷,必遭天遣。

可是那堆废墟里,巫术的气息浓厚到她不用灵知符都能感觉出来。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天凌晨的事。

阿黑终于画好了一线符,他来了,发现了阿黑,知道了一切,于是引雷毁了这里——

那他现在在哪里?

……

“最近的消息是中秋那日,确认目标还在同州——”欧阳徐道,“不知道怎么到的岐州,我会加派人手的!”

钟迟迟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想的却是,既然杨月眠离开了庸山,她现在回去正合适。

可是萧怀璧的案子还没落定,虽然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可就这么走了,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虽说帮不上忙,但这几日她乖乖待在宫里,皇帝陛下的心情似乎好些了,也不知会不会轻判——

萧怀璧的判决是九月初出来的。

泄露试题的证据不足,但为人代笔证据确凿,知情不报、欺君罔上是肯定的。

圣旨一封,贬去了鄯州做知县。

钟迟迟其实明白,这已经是李长夜心情好的结果了。

鄯州毗邻吐蕃,虽然凶险艰难,却是出政绩的地方,也是李初的势力范围。

但其他人却不这么认为。

“贬官是其次——”崔舍慢吞吞地说,“经此一案,萧三郎名声扫地,日后即便设法回了长安,前途也十分有限。”

古道红尘,车去渺然。

钟迟迟凝视着远方,直至车影消失,仍旧默然不动。

“我还以为钟娘子心中毫无所动。”崔舍笑了一声。

钟迟迟听出了点埋怨,转头看他,嗤笑道“你想要我怎么动?他舍命救我,又为我前途尽毁,所以我该天涯相随吗?”

崔舍一噎,虽然没说话,可眼神里就是难道不该吗?

钟迟迟又笑了一声,转身回城。

崔舍快走几步跟上,语气似乎不甘“你怎么这么无情!”

钟迟迟笑道“我可不是一直这么无情吗?”

跟萧怀璧走?就算没有李长夜,她也不会跟萧怀璧走啊!她多忙啊,哪有空酬别人的深情?

其实她对萧怀璧已经够好了,那厮还有多少把柄在她手里,她可是冒着被李长夜撕的风险都给瞒下了,光巫蛊那一项,就能叫整个萧氏都讨不了好。

想起这个,钟迟迟停了脚步,低声道“李玉台那边,你们不要再轻举妄动了!”

李玉台的案子判得比萧怀璧还要早。

本来一个巫蛊案恐怕是要调查很久的,可巧贺秋娘死了。

根据李长暮的证词,李玉台在中秋之前,经常邀请贺秋娘过府参谋刺绣,而中秋前的两日,贺秋娘从公主府回来后就一直心事重重,直到中秋那日溺毙在王府内池中。

如果仅仅是这样,还不能将贺秋娘之死同李玉台联系起来。

在贺秋娘盖棺那日,突然被人发现脖子上的掐痕——

贺秋娘是被人谋杀的!

在李长暮的不依不饶之下,李长夜终于下令严审公主府家奴,后来真的被审出一人,将李玉台如何咒害太后,如何被贺秋娘发现后杀人灭口,都交代得干干净净。

钟迟迟也没去管那人是谁安排的,反正李玉台被诬告定罪她也乐见其成。

调查起来很简单,尤其加上李长暮的证词,证明李玉台利用贺秋娘绣抹额,被贺秋娘发现后杀人灭口。

巫蛊案被贺秋娘之死坐实,已经足够李玉台吃不了兜着走了,可这还没完。

巫蛊案和谋杀贺秋娘的案子刚刚落定,尚书左丞萧嵩亲至京兆府,状告云安长公主李玉台谋害亲夫。

压了四年的命案一夕揭开,朝野震惊。

但尽管这么多案子压下来,李玉台也只是贬为庶人,圈禁在原公主府。

“竟还是留了那毒妇一条命!”崔舍的雅量早已一去不复返,此时咬牙切齿的模样竟露着一丝狰狞。

钟迟迟笑了笑,道“我早说了,直接杀了就好了,你们还寄希望于公道——”

……

“朕不是主持公道的人——”李长夜淡淡道,“何况他们对付李玉台的手段也不是什么正道,那个指证李玉台的公主府家奴,朕不过是不想细查而已!”

钟迟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嗤笑了一声,将人拉进怀里,道“阿姐是做错了许多,既然元氏、杨氏都放弃了她,朕也就默许他们落井下石,把欠下的帐都算一算。”

“陛下还是舍不得杀她,不是吗?”钟迟迟不以为然道。

崔文姬的一条命,周云卿的半条命,再加上萧怀璧和崔舍的前途,只换来这样一个结果,就是钟迟迟,也觉得不甘心。

他忽然冷笑“今天去送萧怀璧,又心疼了?”

真是够了!

钟迟迟扭身就走——

李长夜忙拉住她,改口道“不是朕舍不得,是荆王求情,她毕竟是愍帝唯一的嫡出,朕不能不顾!”

钟迟迟沉默片刻,道“我想见见她。”

李长夜直觉反常,蹙眉问道“你见她做什么?”

她神色淡淡“问她几句话。”

他犹豫了一会儿,摸了摸她的发丝,低声道“朕保证,朕在位一日,便关她一日……不许乱来……”



第283章 朕不想再看到你

云安公主府的门匾已经摘去,毕竟这里不再是公主府。

李玉台也不能再住在原先的公主寝居中,所有逾制的东西都封存了起来,导致偌大一个公主府,只有少部分还能用。

钟迟迟见到她的时候,是熟悉的素衣简钗模样,不过这次不再是故作姿态的请罪。

她一个眼神,李长夜便自觉避了出去。

屋内只剩了两人,李玉台顿时收起了恭顺模样,冷冷地看着她,眼中似有警惕“你们还想干什么?”

钟迟迟淡淡地看着她,开门见山道“贺秋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目光骤然一缩,瞪着她看了好久,才哑声道“我没有派人杀她……”

钟迟迟当然知道不是她杀的,那条有问题的抹额是周云卿准备的,李玉台没有动机杀贺秋娘,贺秋娘之死依旧悬着。

正因为如此,她才特意来问李玉台。

“那她来公主府绣抹额——”

“是她自己要来的!”李玉台急忙道,“她说我是李长暮的阿姐,想要讨好我!她虽然蠢,我也没欺负她,抹额是她提议,也是她主动帮忙绣的,但是我真不知道里面偷偷绣了脏东西——”

她忽然想到什么,目光大亮,喃喃道“是李长暮!一定是李长暮!贺氏眉间郁郁,李长暮根本没有传言那样喜欢她——”她声音陡然升起,“一定是李长暮利用她——”

话音戛然而止。

钟迟迟收回手指,瞥了一眼门外徘徊的身影,眸光急闪数下,轻声道“不是李长暮,是萧怀璧!”

李玉台猛然睁大了双眼,透着不敢置信,可惜被点了穴,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

“中秋巫蛊案是萧怀璧一手策划,陆敬从和崔羡都是萧怀璧请来为你设下的套,揭露邓桐舞弊的崔舍是萧怀璧指使的,为邓桐代笔的也是萧怀璧,甚至更早以前——”钟迟迟顿了顿,看着她不能抑制的泪水,心中忽然困惑。

但还是说了下去。

“江靡也是萧怀璧找来的。”

她是愍帝嫡女,纵然落魄狼狈,骨子里也仍存着尊贵和骄傲,能教她低头的人屈指可数,此时却满目哀痛,泪流满面。

钟迟迟怜悯地看着她,轻声道“你杀了他的侍女,杀了他的未婚妻,还杀了自己的驸马,那又如何?你还是得不到他——”顿了顿,“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吧?”

李玉台流着泪,眼里没有否认。

钟迟迟动作轻柔地从腰际悬挂的锦囊中取出一件白玉玉璧,悬于指间,展示在李玉台眼前。

李玉台一见到玉璧,目光可怕得仿佛要吃人。

“你瞧,这是他送我的——”钟迟迟柔声笑道,“你杀崔文姬做什么呢?他本来就要同崔文姬退亲了,他早就把玉璧送了我作定情信物呢!”

李玉台顿时目眦欲裂,恨不得立即冲上去将她碎尸万段。

钟迟迟轻轻一叹,收起玉璧“可惜你那次下的药不够猛,没能让陛下幸了我——”又妩媚一笑,“不过就算你得逞了,三郎也不会在意的!”

嫉恨之火直冲脑门,李玉台也没注意自己什么时候被解了穴,大喝一声“我杀了你!”便朝钟迟迟猛扑过来。

这样大的动静,门外自然不会听不到。

几乎在同一时刻,门被撞开,李长夜冲了进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钟迟迟回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抽出软剑,任由李玉台倒在地上。

“陛、陛下……是、是——”

又一剑刺入,她双目一睁,再也说不出话来。

钟迟迟收了剑,抬头看他,突然有些害怕。

她开始确实是想来问李玉台关于贺秋娘之死,但当李玉台误以为李长暮主导巫蛊案时,她便起了杀心。

巫蛊案本来就只是为陷害李玉台而设计的,止于李玉台是最好的结局。

何况她还欠萧怀璧一条命,既然萧怀璧费尽心思也没能弄死李玉台,她正好拿李玉台这条命还了萧怀璧。

可是李长夜此刻的神情——

不是愤怒,也没有震惊,甚至没有看她,只是看着地上已经气绝的李玉台,神色目光冷静得让她止不住的心虚后怕。

“我……”她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什么,刚张开口,他便疾步朝她走来。

不过三两步,就到了她面前,劈手夺了她的剑。

剑刚到了他手里,门外脚步声匆忙临近,原本被勒令守在远处的侍卫们听到动静姗姗而来,待见到屋内情形,全都愣住了。

李长夜蹲下身,将剑刃在李玉台的衣衫上正反抹了两下,又抬起齐眉,仿佛检查了一下剑身上是不是还有血迹。

放下剑时,冷冷道“庶人李玉台意图谋刺朕,已被朕亲手诛杀!”

钟迟迟顿时愣住。

不等她反应过来,便被他抓住手用力朝前一拉,一个踉跄,几乎没站稳。

他没有回头看她,只是一味大力拖着她朝外走去。

除了一开始的踉跄,钟迟迟跟上他的脚步是没问题的,只是觑着他的脸色,心里越发忐忑,可一路上都是人,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想着等上了御辇,或回了宫再好好和他说。

然而,出了公主府大门,他突然松开了她的手,转身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仿佛自嘲,又仿佛灰心。

“李长夜!”她紧张地去拉他的手。

他低头看着她的手,顷刻,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开。

“你走吧——”他低着头,语气淡淡,“朕不想再看到你。”

钟迟迟一怔,没能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他却没有再多说一字,转身上了御辇。

高福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不敢起步,直到车内冷冷淡淡地传出一声“起驾回宫!”才一脸胆战心惊地催促起驾。

钟迟迟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到车轮滚动的一瞬,帘子微微一动,露出他冷沉的侧脸。

没有看她。

心中蓦然一痛,热气直冲眼眶……

……

高福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看得一惊,失声道“陛下,钟娘子她——”

“闭嘴!”李长夜的声音从车内传出,不见愤怒,惟有疲惫,“朕不想再听到她的事……”

。网址

第284章 我没有想害你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84章我没有想害你钟迟迟不记得自己在公主府门口站了多久。

直到感觉无法呼吸,才发现自己落了许多泪。

她直觉要离开这里,这一身血和泪太过狼狈,她应该找个地方换身衣衫。

可她如今这副狼狈模样,并不想被任何人看到,她觉得自己应该躲一躲,等情绪平复一些再出来。

没想到刚挑了一条自以为安全的小巷,就被人逮了个正着。

“你——”欧阳徐一脸惊愕,“你这是怎么了?”

钟迟迟抬起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哽着声音问道:“找我有事?”

他怔愣了许久,才从袖笼里摸出一方帕子,想要为她擦拭脸上的痕迹,却被她一把夺过,用力地擦着脸。

欧阳徐忙将帕子夺了回来,看着她被擦得泛红的小脸,叹道:“好,已经看不出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再次问道:“找我什么事?”

欧阳徐不说日理万机,也是个大忙人,不可能散步散着偶遇她。

他怜惜地看着她,道:“上回你遭人绑架后,我就让人留意你的行踪……刚刚听说你在这里……不太好——”

钟迟迟一眼将他的话瞪了回去,冷声道:“没事滚远点!”

话音刚落,欧阳徐递过来一支纸卷:“施州传来的消息——”

钟迟迟迅速夺过,展开,目光一扫,神色瞬变,收了纸卷,立即就要离开

欧阳徐忙拉住她:“你去哪儿?”

钟迟迟下意识挣开他的手,不耐烦地说:“去施州!”

欧阳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道:“陛下肯放你走?”

她眼眶蓦地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他好脾气地笑了笑,感慨道:“你这几年长成太快,有些揠苗助长的感觉,现在倒看着像个正常的小娘子——”

正说着,正常的小娘子扭头就走了,欧阳徐忙追上道:“娘子答应要替我解咒的!”

钟迟迟头也不回地说:“你要解咒就跟我一起走,一个时辰后,南城门见!”

欧阳徐一愣:“那不都天黑了?”

没有应答……

……

江陵王府内,素缟未撤,一片凄清。

钟迟迟没有过大门,直接回了暖花庭。

她在宫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衣衫配饰多在宫里,就连她另一根青色的衣带也在浴堂殿。

可是那人都亲口赶她走了,她实在没脸回宫去拿,只能来江陵王府找几件旧衣。

然而打开箱笼,却是满满一箱崭新的秋衣。

触手细滑,是上好的软罗。

她摸着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听见外面隐约有所动静,心知是李长暮回来了,便迅速包了两套衣衫,往门口迎去。

“迟迟!”李长暮看到她,意外地惊喜了一下,随即看到她手里的包袱,眸光微闪,问道:“你这是?”

钟迟迟打量了他两眼,贺秋娘的死似乎在他眉宇间添了一分郁色。

只是似乎,或许没有,譬如他刚刚看到她面露惊喜时,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如你所愿,我要走了!”她淡淡道。

他脸色变了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钟迟迟没有回答,转身朝他书房走去。

李长暮的书房,还是当年王府新成时,她和他一起摆成的格局。

她径直走到一面墙前,敲打几下,打开一个暗格,从里面拿出一只匣子,打开,是一只普通的瓷瓶。

这个机关,是当年她亲手为他设计的。

钟迟迟自嘲地笑了笑,道:“当初我说,这里是给你藏秘密的地方,只有你一人知道,我会一辈子当作不知道——”

“我食言了。”

“迟迟……”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微微颤抖,“我没有想害你……”

“我知道!你只是想要我走!”钟迟迟合上盖子,放了回去,转身看他,“你千方百计支开我,为什么?”

这世上,知道她唯一弱点的人,除了杨月眠,就只有李长暮。

杨月眠循着一线符来救她了,那个迷晕她的人,只可能是李长暮了。

他眼神变了变,喃喃道:“我只是不想你和陛下纠缠下去……”忽地攥紧手心,“我没想到薛瑛会来劫杀你,阿扶回来报信的时候,我……”

钟迟迟紧紧盯着他的神色,问道:“只是不想我和李长夜在一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避开她的目光,道:“是,我不想看到你和他在一起!”

得到了肯定回答后,钟迟迟忽然怅然若失。

李长暮也是垂着头,半晌才低声开口:“我情愿你走得远远的,也不要见你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

钟迟迟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干涩:“那你和贺妃……”

“你那阵一直在试探我,我想着,就如你所愿娶一个,日后你便能安心留下,我们可以像从前一样……不想反而将你推到了陛下身边……”他捂住脸,仿佛在遮掩脸上的痛苦。

钟迟迟一时说不出话来。

贺秋娘眉宇间的郁色,成亲数月仍旧完璧的身子,对她宛如惊弓之鸟的敌视,至此都有了答案……

“她……是怎么死的?”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钟迟迟忽然有些紧张。

她自己手上人命无数,却不敢听见那个预想的答案。

“她知道了……”李长暮哑声道,“别苑那晚之后,她一直刺探我对你的心思——”他忽然转身,从瓷缸里抽出一卷画轴,放在手心捏了捏,递给她,“她偷偷闯进我的书房,发现了这个。”

展开,玄衣红带,明媚倾城。

“真的,很久很久没见你了……”他轻声说着,脸上一片惨白,“难得来一趟,也是匆匆就走,追魂阵那晚,你走时那样虚弱,我却连见都不能见……迟迟,我真的忍不住……”

“我们以前也很少见。”钟迟迟喃喃道。

“以前画的都烧了——”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立即又垂了下去,“这幅我很喜欢,想多留几日,没想到被她发现了。”

“她质问我,我承认了,她跑了出去——”

“我只当还在府里,就没注意,后来……后来就发现了她的尸体……”

“她不是被人掐死的吗?”钟迟迟忍不住问道。



第285章 后会有期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85章后会有期“那个掐痕,是我在她死后加上去的——”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反而平静了下来。

“你来的时候,我已经听说了宫里的事,秋娘那几日一直出入云安公主府,我便想了这个主意,坐实李玉台的罪名!”

“我只要一想到她找来的那个少年,一想到那个少年曾在你面前出现,就想要她死!”他咬着牙道,“我一定会杀了她的!”

想到李玉台的死,钟迟迟只觉心烦意乱,便没有提起,反正最迟明天他就知道了。

将画卷丢回瓷缸中,她匆匆说了一句:“我走了!”便打算绕过他离开。

“迟迟!”他猛然转身去抓她。

钟迟迟轻巧躲开,回身看他。

他眼眶微红,面色惨白,看着有些可怜。

“你说你看到那些为你动心的人就觉得无趣,你现在看我,是不是也很无趣?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已经跟他们一样,不值得你多停留半刻?”

钟迟迟默了片刻,道:“我不是停了么?”

他眼睛一亮。

钟迟迟忙道:“我要回庸山了!”

见他怔住,才又道:“你若能当自己没说过这些话,我也可以立即忘记,否则——”她抿了抿唇,“否则,我也只是为你多停留半刻!”

他怔怔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钟迟迟冲他点了点头,淡淡道:“我走了!”

转身,没有留恋。

堪堪迈出门槛,她忽然停步,回头看他,眸色不定:“你认得我衣带上的绣纹吗?”

他脸上伤情犹在,显得分外无辜茫然,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迟疑道:“不是莲纹?”

钟迟迟犹豫了下,没有继续探问。

……

原本以为要同李长暮好好道一场别,结果出了这样的意外,她也留不下去了。

出了江陵王府,距离和欧阳徐约定的时辰却还早。

钟迟迟站在路口发了一会儿呆,去了常乐坊。

沈三知听说她要离开后,虽然有些惊讶,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句:“几时回来?”

钟迟迟茫然了一瞬,摇了摇头。

沈三知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一路南下,沿途找找看新药材,日后去澧州找你!”

钟迟迟笑着点了点头。

沈三知见她轻装简行,也没有包药材给她,只是又塞了一瓶药丸在她包袱里。

话别后,是离时。

她脚下一转,又悄然转回,往后院寻去。

卧房床脚,撬开一块砖,露出一只灰扑扑的锦囊。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将锦囊拿起,拍了拍灰,打开包袱,放了进去。

同沈三知打过招呼,走出常乐坊,向北直行至望仙门前。

暮色微沉,距离和欧阳徐约定的时辰还剩一刻钟。

这个时辰,官员们都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衙门,宫门前有些冷清,守门的卫士看到她依旧面色恭敬,毫无阻拦之意。

钟迟迟没有进去,只是沿着宫墙慢慢走着,觉得有些饿。

他说,他不想再见到她。

他不会再弃了贴身护卫,只为悄悄等她出现;

也不会再丢下一切朝她走来,挑眉笑着说:“是不是寡人不回来,你就不知道传膳?”

当然不是,没有他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把自己饿着过。

只是一时习惯了被他盯着吃饭,没改过来。

改过来就好了……

……

紫宸殿内。

皇帝陛下伏案挥毫,一封奏折不过匆匆一眼,便留下数笔批语。

笔墨流动间,他神色冷凝,天子威压之下,满殿宫人鸦雀无声,就连中书舍人陆群都不敢提下衙的事。

眼看就要到掌灯的时候,皇帝陛下还是没有传膳的意思,高福只好硬着头皮再次上前轻声请示:“陛下可要传膳?”

纸笔沙沙,没有回应。

高福咬咬牙,豁出去了:“陛下,这都酉时五刻了,要不要召钟——”

“啪”的一声,奏折落地,吓得高福缩了缩脖子。

“传膳!”皇帝陛下终于开了口。

高福忙吩咐了下去,不过片刻,晚膳便流水般摆了上来。

李长夜瞥了一眼被留到现在的陆群,有些过意不去地说:“陆卿留下一道用吧!”

陆群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陛下恩赏,微臣感激涕零,但……微臣应了夫人要回去——”

“滚!”李长夜冷冷道。

陆群立即放下手中公文,匆匆一拜,忙不迭退了出去。

李长夜望着满桌的菜肴,微微发怔。

……

宫墙外。

钟迟迟缓缓蹲下身,将画好的灵知符拍在地上。

她如今的巫力是初到长安时的三倍有余,以土地传讯已是游刃有余,不过片刻,就听到了宫墙内沉重的跑动声和沿途惊起的尖叫声。

……

紫宸殿内。

李长夜刚拿起筷子,突然听到外头一阵慌乱尖叫,不由蹙眉唤道:“发生什么事了?”

高福很快跑了进来,道:“陛下,是阿白、阿白出宫了!”

李长夜刚刚举起的筷子又停了下来,蹙眉道:“怎么会出宫?”

问完自己便领悟了。

除了她,还有谁能把阿白召唤出宫?

不知道过几日的朝会上,会不会又有御史弹劾她带着猛兽招摇过市?到时,他……

……

宫墙外。

钟迟迟刚站起身,却见到一个不算意外的熟人,不由勾唇笑道:“崔将军,真是巧啊!”

崔离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道:“陛下只是一时气恼——”

话没说完,白熊已经从不远处的望仙门冲了出来。

钟迟迟冲他笑了笑:“崔将军,后会有期!”

说罢,足尖轻点疾掠,眨眼间上了白熊背上,向着南城门远去。

……

紫宸殿内。

崔离语气平静地陈述:“钟娘子召了白熊出宫,身上背了包袱,半刻之前,从南城门出——”

李长夜霍然起身,冲出殿门,正要下阶,又猝然止步。

“城门酉时六刻关闭,钟娘子已经离开长安。”崔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紧绷的身子一寸一寸放松下来,双手背到身后,抬起头望着天际,让自己站在那里如同在赏着落霞。

那落霞却没有留给他太多时间去赏,他便眼睁睁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暗到再没有人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夜色正好,不必点灯……”

隐在黑暗中的天子低声吩咐,嗓音略哑……



第286章 乔渔的师门

乔灵儿是施州龙头派掌门乔锡的独女,也是施州建始县远近闻名的美人儿。

在施州开山立派的江湖人不多,到了建始县,就只有龙头派一家独大。

掌门乔锡传闻出身江湖名门南宫山庄,因此附近的富户都乐意将家里精力旺盛的儿郎送到龙头派拜师学艺。

精挑细选之下,乔灵儿有了八个精力旺盛、家境富裕且相貌俊朗的师兄。

可惜与她自幼定亲的,却是第九个师兄,那个文不成武不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傻小子,乔渔。

阿爹从来对她千依百顺,惟独在亲事上半点不肯松口。

哪怕现在被县令家逼婚上门,也还是顽固地说:“小女已经与幼徒定亲,不敢高攀贵府郎君!”

乔灵儿躲在阿爹身后,咬着唇偷偷看了一眼县令家的郎君,只觉比家里的师兄们更添了一分贵气,果然世家出来的郎君这样不凡……

那小郎抬眼与她对视一眼,顿时横了起来,衣袖猎猎一甩,怒道:“灵儿与哪个定了亲?教他出来把亲退了!”

这样霸气……

乔灵儿只觉得心都酥了。

“要娶小师妹,先过我这关!”身后一声少年怒吼,立即有人虎虎生风扑来。

乔灵儿一听就急了。

七师兄最是紧张她,万一打伤了县令家的郎君怎么办?要是被县令家的仆从打伤了怎么好?

正左右为难时,忽然听到极轻的一声女声:“你去!”

还没分辨出声音来的来源,便见山道上,衣袂翩翩地走来一名男子。

也不知他怎么走的,没看清脚步挪动,却倏忽一下就到了眼前,一手一个分开正在扭打的七师兄和县令家仆,冲她阿爹含笑点头:“请问这里可是龙头派?”

乔灵儿情不自禁从阿爹身后站了出来,痴痴地看着这个人。

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好看的男人,他从山间走来时,就好像神仙一样,笑起来满眼温柔,简直能教人溺死。

乔灵儿站在那里,看到他的目光往她身上掠过来,仿佛有些惊讶。

她忍着羞涩,大胆地看着他。

她一向知道自己的美貌,现在,她希望他也知道——

“噗嗤!”

乔灵儿一愣,却还是找不到声音来源。

但那个神仙似的男人却准确地找到了,他抬头望着她上方的树梢,语气既无奈又宠溺:“阿钟,下来吧!”

她头顶上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下来做什么?替你挡桃花吗?”

那声音清极媚极,乔灵儿身为女子,听了都觉得身上发酥,一时怔怔。

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朝她阿爹拱手道:“千灯阁欧阳徐特来拜会贵派——”微微一顿,“我们是贵派弟子乔渔的朋友!”

乔灵儿顿时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

乔渔?九师兄乔渔?

山门前一时寂静,从阿爹,到八位师兄,包括乔灵儿都愣住了。

这时,乔灵儿听到头顶枝叶微颤,接着眼前一亮,多了一个人。

红衣灼灼,绝美难描,直衬得天地万物失色。

“乔渔呢?”美人明眸轻掠,眉间微蹙。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乔灵儿看到师兄们都呆呆地看着她,一个个都说不出话来了。

“小渔呢?”阿爹也发现了九师兄不在,皱眉问道,也没有人回答,他们都还沉浸在美人的美貌之中。

美人轻哼一声,回头冲山道上唤了一声:“阿白!”

顿时响起一阵沉重又疾速的脚步声,震得林间鸟儿惊飞。

不过片刻,山道弯处跑出一只庞大的家伙,毛色如雪,憨态可掬。

乔灵儿揉了揉眼睛——

“啊——”她尖叫着躲到阿爹身后。

“啊——”八位师兄尖叫着躲到阿爹身后。

“啊——”县令家的小郎和他带来的仆从也滚爬着躲到阿爹身后。

那美人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们一眼,素手一抬,那只白熊便停下了奔跑,温顺地走到她身边。

美人往白熊身上靠了靠,娇娇懒懒地吩咐道:“阿白,把乔渔喊出来!”

下一刻,白熊张开大嘴,吼声震遍山野。

乔灵儿正被震得头晕眼花,忽然听见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她那常年不知道在乐什么的九师兄乔渔跑出来了,口中嚷嚷:“是不是阿白?我好像听到了阿白的声音……”

瘦瘦小小,灰头土脸,狼狈至极。

乔灵儿看了一眼就不想看了,一想到自己以后要嫁给这么个人,她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可这么个人,怎么会认得眼前这两个神仙似的人物?真的是朋友?

她刚这么一想,便觉眼前红影翩翩,向九师兄乔渔扑了过去。

美人一手搂着乔渔的脖子,另一手抬起纤尘不染的衣袖在乔渔脸上擦了擦,娇声笑道:“乔乔,我的乔乔怎么脏成花猫似的——”

……

“迟迟,你怎么会来的?是特意来看我吗?”乔渔惊喜得脸上笑容怎么也收不起来,领着她和欧阳徐往里走的时候,絮絮地问个不停,“怎么把阿白也带来了?这一路累不累?”

最后一句是问阿白的,还很亲昵地把手放在阿白脑袋上揉了揉,引起身手一阵齐声抽气。

乔渔恍然回头,朝远远张望的同门们解释招呼道:“别怕别怕,阿白的毛很软的,你们也来摸摸?阿白很乖,不吃人的!”

话刚说完,身后诸多同门便作鸟兽散了。

只剩了掌门乔锡还算镇定地吩咐道:“小渔啊!好好招呼两位贵客,师父还有事先去忙了!”而后眼神发怵地看了阿白一眼,慢慢踱开了。

乔渔没有在意,高兴地“哎”了一声,继续带着两位贵客往里走,继续絮絮叨叨:“迟迟你从长安来的吗?路上走了多久?哎哎,没有人照顾你,有没有好好吃饭,这几天做噩梦了吗?哎,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陛下——”

“我怎么是一个人了?”钟迟迟打断他,“我不是还有阿白吗?”

“咳咳!”欧阳徐忍不住轻咳两声。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终于承认了他的存在:“还有这位欧阳先生呢!”

乔渔是没见过欧阳徐的,但也是久仰大名,很自然地被她引了过去,好一通仰慕之辞。

完了又转回问她:“迟迟,你这样把阿白带出来不要紧吗?陛下——”

“我们找到买凶杀你的人了!”钟迟迟打断他道。

第287章 迟迟别乱来

乔渔愣了一愣,看那样子,好像不记得这件事了。

“是谁?”他好奇地问。

钟迟迟没有回答,打量了他一下。

他刚刚跑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单衣,深秋的季节,却热得满头大汗。

“老何呢?”她蹙眉问道。

乔渔反射性转了个方向,道:“刚刚还跟我一起出来的……”

钟迟迟冷冷一笑,飞起一脚,将一块石子打向附近树上打了出去。

只听得“哎唷”一声,重物落地。

奈何忍着痛爬起身走上前来,委屈地说:“他不是好好的?我又哪做错了?”

话音刚落,突然来了一阵风,乔渔顿时打了个喷嚏。

钟迟迟皱眉看了欧阳徐一眼,欧阳徐默默解下披风披在乔渔身上。

乔渔正要拒绝,忽然听到钟迟迟问道:“这几个月有没有遇上什么事?”

他愣了愣,一头雾水:“没遇上什么事啊,每天都很好很开心!”

边上奈何嗤笑了一声,道:“三个月,落水七次,跌下山崖四次,被下药九次,遇到蛇虫猛兽五次,比武差点误伤十次!”

乔渔呆呆地看着他,挠了挠头,茫然道:“何先生你说什么啊?哪有下药误伤?落水那些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奈何给了她一个“你自己看”的眼神,蹲到一边,有些郁郁。

钟迟迟看着一脸白痴的乔渔,眸色微暗,问道:“都是谁干的?”

欧阳徐查到的消息,买凶杀乔渔的人,正是出自龙头派,只是没查到具体是谁,听奈何这么一说,乔渔回来后,那人一直没停止过动作。

然而奈何给出的答案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都有份,哪个也没落下!这小子,就是个扫地的也敢欺负他,没我在,他早给人整死了!”

乔渔弱弱地说:“吴伯没有欺负我……”

钟迟迟淡淡地看着他,道:“我们查到,那个买凶杀你的人,是从你师门出来的!”

乔渔呆了片刻,大声喊道:“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他又喃喃数声,突然对上钟迟迟冷笑的目光,顿时变了脸色,喝道:“迟迟!你想干什么?你、你不许乱来!”

钟迟迟笑了:“我就是特意来乱来的,不然还能是来看你?”

乔渔脸色变了又变,见她抬脚,忙跟着她走进院子,叨叨道:“你别这样啊……或许是误会呢?师兄们都对我很好的——哎!迟迟你要干什么!冷静!冷静!”他瞬间如临大敌,死死盯着她手上藏着软剑的衣带。

钟迟迟将衣带在手指上绕了两圈,笑盈盈道:“午睡啊!你要一起吗?”

乔渔顿时脸一红,跑了。

……

乔灵儿走到客院外时,拉了拉裙摆,觉得有点难堪。

她刚换上这条才穿过一次的石榴裙,上次穿的时候,二师兄和五师兄都看呆了。

现在,两位师兄都趴在墙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看,只留给她一个无情的背影。

其他的师兄,有的在树上,有的也在墙头,无不伸长脖子往里看,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小师妹?”

乔灵儿愣了愣,心情复杂地转身,一抬头,却又呆住了。

乔渔提着食盒兴冲冲地走上前,看了一眼她的裙子,红着脸道:“小师妹,你这样穿真好看……”

乔灵儿没有反应。

乔渔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身旁的欧阳徐,讪讪笑道:“小师妹,你来这儿有事吗?”

乔灵儿还是没有反应。

欧阳徐没有看她,只冲乔渔微微一笑:“我进去看看阿钟醒了没,你劝劝你的师兄们别凑那么近,扰了阿钟午睡——”

一想起钟迟迟的起床气,乔渔忙不迭放下食盒跑上前去。

墙头那位正聚精会神盯着院内紧闭的房门,眼看仿佛有了动静,猛地被人往下一拉,他反射性地蹬了一脚出去——

“哎哟!”乔渔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看到刚才蹬他的二师兄从头顶飞了出去,重重落地,半晌没发出声音。

周围一时无声。

“没事吧?”不知何时,钟迟迟已经站到了他身前。

“没事!”乔渔匆匆回了一句,爬起来朝二师兄跑去,费力将他扶起,一看二师兄摔得鼻青脸肿,还吐了口血,顿时脸色大变。

“死不了!”钟迟迟在后面凉凉道。

乔渔皱眉转头,目光一对上她又泄了气,期期艾艾道:“迟迟,你、你下手轻点!”

钟迟迟冷冷一笑,没说话。

欧阳徐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投鼠忌器呐!”

买凶者在乔渔师门内,可无论是师兄还是师父,查起来都很麻烦,尤其乔渔这么个圣僧心肠。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那就连房子一起砸了!”

欧阳徐一愣,没明白过来。

钟迟迟没打算为他解惑,顾自蹲下身打开乔渔留下的食盒,一边问着:“小师妹找我们欧阳哥哥有事?”一边拈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乔灵儿顿时红了脸,觑了欧阳徐一眼,羞羞答答道:“阿爹为欧阳、欧阳先生设宴接风,嘱咐我来请……”

没请她啊……

钟迟迟专心地蹲在地上吃起点心来。

欧阳徐轻咳两声,神色淡淡问道:“掌门设宴为谁接风?”

乔灵儿这才反应过来,忙改口:“是、是为欧阳先生和钟娘子接风!”

钟迟迟站起来,拍了拍手:“阿白!”

沉重脚步声起,倏忽之间,院外少了许多人影。

钟迟迟拿起一只果子塞进阿白口中,道:“这些给你吃吧,我去赴宴了!”

……

千灯阁在江湖上名声显赫,欧阳徐理所当然被让到了主客位上。

至于那位美人,掌门乔锡虽然看不透她来历,但是千灯阁主人的红颜知己,他原也是不要多看为好。

只是这位欧阳先生对美人实在殷勤宠爱得紧——

刚上了一道蒸鱼,那样仪容风雅的欧阳先生竟亲自动手,专心致志地为美人儿挑去鱼骨,才端回她面前。

然而那美人儿冷得很,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并没有动筷,反而抬头望向他。

“有人买凶刺杀乔渔,乔掌门可知晓?”钟迟迟问道。

欧阳徐一愣,随即笑了。

当着龙头派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就把事情揭开,果然是要连房子都砸了。

第288章 谁是买凶者

钟迟迟突如其来的发难后,宴席上凝滞了一瞬。

乔锡霍然起身,冲到乔渔面前,满面焦灼:“你遇刺了?怎么没跟师父说?受伤了没?伤哪儿了?”

乔渔慌不迭起身安抚:“没事没事,您看徒儿一点事都没有……”

一时间,师兄们不管是不是真心,都纷纷上前慰问,就连小师妹也围了过去,倒叫乔渔受宠若惊得不知所措。

钟迟迟随手端起酒盏,目光一个一个探寻过去。

乔锡的反应不似作伪,但八位师兄以及那位小师妹就显得没那么真心。

“我已经托千灯阁查到,买凶者就在龙头山上!”钟迟迟语气淡淡地说完,不自觉将酒盏送到唇边。

还没碰到,就被欧阳徐夺了过去。

“你酒量不好,不要喝了。”他温柔含笑劝道。

钟迟迟忙着打量席上诸人的反应,只好随了他去。

然而一圈打量下来,觉得自己还是不太擅长察言观色。

突然听到这么个消息,师兄妹们都是面带惊慌,看其他人的眼神都是怀疑的,乔锡的脸色更是难看,沉声追问道:“娘子此话当真?”

“确实如此!”回答他的是欧阳徐。

得了欧阳徐的话,乔锡第一反应是将乔渔拉到身后,目光如电扫了一遍八名弟子,又转向欧阳徐,缓缓道:“这等同门相残的事,先生还请慎言!”

钟迟迟冷笑一声,喊道:“奈何!”

奈何正埋头吃东西,突然被点了名,只好耷拉着脑袋出来。

乔锡脸色变了变:“杀手奈何?”

奈何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吩咐道:“你跟乔掌门说说,这三个月乔渔一共遇险几次!”

奈何背书似的把几个时辰前同她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落水七次,跌下山崖四次,被下药九次,遇到蛇虫猛兽五次,比武差点误伤十次!”

乔锡目光收紧,却缓缓道:“这些,不过是师兄弟间的玩笑罢了!”

钟迟迟站起身,嗤笑道:“是不是一定要乔渔死了才不叫玩笑?”

乔锡一时语噎。

乔渔从他身后探出脑袋,语气弱弱:“迟迟……”

“你闭嘴!”钟迟迟瞪了他一眼,他顿时不敢说话了。

钟迟迟看向乔锡,似笑非笑道:“我们这位奈何先生是做杀手的,能留下保护乔渔三个月已经违背了他的原则——”

奈何猛点头。

“——至于我和欧阳徐,也没那么多时间在你们这儿玩,我的建议是,要不我把你另外八个弟子都杀了,一了百了——”

“迟迟!”乔渔顿时跳了起来。

钟迟迟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要不我就把乔渔带走,他这么蠢,我要是不在,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乔锡面色紧绷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咬着牙道:“小渔——不能跟你走!”

对面的美人儿盈盈一笑,右肩微微一动,手上便多了一柄纤细的长剑。

剑身如柳,纤秀多情。

“从哪位师兄开始呢?”她含笑问道。

乔锡自己的武功虽然算不上绝顶,但是绝顶高手的气势,他还是见过的。

眼前这女子虽然年轻貌美,拿的兵器也精致美丽,可她一起手,乔锡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

而江湖上素有美名的千灯阁主人,此时却低头看着地面,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乔锡心头渐渐沉下。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女魔头?难道要任她屠杀——

“迟迟——”身后的小徒弟突然冲了出来,径直去抓那妖女执剑的手。

乔锡大惊失色,那妖女手中的剑绝非凡品,纵然她和乔渔有交情,可要是误伤了怎么办!

钟迟迟瞥了一眼神色瞬变的乔掌门,将执剑的手背到了身后。

这老头想什么呢?她能伤到乔渔吗?

乔渔没按住她的手腕,就改为按住她的手臂,急声劝道:“迟迟,你别乱来,师兄们怎么会害我呢?一定是误会!”

钟迟迟笑道:“什么误会?你是指千灯阁消息有误?”

“咳咳!”事关自家声誉,千灯阁主人终于不再装聋作哑,轻咳两声,站起身,朝乔锡施礼道:“在下恰有一计,可以验出谁是买凶者——”微顿,看了钟迟迟一眼,“也不会太惊扰贵派弟子。”

乔锡见欧阳徐终于发话,也是松了一口气,问道:“欧阳先生有何妙计?”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有妙计怎么不早说?非要看会儿戏?

欧阳徐微微一笑,道:“千灯阁有一种不外传的秘技,名为一指辨真,乃是以特别驯养的辨真蚁来辨别一人是否说谎——”

钟迟迟不由狐疑地看着他。

世上还有这种秘技?她都没本事把蚂蚁训练成那样。

欧阳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开始为在场所有人解释秘技的用法。

听起来真是玄之又玄,欧阳徐说完时,诸人神色各异。

乔锡看起来不是很信,却在犹豫之后点了头:“好!”

欧阳徐微微一笑,问道:“不知哪位师兄先来?”

“我先来!”先冲出来的是七师兄,二话不说伸出了右手,铮铮道:“我张逸没有买凶谋害九师弟!”

钟迟迟还记得他们刚到的时候,就是这位七师兄在同人扭打,果然是个憋不住的性子,看起来没什么嫌疑。

“张师兄真是光明磊落!”钟迟迟随口笑赞。

张逸顿时呆了眼神,连欧阳徐怎么动作都没注意看。

欧阳徐的方法听起来玄,做起来却很简单。

他右手张开,与张逸的右手中指相接,掌心那只便是他口中的“辨真蚁”。

倘若张逸说的是真话,“辨真蚁”就会沿着中指爬到张逸手上。

除了张逸,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欧阳徐手上的“辨真蚁”。

欧阳徐的手掌摊开后,“辨真蚁”只犹豫了片刻,就爬上了他的中指,看起来真的是训练过的样子。

然而到了他中指指尖后,徘徊了一瞬,爬到了张逸手上。

欧阳徐用左手拈起“辨真蚁”,朝张逸含笑点头:“张师兄实属清白!”

张逸呆呆地看着钟迟迟,直到她点头,才一脸傻笑地退了回去。

接下来是大师兄、二师兄,排着顺序一个个验过来,钟迟迟的神色从一开始的莫名其妙,到后面渐渐若有所思。

待又一人上前试验时,她突然眸光一利,低垂的剑尖陡然划起一道弧线,直指那人咽喉。

第289章 乔渔不能走

“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指使?”钟迟迟冷冷问道。

被她拿剑指着的是六师兄李俊。

李俊好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只将右手举高给她看。

那只“辨真蚁”还在他中指指尖上流连不去。

钟迟迟嗤笑一声,拈起“辨真蚁”,随手一丢,又捏住了李俊的指尖。

李俊瞬间面色惨白,丝毫没有同美人肌肤相亲的喜悦。

“迟迟?”乔渔犹自不解。

“千灯阁并没有什么辨真蚁!”欧阳徐解释道,“那只是一只普通的蚂蚁,我方才用指尖蘸了一点甜汤,蚂蚁嗜甜,才沿着爬过来,再用内力一催,令它掉到几位师兄的手指上——”

他看了李俊一眼,笑道:“想来这位李师兄应该是和我用了一样的方法将蚂蚁引到手上。”

其他几位问心无愧,便没有起别的心思,李俊心虚,方才假借口渴喝茶,动了手脚,被钟迟迟看在眼里。

“阿俊,你为何如此?”乔锡厉声质问。

李俊仍旧惨白着脸,目光开始躲避乔锡。

钟迟迟冷笑一声,将剑尖往前送了一些,再次问道:“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指使?”

这么轻易露出马脚,李俊并不是个滴水不漏的人,真想要乔渔死,不一定想得到找奈何。

李俊被迫抬起下巴,小心翼翼躲着剑尖,眼中泪水急聚,带着哭腔道:“是我自己的主意!九师弟霸占着小师妹不放,他死了,小师妹就是我的了!”

“六师兄……”乔灵儿喃喃唤着,看起来很是感动。

但大多数人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两年前,令尊行商至蜀中,遇地动,侥幸生还,但所有货物都毁在了蜀中,幸好李家家底丰厚,令尊回到施州后,重新振作,未令李家在这次天灾中有任何受损!”

欧阳徐平平淡淡的叙述却令李俊面色一变,道:“你、你说什么……这跟我家里没有关系,是我!是我一人糊涂!你们要杀就杀我!”

钟迟迟嗤笑一声,问道:“你知道奈何在杀手榜排名第几吗?”

“第二!”李俊立即回答。

“第三是谁?”

李俊愣了愣,解释道:“我、我只打听了奈何……”

“你向谁打听了奈何?谁告诉你的奈何?”钟迟迟追问道。

李俊急得要哭:“我、我不记得了……”

这种耍赖式的回答钟迟迟最熟悉不过了,当即收了剑,将他往手里一提,道:“你不记得,你爹肯定记得!”

说罢,半点也不耽搁,直接提人走了出去。

“我说!我说!我说!”李俊吓得连声大喊,“不要杀我爹!不要杀我爹!”

钟迟迟冷冷一笑,转身将他丢回众人面前。

李俊翻身爬起,哭道:“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

“既然一时查不出是谁要害乔渔,留他在这儿我不放心——”

软剑还没收起,钟迟迟恍若随意地挽了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冲乔锡笑道:“没有掌门的命令,他是不会走的,所以麻烦掌门交代他一声,让他随我走吧!”

此时,接风宴已经匆匆结束。

她暗中拦下了乔锡,没有乔渔碍事,威胁起人来真如行云流水一样自在。

方才在接风宴上,李俊把知道的都说了。

无非是趁火打劫、威逼利诱那一套,但他也是真不知道那个每次出现都蒙面的人是谁。

欧阳徐已经先下山去安排千灯阁的人去查了,但钟迟迟不想留下等待。

她很忙的。

最简单就是把乔渔先带走,等把人揪出来了再放他回来。

然而——

“不行!”

乔锡虽然警惕惊惧地盯着她的剑,拒绝起来却毫不犹豫:“乔某自己的徒弟自己会照看,不劳钟娘子费心!”

钟迟迟冷笑道:“你照看?奈何可是我逮住的,你那个残害同门的徒弟也是我抓出来的,你是要把人照看到棺材里呢?”

乔锡涨红了脸,仍不肯妥协:“总之!小渔不会跟你走的!”

钟迟迟嗤笑一声,收起了软剑,道:“我是给乔渔点面子才来问你,既然你不答应,那我就打晕他直接扛走好了!”

说罢,转身要走。

“你不能带他走!”乔锡忙追上,语气焦灼,“我还有要紧事吩咐他做,现在不能走!”

钟迟迟停住脚步,回头冷笑:“什么要紧事?”

乔锡目光闪烁:“这是我龙头派内务!”

钟迟迟转回头朝外走:“我替乔渔告个辞,我们今晚就走了!”

“他要去南宫山庄!”乔锡忙道,“我有一封要紧信,要嘱咐他送去金州南宫山庄!”

钟迟迟转身回头,狐疑地看着他,道:“你那么多弟子,干什么一定要乔渔去?”

乔锡目光微微一闪,道:“上回小渔去南宫山庄,庄主对他十分赏识,因此他去最为合适!”

钟迟迟嗤笑一声,道:“他没告诉你,上回他差点死在南宫山庄了吗?”

她第一次见到乔渔就是在南宫山庄。

那时南宫山庄举办武林大会,因为乔锡出身南宫山庄,乔渔原本只是奉了师命去拜见庄主南宫远,却被小师妹怂恿了去比武。

乔渔那三脚猫的身手,一上场就碰到了一个练硬功夫的,将一对大锤使得虎虎生风,一锤下去,乔渔就趴了。

那人估计也是凶狠惯了,一对大锤是接踵而去的,等到负责主持的南宫山庄弟子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当时她就躲在乔渔头顶的树上看着。

看到乔渔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时候,不知怎么,下意识挥出一掌,将第二只大锤拍了回去。

当时乔渔的命是被她救下了,可后面抬下去医治的时候却碰上了庸医,差点又死掉,钟迟迟只好将他带走,亲自医治。

这才有了后来的同行相伴。

显然,乔渔并没有将这些事告诉乔锡。

“差点死掉!”乔锡失声喊道,“不是比武受了点轻伤吗?”

钟迟迟冷笑看着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乔锡仿佛遭受了什么重大打击,失魂落魄,喃喃自语。

“上回就是你一定要他去南宫山庄,才令他几乎命丧他乡,要不是碰到我——哼!这回还是换个人去吧!”钟迟迟也不管话说不说得通,顾自将责任往乔锡身上推。

不料乔锡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行!”

钟迟迟顿时眯起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乔渔和南宫山庄,是什么关系?”

乔锡的目光闪躲了一下,强自镇定道:“真的是庄主亲自来信让乔渔过去的,我原是南宫山庄门下弟子,庄主发话了,岂能不从?”

钟迟迟神色莫测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点头道:“那行吧!”

说完这句,就走了。

乔锡呆呆地站在原地,忐忑不安。

“那行吧”是什么意思?这女魔头到底会不会带走小渔?要真强行带走……

“来人!把乔渔叫来——”



第290章 我也有点难过

次日一早,钟迟迟听到乔渔的话时,一点也不意外。

她点了点头,问道“你师父昨晚是不是留你在他那儿睡了?”

乔渔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

钟迟迟呵呵一笑。

乔渔不明所以地跟着笑了笑,道“师父要交代我南宫山庄的事,交代得晚了,就让我留下睡了。”

钟迟迟又是呵呵一笑。

只怕不仅是留下睡,说不好乔掌门愁得一整晚都盯着乔渔没睡,深怕一闭眼就被她掳走他的小徒儿呢!

乔渔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只是端详了她两眼,柔声道“迟迟,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又做恶梦了吗?”

钟迟迟神色一淡,道“没有!”

离开长安后,她又恢复了昼伏夜出的生活。

今天是料到乔渔会一早来找她,才没有睡下。

乔渔也猜到了“你是不是还没睡下?那你快睡吧!我就是来跟你道个别,我走之后,已经拜托了小师妹照顾你。”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卧房,一眨眼又出来了,手里拎了包袱,道“我和你一道走!”

乔渔愣了愣,问道“你也去南宫山庄?”

“不,我去澧州大庸!”钟迟迟抿唇一笑,把包袱往他怀里一塞,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高兴地说“真好!又可以和乔乔一起了!”

乔渔见她笑得开心,也嘿嘿笑了起来。

不经意地一转头,正看到小师妹乔灵儿站在门外,震惊地看着他和钟迟迟。

见他回头,乔灵儿一跺脚,跑了。

乔渔一愣,忙叫喊着她的名字追了出去。

钟迟迟捡起被乔渔遗落在地的包袱,拍了拍灰尘,不由地失笑摇头。

长安有人精一样的薛瑶惦记他,有天赋异禀的阎青仰慕他,他却只喜欢那个不把他放心上的小师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希望他的小师妹懂得珍惜,别等到他心灰意冷了才知道难过……

……

三日后,澧州,大庸县。

三千奇峰竞秀,八百溪流蜿蜒。

自去年三月离开,至今已有一年半多,还没到庸山地界,钟迟迟便生出了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

激动,仿佛还有点怯意。

乔渔满怀心事地问道“迟迟,你在大庸的事麻烦吗?要很久吗?”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眉宇间染上忧愁,叹了一声,道“也不是很麻烦……乔乔,你要是顾不上我,就先走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咳咳!”欧阳徐虚握成拳,挡着轻咳。

“实在不行,还有欧阳先生……虽然千灯阁要价贵了点……实在还不起,我就以身相许——”

“咳咳咳……”欧阳徐这次是真咳了。

乔渔满脸尴尬“迟迟,我——”

“没事的乔乔——”她善解人意地说,“你尽管去吧,不用管我死活!”

乔渔……

眼见乔渔挫败地垮了肩,再不提要走的事,钟迟迟得意地勾了勾唇。

那乔老头真是小人之心,对付乔渔,她还需要用强的?

只要乔渔离开了师门,她有的是办法让他脱不开身,哪怕庸山和南宫山庄是两个方向,乔渔还不是被她哄过来了?

欧阳徐止住咳嗽,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阿钟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庸山是一大片山,足有上百座山峰,但,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钟迟迟领他们走的这条路,似乎和庸山是背道而驰的。

他既然问了,钟迟迟便勒马停下,手一指,道“这条路过去就是大庸县城了,你们去县城等我,我回去拿点东西就出来!”

