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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剑大》


第一章 孤岛,少年

七月,一望无际的海洋,棉絮般的白云懒散的挂在碧空,碧空下,轻柔的风掠过深浅不一的蓝色海水。

靠近岸的地方,浅浅的海水犹如一大块透明的蓝琉璃,在午后阳光的映射下,泛起串串亮闪的波纹,轻触着白色的沙滩,

天地之间,似乎只有蓝白两种颜色,以及孤单单的点缀其中的一个绿色的小岛。

微咸的海风掠过沙滩后的几排椰树,爬过低矮的山坡,已经带上了一丝木叶清香。

山腰上,疏林中,有一片小小的草地,各种不知名的野花散落在绿油油的草丛中,自在盛开着;几只羊儿在草丛中专心的吃着草,偶尔抬起脖子张望时,便传来一声清脆的脖铃声。

草地东边的一棵老榕树下,几只小鸟在叽叽喳喳的觅食,树荫底下,仰卧着一个少年,一头乌黑的头发,素旧的麻布衣服,右手握着一个洗得发白的黑布长包,垫在脑下,微侧的脸颊露出上翘的唇角,仿佛在梦中笑了出来。

忽然间,从老榕树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有人蹑手蹑脚的靠近。

随着一声突兀的大吼,一柄斧头在斜阳下带起一道闪光,猛地劈向躺在地上的少年。

“噗”的一下,斧子轻砍在少年身侧一尺外,溅起几块细碎的泥块,落到少年黑色的头发里,黑发少年却依然躺在草地上,一动也没动,依然好梦沉酣的样子。

斧子的主人是一个高大魁伟的少年,一双湛蓝如天空般的眼睛,满头散乱的金发自在飘拂,古铜色的肌肤配上轮廓分明的脸部线条,看上去英俊而野性。

此刻他悻悻的收回斧子,嚷道:

“艾,每次都睡得像个懒猪,有人来偷袭也不知道,要是敌人,你不就被砍成两段啦!”

“本,岛上除了你之外,谁还会无聊的来打扰我睡觉啊。”

麻衣少年伸了个懒腰,从草地上翻起身来,露出虽说不上英俊却颇为秀气的脸庞,揉了揉眼眶,张开一双精精灵灵的纯黑色眸子,继续道:

“而且你那也叫偷袭啊,还没走到树后就把小鸟儿们都吓跑了”

“好小子,还挺机灵的,那就再接我几招。”

麻衣少年一骨碌爬起来,左手抓着刚才当枕头的黑布包,右手连摇:

“刚睡醒呢,不陪你玩儿。”

金发少年伸过手来,一把揽住艾的肩膀,道:“那也好,看在今晚还有活动的份上,现在就先放过你。”

随即忙忙然道:“艾,快下山了。”

顺手把斧子插回腰间,转身,从榕树后拎起一个大大的黑布包裹,轻轻松松地背在肩上,朝草地的另一边走去。

麻衣少年嘬唇吹了声口哨,一连串的铃铛声响起,草地中央的羊儿们蹦跳着跑过来。

少年随即跟上本,艾问道:“今晚干什么?去北湾摸雪蚌吗?咦,你今天砍的柴禾在那呢”

“柴禾,唔,家里的柴禾够了,我就没有砍。”本有些支吾着说着。

“看,这是什么!”随手解下背在肩上的黑布包裹,里面装满了各色不知名的野果,蘑菇还有些岛上产的地薯芋头之类。

“这么多,阿本你少有这么勤力的哦?”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相继穿出树林,爬下山坡。

金发少年身材相当高大,约比麻衣少年高了大半个头,行动却迅速且有力,背在身上的大包裹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速度,麻衣少年也显得相当敏捷轻快,轻松的追在本的身后。

说话间,不一会儿就到了山脚下。一条清澈的山溪蜿蜿蜒蜒的随着山脚流淌着,清亮的溪水声和羊铃相映成趣。

不远处,可以看见一伙少女正在溪边浣洗衣服。斜阳溪水映衬着红彤彤健康的肤色,荆衣布裙下的年轻胴体里,是藏不住的青春气息。

看见艾和本走近,少女们的视线都朝这边望过来,其中身材特别高挑的两个女孩看到本,眼睛更是亮了起来,远远的挥着手

“喂,本,溪水好凉快呀,快过来。”随之一串咯咯的嬉笑声传了过来。

本略显尴尬的应道“就来”,却后退了半步,拖着艾,往避开少女们的方向走开。

被拖着的艾一脸惘然,暗想今天怎么了,一向最爱跟蒂丝儿姐妹嬉闹的本怎么突然转性儿了?

“咦,那是蒂丝儿和蒂芮儿呀,阿本你怎么啦?”

走了几步,麻衣少年终忍不住,开口问道。

本不语,拽着艾快步走了一阵,直至少女们的身影和笑声渐渐消没在斜坡后,这才站定,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事物,伸到艾面前,用拇指和食指夹住,叮的一声,弹上半空。

那东西在阳光下划出一条闪亮的弧线,掉落回本的手掌中,赫然是一枚非金非石的圆片。

“胡子!”艾叫了一声,“好小子,哪里搞来的?”

大海的西面,是这个世界已知的最大的大陆——菲利亚斯大陆,广袤的大陆西北的地方,天雪山脉的支脉下,盛产一种矿物;这矿物质地特异,非金非石,坚韧且不易磨损,重量又远较铜铁为轻,易于携带,是整个大陆用作铸造钱币的最佳原料。

大陆上除金银外,几乎所有的钱币都由这种叫“铁玉”的东西铸成。

钱币正面刻的正是发明这种钱币的天圣帝国开国大帝——凯尼恩一世的头像。

据说天圣帝国能成为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与这种铁玉币的发现和使用有莫大的关系。

因为头像中最为明显的便是大帝的一大把山羊胡子,民间数百年来,都称这种铁玉币为“胡子”或“大胡子”。

凯尼恩一世也因此被称之为胡子大帝,这外号,想必当年努力刻画凯尼恩一世威武摄人气势的画师,根本就没有想到吧。

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基本自给自足,没有什么货物交易的小岛上,“胡子”向来是极为稀少的宝物。

“上次那个里格岛来的海客,”本得意的一笑,“那条大金鳟儿,除了换到两包盐子,一大张上好的皮子和两个陶碗外,还外加这枚胡子,不错吧?”

大金鳟,又名星鳟或是蓝鳟,产于深海,肉质极为肥美鲜嫩,非水性极佳者难以捕到,小岛背面的海湾,就以产有这片海域中上佳的星鳟著名。

“小子居然私藏宝物,“艾愤愤不平道,“那条金鳟子可是我花了两天功夫才逮到的。”

“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本甩了甩金色的头发,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今晚上让我们兄弟俩大吃一顿!”

第二章 老瑞恩

说话间,两人走进了岛上唯一的村落。

村子坐落于岛中心的小小平原中,两边低矮的山坡挡住了大半的海风,气候宜人;一片片疏林中,有一条岛上唯一的碎石路,两边是散落着是十来间竹楼草棚,路的尽头,一棵高大的老榆树下,有一口青石井,井旁挂着个轱轳,树边上是两幢灰房子——这里有岛上唯一的杂货铺和铁匠铺,也是村民们有事聚会的地方。

老榆树底下,此刻正有个胖老头躺在一把木椅上乘凉,腆着个肚子,手里拿着把破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椅背后的灰泥房子的木门半敞着,门上挂着几张渔网,一个铁锚,外墙角上随意堆着些锄头,纺车,陶盆之类。

本走到胖老头身边,右手拈着那枚“胡子”迎着斜阳在老头脸上晃了一晃,老头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双小眼努力的睁开,看见面前的东西后,立时放出奇光,人倏的从椅上坐直,劈手夺过胡子,放在嘴里用力一咬,含糊道:“那里偷来的,小子?”

本不答,径直走进铺里去。

铺子里面,靠门的地方是一张方桌,木纹桌面微泛着油光,四周摆着几个榆木桩子权充椅子。

本挑了个靠墙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后背仰靠到墙上,嚷道:

“埃登大叔,想要那枚胡子吗?拿两只烤得嫩嫩的肥鸡和一桶你的宝贝雪麦酒来!”

埃登是这岛上杂货铺兼食肆的老板,铺子里出售各式各样的日用杂货,更烤得一手好鸡,加上自酿的雪麦酒,是全岛人过年过节不可缺少的享受之一。

埃登此时正拿着那枚“胡子”在小眼前翻来覆去的看着,嘴里唠叨着:

“两个穷小子居然走了财运,哪里搞来的胡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要吃我的酒和宝贝肥鸡,真是糟蹋了好东西啊。。。两个败家的小子。”

半饷后,终于从椅子上爬起身来,向后院走去;后院马上传来一片咯咯的鸡飞蛋打声。

一会儿,便从后院飘来一阵烤鸡的香气。

本伸长脖子,深深的嗅了一下,赞叹地发出几个没人明白的音节,催到:“埃登大叔,好了没有,肚子都快饿瘪了”

不一会儿,老埃登从门口走了进来,左手托这个大木盘,盛着两只烤得金黄流油的肥鸡,右手提着个大锡桶,里面盛着刚从浸在井水里的橡木桶里打上来的雪麦酒,重重搁在木桌上。

艾啊哈一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一支肥鸡腿,另一只手刚向朝锡桶抓去,本一掌拍掉,道:“小子别猴急,”拿过一个木杯,倒了满满的一杯麦酒,递给艾,随后将剩下的大半桶麦酒放到桌边的小火炉上,慢慢的热着。

“埃登大叔的雪麦酒,只有一口冰的加一口热的才能品出真味道啊”

“你小子什么时候知道品酒啦?”坐在一边的老埃登嘟囔着。

不一会,一股麦酒的清香混着烤鸡的香气散发开来,随着晚间的海风向屋外散发开来。

吱呀一声,应该是邻屋的木门被推开了,一个厚浊的男人声音传过来:“好香的酒啊。”

随着声音,一个魁梧的身形踏进了杂货铺。

来人红红的大鼻子,一部花白浓密的虬须,半敞的黑布背心,腆着个毛茸茸的大肚子,两条手臂粗壮结实,布满青筋。身高几乎赶得上本,却要比本胖了约一半,随着他踏进铺子,整个木屋也似乎晃了一下。

来人是瑞恩卡斯,岛上唯一的铁匠。

此刻瑞恩的两个小眼直直地盯着本手里的锡桶,口中嚷道:“矮胖子,怎么请人喝酒也不叫我老瑞恩一声?”