欧阳徐和乔渔都愣住了。

钟迟迟睨了他们一眼,道“庸山是什么地方,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乔渔委屈“那你要我来做什么?”

“等我出来再说!”钟迟迟随意摆了摆手,便丢下他们俩朝庸山跑去。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带这两人进山。

那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她在那里长大,在那里读书习武,在那里修炼巫术,也在那里背叛了将她抚养成人的杨月眠。

那是唯一一处可以被她称作家的地方。

那是一个只有她和杨月眠能进去的地方。

庸山一带,峰林屏列,直插云霄,若有人想进去一探究竟,十有八九会迷路,因为围绕着这一百多座山峰,杨月眠布下了两个大阵法。

一是金钟阵,掩盖他们在山峡中修炼巫术的动静;

一是迷石阵,将庸山内的金鞭谷圈作他们的家。

杨月眠的阵术高深精妙,再加上有大大小小不少法器助力,这两个阵法一直很稳固,至少钟迟迟所知的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外人误入过。

但这次她回来,却觉得阵法明显有些松动,也不知是不是这里太久没人,布阵的道具被什么小东西挖出来了。

穿过迷石阵后,眼前豁然开朗,溪绕幽谷,秋染层林,满目风光如画。

但围绕着她一圈,方圆数十步内,静寂无声。

钟迟迟好笑地拍了拍阿白的脑袋,双手拢在唇角,运气高喊“阿金——”

清越的声音在山谷间如松涛般蔓延远去。

她竖耳细听,山谷间“嘎嘎”声回响着渐近。

她听着听着,突然笑容一盛,张开双臂,一道金色闪电急扑入怀。

她蓦然收手,将一只金色皮毛的小松鼠抓在手上,举到眼前,微眯的杏眸与小东西乌黑灵动的圆眼对上,不由得又添几分欢悦。

钟迟迟拿额头碰了碰它的脑袋,又摸了摸它的小肚子,笑道“哎呀,好久不见了,阿金生宝宝没?”

小松鼠对着她嘎嘎嘎地叫个不停,钟迟迟便只含笑听着。

杨月眠是不允许她养小动物的,也不许她同动物太过亲昵。

但是阿金是个例外。

她与动物沟通,必须借助灵知符,惟有阿金,不需要任何辅助就能直接沟通,犹如心有灵犀一般。

杨月眠也说不出缘由,因此不反对她和阿金玩耍。

去年她离开庸山的时候,原本也想带走阿金,可惜阿金当时跟另外一只松鼠好上了,不肯跟她走——不过半年前已经闹翻了……

“那就不要它了!”钟迟迟毫不犹豫地挑拨离间,“雄鼠而已,哪里没有?这次跟我出山吧!外面有的是松鼠!”

阿金又叫了几声。

钟迟迟“噗嗤”笑道“不就喂你吃几颗松果吗?没它喂你自己不会吃?你看我!没有李——”

话音戛然而止。

她脸上笑容凝固一瞬,又继续散开,声音却低了下来“乔渔和欧阳徐也会提醒我吃饭,没什么大不了的……”

“冬眠?冬眠的时候我抱着你好了……哼,嫌我冷!我也嫌自己冷……”

“其实冬天来了,我也有点难过……”



第292章 你对我有企图怎么办

钟迟迟不知道自己对着星空发了多久的呆,回神时,已是满面冰冷。

她默默地抹去脸上的泪水,站起身。

杨月眠说得不错,情爱确实会妨碍她修行,大半夜的好时光,就这么拿来伤心用了。

其实没什么好伤心的。

等她出山,去吐蕃毁了万骨噬魂阵,还是要回到长安,大明宫里的法器她是不会放弃的,就算为此和李长夜对上也在所不惜……

大不了一切尘埃落定后,他要是不肯原谅她——

强抢一下也是可以的。

打定主意后,钟迟迟平静了下来。

她绕着山顶走了一圈,将身上的三件法器一一放下。

这三丈见方的山顶,有杨月眠亲手布下的汇灵阵,玉圭常年埋在山顶,用作汇灵阵的启阵法器,用来辅助她修行。

现在加上她带来的三件法器——

钟迟迟走到法阵中央,盘腿坐下,闭眼,双手画符,开始向第四重境界冲击。

符力渐渐涌动,法阵上,法器的力量也开始交汇融合,如无形雾气将她全身包裹起来,一丝丝渗入她的体内。

钟迟迟一面接收着法器的力量,一面微微蹙起眉。

这感觉,似乎有点不对。

待法器的力量全部进入体内,开始助力她的感知力时,钟迟迟蓦然睁眼——

浑身巫力散去,她猝然跪地,徒手挖开身前的土地。

山上多岩石,土层不厚。

她狠狠地挖了一尺有余,什么也没找到,不由得呆了一呆,突然转身提起阿金,用力将它摇醒,急声问道:“是不是有人来过?是不是杨月眠回来过?”

这里原来是埋玉圭的地方。

可是现在,玉圭不见了!

她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被杨月眠拿走了。

被摇醒的阿金却否认了。

她离开后,阿金没有看到任何人来过。

但是阿金也不是一直盯着庸山入口,杨月眠又知道阿金和她的关系,倘若有心,很容易就能避开阿金的视线。

庸山有杨月眠亲手布下的护山迷石大阵,玉圭没了,不是杨月眠,还能是谁拿走?

之前在雍县看到引雷符的痕迹时,她还怀疑过千灯阁探查到杨月眠是李长暮找人假扮、好引她离开长安的。

毕竟澧州到岐州的距离,就算是杨月眠,也不太可能这么快就赶到。

没想到,还真有可能。

杨月眠拿走了玉圭,难道是要助力吐蕃巫的万骨噬魂阵?

那她接下来要怎么办……

……

“收拾一下,出发去金州!”

庸山没了玉圭,钟迟迟也就没必要久留,第二天便带着阿金出山了。

乔渔原不知道她打算在山里待半个月,看到她这么快出来也只当寻常,抱着阿金,高兴地收拾行李去了。

欧阳徐没有走开,蹙了蹙眉,低声问道:“怎么提前出山了?出了什么意外?”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与你无关!”

欧阳徐噎了一下,又问:“娘子说出山即解咒——”

“急什么?”钟迟迟睨着他勾了勾唇,“晚上来我房里……”

乔渔收拾好东西出来的时候,只看到欧阳徐一个人呆呆站在房门外。

“迟迟呢?”乔渔张望着问。

欧阳徐猛然回神,道:“去吃东西了——”

乔渔见他少有的面色不自然,关心地问了一句:“先生怎么了?”

欧阳徐腾的红了脸,掩唇轻咳两声:“无事……”仿佛怕他继续问下去,埋头疾走离开。

……

钟迟迟昨晚在山里睡过了,这一日便同他们一道日行路,到傍晚入住沿途客栈。

晚膳后,欧阳徐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外头掌了灯,渐渐没了走动声,才出了房门,朝钟迟迟住的客房走来。

听着屋内安静,便放下心,敲了敲门。

“进来吧!”娇娇懒懒一声。

欧阳徐推门而入,正见那女子白衣散发地从屏风后走出,手里拿着一块棉巾擦拭头发,肌肤泛红,身上还冒着明显的水汽。

欧阳徐看她一副刚沐浴过的样子,不由有些尴尬:“我等会儿再来——”

一转身,却碰到乔渔带着两名客栈里的侍者进来。

看到他,乔渔愣了愣,问道:“欧阳先生,这么晚了找迟迟有事?”

欧阳徐莫名有些心虚,迟疑了一下,才搪塞道:“是……有要事相商……”

乔渔一边指挥侍者将屋里的浴桶搬出去,一边狐疑地打量着他和钟迟迟。

侍者们都出去了,他还脚步凝滞着不离开。

“我和欧阳说些事,你早些歇息吧!”钟迟迟开口赶人了。

乔渔面色一僵,犹疑着道:“迟迟……虽然现在不在长安,可你这样,是不是有那么点对不起陛——”

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扑面而来的棉巾打断了。

他狼狈地从脸上扒下棉巾,刚露出脸,就见她冷冷瞥了一眼过来,道:“出去!”

乔渔眼神一缩,不敢再说什么,低着头跑了出去。

欧阳徐关上门,温声道:“阿乔毕竟什么也不知道——”

钟迟迟没接他的话,指了指身边的椅子:“坐下!”

欧阳徐坐下后,她坐直身子,拉起他的右手。

袖口卷到肘部,纤白的手指点在他小臂上,缓慢地画着符文。

欧阳徐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灯下咫尺,着实美得醉人。

“我从前听说过,巫觋施术是要跳巫舞的,还以为能有幸看到阿钟起舞!”他含笑说着,小心地放松着因她的触碰而敏感僵硬的身子。

她大概有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画符的动作丝毫没有凝滞,头也不抬地说:“符文也能解,就是耗时久一些,巫舞简单直接,不过行巫过程中不能被打断,否则会反噬!”

欧阳徐笑道:“我千灯阁有不少弟子在附近,为阿钟护法不成问题。”

她笑了一声,道:“行巫是很耗精力的,行巫舞解咒后,我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体力。”

欧阳徐微微一笑,语声不自觉柔软:“我的武功虽然不及阿钟,一般情况下保护你也足够了!”

钟迟迟抬眸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要是你对我有企图怎么办?”

欧阳徐一愣。

她又垂下了目光,无形的符文密密麻麻向着手心画去。

“在欧阳先生这样的高手面前,我可不敢让自己虚弱到十天半个月才恢复!”她淡淡地说。

欧阳徐心头一堵,道:“阿钟竟不信我……”

她嗤笑一声,又一抬眸,语声柔媚道:“你要不要摸摸看自己的心跳有多快?”

欧阳徐顿时噎住。

他没开口,钟迟迟也只专心致志画符,一时静默。

“四月十九,芙蓉园百鸟朝凤,是不是你在作巫?”他突然问道。

她没有说话。

“你只信他?”

她指尖一顿,随后狂风骤雨般一阵走划,划得他手心生疼。

半刻钟后,她倏然停下,抬头看他,冷冷一笑。

“滚!”

第293章 南宫山庄

金州南宫山庄,是中原武林的名门世家,五年一届的武林大会一直都由南宫山庄主办,现任庄主南宫远在武林中名望极高。

“……南宫远去年冬天开始闭关,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见外人,如今庄内事务都由少庄主南宫狩和南宫远的师弟耿千山主持——”

“将近一年没见人,该不是让人害死了吧?”钟迟迟笑嘻嘻地猜测道。

欧阳徐莞尔一笑:“是病了,虽然没有见外人,故交亲友还是见得到的——”瞥了乔渔一眼,“去年年底,乔掌门去过金州,应该也见到了。”

钟迟迟不以为然:“南宫远我见过一次,正值壮年,武功又高,怎么会一病就一年?”

欧阳徐笑道:“习武之人说不准,可能闭关出了什么差错,这等秘事,就是千灯阁也很难打探到。”

钟迟迟终于接受了这个说法:“所以乔掌门是让阿乔来探病吧?”

乔渔一脸无知:“师父没有交代,只是让我来送信!”

钟迟迟嗤笑道:“那么无聊一封信有什么好送的?不过就是个幌子罢了!”那封信她早就偷看过了,就是一些客套的慰问话,根本不值得乔渔亲自跑去送一趟。

既然信不重要,重要的就是送信的人了。

乔渔惊讶问道:“迟迟,你怎么知道这信很无聊?”

“我猜的!”钟迟迟随口应付道,见乔渔还要发问,便往前一指,“到了,去喊门吧!”

乔渔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

……

“欧、欧阳先生请、请稍坐,已经令人去请耿师叔……”

管事弟子口中对着欧阳徐说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钟迟迟,至于真正上门拜访的乔渔,早已被遗忘在角落。

像乔渔这种毫无排场单独上门的人,只出来一名普通的管事弟子接待。

但在欧阳徐报了名号后,就立即派人去请主事的耿千山了。

欧阳徐的江湖地位不但比钟迟迟想象得高,甚至比这位管事弟子想象得也更高一些。

不足一刻钟的功夫,除了耿千山匆匆赶来,就连少庄主南宫狩也一道来了。

还没进门,两人便连连拱手,语带敬意:“欧阳先生,久仰久仰——”语气未歇,目光一掠,便凝滞在了钟迟迟身上。

钟迟迟瞥了一眼呆住的两人,牵起欧阳徐的袖角,往他身旁依了依,轻声唤道:“阿徐……”

欧阳徐微滞,随即配合地拍了拍她的肩。

耿千山毕竟年长,先回了神,又拉了拉犹自怔愣的南宫狩,面带惭愧一礼,道:“娘子国色,在下失礼了!”态度坦然之下,方才的失态也不算什么。

南宫狩却还眼神发直,又被耿千山拉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朝着钟迟迟仓促拱手,眼神热切:“未知娘子如何称呼?”

欧阳徐挪了一步,将钟迟迟挡在身后,代她答道:“这是在下的朋友,姓钟!”

南宫狩这才醒悟,面色一红,向欧阳徐拱了拱手,道:“原来是欧阳先生的朋友,失礼了!”语气难掩失望。

抬头时,又忍不住往欧阳徐身后瞄了一眼。

美人儿隐在男人身后,只留着莹白玉指轻攥着男人的衣袖,仿佛被他的目光灼了一下,倏地收起,便将他的魂儿也一起收了回去。

耿千山见他又失了神,无奈上前,挡去他的视线,向欧阳徐抱歉一笑,问道:“不知欧阳先生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欧阳徐神色淡淡道:“在下并无指教,只是陪乔小郎前来送信而已!”

耿千山这才注意到边上还有一名灰衣少年,身上背着两个包袱,怀里抱着一只松鼠,看着像个仆从。

“是施州龙头派乔掌门的弟子乔渔?”南宫狩终于回了神,一开口便道破了乔渔的来历。

南宫山庄少庄主的身份对乔渔来说简直像天人一般,见对方认得自己,兴奋得直点头:“少庄主还记得我?”猛地想起正事,忙取出信件呈上,“师父命我前来送信,替他老人家拜见庄主!”

南宫狩亲手接了信,含笑看了他一眼,道:“当然记得,两年前武林大会,是在下疏忽,令乔兄弟受伤了,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如今看乔兄弟大好,在下也就心安了!”

乔渔忙摇头摆手:“比武受伤很正常,是我学艺不精,跟少庄主无关!”

南宫狩笑得更开心了:“乔兄弟太客气了——”眸光微闪,关切问道,“上次带走乔兄弟的那位女侠呢?可是她医好了你?”

乔渔哪里知道掩饰,南宫狩一问,他的目光就毫无遮拦地往欧阳徐身后瞄去。

钟迟迟偷偷瞪了他一眼,从欧阳徐身后站了出来,冲南宫狩一笑,道:“我哪有那本事,是阿徐找来神医,医好了阿乔!”

南宫狩目光一凛:“是你!”

当年钟迟迟在武林大会上名列第二,南宫狩自然是见过她的,只是当年她戴着面具,隔了两年,南宫狩一时没将她认出来。

……

“当年我就是偶然路过,没想去比武的——”钟迟迟一面画着符一面闲闲道,“顺手救了阿乔后露了踪迹,也不知南宫山庄的人怎么想的,明明是阿乔和那个锤子比武,最后竟然判了我胜出,我还没来得及拒绝,下一个人就跳上台子调戏我,我要是不出手,未免太没面子了!”

后来……

都打了两个了,索性继续打下去,顺便留下看着刚救的小少年死了没。

也亏得她留下,不然乔渔就要被伤重不治了。

欧阳徐笑道:“到得最后,这面子可挣得不小!”

钟迟迟不以为然道:“又不是第一,也算不得什么大面子!”

这句话说完,巫符也画完了。

“明日拜见庄主,你要一起去吗?”欧阳徐问道。

今天他们没能见到庄主南宫远,说是精神不济,已经吃了药睡下,只能等明日再看。

钟迟迟想了想,点头道:“明天能见了来喊我一声!”

乔锡特意派乔渔来拜见南宫远,她实在有点好奇,而且她两年前见过南宫远,那时还挺健朗的,这会儿病得跟快死了似的,也很奇怪。

回了自己房里,梳洗后,钟迟迟便睡下了。

自庸山那夜开始,她恢复了夜眠,主动探入每晚的预知梦。

那一夜开始,持续一年多的预知梦终于有了新的变化——

第294章 神秘信件

祭台、寒潭,一如既往。

无尽的黑暗,无尽的冰冷……

画面倏然一变,又回到了祭台上,身周法阵符文隐隐,耳畔似有雷鸣。

她努力地去分辨那些符文——

猛然睁眼!

钟迟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身上的知觉渐渐恢复。

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浑身又湿又冷,她情不自禁将自己蜷成一团,裹紧被子,闭眼回忆着梦里的法阵符文。

还是不全。

但就她记得的那些,也是十分陌生的。

符文,其实就是巫的文字,就算组合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法阵的符文,分开来也能看懂一些。

可梦里那个法阵的符文,她几乎完全看不懂,看懂的极少部分也不明白是什么含义。

只有每日继续入梦了……

被子里没有热源,怎么捂也还是冷的。

可恨阿金那个小混蛋,带出来后就扑进了乔渔的怀抱,不然还能抱着取取暖。

快入冬了,谁都想找个火炉抱着,只有她那么蠢,把火炉丢了……

嘴唇蠕动了一下,却唤不出那个名字。

就连心里也喊不出,连着喉头一起被堵死了。

她想起她离开前几天在御案上看到的请立后的奏折,想起他说不想再见她的神色,闭着眼,还是泪盈于睫。

我这里很冷,你呢?在暖着谁?

沉溺在静寂黑暗中,突然被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惊醒。

她猛地掀被坐起,望着窗外,微光映在窗纸上,与屋内满溢的悲伤截然两个世界。

钟迟迟坐了片刻,起身下床,开门,走出去。

屋脊上坐下,任由凉风将身上的冷汗吹干,吹到浑身冰冷,反而不觉得难受了。

不由自嘲一笑,连第四件法器都没找到,哪有空伤春悲秋?

夜过三更,南宫山庄内放眼一片沉寂,偶有灯火亮起,没过多久也就灭了。

钟迟迟在屋顶坐了一会儿,情绪冷却之后,正要回去继续睡,忽然眼角余光一动,反射性转头望去。

东面一处院落中,灯火已灭,却悄悄走出一名黑衣人,埋头疾走。

那人身上应该有些功夫,遇上内墙挡路都是翻墙过去,最后出山庄,也是翻墙出去,小心谨慎得没有惊动任何人。

钟迟迟心中一动,悄悄跟了出去。

那人出了山庄,径直向西,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停在一株很普通的树下,鼓捣了片刻,左右看看,然后照着原路折回了。

确认人走远后,钟迟迟跳下树。

林子里光线十分微弱,树下盖着厚厚的落叶,看不出任何痕迹。

钟迟迟拂开落叶,在泥上用力一按,果然按到了坚硬的东西。

三两下拨开泥土,挖出一只木匣,打开,只有一封信。

信是封过火漆的,钟迟迟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撕开了。

抬到星光下,运极目力一看——

信上只有五个字。

钟迟迟蹙着眉,盯着这五个字看了一会儿,将信收进怀里,又将木匣放了回去,土层落叶恢复原样,然后回到树上。

既然有人留信,就会有人取信,她倒要看看,这么个消息,是要传给谁。

然而等了足足两个时辰,眼看天都快亮了,也没等到取信的人来。

惦记着天亮后可能有人来喊她拜见庄主,钟迟迟只好先回去了。

临到房门口,钟迟迟心念一转,又换了方向。

此时天际微光,山庄内已经有了少许劳作的声音,钟迟迟推门而入的动静混在这些声响中并不明显,然而还是惊醒了屋内的人。

“是我!”钟迟迟抢在他发问前低声道。

那人愣了一愣,不敢置信:“阿钟?”急急披衣而出。

钟迟迟在窗边一坐,将偷来的信拍在桌上,道:“昨晚劫了一封信,你去查查是送给谁的!”

欧阳徐脸上的尴尬一滞,推开窗,晨光泄入,照在已经展开的信笺上。

信上五字一目了然——欧阳徐来了。

钟迟迟将发现信的经过快速说了一遍。

信是南宫山庄里送出去的,五个字,却意味深长。

谁都知道欧阳徐是千灯阁主人,千灯阁最擅长的是探查消息。

欧阳徐不过偶然路过,对方却如临大敌,不是心虚是什么?

再联想起南宫山庄的各种古怪——

“我这就派人去查!”欧阳徐道。

说着,收起信,直接从窗口翻卷跃出。

一刻钟后,欧阳徐紧赶回来,还没进屋,就看到门外有山庄仆人敲门,只能先赶着去开门。

仆从看了他一眼,笑容中略带狐疑:“先生刚起?可是奴扰了先生歇息?”

凡习武之人,大多起得早,这个时辰,南宫山庄内大多数已经起身。

就算没起身,凭欧阳徐的身手,应门的时间也稍嫌长了些。

再加上急速奔波留下的发衣凌乱——

欧阳徐温和地笑了笑,正要简单搪塞一下,突然,就见山庄仆人脸色一遍,两眼直勾勾望着他身后,情不自禁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欧阳徐心里“咯噔”一下,转身回望。

长发如墨染了半身,步履慵懒,眉目惺忪,只望着他一人走来。

走到他面前时,娇娇软软地抱住他的胳膊,埋怨道:“怎么起那么早!”

欧阳徐缓缓一笑,解下外衣披在她身上,柔声道:“吵到你了?累坏了吧?再回去睡会儿?”

她眯了眯眼,悄悄在他胳膊上狠掐了一下,神色娇懒道:“不睡了,我要回去了!”说罢,裹紧他的外衣,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

欧阳徐含笑目送她离开,目光收回,对上山庄仆人暧昧艳羡的眼神,微微一笑。

……

钟迟迟回房后补了一觉,直到近午时醒来,才有侍女来请她去前厅赴宴。

走到前厅外,恰好遇上欧阳徐独自一人走来。

欧阳徐一见她便笑得满眼温柔宠爱,问道:“可歇足了?”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这人玩上瘾了是吗?

“阿乔呢?”钟迟迟没有接他的话,顾自问道。

乔渔就住欧阳徐隔壁,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欧阳徐含笑倾身贴向她耳侧,钟迟迟正要躲开,却听到他压低声音道:“乔渔一早见过庄主了!”

钟迟迟眉间一蹙。

他们都是来拜见南宫远的,为何悄悄让乔渔单独去见?

念头刚刚闪过,南宫狩到了,和他并肩而来的正是笑容满面的乔渔,两人谈笑风生,南宫狩态度亲善,乔渔更是神色敬慕。

南宫狩一见到他们便主动解释道:“家父今早醒来,只命在下请了乔兄弟相见,失礼之处,还请欧阳先生与钟娘子见谅!家父自从病后,已经许久不见外人!”

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然而他身边的乔渔突然“咦”了一声,道:“不是啊!庄主说他想见迟迟!”

第295章 南宫庄主

“庄主还记得我,问起我上次武林大会受伤的事,就问起了迟迟,听说迟迟也来了,便想见一见——”

乔渔说着,望向主位上的南宫狩,问道:“少庄主是不是忘记同庄主提起迟迟了?”

南宫狩忙笑道:“岂敢岂敢,家父身子不好,清醒的时候少,可能我提的时候没听见,就只点了乔兄弟的名。”

钟迟迟正自己往酒杯里斟酒,闻言抬头笑道:“我料也是,少庄主怎么会拦着我们不让见庄主呢?待我见了庄主,亲自问问他要不要见我们阿徐!”

南宫狩眼神变了变,脸上仍是笑着。

钟迟迟撑着下巴笑盈盈看着他,问道:“少庄主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见庄主呢?”

南宫狩笑道:“乔兄弟可能没说清楚,让家父误会了乔兄弟和娘子的关系,待我先同家父解释一下再说!”

钟迟迟仍旧笑盈盈看着他,道:“我有点担心少庄主解释完,庄主就不能见我了,不如少庄主通融一下,让我自己去解释?”

南宫狩神色一滞,笑道:“娘子说笑了。”

钟迟迟伸出食指,沿着酒盏边缘画了一圈,笑道:“少庄主百般阻挠我见庄主,该不是对庄主下了什么毒手怕我看出来吧?”

这话一说,厅内诸人无不变色。

南宫狩更是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钟娘子慎言!此等忤逆不孝之事岂能乱语!”

钟迟迟笑道:“既然如此,庄主都点名要见我了,少庄主为何不情不愿?”

南宫狩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面色仍旧冷怒:“家父的身子原本就不宜多劳,今日见过乔兄弟后就服药睡下了,钟娘子请等明日再看吧!”

钟迟迟忽地一叹,幽幽道:“我就怕少庄主为了不让我见到庄主,索性让我连明天的太阳都见不到了——”

话音未落,一直沉默旁观的欧阳徐抬头朝她看了一眼,目光下移,落在她面前的酒盏上。

“娘子这话什么意思?”南宫狩拧着眉,目光也落在她面前的酒盏上。

钟迟迟端起酒盏,半倾,酒水淅淅沥沥滴落,倒了半杯,又留了半杯,抬眸笑得娇俏:“你们不都知道了?这酒有毒啊!”

……

“这酒里的毒,到底是谁下的?”乔渔气鼓鼓地走来走去,“为什么要欺负迟迟?”

这毒当然不是南宫狩让人下的,有点江湖经验的人都不会被这么简单的毒毒到。

但也绝不是那个嫉妒她美貌的厨娘下的——这话连乔渔都不信。

“管它是谁下的,反正都是为了阻止我见庄主!”钟迟迟漫不经心道。

刚才在宴席上,无论南宫狩拿出什么人证物证,她都一口咬定是南宫山庄有人不让她见庄主,气得南宫狩再也看不见她的美貌了。

欧阳徐笑着摇了摇头,道:“明天应该可以见了。”

乔渔被他眼里的温柔宠溺惊了一下,弱弱问道:“迟迟……你真的搬来跟欧阳先生一起住?”

下毒事件后,钟迟迟声称受了惊吓,一定要搬来同关系非凡的欧阳高手一起住。

今天早上,她从欧阳徐房里走出来的事,几乎整个南宫山庄的人都知道了,因此,南宫狩虽然神色不平,也没说什么。

但乔渔知道怎么回事,满眼的不赞同。

钟迟迟懒得跟他解释,睨着他道:“不然跟你住?”

乔渔吓得退了一步,红着脸连连摇手:“不行不行,我答应了小师妹要跟你保持距离的!”

钟迟迟恍惚了一瞬,笑道:“那你可要说到做到才行!”

……

入夜后,欧阳徐房里早早灭了灯。

子时过半,他回到屋内,看到她裹着他的披风坐在床前脚踏上,身姿柔弱,我见犹怜。

他不由放软了语气道:“怎么没睡下?”

“我睡你的床做什么?”钟迟迟瞥了他一眼,“查到没?”

黑暗中,他的神色不明,只是语气明显一沉:“这个南宫狩,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大胆!”

……

次日上午,南宫狩派人来请钟迟迟和乔渔,欧阳徐仍旧没有得到允许见庄主。

但钟迟迟也不是和乔渔一起进去的。

乔渔单独被领了进去,之后留了他一人在里面,不但钟迟迟和南宫狩都在院子外等着,就连仆人都退了出来,仿佛特意让乔渔和南宫庄主说点悄悄话。

钟迟迟的耳力虽然比寻常人好一些,但隔了几堵墙,里面人说话也不大声,没有灵知符的作用,她只能听到有人说话,却听不清说什么。

原本以为乔渔很快就出来了,结果一刻钟过去了也没出来。

边上的南宫狩在看了她无数遍后,终于开口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那就别请了!”钟迟迟懒懒道。

南宫狩噎了一下,还是厚着脸皮继续请道:“钟娘子待会儿见了家父,能否不要提和欧阳先生的关系?”

钟迟迟转头看他,微讶挑眉:“少庄主昨日可不是这么说的!”

南宫狩语气诚恳道:“昨日是在下想错了,家父见了娘子,想到乔兄弟得遇佳人,说不定心情大好,身子也能尽快好起来。”

钟迟迟打量了他两眼,笑道:“庄主待阿乔真是视若己出,阿乔该不会是你家的私生子吧?”

南宫狩脸色瞬变,正要开口说什么,乔渔终于出来了。

“庄主让迟迟进去……”他眼睛红红的,声音也有点沙哑。

“乔兄弟这是怎么了?”南宫狩含笑问道。

乔渔擦了擦眼睛,难过地说:“庄主待我太好了,除了师父,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钟迟迟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回去吧,阿金好像发烧了!”

乔渔闻言大惊,匆匆跑了。

南宫狩含笑向钟迟迟做了个邀请的动作:“钟娘子,请!”

和乔渔不同,钟迟迟进去时,陪同了诸多高手,包括南宫狩本人。

南宫庄主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没有瘦骨如柴、老了几十岁这么夸张,不过是比一年半前见到的稍微清瘦了一些,但脸色确实极差,一身浑厚内力也没了,气息微弱,仿佛将死之人。

他原本是闭着眼的,察觉到有人进来,才慢慢睁开眼,目光有些虚弱,却还是清明的。

他摆在外侧的手抬了抬,低声问道:“你就是、钟迟迟?”

钟迟迟微微一笑,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轻柔道:“是,我就是钟迟迟,庄主有什么要交代我的?”

他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目光倏地变了。

钟迟迟倾身挡去他惊愕不敢置信的目光,也挡去身后诸人的探视,口中仍旧语声轻柔:“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南宫庄主张着嘴,无声地看着她将耳朵贴近——

第296章 奉宸卫的长官

“刚才家父同钟娘子说了什么?”

南宫狩此时脸上再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影子,甚至连杀气都懒得掩饰了。

钟迟迟感觉有点伤自尊,幽幽叹道“庄主要说什么,少庄主不是早就心里有数了么?”

南宫狩冷冷一笑,道“钟娘子探望家父后,家父便人事不知,娘子若不能给出一个交代,就算是千灯阁欧阳徐的女人,也休想踏出这院子半步!”

没错,钟迟迟刚出南宫庄主的屋子,就被南宫狩带着十几名高手围住了。

如果仅仅是十几名高手,还是有点托大,真正让他有恃无恐的是南宫山庄上下几十名高手,以及覆盖整个山庄的困龙阵——

真不知道困龙阵这么简单的阵法怎么就让他有恃无恐了?

钟迟迟走到院内石桌旁坐下,托腮望着他,柔柔笑道“少庄主想要我交代什么?阿乔的身世?还是你答应给别人的东西?”

南宫狩顿时目露凶光,握紧刀柄,朝她走近半步,其余人也四散将她包围,站位错落有致,俨然一个围攻阵法。

被围困的美人仍旧娇娇俏俏地托腮望着他,语声如春水软媚“东西还没到手,少庄主怎么舍得对人家这样凶?”

南宫狩只觉身子一酥,差点没拿稳刀。

他咧嘴一笑,道“娘子乖乖的,将那东西的下落交代出来,回头哥哥一定好好疼你……”只那么一想,他便觉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钟迟迟目光一掠,吃吃笑道“哥哥你连刀都拿不稳,怕是疼不动我!”

南宫狩顿时红了眼,怒吼一声,势如雷霆朝她扑去。

钟迟迟并不硬接,只仗着轻功卓绝四处游走躲避,始终不出院子。

就算南宫狩没有将她拦下,她也不会出院子,她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南宫庄主。

方才一见南宫庄主,她心里就有数了。

那老狐狸一定早就知道南宫狩所为,所以一直没有对乔渔透露半个字,他在她手心画的,也只是“护乔渔”三字。

不让乔渔知道秘密,这是真心的爱护。

既然心如明镜,又真心爱护,就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叫乔渔回来。

所以多半是南宫狩假借庄主名义让乔渔回来的,以为庄主会对乔渔说出什么秘密。

当她明白南宫庄主谁也不会说时,便将计就计,假装被告知了,引得南宫狩动手,方便套话——

果然,是有一件给那些人的东西!

那她就很有兴趣了!

南宫狩带人在这里围她的同时,外面也不安静,欧阳徐与乔渔同样是他们的目标。

附近有千灯阁弟子可以应援,但能不能闯进山庄也不一定,只盼欧阳徐能护住乔渔。

而她,必须将南宫狩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南宫庄主已经筋脉尽断,随便来个老弱妇孺都能要了他的命。

但是他还不能死,他还没说出那件东西的下落!

一百八十招后,南宫狩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眉心一皱,使了个眼色,分出两人绕开她,打算朝屋内走去。

钟迟迟眯了眯眼,身形骤起,拂手直拍南宫狩门面。

那两人急忙回援助。

钟迟迟心头念转,躲避时慢了半拍,由其中一人的刀刃划过左肩。

南宫狩顿时精神大振“拿下她!”

钟迟迟不再光顾着躲避,开始觑机袭击南宫狩,适时露上一两个破绽。

三百零五招过后,她身上再添两道伤口,也终于等来了援兵。

数里外,奔腾如雷。

这样的气势,根本不是武林中打打群架会有的。

钟迟迟踩着一人的脑袋纵身跃起——

正午时分,天光正好,庄外一马平川,轻易可见人影如潮,汹涌而来。

庄内也有几股人在奋力接近这里。

钟迟迟长笑一声,轻拍腰际,亮出了武器——

……

一个时辰后,南宫山庄内结束了战斗。

在查到取信者为吐蕃人后,欧阳徐就令门下弟子报了官,这种通敌卖国的事,足以调动附近的守军。

在军队面前,南宫山庄的困龙阵不堪一击。

实际上,在军队围攻前,困龙阵的阵眼就被钟迟迟毁了。

“这次的事,多谢诸位好汉相助,待本官押送重犯进京,定为诸位请功!”

钟迟迟处理好伤口出来,便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怔了一怔。

欧阳徐看了她一眼,朝前来围剿的将领谦逊笑道“都是将军用兵得力,我等不敢居功。”

将领却已经没听到他说什么,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喃喃问道“这、这位娘子是?”

欧阳徐微微一顿,道“这是钟娘子。”

这样简洁的介绍,仿佛是在介绍一位大人物,但将领已经没心思在意这些了,咽了咽口水,正要上前——

“慢着!”钟迟迟喊了一声。

将领反射性止步,才发现不是在喊他。

“里面是庄主,庄主已经重病许多时日,没有参与这些事!”乔渔忙解释道。

他们现在都在南宫庄主的院子里,南宫山庄上上下下的人都被官兵陆续押送走了,只剩了卧病在床的庄主南宫远。

将领皱了皱眉,道“事涉叛国,南宫山庄的人都要押送至长安定罪,南宫远有没有罪,并不由本官做主!”

“南宫远重伤,押送上京九死一生,先留下让地方长官看着医治一下,将军上京时如此回禀便是!”钟迟迟道。

将领愣了愣。

虽然美人倾城,可这样自作主张——

钟迟迟领悟了他的眼神,从身上摸出一块牌子,丢给他。

将领接过来一看,顿时变了脸色,恭敬将令牌呈回“原来是奉宸卫的长官,下官失礼了!”

钟迟迟接回令牌,“嗯”了一声,道“上京后若有为难,报给崔离或者宇文断就是!”

将领恭敬应下,心里却有些嘀咕。

既然是奉宸卫的,怎么找的是羽林军和金吾卫?

钟迟迟没再在意他的反应,拉着乔渔进了南宫庄主的房间。

南宫庄主还昏睡着,钟迟迟进了屋,在他身上疾点数下,他便醒了过来,看到乔渔时,眼睛倏然一亮。

钟迟迟忍不住笑了“我就说乔渔是庄主的私生子吧!”

第297章 我很贪心

钟迟迟的话刚说完,乔渔就呛到了。

他咳得满脸通红,终于能说话的时候,拉着她的衣袖猛使眼色,低声道“迟迟,不要乱开玩笑……”

“你说得不错——”床上虚弱的声音打断了他,“小渔确实是我的孩子……”

刚才钟迟迟说完,南宫远只惊愣了一瞬,就好似堵了十几年一口气终于通了,看乔渔的眼神再也不掩饰慈爱。

乔渔顿时惊呆了,愣愣地说不出话。

床上的南宫远露出一丝笑容,伸手向他——

“笃笃笃!”钟迟迟用剑身敲了敲床头,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认亲的事等会儿,先把东西给我!”

南宫远神色未变,缓缓垂下手,咳了两声,问道“什么东西?”

钟迟迟冷冷一笑“少装蒜!那东西是吐蕃人要的,你们南宫山庄吃不下,南宫狩不过沾了沾手,就让你们南宫山庄灭了门——”

“什么灭门!”南宫远顿时瞪大眼挣起来。

钟迟迟将他拍回去,简单解释道“南宫狩要拿那东西给吐蕃人,现在南宫山庄上下只剩你一人没被抓了!”

南宫远如遭重击,喃喃自语“什么吐蕃人?怎么会有吐蕃人?……”

钟迟迟不耐烦地又敲了敲床头,催促道“你还是给我吧!整个南宫山庄都吃不下,你还指望乔渔拿着能有好?”

南宫远回神,迟疑道“可……可那是小渔阿娘的遗物……”

“你现在不给我,到了乔渔手里,还是得给我——”她睨了乔渔一眼,“是不是?”

乔渔原本想否认,可在她的眼神下,还是弱弱点了点头。

南宫远憋了一口气道“我、我为你订的是乔锡的女儿——”

乔渔讷讷道“迟迟、迟迟对我有很多救命之恩……”

……

乔渔生母的遗物在她生前住过的院子内一口井底,取上来就一只不怎么大的盒子。

打开,满满一盒珠玉首饰。

钟迟迟看了一眼,没发觉有什么特别,索性全部倒了出来,对着盒子底部敲了敲,三两下拆开,掉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册子包了一层防水油纸,钟迟迟拿在手里,突然心跳加快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眼睛蓦地睁大了一些,但很快翻了过去。

越往后翻,她目光停留的时间就越长,眉宇间一时喜一时惑。

总共没几页,快翻完的时候,她突然变了脸色,眼睛紧紧盯着册子,仿佛看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是什么?”欧阳徐忍不住问道。

钟迟迟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旁人,“啪”的一下合上册子,道“是我要的东西!”

欧阳徐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道“此间事了,你有什么打算?”

乔渔遇刺的事也有了结果,南宫狩承认是他指使李俊干的。

当初南宫狩发现乔渔身世后,怀疑南宫远留给乔渔的是武功秘籍,于是对乔渔起了杀心。

但是当时南宫远势盛,他不敢亲自动手,也不敢让南宫远发现,才用了这样迂回的手段。

后来吐蕃人介入后,南宫远落得个走火入魔、筋脉尽断的地步,他也掌控了山庄,再没什么好忌讳了。

他以南宫远的名义,让乔锡派了乔渔过来,打算在南宫远将乔渔生母遗物交给乔渔之后,再对乔渔动手。

如今南宫狩落网,乔渔也没什么危险了。

认了亲父后,乔渔多半会留下照顾南宫远。

钟迟迟当然没兴趣留下。

“我自有去处!”她敷衍了一句,没提要去吐蕃的打算。

“打算去哪儿?”欧阳徐追问道。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笑道“怎么?还想跟着我?”

欧阳徐的天残咒已经解了,接下去找个大夫调养几年就没事了,并不需要再跟着她。

她也没有什么事需要千灯阁帮忙了。

他眸光微微一动,轻声问道“阿钟……你还会回长安吗?”

钟迟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笑道“你想说什么?”

他缓缓一笑,柔声道“你还没去过千灯阁吧?洛阳千灯阁占地五十余亩,千灯不灭,入夜后如星辰坠落,可于凌风台上观之;凌风台五层无顶,夏季可凌风而立,三层和四层都设了夹墙,冬季冷的时候可以烧起火墙,屋内温暖如春——”

钟迟迟笑了一声,道“欧阳先生可真是会享受!”

欧阳徐眼神微黯,继续说道“待得来年暮春,牡丹满城,堪衬阿钟国色……”

钟迟迟垂下眼眸,将册子收进包袱,道“我没那么怕冷,也不需要谁来衬我!”

他苦笑一声,道“没有机会吗?”

“没有!”她回答得不假思索。

说完之后,却突然笑了,抬眸看他,问道“你五年前就认识我了,现在来问有没有机会,不觉得有点好笑吗?”

他愣了愣,讷讷道“当时不知……”

“可我这人很贪心!”钟迟迟笑着站起身,“我喜欢别人一见就知道我很重要,每天都觉得我很重要,无论我在不在,都觉得我最重要——”

说到这里,忽然自嘲一笑,道“这些日子承蒙照顾,就此别过!”

欧阳徐忙道“你的伤——”话未说完,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远去了。

……

“受伤?”皇帝陛下身子一震,笔端失控划了一下,污了若干字。

他索性将笔一丢,抬头问道“你说谁受伤了?”

崔离低着头,道“据金州都尉所禀,这次围剿南宫山庄时,除了一些江湖人士相助外,还有一名姓钟的女子,手持奉宸卫中郎将令牌——”

姓钟的女子,又是奉宸卫中郎将,还能是谁?

李长夜甩开奏折,箭步冲到崔离面前,又转身疾走两步,猛一回头,声音止不住上扬“她怎么会受伤?不是号称天下第二吗?”

崔离沉默片刻,道“据说只是轻伤。”

李长夜踱了两步,语气紧绷“谁伤的?”

这种事谁能知道?

崔离犹豫了一下,答道“可能是剿匪时寡不敌众。”

李长夜伫立片刻,语气沉下,道“匪首何在?朕要亲自提审——”

第298章 是朕的女人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98章是朕的女人朱楼紫殿,金碧相映。

恢弘之气既压得人抬不起头,却又悄悄勾出几许希望。

在南宫山庄被抓的时候,南宫狩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接下来的几天,他不但没有立即被判死刑,押送到长安后,也只是关了起来。

缓过最初的恐惧后,他开始生出一丝侥幸。

既然最差不过一个死,那是不是挣扎一下,还有希望多活几天呢?

这一丝侥幸,在他听说皇帝陛下要亲自提审他时,瞬间放大了千万倍。

天子一言,可生可死!

站在紫宸殿外,南宫狩脑中飞速转动,盘算着进殿之后如何应对,冷不防殿门口响起内侍传唤:“庶人南宫狩觐见!”

庶人?他还不是罪人!

南宫狩大喜,下意识向前迈去——

突然,眼前寒光一闪,南宫狩早被封了穴道,躲闪不及,只一眨眼功夫,肩臂之上,便多了三道刀伤。

南宫狩捂着一处伤口,惊骇地望着眼前神色平静的年轻将军。

“御前无状,罪同谋刺——”那人淡淡地说完,朝左右吩咐了一声,“给他披件外袍,不可失礼御前!”

南宫狩战战兢兢地被披上外袍,再不敢乱动半步,低着头跟在那人身后进了殿。

一进殿,南宫狩便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头顶,还没来得及仔细感受,就觉得双腿不受控制地一软,跪了下来。

“南宫狩?”前方声音传来,喜怒不辨。

空气中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挤迫而来,挤得他脑中一片空白,刚才在殿外盘算的应对不知飞去了哪里。

他心中一急,用力扑倒在地,大喊:“陛下,我冤枉!我冤枉!”

“大胆——”卫士的呵斥声戛然而止,刚刚迈出的脚步也退了回去,明显受到了谁的制止。

在这紫宸殿内,还有谁能制止?

一股狂喜席卷全身,南宫狩激动得浑身颤抖,趴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喊道:“陛下,我没有通敌叛国,是他们陷害我!是欧阳徐和他的女人陷害我!”

殿内原本也是安静肃穆的,只是他这一句落下时,仿佛更肃穆了一些,甚至连殿外的动静也在瞬间被冻结了起来。

南宫狩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恐惧。

“你说欧阳徐和谁陷害你?”头顶上传来的声音仍旧是喜怒不辨。

皇帝陛下的发问,再次让他心中点燃了希望,思路也顿时清晰起来。

南宫狩重重地磕了两下头,道:“因家父病重,家中少有访客,那日欧阳徐带着一名女子上门,说要拜访家父,他在江湖上颇有地位,小人就迎了他进来……是他们!是他们勾结吐蕃人陷害小人!他们想谋夺小人家财!”

龙椅上沉默片刻,淡淡道:“仔细说说那天的情况!”

南宫狩心中一喜,精神越发振奋。

“……小人心有防备,不让他们接近家父,欧阳徐便心**计,派了他的女人来勾引小人——”

殿内寂寂冷冷,只剩了他一人的说话声。

“……小人心系家父,没有上钩,那女人便恼羞成怒,动起手来……小人和家人奋力相抗,眼看就要拿下那女人,不料欧阳徐竟暗中诬告小人通敌叛国,引了官兵过来——”

南宫狩突然“咚咚”地磕了两下头,语气悲愤至极:“小人真的冤枉,陛下明察!”

话音落下后,半晌没有回音。

殿内悄然,他趴在地上,只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忽然,脚步声响起。

不轻不重,不缓不急,不过一会儿,他就看到了一双祥云纹的皂靴停在眼前,目光稍抬,玄色衣摆上,灿灿金线绣成独一无二的尊贵图纹。

“眼看就要拿下?”冷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南宫狩打了个寒颤,忍着莫名的战栗,哆嗦着答道:“是……小人、小人家传刀阵……重伤——”突然一股巨大的恐惧自心底升起,他瞬间失了声音。

“拉他起来!”他听到皇帝陛下吩咐道。

很快,他被架了起来,也终于看到了天子真容。

桃花美眸,绯红薄唇,生得一副风流俊美的好相貌,此时却覆了一层霜,眼底幽暗冰冷。

“勾引你?”他冷冷地勾了勾唇。

“噌——”

刺耳声响,他突然拔出身旁卫士的佩刀。

南宫狩还没反应过来,便觉腹部剧痛。

他看到尊贵俊美的天子将染血的佩刀随手丢在地上,接过内侍递来的帕子缓缓地擦拭着手,语气淡淡道:“钟迟迟,是朕的女人!”

……

南宫狩的尸体被抬了出去,殿内血迹也迅速被清理干净。

李长夜丢了帕子,负手立在原地,目光越过殿门,落在未知的远方。

崔离仍旧站在一侧,静静等待他开口。

“你亲自跑一趟——”李长夜缓缓开口,仿佛有些难以决定。

“是!”崔离低头应道,语气平静如常。

李长夜侧过脸看着他,许久,笑了笑,继续说道:“找到了即刻传信给朕,别让她跑了——”

……

此时,钟迟迟已经离开了金州。

没良心的阿金赖上了乔渔,坚持留在金州,她便只带着阿白西去。

然而,刚出金州地界,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三面围山,其间为谷。

钟迟迟安抚地拍了拍身下的阿白,冲着面前的九名黑衣蒙面人笑了笑,问道:“吐蕃来的?”

光天化日的,还这么遮遮掩掩,除非是面容与中原人有异。

长安作朝凤舞的时候,她就料到了,终有一天,万骨噬魂阵将会以她为目标——

再没有用一个巫去饲养另一个巫来得更方便了!

想得很美,就看对方有没有本事吃下了!

对方显然无意与她交谈,立即四散而开,封住她所有退路。

钟迟迟没有在意。

这个山谷本来就是她自己选的,不选个好地方,那些人还不知道要尾随她多久。

至于退路——

她不需要退路,只有需要清理障碍的前路。

待对方布好阵势,钟迟迟揉了揉阿白的脑袋,嘱咐道:“躲远些,别伤着了!”

说罢,自白熊背上轻跃而起,飘出数丈,落入黑衣人的包围圈内。

素手轻抚腰际,软剑倏然而出。

剑尖斜指,鸣声犹如龙吟。

几乎在她亮剑之后的瞬间,“噌”的一声齐响,九名黑衣人同时拔出了武器。

兵刃出鞘刹那,钟迟迟脸色剧变——

第299章 她要死了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299章她要死了钟迟迟虽然主动引敌现身,却从来没有掉以轻心。

对方肯定谨慎调查过她,没有一定的把握不会冒然动手。

但对方的把握亮出来后,还是令她吃了一惊。

这些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所用的兵器是匕首。

一寸短,一寸险。

短兵相接时,匕首并不占优势。

然而九名黑衣人,九把匕首,却不是偶然,更不是失误。

当初不归用来刺杀云妃的武器,就是匕首。

钟迟迟不必细看,就知道眼前九把匕首,同不归那把是从同一间铁匠铺里购得的。

当时查到的是十把匕首,其中一把用来刺杀云妃,当时她和李长夜还奇怪另外九把哪里去了。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钟迟迟伸手进怀,摸出一颗药丸塞入口中。

上次遭了李长暮的暗算后,她就让沈三知为她配了特制的解酒丸备着,放在随手可拿的位置,以免重蹈覆辙。

如今恶战在即,还是提前防备为妙!

右手执剑,左手画符,感知范围瞬时扩大。

山谷之外,竟然还有一人!

钟迟迟很快将注意力从山谷外收回,集中在围住她的九名黑衣人身上。

确切地说,集中在他们的匕首上。

十把匕首,没有例外,都是附着了巫咒的。

刺杀云妃那把,是寄血咒,但眼前这九把应该不是,具体是什么,一时探察不出,只能小心提防。

攻势很快席卷而来,钟迟迟亦提剑迎上。

几十招过后,她心里略略放松。

不管匕首上是什么咒,这九人的武功还是差了她很多,即便配合了阵势,在精通阵法的她面前,也占不了什么优势。

摸透了对方的底细后,钟迟迟心中大定,剑气暴涨,反守为攻——

又百招过后,对方已去了两人,围攻之势有片刻的空当。

钟迟迟也退了几步,觉得有些疲惫。

刚一歇下,耳中突然安静了片刻。

不是普通的安静,而是一丝声音都听不见,风声、对方脚步腾挪声,都消失了,只剩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如同失聪了一般。

这失聪的感觉虽然转瞬即逝,钟迟迟却立即警惕起来,越发加紧攻势。

这一波攻势中,失聪的感觉再次袭来,每一次都是转瞬即逝,但频率渐渐上升。

又去了两人后,突然眼前一黑。

钟迟迟心中大惊,下意识暴退数丈。

落地时,眼前又恢复了正常。

但是这不正常!

钟迟迟咬了咬牙,一手剑,一手掌,运极内力,全力以赴。

情况不对,惟有速战速决!

剑下再毙一人时,她彻底听不见了。

修炼预思术的时候,她也有过用聚神符封闭五感的经历,但那是可控制的,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头绪,不知所措。

钟迟迟强自镇定,越发加强攻势击杀剩下四人。

失去听觉只是个开始,她知道,下一个是视觉。

杀死第七人时,眼前彻底漆黑。

钟迟迟嗅了嗅,终于在浓重的血腥味中闻到了一丝隐隐绰绰的异香。

极淡极淡,甚至被泥土味掩盖,若不是视觉和听觉的消失令嗅觉越发敏感,那香气随风而来时,便是她加了灵知符,也不能轻易分辨出来。

现在已经晚了!

钟迟迟抿紧双唇,循着血腥味将剑刺进第八人体内后,嗅觉也消失了。

她站在原地,在身周舞了片刻的剑网后,便停了下来。

看不见,听不见,也闻不见。

徒劳出招,对方完全可以等她精疲力竭后轻松取她性命。

何况对着一团空气出招,看着也未免太蠢了。

她钟迟迟这样的绝代佳人,就算死,也要死得好看点,不能像个疯子一样。

她站在原地,剑尖垂下,面色淡淡地对着前方,感觉到初冬的山风刮在脸上,又冷又疼,却分外珍贵,因为她知道,很快,她便连触觉都没有了。

她小心翼翼地感觉着风向的变化,感觉着周围空气的流动,感觉着脚下土地的震动。

近了……近了!