“大笨熊,我埃登可从来不请什么人喝酒的。”

“这倒也是,认识你二十多年了,你这个吝啬的老头可是一张草纸也没有送给过我,怎么会请人喝酒呢。”

说着,瑞恩走到艾的身边,笑嘻嘻的一屁股坐在边上的木桩上,压得木桩也似乎吱呀了一声,一手搭上艾的肩膀:

“艾,你最老实了,来,告诉大叔,是不是发财了啊?”

本哈哈一笑,信手拿过一个木碗,倒了满满一碗麦酒,在瑞恩灼灼的目光下推到他的面前,道:“喝酒的事怎么会忘了瑞恩大叔呢”

瑞恩一把抓起木碗,咕嘟嘟不停气地喝了下去,直到碗底朝天,才伸过毛茸茸的手,擦了擦嘴边的酒渍,“啊哈,又是大半年没喝胖老头的麦酒了,还真是好味道啊,唔,艾虽然老实,本你可是和大叔最合得来的人哦!”

“咦,好小子,居然还有两只大肥鸡?”

本随手加满了木碗,笑道:

“美酒肥鸡,瑞恩大叔可别客气,今朝有酒今朝醉,这可是大叔你经常说的哦。”

“好,好,那大叔就不客气了噢。”

瑞恩看着眼前的美酒和肥鸡,笑的两只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急忙端起木碗喝酒,另一手撕着鸡,登时忙个不亦乐乎。

边上,艾有些不解的看向本,却看本从容地替老铁匠添着酒,脸上笑容略带狡黠,不由心中微动。

等到大半的雪麦酒和烤鸡都进到了圆滚滚的大肚子中,瑞恩这才停了下来,整张老脸红红的泛着油光,似乎连脸上的皱纹都全部舒展开了。

“好,好。。。”

瑞恩打着饱嗝含含糊糊地说道:

“老头可是不会白喝你们这两个娃娃的酒的,说吧,要老头帮什么忙,是,是打个大铁锚,还,还是?”

“看你说的,瑞恩大叔,我可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乡里乡亲的,喝点酒算什么,”

“况且瑞恩大叔可是平常里对我们两个最好了。”

本笑嘻嘻的说着,一边又替瑞恩加满了酒。

“好,好小子,艾是个老实的好孩子,不过岛上最对大叔脾胃的人就是你了,跟大叔当年的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瑞恩酒兴上来,口沫横飞的开始说起他当年还是个冒险者时的故事来。

老埃登此时提着木头躺椅,蹒跚走进店铺来,白了白眼,咕哝道:

“又来了,每次喝了酒就开始胡吹。”

说着,走到柜台后面,就着昏黄的油灯补起了一张旧渔网,再不朝三人看过来。

那边,老瑞恩继续着他的故事:

“想,想当年,我瑞恩可是整个菲利亚斯大陆都赫赫有名的冒险猎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求大叔我帮忙;嗯,记得有一天,大叔也像今天一样,在红碣市的最有名的酒馆大口喝酒吃肉,那家酒馆的名字叫什么来着?费丽的裙子…哦对,是老费利的烟斗。”

那里的雪莉酒可是整个南五省里都有名的,比起乡下的雪麦酒,那可是好过不知道多少倍了。。。嗯,不过老埃登的酒,在乡下地里方也算酿得不错啦。”

第三章 暴虎扑

“哈,大叔正喝到高兴,有个头上插着三根白鹅毛的贵族公子,走过来求大叔我帮忙。”

“你说是什么事?原来这小子是城里施耐德伯爵的儿子,不,是孙子,伯爵家祖传的祖母绿护身符给卡欧利人偷走了,就是那群永远躲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比老鼠还要狡猾的卡欧利人;他愿意出五百枚银胡子的悬赏,找最勇敢的冒险剑士去夺回来,哈,是五百个银胡子哩,顶一万个普通的胡子!你们两个小子这辈子一个都没见过吧。“

“最勇敢的冒险剑士?瑞恩大叔你好象可不会用剑哦?多半是找的其他人,大叔正好在边上。”

幸好艾嘟囔的声音很低,瑞恩又半醉了,兼之又在兴头上,就没有注意到。

“哈,你们猜我说什么?猜不到吧,当时我大声嚷道,银胡子有什么用,给老子二十桶最上等的雪莉酒,我瑞恩就包保给你夺回护身符!哈哈哈,酒馆里的人都听得傻了。”

咕都都灌了一大口酒,又撕了一大块鸡,老瑞恩含糊不清的继续说道:

“卡欧利人躲在城西黑魔森林里,嘿,你绝对想不到哪里有多黑,又脏又湿,到处是蚊子,毒蛇和蜘蛛。还有和卡欧利人狼狈为奸的野蛮半兽人,那天深夜里,我们摸进了他们的洞子里,”

“果然是个跟班的。”

本不满的瞪了艾一眼,后者偷偷吐了吐舌头。

瑞恩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个小子在捣鬼,继续口沫横飞:

“突然,一个该死的卡欧利人发现了我们,大声尖叫了起来,一下子,该死的卡欧利人和野蛮人都醒了,五个野蛮人围住了我。哼,算他们倒霉,老子一抬腿,踢飞一个,”

说到得意处,老瑞恩不由得手舞足蹈,配合着一脚横踹出去,右边的木桩应声飞出几米去,吓得老埃登猛地抬起头来,眨巴着一双不明所以的老眼。

“老子接着使出得意绝技——暴虎扑,一下子砍翻三个,剩下的一个吓得,哈哈,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本转过头去,对艾眨了眨眼,大声道:

“瑞恩大叔好象喝醉了,连数目都说不清了。”

“老瑞恩喝醉了?怎么会?哪里说不清了,你小子倒是给大叔说清楚了。”

老瑞恩对话题被本截断大为不满,大声嚷道。

“要么或许是大叔年纪大了,都记不清以前发生的事了吧?”

“臭小子,居,居然敢不信大叔说的话?”

瑞恩伸出大手,一把抓住本,唾沫星子和雪麦酒沫子直接溅到了本的脸上。

“不是吗,大叔你只有一个人,好像就两只手,怎么可能一下子砍翻三个敌人,就算是木桩,放在那里让你砍,也要砍三下呢。”

本半侧着头,一脸无辜的看向艾,艾也配合地耸耸肩,摊了摊抓着一只鸡腿的手,脸上做出“就是如此”的表情。

看着两个小子挤眉弄眼,瑞恩老头的火气和酒意一起上涌,一把把本扔回木桩,胡子翘得老高,道:

“好,今天老头就让你们瞧个真章,非要两个臭小子磕头认错不可。”

怒气冲冲的瑞恩三步并两步的走出杂货铺子,不一会儿,又大步走了回来,手上提了一柄沉甸甸的战斧。

一斧在手,老瑞恩的酒意好像也消去不少,沉声喝道:“小子们,看清楚了,”

随即双手将战斧举至头顶。

整柄斧长约两肘又半,望上去极为沉重。是岛上唯一的“兵器”。

斧刃以青钢铸成,幽幽泛光,斧头处饰以兽首,斧柄为青铜所铸,雕满防滑的细密花纹,图案古拙,两端尖利。

虽然刃锋仍然锋利,勾角处也看不到尘灰的堆积,然而在油灯晃动的微光下,整柄斧子上暗哑的青铜锈色,已然证明了岁月的沉淀。

随着一声大喝,战斧重重地劈了下来,斧势未尽时,老瑞恩前跨一步,左手前领,右手后掣,将战斧收了转来;微喘一口气,又是一记重重地斜劈,随即又往前踏出一步,借着前劈的斧式一个转身,接着一记狠狠地斜肩旋风斩,庞大身躯多转了半圈,这才站定,大口喘着道:

“咋么着,见识了大叔的绝招了吧!?”

本不语,闭上双眼,似乎要将瑞恩的动作在脑中再重温一遍,一会儿,双睛睁开放光,同时露出灿烂的笑容,大力鼓掌道:

“大叔果然厉害,这三招力道倒是十足。”

“什么三招,是一招,大叔的绝招,暴虎扑,臭小子。”

“噢,是一招吗,小艾,难道我眼花看错了?一招的话,砍三颗木桩倒是够了,砍三个人吗,好像慢悠了一点哦?或者,也说不定敌人都给大叔吓着了,呆在那里不动。”

“臭小子,大叔这是,这不是怕你小子看不清,特意放慢动作罢了。”

瑞恩的声音明显放低了不少,似乎有点底气不足的样子。

“小本,瑞恩大叔都一大把年纪了,手脚和腰腿都不大灵便了,技艺也荒废了十几年了,能做到刚才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你就不要挑三拣四了。”

“啊,说大叔老了?大叔可能是比当年成熟了点,可武艺一点也没拉下。或,或许比以前是慢了一点,可就刚才那招,全岛上找不出第二个人能使出来呢。”

“瑞恩大叔,你可别说得这么肯定哦?”本瞥了一眼艾。

“哼,那可是大叔的保命绝招,你们两个小子,别看年轻力壮的,操练个几个月都未必能行呢。”

“可别小看人噢。”

本放松地靠在墙上,脸上挂着招牌似的微笑,看着半醉的瑞恩,缓缓地说道:

“瑞恩大叔,如果我能使出刚才那招呢?”