剑尖骤然挑起——

脚下重重一震!

刺中了……

没等她松一口气,便觉胸口一痛。

是了……

还有第十个人,那个在山谷外的第十人。

匕首精准地刺进心脏,她终于知道了上面附着的是什么咒。

很普通的清心符,一般用来解除其他符咒的效果,她为欧阳徐解咒就是用的这个符咒。

用来解除杨月眠下在她身上的护心符,正正好好。

清心符融入她心脏血液中,只要她活着,符咒就随着血液流动存在,一丝丝瓦解护心符的力量。

护心符一解,她也就死了。

真是好算计……

钟迟迟忍不住笑了起来,鲜血呛在喉咙处,引起一阵咳嗽。

其实这样死了也挺好。

匕首刺进心脏时,她的触觉已经在退化了,并不怎么觉得疼,现在更是浑身轻松地躺着,不想动,也动不了。

不过她还能说话。

“阿白……”她不知道阿白现在在干什么,但应该也很危险,她低声祈求,“不要杀它……”

她没有听到第十人的回答。

最后的感觉,是额上柔软温暖的一触,仿佛是一个吻……

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不冷不热,不疼不痒。

可她还活着,像一个死人一样活着,可能还要三天,或者七天,一直等到清心符彻底清除护心符的作用,才会彻底死去。

她要死了。

这是不是也算逃离了预知梦预示的命运?不必不死不灭地沉在寒潭底下,可以安安静静地死了。

不管对方想要拿她的命做什么,她死了,就与她无关了。

不对!

那些是吐蕃人……万骨噬魂阵……

他们是要拿她的命去对付中原,对付李长夜!

“李长夜……”

她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是从未听到过的软弱。

直到此刻,她承认自己很想他,从离开长安后,一直在想他,此时更是想得没了知觉的身子又开始剧烈疼痛。

她后悔了。

她好想回到大明宫中,回到他怀里。

早知生死无常,她就该顺了他,良宵欢好,挣得几度是几度,拖着清白身,也不过白白去死。

可是……

可是他不要她了……

他赶她走,他说再也不想见她……

她快死了,

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

“还没消息?”李长夜蹙眉问道,心里隐隐不安。

金州离长安并不远,时间上最多差个三天,她那样一个美人,又骑着白熊,到哪儿都引人注目,三天都过去了,怎么会没消息?

“崔将军来信说,钟娘子出金州后就失去了踪迹,疑似进了洋州一带的山林!”

李长夜眉心拧得更紧了。

沉默了一会儿,道:“传令崔离,调洋州驻军——”犹豫一瞬,“搜山!”

第300章 想回到他身边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00章想回到他身边钟迟迟没想到,自己都快死了,还会被预知梦惊醒。

醒来时,天色阴翳,云遮雾绕,不知晨暮。

她回想着梦里那个阵法,依稀就是乔渔生母留下的那本册子最后一页上的阵法。

那个阵法十分陌生复杂,她还没来得及研究透。

倘若她还能看见——

等等!

钟迟迟眨了眨眼。

天色阴翳?云遮雾绕?

她猛然坐起,心口传来的剧痛却让她倒了回去。

后脑勺磕在地上,有轻微的疼,那样真实。

不是梦,只是药效过了。

杨月眠说,所有的药都有药效。

所以,从小,她就被训练抵抗各种药效,一般的迷药、毒药都对她效用有限。

这次吐蕃人对付她的药虽然古怪,可也不是致命的。

致命的只有插入心脏的匕首和匕首上的清心符。

钟迟迟强撑着坐起身,阿白就卧在距离她不远处,它原本是在山脚下的,也不知何时冲到了她身旁。

她艰难地向它爬去,伸向它如雪皮毛的时候,手忍不住颤抖。

“阿白……”她止不住呜咽出声。

那人终究没有放过阿白,那样谨慎,连一只畜牲都不放过。

“阿白……”她无力地靠在它身上。

山谷里寒风呼啸,淹没了她的哭泣。

“阿白,我陪你一起死……”她喃喃道。

药效过了,也还是等死。

护心咒遭到破坏,她已经不能用一线符求救杨月眠;

纵然还有巫力,可连体力都没了,又有什么用?

还是要死,只是从无知觉的死变成了有知觉的死,似乎更痛苦了一些,不然她还能心存侥幸,那人会放过阿白。

她靠着阿白,望着山头浓厚的云雾,安安静静地发呆等死。

无意识地侧了一下身,看到了不远处的地上,原本由阿白保管的包袱已经被打开,零零碎碎散乱了一地。

她心中一动,爬了过去。

包袱里本来也没多少东西,一眼掠过,就知道那本画着上古十阵的图册不见了。

她下意识一摸腰间,那个装着三件法器的锦囊也不见了。

她不禁笑出声来。

这算不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原来这半年多,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她笑了又笑,直到心口疼得笑不出来。

目光落在地上的锦囊上,微微一怔,捏在了手里。

那是辛别给她的,里面装着被撕碎的圣旨。

辛别说,圣旨是她辞行之前写的。

写圣旨的前一夜,他清洗了窦氏一族,羽林百骑被派去相助崔离,他身边,只留了她一人。

那是他第一次信任她。

可他还没来得及给她圣旨,就听到了她的心有所属的谎言。

从后来他的表现来看,当时他明明没有信,还是放她走了,而后撕碎了圣旨。

钟迟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打开锦囊,将所有碎片倒在地上。

她一直没有心思去拼好这道圣旨,有时候觉得太忙,有时候觉得没必要,后来离开了,几次拿出来,又不敢碰。

现在都快死了,终于不忙了,也没什么不敢了。

过了这么一会儿,天色仍旧是阴阴的,仿佛不太明显地暗了一些,这是快要下雨了。

钟迟迟惦记着下雨会淋湿圣旨,便拼得越发用心,一用心起来,才知道当初的不好拼都只是借口。

第一滴雨落下的时候,写着字的部分都拼好了。

她指尖轻颤,抚向圣旨上俊逸飞扬的墨迹。

字里行间,恍惚见他似笑非笑睨视。

“你这美人儿怎生如此难哄?寡人早就为你铺好路了,还不知道回来?”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笑便停不下来,笑得直咳,咳得直掉眼泪。

那颗被匕首刺中的心,酸酸的,涨涨的,装得满满的,连痛觉都被压抑了。

她抹去眼泪,手忙脚乱将圣旨碎片收好,又将锦囊牢牢地系在衣带上,确认不会掉之后,抬起手,指尖点在心口,缓慢地划动起来。

巫力她还是有的,只是濒死的身体状态不足以支撑她行大型巫术,便是画个符也不行。

但有一种巫符却正适合此时。

名为,催命符。

透支生命和力量,是为催命。

每画下一笔,便觉身上恢复了一分力气。

护心符减缓了她生命流失的速度;催命符正好相反,用尽全身巫力,只为将生命提前耗光。

随着身上力气恢复,她画符的速度也逐渐加快。

她原本还能活三天,可这三天,她只能一个人待在这里等死。

不!她想回去!

她想回到他身边!

她情愿不要那三天,只要半天!

将三天的苟延残喘,换作半天的机会。

半天就够了!够她回到长安,回到大明宫,回到他身边,见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笔画下,她站了起来。

拔去匕首,伤处已经不再流血,血液却在体内迅速减少。

她的时间不多了!

捡起软剑,足尖轻点,转瞬间消失在雨幕中。

一个时辰后,马蹄声渐近山谷,打破了暮雨的凄冷。

谷口狭隘,只得弃马入谷,四散搜寻。

“崔将军!有尸体!”

崔离目光倏转,大步朝发现尸体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又有回报:“是吐蕃人的尸体!”

“到处看看还有什么!”崔离吩咐了一声,去向不变。

“阿白!是阿白!”远处有人惊叫起来。

话音未落,崔离便改向疾掠。

未近白熊尸身,先看到了散落地上的包袱。

他蹲下身,捡起一件玄色镶红罗衣,泥水污了它的精致华美,触感却越发柔软,依稀还带着冷香……

……

李长夜睁着眼听了一夜的雨,待晨钟敲响时,心里主意已定。

搜山的命令送出后,他就一直心惊肉跳。

与其坐等消息,不如亲自去寻!

他掀被坐起,正要唤人。

门外忽然动静凌乱,只一瞬,殿门突然被冲开,连着屏风倒地。

一具身躯狠狠撞入怀中,将他撞倒在床上。

湿漉漉,冷冰冰,一点温度也没,还在滴着水,血腥气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趴在他身上,伏在他胸前,低低地笑了起来,如同一只水鬼。

李长夜缓缓收拢怀抱,不敢置信——

“迟迟?”

第301章 李长夜,我回来了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01章李长夜,我回来了催命符真是个好东西!

过城门,闯宫门,连冯沐晨都拦她不下,身体状态比过去巅峰时还要好。

扑进他怀里时,钟迟迟忍不住低笑出声,只觉得平生从未有过这样的快乐和满足。

“迟迟?”大约是她现在太狼狈了,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太确定,可他还是抱住了她。

“李长夜,我回来了……”她说着,忍不住埋进他的颈窝,喜极而泣,不停唤着他的名字。

“迟迟?迟迟?”他仿佛有些惊吓到了,小心翼翼地,要将她从身上扒下来。

钟迟迟越发用力地抱紧他,哭得说不出话。

他松了手,改为在她背上摸索检查,语气有些紧张:“回来就好……不哭不哭,是不是受伤了?迟儿乖,给朕看看?”

她仍旧任性地抱着不松手。

他又道:“是不是淋雨了?身上这样冷,我们先换件衣衫好不好?”

钟迟迟猛摇头。

她已经不冷了,回到他怀里就不冷了。

她拼尽全身力气赶回来,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能抱着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李长夜既扒不动她,又劝不动她,叹了一声,朝外喊道:“传御医!”

这边拉过被子将两人一起裹紧,柔声道:“你这是从哪里来的?朕听说了南宫山庄的事,让崔离去找你了——”

“不要他找!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她不满地质问。

李长夜忍不住笑了起来,吻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是是,朕自己的女人,应该自己去找——朕正打算今天就去找你,这么巧你自己回来了,是不是心有灵犀?”

她又哭了起来,控诉道:“可是你赶我走……你说再也不想见我了……”

李长夜心头一缩,慌忙将她抱紧,连声道:“朕不好朕不好……朕说了气话,朕的错……朕一回宫就想你了,日日夜夜都想你……”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她哭着道。

李长夜喉咙一堵,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时她离开得那么利索,他只觉得她冷漠无情,心里也只道罢了。

倘若他知道她也是想着他的,怎么会等到南宫山庄的消息传来,才忍不住去找她?

“朕不好……朕的错……”他只能不停认错。

“你不能再赶我走了,我有圣旨的……”

“不赶不赶,朕留你还来不及……”李长夜只觉心揪成一团。

这样狼狈地回来,这样软弱地哭泣,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迟迟,乖,让朕看看你——”他柔声哄着,轻轻拉开她,心缓缓提起。

她身上的湿冷洇透中衣,传到他身上,惧怕随着鼻间萦绕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朕总会看到的,是不是?”

是啊……

钟迟迟停了哭泣,抬起脸,看着他。

他焦灼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稍稍一缓。

她现在应该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可是她只剩不到一个时辰了,他总会看到的,他总会知道的。

“李长夜——”她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我要死了……”

催命符的效用逐渐后继无力,尤其在她运极了内力奔波一夜后,一停下来,就能明显感觉到生命即将耗尽的虚弱。

透支,也是有限的。

他目光骤然一缩,声音都变了:“不许胡说!”

她笑了起来,眷恋地吻在他下颌上,道:“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野外太难看了,死在陛下的龙榻上,是不是好听些?”

他哑声怒道:“哪里好听了?传出去朕还要不要面子?”

钟迟迟咯咯直笑,道:“陛下想哪儿去了?谁不是死在床上的?我是觉得陛下的龙榻躺着舒服,才特意赶回来的!”

他青着脸,再次将她从身上扒下。

钟迟迟没有再反抗,她已经没力气了。

她拉着他的手,低声道:“是吐蕃人狙杀了我,他们要拿我作万骨噬魂阵的祭品,要拿我的巫力去饲养另一个巫,你要小心——”

她被扶着躺下,看到他的目光下移,落在自己心口,不由闭上了眼,有些畏惧看到他的眼神。

“御医!御医!”他连声嘶吼,手颤抖着碰了碰她的伤口。

钟迟迟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我死后——”

“你不会死!朕不许你死!”他反握住她的手,语声震怒,隐隐惊恐。

钟迟迟笑着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我死后,你把我的死讯放出去——”

“朕说了你不会死!”他怒吼道,“御医呢!冯沐晨!把御医抓来,快!”

“我——”

“你闭嘴!”他恶狠狠瞪着她,眼眶发红,“朕还没睡过你!朕不许你死!”

泪水瞬间崩决,模糊了视线。

“李长夜……”她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要紧的事,心里眼里,只装得下他一人。

“李长夜,你抱抱我……”掺着哭声,娇娇糯糯。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迟儿,朕的乖迟儿,没事的,孙济仁的医术很好,还有沈三知——”他立即转向外吼了一声,“把沈三知找来,快去!”

“李长夜……对不起……我真的要死了……对不起……”

她泪眼朦胧地牵住他的衣袖,气力逐渐衰弱。

他一面擦着她脸上的泪水,一面柔声安抚道:“迟儿乖乖的,不要胡思乱想,你会没事的!”

“李长夜,你听我说……”

“听着,朕听着!”

“我死后,你一定要把我的死讯昭告天下,杨月眠会找来,只有他能对抗吐蕃巫……”杨月眠从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他要的是她活着。

李长夜仿佛没有听见她说什么,轻抚着她的脸,柔声道:“你不会死的,等你的伤好了,朕昭告天下,立你为后——”

她的手挣了一下,他忙握回手心,轻轻揉搓,努力地捂暖她。

“迟儿美貌,胜过百媚千红,朕有你一个足矣……”

她的手,怎么捂也捂不暖,他想去摸她同样冰冷的手臂,那手便软软地垂了下去。

他慌忙重新握住——

“等你的寒症好了,给朕生个小皇子,再生个小公主——”他缓缓捏紧她的手,“两个就够了,你说怀孕生子让你虚弱,你不喜欢,朕也不喜欢……”

“朕喜欢迟儿出入宫禁如入无人之境,百人千人都困不住你;”

“朕喜欢迟儿一掌拍得宇文断休养半月,从此不敢不敬你——”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了他一人的声音,他又将她抱紧了一些。

“朕喜欢迟儿能御风,能泅水,能吹笛,能作画,喜欢你无所不能,喜欢你有恃无恐,喜欢你任意妄为,喜欢你……”

突然哽住了喉。

他颤抖着手,拂开沾在她脸上的湿发。

“谁家小娘子把脸脏成这样?快睁开眼,让朕看看,是不是朕的美人……”

“快睁开眼……”

“迟儿睁眼……”

“听话……

第302章 杨月眠

“什么意思?”李长夜蓦然抬头,目光如死灰复燃,“她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

孙济仁惶惶低头,道:“娘子虽然脉息与心跳不可察,体内的血液却没有凝固,不可察,可能、可能是因为太微弱了……”

他看第一眼的时候也觉得人已经死了。

没了呼吸,没了心跳,也摸不出脉息,但是那伤口却十分新鲜,血液仿佛也还在流动着,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

“那就是还活着,对不对?”皇帝陛下的声音渐渐漫出惊喜。

孙济仁有些不忍,轻声道:“是。”

确切地说,是还没死透。

他声音亮起:“那你快治!快!针灸还是用药?治好了朕重重有赏!”顿了顿,声音一轻,“治不好,朕也不怪你。”只怪自己无能……

孙济仁却伏在地上半晌没有起身。

李长夜的目光又沉了下去。

“娘子虽然还活着,也只剩了最后一口气,已经药石罔效——”孙济仁颤颤巍巍道,“娘子胸口的伤,利刃刺入心脏,心脉尽断,正常人,一天前就不治了,娘子……”

后面的话李长夜没有听下去。

正常人……正常人……

他眼睛一亮:“快!传道一!”

正常人一天前就不治了——

可她不是正常人!

……

“应该是护心符。”道一说。

“先师曾经说过,护心符可令血脉缓停,留存最后一口气——”微微一顿,“不过最多也就七日。”

“钟娘子身上不止一个符咒,具体贫道看不出来,只是符力都很微弱,可能将要耗尽。”

李长夜将掌心覆在她的伤口上。

心脉尽断,没有心跳。

她应该已经死了,却还有巫符之力留着她一口气。

“如果再加一个护心符呢?”李长夜低声问道,他的情绪已经从最初的绝望中恢复过来。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放弃。

一个护心符耗尽了,那就再加一个。

道一摇头:“七天内若不能救回,便回天无力了。”

“怎么救?”李长夜问。

道一略作沉吟,道:“或许为她种下护心符的人知道——”

话音未落,殿外突然喧哗。

未几,便听见内侍匆忙来报:“陛下,江陵郡王求见!”

“让他进来!”李长夜倏地抬头。

人影仓惶冲撞而入,直扑榻上。

李长夜抬手揪住他的前襟,止住他的去势,问:“杨月眠在哪里?”

护心符是杨月眠种下的,他一定设想过如何去救一个濒死的她。

她说,等她死后,昭告天下,杨月眠就会找来。

昭告天下已经来不及了,和杨月眠有直接关系的,除了钟迟迟,就只有迟依依。

作为迟依依唯一的后人,李长暮一直表现得十分平庸。

但现在,他可能不想藏了,或者顾不得藏了。

他狠狠拽开李长夜的手,扑跪榻边。

“迟迟……迟迟你别吓我……”他颤声伸手探向她的伤口。

李长夜猛地抓住他的手,冷声道:“杨月眠在哪里?快让他来救迟迟!”

李长暮身子一僵,低声道:“他在迟迟身上种了护心符,一为保命,二为留印供一线符追踪——”

“进宫之前,我试过一线符,他没有出现,如果不是相隔太远,便是迟迟身上的护心符已经毁了。”

李长夜攥紧了他的手:“还有没有别的印记?”

“没有——”李长暮抬头看他,目光幽寂,“但是陛下一定有办法让她被养巫人追踪到,是么?”

李长夜摔开他的手,转头对道一:“启动铜鉴阵——”

……

道一离开后,李长夜仍旧坐在榻上,小心翼翼将她在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躺在他的臂弯中,抬起衣袖,轻轻擦拭她的脸。

李长暮也仍旧跪在床榻边,没有试图再触碰她,只是目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牵起唇角,语气仿佛有几分不屑:“陛下最好还是放下迟迟,他不允许任何人碰她!”

李长夜没有理会他,将她的脸擦干净后,又将她枕在自己膝上,用手指缓缓梳理她的头发。

“陛下等会儿记得离他远一些,免得伤到!”李长暮又冷冷地说了一句。

李长夜还是没有回应。

没有人再说话,气氛安静之中,隐隐透着紧张。

杨月眠就是在这样一片紧张的安静中出现的。

他出现的时候毫无预兆,比清风更静,比细雨更柔,无声,无息,没有惊动殿外包括冯沐晨在内的任何一人。

直到怀中人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夺走,李长夜猛然抬头,才发觉床榻前十步远处,多了一个人。

杨月眠!

只一眼,便毫无疑问。

李长夜压下上前抢夺的冲动,攥紧手心,稳稳地坐在原处望着他,眸色沉沉。

这就是杨月眠!

是那个害迟迟落下一身病痛的人,也是那个可以救迟迟于生死一线的人。

迟迟曾经说他像妖怪,也说过他像死人。

但真的看到时,李长夜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世上有谪仙,大概就是杨月眠了。

容貌与他相似的杨越,有医仙美誉的沈三知,被人称为仙风道骨的道一,容貌冠绝天下的萧怀璧——

到了这人面前,都不值一提。

他的眸色淡近于无,而他眼中,也确实看不到世人,没有看到他,也没有看到局促起身迎向他的李长暮。

他眼里只有一个人。

他将她揽在臂弯,目光掠过伤处时,淡如无物的柳叶眸中骤然翻出暗色,旋即弃了右手持的青竹杖,双手将她抱住。

衣袂轻扬,他席地坐下,如同名士抚琴一般,将怀中人横置于膝上,指尖在她心口疾画,如弦上翻飞,如笔走龙蛇,神色未动,一气呵成。

不过片刻,他停了动作,指尖离开她心口的一瞬,李长夜看到她的身子轻微颤动了一下——

“迟迟!”李长夜惊喜地喊了一声,正要起身,忽然瞥见那人右手微微抬起,如同拂柳般轻轻一动。

李长夜硬生生将起身的动作压了回去,下一刻,便觉一阵劲风拂面,几乎将他拂倒。

他没有倒下,那人仿佛有些意外,终于抬眸望了一眼过来。

极轻极淡的一眼,只停留了一瞬,便掠向了李长暮。

“谁伤了她?”他的声音冷冷淡淡,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威严。

第304章 陛下改吃素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04章陛下改吃素“……钟氏迟迟,忠君尽职,护驾诛贼……又曾奉令潜入吐蕃境内刺探军情……”

——铜鉴阵是针对吐蕃养巫人的陷阱,李长夜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与巫有关,却在她没有自证身份的时候,就写了一道圣旨,为她证明清白。

“云家那次,你没有真的要杀我,对不对?”她轻声问道,心里有些发酸。

云家寄血咒一案中,她一直坚信那时他要将她当作吐蕃奸细诛杀,不想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放过了她。

“朕怎么舍得杀迟儿?”他含笑温柔地吻着她。

“既然怀疑我是吐蕃巫,既然怀疑我于社稷有碍,怎么还写这样一道圣旨?”她的声音软软的,带了一点鼻音。

李长夜抚着她的脸,双眸含笑流艳:“朕第一次见迟儿的时候,心里便想,若能得如此绝色佳人,简直比做皇帝还要快活——”

美人儿双眸如水,软软地瞪了他一眼。

李长夜顿时心中柔情满溢,吻着她道:“朕想教迟儿知道,无论你是谁,为何而来,朕都不在乎,只要你回心转意——”

“倘若……我不回心转意呢?”

“那朕便一直对你好,感动得你回心转意……”

“李长夜……你真是个昏君……”

“是……朕是昏君……”

“李长夜……”

“嗯……”

“我喜欢昏君……”

——“……今论功行赏,擢升为奉宸卫中郎将,赐禁内行走,一应如朕,诸门将士不得阻拦……”——

在她还背着吐蕃奸细嫌疑的时候,他就写了这么一道圣旨,即便后来圣旨撕毁了,可她回来后,还是做了奉宸卫中郎将,还是在禁内自由行走无人阻拦。

似乎每次都是这样,只要她肯回头,他给她的一直都不会少,甚至很多时候,他会放下天子的尊严,低声下气来讨她欢心。

他到江陵王府找她,他到萧府找她,他从翠微宫快马回京找她,他深夜在常乐坊外以笛声寻她……

她看到圣旨的时候,忍不住想,她抛弃了他那么多次,他都能一次一次将她找回来,一次比一次对她更好,为什么他只转身了一次,她就放弃了?

明明那天离开的时候,宫门将士也还是待她如故;

明明宫门一直对她敞开着,她为什么不回去找他?

她如果没回来,那该有多遗憾……

……

他蜻蜓点水了几下便止住了,神色温柔地为她按好被角,吩咐宫女传膳——

“我的脸真的擦干净了?”钟迟迟忍不住问道。

他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朕用热水擦的,很干净——”

忽然会意一笑,转头向外吩咐道:“取热水来,娘子要净面!”

又亲自仔仔细细为她擦拭了一遍,末了凑上去亲了一下她的脸,含笑赞叹:“迟儿依旧美貌倾城,令寡人倾心不已!”

钟迟迟蹙眉想了想,问道:“那我是不是好久没洗头了?”

李长夜怔了怔,轻声哄道:“你还病着,不急着洗,朕用篦子替你篦过了,也是干干净净——”见她蹙眉不展,无奈道,“等正午了再洗,好不好?”

她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

李长夜看着心疼,忙柔声安抚道:“真的很干净,丝毫不损迟儿美貌——”想了想,转身向外,“取镜子来!”

取了镜子,扶她坐起半身,对着她道:“你自己看看,朕有没有骗你?”

钟迟迟瞄了一眼,轻哼着靠进他怀里,道:“既不是我不美了,难道是陛下改吃素了?”

他怔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搂着她笑得胸膛直震。

钟迟迟开始还矜持着,可他的笑声不断从胸口传来,终于还是传到了她脸上。

她刚刚偷偷扬起唇角,便被他低头看了个正着。

他笑得眸如新月,吻在她额上,低声道:“孙济仁说,你的伤虽然表面已经好了,但里面还没长好,至少也要静养半年——”

“半年?”钟迟迟忍不住皱眉,怎么要这么久?

他低低笑出声来:“迟儿别急,我们来日方长……”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这次她真没想这个!

她想的是,既然杨月眠能医好她,没道理放她一个人虚弱上半年,她现在这种废人的状态对杨月眠来说,跟之前快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虽然他会丢下她离开,多半是因为不想见她,可他也不会丢下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她——

钟迟迟尝试着运转内力,丹田之内,果然丝丝徐徐,绵绵有余。

他应该是传了不少内力给她……

再闭目探察体内——

虽然被催命符耗尽的巫力还没回来,可身上清心符和催命符都解了,护心符也恢复原样,甚至补了一个治愈的巫符。

就说嘛!杨月眠出手,怎么可能还要静养半年?

妖怪的手段,量孙济仁这种凡人不会懂的!

钟迟迟满意地笑了笑,问道:“他怎么医好我的?”

虽然她知道杨月眠这人手段非凡,可她当时心脉尽断,浑身气血都快被催命符耗光,可能死了都只是一具难看的干尸,就她自己学过的所有术法来看,已经回天无力。

可这样都能被救回来,也是很让人好奇。

李长夜正从宫女手中接过粥碗,挥退了左右后,才轻声道:“用赤霄剑!”

“赤霄剑?”钟迟迟惊讶挑眉。

李长夜没有立即回答。

他舀起一勺粥,细细吹凉,用唇试了试温,送到她嘴边。

见她乖乖张嘴,才一边继续喂着,一边低声道:“是,他在你身上画了三次符,然后问朕要了赤霄剑,将你放在地上,布下阵法——”

钟迟迟见他停下不说,忙咽下口中食物,追问道:“然后呢?”

他又送了一口过来,轻笑道:“然后朕就被他赶出去了!”忽然一叹,“有生之年,除了迟儿,居然还有第二人能在朕的寝殿反客为主,还将朕赶出去!”

“最可怕的是,那人还是个男子!”

“噗——”钟迟迟没忍住喷了出来,“哈哈哈哈……”

李长夜只好放下粥碗,一面唤人进来换被子,一面顺着她的背脊,摇头笑道:“食不言,寝不语,你看看你,既寝又食,还要说话,规矩都学哪儿去了?”

钟迟迟笑得滚进他怀里,不一会儿便捂着心口喊疼,娇滴滴地要他来揉。

闹了半天,才将小半碗粥吃完,又娇气地不肯好好吃药,皇帝陛下费了许多口舌才哄得她喝下。

这样闹了许久,李长夜原以为她会累了,不想扶了她躺下后,她还眸光灼灼问道:“然后呢?”

李长夜侧卧在她身旁,轻轻拍着她的肩,道:“他在里面待了三个时辰多两刻钟,然后你醒了,他不知所踪——”

第305章 我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所踪?

钟迟迟沉吟片刻,问道:“你有没有告诉他谁要杀我?”

那个吐蕃巫敢拿她作饲料,实力应该已经不差了,不过遇上杨月眠——

呵呵!

“没有!”李长夜的话让她急得一下子挣了起来。

他神色淡淡地按着她的肩不让她起身,道:“你的仇朕会报,用不着别的男人!”

钟迟迟愣了愣,唇角缓缓上扬,柔声道:“好!我等着陛下为我报仇!”

以往说这种话时,她大多不以为然,这还是李长夜第一次见她这样温柔信赖地接受,顿时心花怒放得不知所措,抱着她胡乱亲了好几下,兴奋不能自已:“朕一定为你报仇!一定!”

她笑得杏眸微微眯起,突然凑上去咬了他一口,声音又娇又媚:“陛下不但要为我报仇,还要好好保护我哦!”

李长夜感觉心头被挠了一下,身子僵了僵,轻咳两声,替她按了按被角,柔声道:“那是一定!你放宽心好好养着,其他事交给朕——乖,再睡会儿——”

“我才刚睡醒呢!”她娇声抗议。

“那也闭目养神。”他仍旧哄着。

她痴痴地看着他,软软道:“可我想和陛下多说说话……差一点就再也听不见陛下说话了……”

他目光一怔,突然红了眼眶,倾身拥她入怀,语声微哑:“迟迟,你这回可差点要了朕的命……”

……

为了安抚差点被要了命的皇帝陛下,钟迟迟只好又睡下了。

原以为刚睡醒会睡不着,然而靠在他胸前,感觉着他在背上轻轻拍抚,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室内已经有些昏暗,大约黄昏了。

身边没有人,但屋里还有他的气息。

钟迟迟转头望去,隔着屏风,那人侧身对她坐着,手里仿佛拿着一封奏折正在翻阅,动作放得很轻,几乎没有声响。

她突然舍不得出身唤他,只这样静静地看着。

暮光从敞开的门外斜过,如同一张画布,将他的影子框成了一幅极美的画。

映在画布上的,是他俊美的轮廓,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她情不自禁用目光一一描摹。

他精致的下颌曲线,他修长俊挺的身姿,他翻阅奏折时略带慵懒的优雅动作……

钟迟迟痴痴地看着,心中既欢喜又骄傲。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过热烈,他仿佛有所察觉,侧转过脸,隔着屏风望向她。

明明知道他看不见,钟迟迟还是忍不住冲他笑了笑。

而他仿佛真的看见了似的,放下手里的奏折站了起来,两步就绕过屏风到了她眼前,双眸微弯,含笑道:“怎么醒了不出声?饿了没?”

钟迟迟摇了摇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说话。

之前醒来没来得及细看,这会儿有了闲心打量,觉得他应该是瘦了一些,躺在床上仰视他,只觉得身姿玉立,双腿修长。

他迈着那样一双修长劲拔的腿,两步便到了榻边,坐下,含笑拂开挡在她额前的发丝,柔声笑道:“睡迷糊了?不会说话了?”

钟迟迟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悄悄探向他,软软道:“陛下好看,我看迷糊了……”

李长夜眸光微微一闪,捉住她不老实的小手,若无其事道:“你睡着后,朕已经下了军令给诸相,一年内,必要吐蕃换个大相!”

钟迟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挣脱不掉他的手,便改为挠他的手心。

李长夜面露无奈,掰开她的手握着,神色正经地说着正经事:“吐蕃现任赞普继位的时候年纪太小,政权和军权都落入了大相噶尔赞波手里,和窦氏勾结,寄血咒刺杀云妃的是他无疑——”说到这里,语气沉了沉,“这次要杀你养巫的,一定也是他!”

钟迟迟终于停了手上的小动作,眸光沉敛。

李长夜刚松了一口气,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又觉得心疼,轻拍着她的手背,柔声安抚道:“迟儿只管好好养身子,你好好的,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打击!”

钟迟迟抬眸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低声道:“不止!他们要的,不止我的命!”

李长夜目光一凛。

钟迟迟将吐蕃人勾结南宫狩谋夺阵法图集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那人杀了我后,拿走了我身上的阵法图集和三件法器,他们是早就盯上我了——”去年就备下的九把匕首,能作用于她的特殊体质的毒香,不多不少的十个人,那些人竟然对她了解如斯!

原来她早就落入了别人的圈套,被算计得死死的。

她突然觉得难过委屈,挣扎着钻进他怀里,抱着他低声喃喃:“法器没有了,巫力没有了,武功也暂时不能用了……”

“李长夜,我什么都没有了……”

几次醒来,钟迟迟都不太愿意去想失去法器的事,现在一想起来就难受得停不下来。

失去法器,意味着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努力争取的一夕灰烬,她控制不住地在他怀里哀哀痛哭,只觉眼前一片茫然,不知该往何方。

钟迟迟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也没听清他哄了她什么话,只糊里糊涂被他喂着吃了半碗粥,又吃了药,最后在他怀里抽噎着睡着了。

醒来时,李长夜不在身边,也不在屋内。

看时辰,应该是第二天上午了。

钟迟迟摸了摸头发,唤道:“来人,给我备水洗头!”

进来的却是李长夜,冲着她笑道:“这么几日都忍不住,以后坐月子可怎么办?”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陛下懂得还挺多!”

“伺候娘子梳洗!”他吩咐了一声,上前搂着她哄道:“乖,等正午了,屋里烧了炭给你洗——”

“陛下昨天也这么说!”她不高兴地挣了挣。

“昨天不是你睡着了?”他驳了一声,立即遭到她不满一瞪,笑着搂紧了一些,蹭到她耳边低声道:“乖乖的,等会儿人朕有好东西给你……”

钟迟迟半信半疑地睨了他一眼,但是乖了下来。

待梳洗用饭,又乖乖吃过药后,钟迟迟便看着他,无声催促。

他笑了笑,挥退左右,用怀里摸出一物——

第306章 朕是禽兽吗?

钟迟迟呆呆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直到他拉过她的手,亲自放在她手心,合上,还愣愣不能反应。

“给我的?”

他笑弯了眸子点了点头,道:“朕富有天下,朕的,就是迟儿的——”摸了摸她的发顶,“迟儿抓紧了朕,就什么都有了!”

“可是……”钟迟迟捏紧了手中物,硌得手心生疼,“你不是……你不是之前不肯给我么……军国大事、军国大事……”她突然哽住,鼻子一酸,彻底说不出话来。

玉质莹润,触手生温,一碰便知是绝佳的古玉。

她握在手中,顿觉灵台清明,干涸的巫力仿佛也得到了滋润,隐隐有再生之意。

他给她的,正是上古六巫器之一的玉璋。

那件被罩在金钟底下,用来运转金钟阵的法器;

她曾经闯入秘宫盗取,却被他带人拦下;

她曾开口问他索要,却被他拒绝。

现在,他竟然主动要给她——

“迟儿想要,朕什么都给你——”他轻轻地环住她整个身子,下巴抵在她头顶,声音从上至下传来,格外低沉柔和,“迟儿喜欢昏君,朕便做个昏君……”

钟迟迟突然将玉璋随手一丢,主动吻住他,热烈而激动。

李长夜忙拉下她按在床上,神色严厉:“你身子还没好,要静养!”

她双眸欲滴地看着他,悄声道:“李长夜,你想不想……”

李长夜一僵,旋即怒道:“朕是那样的禽兽吗?”

……

钟迟迟醒来时,正听到殿门外孙济仁忍怒的语气:

“……钟娘子的身子虽然恢复得比常人快一些,可、可这才几天?陛下纵然宠爱娘子……这、这也实在……陛下就不能再等等吗?后宫其他娘娘——”

“开药去!”皇帝陛下终于忍不住怒斥道,语气听起来颇为狼狈。

钟迟迟忍俊不禁,出声唤道:“陛下——”声音有种难以言喻的虚弱。

原以为他会听不见,正打算再喊一声,殿门便被撞开了,他疾步走了进来,扑在床头,神色紧张得不行:“醒了?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钟迟迟咬着唇压下扬起的唇角,轻轻摇了摇头。

双颊如绽桃花,眸光娇羞盈盈,李长夜看得心神一荡,正要冲她一笑,忽然又板起脸,恨恨道:“朕都说了……你就胡闹!”

她眨了眨眼,露出落寞之色:“陛下之前对人家那样温柔小意,一得手就变得那么凶……”

李长夜一僵,忙将她搂进怀里柔声安抚:“不是不是……你这样晕过去,朕真的吓坏了……是朕不好,朕的错……”

钟迟迟依在他怀里偷偷笑了笑,语气仍旧惆怅:“这怎么能怪陛下?毕竟是我先动的手。”

“钟迟迟!”李长夜咬牙喊了一声,恨得要去捏她的脸,一碰上,又狠不下手,只轻揉了一下,恨恨道:“你给朕等着!”

她歪起脑袋,笑睨着他,声音软软:“我等着呀……”

李长夜将她往被子里一塞,匆匆道:“朕还有事——”

“陛下——”她娇娇唤了一声,李长夜便再也迈不动脚步了,有些僵硬地回过头。

她侧卧着要撑起身,李长夜忙又回去将她扶着躺好:“好好躺着,小心心口疼!”

“陛下答应了要给我洗头的!”她软软地说着,两颊苍白中透着娇红,显得既孱弱又妩媚。

李长夜轻咳两下,好声劝道:“你正虚弱着,明日再洗好不好?”

美人儿蹙眉撒娇道:“不好,我都觉得身上有味儿了,不信陛下闻闻?”

李长夜忙离她远了些,清了清嗓子,吩咐道:“起炭炉,备热水——”

……

“我还以为陛下会担心自己的清白,让宫女伺候我呢!”钟迟迟笑盈盈地说着。

她正被他抱在怀中,长发从他膝头垂落,落入水盆中。

热水从头顶淋下,钟迟迟舒服地眯起了眼。

“你这样虚弱,朕怎么放心把你交给别人?”李长夜神色淡淡道,目光丝毫不敢往她头发以外的地方看。

钟迟迟红了红脸,没敢争辩。

这次确实是她高估了自己……

“好好养身子,以后不许再淘气了!”他语气柔软地训斥一句,顿了顿,“封后大典可不是一般的累人。”

钟迟迟一怔。

那天她快死的时候,听到了他说要立她为后的话,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立后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这事有朕,不用你操心!”他仿佛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钟迟迟喃喃道:“可我不想——”

“你敢说一声不想做皇后试试!”他威胁地看了她一眼,“睡了朕,还想始乱终弃?”

钟迟迟乖乖闭上了嘴,可眼里还是露着不情愿。

李长夜轻哼道:“别的都好商量,反正你一定要嫁给朕!”

这话说得霸道,钟迟迟却听得心里生甜,抿唇一笑,柔声道:“好!”

他看了她一眼,眼中也泛起笑意。

李长夜动作轻柔地拧干她洗净的湿发,用棉巾包起,将她抱回榻上躺着,细细地为她擦着湿发。

“等你身子养好了,就认到崔家去,崔氏之女,做皇后足够了!”他絮絮说着自己的安排。

钟迟迟心中一动,问道:“哪个崔氏?”

“博陵崔氏,朕打算让崔离的父亲认你做女儿!”

钟迟迟怔愣片刻,道:“崔离愿意?”

李长夜动作一停,低头看她:“你觉得他不愿意?”

钟迟迟摇头道:“我跟崔离又不熟,做崔离的妹妹,还不如做崔舍的妹妹,我可帮过崔舍不少忙呢!”

他笑道:“好,那朕明天问问崔舍!”

李长夜离开前,目光犹豫了一下,道:“十月初八,崔离在云亭山山谷发现阿白和吐蕃人的尸体,擅自调动金州驻军,两天两夜不眠不休搜山,今日一早,陆群已经送来了六本弹劾崔离的奏折——”

钟迟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皇帝陛下面色讪讪,道:“这事朕不会委屈他的!”

“陛下到底想说什么?”钟迟迟突然觉得好笑。

“朕想说的是——”他面色陡然凶狠,“你不许感动!”

第307章 已经没用了

钟迟迟现在哪有力气感动别的,今天的一次感动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精力,导致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恍惚之际,还听到了皇帝陛下的轻声嘲笑。

一觉睡醒,已经天黑了。

孙济仁又来看了下,肃着脸道:“钟娘子的身子虽然一时恢复得不错,可还是经不起剧烈的行动与情绪,如今外伤虽然愈合,内里心伤却未长好,倘若伤口开裂,仍会危及性命!”

钟迟迟瞥了一眼吓得小脸煞白的皇帝陛下,“噗嗤”一笑,道:“你别吓着陛下了!哪有那么容易伤口开裂!”

孙济仁也看了一眼皇帝陛下,面色一松,道:“总之还是要静养——”

见钟迟迟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忍不住又劝了一句:“以娘子的恢复速度,也不过是一个月的功夫,咳咳,何必急于一时……”

钟迟迟脸皮再厚,也红了脸。

“行了行了,开药去!”李长夜也绷不住赶人了。

人都走光了,她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去。

李长夜看着心痒得不行,恨恨道:“朕的一世英名都毁在你身上了!早知道……就不给你玉璋——”

“陛下把玉璋拿回去吧!”她突然说。

李长夜一愣,轻咳两声,讪讪道:“睡都睡了,怎么能拿回去……”

“陛下拿回去吧!”她垂着目光,神色有些黯然。

“别、别!”李长夜又心疼又懊悔,忙搂着她轻声细语,“朕错了,朕说错话了,迟儿不气,朕是真心实意、不求回报送给迟儿的……朕是怪自己自制力太差……当然也是因为迟儿太美……”

钟迟迟好笑地睨了他一眼,道:“我没怪陛下,只是玉璋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

“没用?”李长夜面色古怪。

好像没多久之前,她还因为他不肯给她玉璋翻脸;好像更近之前,她刚因为他给了她玉璋感动得以身相许?

钟迟迟按下心中酸涩,笑道:“一件法器暂时抵不上什么用,不如还是用来启阵,我现在这样虚弱,金钟阵也能保护我一些。”

见她眉宇间隐有郁色,李长夜猜测了一下,问道:“这些法器除了助力阵法外,是不是还能助益你修炼巫术?”

钟迟迟轻轻点头。

他低头与她对视,柔声道:“你先拿着玉璋,朕已令人严锁边境,另外三件法器,朕一定会替你找回来的!”

钟迟迟弯唇一笑,摇头道:“不需要了,我已经不需要法器了。”

见他微怔不解,钟迟迟又将笑容加深一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快一些:“我以前收集法器是为了修炼巫术,现在不想修炼了,就不需要了!”

李长夜眸光微沉,抚着她的脸轻声问:“你以前那样紧张修炼巫术,是要做什么?”

钟迟迟犹豫了片刻,低声道:“为了对付杨月眠……”

这个答案并不难猜,李长夜心里也有过。

从前觉得没什么,想到杨月眠为了训练她对药物的反应,罔顾她的身子,便觉得她因此生恨也很正常。

可见过杨月眠之后,他就有了疑惑。

“朕仿佛觉得……”他也不是很确定,“他对你甚是珍爱……”

乍一见那人,只觉高不可攀,眼里淡漠无物,却在看到她的一瞬自云端跌落,沾染了人世情愫。

他不由得想起千灯阁追查杨月眠时发现的那些踪迹,所谓失踪离开了她,其实一直悄悄跟随保护着她,还有那次迟迟被薛瑛绑架,他也来救了。

这次也是——

抛开训练的手段不说,杨月眠待她其实是好的。

而且从这次起死回生的手段来看,之前孙济仁诊出足以折寿的寒症恐怕也未必。

“迟迟,你为何对他如此仇恨?”纵然有恨,也不该深沉如斯。

怀中人沉默了许久,幽幽开口:“我做了一个梦……”

梦对很多人来说可以不必当真,但是她不一样。

或者说,对修炼预思术的巫者来说,梦都是需要重视的。

预思术是巫术的一个流派,需要天生五感灵敏且美貌冠绝一族的男女才能修炼,因为美貌是神的恩赐,越是美丽的人越是神的宠儿,而五感灵敏更容易感知天地。

修炼预思术,从感知生灵到感知死灵,与世间万物融为一体,最后方能感知神谕与天意。

梦就是神谕。

“去年三月二十一日,我在青岩峰顶闭关,夜入预知梦,得知了自己今后的命运——”

“梦里,我被杨月眠放在布了阵法的祭台上,成为了祭品,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阵法,但是献祭之后我没死,他用巫力令我沉睡不醒,带着我堕入寒潭之底……”

“他以为他封印了我所有知觉,但是没有,我很快就恢复了部分感知,看不见,听不见,却能感觉到潭底的冰冷,能感觉到岁月的漫长,可我挣不脱他的封印,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躺在那里,不死不灭……”

“不会的!”李长夜突然打断她,将她紧紧抱住,“朕会找到你,遇山开山,遇水决水,管你藏在那里,朕都会把你找出来!”

钟迟迟吃吃笑着,贪恋地往他身上蹭了蹭,娇声道:“我住的那地方布了迷石阵,恐怕以道一的道行还破不了呢!”

他冷声道:“破不了阵,就把山凿了!”

钟迟迟哈哈笑道:“好主意!”抬起头,用力亲了他一下,笑嘻嘻道:“凿山这种事,也只有陛下能做到了,看来这世上只有陛下能救我,我得好好抓紧陛下才是!”

李长夜原本听得心疼愤怒至极,被她这么一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吻着她问道:“你原本是想借助法器提升巫力对抗他?现在为什么不想了?”

她将脸埋进他怀里,轻声道:“为人作了一次嫁衣,累了……”

李长夜心疼得不行,抚着她的发丝柔声道:“累了就躲朕怀里,有朕在,谁也别想伤害你!”

她“噗嗤”一笑:“我以为陛下见过杨月眠了!”

李长夜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晋献帝之乱中,你知不知道大巫女巫宪是怎么死的?”

第308章 朕不允许

引起晋献帝巫乱的大巫女巫宪是怎么死的,各种文献史籍上都有记载。

巫宪死于信国公萧倩之手,而萧倩也在巫宪死后一个月暴毙。

“那你知不知道萧倩是怎么杀的巫宪?”皇帝陛下将她放回床上,双眸弯弯地卖着关子。

钟迟迟眨了眨眼,柔声道:“陛下要是不想说,我们就早些睡吧!”

“朕说!朕说!”李长夜忙道。

“萧倩用的是赤霄剑!”他谨慎地扶好玉带,整好衣襟,端端正正坐在床边。

“天子剑?”钟迟迟有些意外。

李长夜点头道:“赤霄剑被称为帝道之剑,可破除一切巫咒,当年大巫女巫宪都死在赤霄剑下,凭他杨月眠是多厉害的巫,也逃不过赤霄剑!”

钟迟迟见他说得自负,“噗嗤”一笑,道:“杨月眠厉害的可不只是巫术,他的武功也是高得吓人,只怕陛下拿着赤霄剑,却近不了他的身!”

李长夜笑了笑,道:“不是有一线符?”

钟迟迟愣住了。

他俯身贴近耳畔,低声蛊惑道:“一线符诱他近身,布阵设局,趁机斩杀,如何?”

钟迟迟下意识捏紧了手心。

他提到一线符时,她脑海中便闪过了无数种可以配合困杀杨月眠的阵法。

是可行的!

杨月眠遇一线符必会赶来,他不知道她要杀他——

“如何?日后你再也不必担惊受怕,预知梦也再不可能——”李长夜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近在咫尺的她的脸异常苍白,眼里透着古怪的惊惧。

“迟迟?迟迟?”李长夜忙捧住她的脸,急唤两声,才见她回了神。

“我……”她眼里仍留着无措。

李长夜叹了一声,摸了摸她的额头,道:“朕看迟儿,似乎不是朕的想要他死。”

钟迟迟怔愣许久,心头凌乱如麻。

半晌,忽然轻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不甘心……”

她的神色看着格外软弱可怜,李长夜顿时忘了要同她保持距离,自觉脱了鞋上榻,将她整个抱进怀里,安抚地轻拍着她的背脊。

她顺势躲进他怀里,声音闷闷地传出,带着似有若无的鼻音,一声声揪人心窝——

“我那么听话,那么努力想要他满意,他却只想拿我做祭品……”

“他说迟依依是巫族血脉,而我只是有些天赋……”

“他把迟依依画得好美,从来不画我……”

“他从来不夸我……”

“也不心疼我……”

“……”

李长夜开始还安慰她,越听越不对劲,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原来在迟儿心里,杨月眠这么重要!”

钟迟迟话音一顿,抬起头看他,双眸迷蒙如雾。

李长夜对上她的目光,将一肚子酸水毫无掩饰地流露给她看。

她迷惑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摸上他腰间玉带,软软道:“那是从前了,往后只有陛下最重要……我已经是陛下的人了,还望陛下怜惜……”

李长夜倏地按住她的手:“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她神色无辜:“我还没动脚……”说着,便动了动。

李长夜逃也似地跳下床榻,朝外吩咐道:“给朕搬张床榻进来!”

钟迟迟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陛下不跟我一起睡了?”

李长夜正色道:“你病着,一个人睡比较舒服!”

她顿时泫然欲泣:“一个人睡好冷……”

李长夜不为所动。

她眸光幽幽:“迟儿以身相托,还以为陛下会爱我护我,不想这么快就被陛下弃如敝屣……”

李长夜假装没听见,指挥着内侍将床榻铺在屏风外,又令人在殿内加了两只炭炉。

“陛下真的不要迟儿了么?”

李长夜挥退宫人,顾自上了外面的床榻。

“哎……红颜未老恩先断……”

李长夜盖好被子。

“翡翠衾寒谁与共……”

李长夜闭上眼睛。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李长夜放缓了呼吸,打算装死到底。

接着便没了声音。

李长夜不由竖起耳朵听里边的动静。

安静了片刻,细细簌簌声起。

李长夜悄悄转头看了一眼——

猛地跳下床,冲到里间,按下正要起身的钟迟迟,咬牙切齿道:“你要干什么!”

她柔弱乖巧地躺着,眨了眨眼,吟道:“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李长夜深吸一口气,抱着她往里挪了点,在外侧躺下。

刚一躺下,她微凉的身子便蹭了过来。

李长夜暗叹一声,搂她入怀,无奈道:“你给朕消停点!”

她抱住他的手臂,得意地弯了弯唇角,小声争辩:“我可消停了……”

说罢,真的乖乖闭眼睡了。

李长夜松了一口气,缓缓抱紧了她……

……

次日天不亮,李长夜便悄悄起身了。

她惺忪地睁了睁眼,被他拍了两下又继续睡了。

他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才出了后殿,一面由着内侍伺候梳洗,一面问道:“崔离回来没?”

高福答道:“一个时辰前回来的,正在前殿候着!”

“让他进来!”李长夜道。

崔离是和辛别一起进来的。

等候的时候应该简单梳洗过了,也换了干净的官服,只眉宇间残留着奔波数日的疲惫,惹得边上的辛别满脸心疼。

李长夜看了他一眼,道:“朕要出去下,你替朕守着这里!”

崔离立即应道:“是!”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辛别却急了:“崔将军已经三天三夜没休息了!”

李长夜目光一冷,道:“羽林将军辛别暂停其职,即刻出宫,无诏不得入宫!”

辛别呆住了。

崔离看了她一眼,低声训斥:“还不退下!”

她这才忍泪谢恩,仓惶退下。

“陛下明鉴,辛别并无异心。”崔离低声道。

李长夜负手而立,眸色沉沉:“她回来时,心脉尽断,体内积毒,如今虽然捡回一条命,却还是虚弱得任人宰割——”

“在她恢复自保之力前,朕不允许她身边出现任何隐患!”

他走近崔离身旁,低声道:“朕不在的时候,你替朕守好后殿,除了你,任何人不得入内,任何人!”