“呸,小子,别吹大气了,要,要是你能像大叔那样使,使出那招的话,大叔,大叔就。。。”

瑞恩左手端着锡杯,右手扶着墙边的青铜斧,继续道:

“就把这把青铜宝斧送给你好了。”

“真的?”本双眼放光,一跃而起。

老瑞恩满不情愿的递过青铜斧,往嘴里继续灌了口酒,含糊不清的说道:

“老瑞恩可是从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不,不过,这可是把宝斧。”

本这时可没注意瑞恩在说些什么,他双脚微分,稳稳的站在铺子的中央,双手紧握青铜斧,高举过头,双眼闭著。

以本不输给老瑞恩的身高,加上宽肩蜂腰,年轻强健的躯体散发出比老瑞恩更强大的气势。

从艾的角度看,微有仰视,似乎整个铺子都小了一圈。

半饷,本紧闭的双眼蓦的睁开,大喝一声,战斧闪电般从头上劈下,斧式将尽未尽时,大步往前标出,同时双肩一沉一挫,借着身躯的扭动顺势收回战斧,随即一记势大力沉的45度角斜劈,身躯随之前冲,毫不停顿的一个旋身,战斧随着身体的转动带起一道弧光,随着一声大喝,以更快的速度狠狠旋斩出去。

旋转的身躯在战斧在斩至中分时,连同喝声一起蓦然停下,极动至极静的变化,慑人不已。

转停时,本正好面对铺门,和开始时方位丝毫不差。

而最后旋斩激起的风势,让半开的木板铺门一阵吱呀的响。

“啊?”的一声,

老瑞恩瞪大了双眼,一口麦酒差点呛在他的喉咙里。

老瑞恩可是个识货的家伙,虽然现在是个老铁匠,不过以前,可是个优秀的高级战士。

刚才本的那招,一气呵成,三式串联之间,毫无斧凿痕迹,特别是他力量和技巧的结合,宛如天成,将暴虎扑专重气势的特点表露得淋漓尽致。

老瑞恩虽然已经半醉了,有一点却依然很清楚,刚才这动作,当年即使是他状态最佳的时候,也未必能使得出来。

“虽,虽然,这小子一直是个手脚灵活的家伙,可,可才看了一遍就。。。那也。。。”

老瑞恩张大了嘴,看着一脸灿烂笑容,挑战似的看过来的本。

第四章 离岛

星空灿烂如梦。

本悠然走在石径上,肩扛着那柄青铜战斧,听着四周夏夜虫子们的鸣声,道:

“阿艾,你看老瑞恩的暴虎扑这一招怎么样?”

“嗯,”艾侧着头想了一会儿,道:

“不错,真得很厉害,没有太多的花式,完全发挥了战士近身作战力量和速度的优势。”

“嗯,这招虽然分为三式,瑞恩大叔也说用来砍三个敌人,不过我觉得,这招似乎是设计用来对付一个人的,前两式只是铺垫,真正的杀招是第三式。如果连接的好的话很难破解。我现在虽然已经看了两遍了,如果你向我使出来的话,仍然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招架。”

“好小子,果然是个可造之材,和本天才战士的想法一样。”

不顾艾呸呸连声,本左手重重地在艾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故作老成的以示欣赏。

接着说道:

“老瑞恩果然还有这么一招呢,看来,老头以前吹嘘自己是个优秀的战士,倒也不全是自吹自擂呢。不过他最多也就是个战士了,精妙的剑招估计是不会的了,要不然捣鼓两招给艾你倒是不错。”

艾撇了撇嘴:

“即使不会什么高招,也不见得便输给你。不过,阿本啊,我总觉得,今天你好像是故意给瑞恩大叔下套。平白无故的到埃登大叔那里吃烤鸡和雪麦酒,难道就为了大叔的青铜斧吗?”

“这柄青铜斧可是瑞恩大叔的心肝宝贝,平日里碰都不让人轻易碰一下的,今天虽然酒醉了,输了给你,过几天肯定要想方设法再弄回去的,瑞恩大叔平常对我们这么好,本,明天你还是把这柄战斧还给瑞恩大叔吧?”

“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有什么念头还真的瞒不过你呢。”

本略显尴尬的笑了笑,道:“没错,今天我是故意让老瑞恩上钩呢,彩头就是这柄战斧。不过,我可不是想把这柄战斧骗来玩上几天就算了。”

本前行几步,走到小坡顶上,望着前方深邃无边的星空,脸上露出无比坚毅的表情,道:

“我想出去,艾,我想离开这个岛。”

“嗯?!”

本扭过头来,望着一脸迷茫的艾,双眼如星辰般闪亮。

“艾,你几岁了?”

夜色如水,星光如梦;疏浅的篱蕃围绕着一幢低矮的茅屋。

虽然是夏季,夜晚的海风凉意依旧,本双手枕在脑后,仰躺在简陋的木床上,往上拉了拉旧棕麻毯。

茅屋右上方破了一角,本就从这里望着上方的夜空,丝丝星光在本的脸上浮动。

茅屋的另一角,艾早已睡着,细密深沉的呼吸声有节奏的传来。

“这小子,还是老样子,不管天塌下来还是照样睡得着。”

本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本和艾年龄相差一岁,都是孤儿,本一岁的时候,身为岛民的父母就在一次出海中遇难,他是由岛上唯一的亲人,阿姨安妮抚养长大。

而艾的来历就有点神秘了,是阿姨安妮十八年前,在小岛西边的海滩上捡来的。

小岛四面环海,孤悬在大洋之中,唯一的邻岛也在好几天海程之外。

岛上没人能解释,其时尚未满月的小艾怎么会来到小岛上,艾身上唯一可证明自己来历的东西,是那柄从不离身的,裹在旧黑布中的锈铁剑。

安妮阿姨年老多病,精力一向不济,艾和本相依为命,自小同行同住。

由于本比艾大了一岁,兼之性格开朗好强,一向是由本照顾艾,两人同行时,也一向是由本拿主意,作决定。

在岛上唯一在大陆闯荡过的瑞恩的影响下,本从小就立志到岛外闯荡。

当然大多数时间,他的志向只是被岛民当成笑谈,因为小岛离外面的世界实在太远了;而艾对本的豪言壮语,一向都是不太上心,因为艾一贯以来的习惯就是,“做决定是本的事,自己只要跟从就好了。”

随着安妮阿姨的过世,本没有了唯一的牵挂,终于决定要离开小岛,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一下。

所以他今晚用了些小伎俩,把瑞恩视为珍宝的战斧拿到手,算是为自己的闯荡计划做好最后的准备。

决定离去的当夜,本却久久难以入睡,虽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但令人兴奋不安的未知世界,以及海岛生涯的点滴,轮替在他脑海中浮现。

星光从灿烂到渐渐隐没,代之以无边深沉的纯黑和寂静。

寂寥的广夜,最边缘的地方,逐渐露出了一丝微光。

本一骨碌从木板床上爬起来,叫道:

“艾,起来了,天都快亮了”。

不顾艾揉着眼睛半梦半醒的抱怨声,一把把艾拖了起来。

好在两人平日里,基本每隔几天都要出海捕鱼,这等摸黑起早已是熟门熟路。收拾了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几件随身衣物,本把昨天从老瑞恩那里赢来的青铜战斧,用布条牢牢的缚扎在宽阔的肩背后,随即帮着艾,把一老二小三头羊儿唤醒带出,轻手轻脚的推开邻居哥恩斯大叔大婶一家的篱笆,把羊儿拴在屋边的柳树上。

羊儿们也似乎习惯了这种例常的安排,低头安静的吃着草,并未发出吵闹的声响。

安置了羊儿后,两人随即走到屋后安娜婶婶的坟前。

轻轻的拔除了几株坟边的杂草,本在心中暗暗道:

“安娜婶婶,你一手带大的两个小子要到外面的世界闯荡去了,阿本和阿艾一定会闯出自己的名堂来的,望婶婶在天之灵保佑。”

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叫道:“艾,我们走了。”

小岛的地势南高北低,由于四季多雨,南边最高的小山中央那里流下一条小溪,小溪向北一直流向大海,常年不涸。

本和艾的茅屋就建在小溪入海口附近,循着水声,两人摸到溪涧边上,熟练的解下系在岸边的木舟,推入水中。

木舟颇小,满员也只能约坐四个人,外表也黑魆魆的毫不起眼,却是艾和本用岛上特产的,质地坚韧入水不腐的稀有木材乌尤木,花了数月时间精心制成,这几年来,一直是两人海上渔猎的最好帮手。

木舟中部,竖着插着一整枝的铁霄木,有风的时候可以挂起简陋的帆,舟尾有舵孔,堆着长长的麻绳。

本就着溪涧,将舟上的两个羊皮袋灌满了清水,两人轻巧地跳上独木舟。

小舟顺着溪流缓缓驶向出海口,天边尚只有微微的光线,整个海滩一片寂静,偶尔有几只沉睡的鸥鸟被小舟惊动,咕的一声飞起。

东边的天际红光一片,照在清澈浅显的海面上,整个波澜不惊的海面,犹如一面无比宽大透明的红色翡翠,一艘小舟缓缓划开镜面,向远方渐渐升起的朝日驶去。

第五章 埃尔尼斯

向东驶出约十余里后,独木舟上挂起了风帆,拐了个大弯,向西北方向而去。

本意气风发的站在船头,望着在眼前无限拓展的大海,大声叫道:

“海神爷爷啊,本和艾今天开始要离开你的怀抱了啊。当我们再回来时,将是整个大陆上传奇的冒险战士和剑手。”

艾这时收拾好了帆绳,一屁股躺在布帆的阴影下,解下肩后的铁剑,枕在脑后,嘟囔道:

“原来今天真不是去打渔啊,那也好,我可要好好睡一觉了,本你别那么大呼小叫的,另外,小心看着船,”说着便一头躺倒。

本无奈的摇着头道:“你这小子,就知道睡觉。”

半饷之后,不疾不徐的海风,送着小舟向西北方驶去,本无聊的数着海面上时而跃起的银鱼,在煦暖的日光照射之下,不由得亦是一阵睡意上涌。

看了看风向,又稍微调整了一下风帆的角度。

本虽然没有驶往大陆的经验,但自小在这里捕鱼为生,小岛周边的海域和气候已是摸得十分熟悉。

“照这样,沿着海流,顺利的话两天后就能到米洛岛了,或者是铁鸟岛?然后在岛上休息几天,补充补充,接着往西,大概一个月,还是更多?就能到大陆了。”

“这是偶尔来岛上的行商们说的,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脑中想着,百无聊赖的本拿出小舟中自制的鱼竿,甩到海面上,钓起鱼来。

不过,或是今天没有捕鱼的计划,或是太阳太暖和了;本钓起了五六条小鱼,勉强撑到接近中午的时候,也往后靠在桅杆上,不久,便沉沉睡去。

身后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本提着青铜战斧,面对着几个瑟瑟发抖的提克斯毛人,大喝一声,正要使出“暴虎扑”结束血战时,场景突然变化,从夕阳如血的大草原转至万里雪封的冰原,一阵刺骨的寒意传上身,本猛地从睡梦中醒来。

映入双眼的,是四周灰暗的茫茫雾气。

“艾,快起来。”本伸脚,用力踢了一下艾。

艾一脸茫然的爬起来,道:

“怎么啦,本,咦?怎么天黑啦,我睡了这么久吗?”

本不答,脸色凝重地看着四周,良久,道:

“艾,你觉得我们到哪里了?”

艾是岛上最出色的海员,对海上的方位有着天生般的直觉,故本有此一问。

艾抬头上看,天空中毫无星光,原本应该是艳阳高悬的地方,现在挂着一轮暗淡的月轮。阴冷的光华穿过雾气,照射在小舟上,有一股惨淡的意味。

望向四周,是无尽的灰白的雾气,艾感到神志一阵恍惚,皱起了眉头。

闭上眼睛,深深嗅了口气息,充斥鼻尖的,不是熟悉的海腥味,而是难以名状的,浓浓腐烂的气味,四周也听不见海涛的声音,只有沙沙的湿雾声。

“本,这海雾好像不一般,我感觉不出我们在哪里,照理说,我们应该在大龟岛的南面附近吧?”

艾犹豫着道。

本一霎不霎的望着前方的雾气,皱了皱眉头,反手从身后取出青铜斧握在手中,嘴角反而露出一丝若有若无地笑意,道:

“小艾,看来我们运气不错啊,终于碰上了传说中的埃尔尼斯了呢。”

小岛孤悬海外,地处热带,秋夏之交,海面上时常会有雾气,而埃尔尼斯则是其中最怪异可怕的一种迷雾。

岛上故老相传,埃尔尼斯是海中妖魔所化,亦有说是古时海战战死者鬼魂聚集所至。

埃尔尼斯肆虐于岛西的海途上,一般从七月末起,冬天最盛,直至来年春至。数百年来,一直是岛上渔民和过往海客的梦魇,也封锁了小岛向西通向大陆的唯一途径。

艾和本作为岛上年轻一辈最出色的海员,平日里戏谈中也曾说到试闯埃尔尼斯,不过都是玩笑居多。

平日里两人出海,一向按着小岛上的古训,七月后很少往西面去。不想这次七月刚到中旬,两人刚决定出海去闯荡,就在这里碰上了埃尔尼斯。

雾气越来越重,犹如实质一般堆积在小舟四周,本有厄尔斯人的血统,眼睛能在夜色中看出很远,今天却只能看见自身周围十尺方圆。

艾坐在船尾,早就将小舟掉了个180度的头,希望能顺原路驶出埃尔尼斯。

本直立在船头,瞪大眼睛看着四周翻滚不休,犹如鬼影般的灰色雾气,沉声道:

“不对,艾,雾越来越浓了,打到身上又湿又重,照理说,这么浓的雾,早就什么都看不清了,现在居然还是能隐隐约约看到十尺方圆的地方。”

艾嗯了一声,道:“我好像也完全感觉不出方向来。”

不自觉的抬头往天上望去,惨淡的月轮仍然高悬,昏黄的月光下,天空中漂浮着层层叠叠的愁云暗雾。

“不对?”两人同时发声,

“这月光有问题。难道,我们看到的不是真实的东西,而是一种。。。幻觉?”

本不是很肯定的喃喃道。

小舟停了下来,本闭上眼睛,一会儿再睁开,仍然是原样;四周翻滚不停的灰雾仿佛更多了,凝神瞧了一会儿,本的神志渐渐恍惚,仿佛自己也已成了一团雾气,飘离了小舟,在天空中飘来荡去。

幸好本的心志一向较为坚毅,在失神的一刹那猛地一惊,清醒了过来,但此时本仍然感觉到身体确实在摇晃不休,似乎雾气中真有什么东西在牵扯着自己。

本伸舌,在自己的牙间狠狠地咬了一口,剧痛让本排除了幻觉的可能,提起紧握在手中的战斧,朝裹在身体四周的浓雾劈了过去,吱的一声尖叫从雾气中响起。

灰雾中似乎有黑影一闪而没,随之而去的,是身体上重压牵扯的感觉。

本惊魂方定,回头一望,艾坐在船尾,眼神恍惚,本大声叫道:

“小艾,快醒醒,你没事吧?”

艾闻声一震,道:“我没事,还好,本,这雾里面好像有东西。”

“嗯,艾,你就坐在船尾,别站起来,也别盯着四周看;如果感觉有东西靠过来,就用木桨和你的铁剑招呼。”

“噢,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本和艾平素里都是胆大包天的人,尤其是本。

再大的风浪,再险恶的暗流礁石或是海中怪鱼,也没让这两人组畏惧过,因此,两人到目前为止尚能保持理智。

饶是如此,面对着这眼前从未遇到过的,不可想象的怪异险象,以两人的胆色亦不由得心中发毛。

第六章 脱身

两人心知肚明不能在原地不动,但却全无方向。

不得已,随便选了个方向全力划舟,希望终能脱离这奇怪的迷雾。

凭感觉,小舟应在雾气里快速移动,但四周的景物却丝毫不变,孤零零的月光,照着翻滚犹如鬼影般的浓雾。

良久,依然如旧。

两人都算得的是心志坚毅的人,习惯了在一望无际的大洋中巡渔,到此时,亦不免产生自己被困在原地不动的感觉。

尤其是长时间挥桨从身体上传来酸乏,让人不由得感到心身俱疲。

“沙,沙,沙。。。”

浓雾和小舟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可闻,而且愈来愈响,隐约间,从小舟浸在水中的部分传来吱吱的声响,似乎有东西在啃噬腐蚀着舟体。

本和艾对望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的只是慌张和无措。

挥桨的手停了下来,沙沙声依旧,仿佛还有东西发出奇怪的嘎嘎的笑声,环绕在四周,仔细听却又没有。

突然间小舟无风自动,在水雾中悄然滑行起来,本下意识的看着艾,艾亦茫然回看。

深吸一口气,本纂紧了手中被冷汗沾湿的战斧,紧抿双唇,看着小舟划行的前方。

蓦然,雾气翻腾中,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深黑色身影浮现。

这黑影是如此的巨大,莆一现形,四周便充斥着无形的压力,雾气犹如实质般的,黏压在两人和小舟上。

但这黑影,却又是如此的虚无,无论两人如何努力看去,都看不清形象甚至远近。

诡异的寂静中,似乎突然传来一阵乐声,仿佛是极远处传来的缥缈的仙乐;仔细听取,却又像是心灵深处回响着的,午夜梦回的呢喃。

渐渐的,面前的巨大影像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座礁石,在礁石上方隐隐约约是一个女体形象,无数远长过身躯的黑发,在无比曼妙的身体四周飞舞,即使相隔很远,仍然可以感觉到她那勾魂摄魄的目光,若有若无的低吟轻唱从微翘的唇角传出,直接在两人耳边响起。

艾和本呆望着眼前的景象,似乎天地间,只剩下前方的女子,只有那萦绕于耳边的乐曲。

小舟渐渐移动,并顺着水势绕着礁石旋转起来,似乎礁石有着奇怪的吸力,四周的雾气也围绕着礁石疯狂的旋转起来。

本的身躯猛地一震,迷茫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晰,仿佛从恶梦中惊醒似的,大口喘着气。

连忙回顾了一眼艾,重重的一拳击醒了艾,艾亦像本一般喘着气,看着眼前重新变得模糊不清的巨大身影,骇然道:

“这是什么东西,传说中的女妖吗?”

“有古怪,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快离开这里。”

艾和本全力划着小舟,试图远离前面的那个巨大黑色身影,只是,无论两人如何用力,划向那个方向,那深黑色的巨大身影不久后,就会再次出现在两人的前方,漫天飞舞的黑发现在看上去,犹如无数的触手般,抓向两人。

本注视着越来越近的黑影,深邃的双目中,斗志似乎一瞬间被燃烧了起来,双手握紧青铜战斧,向小舟前方大步踏去。

“本,你要干嘛?”艾仰起身来,一把抓住本。

本并没有回望,淡淡道:“艾,你调转船头,往回划,能划多远就划多远,无论后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

艾骇然道:

“那你呢,本,你要干什么?”

本摇了摇头,低声道:

“艾,是我带你出来冒险的,我一定会让你平安走出埃尔尼斯的。”

说着,甩开艾得手,再次向黑影走去。

“等等,本,还有一个办法,”

艾深黑的双眼闪烁着光芒,起身走向舟尾,道:

“在埃尔尼斯里没法找到任何方向,因此不管我们怎么努力划,都是在原地转圈,”

伸手,提起船尾的缆绳,将一头紧紧地搏在自己的腰上。

本猛醒道:

“不错,不过?”

探头望了望四周的海面,雾气中,翻腾的海水犹如不测的黑色深渊,吱吱的声音从小舟四周传来,仿佛有东西试图从下面爬上来似的。

“这里的海水好像也有问题,艾,让我来。”

“本,论其他的,我可能比不上你,可是说到水性,我可是公认的岛上第一。”

艾拿起灌满淡水的羊皮袋,倒出水,在袋中鼓满空气,紧紧塞上袋口,将羊皮袋缚在身上。道“本,看着小舟,别给吸过去了。”

“是,海王爷的儿子。”无奈的声音从本那边传来。

艾站到船边,紧了紧背后的铁剑,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了水中。

四周的雾气快速的向艾跃向的水面聚集过来,似乎想阻止艾;在跃入水面的一瞬间,艾仿佛看见,雾气凝结成一张惨白的脸,张口向他咬来。

噗的一声,艾穿入水中,水上的世界似乎一下隔离了开来。

水中,再不是那个艾熟悉的世界,阴寒的海水犹如黏液般,粘在身体上。

艾紧闭着眼,全速往下沉去,脑海中传来无数噩梦般可怕的影像,又仿佛有无数的惨叫在耳边响起。

不知道下潜了多久,就在艾感觉到再也无法坚持的时候,脑际轰然一声,熟悉的海底感觉回到了艾的身上。

睁开眼,艾看到,四周洋底的鱼儿欢快悠游嬉戏,深蓝透彻的海水中生长着不知名的各种海藻和珊瑚,往上看,十余米的上方,便就犹如墨汁般深浓。

闭上眼,艾全心感觉着冰冷的洋流,洋流顺着海底千百年来形成的沟壑自在流动,艾心灵的感觉,也随着洋流向远方伸展开来。

取下身上的羊皮袋塞在口中,深深吸了口气,艾朝右手的方向方全力潜游,身后的长绳拖曳开来,斜斜地伸入上方深黑的海水。

本坐在小舟上,紧盯着船头往下直伸入入迷雾的缆绳。

饶是他平日里胆大包天,此时也不禁紧张的心似要跳出来一样。握住桨的手心渗出汗水,连小舟渐渐移向身后的怪物也如视而不见。

突然,一直往下的缆绳在快要到尽头的时候停住了,一会儿,轻微的,但是很明显的向右前方倾斜了过去。

“啊哈”一身,本操起桨,全力顺着缆绳牵引的方向划动。

从本的角度看去,缆绳牵引的方向似乎一直在变化,一会儿朝向远离身后女怪的方向,一会儿又反靠近去。

本知道,这实际上是自己的感觉受到周围的幻境影响所致,所以只是专心的盯着眼前的缆绳,用力划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早就酸麻的双臂只是有如机械般的运动着,耳边传来的女妖的午夜低喃也早已转成了厉啸。

厉啸声愈来愈响,就在似乎要尖亢到撕碎人的心肺的时候,突然黯淡下来。

轰的一声,小舟穿出了那无边无际的迷雾,满天静谧的繁星映入眼帘,天空中的妖月已不知去向。

“呼”,本大出了一口气,重重的躺倒。回头望去,身后的埃尔尼斯迷雾魔迹般地迅速向后撤去,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第七章 冒险初始

天空中飘荡着几朵懒散的絮云,咸咸的海风吹斜了几条袅袅的炊烟。

本和艾斜躺在夏尔村的海岸堤边上,看着西偏的红日和三三两两海面上的归帆。

两人是五天前来到这个临海的小村,自幸运的逃离埃尔尼斯之后的,,两个小子顺着海流漂流了约四十来天,方才来到企盼已久的,老瑞恩口中所说的“比大海还要广阔的”菲利亚斯大陆,又称众神遗忘的大陆。

路途实在是遥远辛苦,不过两个小子自小出海打鱼惯了,海上生存能力惊人;海中有取之不尽的鱼当作食物,在这个季节也不时有降雨补充饮水。

除了一开始碰上的埃尔尼斯之外,一路上倒也算的上无惊无险,颇为顺利。

夏尔村位于大陆南方尽头,村民自古以来就以打鱼为生,不过最远只在海岸边百余里的范围活动,因此这里没有人知道两人来的那个小岛。

“哎,艾,感觉怎样阿?”

本叼着根鱼骨,斜望着小村黄泥路两旁,散落的那几十幢茅棚木屋。

路很短,尽头丁丁当当声中,一家打铁铺口当地的铁匠正在把弄着一个铁锚。

“还好吧,感觉和我们岛上差不多啊,要比捕鱼的话,看来这里可也没人能比上我们两个,不过,”

艾犹豫了下,接着道:

“总觉得这里的人好像不是太热情,说话都不愿说清楚似的。”

“哈,谁让我们打鱼水准这么高,抢了别人风头呢,话说回来,我们到这里来可不是来打鱼的呢。”

到夏尔村没几天,本已经熟悉了本地的口音,说“鱼”字的时候余音上翘,带上了当地的腔调。

“眼下当务之急,是帮你找一柄像样的铁剑,可这里的铁铺只会打一些铁锚,铁钩之类的,水平比老瑞恩还差呢,一个冒险者像你那样,挥舞着一根锈铁条,可也太业余了。”

听着本把自小陪在自己身边的铁剑比成锈铁条,艾微微一笑,毫不在意。

“那你说怎样?”

“我打听过了,用一条小金梭鱼的代价问那个黑黑的小汉斯,这里属于尼阿斯省,是大陆最大的天圣帝国的南方大省,往西北面走大约三百余里就是紫石镇,据说是附近冒险者们的天堂,我们兄弟两个正好去那里碰碰运气。”

“也好,听你的。”

兄弟俩个身无长物,倒是随身的小舟虽然不起眼,在出惯海的当地渔民看来,可是一个好东西。

本便用小舟和村民换了些干粮,咸肉,食水和衣物,虽然两人都是一窍不通的异乡人,但当地人也都是偏僻小村的渔民,交换中也没有太多的计较,各取所需。

换的时候艾颇有些不舍,因为小舟是两人亲手打造,花了不少心思。倒是本说:

“难道我们还准备乘这条小船回去不成,当我们成为当世最伟大的冒险者时,想回去自会有极大的海船送我们的。”

在村外废弃的茅屋内再过了一夜后,天刚微亮,艾和本收拾好东西,整顿心情,踏上了菲利亚斯大陆冒险之旅的第一步。

时值初秋,晚红正妍。

艾和本一身土气的粗布衣服,背着简陋的背囊,顺着曲折的山间小路向北方小镇行进。

山路两旁,碧草如茵,不知名的草花矮树散落其间,时不时有五色斑斓的鸟雀惊动飞开;远处层层叠叠山峦如黛。草木风物,比之两人出身的僻狭小岛大有不同。

艾和本贪看沿途景物,乡气十足的不时停下指点,发出啧啧赞叹声。

还好两人自小爬惯山路,虽然不是专心赶路,脚程倒还颇快,到日头微斜时,已走了三十余里,山路已变成稍宽敞些的黄泥小路。

再转过一道弯,左侧是一道斜坡,背靠青山,斜坡上,一片疏林前有几排木屋,屋后升起袅袅的炊烟。

两人走了大半日,只是在路上采了些野果度饥,本扭头对艾道:

“前面有人家,正好去问路兼歇脚,顺带讨口水喝。”

走近前去,木屋的右方有一排齐腰深的木桩,中间以数条手臂粗细的树干相连,约有四五丈长,当中加以斜撑,也是深插入地中。靠右的木桩上拴了一辆马车。

艾从来没见过马车,别说是马车了,连驴车,羊车及任何一种以轮子走动的东西,他都没见过,只是在岛上听老瑞恩讲起过有这么个东西。

趁着艾绕着马车仔细端详的时候,本走到那排木屋的正门口,抬头望去,宽大的门廊上斜挑着一个粗劣的木质招牌,招牌两面上都刻着个大大地酒杯。

“嗨!”本大声招呼着艾,兴奋道:

“小艾,这是什么你认识吗?”

艾跑过来盯着招牌端详了片刻,犹豫道:

“这里难道是瑞恩大叔说的酒馆不成?”

“算你有点见识。”

搂着艾的肩便朝门廊里走去,艾眉头略皱,道:

“哎,你身上有胡子吗?”

本尴尬一笑道:

“我身上有什么货色你还不清楚吗,就是前两日在村子里,用那条半路捕来的星斑换了几个胡子啦。放心,有我呢,见到了传说中的酒馆,总要见识一下。”

木屋里甚是宽敞,靠窗摆放了一排木头桌椅,午后的阳光穿窗而入。

酒馆里没什么人,就在靠左边的窗口下坐着两个人,艾和本一路走进来,东张西望,一幅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全被那两人看在眼里。

本自来熟地走到门口的桌边,拉开椅子坐下,对靠门高柜内喊道:

“老板,麦酒怎么卖?”

少刻,一个浓浊含糊的声音应道:“来了。”

应声而出的酒馆老板身材矮壮,红面孔,手里提着两木杯满泛泡沫的麦酒走到艾和本桌边,将木杯顿在桌面上,“两大杯一个胡子”。

艾和本对视了一眼,同时想起在岛上那一大桶雪麦酒和两只嫩嫩地烤鸡。

“看来老瑞恩说的没错,大陆上的东西真的很贵。幸好杯子蛮大,分量挺足。”

本口中低声嘟囔着,提起杯子,大大灌了一口,随着清凉的麦酒流入喉咙,满足的赞叹一声,低声道:

“味道不错,虽然比起老埃登的酒还差了一些。”

信手解下背在背后的青铜战斧,搁在木桌上。

第八章 尤素列

“两位可是从外乡来的?”