第309章 为什么不需要玉璋

日影渐移,时辰近午。

浴堂殿前殿已经陆续进了五六名重臣,还有不少人在外等候传唤。

李长夜神色淡淡地听着,时不时说一两句,边上三名中书舍人奋笔疾书。

“此事具本来奏!”

“交由议事堂复议!”

“说重点!”

“着吏部处理!”

“……”

这三天他都在浴堂殿没出去,也没心思召见大臣,大大小小的事积累了不少,便是这样迅速,一上午都快过去,外面还有好几个没打发。

李长夜看了看时辰,有些记挂她是不是快醒了。

这些日子,她的起居饮食,李长夜无不亲自过问经手,就是今日定了召见大臣,也在她醒后回了一趟后殿。

底下一名大臣说完,他沉吟片刻,敲了敲桌子:“便按于卿所议——”

“陛下,江陵郡王求见!”门外忽报。

李长夜皱了皱眉:“不见!”李长暮求见,无非是想见她。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了李长暮的声音:“臣有一计,愿解陛下之忧!”

李长夜心中一动:“传!”

李长暮一进殿,便呈上一本奏折。

打开,迅速扫了一眼,李长夜不由眸光沉凝。

李长暮的计谋,是对付吐蕃的,确实是他眼下最看重的事。

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对付吐蕃,他原本拿的主意也是反间计,但是具体计谋还在商议。

李长暮却给出了详细的计划。

对吐蕃内政的分析,地形的利用,突发状况的应对,这本奏折上写得分分明明。

大相噶尔赞波把持朝政已久,威望直逼吐蕃赞普,赞普岂会无动于衷?

以议和引起赞普疑心,买通赞普近臣挑拨君臣关系,再于噶尔赞波封地捕杀其族人,逼其反叛——

“好!”李长夜缓缓道,“真当妙计!”

李长暮神色淡淡行礼:“臣不敢居功,此计出自鄯城令萧怀璧!”

他说这句话时,李长夜也看到了奏折中夹带的信件,那一笔字确实出自萧怀璧。

拆开一看,是封私信,却说了不少吐蕃的消息以及他个人的猜测分析。

这厮才去了鄯城一个月,就摸透了这么多……

“于卿来看看!”李长夜将奏折扔在案上,招呼新上任的尚书右丞于置。

于置看过神色一喜,道:“此计大妙!臣在蜀州时,也曾听说噶尔赞波与赞普近臣不合!”

李长夜沉吟片刻,道:“传令秦州都督李初,年前必克一战!”挟胜议和,更能引起吐蕃赞普的疑心。

中书舍人立即铺纸拟诏。

“蜀中谁堪为使?”李长夜问道。

噶尔赞波的封地靠近蜀中,为确保万无一失,倘若赞普没有派人去封地围杀噶尔赞波家人,他这边也要派人乔装前去。

于置拜道:“臣愿前往!”

“准!”李长夜不假思索应道。

于置刚从蜀州刺史的位置上下来,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又沉吟片刻,道:“于卿可择一将同往!”

蜀中守将不怎么好用,此去可能凶险,他得为于置的安全着想。

于置没想太久就有了答案:“愿请晋原县伯同往!”

“准!”

接下来拟诏、详议稍许,李长夜便摆了摆手,道:“今日便议到这里,都退下吧!”

于置等人行礼告退。

“外头那些也让他们回去吧!明日再议!”李长夜吩咐道,下午还有许多奏折等着批阅。

内侍奉命到殿外传达他的旨意,殿内便只剩了一人。

“你也退下吧!”李长夜说着,起身朝后殿走去。

那人追了两步被奉宸卫拦下,又急又怒:“陛下为何不让我见她?”

李长夜停步回头,淡淡道:“你为她做的事,朕会告诉她的!”

他忍怒忍得额角青筋突起:“凭什么!你凭什么不让我见她!”

李长夜冷冷一笑:“凭朕是她的男人!”

这话一说,也不管对方如何反应,李长夜顿时有些飘飘然。

如今可是名副其实了……

“她现在很好!”李长夜笑道,“你若为她好,就别三天两头闹着要见她,教所有人都知道她很好!省得生出什么不该的心思!”

他不让外人见她,也是不愿有人打探她的伤势,免得引来暗处的觊觎。

李长暮顿时冷静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朝他端端正正行了一礼,低声道:“臣,遵旨!”

打发了李长暮后,他往后殿走去。

后殿门口,崔离挺直而立,神色间一丝不苟,没有因为三天三夜的奔波而放松丝毫。

李长夜抬手免去他的行礼,轻声问道:“一直没醒?”

今天早上,她辰时过半才醒,用了早膳和药后,眉宇间仍旧恹恹的,后来他就去前殿继续召见大臣了。

“约巳时一刻睡下,还没醒。”崔离答道。

李长夜点点头,轻轻推门而入。

转屏风,到榻边。

她果然没醒,脸颊睡得有些泛红,同她从前的惊醒相比,他甚至怀疑这是她第一次睡那么沉,好像前一日累坏了似的……

想起前一日累到她的事,李长夜忍不住勾了勾唇,心中软成一滩。

只是这样娇弱实在不过瘾,他现在便如久素开荤的人,只觉得来多少肉都填不够胃口,偏连点肉沫都看不见……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养好身子……

李长夜想着,便觉有些难受,下意识挪了挪目光,恰好看到枕畔装着玉璋的锦囊。

她说得也对,既然她用不上,还是拿去补金钟阵为好,她这样虚弱,也需要金钟阵来护她一二。

李长夜轻手轻脚地越过她,拿起锦囊,又轻手轻脚离开了后殿。

“朕去一趟三清殿,很快就回来——”他拍了拍崔离的肩膀,“你也辛苦了,等朕回来,就下去歇一歇吧!”

崔离低头应是。

……

一刻钟后。

道一从锦囊中取出玉璋,神色有些古怪。

“钟娘子说,她不需要玉璋了?”他问道。

李长夜目光微凛:“有什么不对吗?”

“贫道从前看不出钟娘子巫力深浅,但这次受伤后,却看出了她巫力衰竭——”道一微微一顿,“师父曾经说过,这法器有助于巫力消耗后的恢复。”

“那她为什么说不需要?”李长夜心头隐隐揪紧。

道一看了他一眼,迟疑道:“恕贫道冒犯,陛下……是不是宠幸过钟娘子了……”

第310章 朕绝不负你(加更!感谢liping730510万赏!)

钟迟迟这一觉真是睡得昏天黑地。

反正体力正弱,谁来也挡不住;反正没有巫力,不会再受预知梦困扰。

于是睡得毫无顾忌,没心没肺。

最后是被饿醒的。

醒来李长夜不在,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屋外也没有声响。

钟迟迟试探着喊了一声:“来人!”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娘子有何吩咐?”

“崔离?”钟迟迟有些意外。

“是下官!”

钟迟迟忍不住笑了:“吓死我了,崔大将军怎么成我下官了?”

崔离语气不变:“娘子有何吩咐?”

钟迟迟抱着被子蹭了蹭,懒洋洋地问:“陛下呢?”

崔离没有回答。

“崔离?”钟迟迟又喊了一声,话音未落,便听见了李长夜刻意放轻却还是显得急迫的脚步声。

“下去歇着吧!”李长夜低低嘱咐了一声,推门进来,快步转过屏风。

钟迟迟正要冲他笑,却见他闷声不吭朝榻上俯身而来,悬在她上方,小心翼翼将她抱住,低声道:“迟迟……迟迟……朕若负你,定教朕众叛亲离、江山覆乱、不得好死!”

钟迟迟愣了一下,疑惑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他抬起头,轻轻捧住她的脸,珍而重之地吻在她额上、眼上、鼻尖、唇上,抚着她的脸,温柔而坚定地说:“朕一定会保护好迟儿!”目光心疼、怜惜,依稀还带着一丝自责。

钟迟迟看着他这副深受刺激的模样,有些悟了。

“道一告诉你的?”

迟依依也练的预思术,道一作为迟依依的徒弟,知道这个也正常。

皇帝陛下感动得眼睛都湿了。

“迟迟……朕不知道、朕不知道……”突然又抱住她,“迟迟,朕必不负你!我李长夜,此生绝不负钟迟迟!若违此誓——”

“行了!”

钟迟迟止住发誓上瘾的皇帝陛下,忽然轻声一笑,道:“陛下若心疼人家失去的巫力,不如——”

李长夜轻咳两声打断她,神色端庄严肃:“迟儿的安危为重,朕这就去择选可靠的人日夜保护你!”说着,就要走了。

“李长夜!”她喊了一声,语气娇娇的,仿佛有些不满。

李长夜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语重心长道:“迟迟,不要淘气!”

她好生可怜地看着他:“午时都过了,我好饿——”

……

午膳后,李长夜好不容易哄着今天格外闹腾的小娘子睡下,走出后殿,淡淡吩咐道:“传辛别!”

辛别被赶出宫也就是一个上午的事,再见到她,眼睛都哭肿了。

李长夜忍不住嘲笑了一句:“你不哭这一回,朕都快忘记你也是个小娘子了!”

辛别不敢瞪他,只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李长夜笑着拍了拍她的肩,道:“你自幼跟在朕身边,对朕的忠心毋庸置疑——”突然转头看她,“但朕现在想要的不是对朕忠心!”

辛别沉默不语。

“朕打算重组奉宸卫,将右奉宸作为皇后亲卫——”

“陛下、陛下要立她为后?”辛别震惊得都结巴了。

李长夜没有在意她的无礼打断,点头道:“朕要整个右奉宸,都只效忠她一人——”瞥了她一眼,“你是朕看着长大的,朕不勉强你,你自己考虑!”

“但你要是进了右奉宸,以后就不要让朕再看到你心疼崔离!”

……

“不是我心疼崔大将军大材小用——”钟迟迟懒懒道,“可他一个大男人,守着我确实不太合适!”

室内烛火如昼,皇帝陛下正倚着案头看奏折,听了她的话只是淡淡应道:“朕也觉得不合适,但除了崔离,朕不放心任何人守着你!”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陛下这会儿倒是心挺宽了?”之前酸萧怀璧都酸成什么样了?换了崔离就没事?

她是不是说过皇帝陛下的真爱是崔大将军?

他拿起笔在奏折上写了几个字,抬头冲她笑道:“恰恰相反,朕现在心窄得只有迟儿的安危。”

钟迟迟忍不住笑了起来,趴在榻边甜丝丝地看着他,道:“要贴身守护我的话,有一个人倒是挺合适的!”

“辛别吗?”他头也不抬地说,“她不行,她心疼崔离,说不定要怨你!”

钟迟迟愣了愣,摇头道:“不是辛别!”

李长夜抬头无声询问。

她却说起了别的:“怎么都不见李长暮来看我?你拦着他了?”

李长夜放下奏折和笔,沉沉道:“你重伤未死,要害你的人应该已经知道了,你现在还不能自保,朕不允许有任何漏洞出现!”

钟迟迟愣了愣,缓缓点头。

他说得没错,她中匕首后已经过了三日,万骨噬魂阵没有吞噬她的巫力,对方就知道她没死了。

她如今重伤未愈,最适合对方再次下手!

可是她现在已经没有巫力了呢!

想到这里,钟迟迟突然一阵轻松,就是不知道对方知道真相后会放弃纠缠她还是会杀她泄愤……

正想着,冷不防被问了一句:

“你刚刚说挺合适的人是谁?”

第311章 嫔妃的奏折

睁眼时,天光大亮,枕边早已没了人。

钟迟迟撑着坐起身,懒懒地唤了一声:“阿扶——”

殿门应声而开,女子转屏风入内,青衣缚袖,装扮利落,正是她被绑架那一夜拼死保护她的阿扶。

阿扶是李长暮的人。

李长夜说,那天是李长暮献计请来的杨月眠,所以,他不怀疑李长暮会害她。

钟迟迟更加不怀疑李长暮会害她。

何况那次她对阿扶的印象很好,不受蛊惑,不自作主张,以及最后一刻对她的指令毫不犹豫的执行。

要说现在谁最适合保护她,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阿扶。

果然有了阿扶之后,日子就轻松多了。

李长夜不在的时候,阿扶也能伺候她梳洗更衣,不必干什么都得李长夜亲自来。

“陛下呢?”钟迟迟在阿扶的搀扶下下了床榻,她现在已经能坐起来用膳了。

“今天十五!”阿扶回答得十分简洁。

十五望日,皇帝陛下早朝去了。

早膳后,钟迟迟不想回床上躺着,便让阿扶抱了她去前殿。

距离受伤已经过去了七天,她自觉恢复得不错,虽然还没什么力气走动,但是靠着坐坐已经没问题了,可是皇帝陛下太紧张,仍旧只让她躺着。

趁着皇帝陛下不在,正好去前殿玩玩。

钟迟迟坐在龙椅上,指挥着阿扶将边上书架上的书搬过来。

翻了翻,都是看过的。

正想让人去别处找些书来,殿门外,忽然走近一人。

浴堂殿如今守卫得比皇帝陛下身边还要森严,那人走到门口,自然被拦了下来。

钟迟迟想起前几天李长夜说的话,便开口道:“让他进来!”

那人垂眸低头,慢吞吞地跨过门槛,慢吞吞地朝她面前的御案走来。

颜色若芙蕖静立,行动如弱柳扶风。

钟迟迟饶有兴致地看着,笑嘻嘻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瞥了一眼他抱着的一摞奏折,“还是做回中书舍人?跟陛下重修旧好了?”

崔舍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道:“妹妹身子好些了没?”

钟迟迟手一滑,把龙椅上一堆书都撞了下去。

崔舍瞥了一眼地上,悄悄勾了勾唇角。

钟迟迟轻咳两声,讪讪道:“都说过了啊……”摸了摸耳朵,感觉有点发烫。

李长夜说让她认到崔氏去,没想到这么快就敲定了……她真的要嫁给他了啊……

“是。”崔舍面色如常道,“等日子择定了,妹妹就要搬回家来住了!”

钟迟迟被他一口一个妹妹叫得有些脸红,又咳了两声,指了指案头,若无其事道:“奏折都放上去吧!”

崔舍慢吞吞地将怀里的奏折放了上去,开始整理。

他翻阅的动作很快,但是在每本奏折上停留的时间很短。

钟迟迟也见过陆群整理奏折,陆群翻阅的动作比崔舍不知快多少,但是目光停留的时间却比崔舍要久一些。

难怪李长夜对崔舍这样念念不忘……也不完全是因为长得好看……

钟迟迟正胡思乱想着,冷不防崔舍抬了抬头,看着她欲言又止了一瞬,轻声道:“妹妹身子欠佳,还是别久坐了。”

“啊……哦……”钟迟迟有些不习惯突然多出来的哥哥,应得有些茫然。

他仍旧看着她,目光有些怜惜,还有些自责——

等等!他自责什么?这也代入得太快了吧?

钟迟迟正觉得古怪,他又开口了,声音极低:“我才知道你受了伤,有负三郎所托……”

“等等!”钟迟迟忍不住喊了一声,不自觉左右张望一下,压低声音问道:“有负谁?”

他歉疚地看着她,道:“三郎赴任前,托我好好照看你——”

“你照看我?”是崔舍疯了?还是萧怀璧疯了?

还是她疯了?

“三郎说,你虽武艺不凡,性子却单纯固执……”

钟迟迟古怪地看着他。

撇开她是不是单纯固执不说——

“萧怀璧和你家的亲事是不是你促成的?”

崔舍怔了怔,神色陡然一黯,低声道:“当年游学至兰陵,见萧三郎人物无双,便禀了家中——”

“你这么喜欢他,怎么不自己嫁给他?”钟迟迟忍不住道。

崔舍顿时涨红了脸,敢怒不敢言地瞪着她。

钟迟迟嘻嘻一笑,随手指了指桌上:“快干活,别偷懒!”

崔舍忍气吞声地低下头,继续整理手头的奏折。

钟迟迟坐了有一会儿了,感觉有些累,正要招呼阿扶抱她回去,忽然瞥见崔舍拿出一本形制略有差异的奏折,单独放在一边,没有翻看。

“那是什么?”钟迟迟指着问道。

崔舍看了一眼,解释道:“这是后宫嫔妃呈上的奏折,虽过了中书省,除陛下与宰相外,其余人没有资格翻看。”

“拿来给我看看!”钟迟迟毫不客气地指挥道。

崔舍脸色一僵,道:“除陛下与……哎——”

他磨磨蹭蹭,阿扶可不磨蹭,钟迟迟吩咐完,阿扶就上前拿了。

崔舍一介书生,怎么阻止得了阿扶?顿时急得两眼汪汪:“你现在还不是……日后要是……嫔妃的奏折自然由你过目,可现在——”

“现在也由我过目!”钟迟迟冲他挑衅一笑,翻开了奏折。

才看一眼,便惊得呆了一呆。

随后大笑出声——

李长夜下了朝后,看着天色不早,匆匆往浴堂殿赶回来。

还没到殿门口,便听见了她的笑声,清越欢快,一扫前几日的虚弱。

李长夜脚步稍顿,欣慰地笑了笑,继续朝前走去。

门外内侍迎上禀道:“崔舍人在内,同娘子说了几句话。”

李长夜点了点头,心里不由高兴。

原以为将她认进崔氏只是权宜之计,没想到她和崔舍还真有几分情谊,以前似乎也和崔舍相处得不错,看来这门亲认得非常合适……

他笑容满面地迈过门槛,朗声道:“什么事笑成这样?说出来让朕也高兴高兴!”

钟迟迟笑声一停,目光转到他身上,突然,再次捧腹大笑。

崔舍规规矩矩朝他行了个礼,板着脸告状:“娘子擅自翻看了于昭仪的奏折!”

李长夜一面朝她走去,一面好奇问道:“于昭仪?奏折写什么了?”

钟迟迟笑得靠在阿扶怀里,将奏折递向他:“你快、快来看,哈哈哈……”

李长夜好笑地接过奏折,没急着看,先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揉着她笑疼的肚子,笑道:“什么好笑的事,让你笑成这样?快歇歇,别又心口疼了!”

她顺势滚进他怀里,笑着催促道:“陛下快看!快看啊!”

光催促还不够,急不可耐地抢回奏折,亲自打开举到他眼前。

李长夜笑着摇了摇头,拿过奏折。

目光随意一扫,顿时脸色剧变——

第312章 于昭仪

自从今年三月后,李长夜就再没心思往后宫添人了。

太后可能背着他添了几个,但都是品级比较低的。

如今后宫品级最高的是郑贵妃,其次就是于昭仪。

于昭仪的父兄都是能吏,其父如今位居中书令,其兄于置更是他眼下极为看重的人才。

于昭仪本身也是很有才干的,否则他也不会让她理后宫事。

有才的人难免气性大,李长夜也是理解的。

但这个于昭仪,气性也未免太大了——

李长夜看着奏折,一张脸由青转白,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黑,神色异常深沉。

某个小妖精还在他怀里幸灾乐祸:“陛下?陛下?别是气得背过气了吧?这可怎么办是好?好可怜的陛下,哈哈哈哈……”

李长夜恨得去捏她的脸,摸到她脸上,又下不了手,只捏了捏她的鼻尖,随后抬起右手——

“笔来!”

左手拿着奏折,右手执笔,直接批复了两个字,扔回案上,正要说话。

“准了?陛下准了?”目睹了整个经过的钟迟迟震惊得瞪圆了眼。

李长夜哈哈一笑,搂住她正想亲一口,却听得侍立一旁的崔舍干咳了两声,笑着打住,道:“这有什么不能准的,不正合朕意?”

钟迟迟眨了眨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长夜笑了笑,抬头对崔舍道:“于昭仪的奏折,发往门下省,着宗正寺处理,晓谕天下!”

钟迟迟在他怀里念念叨叨:“陛下,你的面子呢?尊严呢?外面人要是说你不行——唔……”

李长夜亡羊补牢地捂住她的嘴,看着她笑意满溢的双眸,又好气又好笑。

那厢崔舍突然施礼,歉疚道:“小妹口无遮拦,陛下恕罪!”

李长夜愣了愣,神色一淡,道:“迟儿天真可爱,一心为朕烦忧,何罪之有!”

崔舍看了一眼在皇帝陛下怀里笑得起不来的钟迟迟,又古怪地看了一眼皇帝陛下,低头收起于昭仪的奏折,请示道:“臣这就去门下省?”

“等等!”李长夜喊了一声,略作沉吟,道:“拟诏!”

崔舍铺纸磨墨的时候,钟迟迟也停了笑,若有所思地看了皇帝陛下一眼。

皇帝陛下没有看她,一边轻抚她的秀发,一边面露思索,似乎在斟酌圣旨怎么写。

待他开口说了两句之后,崔舍便震惊抬头,笔也停住了。

“陛下——”钟迟迟不自觉地唤了一声。

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朝崔舍一点头:“继续写!”

崔舍忙敛神肃容,端正下笔。

“……惊闻淮南入秋以来数月未雨……朕晨兴夕惕,惟念前非……顺人情以作事,感天意以致和,从古以来,其道由此——”

“今昭仪于氏所奏,醍醐灌顶……顾省宫掖,其数实多,离别之苦,颇感人心,怨旷之思,有干和气……”

“……户籍不盛,何以聊生?诸如纳妾蓄婢,于民生犹不可取;朕为天子,当作天下表率……两宫眷属,凡未有诞育者,归其戚属,任从婚娶——”

说到这里,感觉到怀中人柔软依偎,将脸埋进他怀里,看不见神情,却整个姿态都露着柔情蜜意。

李长夜忍不住扬起唇角,轻抚着她的背脊,继续说道——

“妃嫔宫眷,均侍奉有功,凡出宫归族者,品级俸禄再升一等,着礼部重拟封号,若有再嫁,朕另有妆奁……”

李长夜说得很快,除了一开始思索了一会儿,开始写后,几乎没有什么停顿。

崔舍写得也很快,李长夜说完后没多久,他就停了笔,重新铺设圣旨,准备誊写。

下笔之前,又犹豫抬头:“诏书与奏折一出,恐怕于昭仪——”

李长夜笑了:“她有那个胆子要休了朕,这点风雨担不下?”

崔舍忍不住往他怀里看了一眼。

遣散后宫的风雨原是因这人而起,如今倒被皇帝陛下推到了另一人身上……

大概他的眼神复杂了点,就惹得皇帝陛下警告了一眼:“看什么看?写你的诏书去!”

说罢,抱起他名义上的妹妹起身,朝后面走去,低笑声带了点逗弄,隐隐绰绰:“……朕的皇后……是不是累了……”

……

奏折和诏书发出去后,风波来得很快。

午睡到一半,门外就有了动静。

李长夜拍了拍同样被惊醒的美人儿,轻声道:“没事,朕去去就来!”

美人儿可不是好糊弄的,眉眼倦倦地说:“也别让于昭仪太受苦了。”

李长夜含笑应下,披衣走了出去。

御辇向西,过朱墙,进了太极宫。

太后的昭庆殿内,宗亲中辈分比他高的都到了,一见到他便迎上七嘴八舌地劝谏。

李长夜环顾了一圈,除了宗亲,嫔妃们也都到了,神色紧张有之,眼泪汪汪有之,只是少了一个人。

“于昭仪呢?”他问道,迟儿可是难得嘱咐他看顾谁。

“那个贱婢!”王太后一提起于昭仪便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指了一名内侍,“你!去把于允元给哀家喊来!哀家倒要问问,他们于氏是怎么教出这么个犯上忤逆的女儿的!”

荆王也满脸怒色:“于氏昭仪胆敢如此,焉知于氏父子没有心存犯逆?”

“对!”王太后如遇知音,“于允元教出这样的女儿,有什么资格拜相!罢了他!”

李长夜笑了笑,道:“母后与皇叔想罢朕的宰相?”

王太后和荆王神色一滞。

还是荆王先反应了过来,正色道:“自古从未有妃嫔胆敢请离天子,于昭仪此举实属大逆不道,事关天子尊严,陛下不可姑息!”

王太后也道:“就是普通人家的姬妾,也没有自己请离的道理,于昭仪身为天子妃妾,不感念天恩,竟然生出这样的念头,这不是把天家的脸面往地上踩吗?陛下怎么还顺着她写这样的诏书!”

“母后说的是!”

没想到李长夜这么爽快点头,周围人都愣住了。

李长夜的目光从众妃嫔脸上扫过,笑道:“她们都是朕的妃妾,还是得朕说了算——”语气稍顿,淡淡问道,“于昭仪呢?”

第313章 我好娇弱的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13章我好娇弱的于昭仪就在昭庆殿的偏殿。

李长夜进去的时候,她依礼在门口屈膝相迎,仪态万千,起身抬头时,却露出了脸上的红肿。

“胆子挺大?”李长夜打量着她笑道。

于昭仪的奏折中,很不客气地指责了他“久不入后宫,未尽夫主之责”,要求“辞昭仪之位,别宫闱之尊”。

太后说得不错,纵然民间有夫妻和离,但没有夫妾和离的道理,更何况在皇家。

他刚看到的时候也是怒不可遏。

于昭仪微微低头,轻声道:“臣妾今年二十岁,往后还有数十年,不想孤老宫中。”

李长夜笑了笑,道:“你放心,朕会帮你!只是你还要受些苦,宗亲那里没那么快同意!”

于昭仪摇头道:“臣妾甘冒不韪,已有所料,不惧!”看了他一眼,“倒是陛下出人意料。”

李长夜笑道:“回头朕会让你母亲来探你,你告诉她,只有朕的诏令推行下去,你才有可能好好地出宫!”

诏书刚刚发出,就被挡了回来,要想推行,还需宰相和大臣们配合。

他一个皇帝,总不能一个一个大臣找来聊天,这个时候,就要看看于相的影响力了。

于昭仪不仅胆大,也是个聪慧的,听完就变了脸色:“陛下倒是将臣妾一家利用得很彻底!”

这样一来,整个于氏一族都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李长夜笑道:“朕为君,尔等为臣,朕用你们,有何不可?”

于昭仪抿唇不语。

“你应该知道太后的立场,此番你若出不去,留在宫里,可就没有以前那么好过了,朕也没那么多心思顾着你!”

“因为钟迟迟吗?”她脱口而出。

李长夜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勾唇道:“与你无关!”

她低声喃喃:“陛下这样,真是教人不甘……”

李长夜笑道:“不甘对你、对于氏没有任何好处——”

“你要是出不去,于相也不会好过,朕见你之前,太后与皇叔已经提了罢相之事!”

于昭仪垂下的手顿时攥紧了衣摆。

“朕以你们于氏为刃,功成之日,朕自然也不会负你们!”

李长夜倾身向她,低声蛊惑道:“撑住了这趟风雨,朕给你们的,会比你们想象得还要多……”

她睫毛颤了两下,没有抬眸,颇有些嘲讽地笑了笑,道:“有些人分明不弱,却还是有人遮风挡雨。”

李长夜弯了弯眸,含笑道:“弱不弱是她的事,挡不挡是朕愿意!”

他看着她紧抿的双唇,忽然一叹,低声道:“于公,朕不曾亏待你,于私,朕却是负了你……”

抬起手,想去扶她鬓上略歪的的发钗,没有碰到,又收回背后。

“今日便同行路客,相逢即是出宫时……愿卿重梳蝉鬓,美扫蛾眉,适配良人,各生欢喜……”

……

回到浴堂殿,差不多亥时了。

后殿烛火已灭,静静悄悄。

李长夜在侧殿梳洗更衣后,轻手轻脚进了屋,上榻之前,在屏风外烤了一会儿炭炉,才摸进被窝。

一沾床榻,娇娇软软的人儿便转了个身,钻进他怀里。

“吵醒你了?”他抱住她,柔声问道。

她在他怀里摇了摇头,软软糯糯道:“陛下不在,睡不着。”

李长夜被逗笑了:“这么离不开朕?”

“真的!”她语气诚恳,“我现在好娇弱的,全靠陛下保护,陛下不在,好担心被人欺负呢!”

李长夜搂着她直笑。

她戳了戳他的胸口,娇娇道:“陛下去了那么久,有没有嫔妃哭诉旧情?陛下有没有怜惜不舍?”

李长夜好笑地吻了吻她的发顶,道:“没有旧情,都是跟太后宗亲们过招呢!只单独见了于昭仪,交代了几句——”

“我今天观星了!”她突然打断道。

李长夜神色一敛,低头看她。

她从他怀里转出来,平躺着与他对视,目光晶亮。

“淮南道的的旱情要持续到明年入夏!”她低声道。

李长夜心中一沉。

持续到入夏,那就是要熬过春耕。

已经旱了半年,如何熬得过春耕?熬不过,就是一年的灾荒。

“陛下用淮南道旱情为由遣散后宫,倘若旱情不得缓解,谁来扛这个责任?”她轻轻拉着他的手,“罪己诏都下过了,明年又当如何?”

李长夜撑起半身侧卧向她,目光灼灼:“娘子以为该当如何?”

她一面捏着他的手指玩,一面漫不经心地说着:“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于相自今年夏末上任,淮南道便出现旱情,可见宰相失职,倘若旱情不得缓解,到时候,就只能罢相了!”

李长夜轻笑出声,忍不住俯身吻了她一下,虚心求教:“还请娘子救救朕的宰相!”

她娇娇地睨了他一眼,轻哼一声,露出几分可爱的自负模样:“要换了从前,祈雨术这种都是小意思!”

李长夜听得心里一疼,抱着她亲了好几下。

她有些嫌弃地推开他,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不能用,教给别人去祈雨就好了!”

李长夜脸色瞬变:“不行!”

见她错愕望来,李长夜忙放软了语气解释道:“当年迟妃就是想为愍帝祈福祛病,才让人抓了把柄!”

钟迟迟微微一怔。

“淮南道旱情朕自有办法,于相朕也会保住,你不用担心!”他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朕的人,朕都会保住!”

“陛下有什么办法?”钟迟迟问道。

李长夜贼兮兮笑道:“复立杨相,要死一起死!”

上回杨越的事,他罢免了尚书令杨摄,因为没有证据,就只是让杨摄赋闲在家,但杨摄在朝中门徒众多,就算罢相了影响力也在,倒不如重新立起来给于允元当挡箭牌。

“陛下真坏!”她笑嘻嘻地评价道。

悄声软语,听得人心口发痒。

“不过淮南道旱情也不能听之任之——”她娇娇地揪着他的衣襟,“陛下又不是愍帝,才不会让我被人抓住把柄呢!”

李长夜心神一荡,但马上又收了回来,正要驳回。

她又道:“迟依依那是所托非人,我要教授祈雨术的那人却是没问题的——”

第314章 沈三知的怪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14章沈三知的怪天授六年,十月十七。

窥机法师奉旨入宫,于浴堂殿讲经。

“都记下了?”钟迟迟问道。

窥机点头。

祈雨术的咒语并不长,效果是从施术人的巫术修为来看的,如果能配合大型巫舞,当天就能祈雨成功。

“到时候,你只管敲着木鱼假装念经,把这祈雨咒念上五百遍,连念七天七夜应该差不多了——”钟迟迟说道,“七天不行就念上十四天,十四天应该可以了!”

窥机听着眼皮一跳,问道:“若是娘子亲至——”

“一天就够了吧!”钟迟迟也不在乎伤他自尊,毕竟她自己也有点伤自尊。

一天是以前的水平了,换成现在,她念上一辈子也——

倒也不至于,念到明年夏天就下雨了。

窥机面色不变,慈眉善目地说:“既然如此,娘子为什么不自己去?”

果然是有点伤自尊了,钟迟迟睨了他一眼,正要说话,边上皇帝陛下突然把奏折往桌上一摔——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钟迟迟抢在皇帝陛下之前开口,一脸高傲,果然瞥见皇帝陛下满意地笑了笑。

窥机低下头,一脸乖觉。

“沐浴焚香之类的不用我教吧?”钟迟迟继续叮嘱道,“没事别乱念,这咒语是要耗精神的,你就那么点佛力,别不小心全用来给长安祈雨了!”

窥机乖巧应是。

“你明日再进宫讲经,我教你几个隐蔽的巫舞动作。”

“是!”

李长夜看着差不多结束了,便起身唤人进来,吩咐道:“带法师到偏殿赐宴!”自己则拉了美人儿的小手心疼地问:“累了没?”

之前看她行巫术都跟去掉半条命似的。

钟迟迟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念这些也没用,不累的。”

李长夜吩咐了一声“传膳”,转头将她搂进怀里,一面暖着手,一面笑道:“现在才十月,你倒是比朕还急!”

她笑嘻嘻道:“江山是陛下的江山,换了别人我才不急!”

这样嘴甜会哄人的小妖精!

李长夜呼吸一窒,看了一眼提着食盒进来的内侍们,偷空狠吻了一记,紧捏着她的手向食案走去。

一个月,也是有点难熬的……

……

午膳后,李长夜正要抱她去后殿休息,内侍来报,江陵郡王求见。

窥机和崔舍都见过她了,也没道理再拦着李长暮。

李长暮看着清瘦了许多,将原本柔和的轮廓瘦出了些许棱角,一双眸子越发幽黑深沉。

钟迟迟突然想起,下月初五就是他的生辰,李长暮,要及冠了。

当着皇帝陛下的面,只能日常寒暄两句,李长暮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陛下能否让容许臣与迟迟单独说几句?”

钟迟迟只觉环在腰间的手臂一紧,忙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抢先道:“有话直说吧,反正陛下都知道了。”

李长暮眸色一沉,幽幽地看了她一会儿,道:“沈三知回来了。”

“他听说了你受伤的事,一直想进宫看看你——”他瞥了一眼李长夜,“可惜一直被人拦着!”

钟迟迟愣了愣,第一反应是问:“他来找你了?他怎么知道我受伤?”

“朕派人找过他!”李长夜接过来回答了一句,又问道,“什么时候到的长安?”

“两天前刚到。”李长暮回答,“他原本在淮南一带行医,是陛下派去的人找到的他,因路途遥远,到京城晚了。”

“晚了就算了——”李长夜刚说了这么一句,就被人拉了拉袖子,低头对上美人儿娇娇祈求的目光,便临时改了口,“那就让他明日辰时进宫!”

说完这些,李长暮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当着皇帝陛下的面说什么,悻悻告退了。

李长暮一离开,钟迟迟便问道:“陛下怀疑沈三知什么?”

刚才李长夜问到沈三知时,神色有些不对,但是听李长暮说完,眉心又松开了。

李长夜也不瞒她:“其一,刺杀你的人对你的情况十分了解;其二,对方知道你没死,应该有所行动,重新接近你也未可知!”

钟迟迟微微一怔。

这样听起来,这时候回长安的沈三知,仿佛真的挺有嫌疑,不过——

“不是陛下派人找他来的吗?”钟迟迟睨着他问道。

李长夜笑道:“朕是派人去找过他,但后来杨月眠医好了你,调养之事有孙济仁也足够了,朕就没再过问——回头朕问问,时间上对得上,你便见他一见,对不上,明儿就直接抓起来审问!”

钟迟迟心头跳了跳,喃喃道:“我不信会是他……”

李长夜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之前看你那样护着他,朕也不好说,朕总觉得这个沈三知,来历有些古怪,他对你态度也古怪……”

……

沈三知的怪,其实钟迟迟也有点感觉。

他成名于蜀中,孤身一人守着一个药庐,没有父母族人,没有师门传承。

他在长安时,还有一些别人赠送的医书看看,以前在蜀中的时候,甚至没见过他看医书,一身医术就好像是天生的。

她之所以那样坚信沈三知没问题,不只是因为沈三知给她的感觉异常亲切,最主要还是因为当年杨月眠曾将她送到沈三知身边。

杨月眠说沈三知不会武,沈三知就不会武,至于巫术就更不可能。

除非沈三知的武功和巫术超过了杨月眠,以至于他不能察觉。

可沈三知要真这么厉害,想要拿她做什么岂不是易如反掌,哪里需要这么费力地接近她?

她自己私心也不希望沈三知有问题。

好在李长夜问下来,时间是对得上的。

当初李长夜慌不择路派了很多人去民间找名医,找到后又都遣散了,沈三知隔得远,前两日才被带回长安,被派去更远还没回来的也有。

既然没问题,李长夜便松了口,只是还警惕着:“说说话就是了,不必让他给你诊脉!”

钟迟迟自己的情况自己也清楚,就点头应了下来。

但是沈三知的医术也不一定需要诊脉,他一见钟迟迟就变了脸色——

顶点

第315章 你要嫁给他了?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15章你要嫁给他了?沈三知一见到她,顿时面色变得惨白,焦急地冲上来,就连侍卫横刀阻拦,也像没看见似的,直接往刀鞘上撞来。

“住手!”钟迟迟只好喊道。

侍卫匆匆收了佩刀退下,沈三知这才闯过来,但临近钟迟迟时,还是被阿扶拦下了。

“迟迟!”沈三知的神态几乎是要发狂,“是谁!谁伤了你!”

钟迟迟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心脉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现在只是还有些虚弱而已,沈三知医术再高明,也不至于看一眼就能看出她曾经的凶险吧?

“你冷静点——”钟迟迟狐疑地看着他,安慰道,“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沈三知听了,竟然红了眼眶,双眸水润,强忍悲痛地点了点头,看着颇为可怜,但也更加古怪。

“没事就好……”他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声音微哑,“让我给你诊诊脉吧?”

钟迟迟记着皇帝陛下的交代,又见他表现得这样古怪,自然是摇头拒绝:“陛下只让御医给我诊脉——”

想了想,有些过意不去地解释道:“御医每日为我诊脉三次,我自己也通医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不必担心。”至少不必担心成这样。

沈三知愣了愣,仿佛对什么事情始料未及,但随即又露出感动欣慰的神色,喃喃道:“陛下、陛下待你很好……”

钟迟迟看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讶然道:“你不会是以为——”干咳两声,脸上微微发烫,讷讷道,“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是、我是……”

哎,这话怎么说呢?

沈三知当初能一眼看穿贺秋娘还是处子,当然也能一眼看穿她已经不是了,联想到她受重伤……

就想歪了。

可她要怎么解释呢?

说她已经是李长夜的人了?还是说李长夜已经是她的人了?

“咳咳咳……”钟迟迟清了清嗓子,顾不得脸上泛红,努力端出漫不经心姿态,若无其事地说,“我是和陛下……不是……那个受伤……”

沈三知先是一怔,旋即勃然变色:“你重伤未愈,他怎么能这样禽兽!”

说着,又要冲上前:“迟迟!随我出宫,我会养好你的身子!”

当然没能冲上来,还是被阿扶拦住了。

钟迟迟又干咳两声,尴尬道:“这事你别管,我心里有数!”

沈三知狼狈地止住身子,余怒未歇地看着她:“你是自愿留宫里?”

“是!”钟迟迟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这回死里逃生,看开了许多。

反正她没了巫力,吐蕃人未必看得上她,也许对杨月眠也同样无用了,不管以后还会如何,眼下她只想留在他身边,接受他的宠爱和保护。

沈三知一怔,喃喃道:“你……是要嫁给他了?”

钟迟迟唇角微扬,坦然点了点头。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她许久,终究是叹了一声,问道:“日子定了吗?”

钟迟迟摇了摇头。

按照李长夜的意思,应该是要先解决遣散后宫的事。

这件事牵涉朝政,没那么快解决。

之后还要安排她与崔氏认亲,然后才是下诏立后,这么一套下来,等到她入宫,最早也得年底吧?

沈三知又沉默了一会儿,柔声道:“你既然要嫁入宫中,从江陵王府出嫁不太合适,不若让我以兄长的身份送你出嫁,好不好?”

钟迟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陛下已经安排我从崔家出嫁……”

当初是答应过沈三知,可李长夜的安排也是费了心思的,总要辜负一个的话,那还是辜负沈三知吧。

沈三知虽然有些惆怅,到底没说什么,只道:“陛下为你想得如此周到,我也就放心了——”顿了顿,“什么时候出宫?出宫直接住进崔家吗?”

钟迟迟摇了摇头。

什么时候出宫还真不好说,按皇帝陛下的意思,是要等她身体康复了出宫。

但是她的身体什么时候康复,还是要皇帝陛下说了算。

比如现在,明明她已经能自己走动了,某位皇帝陛下还是当她断了腿似的,一定要抱进抱出。

照这样看来,距离她被承认身体康复,恐怕还要很久……

……

时至十月下旬,长安下了一场雨后,更加萧冷。

太后身子不好,已经熬不住长安的冬天,在李长夜的安排下,去了骊山汤泉宫。

可能是怕自己去这一趟,回来就看不到如花的嫔妃们了,在太后的强烈要求下,这一趟带上了所有嫔妃,甚至包括她视如眼中钉的于昭仪。

李长夜没有去,因为美人儿心脏不好,暂时泡不了汤泉。

入夜,浴后。

钟迟迟刚坐到榻上,皇帝陛下便掐着点走了进来,顺手将一件东西挂在屏风上,过来替她擦头发。

“这是什么?”钟迟迟看着屏风上的东西,觉得有点熟悉。

“你落在云亭山山谷的包袱,崔离带了回来,一直忘了给你。”李长夜不以为意地回答。

钟迟迟沉默了片刻,道:“拿来给我看看,有没有丢东西了!”语气隐隐兴奋,仿佛包袱里有她期待重视的东西。

“先擦干头发——”李长夜哄劝道,“头发湿着对身子不好。”

钟迟迟“嗯”了一声,端端正正坐着,乖巧得简直吓人。

李长夜提心吊胆地擦完头发,见她转身,下意识站起退了两步。

钟迟迟却没看他,而是望向屏风上,语气兴奋地指使着:“快拿给我!”

李长夜拿了过去,还没放下,就被她抢了过去,顾自低头打开,竟然连他坐在她身旁也没有动手动脚。

李长夜有些不是滋味,好奇地探头去看那包袱。

包袱打开,首先是两套衣衫,很快被她丢了出去。还有几根簪子,也完全没有被她看在眼里。

她心无旁骛地拿起包袱里唯一一只素白无纹的瓷瓶,唇角缓缓上扬。

“这是什么?”李长夜好奇得不行。

看着像只药瓶,难道是什么珍稀药物?

“我从庸山找到的——”她说着,打开盖子闻了一下,笑盈盈地递给他,“陛下闻闻?”

李长夜不疑有他,接过来深深一闻——

顶点

第316章 皇后的人选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16章皇后的人选

经过上次的事,皇帝陛下痛定思痛,认真地要逃离她的魔爪,干脆睡到偏殿去了。

不但在门口放了许多护卫,甚至还放了狠话:“你要是敢晚上摸过来,朕就去紫宸殿睡!”

武功还没恢复的钟迟迟真没办法了。

李长夜真的是怕了她了,不但夜里躲着她睡,白天也是能躲就躲,除了一日三餐来陪她外,其余时间都忙于国家大事,不见人影。

不过他倒也不是丢下她一个人——

“……近日是两位大长公主陪着太后,太后身子好了许多……前日同阿娘提起,也不是想逆着陛下的意,只是陛下本来就中宫空虚,膝下更是无一子一女,如今再遣散嫔妃,岂不成了孤家寡人?”

钟迟迟轻哼一声。

他现在可不就想做个孤家寡人?

“太后是不是心里有人选了?”钟迟迟随口问道。

李长夜特意找来陪她的,是与她颇有几分渊源的柳静姝。

柳静姝是个极聪慧的人儿。

当初与王子徽的婚事可谓一波三折——

先是太后不喜,王家不爱,接着娘家又闹出丑事,生父被罢相,种种不利,偏她从一开始就认定了王子徽那样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也牢牢抓住了王子徽的心,终究是嫁进了承恩公府。

然而婚后不出半年,夫君上进,小姑亲善,婆母满意,就连王太后对她,也不像从前那样不喜了,如今的柳静姝,简直就是长安各家教儿媳的榜样。

这样一颗玲珑心,随口寒暄的一句话都如春风般拂到人心坎上。

柳静姝对着她时,说话却十分简单直接:“太后娘娘看中的是王氏九娘!”

“王九娘?”钟迟迟挑眉相问。

柳静姝道:“是太原王氏本家行九的小娘子,今年刚刚及笄!”

钟迟迟笑了笑。

太后幸汤泉宫后,李长夜加了两场朝会,令群臣廷辩遣散后宫之事。

于允元、杨摄两位宰相都为了站皇帝陛下出了不少力,两场廷辩后,大势已定。

也正因为如此,在李长夜请了两位大长公主当说客时,王太后才就坡下驴,顺势松了口。

但子嗣的问题不得不谈,这就又提到了立后。

曾经长安门第最高的几位小娘子,柳氏姐妹,一个嫁给了王子徽,一个遭到了皇帝陛下亲口训斥;薛瑶,卫国公府败落;元七娘,跟李长暮纠缠过,不合适。

剩下的几家里,王太后明显偏向了娘家。

但承恩公府的王三娘毕竟出生差了点,于是看中本家的王九娘,这就十分水到渠成。

只是不知道某位皇帝陛下会怎么应对……

正想得津津有味,柳静姝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太后看中的是王九娘,但是荆王殿下,更看中薛二娘……”

咦?

钟迟迟意外地挑了挑眉。

薛二娘,就是薛瑶。

薛瑶的兄长薛瑛被李长夜亲手射杀,罪名是私自领兵进京,罪同谋逆。

卫国公府本来就只有薛瑛和薛瑶两人,因为薛瑶救了她,最后找了个借口,只降罪了薛瑛一人。

只是卫国公府还是没了,薛瑶也成了孤女,原本应该依附族人生活——

“薛二娘如今在玉真大长公主身边侍奉……”柳静姝轻声道。

玉真大长公主是李长夜的姑姑,又是嫡出的公主,虽然做了女冠,一样受到皇族宗亲的敬仰。

以前柳静姝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想过侍奉玉真大长公主。

但真能被这位皇姑收留,也不是随便谁能做到的。

薛瑶做到了。

能得这位大长公主亲自教养,薛瑶的身份又不一样了。

“薛瑶恐怕不想做皇后吧?”钟迟迟笑着说完,却又不太确定。

这个薛瑶,可邪气得很呐……

……

“她想不想重要吗?”皇帝陛下不屑一顾,“你怎么不问朕想不想?”

钟迟迟笑睨了他一眼,道:“陛下想什么,还用问吗?”

李长夜轻咳两声,避开她的目光,若无其事问道:“今儿同柳氏走了多少路?累不累?”

钟迟迟笑嘻嘻道:“没多少,只是绕着太液池走了一圈而已——”忽然眸光一闪,悄声道,“陛下猜我今天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李长夜觉得她神秘兮兮的模样十分可爱,便笑着揽住她的双肩,半真半假地配合着问道。

钟迟迟顺势依进他怀里,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我发现,陛下的两个守宫大阵被人动过了!”

李长夜脸色一变:“谁动的?动成什么样了?”

最可怕的是,道一竟然毫无察觉!

第317章 只对你好(三更)

她今天大约是真的走累了,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后,就软软地靠在他胸前,低声道:“之前我不是说过,宫里的两个阵法都有漏洞么?”

李长夜按下心中凝重,扶着她的身子,问道:“会是吐蕃巫吗?”

已经确定的是,长安曾经出现过另外一个巫,是吐蕃人豢养的巫。

那个巫,在杏花林布阵杀人,指使望仙门传信者避开鸟兽耳目,暗中观察钟迟迟,直到跟随她离开长安,伺机暗杀。

如今更是将手伸进宫里——

“不是吐蕃巫。”钟迟迟“噗嗤”笑道。

李长夜一怔。

她仰起脸,笑嘻嘻的,有些调皮模样:“我观察了一下,原来那些漏洞都给填上了,应该是杨月眠离开前动的手脚!”

李长夜忍不住跟着她笑起来,问道:“他更改阵法,竟能令道一毫无察觉?”

钟迟迟歪着头想了想,道:“可能是连密室里的阵法符文都改过了,阵法就不会出现异常波动,也不容易被守阵人察觉。”

李长夜讪讪地捏了捏她的鼻尖,问道:“你们师徒是怎么找到密室的?”

钟迟迟目光心虚地闪了闪,轻咳道:“他怎么找到我不知道,但是我有大明宫密室地图——”

“哪来的密室地图?”李长夜皱起了眉。

“唔……”钟迟迟低着头往他怀里钻,支支吾吾的,没有回答。

李长夜被她拱得忍俊不禁,笑道:“那就劳烦迟儿帮朕把这图毁了,千万不能外泄!”

钟迟迟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道:“这张图毁不了。”她总不能过河拆桥把阎青杀了吧?

李长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片刻,问道:“记在谁的脑子里了?”

这都能被他想出来……

钟迟迟暗自嘀咕了一声,撒娇地抱住他:“我答应人家不说的,这种事是要抄家掉脑袋的对不?”

她问得有几分试探意思。

李长夜失笑,戳了戳她的脑袋,道:“藏在脑子里是没事,可那人擅自透露出去——”他故意停下不说,等着她的反应。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擅自透露给未来皇后呢?”

李长夜顿时哈哈大笑,搂着她连声道:“对对对,就是这样……哈哈哈……”。

钟迟迟摸了摸发烫的耳朵,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李长夜捉住她的手吻了吻,笑道:“迟儿精通阵法,日后这两宫阵法就交给你监管,地宫密室也由你,倘若那人可靠,你便收为心腹,不必事事报与朕。”

钟迟迟眨了眨眼,感动地说:“陛下待我真好,我——”

“应该的!应该的!”李长夜一看她眸中流媚,忙正色打断,“朕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为迟迟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钟迟迟勾了勾唇角,娇娇道:“今天走累了,陛下抱我去后殿休息吧?”

李长夜身子一僵,一边拉开她的手,一边招呼阿扶上前。

她抱得更紧了:“要陛下抱嘛……”

李长夜僵持了一会儿,还是无奈地抱起她,一面朝后殿走去,一面絮絮叮嘱:“你乖一点——”

“报——”

李长夜猝然止步。

皇宫禁内,谁敢大呼高喝?除非是——

“报——”又一声高喊,带着不容错辨的喜意。

李长夜顿时眼睛一亮,顾不得放下怀中人,直接抱着转身疾走两步,正见着报信人于殿前阶下一跪,手中信报高举过头——

“报!十月二十八,秦州都督李初出兵百谷城,斩首三千,百谷城大捷!秦州大捷!”

……

秦州大捷,对李长夜来说,不仅仅是反间计的第一步。

捷报传来后,李长夜当即召见了三位宰相。

第二天,朔日朝会上,宣读秦州捷报,百官齐拜称贺之后,搁置半个月的诏书终于当朝颁布。

再无人敢驳。

政令能否顺利推行,有时候跟政令本身关系未必很大,体现的更多是皇帝或者宰相的威望。

最能迅速增加威望的,非战功莫属。

没有人敢在皇帝最得意的时候泼他冷水,尤其是李长夜这种狠起来六亲不认的皇帝。

遣散宫妃,终于一锤定音。

皇帝陛下一直到下朝时,都是眉飞色舞,走路带风,甚至忘了自己不入后殿的顾忌,一回到浴堂殿,便径直进了后殿,一把捞起床上还没睡醒的美人儿,按进怀里就是一顿狠吻。

钟迟迟被吻得头晕眼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由“噗嗤”一笑,道:“陛下这就要被休掉了,还那么开心呢?”

李长夜笑着凑到她耳边道:“朕只知道,朕距离娶迟儿又近了一步,喜不自胜……”

钟迟迟抿唇一笑,语声俏软:“诏书虽然下去了,嫔妃出宫这样的事,还要磨蹭好久吧?”