一把柔和的声音响起。

艾和本抬头望去,说话者正是原本坐在左手两人中的一人。

此时这人已来到两人身旁,中等身材,灰色头发,脸带微笑,五官甚是平凡,身着斜领双扣猎装,细质软皮靴,腰佩轻剑。

来人一身的装束,在两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眼里,显得颇为不凡。

“我在这里坐下想必两位不介意吧。”

不等两人回应,来人便拉开本左侧的椅子,坐了下来,虽然如此,来人谦和讨巧的语气却让人觉得颇为亲切。

“听两位口音,应该是从其他地方来的,不知本人有否说对。”

尤素列扭头对另一个高瘦男子,看上去像管家的人说道:

“郝罗,去向老板再取三杯麦酒,两客火腿牛排,今日我请两位。”

“这位大哥不用客气,没错我兄弟俩人来自附近的地方,不知这位大哥有何见教?”

本笑嘻嘻的答道,虽然本是初出茅庐,但自小机敏,本能地善于应对,回答得到也滴水不漏。

“本人尤素列金,”来人道:“我和我的随从,就是赫罗”,

指了指走到柜台边上的高瘦男子,“都是不远处的孜罗市的,这次是到西边的隆亚利尔省的一个朋友家里去,有点急事。如从大路经紫石镇走颇有些绕路,怕耽搁不起;打算从这里抄小路走,从云榕平原方向,能省个三四天。”

“不过,从这条路走,却要经过云榕密林和孤峰山峦交界处,路上怕有猛兽怪物,正在这里合计,想等几个冒险者搭伴同行,看两位的装束气度,”

眼光一扫两兄弟土气破旧的衣服,随即落在本那柄唯一引人注目的青铜战斧上,继续道:

“哈,像是身手不凡的冒险勇士,因此冒昧来问一声,不知两位可有空与本人同行?”

“冒险勇士?”

听到这个词,本的眼睛顿时睁大,仿佛要放出光来,见艾嗫嚅欲言,忙用膝盖在桌下撞了艾一下,示以眼色,随即抑制自己兴奋的心情,努力用平缓的语气说道:

“这位尤素列大哥的眼光倒是不凡,我兄弟二人都是冒险者,身手吗,也还过得去,我们到处游历见识,这云榕密林吗也听人说过,嗯。。。”

说到这里,由于生平第一次做冒险者,一时忘了老瑞恩故事里的冒险者的台词,正努力回想。

尤素列截入道:

“哈哈,果然是凑巧了,两位放心,本人当然知道冒险者的规矩,这样吧,两位送本人到隆亚利尔省,八枚铁玉盾一天,到隆亚利尔省约四五天,就算是四十个铁玉好了,到了一并支付,两位看如何啊?”

“哈,两位果然是豪爽过人,就这么说定了,郝罗,去套好马车,准备现在启程。”

趁着尤素列走开,招呼赫罗为上路忙碌时,本终于忍不住兴奋,用手重重锤了一下艾,压低声音道:

“艾,我都不敢相信居然会这么走运呢,看来我的人品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第一笔生意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啊,伟大的勇者本和艾即将开始其传奇的冒险生涯了。”

“这可不比出海打鱼,听那个人说什么,云榕密林里有怪物猛兽呢,本你可不要开心过头了”

艾虽然努力装出冷静的样子,不过语调里,亦抑制不住兴奋之意。

“怕什么,以我们的聪明加上运气,连埃尔尼斯都奈何不了我们,这什么小小的云榕密林,正好试试身手。”

本像模像样地用手掌在青铜战斧上来回摩拭着,两眼放光。

一行人离开路边酒馆,上了马车,行驶了一段,不久就驶离了小路。

赫罗坐在车前,驾着两匹马在山林之中觅路前行。

车行不快,艾和本尽跟的上,尤素列坐在车里,随意的和走在车旁的本聊着天。

而艾只在边上默默走路,即使尤素列几次搭话也都有本代答了。

约摸走了二十多里地,太阳渐渐西沉,山岭里特别容易见黑,在野兽出没密林里夜行,是外出行路的忌讳;再走了一顿饭的功夫,一行人趁日光尚未完全消失时,找了一片平坦的林间草地间停下,准备宿营。

一番扰攘后,安顿好了马和马车,升起一堆篝火,郝雷取出干面包和风干的腊肉,权充晚餐。

本自告奋勇,拖着艾去左近的小溪汲取清水。

走开几十步后,林间的小溪由于地势较为开阔,溪流变得缓慢起来。

夕阳的余晖落在清澈的溪水上,映成深浅不一的红色,其中时有银光一闪。艾和本是捕鱼的行家,见状各折下了一支长长的树枝,磨尖一头,坐在溪边等待机会。

“咳,小艾,尤素列大哥这样的装束打扮才象个真正的冒险勇者。”

本回头看了看林间忽隐忽现的火光,一脸羡慕的说道。

“哈,再过几天就有四十枚胡子了,四十枚,都想不出来这是多大一堆呢,原来胡子是这么好赚的,看来还是我两个实力加运气所至。”

“嗯,这次拿到我们冒险生涯中第一笔赏金后,一定得想办法也照样弄上两套换上,这样才够专业。”

艾则冷静的道:

“就算有了赏金也未必能买到一样的衣服呢,你不听尤大哥说吗,那是他的爷爷完成了多次艰难的任务,成为当地最著名的冒险者后,领主赏赐的贵族武士服饰,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穿的,上面还有特赐的家族徽章呢。”

本兴奋的说:

“说道徽章,那个马车上也有个同样的徽章呢,双头狼真的很威风哦,什么时候,我们也作一桩惊天动地的冒险事件,领个家族徽章,想想也觉威风。”

“嗯,徽章上绣个马,也不错的。。。不过,当务之急呢,是帮小艾你搞一把像样的剑,象尤素列那把,虽然细了点,感觉是女人用的,不过比起小艾你背上的黑铁片,实在是好多了。嗯,太影响到我们两个冒险勇者的专业形象呢。”

本仍然在滔滔不绝的时候,艾啊哈一声,手中的树枝用力的向前插出,溪水碎玉四溅。

再收回时,枝头已经插着一条尺长的银鳞素鲤。

餐毕,尤素列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本闲聊着,而艾则在一旁不做声的听着,本虽然是天生机灵聪明,能言善道,毕竟初出茅庐,毫无与岛外人打交道的经验,不一会儿尤素列已摸清了底,知道两个小子是初出门的外乡人后,便打了个哈欠,托辞天色晚了,和郝雷在火堆旁和衣先睡了。

两个小子自居是冒险勇者,而且说好了有‘不菲’的酬金,自然自告奋勇轮流守夜。

密林完全遮住了星月之光,深浓的夜色中,只有半亮的篝火跳跃明暗,映闪四周黑魆魆魔影般的轮廓,偶尔传来夜枭凄厉的叫声。

两个小子既紧张又兴奋,靠在火堆旁的高大树根下,武器搁在膝旁,不时游目四顾。

艾小声嘀咕道:“尤素列他们两人倒睡得香,看来你我两个大保镖的身手备受信任啊。”

可当晚却是一夜无事,连只野兔也没有来拜访过。

天色微明时,本揉着泛红的眼睛,微感失望:“什么魔兽出没,和家里的林子没两样嘛。”

第九章 深谷矿场

一路无事,又行了两天,林子却是越走越密,到第二天时已无路可觅。

尤素列路途甚熟,带领几人或沿溪,或穿山而行;马车早已在第一天就寄放在了林地边上一户农居里。除尤素列外,另三人分别背着着简易的行李。

穿过整片由无数高达十余丈的云榕形成的茂密雨林后,第二天傍晚时分,一行人来到了一座高峻险恶的山口。

整座山色作褐黑,山石嶙峋,鲜有草木生长,只在山腰上有低矮的刺棘丛生。

环绕着谷口的光秃山隘在四周整片茂盛的林木中,显得甚是突兀。

尤素列面露微笑,转身对几人说道:

“穿过前面的山谷就到了,谷里有个矿场,正好打尖休息。”

谷口狭隘,用厚木建成栅栏,上缠刺棘;栅栏后,是两座高达数丈的哨楼,做工粗糙,但去看上去颇为坚固。

哨楼下,站着几个身材高大的人,都是裹着生牛皮甲,提着一人多高的狼牙大棒;走近看时,面目粗陋,犬齿外露,暴在外面的皮肤密布着浓密的毛。

看到尤素列,为首的发出一串嘈杂浑浊的笑声,仿佛破旧漏风的风箱,道:

“又是你这姓尤的小子,这次又弄来些什么货色啊?”

尤素列不答,扭头对艾和本道:“这些看门的,是尼莫脒人,祖上有西面鬼蒙森林兽人的血统。”

见本走过栅栏时,饶有兴致的盯着那几个身材和他差不多甚至更有过之的尼莫脒人,尤素列低声道:

“都是些性情粗鄙,好勇斗狠的野人,不要盯着他们看,省得惹出事来。”

往里走了约百步的距离,又是一道缠绕着刺棘的粗厚栅栏,过了栅栏,高耸险峻的峭壁成八字形向两边展开,围绕成一个占地约百亩的谷地。

栅栏口有一排木屋,尤素列招呼两人在屋口稍等,自己进入了当中的一间木屋。

艾和本百无聊赖的蹲在木门口,四处打量着。

本道:“尤素列说穿过这个峡谷就到了,不过这个谷看起来是个死谷哦?咦,谷底是个大湖哦,难道要去过湖的那边?”