“不用很久!”他忍不住偷亲了一下,道,“于允元知道自己女儿在太后那过得不好,会认真督促的!”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陛下可真是坏!”

他要是想护着于昭仪,不过是举手之劳,偏偏故意将于昭仪留给太后,好教于相加快动作。

李长夜低低笑道:“朕坏,朕只对迟儿一个人好!”

“你就不怕于昭仪心生怨恨?”钟迟迟问道。

李长夜胸有成竹地笑道:“朕先前已经暗示过她了,何况,如今大势已定,朕不会亏待她的——”

……

“陛下说的不会亏待,就是指这个?”钟迟迟伏在案头,看着刚写好的诏书,不以为然地问道。

李长夜有些不满:“这个不好吗?朕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肉麻地夸一个女人!”

语气稍顿,环住她的腰肢笑道:“立后的时候,朕一定夸得更肉麻!”

钟迟迟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再次落在诏书上。

今天礼部就会送来嫔妃们重新拟定的封号,李长夜特意写了这么一封诏书,洋洋洒洒一百多字,全都是褒奖昭仪于蓉主理后宫的贤明淑德,极尽赞美之辞。

这在所有出宫嫔妃中,是独一份的,对于氏来说,自然是无上的荣耀。

不过在钟迟迟看来,就有点空手套白狼的意思。

李长夜见她盯着诏书若有所思,也不知哪里让她不满意了,只好跟着将诏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这时,陆群来了。

如今一共三名中书舍人,各有侧重,崔舍一直丢在奏折堆里,陆群手脚快,负责跑腿。

嫔妃出宫的事,皇帝陛下催得急,自然是派了陆群去取礼部名册。

名册上,是按照品级排序的。

贵妃郑氏排在第一个,拟定的封号为荥阳郡主,荥阳是郑氏的郡望,这个封号已经足够皇帝陛下的厚爱了。

昭仪于氏排在第二,拟定的封号是南浦郡夫人。

“这个封号不好!”钟迟迟指着“南浦郡夫人”道。

说完,她眸光数闪,侧着头看他,嫣然笑道:“我也想赏于氏一点东西!”

第318章 娘子送谁?(四更)

天授六年,冬月初九,城门外,衣冠簇簇,车马济济。

广陵郡主于氏,奉命巡视淮南道。

广陵郡主于氏,就是原先的于昭仪。

嫔妃出宫,大多只是保留了本来的品级,只有于昭仪,升了一级,品级与贵妃郑氏同。

“陛下待于氏确实厚爱,这是把你的功劳给了她?”身旁有人低声道。

钟迟迟看也没看他,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嫔妃离宫的次日,皇帝陛下又下了一道圣旨,给广陵郡主于氏。

诏曰,昔日于氏于宫中闻淮南旱情,忧思辗转,夜不能眠,朕感念于氏忧民之心,今以广陵郡主于氏为钦差,奉大慈恩寺高僧,往淮南祈雨赈灾。

这是钟迟迟的意思。

祈雨的事,她原本就嘱托给窥机了,李长夜总要派个人同窥机一起去。

反正她是不想去的,正好把这个功劳给了最近算得上劳苦功高的于氏。

这功劳的归属,统共也就窥机和李长夜两人知道,现在被欧阳徐说出来——

真的是知道得太多了!

欧阳徐笑了笑,道:“在下上月初十听闻娘子伤重,十一到的长安,盯着宫门近月,一直到今日,才遇着娘子出宫——”

顿了顿,语气有些感慨,“没想到娘子伤愈出宫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来送别广陵郡主。”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谁说我是来送她的?”

欧阳徐愣了愣,朝着人群中央望了一眼,正对上一道目光,是于氏身旁身着紫色官服的女子投来的,那女子面无表情,但眼神复杂无比,好似有些愧疚,又有些惆怅。

“原来娘子是来送别辛将军的!”欧阳徐恍然道,“陛下竟然派了辛将军护送广陵郡主?”

钟迟迟嗤笑一声,道:“她自己要去的!”

欧阳徐惊讶笑道:“这是为何?我记得从前这位辛将军一直奉命跟随娘子的。”

“是啊!”钟迟迟凉凉道,“她不想跟着我,所以自请护卫于氏去了!”

李长夜的意思,自然是希望辛别来做她的护卫,但辛别拒绝了。

拒绝就拒绝了,这女人也别扭得很,拒绝之后每每看到她都不敢直视,心虚得连王子徽都看出来了。

这回有了机会,就迫不及待自请离京,预备躲开她了。

躲就躲了,现在又这么一副迫不得已辜负她的模样干什么?简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不明真相的欧阳徐笑道:“娘子这次伤愈,似乎性情温和了许多,换了从前,定然懒得理会辛将军,更别说来送别了——”

“谁说我来送她了?”钟迟迟睨了他一眼。

欧阳徐又是一愣,目光再次往钦差队伍里飘去。

不是于氏,不是辛别,那是来送谁?

目光落在另一辆车前,年轻的僧人眉目俊秀——

“娘子是来送窥机法师的?”

“送窥机干什么?”钟迟迟莫名其妙,“我跟他很熟吗?”

“那娘子来送谁?”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发展到现在,欧阳徐不禁好奇起来。

这一行人中,还有谁值得她相送?

前方钦差队伍已经出发,城门外送行的人逐渐散去,钟迟迟也收回了看热闹的目光。

“谁说我是来送人的?”她随口回了一句,目光往城门口寻去。

钟迟迟站的地方并不起眼,她自己又是乌氅青衣,帷帽遮面,低调得少有人注意。

因此城门口两名锦衣少年东张西望,丝毫没有发现她。

钟迟迟随意踢起一颗小石子,击中王子徽的小腿。

“哎哟!”王子徽抱着小腿跳了起来,“谁!谁偷袭你爷爷!”

杜清看到了她,立即拉了拉王子徽。

王子徽见她遮着脸,犹豫了一下,被杜清拽着一瘸一拐跑上前来。

“钟娘子!”杜清恭恭敬敬喊道。

钟迟迟点了点头,望了望他们身后五六名打手。

杜清忙解释道:“带了太多人会惊动巡城金吾卫……”

王子徽好似这才认出她,惊疑不定地说:“钟娘子,你干什么这样鬼鬼祟祟?是不是陛下不许你出来?这样不好吧?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钟迟迟冷哼一声:“我怕他?我还不是担心对方见了我貌美不肯打了!”

没错,她不是出来送别谁的,她是来打群架的!

昨天在宫里撞见当值的王子徽,见他脸上带伤,随口问了一句,这厮顿时悲从中来,拉着她狠狠诉了一顿苦,将自己和人打群架被打得抱头乱窜的事说了一遍,说得声泪俱下、义愤填膺,末了,很自然地接了一句:“钟娘子,你要为我报仇!”

“好!”钟迟迟立即就答应了,将王子徽吓得半晌没反应过来。

实在是,没听到王子徽提打架之前,她都忘了自己骨头懒了多久了。

受伤后的这段日子,简直被皇帝陛下当残废养着,她自己都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更别说动武了。

听王子徽这么一提,就觉得拳头发痒。

尤其还听说那群人里有高手。

虽然钟迟迟对王子徽鼓吹的高手质量表示怀疑,但她实在找不到人动手了,宫里诸如崔离、阿扶之流,根本就是打不还手,这个水平未知的高手对她来说简直太珍贵了。

她这样遮遮掩掩地出来,当然不是怕皇帝陛下不同意,而是怕皇帝陛下太同意,给她拉上羽林百骑助阵——

当然这个话不能对王子徽说,这厮一定巴不得助阵的人越多越好。

王子徽对她的解释丝毫没有起疑,深以为然地点头:“对!你就这样打扮很好!先让他们嚣张一下,然后钟娘子出场——嘿嘿嘿嘿!”

杜清比王子徽稍微懂事点,关切地问:“听说钟娘子前阵子病了,要不要紧?我可以再喊些人来,分散出城就行!”

“不用!”钟迟迟忙道。

“对!”王子徽附和着嗤之以鼻,“你这是瞧不起我钟哥!”

“噗!”边上安静许久的欧阳徐对这一称呼忍俊不禁。

钟迟迟这才想起他的存在,转头警告了一句:“等会儿你不许动手!”

欧阳徐好笑道:“娘子真的可以了?”

钟迟迟默了片刻,倏地出脚。

欧阳徐忙退了两步。

“要不要打一架?”钟迟迟跃跃欲试。

王子徽鼓吹的高手不知道怎么样,欧阳徐却肯定是个不错的对手。

欧阳徐轻咳两声,转移了话题:“你们要跟谁打?”

第319章 聚众械斗的钟迟迟(五更)

林中萧瑟,寒风凛凛。

钟迟迟裹紧大氅,靠在树干上,继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据王子徽说,对方很眼生,应该不是本地人,本地人没有敢跟他这么嚣张的。

钟迟迟原本是怀疑的,但见到一行二十多人从林外走来时,她信了。

“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钟迟迟揪过欧阳徐,低声问道。

“知道什么?”欧阳徐惊讶而无辜。

钟迟迟不信,指着前方为首的人:“你敢说你不认识?”

欧阳徐看了一眼。

为首的是一名漂亮的小少年,不过眼睛不瞎的都看得出是名小少女。

“真不认识……”欧阳徐苦笑道。

钟迟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问:“那她身边那个呢?”

距离少女最近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神光聚敛,一看便知是内家高手。

欧阳徐还是苦笑摇头:“不认识……”

前方王子徽已经开始叫阵了,嚣张得很是欠揍。

钟迟迟看着那名男子,突然觉得王子徽真是好命,上次要不是金吾卫路过,他大概已经没命了。

贾聪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也不知怎么混到秦悠身边的……

王子徽那德性,自己人看了都想揍,更何况对方。

女扮男装的秦悠小娘子一声令下,贾聪立即眼冒杀气,就要动手。

刚迈出一步,就被己方一名青衣人拦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不可闹出人命”。

贾聪不屑冷哼,又走出两步,双手已经虚握成爪。

这爪是淬毒的,当初在乔渔背上拉了一道,她花了一个多月才治好。

后来打进隐宗山门时,贾聪却趁着东方祁与她动手时逃之夭夭。

没想到竟然逃到了幽州,跟秦据的妹妹秦悠混在一起……

她回忆旧事时,贾聪的毒爪已经攻向了王子徽的门面,王子徽焦急大喊:“钟哥救命!”

钟迟迟随手摘下帷帽,向贾聪扔去。

这一出手,贾聪自然知道厉害,忙后退避开,才避了两步,神秘暗器声猝然一停,眼前也多了一个人。

杏眸玉肌,风情绝色。

这样的美人,见过就不会忘的。

贾聪当然记得她,记得她的美貌,也记得她染满隐宗弟子鲜血的凶煞模样。

他想逃,却丝毫也挪不动腿。

“阿、阿钟?”秦悠也认出了她。

钟迟迟微微一笑,将接住的帷帽仍旧戴回头上,手指轻轻捏住贾聪的咽喉,柔声道:“哎呀,我可找到你了!”带着由衷的惊喜。

随后,“咔擦”一声。

林子内一阵死寂。

“你、你杀了他……”最先出声的是秦悠,颤抖着的嗓音中满是恐惧。

刚才那个劝贾聪别出人命的青衣人已经挡到了秦悠面前,如临大敌地看着钟迟迟。

“你、你杀了他……”这次说话的是王子徽。

他说完这句,突然扑过去,死死抱住她的手:“怎么出人命了?我们就是出来打打架啊!这可怎么办?糟了糟了糟了——”

大概是王子徽的唱衰真的起了作用,这时,林子外突然响起一声厉喝:

“什么人在里面!”

众人转头一看。

黑甲红袍,正是负责巡警京师、捉拿不法的金吾卫——

……

“跟王子徽一起打群架?你还真是出息了!”

钟迟迟觑了一眼皇帝陛下,神色淡淡的,拿捏不准有没有生气。

一个时辰前,她和林子里大大小小三四十号人,一起被金吾卫带回了城,直接报到了皇帝陛下面前。

如今王子徽、秦悠等人都在紫宸殿外等候传唤,她则在皇帝陛下进殿的时候就顺手被拎了进来。

她轻咳两声,依到李长夜身旁,道:“说出来陛下可能不信,是他们先动的手——”

“你为什么在那里?”皇帝陛下丝毫不被左右思路。

“嗯……”钟迟迟斟酌了一下,决定说实话,“王子徽说,有一群外来的人欺负他,求我为他报仇!”

“所以你就杀人了?”他缓缓问道。

钟迟迟低头捏了捏手指:“嗯……太久没动手,没控制好力道——”突然抬头,“陛下不必担心!我杀的那个人叫贾聪,是江湖上有名的恶人,陛下让冯沐晨出来作证就是!”

李长夜眸光微闪,问道:“这个贾聪以前得罪过你?”

“那倒没有——”钟迟迟摇头道,“他差点杀了乔渔,当时让他逃了,这次碰上,我就没太客气!”想了想,“他当时对王子徽使的也是杀招,要是我不在,王子徽不死也脱层皮!”

李长夜冷冷一笑:“敢情我们钟娘子今天是出去行侠仗义了?”

钟迟迟谦虚道:“不敢不敢,就是路见不平而已。”

李长夜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板着脸唤了人进来,吩咐道:“聚众械斗的,都给朕跪在殿外,跪足了两个时辰,再让他们家里来领人!”

说着,站起了身。

钟迟迟也跟着站起身,小声问道:“那我——”

他睨了她一眼,道:“朕不是把你领走了?”

钟迟迟顿时压不住上扬的唇角。

李长夜看着,冷哼一声,道:“该罚还是得罚!”说着,朝外吩咐,“传御医孙济仁!”

话音刚落,就拉起她的手大步朝后殿走去,走得有点急,钟迟迟差点被拖得一个踉跄,不解问道:“陛下要罚我,传孙济仁做什么?”

他一直将她拖进后殿,和衣按在榻上,才淡淡道:“你伤重初愈,总要御医看过才知道能不能罚!”

钟迟迟眨了眨眼,还是不提醒他自己刚杀了一人的事了。

孙济仁很快跑来了。

诊过腕脉后,起身向李长夜行礼,道:“钟娘子的伤势已经无碍,只需——”

“完全无碍吗?”李长夜打断他问道,语气冷沉。

孙济仁愣了一下,谨慎琢磨片刻,道:“比起受伤前还是虚弱了一些,应该是内力没有完全恢复的关系,但总体是无碍的。”

“做什么都无碍?”李长夜又问,语气还是冷冷的。

孙济仁又谨慎思考了片刻,犹犹豫豫道:“应该都是无碍的……”

钟迟迟也被他问得提心吊胆,这厮想要罚她什么?

李长夜没有再问下去,直起身,对高福吩咐道:“外面几个,跪足两个时辰后,便由家人先领回去,明日再进宫请罪!”

不等高福应声,便道:“都退下吧!”

孙济仁起身行礼,道:“那臣——”

“滚!”皇帝陛下突然暴喝一声。

第320章 又是旧相识

李长暮来求见的时候,钟迟迟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出门了。

见到李长暮时,还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也不知被他看出了什么,本来就阴沉的脸色更可怕了

“上次我就想单独问你,陛下要遣散后宫的事,你知不知情?”李长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现在看来,你不但知情,恐怕还亲自参与了!”

钟迟迟抹去眼角的泪水,神色懒懒,道:“参与倒没有,这种事不需要我参与,不过广陵郡主那道圣旨是我拟的!”

李长暮仿佛咬了咬牙,缓缓道:“遣散后宫,然后呢?”

钟迟迟垂眸一笑:“陛下会安排我认作崔氏女!”

“迟迟!”他像是终于忍不住似的低吼了一声,随后深吸一口气,又压下几分激动情绪,咬牙道,“你忘了我阿娘是怎么死的吗?”

钟迟迟笑了起来:“你不会真这么觉得吧?”

李长暮顿时脸色惨白。

他当然不是真的觉得她忘了,可是他怎么告诉自己,她是清醒且认真地作了这个决定?

“你之前问我,你是不是会和别人一样——”她笑了笑,又叹了一口气,“怎么会一样?我们自幼相识,我虽然没什么良心,却不至于忘了你的恩情。”

她原本以为,他们各自长大了,变了,她不再需要他了,他也就不重要了。

但重不重要,他都还是特别的。

不过——

“恩情归恩情,我不喜欢你这样质问我,也不喜欢你过问我的决定。”

“我不怪你,也不恼你,只是,我也不会听你。”

“你既然问了,我便回答你——”

“是,我要嫁给李长夜了……”

……

李长暮前脚刚走,李长夜就回来了。

“他来做什么?”皇帝陛下问得有些警惕。

钟迟迟也不瞒他,说完之后,很是邀功地问了一句:“陛下感动不?”

皇帝陛下早就笑得眸如弯月:“感动!朕******……”

钟迟迟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转移话题问道:“那天那个女扮男装的,也让人领回去了?”

李长夜搂她进怀,在脸上亲了一下,笑道:“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是幽州都督秦据的妹妹,秦据这次进京述职,把家里人都带上了,这个秦小娘子半路上跟自家兄长吵了一架,就自己带着几个亲信先进了京,秦据落后了一些路程,昨日才到长安,已经进宫把人领走——”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今晚朕要宴请秦据,你午后好好歇一歇,晚上随朕一起赴宴!”

钟迟迟默了默,若无其事地说“陛下宴请秦据,我去做什么?”

李长夜敏感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朕记得千灯阁在幽州蓟县查到过杨月眠的行踪,怎么?又是旧相识?”

钟迟迟又默了片刻,老实交代道:“天授二年四月,杨月眠让我扮成女奴,被秦据买回山上,在龙虎寨待了三个月——”

“然后呢?”皇帝陛下满脸酸气。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道:“杨月眠令我劝降秦据——”

李长夜神色倏然一收,打量了她两眼,问道:“他为何要你劝降秦据?”

当年秦据盘踞在幽州龙虎山,是朝廷控制饶乐地区的最大障碍,从愍帝到先帝,软的硬的手段都使过,可龙虎山天然屏障,易守难攻,秦氏又在幽州经营数代,与幽州北部饶乐地区的奚族也交好,俨然一方枭雄,软硬都不吃,他当时也没把握拿下秦据。

然而那年他刚腾出手,打算对付幽州,才试探性地派人劝降,秦据就莫名其妙接受了。

亏他当时还曾经怀疑有诈……

“嗯……就是想训练训练我……”钟迟迟目光闪烁地回答。

李长夜明白过来了,内心有些复杂:“那你是怎么劝降秦据的?”

“他问我身世的时候,我就说自己从小被拐卖,依稀记得是长安人氏,很想回家。”

“就这样?”李长夜有些不敢置信。

这么简单就劝降了?

秦据此人他也见过,是个有主意也有魄力的人,不然他也不会放手让他任幽州都督。

为了这样一个理由接受朝廷招安,可见当年秦据对她有多看重,既然这么看重,又怎么会轻易放手?

钟迟迟不甚在意地点头,继续说道:“他接受朝廷使者招安之后,我谎称那个使者是我自幼定亲的未婚夫,想要跟未婚夫一起离开,他就放我走了!”

当时秦据已经发过誓非她不娶,可听到她这么说后,终究也没说什么,直接让人送她下山了。

李长夜听到这里,神色有些古怪。

钟迟迟想了想,觉得还是解释一下:“杨月眠让我骗的男人可多了,秦据那点事不算什么,我从来没放在心上过!”信誓旦旦。

秦据是对她很好,只是这样的好,对她来说得到得太容易了,也就没觉得特别。

然而,经过她的解释,皇帝陛下的脸色仿佛更难看了一点。

“很多是多少?”李长夜咬牙问道。

钟迟迟一愣,瞥了他一眼:“反正没你多!”

李长夜顿时神色讪讪,小心翼翼将她搂进怀里,低声下气问道:“那你夜宴去不去?”

钟迟迟懒懒答道:“陛下想要我以什么身份去?”

李长夜低眸沉吟片刻,吻了吻她的脸,柔声道:“那还是不去了,朕明日就安排你进崔家,我们早些把事都定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钟迟迟点点头。

她也不想去,真的是还没歇够……

想了想,又道:“秦据的妹妹是认得我的,秦据有心的话,现在应该知道我和陛下的关系了,会不会怀疑当年是陛下特意派我接近他呢?”

李长夜不以为然:“你今年三月才出现在长安的,秦据要是真有心,不难打听出来,要是没仔细打听就随他误会去,朕贵为天子,还要为了这么点事跟他解释不成?”

钟迟迟一想,也很有道理,便不再说什么。

李长夜忽然眸光一闪,神色再次古怪起来:“你知不知道当年你那个‘未婚夫’是谁?”

第321章 秦据

“崔大将军——”

崔离止住脚步,循声望去。

横街墙下,抱臂倚着一人,见他望过来,才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一站直,高大魁梧的身躯仿佛堵住了整条横街的出入。

再加上脸上阴沉的表情,很有几分吓人。

崔离当然不至于被吓到,但也有些意外,向着他走了两步,依照身份行了一个下级礼,道:“秦都督,有何赐教?”

秦据虽然很少进京,但是他和秦据是有几分渊源的。

这次秦据进京,他还去了城门外迎过,当时虽然算不得把臂言欢,但重逢还是友好的。

隔了两天而已,怎么突然一副寻仇模样上门了?

崔离迅速回想了一下这几天秦据的行程。

昨晚的麟德殿赐宴他没去,但也没听说出什么事啊?

“怎么敢赐教崔大将军?”秦据满面嘲讽,“崔大将军这几年又是拜将,又是封侯,官运亨通,圣眷盛隆,真是令人羡慕!”

崔离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对方冷嘲热讽他还是听出来了。

“未敢同秦都督相提并论。”他面色平静地回答。

这是实话,他拜羽林军大将军是因为羽林军本来就是他秘密训练出来的,封侯则是两年前的事。

但秦据四年前进京接受封赏的时候就封了幽州都督,若论升官的速度,他真比不上秦据。

可是这句话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秦据一听就勃然变色:“崔离,你什么意思!”

崔离沉默片刻,反问道:“都督以为我什么意思?”

秦据仿佛怒极地朝他冲了两步,压不住声音上扬:“她是自己要跟你走的!你把她看成什么了?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像你这样无耻,会拿自己心爱的女人去换取前程?”突然一顿,神色凄然自嘲,“是我错了……你既然会拿她换前程,又何曾有半点爱她……”

崔离:……

崔离沉默地听了半晌,道:“都督口中的她是谁?”

……

钟迟迟此时刚刚被记入崔氏族谱,正式成为崔氏之女。

接着还有一大堆的亲戚要认,认完本族的,还有亲族的,以及三日后,崔家还要宴请京城名门,将她作为崔氏女介绍出去。

这些事虽然繁琐无聊,钟迟迟应付起来也不难,礼仪她也都学过,不至于让她名义上的家人丢脸。

她认入崔氏的目的,本来就是心照不宣的。

某位皇帝陛下还深怕有人不懂似的,在她差不多见完亲族的时候,几乎是掐着点送来了一堆赏赐。

从衣裳首饰,到笔墨书籍,号称庆贺崔氏得女。

还另外写了一道长长的圣旨赞美崔氏新女——篇幅确实比于氏那道要长了一些。

这样还没完。

高福念完圣旨后,亲自交到她手上,又悄悄塞了一张纸条给她,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这才随着崔家人去喝茶。

等到一人独处时,钟迟迟展开纸条,只见字迹飞舞:

卿卿如晤:一日不见,思卿如狂,闻城东梅开,无心独赏;明日巳时三刻,东墙下,愿效尾生,卿须怜我,慰我彷徨。

钟迟迟用力将纸条捏在手心。

她才出宫半日,哪来的一日不见?写这张纸条的时候,怕才一个时辰都不到吧?

但是,她好像也有点想他?

……

第二天,钟迟迟在房内磨蹭到巳时三刻,才慢吞吞出门。

还没见到李长夜,却先见到了秦据。

秦据生得高大魁梧,肩背厚实,当年她才十三岁,还没怎么长身子,在秦据面前瘦弱得像只小鸡。

就是现在,他从墙角站起,向着她走开时,伟岸的身躯仍旧将她衬得格外娇小。

他没有走得太近,站在七步远处,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声音有些干涩:“阿钟……”

唤了一声,却又没了后文。

钟迟迟冲他点点头:“别来无恙。”

他中断的声音仿佛被她这句连上了:“你……长大了许多,也更美了……”

同样说她长大,秦据不比陆敬从,陆敬从对她一直更多是长辈式的怜爱,秦据当年带她上山,可是实打实地看中了她,后来也是亲口说了要娶她。

因此对着这么一句话,钟迟迟强忍住低头看的冲动,淡淡点头,道:“我还有事,秦都督请便!”

说着,却是朝着秦据的方向走去。

李长夜约的是坊外东门,碰巧秦据也站了东面,她已经迟到了,就没刻意避开,只在走近时稍微偏了一下,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突然,他伸手朝她胳膊抓来。

钟迟迟微微蹙眉,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秦据冷峻的面容上难掩惊愕。

他也是练过武的,见她这一动作,就知道不一般了。

“阿钟,你这些年……去了哪里?”他声音有些发颤,“我问了崔离,他说当年根本没见过你……”

钟迟迟看了他一眼,诚实回答:“去了澧州。”

他身形微微一晃。

“怎么会去的澧州?是不是李泉他们……”

钟迟迟愣住了。

李长夜说,当年是崔离去招降的秦据。

现在明显秦据已经打听过她的消息,知道她今年才来的长安,也找崔离求证过,知道崔离没她这么个未婚妻——

结果是他以为她当年被拐卖了?

大约是她沉默太久,被当作默认了,秦据攥紧了手心,咬牙道:“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等等!”眼看他满身杀气地离开,钟迟迟忙出声喊住,扶额道,“不是,他们把我送到驿站了!”

当年送她下山的两人都是秦据的心腹,对她也挺照顾,这被误会得也太冤枉了。

秦据停下脚步,手心一松,随即再次握紧:“是驿站的人?”

钟迟迟无奈摇头:“不是,是我自己走的!”

秦据一怔,黯然道:“你既然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为何不回来找我?就算你不愿嫁我,我也能护你周全。”

钟迟迟再次沉默。

她原以为秦据打听过后会发现她骗了他,会恨她怨她,会怒气冲冲来质问她,结果……

正当钟迟迟觉得有点心软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头皮一麻——

第322章 你怎么会在这儿?

“朕等在那里吹冷风,你倒好,还跟别的男人叙起旧情了!”

御辇内温暖如春,李长夜还没坐稳,便探过身子为她解开斗篷,只是语气仍旧又酸又冷。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顺手也帮他解开系带:“哪有叙旧情?我不是都跟他说清楚了?”

原本她还想斟酌斟酌说得委婉一些的,察觉到某位皇帝陛下盯梢的目光后,就再没心情斟酌了。

他抬着下巴,似笑非笑地垂眸看她:“难道不是发现朕在边上,才临时改口的?”

钟迟迟将他的大氅从肩头拨下,顺势圈着他的脖子,笑嘻嘻地说:“陛下怎么站在路口吹风呢?在车里等我不就好了?”

李长夜也知见好就收,笑着将她抱在膝上,道:“那怎么行?相邀佳人,在车里等岂不是很没诚意?”

见她吃吃笑得可爱,忍不住亲了亲,弯眸笑道:“尤其迟儿这样的绝色佳人,就是让朕再吹上两个时辰的冷风,也是应该的!”

她忽然收了笑意:“照这样来说,日后我年老色衰了,是不是就没资格让陛下等了?”

李长夜第一次听她说这样的丧气话,不由仔细看了她一眼。

杏眸被乍然未散的笑意染得晶亮,看不出藏了几分认真。

他含笑吻了她一下,亲昵地拥着她,低声道:“朕比你大七岁,朕封王时,你尚在襁褓,朕登基时,你刚十二岁,要老,也是朕比你先老——”微微一顿,“日后朕年老体衰了,迟儿会不会嫌弃朕?”

她乖巧地靠在他怀里,安静了片刻,道:“这个不好说。”

李长夜简直被她气笑了,想要捉住她狠狠教训一番,她却吃吃笑着,躲得十分伶俐。

好容易捉住了,低头欲狠吻,忽然瞥见她唇畔的笑意,突然心中一软,吻落下时,只轻轻柔柔一下。

他抚着她玩闹时凌乱了几许的发丝,柔声道:“朕从前只想着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权力和美人,于朕,不过是十年隐忍的犒赏。”

“可是那天夜里,朕见到了迟儿,从此觉得,你才是上天对朕往前二十四年,往后数十年所有艰难困苦的慰藉——”

他捧起她的脸,前额相抵,眸光深深。

“日后的事确实不好说,朕也说不好,但是白头偕老的事,朕真的在心里认认真真想过无数遍,每一遍,都只有朕与迟儿!”

钟迟迟有点不习惯他这么正经地说话,脸上烫了又凉,凉了又烫,不知该如何回应,但又觉得没有回应不太合适,正左右为难时,御辇停了下来。

“陛下,望梅坡到了。”

望梅坡是长安东出约五里的一处野梅林,生了各色梅树,尤其以红梅数量最多。

长安人这个季节来赏梅的人不少,但皇帝陛下要邀美人赏梅,整片望梅坡方圆三里都给清出来了。

锦幛围了一株老梅,树下铺设软席,暖炉,铜釜,案几,杯盏。

一盏热酒入喉,彻底驱散寒意。

钟迟迟环顾一周,锦幛外人影绰绰,里面却只有他们两人,围得严严实实,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案几上美酒佳肴都有,边上还放着几个大食盒。

李长夜将人都赶出去了,便由他亲自动手布菜。

钟迟迟支着下巴看了一会儿,笑道:“陛下会的挺多的!”

李长夜看了她一眼,笑道:“朕又不是废人!以前做皇子的时候,同李初、崔离一伙人常去西山打猎,猎了什么便吃什么,都是自己动手,雪天也是这么树下一坐——”看了一眼锦幛,“哪有这么金贵娇气的,还怕吹风。”

钟迟迟觉得自己依稀受到了鄙视,便轻哼道:“我也不怕吹风!”

他笑道:“是朕怕迟儿吹风!”

说着,将刚热好的一碟金乳酥送到她面前,随口道:“起初真没想到迟儿会喜欢吃这样甜腻的!”

钟迟迟拈起一块,睨了他一眼:“那我该喜欢吃什么?”

他一本正经道:“朕以为,迟儿这样的美人儿,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钟迟迟被逗得哈哈直笑。

他便含笑看着她,也不说话。

钟迟迟被他看得有些害羞,索性低着头吃东西。

他笑了一声,道:“立后的诏书朕已经拟好了!”

钟迟迟惊讶抬头:“太后和宗亲——”

他一双眸子笑成了月牙儿:“回头朕让人给你算个凤命,再算个宜男之相,保准太后喜欢你!”

钟迟迟内心有点复杂:“可我……”

“御医说多泡热汤,对你的寒症有好处,***************朕许你每日下午进宫浴汤……”

钟迟迟****************,便道:“我们出去赏梅吧!”

李长夜拉着她的手:“外头风冷,别出去了。”

钟迟迟挣了挣,没挣脱:“陛下约了我出来,只让赏这一株梅吗?”

“朕又不是真来赏梅——”他将她的手拉到唇边,细细地,眷恋地亲吻着她的手指,“迟迟,朕恨不能今日就迎你入宫——”

“从此,红梅是你,金殿是你,曦光是你,星辰是你,曲江春浓是你,翠微夏凉是你,高台秋月是你,暖炉冬夜也是你,四季冷暖,晨昏交替,每时每刻都是你……”

他吻着她的指尖,眸光抬起,深深凝视。

“迟迟,朕这样为你着迷……”

钟迟迟*******,轻声道:“外面有点冷,**********!”

话音刚落,他倏然起身,拉着她大步离开。

正要上车,耳畔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顿时停了脚步。

李长夜正急,拉了她一下拉不动,问道:“怎么了?”

钟迟迟没有回答,蹙眉凝神,四下搜寻。

突然,又响起来了。

这回李长夜也听见了:“雪都下过两场了,怎么还有松鼠?”

话没说完,钟迟迟已经疾奔离开。

嘎嘎嘎——

短促的,犹如锯木的声音,惹得小娘子稀罕的笑声。

钟迟迟却听得很清楚。

迟迟——

它在喊她!

钟迟迟闯进路边经过的一辆马车,在众女的惊叫声中,将金灿灿的小松鼠抢到了手里,提在眼前,眸光沉沉。

“你怎么在这儿?乔渔呢?”

第323章 京里出来的贵人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23章京里出来的贵人天色阴翳如灰,雪下得十分安静,悄然掩去许多声息。

快骑四人迎着风雪奔来时,守门的卫兵只是木着脸抬起长矛挡了一下,没有太在意。

洵阳城死了一个人后,这几天,像这样快马奔来的人太多了,甚至金州刺史都从治所赶了过来。

看前方四人风尘仆仆、冒雪赶路的样子,应该也是来奔丧的。

眼看那四人越跑越近,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卫兵眉头一皱,上前一步,正要呵斥。

其中一人抬起手,勒马时高呼:“奉宸卫奉旨督察南宫远命案,着金州所有在簿官吏协助调查!”

卫兵一愣,下意识往为首一人身上看了一眼,雪色斗篷缀了一圈白色的绒毛,镶边的金色鸾纹华美尊贵,斗笠下面容不清,只露出一截下颌,却说不出的风流娇美,看得他出了神。

“开城门!”城楼上的将领急声下令。

城门一开,那披着白色金鸾纹斗篷的女子领头驰入,持奉宸卫令牌的男子反而同另外两人并肩落在后面。

“那个小娘子……”他喃喃地想问同伴。

“京里出来的贵人,不要多问!”年长的同伴低声道。

……

马蹄踏着暮色与风雪,转过几处街头,绕过几处巷尾,停在一扇两开的门前。

宅门不大不小,显得十分普通,门口却守了两名衙役。

钟迟迟勒停马后,目光扫了一圈,落在距离门口不远处的一个茶摊上,一名青年正放下茶碗朝他们跑来。

“主公!”青年牵了欧阳徐的马,恭敬唤道。

四人翻身下马,朝着门口走去。

衙役阻拦时,仍是季川出示了奉宸卫令牌,将城门口的话又说了一遍。

衙役急忙放行,遣了一人去衙门报信。

“……九天前……独自去了南宫山庄,就没再回来!”青年一边朝里带路,一边低声汇报。

钟迟迟停下脚步,望着里面的情形。

南宫山庄被查抄后,南宫远和乔渔就暂住在这里

十一月初八,乔渔失踪了。

“失踪前有什么异常?”钟迟迟问道。

青年看了她一眼,不经意地怔住了。

“这是钟娘子!”欧阳徐道。

青年慌忙避开目光,低头道:“十一月初七,乔小郎于偏门外私会一名女子,初八那日,有人看见那名女子在南宫山庄附近出没。”

钟迟迟皱了皱眉,问道:“那女子长什么样?”

进城之前,他们已经去过南宫山庄。

十一月初八,乔渔带着阿金去南宫山庄,与一名女子单独见面,那女子突然发难,将他迷晕。

阿金一向机灵,乔渔一倒下它就跑了,没敢留下看乔渔最后是生是死。

那名女子的长相,阿金是看到了,但是在它眼里,人类都长得差不多,说不出个所以然,还是要问人。

青年从怀里摸出一张画像,却只是一个背影。

黑色斗篷,身材娇小,是个女子无疑,但实在看不出什么。

“我们的人只看到个背影,正面侧面都没看到。”青年面有愧色,“不过那女子曾来拜祭过南宫庄主,乔小郎似乎认得她。”

十一月初五,南宫远死了。

十一月初七,乔渔私会神秘女子;

十一月初八,乔渔与该女子约见南宫山庄,而后失踪。

以乔渔的性子,南宫远的死必定令他哀恸不已,忙着办丧事都来不及,根本不会有心思同什么女子城外约见。

“家里仆人有没有见过?”钟迟迟问道。

青年摇头道:“南宫山庄涉及叛国,南宫庄主虽然得了特赦在这里养病,也一直有官府的人盯着,这次南宫庄主死得蹊跷,前日金州刺史亲自从治所赶来,已经将这里都接手了,那些来晚了的江湖人也不许拜祭了。”

钟迟迟“嗯”了一声。

站在主路上,一眼可望见未撤的灵堂和正中摆放的棺木,灵堂外守着的也是官府的人。

季川上前交涉了几句,衙役们便纷纷低头行礼。

钟迟迟走进灵堂,问道:“南宫远怎么死的?”

“毒发身亡!”青年道,“具体什么毒是由官府验的尸,我们这里并不知晓。”

钟迟迟顿时皱起了眉。

她走的时候,南宫远是没中毒的,那就是她走之后才有人下的毒。

可南宫远都废成这样了,阵法图也被她拿走了,什么人还要杀他?

钟迟迟看了看还没钉死的棺盖,没有动手。

南宫远死了十来天来,虽然天气寒冷,尸体保存得不错,可也不太好看,何况验尸她也不懂,看不出什么。

欧阳徐看了她一眼,笑道:“那就等官府来人了再询问吧?娘子赶了一路,先坐下歇歇!”

钟迟迟点点头,绕到灵堂后坐下,随行的季川和阿扶出去寻摸茶水。

“娘子重伤初愈,就是这样风雪赶路,身子可还受得住?”欧阳徐关切问道。

十一月十五日,他接到圣旨,令随行钟迟迟至金州查案。

十一月十六日清晨出发,现在是十七日傍晚,整整两天一夜,几乎是马不停蹄,也亏得那位皇帝陛下放得下心。

钟迟迟随口“嗯”了一声,没有回答。

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上次受的伤早就好了,杨月眠留下的内力十分充沛,她的武功修为甚至比原来更上了一层,赶这点路没问题,李长夜也是得了冯沐晨的保证,又给她备足了药品,再派了季川和阿扶跟随,才允了她上路。

欧阳徐又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问道:“在下真的很好奇,娘子为何对乔小郎格外关照?”

钟迟迟正从阿扶手中接过茶水,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摇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第一次见到乔渔时,正值茫然不知何处去的时候,躲在最热闹的南宫山庄比武台边上,看着那个弱小笨拙的少年即将被人一击毙命。

救了第一次,后面的无数次仿佛成了习惯。

欧阳徐仿佛还有话要说,刚一张嘴,又停了下来,转头向大门方向。

钟迟迟也听见了喧哗声,向季川使了个眼色,道:“让他们进来!”

第324章 乔渔的身世

“乔渔去信让你来的?”钟迟迟问道。

被问的人却像没听到她的话,两眼泛红地扑到棺木上,震惊悲痛:“庄主!庄主怎么会……”

钟迟迟没耐心等他伤心完,招手将他擒住,冷冷道:“南宫远是中毒身亡的,乔渔也失踪了,我问什么你就老实回答,别作扭捏小女人样!”

他涨红了脸,又瞪圆了眼:“你说什么?小渔失踪了?”

钟迟迟不答反问:“南宫远死后,有个女人上门拜祭,约了乔渔到南宫山庄见面,乔渔的性子你知道的,生父新丧,你觉得谁能把他约出去?”

乔锡脸色变了变,却没有开口。

钟迟迟捏紧他的咽喉,冷冷道:“南宫山庄已经罪涉叛国、满门抄斩,乔渔如今也生死不知,你再扭扭捏捏,我就送你去陪你家庄主!”

乔锡惊恐地抓住她的手,那样美的一只手,却如钢铁般纹丝不动,乔锡挣扎着看了一眼她身旁的几人。

钟迟迟使了个眼色,示意另外三人离开。

“乔渔的身世到底还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还有人要害他?”

等到另外三人都离开了,乔锡终于嘶哑开口:“小渔不是庄主的孩子!”

钟迟迟吃了一惊,松开了手。

乔锡捂着喉咙,急喘了几口气,道:“小渔的生母是南宫家的小娘子——”

本来觉得乔渔是南宫远的私生子已经够复杂了,原来还有更复杂的。

乔渔的生母是南宫家不为人知的一名庶女,被上一任庄主养在外面,老庄主临终前拜托南宫远把这位庶妹接回来照顾,结果南宫远见庶妹貌美,竟不顾人伦占为己有。

但乔渔的生父却不是南宫远,而是一名南宫山庄的神秘贵客。

饶是钟迟迟自诩接受能力强,也被乔渔复杂的身世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待回过神来,便问:“乔渔的生父是谁?”

乔锡摇头:“当年那位贵客身份十分神秘,是庄主和耿师兄亲自接待的。”

耿千山?

钟迟迟目光微闪。

南宫山庄事败后,耿千山和南宫狩都被押送进京,南宫狩据说被李长夜亲手杀死,耿千山似乎还关在大牢里。

“乔渔的身世都有谁知道?”钟迟迟问道。

乔锡摇头道:“应该无人知晓,小渔的身世是三娘私下告诉我的,当年三娘称小渔的身世不能外泄,求了庄主让我带走小渔,她在世的时候,生怕庄主知道小渔的身世,一直阻止庄主召小渔回来,直到前年……”说到这里,乔锡露出了比刚才得知南宫远噩耗更悲痛的神色。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又问:“那个三娘,真的是南宫远的庶妹?”

乔锡确信无疑地点头:“当年老庄主交代的时候,我和庄主一起听着的,也是我亲自去将三娘接回。”

“既然如此,为何一直养在外面?”凭老庄主的身份,纳个妾生个庶女不算什么吧?

最令她在意的是,乔渔生母留下的那本阵法图册。

这可不是普通人会有的。

乔锡脸上露出了挣扎神色:“老庄主待我恩重如山,逝者已矣,岂能再言是非?”

钟迟迟也没有再问下去。

总是那女子的身世同巫族有些关系,才留下了阵法图。

但是巫族血脉越是纯净,容貌资质就越上乘,所以凭乔渔的容貌和资质,就算他生母是,他也不太可能遗传到。

乔渔本身没什么问题,对方没有杀他,而是带走了他,显然他还有利用价值。

他的利用价值,不是来自他的母族,就是来自他的父族。

现在他的父族不详,只能先往生母这里探查。

同巫族有关,最坏的可能就是落到了吐蕃人手里。

钟迟迟正要唤季川进来,大门外却又来了一批人,隐隐约约听到“使君”两字,便知道是那位金州刺史来了。

钟迟迟也没什么必须要维护的排场和面子,便直接迎了出去。

一打上照面,双方都愣了愣。

这位金州刺史三十岁也不到,是个相貌不错的年轻人。

而且她也认识。

“听闻京中来使,没想到是钟娘子。”刺史低眉道,言谈举止少了许多清傲之气。

钟迟迟笑了笑,道:“原来大郎君来了金州。”

金州刺史,正是王子徽的兄长王子微。

外放了半年多,王子微身上多了几分沉淀,寒暄两句后,便主动提起了正事:“听说钟娘子奉旨督察南宫远命案,有用得上下官的地方尽管开口。”

钟迟迟也不同他客气:“和南宫远同住的乔渔,在南宫远死后第三天失踪了,失踪前见过一名女子,那名女子曾来吊唁南宫远,可有仆人见过?”

王子微立即吩咐了下去。

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人带了一名仆人上来。

“……大概这么高,有点瘦……长得很好看……”

这形容听得钟迟迟一阵无力。

王子微看了她一眼,道:“娘子莫急——”说着,唤来随从取文房。

纸墨备下,王子微问那仆人:“脸型如何?额宽几许?……”

一边细问,一边下笔,一炷香后,纸上已经隐隐成型。

钟迟迟目不转睛地看着,待眼睛画上,她再不可能认不出来了。

“是她!”仆人惊喜喊道。

钟迟迟脸色十分难看。

原以为乔渔被劫是因为他的身世,但现在看来,恐怕是因为她——

她倏地拿起画像,塞到欧阳徐手里:“尽快找到人,是冲着我来的!”

欧阳徐当即布置了下去,回头见她神色焦灼,下意识安慰了一句:“乔小郎的失踪同南宫庄主之死间隔不过两天,说不定有些联系,未必是冲着你来的。”

钟迟迟听得心中一动,问王子微:“南宫远中的什么毒?”

王子微摇头道:“仵作没有验出具体什么毒,只说那毒十分猛烈,量也很大,瞬间毙命,照理说这样大的量服下时很难掩人耳目,再者,一直没能查到毒是下到哪里的——”

钟迟迟越听眉心越紧。

猛烈、大量,无法追踪毒源——

这样的特质,她近期曾听到过一次,从御医孙济仁口中。

形容的,是她中的毒。

第325章 东方祁

清晨,初霁。

雪光剑气,灼灼逼人。

欧阳徐一袭白衣胜雪,负手立于廊下,微微含笑地看着,并不上前。

但他也没看多久,舞剑的人便突然收了招,剑身一扭,藏入腰间。

“打扰娘子雅兴了?”欧阳徐含笑问道。

钟迟迟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我一个人的时候才舞剑,两个人的时候只适合对招!”

欧阳徐笑道:“娘子心绪不佳,在下不敢同娘子对招。”

“有消息了没?”钟迟迟站着由阿扶为她披上斗篷。

欧阳徐摇了摇头。

即便有画像,又有千灯阁的天罗地网,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找到人的。

钟迟迟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有再追问,正要回房用早膳,忽见走廊尽头,乔锡拉着一人匆匆朝她走来。

那人显然跟不上乔锡的脚步,一路被拖着走,然而,不经意间瞥见了欧阳徐,顿时眼睛一亮,两颊泛红,主动提起裙角跑了起来。

钟迟迟挑了挑眉,勾唇道:“不会是追着我们欧阳哥哥来的吧?”

欧阳徐无奈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两人到了跟前,乔锡着急抢先道:“钟娘子,小女可能有小渔的消息!”

钟迟迟目光一凛,揪起正对着欧阳徐娇羞的乔灵儿:“什么消息?”

乔灵儿被她的语气吓得抖了一抖,磕磕巴巴道:“我、我……是他、他说,娘子要找的人在、在他那儿……我、我不知道九师兄……”

“他是谁?”钟迟迟追问道。

乔灵儿不知想起什么,又红了脸,语气温柔道:“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在河边遇见的他,他穿着黑色的衣服,面若敷粉,唇若涂朱,目似点漆,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他都说了什么?”钟迟迟打断她问道。

乔灵儿的脸更红了:“他问我是不是迷路了,还为我指了路,请我为他带几句话,他说话的声音——”

“带什么话?”钟迟迟再次打断她。

乔灵儿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嫉妒地看了她一眼,又被她的眼神吓得瑟缩了一下,讷讷道:“那位郎君说,钟娘子要找的人在他手上,让娘子独自去离兑谷……”

“离兑谷是什么地方?”乔锡问道。

欧阳徐却是知道的:“要不要调兵去围?”

钟迟迟摇了摇头,道:“我一个人去!”

欧阳徐蹙眉道:“他上次重伤后另有奇遇,你一个人过去,要面对的未必是他一个人!我陪你一起去!”

钟迟迟冷笑:“我能灭隐宗一次,就能灭他第二次!”

离兑谷是隐宗宗门所在,但是知道这个称呼的人却不多。

钟迟迟进出离兑谷已经三次了,自然是知道的。

她最后还是坚持一个人进了离兑谷,东方祁那个疯子,要是看到她带了人进去,说不定会做出点什么事来。

但是她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全,因此默许了欧阳徐和王子微带人守在谷口接应。

离兑谷的入口是一条幽暗的隧道。

她第一次走过这条隧道时,石壁上还燃着油灯,每个转角处都有隐宗弟子把手。

但是现在都没了。

她第二次进去的时候,把这些人都杀了。

那一次,她剑下、身上,染满了隐宗弟子的血,她这样出现在东方祁面前时,将他的双眸都染红了。

他似哭似笑,似疯似魔。

“阿钟,你竟这样狠心!”

她一直都很狠心,在杨月眠的训练下,越来越狠心。

只有乔渔,是她要保护的。

不管为什么,原因不重要,她就是要护着他。

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隧道的尽头,是一片瀑布,出了瀑布,就是离兑谷。

水声震耳,钟迟迟拔剑在手,毫不犹豫冲了出去。

水帘外,豁然开朗。

瀑布下是一汪清潭,并不十分深,水流向下,越远越浅,露出许多圆石,两侧筑了高台。

她第一次进来时,两次的高台上站了不下二十人。

如今,却空无一人。

钟迟迟落在一块圆石上,望着前方那个黑衣瘦削的人,神色淡淡:“乔渔呢?”

那人咧开嘴,露出两排雪亮的牙齿,笑得既僵硬又煞气:“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没死?”

钟迟迟嗤笑道:“我又没杀你,你没死不是很正常?”

“你没杀我?”他低喃了一声,突然双目血红,“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钟迟迟冷冷一笑:“早知今日,我当时是该直接杀了你!”

他笑了起来,神色似悲似喜:“现在杀我也还来得及……你为了他,毁我宗门,再为了他,取我性命……杀了我,你就能带他走了!你想杀我,杀就是了,何必让我知道你是为了谁……”

钟迟迟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忽而又松了一些,轻声道:“我后来回来找过你……”

他笑声顿时一收,怔怔地看着她。

钟迟迟抿了抿唇,垂眸道:“我回来过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当年乔渔确实是被东方祁掳回隐宗,以逼迫她出现,当她看到满身伤痕的乔渔时,杀念失控,屠杀了大半隐宗弟子,重伤了东方祁。

但后来乔渔醒后,却告诉她,他的伤是一个叫贾聪的隐宗弟子造成,在她杀进来之前,东方祁正要对贾聪用刑。

她再回到离兑谷,已经空无一人。

那次屠杀,让她整整三个月不能入眠,一闭上眼就是东方祁绝望的目光。

乔渔抱着她哭喊,迟迟,迟迟,我要怎么才能帮你?

李长暮,只有李长暮一直在那里,能被她找到。

乔渔当掉了她身上唯一一支玉簪,那支李长暮送的玉簪,不敢让她接触陌生人,便咬牙买了一辆马车,亲自赶车,将她带到了长安。

哪怕后来她恢复正常了,也不敢问东方祁的状况。

如果不是这次他又绑架了乔渔,引得她杀念再起,她恐怕这辈子都不敢再见东方祁。

她携着满腔杀念而来,离兑谷中,却只有一个他,只有一个绝望求死的他。

“我没有要你死,一直都没有……”她低声道,“火麒麟不是我毁的,我没有要杀你……”

当年杨月眠要她从东方祁那里拿的,是他的火玉麒麟。

东方祁所练功法太过阴邪,练功时需要火麒麟配合才不至于走火入魔。

她原以为拿了火麒麟给杨月眠看一眼就会还给东方祁,没想到一到杨月眠手上就被捏碎了。

他看到捏碎的火麒麟,神情似悲似怒。

那一次,他将她赶出了离兑谷。

两年后,他们再次见面,她用剑尖指着他。

失了火麒麟的他,武功没有太大进展,对比一日千里的她,显得不堪一击。

她轻易地将剑刺进他的身体,他几乎没有反抗。

他说,阿钟,你想要我死?

第326章 乔渔和隐宗

她骗过很多人,负过很多人,也杀过很多人。

她知道自己没什么良心,但这世上,若还有一人让她感觉到亏欠,也只有东方祁了。

第一次相遇,她骗了他的感情,毁了他的功法;

第二次相遇,她灭了他的宗门,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

这一次,依然是杀气腾腾而来。

“东方祁,对不起……”她轻声道。

他呆呆地看着她,直到她抬眸望来,才喃喃道:“阿钟……”唤了一声,却又说不出更多。

钟迟迟垂下剑尖,道:“当年,我确实是受人指使接近你,但是火麒麟不是我毁的,我对不起你,但是从未想要你死。”说罢,软剑入鞘。

“阿钟——”东方祁顿时眼睛一亮,朝她冲过来。

他们原本都站在水中石上,钟迟迟脚下的圆石尤其小,他冲到了她面前,恍若不觉地站在了水里,反倒比她矮了一些。

“阿钟——”他幽黑的眸中满溢狂喜,伸手就要抱她。

钟迟迟神色未动,向后飘去,落在了后面一块圆石上。

东方祁脸上的狂喜瞬时僵住。

钟迟迟淡淡道,“把乔渔交出来,我不想和你动手!”

东方祁的神色慢慢地沉了下来,冷笑一声,道:“那小子有什么好的?离开我后,你的眼光跌到这份上了?”

钟迟迟打量了他两眼。

东方祁的相貌自然也是很好的,否则乔灵儿不会当着欧阳徐的面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只是东方祁的长相阴柔,人也是阴沉沉的,不是她喜欢的那种。

她还是更喜欢桃花眸流转勾人,张扬耀眼如烈日的……

“我的眼光用不着你操心。”她不自觉勾唇一笑,语气也软和了许多,“乔渔也不是我喜欢的人,你以后,不要再针对他了。”

东方祁愣了愣,喃喃问道:“不是乔渔?”

钟迟迟看了他一眼,道:“这样的事,我希望是最后一次了。”

东方祁自嘲地笑了笑,道:“这次不是我抓的他。”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药瓶,在手里摩挲了一下,低声笑道:“有个女人带着乔渔来找我,还给了我一瓶药,说是让你闻一下就会失去抵抗之力,任我为所欲为……”

钟迟迟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药瓶,他不说,她也知道是什么。

王子微画出的那名女子,是耿星儿。

耿星儿自从薛瑛死后就失踪了。

萧怀璧提到过,她的生父是一名江湖人,如今看来,很有可能就是耿千山,之前在南宫山庄对她下毒的,估计也是耿星儿。

她被薛瑛绑架那次,耿星儿也在,这药瓶里,应该是类似的醉酒丸。

“她和我有些过节。”钟迟迟道。

“你骗了她的男人?”他嘲笑道。

钟迟迟看了他一眼,勾唇道:“我的男人杀了她的男人!”

……

“我既看出她对你的敌意,又怎么会听由她使唤?”东方祁领着她向山谷深处走去,“这辈子,被骗一次就够了。”

“你把他们放一起了?”钟迟迟紧绷着问。

耿星儿那样恨她,又知道乔渔在她心里的分量,难保不会加害乔渔。

没看到乔渔平安之前,她心里静不下来。

“我点了她的穴——”东方祁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扯了扯嘴角,“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乔渔的,算起来,他还是我表弟!”

钟迟迟被这个消息砸得懵住了。

东方祁看着她这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刚到隐宗时,年纪还小一些,纵然貌美,也还显出几分青涩,笑起来犹如雪地里抹了胭脂,清澈妩媚,叫人既怜又爱。

再见时,容颜更盛,却判若两人。

直到此刻怔愣时,依稀几分当年。

他下意识地如同当年一般伸手去牵她的手,她却机警地躲开了,抬眸时冷冷清清。

东方祁目光一沉,猝然转身,继续朝里走去。

深冬木叶俱落,林中小楼萧瑟。

钟迟迟突然停住脚步,问道:“你把人都扔小楼里了?”

东方祁回头,见她面色有异,眼中刚刚闪过一丝困惑,旋即,脸色一变,倏地朝小楼冲去。

却有一道身影比他冲得更快。

东方祁进了小楼后,只见钟迟迟一人站在屋内中央,再没有第二人的影子。

“怎么可能?”他面色铁青,“我一直在离兑谷中,凭那个女人的身手,怎么可能自己解开穴道逃出去?”

“有没有其他出口?”钟迟迟问道。

“有一个——”东方祁咬牙道,“那也不可能——”

“带我去!”钟迟迟打断他道。

东方祁说不可能也是有倚仗的。

离兑谷看上去只有一个出口,另外一个应该是秘密逃生的出口,当年她在离兑谷中待了两个月也没发现。

这个出口同样是一个山洞,山洞入口十分隐蔽,还设了许多机关。

但如今,这些机关都被毁了。

钟迟迟抿紧双唇冲进山洞。

这个山洞不长,很快就出来了,出来后,却是一片林子。

如今虽然只剩了光秃秃的树干,可一眼望去,却令人眼花缭乱。

东方祁怒喝一声,一掌劈断了其中一株树木。

钟迟迟没有发怒,却也沉下了脸色。

这不是普通的林子,而是一个阵法,是上古十阵中的迷阵,那本阵法图册上就有。

钟迟迟没有再追,这林子四周十分安静,耿星儿早已逃远,不知所向。

“乔渔和隐宗是什么关系?”她问道。

东方祁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还是忍下怒气答道:“四十一年前,上一任隐宗圣女失踪,乔渔正是那位圣女的后人!”

“去年我将他掳回宗门时,就发现了他的身世,但是他好像并不自知。”

“你们隐宗圣女手上,是不是有一本阵法图册?”钟迟迟问道。

东方祁震惊看她:“你见过?”又道,“那是宗门秘籍,只有圣女能学习其中阵法,上任圣女连同秘籍失踪后,隐宗各处的阵法废了不少——”目光落在眼前的枯木上,陡然一沉,“若不是如此,岂会被那个女人逃出!”

“她不是自己逃出的!”钟迟迟缓缓攥紧了手心,“这个阵法保留了十之七八,普通人不可能闯出去——”

除非,那人学过上古十阵;

或者,那人手里就拿着阵法图!

第327章 南宫远的毒

南宫远中的毒,与她曾经中的毒有所相似;

耿星儿出逃,是有通上古阵法的高手相助——

钟迟迟一下子就想到了云亭山谷中围袭她的第十人。

那一场针对她的刺杀设计得细致完美,匕首刺进心脏的一瞬,她第一次从杨月眠以外的人身上感觉到了可怕。

如果这次乔渔遇上的是同一批人——

“即刻传令金州、洋州、通州三地,捉拿吐蕃奸细!”同王子微等人碰面后,钟迟迟立即下令,“出入关卡全部戒严,拿着乔渔和耿星儿的画像去捉!”

王子微神色一震,迟疑道:“这——”

钟迟迟从身上取下一块令牌,丢给季川,道:“使君先请派人去传,季川随后持令牌赶到!”

王子微瞥了一眼季川手中令牌上金灿灿的“如朕亲临”四字,忙低头应是。

安排完这些,欧阳徐才有机会上前,看了一眼莫名敌视他的东方祁,问道:“没找到乔小郎?”

钟迟迟点头道:“阿乔和耿星儿怀疑被吐蕃奸细带走了!”又回头吩咐王子微,“把仵作带来,我要看看南宫远的尸体!”

说罢,翻身上马,率先向洵阳方向疾驰而去。

目前为止,那个吐蕃巫只做了两件事,毒杀南宫远,带走乔渔。

乔渔这边还是要靠千灯阁找,她只能等着;但南宫远的毒,她总要看看,或许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南宫远的尸体还在棺木中躺着,盖着棺盖,没有钉死。

没有官府的允许,也没有亲眷做主,还不能盖棺出殡。

仵作到了后,便动手推开棺盖。

钟迟迟就站在边上,棺盖推开一丝缝隙时,她隐隐闻到腐臭味。

尸体停放了十来天,就算天气冷,有点异味也正常。

钟迟迟接过边上递来的帕子捂住鼻子,心头莫名吊了起来。

待棺盖推开一角时,突然有什么从里面飞了出来!

钟迟迟目光骤缩——

“盖上!”她急喝一声,腰间剑光闪出,直扑刚才从棺木中飞出的东西。

这边欧阳徐和东方祁反应都很快,她话音刚落,两人齐齐出手,将棺盖推了回去。

欧阳徐抬起头,便又见对方满眼敌意,回了一笑,走向钟迟迟:“怎么回事?”

钟迟迟正皱眉看着自己的剑。

幽碧色的剑身上沾着几滴浓稠的深绿色液体,看着不太显眼,但一细看,就很恶心。

再看地上被她斩杀的两个东西。

是两只黑蛾,比寻常的飞蛾大一些,也显得更狰狞。

“把南宫远的尸体连同棺木一起烧了!”钟迟迟目光沉沉道。

“娘子认得这毒?”王子微问道。

“不是毒,是瘟疫!”钟迟迟沉眸道,“尸体入土,则水土皆染,不可饮食;又七日后,尸体上生出毒蛾,毒蛾所到之处,瘟疫蔓延——”

“先前接触过尸体的人,恐怕都已染上了瘟疫,又各有接触……”

王子微脸色瞬变,拜道:“洵阳必须锁城,请娘子速速离开!”

钟迟迟摇头道:“无妨,我是不会染上瘟疫的!”

以前杨月眠在的时候,每年端午都会为她施术驱病邪,所以她从来都不会生病。

今年端午,她也自己给自己施术了,至少到明年端午之前,她都不会生病。

“娘子若留在洵阳,恐怕陛下也会赶来。”欧阳徐轻声道。

钟迟迟忍不住抿唇一笑,还真有这种可能。

虽然今年端午她给自己施术的时候,也顺手给李长夜驱了下邪、祛了下病,就算他来了疫病区也问题不大,但她只是在这里等乔渔的消息,一旦有了消息就要离开了,他来了也遇不上,实在没必要跑这一趟。

“我写封信吧!随使君奏折一道进京呈情!”钟迟迟道。

半个时辰后,洵阳城城门紧急关闭,快马四面奔出,向临近州县送去金州刺史王子微亲笔信。

另有一封六百里加急,日夜兼程,北上京师。

冬月十九,近午时,急信入城门,至宫门,转呈禁卫,直奔紫宸殿。

紫宸殿中,皇帝陛下正与诸相议事。

高福拿到信,片刻不敢耽误地进了殿,顶着宰相们不满的目光将信送到了御案上。

皇帝陛下扫了一眼,目光一紧,抬手暂停了宰相们的发言,迫不及待拆阅信件。

一封算不上长的信,看得他时而微笑,时而蹙眉,连带着下面观察皇帝陛下神色的宰相们也心头忐忑。

好在看到最后,皇帝陛下笑出了声来。

宰相们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到他开口道:“金州洵阳发现疫情……”

瘟疫在任何时候都是惊人的灾难,甚至可能动摇国本,淮南旱情未解,金州又现瘟疫,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长夜与诸相放下了先前所议的事,就着瘟疫讨论了近半个时辰,随后打发了宰相们各自下去安排。

殿内没了人后,他又重新将目光落回信笺上。

信的十之八九说的都是正事,字迹恣意飞舞,显得漫不经心,反倒到了最后,行文缓了下来,字字句句都在劝抚他不要冲动去找她——

“年年端午驱邪祛病,从来不曾落下……小小瘟疫,实不足挂齿,陛下不必担忧,更莫寻机南下洵阳,我亦不会久留,倘若陛下贸然南下,未必得遇……”

“……别后多思,料陛下念我更甚,定早日归来,与君偕好。”

早日是多早?如何偕好?

李长夜将最后一句看了又看,突然一笑:“来人——”

……

此时,钟迟迟正一面守着药炉,一面听着东方祁说话。

“那本秘籍是宗门代代相传的宝物,倘若上代圣女还在,或可询问出处,但如今,已经不得而知了!”

钟迟迟沉吟片刻,问道:“隐宗是怎么来的?”

东方祁道:“隐宗的创始者是第一代圣女,长安人氏,姓苗名弦——”

钟迟迟倏地抬头,目光灼灼:“姓苗?”

东方祁微怔,点头道:“是,隐宗的圣女和宗主包括我在内,可以说都是那位的后人,每一任圣女都是姓苗,宗主的姓氏却换过几次。”

“第一任宗主姓什么?”钟迟迟莫名有些紧张。

东方祁突然眼神变了变,盯着她半晌,才轻声道:“姓钟……”

第328章 简单的以暴制暴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28章简单的以暴制暴炉火旺极,药壶中汤药沸腾作响。

钟迟迟放下蒲扇,任火势转文。

“姓钟而已,难道还能跟我有关?”她面色淡然,心中却难抑惊骇。

苗姓女子,生子姓钟。

她刚听到姓苗时,一下子就想到了周灵帝教授巫舞的那位苗美人。

周灵帝姓杨,名钟。

苗弦,杨钟。

《礼乐》有云:弦,离音也;钟,兑音也。

所以名离兑谷。

周灵帝没有子嗣,过世后是兄终弟及,他后宫嫔妃也不多,按照规矩,应该都进了观庙修行,至于那位苗美人,并没有特别的说法,倘若苗美人怀着周灵帝的孩子流落民间……

她忍不住看了东方祁一眼,问道:“你和阿乔都是那位圣女的后人?你怎么姓了东方?”

“第一任宗主是姓钟,但后来有女子继任宗主,后代便随了夫姓,只圣女一脉一直随苗姓。”东方祁说着,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阿钟,我从未听你提起过你的身世……”

钟迟迟冲他呲牙一笑:“或许我们同宗也说不定!”

他脸色变了变,噎了半晌,才道:“即便如此,我也不在乎!”

钟迟迟瞥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不过话说回来,她要是想知道苗美人的下落,恐怕还是要去问周云卿。

想到这里,她转头朝外,问道:“欧阳在吗?”

门外阿扶答道:“欧阳先生未归。”

钟迟迟“嗯”了一声,闻着药壶里的药差不多了,便提起药壶,将药汁倒入碗里。

“你的男人,就是欧阳徐?”他阴沉着脸问道。

钟迟迟笑了一声,将药壶放回炉火上,朝他抬了抬下巴:“吃药!”

洵阳城已经封锁了,到今天中午为止,查出了四十三名染疫的病人。

她身边的几个人,季川外出了不知,阿扶没接触过外人无事,欧阳徐虽然接触过原在洵阳的千灯阁弟子,倒也没事。

只有东方祁,因为接触过乔渔和耿星儿,染上了疫病。

南宫远的尸体,乔渔肯定碰过,如今乔渔,现在应该也病发了——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不过乔渔现在应该是落在下毒者手上,那人若是拿他还有用,或许有方子救他。

不管如何,她还是要有所准备。

长安派来的御医水平如何还不知道,她现在反正也闲着等消息,干脆拿东方祁试试方子。

东方祁对此没有什么不满,相反,似乎还挺高兴,端起碗时,脸上的阴沉都散了一些。

钟迟迟没空理会他的小心思,心里还是记挂着乔渔的下落。

耿星儿绑架乔渔,是冲着她来的,那吐蕃巫呢?也是冲着她来的?可是她人都到了洵阳,吐蕃巫水平不低,应该已经发现她没有巫力了,抓她也无用。

所以,是冲着乔渔来的?

如今,乔渔的母族已经明了了。

当年隐宗失踪的前任圣女是被南宫山庄的老庄主藏了起来,多半是用了什么不光明的手段,作为弟子的乔锡才三缄其口。

前任圣女生下一个女儿,女儿被同父异母的兄长南宫远霸占,后又与神秘贵客私通,生下了乔渔。

那本阵法图册应该是前任圣女留下的,不知怎么被吐蕃巫知道了,或许是查了苗美人的下落,查到隐宗圣女——

可是图册不都拿去了?抓乔渔做什么?

难道那苗美人也是巫族后裔?

钟迟迟看了一眼东方祁。

眸色似墨,长睫如羽,比寻常女子还姣好几分。

要抓也是抓他吧?

可惜她现在也没本事查探东方祁是否巫族血脉,要查的话,还是得送进宫去……

如果不是因为她,也不是因为乔渔的母族,那就还剩一个可能——

这时,门外突然喧哗,很快,听到来人喊道:“钟娘子!钟娘子救命——”

……

洵阳城西的一座废弃园子,临时被用作安置染了瘟疫的病人。

此时数十名巡城卫士将园门口团团围住,兵戈所指的,是一群服饰各异的江湖人,男女老少都有,其中不乏内力深厚的高手。

卫士和江湖人的身后,又各自围了一些手无寸铁的百姓,面色惶惶。

钟迟迟一路踏着沿街屋檐而来,在园外树梢微微一滞,飞身向江湖人中为首的壮年男子扑去。

那男子忽觉劲风扑面,目光一凛,竟拿了手里的人去挡。

只听得风中一声冷哼,手上一轻,人没了。

男子骇然变色。

不远处,白衣翩然落地,伴随一声清清淡淡的询问:“没事吧?”

男子猛然望去,只觉心头被狠狠一撞,猝不及防呆住了。

白衣金绣,绰约如仙,仅一个侧颜便美得令人无法呼吸。

男子呆呆地看着,忽见她眸光如水流转,朝着他轻轻一瞥,顿觉魂儿都飞了。

钟迟迟瞥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冷笑道:“我早说过,这些江湖人难管教得很,直接调军来围就是了!”

这次染病得大多是吊唁过南宫远的江湖人,能和南宫山庄来往的,都不是什么小喽喽,本事大了,脾气也不会小,昨天她就建议过王子微调金州守军来。

王子微惊魂未定道:“是下官思虑不周……”

立即吩咐:“即刻传信金州都尉,令调兵三百——”

“五百!”钟迟迟打断道,看了一眼已经冲出疫病区的二十多人,“两百弓箭,三百步兵,围这里,再调五百加守各城门!”

对面哗然,男子也终于惊醒,勃然道:“我明明什么事都没有,你们说我有病,我就要被关这里!我要真得了疫病,自会去求医,凭这几个庸医,是想治死我吗?”

钟迟迟看着他冷冷一笑,道:“有吐蕃奸细混入洵阳散播疫毒,你们这些人想强冲出去帮谁的忙?”

男子一噎,正要反驳,钟迟迟已经转头,对王子微道:“让兵士们好好盯着这里,有那种想擅闯出来的,定是与吐蕃奸细有勾结,想将疫毒扩散出去,应当以叛国罪论处,当场格杀就是!”

她语声不高,却以内力传出,人人听得清晰,一时静寂,只王子微颇有些振奋地应了声“是”。

那男子面色忿忿,似乎还要说什么。

钟迟迟扯了扯嘴角,隔空一掌拍在他胸口,连带着他身后诸人向后跌去。

再扫一眼过去,刚才那一张张桀骜不驯的脸上就只剩了惊恐。

钟迟迟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以暴制暴比较简单。

第329章 我的男人在长安

“这方子对疫病有点预防作用——”钟迟迟抓起刚写好的药方递给王子微,“你现在诊不出什么,先就着这个方子,每日一剂,三天内没有高热出诊就没问题!”

刚才挟持王子微的那人身上已经出了疹子,王子微与他有过直接接触,难保不被传染。

时疫很容易起变化,她写的这个预防疫病的方子是杨月眠提过的,但是具体有多少效用不知道。

至于治疗疫病的方子,就更要斟酌了。

“再盯着她的手看,信不信挖了你的眼!”边上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王子微一惊,下意识挪开了眼。

钟迟迟转头看了一眼,东方祁正倚靠在门框上,照着她的吩咐蒙着半张脸,露出一双幽黑的眸子,阴阴地看着王子微。

“你出来做什么?”钟迟迟蹙了蹙眉。

“看看什么样的男人,沦落到要女人去救!”他轻蔑笑道。

钟迟迟嗤笑一声,道:“刚才谁高高兴兴喝了我的药?”

东方祁一时语噎,幽幽地看着她。

钟迟迟没再理他。

不过东方祁的出现倒是让她记起了之前被打断的想法。

“把乔锡找来!”钟迟迟吩咐了一声,转向王子微,“有件事,想请大郎君帮忙——”

如果吐蕃巫绑架乔渔,不是因为她,也不是因为乔渔的母族,那就还有一个可能。

那个令南宫远谨慎接待的神秘贵客,乔渔的生父。

乔锡说,当年是南宫远和耿千山亲自接待的那名贵客,但这并不代表同样是南宫远心腹的他没机会看到人。

随着乔锡一点一点地回忆,王子微落笔虽慢,却也渐渐有了轮廓。

刀削斧凿般的一张脸,鼻梁高挺,唯独一双眼睛一直隐在斗篷帽下。

钟迟迟紧紧盯着,抿唇不语。

这时,人影如风入户。

钟迟迟刚一抬头,就见东方祁屈指成爪朝来者杀去。

论武功,还是东方祁更胜一筹。

钟迟迟蹙了蹙眉,挥起一记掌刃向东方祁袭去。

他侧身一避,欧阳徐趁机进了门,神色微凝:“找到乔渔了!”

……

“……昨日酉时,出金州……今日巳时,已经临近剑南道——”欧阳徐眉间微蹙,看她的眼神带着一丝劝谏,“我的人没有亲眼看见,只是沿途每个州府,都会有人注意到耿星儿。”

钟迟迟笑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对方这是故意留了线索,引着他们去追踪。

不,不是他们,是她!

竟然还是针对她的!

“没有看到阿乔吗?”钟迟迟问道。

欧阳徐摇头:“没有,只有一辆马车,下车的除了耿星儿就只有一名老仆——”微顿,“耿星儿似乎面有病容。”

钟迟迟目光微沉,继续问道:“他们往哪里去?”

“将从益州入蜀——”欧阳徐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益州入蜀,过蜀州、扶州,就是吐蕃境了,阿钟,他们这是要引你去吐蕃!”

“我知道!”钟迟迟淡淡一笑,“耿星儿面有病容,这是在威胁我,倘若我不去,乔渔会死。”

欧阳徐满脸不赞同:“可是明知是个陷阱——”

“不是还有你吗?”钟迟迟笑盈盈看着他,“上回我是独身一人才遭了暗算,这次我多带几个人!”

欧阳徐知道劝不住,无奈一笑,道:“也罢,我陪你一道去——”

“还有我!”东方祁突然道,上前一步,想要挤开欧阳徐,被钟迟迟瞪了一眼后,才止住动作,语气僵硬道,“我也一起去!”

钟迟迟睨着他道:“你还染着疫病,不能离开洵阳!”

他瞪了她一会儿,挤出一句话:“我跟着你,你不是正好给我治病?”

钟迟迟嘲笑了一声,道:“我赶着去救人,还带着药伺候你?”

东方祁眸光森森,道:“你走了,我看洵阳城还有谁拦得住我!”

钟迟迟仔细想想,还真的是……

眼看东方祁流露出得意之色,钟迟迟冷冷一笑,道:“那我走之前,把你绑起来吧!”

东方祁眼神一变,怒气冲冲指着欧阳徐:“就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你还带他,是嫌身边累赘不够吗?”

钟迟迟都被逗笑了。

欧阳徐的武功是不如东方祁,可也没差太多,怎么就成三脚猫的功夫了?

不过这么一来,她也听明白了。

“不是欧阳——”钟迟迟眸光微微一闪,主动凑近东方祁,悄声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的男人是谁?”

靠得这样近,东方祁只能低头看她。

她微微仰着脸,水波涟涟的杏眸中笑意狡黠。

“是……”他声音有些干涩,紧了紧手心,道,“我想知道,他凭什么……”

凭什么胜过他,凭什么能得到她。

“帮我一个忙。”她含笑软语。

“什么忙?”东方祁情不自禁也跟着放软了声音。

这样娇俏柔媚的人儿,简直想为她做任何事……

钟迟迟抿唇一笑,转身走了两步到桌前。

刚才替王子微写药方的纸笔还在,她提起笔,只写了几行字,拿起,吹干,招来阿扶吩咐道:“拿去装个信封。”

又转向东方祁道:“我有一封要紧的信,想请你帮忙送去长安,直接送到御前——”语气一肃,“记住,一定要亲自呈到陛下面前!”

东方祁双眸晶亮:“你放心!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一定帮你送到!”

钟迟迟笑了起来:“哪里就需要粉身碎骨了,你拿着我的奉宸卫令牌,一定能见到陛下的!”语气一转,柔声道,“只是你还得等疫病痊愈了再出发,否则冲撞了圣驾,会连累到我的。”

东方祁是不怕什么冲撞圣驾的,但她任职于奉宸卫,他拿着她的信冲撞圣驾,确实会连累到她。

于是点了点头:“好!”

她笑得更开心了:“我的男人就在长安,你替我把信送到后,同陛下说一声,就能见到他了!”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欧阳徐转开了脸,王子微则低下了头。

想起当年自己糊里糊涂承认轻薄她的事,王子微不由心有戚戚。

冷不防那女子突然转向了他,笑道:“他要是能好,证明我的方子有用,到时就交给大郎君了!”

第330章 想跟朕抢女人?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30章想跟朕抢女人?东方祁拿着钟迟迟的令牌时,并不了解她的官有多大。

但是他向宫门的禁卫出示后,对方立即放下兵器向他恭敬行礼了。

不过也没直接放他进去,而是派人进去通传。

没过多久,出来了一名身着紫色官服的男子,禁卫们称呼他为崔大将军。

东方祁有些意外。

他从前一直以为皇帝的爪牙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想到除了阿钟,这位崔大将军也是一名真正的高手。

崔大将军朝他拱手作礼,态度十分谦和:“阁下是替钟娘子送信?”

东方祁从不会因为对方态度谦和就跟着谦和,下巴微抬,神色冷淡:“她让我亲自呈交陛下!”

崔大将军没有什么表示,只点点头,道:“阁下请随我来!”

皇宫大内,这么说进就进了,东方祁心里有种古怪的得意感,跟在崔大将军身边,步履飒然,只落后了半步。

“未知阁下如何称呼?”崔大将军语气如常地寒暄问道。

“东方祁!”

崔大将军脚步一滞,转头微讶看他:“是你用了钟娘子的药方?”

东方祁点头,与有荣焉地笑了笑,道:“是!阿钟医术高明,我只用了五日,那些御医,包括那个医仙都承认我痊愈了!”

崔大将军眼神变了变,盯着他看了两眼,突然微微一笑,继续带路。

东方祁隐约觉得他笑得有些古怪,却不好拉着他追问,只得按下好奇心,若无其事地跟着走向前方殿宇。

紫宸殿前,崔大将军止步,同门外紫衣内侍道:“钟娘子遣使来信,请面呈陛下!”

内侍依言入殿通传。

东方祁不由有些诧异。

只凭一块令牌,就这么轻易见到了当今天子,阿钟的身份地位竟然这样高?

殿内紫衣内侍的声音刚落下,即刻有了回应:“传!”

嗓音将沉未沉,语气中若有笑意。

听声音,这位皇帝陛下似乎是个好脾气的人。

东方祁一边想着,一边随同崔大将军进了紫宸殿。

殿宇高阔,打量的目光从前方高处投来,东方祁犹豫了一下,想起钟迟迟那句“不要连累我”,还是规规矩矩随着崔大将军行了拜礼。

信也不是他亲手呈上的,而是由身旁的崔大将军转呈御案上。

皇帝陛下展信之际,东方祁抬起头,终于看到了天子真容。

不得不承认,这位皇帝陛下,生了一副好相貌,一双天生多情的桃花眸,含笑拆阅信件的神态,仿佛收到的是情人的来信。

信很短,皇帝陛下很快抬起了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手指在桌上轻敲两下,笑道:“信里说,你想找她的男人?”

东方祁思绪一收,冷冷道:“是!”

皇帝陛下站了起来,绕过御案,负手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他:“找她的男人做什么?”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冷声道:“我要看看,他够不够格做她的男人!”

皇帝陛下朗笑数声,双眸弯弯,极为可亲地问道:“那你看,朕够不够格?”

东方祁猛然睁大了眼,目光骤然一缩,一股怒气直上脑门,身子便不由自主朝前冲去。

皇帝陛下仍旧笑吟吟地负手立于阶上,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只向前冲了三步,就被殿内一名侍卫制住了。

皇帝陛下慢悠悠地走下了台阶,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笑道:“迟儿说让你看看她的男人,朕就勉为其难让你看看吧!”

东方祁使尽全力挣了挣,也没能挣脱侍卫的桎梏,只能狠狠瞪着他,恨不能用眼神杀死对方。

皇帝陛下又笑了一声,道:“你就是看到了,又能如何?凭你,还想跟朕抢女人?”

东方祁呲了呲牙,冷笑道:“凭我怎么了?至少我凭的是自己!你呢?有种放开我,你自己上!”

李长夜笑了:“朕有千军万马可差遣,为何要同你拼匹夫之勇?看你自诩悍勇,在迟儿手下能走几招?”

东方祁几乎咬碎了满口白牙。

看他这么不爽,李长夜顿时浑身舒爽,语气轻快地吩咐道:“带上他,去承欢殿!”

……

钟迟迟的信写得很简单——

“偶得承欢殿旧案线索,望陛下详查;”

“传信者想见我的男人,请陛下成全。”

走进承欢殿时,李长夜还在回味那短短的一封信,唇边笑意愈聚愈浓。

她的男人……

想见就见呗!

眼见东方祁被冯沐晨封住穴道,扔上床榻,李长夜心情愉悦地背着手走到床前,有意让东方祁多看两眼他这个“钟迟迟的男人”。

东方祁自从出了紫宸殿后,便一副深受打击、面如死灰的模样,乍然被扔上床,神色是茫然的。

然而一看到他,猝然变色,厉声喝道:“你、你想干什么!”眼神隐隐惊恐。

李长夜愣了愣。

东方祁神色愈加狰狞:“你有了阿钟,还不知足……你、你、我绝不会让阿钟跟着你这个禽兽的!”

李长夜这下听懂了,脸色顿时变了变,悻悻地拂袖而出。

出了殿门,又不禁失笑。

这女人,从哪儿招惹上这么个自恋的男人?还这样淘气地把人骗到他面前。

有心情这样淘气,看来金州的疫情问题不大。

只是,怎么又往吐蕃去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唤了一声“崔离”,问道:“都准备好了?”

崔离道:“秦州、蜀州均已就绪!”

李长夜转头看他,轻声道:“长安呢?”

崔离抬眸对上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李长夜缓缓勾唇,西望而去:“羽林军整队,三日后,随朕亲征!”

有人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作为她的男人,只能亲自出马,将山里的虎都灭了!

……

钟迟迟终于追上那辆马车时,还没完全到吐蕃境内。

她是在扶州与吐蕃交界处的密林中追上了那辆马车。

林子很密,马车只走了很短一段路就停了,她追上时,车旁站了一名身材异常高大的男子,黑色的斗篷遮住了额头,一双眼睛隐在阴影中,露出的半张脸犹如刀削斧凿一般。

“我的人呢?”钟迟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右手抚上腰际。

第331章 非你不可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31章非你不可这片林子很密,哪怕木叶落尽,也还是显得很密。

这片密林中,藏了不下百人,其中不乏高手。

眼前这名高大男子,也是个高手。

但是钟迟迟不在意。

她能察觉到的,都是她能应付的,她怕的是那个第十人,那个吐蕃巫。

这片密林连着吐蕃和扶州。

扶州是同昌长公主的封邑所在,早在窦氏和同昌落网时,李长夜就盯上了,可是一直到现在,吐蕃人还能从这片密林进出边境。

因为这片密林中,布了完整的巫阵。

她虽然已经感受不到巫力涌动,但阵法所在还是能察觉。

察觉了也没用,巫者布下的阵,她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便不必白费力气。

钟迟迟直直地盯着那名男子,问道:“我已经来了,乔渔呢?”

马车内没有人。

男子唇角扬起,开口缓慢而僵硬:“你自己都要死了,何必管他?”

钟迟迟笑了一声,道:“你知道他是你的亲生骨肉吗?”

男子猛地一震,猝然拉掉帽子,一双眼睛利如鹰眼。

“你说什么?”

钟迟迟轻笑道:“南宫山庄那个女子,你忘了吗?”

他眼神骤缩。

钟迟迟心中滋味难言。

王子微画出的那名神秘贵客,虽然没有露出全部面容,她也认出来了,就是眼前这名吐蕃男子。

去年的南宫山庄武林大会上,这名男子出现过,武林大会结束后,还跟了她一段路。

她当时心系乔渔的伤势,对这人十分提防,被跟了一段路后,便忍不住动了手,这人大约是怕暴露身份,没有再纠缠下去。

后来还因为这一小段同路被李长夜怀疑过。

没想到,南宫山庄早在十几年前就与吐蕃有勾结;

更没想到,乔渔的生父,居然是吐蕃人,而且是个吐蕃贵人。

“你下了毒,你让他染上疫病,你用他来威胁我,结果他是你的亲生骨肉,是不是很好笑?”钟迟迟勾着唇角,“大相,噶尔赞波?”

他没有否认,眼神犹自震惊着。

钟迟迟朝欧阳徐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地朝后退去。

有了这层关系,乔渔就安全了,她也没必要继续冒险。

然而刚退了两步,男子突然回了神,抬起手,轻轻一挥。

四周脚步轻悄挪动,整齐而诡异。

钟迟迟当然没有天真到以为对方找回亲儿子就会放过她,一面继续后退,一面笑道:“大相最好还是派人看着点,那女人跟我有仇,对乔渔可不太友好!”

男子唇角微微上扬,笑得冷硬而残酷:“本相妻妾有七,生子十三,不差这么一个!”

话音未落,对面剑光如电刺来。

男子不敢硬接,暴退数丈,四名黑衣人自上下左右凭空闪现,刀光如织,护在男子身前。

钟迟迟冷笑一声,剑身化蛇,一缠一绞,锵锵数声,四把刀全部从中间截断落地。

男子不禁变了脸色。

钟迟迟没有趁胜追击。

方才那凭空出现的四人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阵法的缘故。

这林子里藏了上百名刀客,但她现在一个都看不见。

刚才她是一时被噶尔赞波的话刺痛才冲动出手,在这片林子里,真动起手来,她占不了优势。

钟迟迟退了两步,笑道:“大相辛辛苦苦引我来做什么?你们想要的东西,我已经没有了,怎么你们的巫看不出来吗?”

男子语气轻柔道:“不,你有!不要妄自菲薄,你是这世上最合适最好的!”

钟迟迟听得寒毛直立,蹙眉问道:“我有什么?”

男子咧嘴一笑,道:“你是个美人,本相也舍不得,可惜,法师说非你不可!”

“法师是谁?”钟迟迟问道。

男子笑了笑,没有回答。

钟迟迟在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停止观察周围动静。

方才她的贸然出手,已经启动了阵法。

此时林中雾气漫出,七步远的噶尔赞波,面目逐渐模糊。

这个迷雾阵,迷惑的是眼与心,耳朵仍旧能听见林中隐身刀客的动静。

越来越近。

钟迟迟退回欧阳徐和阿扶中间,低声道:“跟紧我——”

说话时,一掌挥向后方。

只听得闷哼一声,一名正要偷袭的刀客突然现身,又被打得跌进迷雾,瞬间消失无踪。

这林子明显有意,钟迟迟怕自己救不过来,只带了欧阳徐和阿扶进来,还有十二名千灯阁弟子等候在林子外。

季川则去了益州都督府,要是他们深陷不出,就借兵来救。

迷雾阵共有九重,越往深处雾气越重。

这个阵法她虽然破不了,但好在他们也进得不深,只在第三重,逃出不难。

唯一能对她造成威胁的,只有上次那个毒香。

但那个毒香并非凡品,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来的,否则对方也不会百般计谋之后才用在她身上。

而且毒香一出,敌我不分。

上回可以让十名黑衣人都服下解药,这次林子里上百人,真放了毒香,她就不信对方准备了那么多解药。

即便如此,她也不怕。

她的身体,有特殊的耐药性,任何一种药,用过一次,第二次的效用就会减半甚至更多。

包括毒药,也包括补药。

杨月眠每年为她施术祛病,也是因为她一旦病了,就难以药愈。

钟迟迟一面应付着突然出现的刀客,一面朝林子外退去。

退路诡异难辨,已经同进来时完全不同,好在钟迟迟精通阵法,即便被巫术迷惑片刻,也能迅速找对方向。

欧阳徐和阿扶很快也适应了神出鬼没的敌人,无需她时刻盯着。

随着他们后退的步伐,对方的攻击也越来越猛烈。

再次后退一步时,钟迟迟隐隐觉得迷雾淡了一些,便知已经退到了第二重。

正精神一振,突然——

“铮!”一声清音,在整个林子上空震荡回响,不知从何而起。

钟迟迟脸色一变,下意识抬头。

今天是个晴天,他们是正午进的林子,当时日色朗朗。

然而此刻,密林上空,阴翳不知时辰。

“铮——”

琴声再起,伴随杀机忽现。

钟迟迟反手一剑,割破偷袭者的喉咙,手指却微微颤抖。

第332章 擦肩而过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32章擦肩而过琴声在林中空灵回响,清雍雅正,闻之令人心生崇仰,恨不能顶礼膜拜。

钟迟迟狠狠握紧剑柄,低喝道:“不要听!”

说罢,撕下一截衣摆,塞进耳朵。

是祈神曲!

当年她用来戏弄过长安贵女的祈神曲!

当年她甚至没用多少巫力,就令众贵女神魂颠倒,王三娘甚至下跪臣服,如今这支曲由琴弦奏出,只一个音,就令她指尖颤抖。

是那个巫!

是那个吐蕃巫!

那个从东方祁眼皮底下带走乔渔的人!

那个在云亭山谷刺进她心脏的第十人!

钟迟迟抿紧双唇,集中精力寻找退路。

迷阵遮了眼,琴声闭了耳,还是针对着她的五感下手。

她在杨月眠的训练下,身上几乎找不到破绽,甚至五感灵敏是她的天生优势,对方却一再拿她的优势做文章,既狠又准。

有了巫者坐阵,迷阵也开始变化,撤退之路变得越发艰难。

钟迟迟面无表情地观察着阵法变化,剑尖滴血不止。

遮了眼,闭了耳,不过是从先发制人变为后发制人而已,阿扶和欧阳徐尚能勉力支撑,她自然更应付得过来。

在她的一击必杀下,林子里的人也是有限的!

又退后一步,地面震颤,是从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援兵到了!

钟迟迟不知道自己距离援兵还有多远,但也因此精神一振。

左下破空凌厉,她剑尖斜挑,再刺中一人。

那人跌出时,脚尖勾住了什么,将一件东西踢到了钟迟迟面前。

钟迟迟扫了一眼,脸色瞬变,失声喊道:“万骨噬魂阵!”

被踢到她面前的是一只骷髅头骨,灰白的头骨上,两只空洞的眼洞正对着她,衬着茫茫白雾,幽凄诡异。

身旁阿扶突然身形一晃,随即跳开,原处也是一只骷髅头骨。

钟迟迟此时才明白琴声起后,迷阵变化的意义。

这是要将她引入万骨噬魂阵的阵眼!

可万骨噬魂阵只作用于巫者,她已经不是巫了,就算入了阵,又能如何?

钟迟迟收起心中困惑,仍旧将注意力放在撤离密林上。

再走出十三步后,前方隐有天光。

一眼望去,难得没有遮掩的一条路上,隔了十来步的距离,有两株矮小纤细的枯木,穿过那两株枯木,就到了迷雾阵最外围的第一重。

然而两株枯木之间,却大剌剌地摆着一只比寻常头骨小了好几圈的金色头骨,周围摆了一圈白色头骨。

将万骨噬魂阵的阵眼摆在迷雾阵唯一的出口,那样的势在必得。

钟迟迟动摇了。

她原本深信万骨噬魂阵已经对她失效,可那个吐蕃巫却依旧作了这个布置。

到底有什么是她自己不知道,对方却知道的?

周身攻击骤然猛烈,似乎要逼迫她走向那个阵眼。

钟迟迟深深地看了一眼金色骷髅,朝着迈出了一步。

试一试,她就知道了!

刀客的攻击仍旧在加强,她一面应付着,一面缓慢地靠近阵眼。

待进入七步范围之内,足底落下的一瞬,周围仿佛亮了一亮,那亮光照在她身上,如烈火灼烧!

没等脚下落定,钟迟迟便急跃而起,向后退去。

敌方好不容易将她逼入阵眼,岂能容她逃脱!

刚退两步,身后刀光闪现,锋刃破空,直扑她背上。

钟迟迟迅速转身迎上,拼着被划了一刀,也不让自己再落入阵眼范围。

欧阳徐和阿扶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也还是转身回援。

目的近在眼前,剩余的刀客疾速朝这一方包围过来。

迷雾阵也陡然一变,浓雾如烟涌来,几近深灰,雾中刀光闪现如电,杀机四伏。

唯独金色头骨所在的那一条通道,阳光微风,生机勃勃。

钟迟迟知道,那一条才是死路。

也许她杀尽刀客,还能九死一生,踏入阵眼,才是万劫不复!

但是她的死路,却是别人的生路。

钟迟迟觑了个空,摘去欧阳徐和阿扶耳中的布,反手格开一记攻击,低喝道:“你们先走!从那里出去!”

欧阳徐皱眉替她挡开背后一刀:“你呢?”

“我走不了!”她说了这句,左臂被划了一刀,她眉头也没皱一下就是反手一掌,“你们先出去,找到援兵,把这林子烧了,我还有一线生机!”

欧阳徐脸色大变:“我岂能丢下你!”

钟迟迟懒得劝他:“阿扶!”

“是!”阿扶咬牙答道,毫不犹豫转身。

钟迟迟突然心头一跳,不由自主喝道:“站住——”

话音未落——

“轰隆!”

阴翳之中,如天空裂了一条缝,电光乍现,劈开浓雾,直中那道唯一的生门。

顷刻间,木成焦木,骨成骨灰。

所有人惊骇得停止了动作,呆呆地看着被雷劈过的那一处。

毁了门,也毁了墙,阳光洒入,微风拂面,如遇新生。

“月眠……”她喃喃唤道。

没有人回应她。

他已经走了。

那道雷,是引雷符。

能以引雷符破万骨噬魂阵的,只有杨月眠。

阵破的一瞬,吐蕃巫的琴音也消失了,杨月眠,应该是追着吐蕃巫离开了。

即便李长夜没有告诉他是谁伤了她,他还是找到了源头。

他找到了这里,毁了万骨噬魂阵,然后追着那个差点让她丢命的吐蕃巫离开了。

他在为她报仇,却没有看到她。

曾经无论她在哪里,他都能一眼看到她,这次,他从她身边经过,却没有发现她。

钟迟迟怔怔地望着几步之遥的阳光,怅然若失。

失去了巫力,也失去了与杨月眠之间的联系。

擦肩而过,犹如陌路……

“铿!”刀剑相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钟迟迟一时不妨,被逼得退了一步。

方才的突变,令敌我双方都停滞了片刻,但这批刀客显然训练有素,很快便回过神来。

浓雾未散,杀机犹在。

只是少了琴音的干扰,也没了万骨噬魂阵的拦路,生门总算开了。

“走!”钟迟迟毫不犹豫道。

且战且退,只剩十几步的距离,就可以离开迷雾阵第二重,距离密林外或许不足百步。

“不要让他们走脱了!”密林深处,传来噶尔赞波冷硬的声音。

阵法随即一变,背后雾气再起,遮去了生门。

钟迟迟目光一凛。

原来这位吐蕃大相,也精通阵法!

软剑如蛇,缠过一人颈项,钟迟迟冷冷一笑:“看来今天要杀够本了!”

话音刚落——

“轰!”

仿佛重物落地,震得地面都颤了颤,甚至,连林中雾气都隐约颤了颤。

没等双方回神,又是一声巨响,大地震颤。

这次,钟迟迟清晰地看到雾气一散,身后似有阳光微风轻抚。

被阵法隔绝的声音终于随风传来。

第333章 你杀了他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33章你杀了他浓雾散去时,马蹄声和脚步声已经近得不足五十步。

不是一匹两匹,而是成百上千、难以计数,至于人的脚步声,甚至比马匹更多。

“撤退!”密林深处响起噶尔赞波的命令。

他隐在深处操控迷雾阵,至此,也该发现了第一重阵法已经被破,而且是以一种他无法挽救的方法破阵。

轰——

又是一声。

钟迟迟长笑出声,旋身跃起,软剑划了一圈,再取三人。

援兵已到,钟迟迟正要趁胜追击,忽然听到一个喜不自禁的声音。

“迟迟!”

顿时一个趔趄。

身后已是催马迫近。

钟迟迟忙扯下欧阳徐一片衣角,将剑身上的血迹一抹,转身迎上。

焦木灰土之外,他逆光驰来,马背上,人影俊挺修长,看得她情不自禁扬起唇角。

足尖轻点跃起,直扑进他怀里。

李长夜拂去她额前乱发,抹去她脸上血迹,捧着她的脸,狠狠吻下。

突然一道金黄的影子从欧阳徐身上窜出,直扑李长夜。

他下意识挥手拍开,钟迟迟忙捞了回来,随手放在他肩上,笑道:“这是阿金,它怕冷,喜欢身上热的!”

她说话时,阿金一点也不怕生地往李长夜衣襟内钻进去,看得钟迟迟又好气又好笑。

这小东西,一路就只肯窝欧阳徐怀里,现在见了火炉似的李长夜,欧阳徐也不要了。

李长夜却无情地将它抓了出来,丢回给欧阳徐,将她一搂,低声笑道:“朕身上热,也只暖迟儿一个!”目光忽然落在她手臂上,神色微沉,“受伤了?”

“一点小伤!”钟迟迟笑得双眸微眯,娇娇甜甜,“陛下怎么来了?”

李长夜弯眸笑道:“朕担心还有人想见迟儿的男人,不好再教迟儿辛苦为难,索性自己送上门来,让人看个够!”

她笑眯眯往他怀里蹭,道:“陛下真是贴心周到,真的还有人想见我的男人呢!”

李长夜挑了挑眉:“哦?叫他出来!”

她抬头在他下颌上用力亲了一下,笑道:“不就在这儿?”

李长夜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

轰——

又一株树木倒地。

“那个!”钟迟迟指道。

立即有十来名将士冲过去。

李长夜含笑搂着她,信马慢行,悠悠道:“朕到益州都督府的时候,正碰上季川,便带着益州军和羽林军一起来了——”

“进了林子便觉不对劲,朕又不懂什么阵法,看着这些树也不怎么粗壮,干脆让人一路推倒进去了!”

钟迟迟懒懒地靠在他怀里,不吝夸赞:“陛下真是英明神武!那些吐蕃人正欺负我呢!幸亏陛下及时赶到,破了迷阵!”

迷雾阵正是用这些树木布出来的,李长夜这一通蛮横伐树,的确是破阵之法。

只是这种破阵法,也只有领着几千人的军队能做得到了。

轰——

又倒一棵。

钟迟迟重新指了一棵。

有了她的指路,将士们也不用胡乱伐树了,只要推倒真正被用来布阵的树木,迷雾就能破去。

只两个时辰不到,迷雾阵彻底破去。

迷雾散去的一瞬,林外箭如雨来。

李长夜早有准备,伐木者只调用益州军两百及羽林军百人,另命五百盾甲士防护四周,这一波箭雨袭来,悉数被挡下。

李长夜笑道:“原本计划是把噶尔赞波拖在土谷浑,怂恿吐蕃小赞普对其家人动手,结果没拖住,那小赞普就怂了!益州都督也怂,一直借口拖延出兵,朕要是不来,于置和屈突落就准备带自己的人去了!”

钟迟迟睨了他一眼,道:“陛下早知那个益州都督有问题,怎么这样冒险前来?”

时间上来算,季川应该比李长夜先到的益州都督府,显然是没借来兵才拖到李长夜来。

于置和季川都是有调兵令牌的人,却都调不动益州军,那个益州都督必然是不对劲的。

李长夜应该早有察觉,才令熟知蜀中的屈突落领兵随行。

这次他虽然带了五千羽林军,可蜀中地形复杂,还是太冒险了。

李长夜不以为然地笑道:“朕见过的有问题的人多了,一个小小的益州都督怕什么?”

几句话的功夫,已经看到了密林边缘。

林外军容整齐,严阵以待,为首的正是已经换了戎装的吐蕃大相噶尔赞波。

李长夜低头吻了她一下,看着噶尔赞波缓缓勾唇:“朕可终于有机会亲自替迟儿报仇了!”

……

钟迟迟没有留下旁观两军作战。

她仍旧带了欧阳徐和阿扶,绕到了吐蕃军的后方。

乔渔还在噶尔赞波手上。

噶尔赞波明显不在乎这个儿子,刚才在林子里时就放着乔渔不管,除了林子后着急整军作战,应该更没心情管乔渔。

所以乔渔现在多半还是同耿星儿在一块儿。

进了大相府后,连着抓了三四人询问,总算问清了乔渔和耿星儿所在。

到了门口时,钟迟迟脸色瞬变,拍开了门。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冲得她头晕眼花,连身子也晃了晃。

“你没死!”屋内的人惊怒到变了声音。

“阿钟!”欧阳徐忙扶住身形不稳的她,冷不防衣襟松动,阿金从他怀里窜了出来,直扑地上的人。

它往那人怀里钻了钻,似乎觉得不太对,又钻了出来,趴在他胸口,嘎嘎嘎地叫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

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从那人身上跳了下来,原路跑回,却没有如同平时一样,钻进欧阳徐怀里取暖,而是爬上了钟迟迟的肩膀,又嘎嘎嘎地叫了两声。

钟迟迟没有理会它的话。

门撞开后,她的目光就定在了地上,一眼都没有去看房里的另一个人。

“乔乔……”她轻声唤道。

少年轻快的声音没有响起。

钟迟迟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听觉不太灵敏。

“乔乔,我来了。”她又唤了一声。

还是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却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你来晚了!”那声音由惊转笑,得意而嚣张,“他说你一定会来救他的,他说谁也拦不住你——”

“你杀了他?”钟迟迟终于将目光从血泊中挪开,挪到那张兴奋到扭曲的脸上,神色木然。

第334章 不是你的错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34章不是你的错耿星儿原以为她会死在那个吐蕃人手中,她分明看到那个林子里进了上百名武功高强的刀客,布下了天罗地网。

她以为钟迟迟这次必死无疑。

她高兴得不行,忍不住同那个傻小子分享自己的快乐。

可那个傻小子都病得快死了,还笑得一点痛苦都没有。

“迟迟不会死的,迟迟一定会来救我的!”他笑着说。

不!她一定会死!她一定要死!

“迟迟不会死的,迟迟很厉害!”他固执地说,“她救过我好多次了——”他突然不解地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害迟迟?她是个好人……”

耿星儿都被他气笑了。

钟迟迟除了长得好,还有哪里好?

他认真地说:“迟迟很好,很善良,她和我萍水相逢,就一再出手救我,她有时候会不懂事,但只要好好劝她,她都会听,她人很好,只是没有人教她……”

又是一个被钟迟迟的皮相迷惑的男人,耿星儿冷笑着听他说着钟迟迟的好,再一次听到他说“迟迟一定会来救我”的时候,她怒吼着跳起,用匕首割断了他的咽喉。

“她救不了你!她再也救不了你了!”她朝着他大喊,看着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笑了起来。

你这么喜欢钟迟迟,就先下去等她吧!

她这样想着。

结果钟迟迟没有死。

这样的围杀都没有杀死她!