艾极目朝谷底湖泊的另外一侧看去,道:“那边好像有个洞哦。”

本顺着本的目光望去,谷底的另外一侧,壁立千尺的峭壁底下,几间破旧的草房边上,似乎有个黑乎乎的洞口。

两人正想仔细的打量一番,吱呀一声,木屋中有人推门出来。

来人走到两人边上。

“你们就是尤素列带来的两个家伙?”

语气颇是无礼。

来人身材极其魁梧,甚至要比本更高上一截,本甚少看见这种身材的人,嘻嘻一笑,站起身来,仔细打量对方。

来人满脸横肉,光秃秃的大脑袋上,长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粗大狮鼻,浑身肌肉虬结,配合高大的身躯,感觉犹如一头蛮牛。

唯一把来人和谷口尼莫脒人区分开来的,是上身紧扣在肌肉中的精致镶铜皮甲。

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魁梧的本,来人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随后,斜眼瞥了仍旧蹲在地上的艾一下,咕哝道:“一只小猴子。”

转身回木屋去了。

木屋中隐约传来尤素列和那个高大汉子的声音:

“十五枚银币。”

“三十枚,就那个高个小子也值。”

“二十枚,最高了。”

不久,尤素列走了出来,看着艾和本,脸上堆着微笑说道:

“不好意思,麻烦两位在这里再稍等片刻,鄙人在此处,有些事情要和冯瑞布斯场主交待;结束后马上启程。郝雷,带两位勇者到前边的木屋休息片刻,顺便招呼人拿些吃的东西来。”

尤素列朝郝雷努了努嘴,看着郝雷将两人带到栅栏里一间木屋里,脸上夸张的微笑渐渐敛去,只剩下嘴角一丝得志的冷笑。

艾和本在一间明显是杂物房的木屋里呆了半饷,本渐渐不耐烦起来,抓着一头金发,看着坐在屋脚地板养神的艾道:

“尤素列这小子怎么了,前两天催着赶路,到这里却拖拖拉拉起来,不要耽搁了我们约定的委托时间,影响到我们两个第一次的伟大冒险生。”

“不行,我可要去找他。”

本刚跨出一步,木门哐的一声被大力推开,走进来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为首的一个道:

“你们就是那两个新来的乡下佬?走,跟着本大爷来。”

接着斜眼看了本一眼,咦了一声,“好小子,个子还挺高的嘛。”

为首的汉子带着两人往谷底草棚走去,其余的人跟在四周,把两人围在中间。

“咳,这位大哥,尤素列好像往谷口走了,你确定我们没走错吧?”

“臭小子,罗嗦什么,就是往这里走”

“噢,是带我们去吃东西吗?”

“哈哈。。。”

走在艾身边的汉子大声笑道“没错,乡下小子,一顿丰盛的大餐,你们会喜欢的。”

“嘿,你的斧子看来不错,拿来看看。”

领头的汉子不等本同意,伸手拿过了本背在背上的青铜战斧,仔细端详着,本脸上露出不愿的脸色,伸手欲挡,但犹豫了一下,却又放下了手。

愈走近谷底,壁立的峭壁愈显得高耸险峭,整个岩壁色作深黑,走近看时,黑褐色的块块巨岩嶙峋凸起,岩缝间,只有些许刺棘生长,看上去甚是狰狞。

靠近湖边的一侧,有一排破旧不堪的草棚,草棚四壁多已破损,虽是白天,仍可以看见草棚内躺着十几个似乎是人的东西。

说是似乎,是因为这些人身上都裹着一层厚厚的,似乎是煤粉的黑灰;而且头发胡子茂密凌乱,遮住了五官,远看上去,和野兽差不多。

其中多数人衣不遮体,只在腰间裹了一块破布,露出来的身体都是肌体消瘦,显得骨骼比较粗大。

“好了,”带头的汉子把两人带到草棚栏口,“到了,你们两个进去吧。”

本诧异道:“不是带我们来吃饭吗?尤素列人呢?”

身后的汉子不耐烦起来,骂道:

“吃,吃你个鸟,你们两个是买来的奴隶,和那帮苦力一样,快滚进去,干活卖力的话自然会给你吃的。”

伸手,便要把本推入草棚里去。

虽然是初出世路,本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微一闪身,避开推搡,一手拖住艾,转过身来,皱眉道:

“怎么回事?什么买来的奴隶,你们有没有搞错,我两个是冒险者,尤素列。。。”

尚未说完,一样重物从后狠狠地砸在本的后脑勺上。本晃了一晃,颓然倒地,

失去知觉,即将砸在泥地上前,本眼角中掠到,那个领头的汉子倒提着青铜战斧,斧柄正向艾头上砸去。

第十章 矿奴

肩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让本清醒了过来,嘴中,也传来丝丝血腥的味道。

定了定神,挣了挣,发现自己被反绑双手吊在草棚前的木架上,半个脚掌虚踩在地上。

木架前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正是之前和尤素列说话的高大汉子,汉子手里提着一根黑魆魆的长藤鞭,看来这就是自己肩背疼痛的原因了。

蓦地想起一事,本急忙扭头望去,发现艾就被吊在自己的左手边,也已醒来,微显紧张的眼神看到本的目光后,回复到原来的清澈,不过仍带着一丝茫然。

此时月色已亮,艾除了头上肿了个大包,有血迹从额角流下外,身上倒无其他的伤处。

本转过头来,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家伙,道:

“为什么这样对我们?”

为首的高大汉子不答,抖了抖手中的藤鞭,呼地一声,又一鞭抽在本的右肩,这才道:

“乡下小子,我是冯瑞布斯,这个矿场的主人。你们两个已经被尤素列卖给我当奴隶了。记住,你们是奴隶,而我是你们的主人,我的话就是命令,给我好好的干活,像那帮家伙一样,”

说着,指了指草棚里的人,接着道:

“否则就把你们撕碎了喂狗!”

魁梧的本不发一言,紧咬着牙关,充斥着怒火的双眼,透过一头散乱的金发盯视着眼前的高大汉子。

冯瑞布斯一个恍惚,仿佛中眼前缚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受伤的狮子。

但他非但没有担心,反而似是看到了有趣的猎物一般,狞笑两声:

“小子,看来你还蛮有趣的嘛?”

翻手提起插在地上的青铜战斧,仔细端详了一会,道:

“磔磔,还带着好东西,这把东西可值个好价钱呢。”

单手提着青铜战斧轻松的耍了几个花式。

“看你给老子带来了好东西的份上,今天就放过你了,嘿嘿。。。”

一转身,又是几鞭,狠狠抽在本的身上,看到本因为剧痛而抽搐,着嘴角露出狰狞的笑意,道:

“放心,小子,你是我的财产,不会打坏你呢,这只是个见面礼,让你知道这里该听谁的。”

转头道:

“把这两个家伙放下来。”

揉了揉因绑得太久而发麻的手腕和脚踝,本站起身来,一把拖住朝冯瑞布斯走去的艾。

艾不解的回头看着本,只见他适才还充满双眼的怒气,此时已经消散,只是冲着艾摇了摇头,冷冷地看着周围十数个手提狼牙棒或是石锤铁刀的尼莫脒人。

边上草棚里的人有几个已经醒来,半坐着,以有趣的眼神看着这里发生的事,大多数人仍旧是毫不在意的呼呼大睡着。

。。。

黑魆魆的坑洞中,本和艾一前一后的走着。

坑洞很窄,一路曲折向上,两人半爬半走;本在前开路,左手努力伸前,探索着坑壁。

四周几乎是漆黑一片,只是每隔约二三十步,坑壁上嵌着的散碎青磷石发出暗淡的微光,映出惨白的人脸,以及四周青黑凹凸的岩壁。

不时有暗黑的水珠渗出,砸在地上,配合着两人手上的拖迤着的铁钎,在坑洞内混合成古怪的声响。

越行越上,约几里路后,地势变宽,这才到了坑洞出口处。

出口是两块巨岩构成,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缝隙处,装了道铜栅栏,锈绿的栅条粗近儿臂。

本把两根铁钎从栅缝中塞了出去,不久,哐当一声,铜栅上半部分向外打开,本随即解下背上背着的藤篮,把里边装着的矿石送了出去。

铜栅下半也接着打开,本和艾相继钻了出来,矿洞外明亮的光线刺入眼帘,让两人一阵头晕目眩,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方才重新适应了过来。

这是本和艾到霍尔斯山谷矿坑的第14天,霍尔斯在当地土语中指的是“黑面枭”,一种谷里生长着的凶恶枭鹰。

霍尔斯山谷谷底,出产一种魔法矿物“米尔斯银”。

该物比铁稍重,色泽如银,在暗夜无光下细看隐隐有细细星光闪烁,俗称“星辰银”,提炼之后可以得到珍惜的秘银。

秘银多用于高级珠宝饰物或魔法装备,不过在大陆上较为罕有,多混生于灰钢岩之中,且含量极为稀少。

霍尔斯山谷地势偏远,谷底的矿洞开采日久,含量日稀,正常开采无利可图,本来早已废弃。

十几年前,冯瑞布斯私下占了这个矿坑,在废弃的矿洞上重新开掘,手下的矿工约有100人,都是非法买来的奴隶,一毛工钱也不用付。

灰色的湖水在夕阳下死般寂静,据说,十年以前这个谷地的小湖也有过如翡翠般碧绿的湖水,但随着多年来,矿奴们身上粘合的灰钢岩粉洗到湖中去,湖水便渐渐变灰,湖中的水生物亦逐步稀少直至基本灭绝,到现在,基本成了一个死湖。只是在接近崖边的最深处,还偶尔能看到一丝绿色。