“是我杀的,我——”她想告诉她乔渔死前的震惊,她想告诉她就算她杀不了她,杀了她重视的人也很满足,她知道钟迟迟不会放过她,但是临死前能看到她痛苦的表情也聊以安慰了。

可是她刚刚开了口,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耿星儿仰面摔倒在地,正看到她剑尖血珠滴落,看到她神色木然地跨过她的身体,俯身抱起乔渔,扛在肩上,转身向外走去。

鲜血很快染红了她一身白衣……

……

密林外,战事已见分晓。

噶尔赞波身旁只剩了十几名亲兵,且战且退,意欲突围而出。

李长夜勾了勾唇角,伸手道:“弓箭!”

弓箭在手,他懒懒抬起,气定神闲,犹如身在长安西郊的猎场。

崔离远远看见,做了个手势,将包围圈放出一个破绽,任由噶尔赞波等人突围而出。

悍勇在逃的猎物更能激起猎手的兴奋。

李长夜眯起一只眼,正要拉弓,忽然一怔,放下手来。

噶尔赞波逃离的方向,正有三人徒步走来,走得不快,却每一步都露着杀意。

为首的那人肩上似乎扛着什么,纤细的身子挺得笔直,一身红衣似血——

李长夜倏然变色,立即催马奔去。

此时,那人剑起横掠,向着她跑去的噶尔赞波一行人中最前一排的战马齐齐向前跌去。

噶尔赞波没有随着战马跌倒,他及时跃起,绕开那三人企图继续逃窜。

横掠的一剑剑招未老,便斜斜刺出,恰好封了噶尔赞波的去路。

第三招,便指向了他的咽喉。

李长夜勒停了马,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红衣似血,那一身红衣确实是血染的,这么多的血,显然她肩上那人已经死了。

她脸上木木的,仿佛被人剥去了表情。

她用剑指着噶尔赞波,语气平静无波:“他死了。”

噶尔赞波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闪烁了一下。

她继续说道:“你的儿子死了!”

噶尔赞波看了一眼她肩上的人,道:“本相没有想要他死。”

她扯了扯嘴角:“你的儿子死了,你的十三个儿子,都死了。”

噶尔赞波这才变了脸色。

“你也该死了!”她说完,刺进了他的胸膛。

亲兵们怒吼着扑向她,被欧阳徐、崔离等人挡下。

李长夜忙翻身下马,朝她跑去。

她刚收了剑,剑尖斜指向地,一双眸子专注地看着噶尔赞波。

“迟迟!”李长夜到了她身旁,却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她好像没看到他似的,只顾盯着地上的噶尔赞波,直到他咽了气,才抬起头,目光搜寻,仿佛在找下一个目标。

“迟迟……”李长夜小心翼翼地握住她持剑的手,向崔离使了个眼色。

崔离上前,伸手向她肩上。

她迅速避开,目光锐利地看了崔离一眼。

李长夜轻轻掰开她的手,将剑拿了下来,柔声道:“迟迟,你累了,把阿乔给崔离吧?你这样扛着他,他也不舒服——”

她突然笑了起来,道:“他都死了,哪里还知道舒不舒服?”

听这话,神智分明是清楚的,可一双眼睛,却沉沉地不知落在何方,看得李长夜一阵心惊。

不止心惊,更加心疼。

“他已经死了,你就放下他吧。”李长夜轻声劝道。

她还是没有松手,笑道:“他活着,我没能救他,他死了,我总得为他报仇吧?”

“你已经为他报仇了。”李长夜道。

她摇摇头:“还不够,还有很多对不起他的人……他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欺负他的人,都该死!”

李长夜慢慢地将她搂进怀里,拭去她脸上的血迹,道:“迟迟,你今天太累了,先休息一下……你要报仇,也不能一直扛着他,先将他送还家人,欺负过他的人,我们再一个一个找出来,好不好?”

她嗤笑了一声,眸中陡然翻出血色:“他没有家人,他生母死了,生父不要他,养育他的师父看着别人欺负他,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嫌弃他——”

“他没有家人!”

她将乔渔抱紧了一些,低声道:“他总以为我能救他,可我也有救不了的时候……”

李长夜心中一痛,将她抱住,道:“迟迟,这不是你的错!”

她没有反应。

“我们带他回长安,将作监那个小娘子不是很喜欢他吗?还有薛瑶,她们都喜欢他,阿乔这么好的孩子,长安还有很多人喜欢他!”

她终于看向了他。

“迟迟……”李长夜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脸。

她眸中似有微光闪烁,轻声道:“我没事——”稍顿,“他死了。”

李长夜稍稍松了半口气:“朕知道——”

话没说完,怀里的人突然倒了下去……

第335章 腹背受敌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35章腹背受敌崔离走到营帐外,正碰上随行军医诚惶诚恐地退出来,不由心中一紧,问道:“钟娘子如何?”

军医刚张口,营帐内便传出李长夜的声音:“是崔离吗?”

崔离忙恭敬应道:“是臣!”

“进来!”

崔离应了一声,低头进入。

李长夜已经脱了铠甲坐在榻上,将她抱在怀里,用金线绣龙纹的大氅将她严严实实地裹着,旁边放着一碗汤药,还没动过。

崔离看了一眼,她的脸朝着内侧,只看到一头青丝被整齐地拢在一边,整个人安安静静。

“外面情形如何?”李长夜问道。

崔离禀道:“没有进林子,也没有离开,在西侧扎营了!”

两个时辰前,钟迟迟晕倒后,正当李长夜下令撤军时,又出现了一支吐蕃军队。

是吐蕃赞普的直属军队。

先前定下的反间计,是要引起吐蕃赞普对大相噶尔赞波的猜忌,再买通赞普的近臣进言,让赞普对噶尔赞波的封地出兵。

因为钟迟迟的关系,他们没有耐心继续等吐蕃赞普发难,便由李长夜亲自带兵抄了噶尔赞波的老家。

这样的出兵入境,可以视作两国交战了。

倘若他们打完就撤,没有惊动太多也就罢了,可就这么巧,撞上了姗姗来迟的赞普军队。

“不战而退,军威何在?”皇帝陛下如是说道。

于是两军试探性地交战了一场,直打到对方退了五里,李长夜才下令退入林子。

如今林子里还守了不少羽林军,其余人则退到了密林东侧扎营。

吐蕃军也没有撤退,扎营在西侧,或许是防备他们入侵,或许还有别的打算。

崔离看得出来,皇帝陛下并不想就这么撤退了。

果然,李长夜没有怎么犹豫,就道:“朕御驾亲征一次不容易,既然遇上了,就好好打一场——”他抬眸看着崔离,“独孤荣是不行了,拿下这一战,益州都督的位置,朕给你留着!”

崔离低头道:“臣领旨!”

李长夜点了点头,从大氅中拉出一只纤细柔美的手,低声道:“你来给她把把脉。”

崔离愣了愣。

“军医说她悲痛过度,一口气缓不上来才晕厥,朕不太放心别人给她用药,你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李长夜淡淡道。

崔离低低应了声“是”,上前为她把脉。

习武之人,多少都是懂一些脉象的。

崔离悬着手腕将手指按在她腕脉上,目光静静落在地上。

须臾,收起手,道:“钟娘子脉象虽然有些紊乱,但内息运转正常,不服药也无事,没醒可能是因为身心俱疲,需要休息而已。”

知道她看重乔渔,也没料到乔渔之死会对她打击这么大。

李长夜点了点头,将她的手放了回去,道:“你去吧!”

崔离行了一礼,向外退去。

刚退出营帐,便见东面一骑疾驰而来,下马狂奔到他面前,急声道:“崔大将军,五十里外,有兵马近三千向这里逼近,其中一人,是乔装的蜀州别将赵岷!”

……

“那姓赵的,本来就不是好东西!带着兵,还乔装打扮,肯定有鬼!”屈突落竖眉怒目道。

她原本领了一千人陪同于置入蜀,倘若益州都督独孤荣不肯对噶尔赞波的封地出兵,她就要负责乔装潜入吐蕃,刺杀噶尔赞波家人。

但是李长夜亲自来了,她便跟了李长夜出兵。

“益州那边没有消息传来!”说话的是这次领了益州军跟随而来的益州都尉刘皋。

此时已经过了子夜,在中军帐内议事的,除了屈突落和刘皋,还有屈突落的长史童尘,以及崔离。

“恐怕是于右丞已经传不出消息了。”童尘道,“那赵岷,是独孤荣的侄女婿。”

益州都督府总管包括益州、蜀州在内的九个州府的驻军,李长夜到了益州后,夺了益州都督独孤荣的职,暂时交由于置代理都督府。

如今蜀州军乔装潜入扶州,于置却没有送来消息,就是赵岷没有反叛之心,也行了反叛之事。

刘皋紧跟着道:“赵岷必定是受了独孤荣的指使,乔装而来,意图不轨,臣请陛下移驾,勿遭了逆贼算计!”

李长夜看向崔离:“腹背受敌,卿惧否?”

崔离抱拳拜道:“必不负陛下厚望!”

李长夜点了点头:“西面还在观望,并不知赵岷一行欲图不轨,不会贸然动手,先擒赵岷——”

“报——”帐外忽传,语声急迫,“吐蕃人进林了!”

李长夜脸色一沉。

东面叛军正要逼近,吐蕃人这么巧选在这个时候入林,简直像和谁约好似的。

“吐蕃人此时入林,恐怕与叛军早有勾结,请陛下大局为重,移驾别幸!”童尘急声拜道。

“请陛下大局为重!”刘皋也拜道。

李长夜深深地看了崔离一眼。

崔离目光一动,也拜道:“陛下千金之躯,不容有失,请陛下移驾!”

李长夜缓缓点头。

……

天色将明时,吐蕃军队发起了攻击。

羽林百骑,加上屈突落带的一千人,护着圣驾,往北撤向宕州。

蜀中地形复杂,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带路,比留在原地更危险。

因此护驾撤离的任务,当仁不让地落在了屈突落和童尘身上。

沿途渐入峡谷,两侧山峰陡峭插云,地势险峻,山风自峡谷间穿过,呼号如兽。

才走了一个多时辰,就飘起了雪。

“这条道进出只有一条路,南面路口守着崔大将军和刘都尉,北面直通宕州,与蜀州、益州都不相通,陛下尽管放心!”屈突落道。

李长夜脸上看不出什么不放心的:“晋原县伯原籍在蜀州,对扶州的地形也这样熟?”

屈突落笑道:“以前在黄岗寨,闲着没事也会下山逛逛,附近几个州府我都熟——”

“哐当——”陶碗摔落在地,姜味直冲鼻腔,打断了屈突落的话。

这是屈突落的建议,蜀中冬季严寒,顶着风雪行军之前,先让将士们喝碗姜汤驱驱寒。

摔碎的是阿扶的那碗。

“迷药!”她脸色大变,闪身挡在李长夜和钟迟迟面前。

屈突落愣了愣,道:“怎么可能……”话没说完,便倒了下去。

近身侍卫纷纷倒下,只有欧阳徐和冯沐晨勉力支撑。

与此同时,“咻”的一声,山间有烟花窜天。

李长夜望着北面的道路尽头,唇角勾起冷冷一笑。

北面的道路尽头,马蹄声如雷骤起,不足一刻就到了视线内。

为首的将领居高临下地看着李长夜,脸上带着自得的笑意:“我的陛下,怎生如此惶惶,直似丧家之犬?”

李长夜靠着山石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转头望向山间徐徐走出的那人。

第336章 你对得起我吗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36章你对得起我吗所有人都喝了姜汤,但是普通将士都没事,只有李长夜身边的近身高手被下了药。

甚至连冯沐晨和欧阳徐都中了招,只有阿扶大概因为喝得不多而没事。

姜汤的用料是随行的军医安排的,煮姜汤的是屈突落的人,喝姜汤也是屈突落建议的——

但是屈突落也中了招。

中了迷药,只是失去了行动力,神智却是清醒的。

她清醒地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人,喃喃道:“为什么……”

那人停了脚步,拔出佩剑,微微笑道:“这些年,承蒙主公照顾了。”

屈突落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七郎辛苦了,快把李长夜的美人带过来吧!”远处的独孤荣高声催促道。

童尘将目光从屈突落身上挪开,望向挡在李长夜身前的阿扶,正要开口——

屈突落突然嘶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佩刀拔出刀鞘,整个人往刀刃上摔去。

童尘目光骤然一缩,急冲半步,双脚却似突然被钉住一般,不再向前。

刀尖撑地,屈突落颤巍巍站了起来,半身鲜血淋漓,双目通红凌厉。

“六年——”她哑声道,“我救你、收留你,整整六年!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对得起黄岗寨三千弟兄吗?”

童尘没有回应。

他挪开目光,看着阿扶,道:“我主无意伤害钟娘子,娘子若是不放心,可以现在就带走钟娘子!”

屈突落被他那一声“我主”刺得浑身发痛,嘶声怒吼:“童尘!你对得起我吗?”

“他不是童尘!”安静许久的李长夜突然勾唇一笑,“知者弗言,言者弗知,和其光,同其尘,昔日锋芒毕露,六年和光同尘,这可是曾经被誉为珠玑之才的韦七郎,韦知言!”

“你骗我……”屈突落努力地睁大眼,咬紧牙关,不让泪水掉落,“你骗我!”

韦知言没有理会她,仍旧看着阿扶,道:“钟娘子昏迷着,留在这里不太安全,娘子还是早些带她走吧!”

阿扶面露挣扎,回头看了一眼。

“阿扶!”欧阳徐扶着山石皱眉道,“你想清楚了,她醒了,你要如何交代!”

阿扶效忠的不是李长夜。

她自己知道,欧阳徐知道,没想到的是,韦知言也知道。

李长夜笑了一声,坐直了身子。

韦知言神色一惊,退了一步:“你没有喝?”

“朕怀抱美人,岂能不警惕?”他笑着,温柔地拍了拍怀中人,道,“你再不醒,朕就要死于叛军刀下了。”

韦知言紧了紧剑柄,冷笑道:“她十个时辰之内都不会醒!”

“哦?”李长夜漫不经心地拍着怀里的人,“可是昨晚那碗药,朕没给她喝。”

韦知言脸色瞬变,举剑朝他刺来。

阿扶犹豫着横剑拦了一下,却没有对他出手。

韦知言紧盯着她,低声道:“阿扶娘子,莫要护错了主!”

阿扶神色一怔。

李长夜站起身,叹道:“还不肯醒吗?”

韦知言见阿扶松动,正要继续刺杀李长夜,突然见他怀里动了动——

一双纤白柔美的手从大氅内伸出,软软地搂住男人的脖子,语声疲惫:“阿扶不是拦得住?”

韦知言猛然后退。

“朕可指使不动阿扶。”李长夜低笑道。

她仍旧将脸深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地传出:“要是觉得护错了主,就走吧!”

阿扶脸色变了变,终于向韦知言出手。

钟迟迟醒了,阿扶帮着谁就不那么重要了

刺杀李长夜终究不能成!

韦知言恨极咬牙,开始寻求退路。

长安那边的意思,李长夜一定要死在蜀中,因此独孤荣带了足足五千兵马,将整个峡谷堵得水泄不通。

只是,凭钟迟迟的身手,或许能带着李长夜突围成功,但剩下的人……

他忍不住朝那个持刀而立的女子看了一眼。

这一眼还没到,便听得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暴喝,那个方向,一道身影,如困兽般朝他冲来。

刹那间,他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但一个都没抓住。

只是身体自己作了选择。

他僵在原地,看着她将刀尖刺入自己的身体。

她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刀身没入,几乎只留了刀柄在外。

她也因此离得他很近,抬起头,脸上血泪相融。

血,是他的血;泪,是她的泪。

他抬起手,轻轻扶住她的手臂,将下巴搁在她肩上。

阿落,对不起……

他在她耳畔无声说道。

手松开,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向后倒去。

“杀——”他听到独孤荣的号令声,兵戈相击声顿起,而后模糊远去。

倘若李长夜胜了,她和黄岗寨三千弟兄,将成为逆贼同党;

倘若李长夜败了,她和她带出来一千弟兄,都将葬身此地。

他这条命,终究是欠了她……

屈突落没有去看地上的人,抹了一把脸,竭力高呼:“叛贼童尘已经伏诛!兄弟们!给我杀!”

山谷间齐声呼喝响应,震天撼地。

钟迟迟仿佛被这喊声吵醒了,终于从李长夜怀里抬起脸,看了看倒地气绝的韦知言,又看了看峡谷里战况,重新将脸埋进他怀里,心灰意懒地说:“打仗我可没办法。”

李长夜笑着摸了摸她的秀发,道:“没事,累的话就再睡会儿。”

她“嗯”了一声,就真闭上了眼。

“陛下?”冯沐晨近身低声询问。

欧阳徐身上带有迷药的解药,他们两人早已解了迷药,只是看皇帝陛下有意借此唤醒钟迟迟,便仍旧不动声色。

但对付韦知言容易,可峡谷间的以一敌五却难有胜算。

李长夜摇了摇头,神色悠然地坐在山石上,怀里抱着个美人儿,看风景似的看着峡谷间的厮杀。

羽林百骑已经退守到他周围,与叛军交锋的只有屈突落的一千人。

而那一千人还在不断减少。

盔甲满地,血染荒草,熟悉的人影一个一个倒下。

屈突落猛地转身一跪,语气铿然:“请百骑护送陛下突围,臣与众将士愿与叛军决一死战,为陛下断后!”

李长夜垂眸看她。

她身上的伤着实不轻,血流满身,染得战袍难辨原色,大约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撑着身子的双臂颤抖得十分厉害。

已是强弩之末。

李长夜笑了笑,道:“倒也不必死战——”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

第337章 他没有信错你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37章他没有信错你“咻——”

钟迟迟睁开了眼,循着声音望去,正见阴翳的天空中,一朵红艳绚烂绽放。

刚才也有这么一声,是韦知言放的信号,通知叛将独孤荣出兵。

现在这一声,出自冯沐晨之手。

空中痕迹消失的一瞬,地面猛地一震,如同一声响雷在地底炸响。

炸响之后,就是持续不断的轰鸣,震得整个大地都在摇晃,如同地动山摇。

厮杀中的双方都因为这一变故停滞了。

“有援兵怎么不早放出来……”钟迟迟埋怨了一声,缩回他怀里。

李长夜含笑拍了拍她,看了一眼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屈突落,道:“给晋原县伯处理下伤口!”

冯沐晨应声上前。

手刚碰到,屈突落便倒在了地上,眼角无声滑出一滴泪。

冯沐晨暗叹一声,悄悄为她抹去。

援军一直在,李长夜从未让自己陷于险境。

一直没有令他发出信号,只为要屈突落及其手下千人用鲜血洗清嫌疑,用性命证明清白。

是她把李长夜领进了埋伏圈,是她提议喝姜汤,也是她手下的人负责熬煮,更是她手下的人引来了叛军。

即便她亲手杀死了韦知言,也难以置身事外。

屈突落也明白,所以下令死战,请求断后。

因为长安还有两千名她从黄岗寨带出来的人。

她不得不牺牲这一千人,去保全另外两千人,尽管这一千人也是无辜的。

还好,李长夜没有要他们所有人的命……

万马奔袭,自北面而来,磅礴如山崩地裂。

独孤荣慌乱之下松了缰绳,马儿嘶叫着转了一圈,才让他重新拉住。

北望而去,只见烟尘滚滚,如巨浪涌来,看不清多少人,却有一人遥遥领于阵前。

青甲白袍,长枪雪驹,飒沓如流星。

山风呼啸着鼓起他铠甲上的白披,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剑,飞掷的枪,百步之外,已觉锐不可挡!

“李初!”独孤荣失声喊道。

钟迟迟猛地挣起身,下意识朝北面望去。

人影重重,阻隔了视线。

她怔忡了片刻,视线转回,正迎上李长夜幽深的目光。

钟迟迟垂眸靠回他胸前,低声道:“太吵了,叫他们快点。”

李长夜重新将她裹紧,道:“这里也没事了,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

羽林百骑迅速集结,李长夜正抱着她要上马车,忽然听见身后杀声袭来。

援军从北而来,气势汹汹,独孤荣便放弃回头迎战,直接朝李长夜这边冲杀过来。

羽林百骑结成人墙抵挡攻势,掩护李长夜的马车先行离开。

独孤荣大喝一声,手中大刀向着李长夜飞掷出去。

冯沐晨随手一掌,想要拍开大刀,不料大刀只稍微动摇了下,还是按照原路线飞去,他大惊失色,急忙掉转身子朝李长夜扑去。

扑到一半,硬生生停了下来。

只见皇帝陛下怀里一直装睡的美人懒洋洋地抬起一只手,漫不经心、随随便便,甚至像凑巧似的接住了那柄大刀,随后又漫不经心、随随便便扔了出去。

一把半人长的大刀,像一把匕首一样被掷了出去,扎在了独孤荣身上。

和大刀一起命中独孤荣的,还有一柄乌黑的长枪。

那柄长枪,刚刚为他的主人杀出一条血路,然后从五十步远的地方被掷了过来,直中独孤荣背心。

主人很快策马赶到,单手拔出长枪,惊讶地看了一眼尸首的大刀,又策马数步。

下马,阔步上前,单膝下跪。

染血的长枪平放地上,将军抱拳行礼,语气难掩激动:“臣,李初,拜见陛下!”

“好!”李长夜也心中激荡,对着他打量了好几眼,笑容满面,“百谷城大捷,实在是太好了!”

李初抬起头,笑得满口白牙:“陛下要臣必克一战,臣岂敢不好?”

李长夜哈哈大笑,抬手虚扶:“快起!快起!”

李初站起身,这才发觉李长夜怀里抱着一人,用御用的大氅严严实实地裹着,什么也看不着,却无端觉得诱人。

“是朕的女人!”李长夜低头笑了笑,“去把剩下的都收拾了,朕的女人嫌吵!”

李初听了第一句时,还规矩地收了目光,听到后面,又忍不住往他怀里看了一眼,笑道:“臣领旨!”

说罢,提枪上马,心里却忍不住琢磨着那个皇帝的女人。

他虽然平时不太关心皇帝陛下的后宫,但上个月下罪己诏遣散后宫的事他还是知道的。

刚刚遣散后宫,这里又珍之重之地抱着一个,那样骄傲怜爱的口吻,简直太不一般了!

这个美人似乎也有些特别……

缰绳一拉,他鬼使神差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什么也没看到。

皇帝陛下已经转了身,弯腰低头,一边同怀中美人说着什么,一边钻进马车……

……

“不睡了?”李长夜一边问着,一边钻入马车。

虽然裹得严实,别人是什么都看不到,可他低头时,还是能看到她的脸。

自从听到“李初”两个字后,她就没再闭眼了。

钟迟迟“嗯”了一声,仍旧躺着把玩他的衣襟。

“什么时候醒的?”李长夜问道。

“姜汤端来的时候。”

李长夜轻笑了一声:“怎么没出声提醒?”

她淡淡道:“陛下不是没喝?”

李长夜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本来也是要喝的,只是那时,突然感觉到她动了动,不知为何,就没喝了。

“韦知言不可能随身携带千人份的药,想要药倒冯沐晨等人,就得加重分量,普通将士自然分不到了。”

她的声音幽幽淡淡,仿佛心灰意冷,又仿佛漠不关心。

“欧阳徐江湖经验丰富,身上不可能没有类似的解药,解两人份的总没问题——”

她忽然轻笑了一声。

“何况陛下早有准备,根本不需要我做什么。”

李长夜笑了笑,捉住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道:“是,你醒不醒,朕都不会有事。”

“你不醒,朕自己也能挡住韦知言,可是你醒了,韦知言是被你吓退的,朕就觉得畅快;”

“独孤荣的大刀,你不接,冯沐晨也能接住,可是是你接住了,朕就觉得高兴;”

“李初已经闯过了叛军军阵,你不动手,独孤荣也将死在他枪下,可是你动手了,朕就觉得不一样——”

“你不会做的事,别人也会去做,你做了的事,未必样样能做好,但只要是你做的,对朕来说,就是不一样,就是特别,不管你做得好不好,在朕眼里,都是最好的。”

他没有擦拭她眼角的泪水,而是将她的脸轻轻按进自己怀里,悄悄洇湿在胸口。

“朕相信,阿乔也是这样,他一定是说,迟迟一定会来救我的——”

“他没说错,对不对?你去救他了,他没有信错你,他一定很高兴……”

怀里的人猛地挣起,用力吻住了他。

车外李初的声音响起:“陛下,叛军已尽数肃清,请陛下降旨!”

第338章 武功绝顶的江湖女子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38章武功绝顶的江湖女子夜似穹庐,远山成影,城外营帐连绵,篝火闪烁,如星盘罗布,天与地,相映相成。

“当——”

酒坛相撞,各自仰起脖子,照着喉咙囫囵灌下,从嘴角溢出,湿了铠甲,也湿了玄色龙袍。

“好!”周边将士齐声呼喝。

一时间,气氛高涨,上下尊卑,全都抛到了脑后。

饮尽最后一滴,李长夜将酒坛狠狠摔进火堆,火势陡然一盛,映得他眉目生辉,光华秾艳。

“痛快!”李初高喊道。

也学着他将酒坛摔进了火堆,火势再次一盛,待崔离也将酒坛摔进去,窜起的火苗仿佛直触天际。

李长夜朗声大笑:“再取酒来!今夜朕与众将士不醉不休!”

顿时喊声震天。

李初亲自接了酒,一坛递给李长夜,一坛扔给崔离,笑道:“三年不见,陛下的酒量倒是一点也没落下——”看向崔离,“阿离也是不减当年!”

李长夜笑着挑了挑眉:“听这意思,朕除了酒量没变化,其他倒是变了?”

李初哈哈一笑:“陛下岂能没有变化,不君威日盛怎么行?”

李长夜顿时大笑起来。

打最险的仗,喝最烈的酒,这一日,何等畅快!

李长夜笑着拍开酒坛,灌了一大口。

烈酒入喉,烧得浑身是火。

“这酒不错!”李长夜赞道。

李初笑道:“都是托了陛下的福,陛下要与众将士一起庆功,那些士绅都争着抢着献酒,连隔壁几个县城都运了酒来!”

李长夜拍着酒坛笑道:“这是谁家献的?当赏!”

这李初就不知道了,回头随便拉了一人问道:“陛下喝的酒是谁家的?”

“是原同昌长公主,庶人李玉楼名下抄获的藏酒。”回答的是崔离。

他虽然也刚灌了一坛酒,神色却没什么变化,不像李长夜和李初多少有些激昂兴奋。

既然如此,也就没什么值得赏了。

李初看着崔离笑道:“阿离还是老样子,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一点兴奋劲都没有,衬得我宠辱很惊的样子!”

既平叛军,又擒敌将,再加上噶尔赞波之死,这一日,两军都是大获全胜,便是李长夜也春风得意,喜形于色,只有崔离平静无波。

李长夜也指着崔离笑道:“连朕登基都没见他给朕笑个大的,你还指望他什么?”

提起旧事,李初更加兴奋:“是是!这么多年,竟然没见过阿离失控,陛下还记得不?那次我们在东市和突厥人打架,都动上刀子了,边上飞来一只生鸡蛋,这厮居然还伸手去接,接就算了,居然还完完整整接到了没碎……”

李长夜含笑听着,突然想起潼关那夜,脚踝处乌青的一圈手印,笑容不由一淡。

他提起酒坛喝了一口,笑道:“这酒不错,给娘子送一坛去!”

说完这句,微微一怔,旋即一笑。

这样烈的酒,也不知她受不受得住,倘若受不住……

李长夜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酒,寒冬腊月的天气,身子被烈酒烧得火热。

他吁出一口气,转头对李初道:“这回益州事了,就随朕一道回京,待到朕大婚后再走!”

“大婚?”李初惊讶得都忘了道喜了。

皇帝的大婚,只能是立后。

“是今天那位娘子?哪里人?我认识吗?”如果是皇帝的美人,是没什么好关心的,但都要立后了,李初就很感兴趣了。

李长夜笑道:“原是个江湖女子,如今被大理寺卿认作养女,立后的诏书朕已经写好了,这次回去便颁布天下,过完年就可以大婚了!”

“好!”李初喜不自胜,拿起酒坛用力地同李长夜碰了一下,“恭贺陛下喜得佳人!”仰起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李长夜笑着提起酒坛,想了想,只喝了一小口。

李初放下酒坛,突然犹豫地看了李长夜一眼,问道:“有件事,一直想问陛下……”

李长夜挑了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他却面色更加犹豫了,斟酌半晌,又猛灌了一口酒,才垂着目光低声问道:“今年八月,陛下令人送来的阵法图,是谁画的?”

李长夜抓着酒坛的手紧了紧,正要回答——

“陛下!”

刚刚被他派去给钟迟迟送酒的季川急匆匆跑来。

李长夜脸色一变,霍然起身:“娘子怎么了?”

季川神色焦灼:“娘子不在帐中——”

话音未落,皇帝陛下已大步离开。

李初一面跟上,一面脸色难看地问道:“护卫呢?周围都没人看到吗?”

那可是皇帝陛下的御帐!

“钟娘子武功绝顶,身边不留护卫。”崔离解释了一句,突然也变了脸色,“阿扶呢?”

“阿扶也不在!”季川道。

崔离顿时加快脚步追上李长夜:“陛下,臣这就带人去找!”

阿扶可不是他们的人……

李长夜没有点头,沉着脸,继续往御帐方向走去。

一般情况下,皇帝的御帐都是设在中央的,但惦记着白天她说的怕吵,就让人安置在了边缘。

帐内灯火通明,静寂无人。

李初不解道:“不是武功绝顶吗?会不会只是自己出去走走了?”

“不会!”李长夜断然道,“她畏寒,没有朕陪着不会出来!”

李初噎了一下,忍不住心里嘀咕。

不是武功绝顶的江湖女子吗?怎么听起来比娇生惯养的长安贵女还要柔弱?

“崔离——”李长夜刚唤了一声,便见一名羽林郎朝这边跑来。

认出此人后,李长夜顿时脸色一松——

……

出营帐区,东去两百步,有三人立于夜色中。

然而,任谁一眼望去,目光都只被中间那名女子引去。

喧嚣篝火照不到这里,夜空中淡淡的星光洒下,洒在她不染纤尘的白衣上,晕出一圈莹洁的微光。

只有一个背影,芬芳如兰,绰约如仙。

李初停下了脚步。

其他人也停下了脚步。

只有皇帝陛下,独自一人朝她走去。

他看着他走近她,看着他亲昵地搂住她的双肩,看着她微微侧过脸,朦朦胧胧,美得令人窒息。

他张了张口,那个名字哽在喉咙,终究没有发出声,只在心里不断回响——

阿钟……

第339章 你既无心我便休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39章你既无心我便休李长夜走近时,她侧过脸,朝他微微一笑。

“陛下来得正好,一起送送阿乔吧!”她轻声说道,神色显得十分平静。

她怀里抱着乔渔的尸体,面前则是一座柴堆。

“你要将他在这里火化?”李长夜有些意外。

钟迟迟点头道:“回京之路坎坷,带着不方便,不如就地火化。”

李长夜微微一怔。

她什么也没问,看似什么都不关心,原来对局势看得这样清楚。

“朕确实要先去一趟益州,但你可以先带阿乔回长安——”

李长夜抚上她被夜色沁得冰凉的秀发,怜惜地搂住她双肩,轻声道:“还是欧阳和阿扶陪你回长安,就你们回去,无论长安形势如何,不会有人伤你。”

她抬起脸,眸光清澈动人。

“陛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她的声音温柔极了,眼中的光美得令人心颤,“于我而言,再没有比和陛下在一起更重要的事!”

“迟迟……”李长夜捧住她的脸,双手微微颤抖。

不知说什么,想吻她,最终只是抵住她的前额,叹息道:“迟迟,我……”仍旧不知该说什么。

钟迟迟抿唇一笑,道:“陛下有话也等会儿再说吧!我要送阿乔上路了。”

李长夜却突然隔着乔渔将她抱住,低声道:“不必这样的,不必……我们可以带着他,没有什么不方便,独孤荣都死了,益州乱不起来,长安也乱不起来,我——”

“陛下!”钟迟迟打断了他,微微一笑,“陛下不必在意这些,我不在意,阿乔也不会在意,人都死了,尸体已经没有意义了,何况火化成灰,我也是带着他!”

她见过死魂,都是浑浑噩噩的,只凭着一丝执念,去寻找自己牵挂的人。

牵挂的都是人或物,从来不包括自己生前的身体。

李长夜终于松开了她。

她抱着乔渔的尸体走向柴堆,脚步没有什么犹疑。

放下后,退回原地,接过欧阳徐递来的火把,扔了过去。

她没有扔在他的身体上,那火把有些重量,她不想砸到他。

火苗从他脚下燃起,慢慢地向他双脚吞噬。

卷到他身上的一瞬,她猛地攥紧了手心,咬紧牙关,止住上前将他抢出来的冲动。

火焰吞没了他的脚,小腿……直至全身。

眼泪突然大颗涌出,她最终没有看到他的脸被吞噬的瞬间。

并没有她以为的不在意,并没有她以为的不重要。

其实很在意,其实很重要。

其实她真的很想留着尸体,其实她真的很想救他。

其实她真的很想他活过来……

“李长夜……”她轻喃道。

他紧紧抱住她,低声应道:“朕在。”

“阿乔没了……”眼前一片模糊,只余火光耀耀。

那个天真笨拙的少年,是她脱离杨月眠后捡到的束缚,让她不至于失控,让她有了柔软的牵挂。

每个人都只看到她救了他一次又一次,他们都不知道他是怎样救赎她的……

……

夜幕,火光。

一个玄袍风流,一个白衣绰约,相依相偎的画面十分美丽。

崔离静静地看着,等到皇帝陛下悄悄抬起一只手,朝后挥了挥,便低声道:“都回去吧!”

冯沐晨率先带着人退下。

崔离转了半身,看到身旁的人一动不动。

李初生了一张十分少年意气的脸,朝气蓬勃,笑起来尤其耀目,先帝朝时,曾与韦知言并称为“长安双壁”。

但此刻,却如蒙了一层灰。

崔离盯着他看了许久,他也好像没有察觉似的,只怔怔地、失神地望着前方,夜深如雾,星眸黯淡。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崔离低声吟道。

李初身子一震,仿佛大梦初醒,茫然地转头看他,眼神一点一点聚起,神色一分一分淡下。

最后牵起唇角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转身:“走!再陪兄弟喝一场!”

……

天将明时,钟迟迟终于将骨灰分拣入罐,封好抱在怀里,抬起头,看到对面的皇帝陛下手上、脸上、衣上,都如她一般沾满尘灰。

看着既不威严也不风流,甚至有点好笑。

她“噗嗤”一笑,抬手在他鼻子上抹了一下,道:“我好像听到谁说,要与众将士不醉无归的?金口玉言呢?”

他眉眼弯弯,也往她鼻子上抹了一下,道:“酒不醉人人自醉,朕已经醉了,谁有意见?”

钟迟迟咯咯直笑,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向营帐区走去。

刚进入营帐区,便见两人迎面走来,目光掠过时,钟迟迟下意识一顿。

那人咧嘴笑着,双眸亮如星辰,还是当年俊爽模样。

只是那双眼睛看到她时,再没当年那般不加掩饰的热情和喜悦,只微微一滞,便挪开了。

也许是喝多了,他身形晃了晃,笑容愈盛,迎向她身边的李长夜。

“这是喝了多少?怎么不去歇着?”李长夜笑道。

“将士们刚散,我和阿离来看看陛下回来没?”他笑着看了她一眼,“这便是钟娘子?久仰了!”

钟迟迟没有回应,摸了摸鼻子上的灰,仰起脸,皱着鼻子看着李长夜。

李长夜笑了笑,对李初道:“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都去歇着吧!”

李初含笑低下头,恭送皇帝陛下与他的女人远去。

“你不认识她?”崔离轻声问道。

他抬起头,哈哈一笑:“不认识!”摇摇晃晃离开。

回到营帐内,蒙昧光线中,他打开一只箱子,挖到最深处,怔愣半晌,拿出一只小小的木匣。

打开,粗陶的碎片上花纹断裂。

他拿起最上面的两片,轻易地拼出了一个“钟”字。

十月的秦州,北风呼号,她冷得不想出门。

他拉着她去窑洞玩,火炉里的火映得她双眸晶亮。

她做了一个陶埙,他偷偷在上面刻了一个字,烧好后强行占为己有。

她偏过脸装作不在意,却悄悄红了耳根。

阿钟,你果真心里没有我,便当作从未相识——

她从小腿腹上解下他亲手绑上的匕首,连着刀鞘一起朝他掷来。

陶埙碎裂一地,至今不能愈合……

碎片落回匣子里,仿佛又撞出了一丝裂痕,他合上盖子丢了回去。

闭上眼,往后一仰,躺在了地上。

阿钟……

你既无心,我便休……

第340章 你独一无二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40章你独一无二“不认识啊——”钟迟迟坐在榻上,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拖长了声音回答。

说不认识就不认识,瞧人家李初做得多好,她怎么能逊色?

李长夜听着这声音,心里仿佛被肉乎乎的猫爪挠了一下,手上动作停了一刻,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替她擦着湿发。

“朕来找你之前,他正拉着朕问上次天门阵破阵法的事。”李长夜道。

“陛下告诉他就是了!”钟迟迟心不在焉地回答。

李长夜忍不住又酸了起来:“想必他现在已经都知道了。”

换了谁他都可以不在意,唯独李初——

相处这么久,她会青睐什么样的人李长夜还能不清楚吗?

耀眼,火热,主动。

她并非喜欢萧怀璧,但是萧怀璧锲而不舍地接近她,她便对他另眼相看。

而这几个特质,李初都占全了。

李初和他一样,一旦看中了,就会穷追不舍,热情,专一,永不言败。

正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如果她先遇到了李初——

“如果我和陛下相遇时,已经心有所属,陛下会如何?”她突然问道。

李长夜怔了一会儿,嗤笑道:“朕堂堂天子,还怕找不到美人?你既无心,我便休!”

话音刚落,他将帕子用力一摔,紧紧将她抱住,恶狠狠道:“朕弄死他!”

她在他怀里咯咯直笑。

李长夜听着她的笑声,紧绷的身子一点一点放松下来,轻轻吻着她,心里却想,倘若是李初,或者崔离,他还是只能放手。

幸好不是……

她笑声渐歇,柔声问道:“当初我说我心有所属,陛下怎么还纠缠不休?”

李长夜不屑道:“朕一听就知道你骗人!”

“为什么?”她突然回头,目光灼灼。

李长夜得意地弯起双眸:“朕第一次吻你,便知你也是喜欢的,就算先前心有所属,也该为朕动摇!”

她睨着他道:“陛下是不是太自负了?”

他笑着搂住她,柔声道:“你爱说谎,又矫情,还没良心,朕只要松一松手指缝,你就溜走了,但凡给你一丝机会,你能想到的,只会是离开朕——”

钟迟迟轻哼道:“我还以为陛下眼里我都是好的呢!”

李长夜低低笑了一声,道:“可你有一项特别可爱的好处——”

见她好奇睁圆了眼,忍不住亲了她一下,才继续说道:“你骗朕也好,生气也好,偷偷溜走也好,只要朕来哄你、找你,你就乖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朕舍不得你,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总要试试将你哄回来,结果每次你都会回来,朕便知道,朕的迟儿,原来是一个想要人疼爱、想要人在乎的小娘子,你既想要,朕都给你……”

钟迟迟猛地扑进他怀里吻住他,用力得唇齿发麻。

他说得没错,她就是这样。

杨月眠始终觉得她不如迟依依,李长暮还没告白就选择了放弃。

她想要一个人眼里心里都只有她,想要一个人无论如何都只要她,无论她说多少谎言,无论她伪装多少层,无论她表现得多无情,都能看穿她,都不放弃她!

她直吻到喘不过气,才被迫停了下来,扶着他的肩,抵着他的额——

“天授四年秋,杨月眠命我盗秦州都督印,我在秦州成纪待了半年——”她语声低低,眸光熠熠,“他很好,对我也很好……”

“我不能留下,杨月眠会杀了他……我说我心有所属,他信了……此后只当从未相识——”

她跪在他面前,捧着他的脸,低头看着他。

“李长夜,你说得没错,我想要你疼爱,想要你在乎,想要你每一次都来哄我、将我找回,你第一次吻我,我便心生欢喜,我从前就算喜欢过谁,遇到你之后,也一定会动摇!”

“可是我没有!我的心里,在你之前,从来没有装过别人,以后也再装不下别人!”

她按住他激动欲起的身子,跪起身,低头轻轻一吻,柔声道:“李长夜,我只有你一个,你独一无二,无与伦比……”

李长夜猛地在她后颈上一按,狠狠吻了她一下,咬牙道:“这么会说话?又吃药了?”

钟迟迟低低一笑:“我刚刚看到一坛酒,陛下让人送来的?”

“是……那酒不错……”李长夜突然觉得昨夜喝的酒,酒劲终于上来了。

……

随着天色亮起,狂欢了一夜的军营静了下来,营帐间几乎没人走动,只有羽林百骑奉命守着大营。

原本就只远远看着御帐的冯沐晨正打算再退几步,见阿扶还站在原地发呆,轻咳道:“钟娘子武功高强——”想了想,改口道,“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去那边树上,看得到御帐!”

阿扶低头“嗯”了一声,往后退去。

近午时,崔离第一个出了帐,往御帐附近转了一圈,正看到里面唤人进去伺候,随口问道:“陛下起了?”

冯沐晨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陛下还没睡……”

……

皇帝陛下不但一直没睡,还显得很精神。

钟迟迟趴在**边缘,双眸半睁半闭,懒洋洋道:“陛下替我唤阿扶进来吧。”

李长夜不赞同:“唤她做什么?不是有朕吗?”

钟迟迟耷拉着眼皮,道:“我有些话要问她。”

李长夜微微一怔,道:“你不必费这个神,长安那边,朕早有防备,阿扶应该只是奉命保护你,知道得不多。”

钟迟迟睁开眼:“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李长夜淡淡一笑:“朕是怎么登上皇位的?没点防备心怎么行?”眸光闪了闪,“不过,他会暴露,却是因为你——”

他摸了摸她的发顶,轻叹道:“你重伤回宫,不足一个时辰他就得到消息闯了进来,事后,朕在宫里宫外揪出了足足三十四人,冲着这个,朕也会留他一条性命。”

钟迟迟沉默了片刻,道:“陛下还是替我唤阿扶进来吧,我有另外的事要问她。”

李长夜虽不明所以,还是吩咐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才有冯沐晨亲自来回话:“陛下,阿扶不见了!”

第341章 蝠卫已经认主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41章蝠卫已经认主阿扶失踪已经有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前,她退守到这棵树上,待了约一刻钟,独自往南去了,是欧阳先生跟了上去——”冯沐晨眉心紧拧,“欧阳先生也失踪了!”

崔离从树上跳下来,摇了摇头。

“欧阳徐肯定会留下线索,找个千灯阁弟子来!”钟迟迟说着,转向冯沐晨,“阿扶离开前有什么异常?”

冯沐晨想了想,回头望去。

“她盯着这个方向看了半刻钟左右!”

那个方向也是一棵树。

钟迟迟站在阿扶站过的位置,远远望过去。

这个季节,树上都是光秃秃的,一眼望去,什么也没有。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钟迟迟很快变了脸色。

正一抬脚,却有另外一道身影,抢在她之前冲向了那棵树。

手在树干上一拂,便掉下一小块树皮,树皮内,被人画了两个圈,大的套着小的,看着仿佛一个“回”字。

钟迟迟心口嘭嘭直跳。

“这是什么?”李长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略有些低沉。

钟迟迟咽了咽口水,正要开口。

第一个发现记号的人猛然回头,紧紧盯着她,神色惊疑不定。

钟迟迟看着他,心中涌出一股悲凉。

这个记号,是杨月眠留给她的,是催促她回到他身边。

只要看到这个记号,她必须在十二时辰内循着记号找到他。

当年她看到这个记号的时候,李初也在。

他问这是什么。

她说,我该走了。

李初还记得这个,甚至比她先一步找到了个记号,他现在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问——

你又要走了?

钟迟迟捏了捏手心,回头对李长夜道:“是冲我来的,我去看看!”

李长夜蹙了蹙眉,问道:“谁冲着你来?”

背后目光如有实质,像一把匕首抵在背脊上。

钟迟迟直直地对上李长夜询问的目光,轻声道:“是杨月眠,是他找我。”

李长夜猛地抓住她的手。

钟迟迟反握回去,安慰道:“没事的,他不会伤害我——”

“笃笃笃——”李初在树干上敲了几下,似笑非笑,“不会伤害你,只是让你回去吧?”

钟迟迟看了他一眼,继续握着李长夜的手说道:“他不会伤害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她不能让李长夜或者任何人陪她一起去,她还不知道杨月眠找她做什么,也不知道杨月眠看到她后会有什么反应……

“十二时辰!”李长夜冷冷道。

钟迟迟睁大了眼:“路途遥远赶不回来怎么办?”

杨月眠都给了她十二个时辰,十二时辰只够找到杨月眠啊!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赶不回来朕去找你!”

……

三个时辰后,钟迟迟停下脚步,不自觉地吁出一口气。

算算时间,应该来得及赶回去。

定下心神,仔细打量,心中顿生疑窦。

这里是靠近山南西道的一座山,杨月眠的记号和欧阳徐的记号都指到了这里。

这座山明显是有人居住的,昨日刚下过雪,上山的石阶却已经清扫过了。

还在山脚下,便听见琴声袅袅,听着并不是很高。

钟迟迟屏气凝息,运极轻功,疾行数息,琴声便只剩了一石之隔。

半人高的山石上,只画了一个小小的回型,没有再留欧阳徐的记号。

山石旁,石阶拐了一个弯,几丛枯木掩映下,琴声潺潺如水,朱墙琉瓦隐隐绰绰。

钟迟迟蹙了蹙眉,从山石后拐了出去,没有再掩饰脚步。

山溪如练,断木成栏,小楼倚山而筑,门前一株老梅,梅下一人席地而坐,膝上置琴,闲闲拂弦,仪态雍雅。

隔着木栏,钟迟迟定定地望着抚琴的人,目光沉沉。

小楼前不止那一人,边上还站了十二名青衣高手,若干仆从,以及看不出有没有受制的欧阳徐和阿扶。

那人双眸半阖,仿佛没有发现她的到来,琴声未曾有半拍乱了节奏。

直到一曲终了,才缓缓抬眸,看到她时,微微一笑:“你来了。”

钟迟迟没有笑,冷冷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暗号?”

这人不是杨月眠。

从她听到琴声就起了怀疑。

杨月眠召唤她,只会选在附近无人处等待,不可能还寻一处雅致屋舍、弹着琴等她,更没必要身边带着这么多人。

引她来这的,是杨越。

那次李长夜没能在长安城内捉住杨越,又因为她被绑架的事放弃了追捕,之后就没了杨越的消息。

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杨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含笑抬起手。

立即有仆从上前抱走他膝上的琴,又有其他仆从捧着桌、炉、盏等一应茶具上前,不消片刻,便在他身前铺设好了。

杨越抬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便开始动手烹茶。

钟迟迟推开栅栏门走了进去,瞥了一眼欧阳徐,见他笑得无奈,便知被人制住了,又看向阿扶。

阿扶神色如常,轻轻摇了摇头。

钟迟迟微微蹙眉,走到杨越对面席地坐下,沉默地看着他煮茶。

杨越的武功不弱,这十二名青衣人也不逊于他,制住欧阳徐和阿扶很正常。

欧阳徐是被控制了,但是阿扶没有。

她不会忘记,阿扶是发现了回型记号自己找来的。

这个记号,从前是杨月眠用来召回她的讯号。

杨越知道,阿扶也知道。

阿扶是李长暮给她的人。

杨越没有制住阿扶。

杨月眠,杨越,阿扶,李长暮——

她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

茶汤入碗,杨越终于开口:“蝠卫首领寻回字而来,竟不知认主?”

柳叶眸轻抬,清清淡淡,却隐隐威赫。

钟迟迟看着他那双肖似杨月眠的眼睛,脑中瞬息千转,道:“蝠卫早已认主!”

蝠卫的主人一直都是前周的帝系,杨越敢这样问,他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寻回字认主的说法,钟迟迟虽然没听过,但她跑这一趟,可不是来认主的。

何况,蝠卫如今确实有主。

杨越神色一淡,放下茶瓢,拿起边上的帕子缓慢地擦了擦手,道:“孤只道欧阳氏背叛了大周,莫非整支蝠卫都叛变了?”

第342章 要战便战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42章要战便战红檀木的茶桌上,摆了一排三只茶碗,却只有两只盛了茶汤,第二只碗里只盛了一半,剩下的,主人已经没了心情。

钟迟迟默默端起唯一一只盛满的茶碗,抿了一口。

杨越的话她是真答不了。

李长夜发现她的纹身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蝠卫首领,到现在也搞不大清楚蝠卫是怎么回事。

杨越看着她,忽然又笑了起来,神色悠然道:“是李长暮?还是李长夜?”一叹,“时移世易,一朝天子一朝臣,曾经誓死效忠杨氏的蝠卫,已经改为效忠李氏了?”

钟迟迟在他的语气里隐隐听出了几分杀意,便放下茶碗,微微笑道:“不!蝠卫仍旧效忠杨氏!”

如果寻回认主的说法是认真的,她早就不知道认了杨月眠几次了。

上回发现她是蝠卫首领的时候,她和李长夜就怀疑过蝠卫在杨月眠手里,到今天,总算确定了。

杨越目光骤缩:“除了孤,还有大周后裔?”

钟迟迟笑而不语。

杨越的目光越缩越紧,语气却还徐徐:“既然有两名大周后裔,蝠卫凭何认主?”

钟迟迟认真想了想:“先来后到吧!”

杨越垂眸沉吟,端起盛了一半的茶碗,轻抿一口,缓缓道:“倘若孤愿许以后位?”

钟迟迟顿时笑了起来,撑着下巴娇娇俏俏地看着他:“杨郎是不是太贪心了?又要我帮你打江山,还要我替你暖床?”

还没当上皇帝呢!空口白牙地许什么后位?

再说了,后位而已,她又不是没有。

看着杨越的神色冷下,钟迟迟含笑掸了掸袖子,道:“多谢郎君煮茶相待,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告辞了!”

说罢,抬袖起身。

杨越仰头看她,正要开口,突然,不知从哪里响起一串铃声,不近不远,清脆,猝然,钟迟迟听得心头一跳。

来不及细想,她下意识瞥了杨越一眼。

他也被铃声吸引了注意力,眼神陡然锐利地扫向她身后。

就是现在!

脚下瞬移,不等杨越收回目光,钟迟迟已经到了欧阳徐身旁,抓着他的肩往上一提,直接上了小楼屋顶。

“一个都不许跑!”杨越淡淡吩咐了一句,端起面前的茶盏,徐徐抿了一口。

不能为他所用的蝠卫,留着也没意义了。

钟迟迟带着欧阳徐退出青衣人的包围后,阿扶也自己跟了上来,主动挡在最前,钟迟迟得了机会,迅速寻摸着替欧阳徐解了穴。

“走!”她丢下一声,便要往下山路冲去。

十二个青衣人她倒也不是打不过,但是眼看天就要黑了,还是不要恋战了。

刚一动身,便被欧阳徐拉住。

“这边走!”欧阳徐一边说,一边拉着她往北面撤去。

钟迟迟没有疑虑。

上山的时候她也注意到了,山路口以及一路上都布有机关,刚刚那串铃声,就是有人触动机关的声音——

“不好!”

钟迟迟脱口而出,来不及解释,抓住枯藤一荡,转向朝上山路掠去。

那个铃声,那个意外出动机关的人!

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非常非常不好!

转向往上山路,几乎是迎头赶上来追杀他们的青衣人。

钟迟迟拍出软剑,剑身疾闪,寒光如织,缠住四人,喝道:“下山!”

欧阳徐胜在轻功,毫不犹豫自一旁绕过,冲向山路,阿扶却半路被拦了下来,钟迟迟只好上前解围。

眼见阿扶脱困,钟迟迟正要弃战,忽然身周剑光大盛,青衣人不约而同地加紧了攻势。

钟迟迟冷冷一笑,内力震开数人,并指反手背后一夹,夹住了一截剑锋。

她微一使力,断开剑身。

也不回头看成果,直接从青衣人的围困下步法鬼魅地穿了出去。

到了下山路口,却特意停下转身,笑盈盈道:“杨郎还是早些换把趁手的兵器吧!你以为的命定或许是别人的,不早早认清,只怕迟早赔了性命!”

说罢,便不再管杨越的反应,往山下窜去。

山下也是有埋伏的,或者说,这一整座山都有埋伏。

但是顶尖的高手都守在杨越身边,山下埋伏的只是普通高手,普通到钟迟迟上山时根本没惊动这些人。

原以为这辈子也没机会看到这些人,这一转头,就都看到了。

不知道欧阳徐上山时有没有惊动,反正这会儿机关也好,埋伏的高手也好,都被惊动了。

钟迟迟足尖轻点,瞬间越过欧阳徐和阿扶,如飞鸟急掠一般,在人群中轻轻一点,剑光转了一圈,削退包围,才得以提起那个被绑成一团的人。

眼看周围围得严实,钟迟迟索性留在原地,拧碎了绳索,蹙眉道:“你跟踪我?”

这得是隔了多远跟踪才不被她察觉?

“我只是寻着欧阳徐留下的线索找来!”他嘴硬道。

钟迟迟抬起头,目光对上追下山的杨越,淡淡问道:“你跟来做什么?”

“看你是不是又要走了。”他回答得也诚实。

钟迟迟侧过脸看他。

那双眼睛,可以亮如星辰,也会如现在这般,仿佛遭了云雾遮蔽,但无论如何,都似藏有一簇火焰,振奋,光耀。

她记得当年,几乎整个秦州的小娘子都仰慕着他。

她也是。

一直到现在,她也是喜欢他的。

“我不走。”钟迟迟微微笑道,“我承诺了陛下,一定会回去的!”

李初微微一怔,低声道:“给你留暗号的,不是当年那个人?”

“不是!”钟迟迟重新望向杨越,他已经抬起手,给出了攻击的指令,“是有人用这个暗号引我前来!”

李初也看了杨越一眼。

“倘若是那个人,你会走吗?”

“不会!”钟迟迟抓着他的手臂一拉,躲过一刀,顺手劈下对方的刀,塞到李初手里,“我答应了陛下,一定会回去的!”

“好!”李初大喝一声,反身一刀砍在袭击者身上。

钟迟迟忍不住冲他一笑,招来阿扶和欧阳徐与李初一同作战,自己则脱身主动迎上杨越及青衣人。

要战,那便战吧!

第343章 女人和将军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43章女人和将军剑尖垂下,一滴血珠顺着剑身滑落,没入枯草之中。

青丝随风飘起又缓缓垂落,发簪早已在打斗中不知所踪。

暮色已至,天际还留着一丝光亮,前方杨越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但身形依旧坚定。

“换一把剑是不是好多了?”钟迟迟扬眉笑道。

杨越轻笑了一声,将手中缺口了十几处的长剑随手一丢,摊开手掌,又握住了一把新的剑。

钟迟迟叹道:“杨郎风姿秀逸,我真舍不得取你性命!”

山下的人已经死了一大半,杨越身边的青衣人也只剩了四名。

不过他们这边四人也不是毫发无伤,就是钟迟迟,也受了点伤。

可看杨越的架势,颇有点不死不休的意思,也不知什么时候跟他结了这么大的仇。

钟迟迟看了看天色,再看了看周围的人数,琢磨着可以撤了。

再打下去,就来不及十二个时辰内回去了。

杨越执剑而立,笑道:“娘子姿容绝世,孤也舍不得——”目光挪向她背后,“倘若只有娘子,孤自然怜香惜玉,可惜了,碰上李都督一次不容易!”

话音未落,钟迟迟已经听见四面涌来的脚步声。

不好!

钟迟迟身形疾退,杀回李初身边,抓起他的肩,喝道:“走!”

事到如今,岂是能轻易走脱的?

杨越的援兵很快从四面围上,钟迟迟粗粗一扫,足有百人。

这还是先到的,后面还有。

她自己一个人怎么都好说,可现在杨越的目标不是她,是李初!

谁都知道李初对李长夜有多重要。

没有李初在秦州坐镇,西北一片就全是元策的天下,李长夜手中无将,在朝中便诸多制掣。

于公于私,她都不能让李初交代在这儿!

钟迟迟深吸一口气,目光直指杨越。

“保护李都督!”她低声令道,持剑向杨越刺去。

这一剑没有刺到杨越,他自然有无数人前赴后继替他挡去危险。

重重保护下,杨越闲闲地抬手挽了个剑花,冲她微微一笑,道:“自灵帝以来,历任蝠卫首领习的都是灵帝自创的缺月剑法,只是从来不曾学了全套——”

钟迟迟停了手,静静地看着他,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

“缺月剑法一共十三式,蝠卫首领只能学十二式,你猜是为什么?”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钟迟迟缓缓勾唇,手腕陡然一震,剑身如灵蛇扭动。

她出招的动作实在太快了,根本看不清剑招,只觉漫天剑光扑面而来,杨越心中大惊,急忙从身边拉了一人挡在身前。

只听得一声闷哼,鲜血溅出,喷在他脸上。

一招没有得手,剩下三名青衣人悍不畏死地迎上,钟迟迟却退回了原地,含笑猜测道:“因为第十三式是留给蝠卫主人的?”

杨越面沉似水地推开刚刚替他挡了一剑的青衣人,手指用力揩去脸上血迹,道:“他竟然连第十三式也教你!”

钟迟迟轻笑一声,再次攻向杨越。

缺月剑法十三式,第十三式是集前十二式之大成,更可以一招克制。

照杨越的说法,第十三式应该是大周皇帝留给自己的保命招式。

杨月眠早就教了她。

他不仅将第十三式教给她,甚至她学的不仅仅是十三式,而是二十七式。

杨越不说,她都不知道外面流传的版本是十三式。

其实保命招式是保不了命的,要不前朝恭帝怎么死在蝠卫首领手里了?

她就算学全了二十七式,也不是杨月眠对手啊!

杨越倚仗的第十三式没了用处之后,也不冒险了,直接由青衣人护着退出战圈。

身后针对李初的攻势明显加强,钟迟迟眉心紧拧,正要提剑追上。

突然,身后掌风猎猎——

这样的高手!

她根本没有察觉是什么时候接近的!

钟迟迟心中一凛,顾不得再追杨越,急忙回身支援。

刚跑出几步,脚下一顿,心里松了一口气。

那浑厚掌风,自上拍下,为李初等人破开了一道口子,欧阳徐与阿扶立即护着李初往北撤离。

是冯沐晨!

紧随其后的是崔离。

崔离没有像冯沐晨一样停下接应李初等人,直接踩了人头朝她这边来。

落地时,长刀划了半圈,目光停在她染血的左肩。

“受伤了?”

钟迟迟无心回答他。

崔离身后,羽林百骑蜂拥而至,杨越的人败如山倒。

冯沐晨、崔离、百骑都到了——

“陛下呢?”钟迟迟心头揪紧,厉声喝问。

崔离微怔,低头道:“陛下令我等先行一步——”

不等他说完,钟迟迟便闪身自他身旁越过。

但是她也只走了两步,就停住了。

西北方向的天空,云层厚重,遮得漫天乌沉,群山森森而立,如同鬼影,却有一道红光破开阴霾,如同天际裂了一条缝。

马蹄渐近,那人犹如从裂缝中疾驰而出,红光映在他背后,面目不清,却光芒耀眼。

他上身半伏,座下四蹄如飞,发了狠般朝这边奔来,千军万马都被他甩在身后。

看到她朝他跑来,他也没有停下,只是直起身,一手仍旧拉着缰绳,一手伸出,将她接在怀里,侧坐着放在马背上,继续朝前跑去。

“陛下——”钟迟迟刚喊了一声,便被他勒停时的马嘶声打断了。

“李都督!”他似笑非笑唤道,“你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偷偷摸摸的把戏?朕给你十一州五万兵马,你还沦落到被人揪着打?这要传出去,朕的面子往哪搁?”

李初就站在马前,不自在地扯了扯被割破的袖子,抬头嘿嘿一笑,态度十分诚恳:“陛下我错了!”

李长夜冷哼一声,抬头望向杨越撤离的方向:“追!”

“别追了!”钟迟迟忙道。

李长夜猝然低头,目光凶狠:“动了朕的女人、朕的将军,朕——”

“李长夜!”她突然尖声打断他,神色焦灼。

“此地将有地动,速至开阔平地避难!”

众人均是一怔。

“你怎么知道?”李初下意识问道。

钟迟迟还没回答,便觉腰间一紧,被人抱着转了半身,跨坐在马背上。

皇帝陛下的声音在彻底暗下的山野间传开——

“益州军带路,弃辎重,即刻离开山区!”

第344章 都不许死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44章都不许死静寂山野间,几乎只剩下马蹄疾驰的声音,偶然有动物仓惶逃窜,勉强打破一路的凝重。

钟迟迟将他的大氅拉开一角,探出半张脸,瞬间山风扑面而来,凛冽如刀割,疼得她“嘶”了一声。

声音未歇,就被他按了回去。

“老实点!”他淡淡道。

钟迟迟嘻嘻一笑,娇娇地说:“有点闷呢!”

外头虽然冷,可她全身裹在他的大氅内,背后就是他热得烫人的身子,一点也不觉得冷。

李长夜听她这么说,也就没再管她探头出来了。

夜色沉沉,暗得十分彻底,只凭间隔的火把照明方向。

火光间隔的距离接近相等,有序地散在黑暗中,犹如星子坠落,这样紧迫凝重的气氛下,她看着看着,竟觉得格外的宁静美好。

“陛下……”钟迟迟软软地唤道。

“嗯?”策马疾奔时,耳中灌满山风,原本是很难听到别人说话的,但他们同乘一骑,前胸贴后背的,说话声仿佛直接借由身体传来,格外清晰。

“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她撒着娇问道。

地光出现到地动来袭,究竟差了多少时间,没有人能说清,也许他们能及时离开山区,也许正好被滚落的山石埋住,就是有再高的武功也无济于事。

“不会!”李长夜毫不犹豫答道。

钟迟迟嘻嘻笑道:“陛下这样抱着我,便是死了,我也欢喜!”

李长夜冷哼一声,道:“朕可不欢喜,朕还没****,都不许死!”

钟迟迟听得咯咯直笑,抬头亲了一下他略有胡渣的下巴,道:“陛下怎么不问我如何知道地动?”

李长夜故意拿下巴蹭了蹭她的脸,道:“朕的迟儿什么都知道!”

钟迟迟边笑边躲,道:“陛下出现时,天际有霞光,那其实不是晚霞,是地光——”

“霞光如匹,没于地,则有大地动!”说到这里,钟迟迟也笑不出来了,“至少剑州一地,难逃此劫。”

“难逃便难逃!”李长夜淡淡道,“这是天灾,非人力可扭转,能保住这万余人,朕已经很满意了!”

他虽然说得冷漠,钟迟迟也听出了些许沉重。

这场灾难对他而言,不仅仅是眼下的避难和事后的救灾。

还有长安。

他身在蜀中,又逢重灾,长安本来就有许多居心叵测的人,得到消息后,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乱子。

钟迟迟也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下来。

他突然抬手,往她脸上胡乱按了按,道:“有朕在,还轮不到你担心,跟朕说说之前的事吧!”

钟迟迟乖巧地“嗯”了一声,徐徐地说着,说到一半,突然问道:“陛下怎么来得这么快?十二个时辰还没到呢!”

李长夜嗤笑一声,道:“朕只说让你十二个时辰内回来,又没说朕要过了十二个时辰才去找你!”

钟迟迟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半晌才讪讪问道:“那陛下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李初走后,朕就点兵出发了!”他冷笑一声,“这厮真是皮痒了!看朕回到长安怎么罚他!”

钟迟迟吃吃笑了起来。

“你也别笑!把自己伤成这样,也要受罚!”他冷哼道。

钟迟迟委屈:“我没怎样啊?都是轻伤!”

他哼了一声,没应答。

“陛下——”钟迟迟讨好地说,“陛下来得真及时,救了我……”

“放心!”他似笑非笑地打断道。

钟迟迟眨了眨眼,道:“我也救了陛下呢!”

……

地动来时,大军刚到了阆州的晋安县城外。

钟迟迟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裹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

地动只持续了几息。

只这么几息,晋安城满目疮痍。

李长夜暂时留在了晋安县。

“……房屋倒塌七十余处,伤亡尚不知……”晋安县令卫思道满面惶恐,“陛下……陛下,震后还有余震,陛下安危为重……”

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怎么当得起皇帝陛下亲临灾区?万一有个差池……

简直比地震还吓人!

李长夜笑道:“不是朕不想走,从这里回长安,也要走一段山路,万一朕刚出晋安,就遇上了余震,你说怎么办?”

卫思道快吓哭了。

钟迟迟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这里伤亡倒不严重!”

房屋倒塌虽然多,但路上所见大多是轻伤。

卫思道哭丧着脸道:“微臣昨夜看到天有异象,特意去翻了翻县志,看到从前有过类似的地动预兆,就让人敲锣打鼓让百姓们出来避避,还是晚了,好些没来得及出来……”

李长夜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赞赏点头:“你做得很好!”

卫思道顿时愣在原地,一愣,就落后了几步,回过神来,忙抬脚跟上。

一脚迈出,还没落地,便身子一晃,向后跌去。

地面陡然震动摇晃!

余震来了!

李长夜忙拉了她退到空旷处,还没站定,她却挣脱了手朝一处正在倒塌的屋舍冲去。

“迟迟!”李长夜大惊失色,直接冲了上去。

才冲了两步,她便折回了。

墙瓦在她身后轰然倒下,震起尘土如烟。

李长夜沉着脸看她。

钟迟迟丢下刚刚救出的两人,跑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娇娇地摇了摇,轻声道:“我有数呢!”

李长夜冷哼一声,没有搭话。

那边救出的两人已经在卫思道的指点下仓惶叩拜谢恩。

李长夜心里气未平,语气就有些淡淡:“官府已经令尔等出宅避难,为何抗令不出?倘若有人因救你们受伤,该当何罪?”

那老者慌忙磕头求饶,边上少女却紧了紧拳头,大声道:“我们不是抗令,是回来药堂拿药给城西那些伤者!”

卫思道脸都绿了:“陛下面前,不得无礼!”

李长夜倒笑了:“老弱妇孺的,都别添乱——季川,带上十人,去把药堂的药搬出来!”

少女怔了怔,下意识抬头。

废墟瓦砾之中,玄衣金绣,光芒耀目。

那是当今天子,不但有至高无上的尊贵,还有无与伦比的俊美……

第345章 携夫婿同游故里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45章携夫婿同游故里钟迟迟看了一眼身旁神色自若的皇帝陛下,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痴痴凝望的药堂少女,很是惆怅地叹了一声,道:“好人难做呐!难得救个人,还给自己救出个情敌来!”

李长夜睨了她一眼,嗤笑道:“你不挑,朕还挑呢!什么人就配被你称作情敌了?”

钟迟迟摇着他的手哈哈直笑。

李长夜笑着摇了摇头,问道:“晋安百姓是烧了哪炷高香?今日频频得我们钟娘子相救!”

李初带着亲兵满城奔走救人是正常的,钟迟迟今天竟然也多次出手,还是在身边有的是人手的前提下。

他的美人儿什么时候这么慈悲为怀,舍己为人了?

钟迟迟笑声一停,突然凑近他,神秘兮兮地说:“陛下猜猜看!”

眸光晶亮,两颊犹带红晕。

李长夜忍不住停下脚步,替她戴上斗篷的帽子,隔着帽子扶着她的脑袋,低头笑道:“莫非迟儿同晋安县有什么渊源?”

钟迟迟笑眯眯地点头,道:“十七年前,杨月眠途径阆州晋安,捡到了我……”

李长夜顿时怔住。

她向着他依近了几分,悄声软语:“我过去十七年,都没有机会到过晋安,今日同陛下到这里,嗯……”她笑得双眸微微眯起,“像不像携夫婿同游故里?”

李长夜情不自禁弯起双眸:“不像,根本就是!”

钟迟迟捉住他的双手,伸进帽子里,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柔声道:“十七年前,我就是从这里出发,一步一步走近陛下,我一想到和陛下在一起的好,就忍不住想对这里的人好一些……”

李长夜心中激荡,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急声问道:“十七年前什么时候?在哪里?朕让卫思道去查——”

“不必了!”钟迟迟笑道,“他也没说具体在哪里捡到的,既然被人捡了,就算不是被遗弃,也应该不怎么受重视,没什么好查的,只当作无缘了!”

见他面露心疼,钟迟迟满不在乎地笑道:“便是有其他的缘,我也不稀罕,情愿都拿来换成同陛下的缘,越多越好,越深越好!”

李长夜听着,情绪激动到顶点时,又用力压了下来,压得眸光深沉,顾不得身处闹市,捧起她的脸狠狠一吻,拉起她的手大步离开。

钟迟迟笑嘻嘻地,任他拽着。

只是没走几步,李长夜便停了下来,神色有点古怪地望着前方。

迎面走来的人,一袭青衣,风尘仆仆,却难掩珠玉之姿,一抬头,明眸盈波,星辰璀璨。

“迟迟!”他惊喜唤道。

……

“金州疫情稳定下来后,我就离开了,三天前刚到这里,一直住在城外,昨夜地动,城外村庄上的人因为牲畜不安,大多被闹得半夜起来,房屋倒塌时伤得不多,我便进城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他一边温温徐徐地说着话,一边替面前的伤患包扎伤口,修长白皙的手指娴熟地打上一个结,抬起头,冲伤患微微一笑,眉目柔善,如同济世的仙人,抚慰着受难的民众。

“你和陛下怎么在这儿?”他忙得甚至没空看她一眼,就继续为下一名伤患处理背上的碎瓷。

钟迟迟没有回答,沉默着上前帮忙。

皇帝陛下的行踪,本来就不是随便什么人能过问的,沈三知见她不答,便换了个话题:“你留在金州那个药方,实在是太好了!金州瘟疫及时得到控制,都是你的功劳,如今整个金州的百姓都在感念钟娘子的恩德呢!”

“他们怎么知道是我?”钟迟迟随口问道。

沈三知笑道:“是王刺史说的,药方出自陛下身边的钟娘子!”

钟迟迟微微一怔。

王子微为她揽这种名声做什么……

“你怎么会来这里?”钟迟迟若无其事地问道。

李长夜说,沈三知总是出现得太过巧合——

她在追查杏花林巫者时,他出现了;

她从吐蕃巫手中捡回一条命,他出现了;

这次,她刚在吐蕃边境遇到吐蕃巫,他又出现了。

可是这些巧合,说起来巧,仔细算算,又不算巧。

他每一次出现,都有足够的理由,而且也不是正好那个时间,总是稍微错开一些。

比如杏花林巫者出现时,他还在洛阳,住在长孙家,被李玉台请到长安;

比如她在洋州遇险时,他在淮南行医,被李长夜召进长安;

比如她现在在这里,他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他动作微微一滞,轻声道:“我幼时,曾随家母在晋安暂居过一段时间——”

钟迟迟蹙了蹙眉。

这个答案虽然意外,却还不够。

“妹妹也是葬在这里……”他垂着眼眸,处理伤口的手极稳,语气听着十分平淡,“这次恰好隔得不远,就想回来看看妹妹……”

钟迟迟哑口无言。

他也没有再说什么,专心用拔除患者背上的碎瓷和木刺。

小的都能用镊子拔出来,只有一片较大的瓷片镊子无能为力,沈三知便丢了镊子,直接用手拔了出来。

丢开瓷片时,指腹上多了一条血口。

血珠迸出,伤口看着不浅。

“沈大夫,你受伤了!”边上有人惊呼道。

沈三知微微一笑,安抚道:“无事,一点小伤。”

伤是小伤,可美人受伤,总是格外惹人怜惜。

钟迟迟目光在小桌一扫,抄起纱布,正要撕一块给他包扎,突然指尖一痛,瞬间冒出血来。

“迟迟!”他忙丢下自己手上的事,抓住她的手指,神情紧张。

也不知谁在纱布里落了一根针,钟迟迟又心不在焉,一时不察被扎了一下。

“被针扎一下而已——”钟迟迟哭笑不得地收回手指拒绝包扎,“我有那么弱不禁风吗?”

沈三知的神色淡了下来,仿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拿起她面前的茶盏,道:“刚才血落在茶水里了,我替你换一盏来!”

说着,他站起身。

目光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茶盏,猛地怔住。

“怎么了?”钟迟迟突然心头一跳,缓缓起身,看向杯盏中的茶水——

第346章 你和他很像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46章你和他很像钟迟迟披上斗篷,走出御帐,天已经黑透了。

帐外火杖熊熊,不时有人疾走而过。

抬头一片墨蓝,繁星点点,已经没了震前的压抑。

她走了几步,又停下,踌躇片刻,还是转身回去。

李长夜还在中军大帐议事,她这么出去,他回来又要担心了。

白天她站起去看茶盏时,第二次余震来了。

震感还没过去,李长夜便冲了进来,紧紧抱住她。

余震停后,他就不由分说拉了她出城,震前看到的那一幕,她还来不及反应。

所以现在,钟迟迟很犹豫要不要去找沈三知,要不要重新确认一下白天那件事——她隐约看到两人的血液在茶水中相融,但也没看清,余震袭来时,茶水打翻了。

现在天都黑了,要不还是明天再说吧?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钟迟迟犹犹豫豫地想着。

“……求你……”御帐外有人低低地哀求着,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钟迟迟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一边心不在焉听着。

听到说话的人最后无奈一叹、打算离开的时候,她掀开帐帘,道:“我随你去吧!”

……

长约两尺的刀伤,从女子的左肩几乎斜过了整个背部,只作过草草的处理,部分已经化脓,好在天气严寒,没有过分恶化。

钟迟迟将匕首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用尖刃破开脓血,顺带割去一小块腐肉。

女子全程只闷哼了一声,即使整个身子都疼得颤抖,还是没有叫喊出声。

钟迟迟一面洒着金疮药,一面嗤笑道:“之前在长安不是挺能的?这会儿都快死了,还顾着男女之防不让人替你上药呢?”

屈突落在峡谷之变中伤得很重,之后如何,钟迟迟也没关心。

直到屈突落的亲兵来求阿扶为她上药,才记起了这么回事。

现在看来,她受伤后一直都没好好处理伤口,眼下还发着烧,也没有人来替她诊治。

被钟迟迟嘲了一句后,她没有回应。

钟迟迟翻转着她的身子为她包扎伤口时,她突然低低地唤了一个名字。

钟迟迟微微一怔,倒是没有料到她对韦知言是这样的感情。

这一声低唤像是惊醒了她。

她身子猛地僵住,随即自嘲开口:“我还没死……”

钟迟迟停了手,道:“你想死的话,我就不费力气了。”

屈突落将脸埋进臂弯,低声道:“我还有什么脸活着……”

钟迟迟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脸活着,但你有什么脸面去死?被一个男人骗了那么多年,发现自己上当后就要死要活,我看着都替你丢人!”

屈突落浑身一震,不知道在忍什么,忍得浑身战栗,声音都在颤抖:“你不知道……他们从小和我一起长大,都是我的亲兄弟……是我把他们拖进了深渊……”

“可你还没有把他们拖出深渊。”钟迟迟道。

屈突落沉默了片刻,自嘲一笑,道:“没想到你会来安慰我……”

钟迟迟将她翻转过身,勾唇笑道:“你杀韦知言那一刀,求生欲很强,别浪费了!”

屈突落顿时不说话了。

钟迟迟动作很快,不足半个时辰,就将她身上伤口都处理完了。

又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陛下没有要你手下千人都葬身峡谷,就是留你还有用,你要是就这么死了,你手下那些人很难不生怨怼,让陛下怎么放心他们?”

屈突落看着她,突然低声道:“陛下也是……你不要陷太深……”

钟迟迟睨了她一眼,嗤笑道:“受了一次伤,就以为懂天下所有男人了?你知道什么——”忽然与有荣焉一笑,“他好着呢!”

屈突落怔怔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脱口而出:“你笑起来同沈医仙有点像!”

钟迟迟笑容一滞:“你说谁?”

屈突落一怔,答道:“沈医仙,蜀中医仙沈三知——”

……

眉黛远山,肌莹美玉,杏仁眸明媚秋水,唇角弯出浓浓笑意时,双眸便微微眯起,风情柔媚——

像吗?

钟迟迟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许久,时而觉得像,时而觉得不像。

不可能像啊!

真要像,早就被人看出来了,怎么会等到今天才有人说?

但被屈突落这么一说,她左看右看,还真的看出一点相似……

比如她和沈三知都是杏仁眼,但是她的更大更圆一些;

他们笑起来也都是微微眯起,只是给人的感觉不同,沈三知是温良柔善,她——

反正跟温良柔善搭不上边。

“这是怎么了?”李长夜回来,就看到他的美人儿正对着镜子发呆,忍不住笑道,“沉迷于自己的美貌无法自拔?”

美人儿抬起头,没有笑,一脸认真地问:“陛下觉得我跟沈三知长得像吗?”

“不像!”李长夜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走到她身旁坐下,看着镜子里的她,笑道:“迟儿独一无二,谁也不像你!”

钟迟迟被逗得咯咯直笑。

李长夜搂她进怀,亲了她一下,笑着问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屈突落说我笑起来像沈三知!”她老实交代道。

李长夜闻言,又仔细打量了她两眼,钟迟迟忙冲他笑了笑。

李长夜笑了,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还是摇头:“不像!迟儿一笑倾城,朕的魂儿都被勾走了!”

顿了顿,嗤笑道:“那沈三知,笑起来装模作样,伪善得很!”

钟迟迟摇头失笑。

沈三知只是待人以礼而已,怎么就伪善了?

不过话说回来,沈三知在人前一向笑容较浅,屈突落说像的时候,好像是她笑得比较深的时候……

钟迟迟仔细回忆了一下沈三知笑得开怀的模样,又对着镜子笑了笑——

还是不像!

屈突落这是什么眼神?

李长夜的目光从镜子里折出,与她对视,埋怨道:“朕饿着肚子议事到现在,迟儿也不知道关心关心朕,一心只想着别的男人,这样合适吗?”

钟迟迟“噗嗤”一笑,正要说话,却蓦然怔住。

镜中的她唇角弯弯如钩,双眸微微眯起,眉梢眼角少了几分风情,眼波清澈妩媚——

像极了沈三知私下的笑容。

第347章 迟迟的身世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47章迟迟的身世天色刚刚亮起,满城废墟上,白雾蒙蒙。

帐篷门打开,沈三知低头钻出,起身抬头,愣住了。

“迟迟……”他才来得及唤了一声,便被拉着向前跑去。

跑到水缸前,随手拿了一瓢舀水,剑气划过指尖,两滴血一齐滴落水中。

血珠迅速晕开、扩散,相触,相依,相融,比最亲密的情人还要无间。

“阿知……”钟迟迟开口唤道,声音干涩到说不出话。

沈三知盯着那碗水看了许久,缓缓摇了摇头,开口时也同样声音干涩:“我……我不知道……不会的……也许是叔伯、舅舅家曾丢失了女儿……”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用力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他猛地抬头看她,眼神茫然:“我亲眼看着阿娘埋了她,她才刚刚百日,我们都救不了她……”

“迟迟!我亲眼看着阿娘埋了她!”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恐惧到瞳孔缩起,恐惧到浑身颤抖。

钟迟迟死死地握住他的手臂:“埋在哪里?”

……

城西一座矮坡上,小小的土堆没有任何标志,隆起的高度也不多,一点也不起眼。

边上堆了一些新土,又放了一块木牌。

“地动震坏了坟,我想着城里忙完了,就替她修一修坟……”

他哑声说着,字字句句仍是不以为她是他妹妹,眼睛却一直不敢看她。

钟迟迟紧抿双唇,盯着坟堆看了一会儿,突然冲上前,徒手去挖坟堆上的土。

“迟迟!”沈三知大惊失色,扑上前拉住她,“你干什么?”

钟迟迟甩开他的手,继续挖。

他伸出手,却不敢再碰她,只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

坟很快就挖开了。

没有棺木,只有一个空空的竹篮,边上散落了一些看不出颜色的布料以及小物。

沈三知整个人扑了上去,拿起竹篮,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突然丢开,发了疯似的继续往下挖。

雾湿的黄土沾在他的衣上、手上、脸上,钟迟迟从未见过他这样狼狈不堪。

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是怔怔看着他,直到看见他手指挖出了血,才出手将他拉开。

小小的坟,又被往下挖了一尺,除了黄土还是黄土。

沈三知没有试图挣开她的手继续挖。

他对着挖开的洞呆呆地看了许久,突然伏地大哭。

钟迟迟的泪也掉了下来。

沈三知的泪,是痛苦,是歉疚,是难以言喻的自责;

而她,并没有力气去安慰他。

她从未如此刻一般感觉到这样大的委屈。

十七年前,如果不是杨月眠偶然路过,她是不是就被亲生母亲活埋而死了?

她知道他们不是故意,她相信他们是真的以为她已经死了。

可是……

“迟迟……哥哥对不起你……”他哭得撕心裂肺。

钟迟迟没有回应。

她抹了抹眼泪,站起身,离开了矮坡。

……

皇帝陛下疼宠入骨的美人儿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满身黄土,满面泪痕,哨兵一见便吓到了,急忙报去御前。

钟迟迟才到辕门,就见皇帝陛下步履生风地疾步走出,一见她这模样,顿时变了脸色。

李长夜是知道她今天去了哪儿,因此也没多问,直接抱起她朝御帐走去。

钟迟迟拉着他的衣服,喃喃道:“是他……李长夜,真的是他……”

“好!那就是他!”李长夜忍着怒气答道。

钟迟迟正觉得委屈,听了他这样的语气顿时鼻子一酸,又落了眼泪。

“你凶什么?”她带着哭音质问道。

李长夜刚刚进了御帐,闻言愣了一愣,哭笑不得:“皇后娘娘,朕可太冤了,你在外头受了气,回来就撒朕头上呢?”

她鼻音浓浓地说:“不然呢?”

李长夜顿时心里软得不行,搂紧了她轻哄:“好!好!就撒朕头上!朕错了,朕温柔点……”

钟迟迟挣起身,紧紧抱着他的脖子,语声哽咽道:“李长夜,我不要他们,我只要你一个,我谁都不要,就只要你一个!”

她手上、脸上、身上都是不知道从哪里沾到的黄土,刚刚蹭到他衣服上的时候还没觉得,现在她这么一抱,直接蹭到他脸上和脖子上了。

李长夜身子僵了片刻,强忍不适,柔声应道:“好!好!不要他们,有朕就够了!”

谁料这么一僵、一顿,也被她察觉了。

钟迟迟立即推开他,眼泪直掉:“你骗人!你犹豫了!你是不是不愿意?”

“没有!没有!”

“不愿意就不愿意,我稀罕吗?”

“朕没有不愿意……”

“他从前说将我当亲妹妹一样,可他其实一点也不愿意我是他亲妹妹,说得再好听都是骗人的!你们都骗人!”

李长夜从来没碰到过这么胡搅蛮缠的女人。

解释无用后,叹了一口气,沉默地沉思着对策。

她见他不说话,更生气了,直接一脚踹了过去:“你走!你走!”

李长夜一时不防,被她踹到了地上,吓得周围的人跪了一地。

她似乎也吓到了,怔怔看他,眼泪都忘了掉下来。

李长夜叹了一声,起身挥退了侍卫,仍旧上前抱她。

她大概也后悔了刚才的举动,没有再挣扎,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李长夜吻了吻她的额头,她躲了一下,小声道:“脸上脏……”

他笑了笑:“不生气了?”

钟迟迟仍旧低着头,抬起手想要握住他的手,一看到手上的泥,又缩了回去,道:“我先去梳洗一下……你、你也去吧……”

李长夜拉了她到浴桶旁,拿帕子沾湿了,一点一点擦拭她脸上的脏污,轻声道:“怎么这么委屈?说出来,朕给你出气。”

钟迟迟鼻子一酸,眼泪汪汪地唤道:“李长夜……”

她第一次把一件事说得这样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一边哭,一边翻来覆去地说着,等她终于停声的时候,李长夜已经将他们两人都擦洗干净了。

他将她抱到榻上放下,坐在她身前,微微倾身,抚着她的脸道:“既然他们不好,就当没找到吧!你现在是清河崔氏女,朕的皇后,不是谁想攀就能攀的!”

第348章 让我照顾你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48章让我照顾你“让他滚!”皇帝陛下的声音刻意被压低了,模模糊糊从外面传来,“不必再报进来!”

侍卫喏喏离去。

钟迟迟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睁了睁眼。

灯火下,玄色衣摆上的金线纹绣有些闪眼,令她又眯起了几分。

天黑了啊……

李长夜在榻边坐下,抚了抚她睡得嫣红的双颊,柔声道:“吵醒你了?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

钟迟迟重新闭上眼睛,含糊道:“没醒……还要睡……”

见他要躺下,钟迟迟顾不得装睡,推了他一把,道:“陛下不用议事吗?晋安的百姓呢?益州的叛贼呢?”

李长夜低笑一声,将她搂进怀里,道:“晋安百姓有卫思道,益州叛贼有于置和刘皋,朕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陪迟儿睡觉!”

一落入他怀里,钟迟迟就舒服得不想挣扎了。

不但不想挣扎,还主动靠近了些,娇娇道:“蜀地实在太冷了,我想念浴堂殿的汤池了。”

李长夜亲了亲她,笑道:“快了,今天下午的余震连帐篷都没震倒,朕已经派人疏通回京的路了,等益州和长安传来消息,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点兴奋,将她的身子扳转过来,面对着他。

“回去朕就下诏,让礼部和宗正速度快点,过完年,朕就要娶妻!”

钟迟迟“噗嗤”一笑,附和着点头道:“对,让他们快点,我都等急了!”

李长夜忍不住将她抱紧了一些,附在她耳畔低声絮絮,说着往后的种种计划。

钟迟迟含笑听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震灾和叛乱并不真是李长夜说得那么简单,否则他也不会一早就被喊了出去,直到钟迟迟吃完早饭,也没见他回来。

她一个人发了一会儿呆,同阿扶道:“出去看看,在的话,就让他进来!”

阿扶出去没多久,就带着沈三知回来了。

钟迟迟一看到他便倏然站起,冷笑道:“你什么意思?苦肉计好玩吗?”

他仿佛直接从坟头过来的,和她昨天回来时一样的狼狈,甚至经过一夜风霜后,显得更加狼狈。

寒冬腊月,在室外站了一夜,就是直接冻死都有可能!

钟迟迟心中怒火升腾,焦躁地转了两圈,忍不住扬声道:“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

沈三知牵了牵唇角,道:“陛下说你不想见我……我没有听到你亲口说——”

“陛下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钟迟迟打断他,冷冷笑道,“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陛下待我可比你们好多了!”

沈三知苦笑一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陛下说你不想见我,我不知道你是昨天下午不想见,还是昨晚不想见,还是一直都不想见……我不敢走开,我怕错过你的想见——”

他弯起唇角,怜爱地看着她。

“迟迟,你还是见我了,我、我真的很高兴……”

钟迟迟垂下目光,吩咐道:“打点热水,伺候沈大夫梳洗——”顿了顿,“取点吃食来!”

阿扶应声退下。

沈三知笑得更开心了,双眸微微眯起,如有波光粼粼。

和她在李长夜面前时的笑模样如出一辙。

钟迟迟怔怔地看着,轻声道:“你找我,想说什么?”

回想当年,她第一次见沈三知,便无端地心生亲近,沈三知待她也始终不同……现在看着他同她如此神似的笑颜,感觉真的很微妙。

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她是觉得委屈,也有些怨恨,甚至有点迁怒沈三知。

但这些情绪也就是一时的,昨天回来就被李长夜抚平了。

到底没什么期待,也谈不上多失望,只是将从前对沈三知的好感都抵消了。

显然沈三知不是这么想的——

“迟迟,我从未想过……我、我知道对不起你……迟迟,我、我能不能有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迟迟,我——”他越说越急,越急越说不清。

钟迟迟只是冷眼看着,既不打断他,也不安慰他。

到最后,他只能停下,深吸了一口气,停顿片刻,才重新开口:“迟迟,能不能给我个机会,弥补这些年的罪,让我照顾你,好吗?”

钟迟迟笑了笑,问道:“你想怎么照顾我?”

他眼睛一亮,道:“我打听到山南一带有一眼天然汤泉,周边生长一种名为血朱草的药草,那药草有活血驱寒的奇效,常年长在汤泉周边土地中,汤泉便得了血朱草的药效——迟迟,那汤泉或许对你的寒症有用,你、你随我一道去,好不好?”说到最后,他的神情有点小心翼翼。

钟迟迟淡淡笑道:“我不会跟你走的!我马上要随陛下回京了,过完年,就是大婚!”

沈三知蹙了蹙眉,道:“大婚何必急这一时,总是你的身子更重要,陛下若是知道,也会愿意你先治病的。”

钟迟迟笑了,摇了摇头,道:“陛下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令人去采血朱草,浸在浴堂殿的汤池里也好,浸在骊山行宫的汤泉里也好,总之不会教我离开他去山南找什么汤泉的!”

沈三知不赞同地说:“那汤泉经年累月地受血朱草的药效影响,非同一般——”

“可是大婚就是急这一时!”钟迟迟打断他道,“对我,对陛下,都很急!很重要!就算那汤泉非同一般,不可替代,等大婚过后,陛下自会派人去寻找,修建行宫,再让我过去,他绝对不会让我这么跟你去——”顿了顿,“我也不会丢下他跟你走!”

沈三知怔愣着,不知该如何回答,默默地接过帕子擦着脸。

放下帕子后,语气又柔软了下来:“大婚是很重要,你要出嫁了,哥哥理应为你置办嫁妆,爹娘的遗物都还在镜州,镜州离这里不算远,不如你随我回一趟镜州,待我为你置办好嫁妆,亲自为你送嫁,可好?”

见她要开口,又忙不迭加上一句,语气恳切祈求:“爹娘的坟也在镜州,你出嫁前,去看他们一眼,好不好?他们要是知道你还活着……”

他语声一哽,眸中泪光点点。

第349章 用心的小娘子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49章用心的小娘子目光恳切,语气祈求。

钟迟迟看着他,突然问道:“我叫什么名字?”

沈三知愣了愣,眸光顿时柔软:“珺,阿珺,我名沈君,你名沈珺。”

珺,美玉也。

是个好名字,听在钟迟迟耳中却毫无波澜。

“我不会跟你走的!”她淡淡道。

她找回了身世,有了哥哥,也有了父母。

出嫁前,回父母坟前上一炷香,由亲哥哥千里送嫁,理所应当。

但是她不愿意。

拒绝的话一出,沈三知身子晃了晃,脸上血色尽褪,喃喃道:“迟迟——”

“不必多说了!”钟迟迟抬头打断他道,“我现在哪都不会去,只会跟着陛下走!”

她神色淡然,无悲无喜,甚至有点漫不经心。

“我不怨他们,也不怨你,只是当年我被埋进坟里的时候,亲缘已断,我不需要、也没兴趣找回——”

“你想为我送嫁,只管来长安就是,至于祭坟祭祖之类的就免了!”

……

送走了沈三知,还是不见李长夜回来,钟迟迟不免觉得奇怪。

她见了沈三知的事肯定早就被报到了李长夜那里,那厮固然不会阻止他们说话,照理也会在沈三知走后赶回来打探一二。

竟然忙得没空理她?

钟迟迟忍不住拉住季川问:“陛下呢?”

她不喜欢被人跟着,因此李长夜不在的时候,身边就只有季川和阿扶。

季川跟在她身边,也就只比她多知道一点:“似乎一直在中军大帐。”

原本御驾亲征的营区,皇帝的御帐就是中军大帐,里面当然不可能住除了皇帝以外的人。

但这回住了钟迟迟,李长夜便另外设了中军大帐作为议事用。

钟迟迟还没走近,门外侍立的那位面色不虞的侍卫突然眼睛一亮,高声道:“陛下,钟娘子求见!”

钟迟迟:……

她还没求见吧?

侍卫刚喊完,里面便传出了李初高兴的声音:“哎呀!钟娘子来了!”依稀还有点幸灾乐祸。

接着才是皇帝陛下的声音:“进来!”

里面藏了什么鬼?

钟迟迟满腹狐疑地看了一眼疯狂朝她挤眉弄眼的侍卫,盛情难却之下,只好往里走去。

大帐内有不少人。

除了李长夜、李初和崔离,还站着晋安县令卫思道,以及跪着的三名百姓模样的人。

钟迟迟扫了一眼那三人,有点明白从门外侍卫到李初的异常了。

“迟迟,过来!”皇帝陛下面色如常地含笑招呼她。

钟迟迟抿唇一笑,向他走去。

“你来得正好!”李长夜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旁坐下,看了一眼底下跪着的三人,笑道,“前日你在城里救的一对父女来谢恩了!”

钟迟迟好笑地看着那名少女。

刚刚李长夜说完那句话,少女的身形就僵住了。

很不情愿啊!看来不是来找她谢恩的。

刚这么想,少女便“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道:“民女代家父拜谢钟娘子救命之恩!”又磕了三个响头,“民女代晋安百姓拜谢陛下隆恩!陛下亲临晋安赈灾,我等百姓感恩涕零,实在无以为报,只有这些小物,聊表寸心!”

钟迟迟听得乐了:“无以为报,不是该——唔……”还没说完,便被皇帝陛下捂住了嘴。

李长夜警告了她一眼,朝少女笑道:“百姓们有心了——”目光指向那个装各色小物的箩筐,“哪件是答谢钟娘子救命之恩的?挑出来给钟娘子吧!”

来面圣的百姓有三人,另外两人齐齐将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毕竟是她的东西,又是她要答谢,总得她去拿合适。

少女咬了咬唇,缓缓站起,走到箩筐前,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只匣子,捧在手心,停顿了一瞬,朝钟迟迟走去。

没走几步,就被阿扶拦下了,直接夺了木匣,转交到钟迟迟手上。

少女紧了紧手心,退回原处跪下。

“给我的啊——”钟迟迟兴致勃勃地打开,眼前不由得一亮,赞道,“小娘子还真是用心呢!”说着,睨了李长夜一眼。

匣子打开,俨然一座城池图。

说是图,其实更像模。

细碎的白色砂石铺了一层,上面不知用什么造出了城墙、房舍,甚至城内的水域、景致,就算称不上巧夺天工,也足够教人眼前一亮。

钟迟迟啧啧两声,将匣子转向卫思道,问道:“这是你们晋安县城吗?”

卫思道看了也十分惊艳,忙道:“正是!正是!晋安县城震前就是这样子——”他突然福至心灵,正色向李长夜拜道,“臣愿御前立誓,必将晋安县城恢复到原样,不负陛下厚望!”

钟迟迟抢着笑道:“有心了!有心了!这礼送得真教我们陛下眼前一亮,从此记住了你们晋安县——”瞥了少女一眼,“以及送礼的人!”

卫思道也跟着看了少女一眼,顿时脸色一变。

李长夜笑了起来,揽着她的腰,和气地说:“百姓们都有心了,这些礼,朕和娘子都收下了,只是晋安县重建在即,不宜多花心思在这些名堂上。”

卫思道惶恐称是。

李长夜便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了。

没了外人,李初一点也不避嫌地凑上前来细看,啧啧道:“这小娘子可真有心机,竟然能被她想到这样的办法引起我们陛下注意!”

钟迟迟兴致勃勃地说:“你看不出来呢!人家小娘子可比你想得有内涵多了!我来跟你说啊——”

指着城里的水域:“这是石竹花——车马不临谁见赏,可怜亦解度春风,啧啧啧,太感人了!”

指着城里的树木:“这是杜仲,别名思仙,思仲,哎哎哎,我见君子如皎玉,日日思君不得闲——”

李初听得惊叹连连,抬头朝李长夜挤了挤眼:“陛下真是艳福不浅!”

李长夜不动声色地捧起茶盏,随他们说得高兴。

不料那美人儿真的越说越高兴了。

“我跟你说,这杜仲呢,是补肝经风虚的——”

李长夜动作一僵。

“《本草》记载,杜仲可充筋力,强阳道,这小娘子真是太用心了,一眼就看出——”

“啪!”

茶盏一摔,李长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出什么?”

第350章给 交给皇后了

天子呼来正文卷第350章交给皇后了钟迟迟看了看天色,捂着脸哀叹道:“陛下,我错了还不行吗?”

“错哪了?”皇帝陛下不依不饶。

“我不该调侃陛下!”钟迟迟认得很干脆。

“还有呢?”李长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还有什么?

钟迟迟想了好一会儿,放弃了,推着他道:“陛下快起吧!等会儿说不定又有百姓来叩谢天恩了!”

李长夜气笑了,狠狠捏了她一下,道:“你当卫思道傻呢?被利用了一次,还敢再带人来?”

“说不定他自己有事来禀呢?”钟迟迟继续游说。

李长夜轻哼道:“朕堂堂天子,那么有空天天接见一个县令?长安县令朕都只见过一回!”

钟迟迟不死心:“长安呢?益州呢?差不多要来人了,要是来了,陛下还没起,那多没面子?”

李长夜不以为然:“没那么快,长安估计刚送到消息,于置那边最早也还要三五天——”

“陛下!”冯沐晨的声音远远地用内力传来,“尚书右丞于置到了!”

李长夜蓦然抬起身,神色一凝。

独孤荣有异心,他和于置早有预料。

因此命于置暂理益州时,李长夜也留了人手给他,万一出了什么事,可以先护送他逃到蜀州,等候大军回援。

可是,刘皋三天前刚奉命去蜀州,于置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得都督府长史相助,逃出益州,与蜀州都尉会合……控制了益州、剑州、蜀州等地的叛军后,听闻陛下领大军至晋安……”

“阆州一带刚遭了地动,臣忧心如焚,将益州都督府暂交长史,星夜赶来——”

于置跪地深深一拜:“天佑我主,臣不胜狂喜!”

“于卿快起!”李长夜哈哈一笑,抬手虚扶,态度甚是亲切,“这次益州之乱,于卿可真是叫朕惊喜!”略一沉吟,又道,“既然益州已经没事,朕明日便启程回长安,仍旧辛苦于卿暂理益州都督府——”

“噶尔赞波已死,吐蕃也没什么能打的将领了,过完年,他们要议和的话,也由你负责!”

于置再次拜谢。

抬起头时,语气有些犹豫:“臣听说,晋原县伯的长史童尘勾结叛军——”

“童尘便是韦知言!”李长夜笑道。

于置顿时脸色一变。

韦知言当年在长安风头很劲,于置当然是听过的。

李长夜笑着安慰他:“韦知言一人作乱而已,你只是招安了黄岗寨,朕还不至于糊涂到怪在你头上,放心!”

于置面色松了几分,拜谢过后,又犹豫着道:“韦知言乔装混入黄岗寨,黄岗寨上下应当都是不知的……”

李长夜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屈突落已经自证清白了,朕也没怪罪她,倒是她自己有点想不开,你与她相识一场,去看看吧!”

于置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拜谢后退下。

李长夜刚站起身,帐外脚步声急促而来,禀道:“陛下,长安来人——”

……

“……长安逆贼已经肃清——”李长夜顿了顿,试探地看着她,“只是李长暮在死士的掩护下突围逃脱了。”

钟迟迟抿了抿唇,问道:“是蝠卫吗?”

李长夜点了点头。

刚才长安来人,说李长暮逃脱时,他没有立即给出指令。

自从她重伤导致李长暮暴露后,他早已着手对付,这次离京也是为了给李长暮一个机会,倘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便既往不咎。

可惜李长暮还是动手了。

明知他已经有所防备,李长暮还是动手了。

他承诺过会留李长暮一条命,倘若当场擒住,这条命是很容易留的,现在李长暮在蝠卫的保护下逃走了——

“阿扶!”她突然抬头唤了一声。

阿扶的身影很快出现在屏风外。

钟迟迟侧脸向他,微微一笑:“陛下放心,我会找到他的!”

李长夜弯眸一笑,倾身吻了吻她,柔声道:“那就交给皇后了!”

她含笑目送皇帝陛下离开后,将阿扶唤了进来,问道:“蝠卫为什么在李长暮手上?”

上次杨越事件后,她一直没机会询问阿扶。

但不用问她也能猜到一些,比如,阿扶是蝠卫。

杨越留下的回字标记和杨月眠用来召回她的标记一样,是召集蝠卫的标记。

杨越原本是想引她过去,却意外引了阿扶过去。

知道阿扶是蝠卫后,杨越没有特意控制她,只控制了跟随她而去的欧阳徐,因为自信能得蝠卫首领认主,却不知蝠卫早已认主。

阿扶对她的突然揭穿也没什么意外,低头道:“天授元年,蝠卫接到主公令,六年内,暂时听命于江陵郡王!”

这个答案同钟迟迟预想的有点差距。

她愣了愣,问道:“到今年十一月为止?”

“是!”阿扶道。

十一月初五,是李长暮及冠的日子。

“现在已经腊月了,蝠卫刚刚护着李长暮逃出长安!”钟迟迟道。

阿扶还是没什么意外:“早在开成元年的时候,蝠卫便奉主公令潜在长安,暗中保护江陵郡王,一直到天授元年四月,才听命于江陵郡王!今年冬月后,蝠卫虽然已经不再听令于江陵郡王,但还需履行保护江陵郡王的职责。”

钟迟迟再一次怔住了。

天授元年四月,李长暮刚刚封王开府,想要向她表露心迹的时候,遭到了杨月眠的阻止。

可是就在那个时候,李长暮拿到了蝠卫——

为什么?

“主公是谁?是不是杨月眠?”钟迟迟紧声追问。

“属下不知主人名讳——”阿扶的回答再次出乎她的预料,“听前辈说,四十二年前,前周恭帝遇难后,蝠卫虽然认了新主,却一直处于无人统领的局面,直到开成元年,主公才发出第一道命令,但始终没有人见过主公!”

钟迟迟蹙着眉,眼底满是困惑。

蝠卫的主人,是杨月眠无疑。

蝠卫忠于前周帝系,杨月眠应该也是前周皇裔。

前周覆灭后,杨月眠虽然收拢了蝠卫,却没什么用处,才令蝠卫一直无人统领。

得知蝠卫在李长暮手里时,她原本猜想的是,杨月眠出于爱屋及乌,才将蝠卫交给迟依依之子。

可事实上,蝠卫却是在六年前才交到李长暮手里,而且还有限期。

这是为什么?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