本和艾懒散的坐在湖边,看着边上,未被灰粉完全覆盖的草地中钻出来的几茎青草。白天中,运气好的话,也就这么一小段时间稍有些空闲。

霍尔斯矿坑三面是高崖,唯一细窄的谷口被缠满刺棘的坚实木栅栏封锁着,另由七八个提着铁斧和粗大狼牙棒的尼莫脒人看守着。

尼莫脒人头脑简单,性格粗鄙,但是体格魁梧,性情凶暴,兼之忠于职守,多被用来看家护院。

霍尔斯矿坑里,冯瑞布斯手下有约20多个尼莫脒人,加上一些蛮人手下,除矿奴外,共计三十人左右。

冯瑞布斯对矿奴看管颇严,矿奴从来不许踏出内谷口的栅栏门半步,所有一应事物均由冯瑞布斯手下带进带出。

除看守谷口外,冯瑞布斯还有十来个手下看着谷底矿坑口,坑口由粗大的铜栅栏封死,只留下允许一人进出的小门,所有矿奴出矿坑时都得将铁钎,镐,铲甚至木棍等挖矿工具交出后,才允许钻出小门,次日进矿坑时,再由尼莫脒看守分发下来。

矿奴们每日吃的都是几近发霉的土薯糊,早上一顿之后,如果一天下来两手空空,没有任何矿物交给看矿人的话,那晚上一顿就别想了,如果掘到矿物的话,就能吃上两顿薯糊。

那点东西,也只是让人将将有力气走动挖矿,要吃一顿饱饭除非运气好,挖到了星辰银。

而经过多年的开掘,这里能挖到的星辰银越来越少,在矿坑呆过一年以上的矿奴,大都是骨瘦如柴。

霍尔斯矿坑经过数十年的开采,开始的时候,矿洞坑道尚是铺列有序,从洞口依次往山腹下延展开去。

自冯瑞布斯接手这里后,只顾压榨剩余的矿量,丝毫不管开采的组织,矿奴们随意开掘,兼之这片灰钢岩质地酥松,几年以后,下层矿洞中便到处是四面延展的窄小坑洞,织成一张蜘蛛网般的迷宫。

二十多天下来,本和艾成绩尚算不错,虽然没有挖到过稀少的星辰银,但基本上,每天都能挖到几块品质尚可的灰钢石。

一来是两人年轻力强,刚来不久,身体尚支持得住;二来矿坑中暗无光线,全靠岩层中含有的少量青磷石散发出的暗淡磷光辨物,时间久了,磷光会使人眼半盲,而本和艾自小在深海里潜水捕鱼,双眼已练就在黑暗中辨物的能力。

两人每次挖矿时,只往下方坑洞走,到挖到灰钢石时则一路往上攀爬,这样终能回到坑口,不至迷路。

扑通一声,艾跃入湖中,朝崖边湖水深处游去,本摇了摇头,随在其后,潜入尚有一丝绿色的湖水深处,洗去身上和头发上沾染着的灰钢岩粉。

两人回到湖边,大多数矿奴也已回到谷底。

一弯冷月高悬,照着黑魆魆的山崖,惨灰色的湖面和三四堆聚在一起的惨灰色的细瘦人影。

吱吱呀呀的声音从谷口传来,几个火把下一行看守推开坚实的木栅栏门走了过来。有人大声吆喝着:

“一个个的爬过来,开饭了。”

火光跳动中,可以看到泛着寒光的铁斧,皮鞭,狼牙大棒和狰狞的面孔。

轮到艾和本时,一支火把伸了过来,照了照两人脸上黑艾草汁留下的标记,随后便是一勺土薯糊倒入两人手中的破烂陶盆中。

黑艾草也是霍尔斯的特产,草叶挤出的汁液色作深黑,沾在人的皮肤上水洗也不褪去,却会在十个时辰左右后自然淡去,因此被用来作为矿奴每天成绩的标记。

第十一章 老皮头

黑谧的天空东侧,斜挂着一勾残月。

艾和本俩人躺坐在潭边的泥岸上,手中各端着一个木碗,碗中盛着分到的,刚及碗口的菜面糊团,虽然味道很差,劳累了一天的两人仍是大口吃得很香。

几口面糊下肚,感觉到空空的胃里泛上一股暖意,本嘟囔了一句:“他姥爷的,这么大一块青灰钢岩才换这么点面糊咦?”

右边十步外的老树根下,似乎有光芒闪动,本转头望去,树根下躺着一个人形。

树影遮蔽下,看不清楚面目,只依稀分辨出是一个瘦小的老头,只有两颗灼灼发光的眼睛,紧盯着艾和本手中的木碗。

看到两人看了过来,老头害怕了起来,瑟缩着,努力往边上爬开,动作踉跄,似乎站立也很勉强。

本走了过去,仔细一看,那人满脸满身的青泥灰,也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有洗了,只从蓬乱的头发胡子上分辨出应该年纪不小了,浑身上下,骨瘦如柴,似乎只剩下了一张皮。

看见本和艾走近,老头缩起身体,举手抱头,发出含糊的声音:“别,别打我。”

艾想了一想,伸手将自己的木碗端到老头面前,微热的面糊香味散发开来,老头眼中发出野兽般的光芒,喉头荷荷有声,右手瑟缩地伸向木碗处,却又停住。

“没关系,老伯,如果饿了就吃吧。”

艾低声道。

老头犹豫了片刻,右手终于探出,抓了一把面糊,急速的塞到口中大口吞咽,几乎将自己的食中二指也一起吞了下去。

艾微微一叹,看了看本,将自己的木碗放在老头身边地上,随即拖着本走回了潭边。

月色昏暗,天空西侧悬挂着几颗疏星,星光下潭水微微泛着黑光。

仰望天空良久,艾微微一叹道:“只有这里的星星还是和家里的一样。”

本默然半饷,坚定的道:

“小艾,我们一定有机会逃出这里的。”

顿了一顿: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想办法吃饱饭,每天就早上那么点稀粥和晚上不知道有没有的面糊,只怕不多久,就会变得和这里的人一样,个个瘦得像根木材一样。这个见鬼的潭水居然是死水,别说是条小鱼,就是个虾米也摸不到。”

一个干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十,十几年前这个潭水也曾经是碧绿的,不过每个人都在这里洗青泥灰,就变成了一潭黑水了。”

两人回头望去,说话这正是那个老头,木碗已经空空如也,老头看上去似乎精神好了一点,半坐在两人身后,看着两人的眼光仍然畏畏缩缩的:

“在这之前,潭里的鱼和虾,嗯,还有其他任何活动的东西,早就给人捞光了;每天都是一身的灰泥,这几年来,到,到这里洗澡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本道:

“原来是这样啊,这青灰泥里应该有毒,怪不得变成了一潭死水了,对了,老伯怎么称呼阿?”

“叫,叫我老皮头就可以了;多,多谢两位的面糊了,老皮头已经多少天,每天只有早上那口稀粥度日了。”

虽说从没看到过所谓的米尔斯银矿,之后的几天,两人还是能靠着深海潜水时练就的夜眼,每天或多或少能在黑暗的矿洞中掘到青灰石,换上一顿半饱的面糊晚饭。

两人都是分作三分,第三份留给那个老皮头,几天之后,也和老皮头混熟了。

据他说,他在这个矿里已经有十五六年的时间了,随着年老体衰,愈来愈难挖到足够的矿石换取晚饭的面糊。

“老皮头,那像你这样的怎么办啊,每天只吃那么一点,能挨几天啊,那帮人会管吗?”

又一天的晚上,艾和本挖了整天的矿后,端着分到的面糊蹲坐在潭边,指了指栏栅外大吃大喝的尼莫眯人。

“那帮人给你吃的,只是为了让你刚好走得动,好去干活挖矿,让你吃饱的话,又担心会有力气去反抗他们。。。挖不动矿的是不会给你一粒多余的面屑的。”

老皮头的眼睛里掠过一丝黯然自嘲:

“像我这样的老东西,以前都是到了实在爬不动的时候,给拖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做肥料吧。”

“这里的人,就没有人想到逃出去吗?”

“逃出去?”

老皮头堆满皱纹老脸上挤出一丝苦笑:

“这里是一个死谷,要出去,只有那些野蛮的尼莫眯人加大铁棒守着的栅栏,要么就是上面了,”

说着,指了指身后壁立如仞的悬崖。

“以前倒也有人试着往上面走,结局就是那样了。”

本和艾往悬崖上看去,冷黯的星光下,依稀可以看到数十丈上方的山崖上,密布的刺棘上挂着些东西,努力分辨下,似乎是几具残破的枯骨。

“这里的黑铁岩上面什么都不长,只长铁刺棘,要想从铁刺棘上爬上去,就算是石蜥蜴也不成吧?更可怕的是,崖顶上生长着成群的鬼脸枭,铁刺棘割破身体的血腥味会引来鬼脸枭,我就亲眼看到过,有人爬上去陷在了刺棘丛里,被十几只鬼脸枭活活分食。。。或许实在熬不下去的时候,往面前的潭中一跳倒是个好办法。”

“也有人跳潭吗?”

“怎么没有,这里一年都要死上好几个,也不知道是自己去寻死还是洗澡时淹死的。”

“嗯,靠近崖边潭水最深的地方,有时候还能看到些绿色,不过死的人多了后,也没人敢到那里去洗了。”

艾和本互视一眼,都发现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已经第21天,本和艾来到这个矿坑之后。

灰暗的矿洞中分不出白天黑夜,本和艾又在一条废弃良久的矿道中辛苦挖掘了大半天,估摸着外面已经完全天黑的时候,终于掘到了一小块品质尚可的青灰钢岩矿石。

两人把辛苦得来的矿石小心放在背后的竹篓中,朝坑口处爬去。老皮头还举不动铁钎,爬不久坑道,只在近坑口处较宽敞的地方等着两人。

快到坑口处,伧啷伧啷铁钎擦地声响起,有七八个人影朝两人靠了过来,磷光下,惨白如鬼魅般干瘦的脸上闪烁着狰狞的目光,为首的,依稀认得是个绰号叫“黑狗”的,是一小群矿奴的头。

第十二章 试探

来人手里,都提着铁钎或是铁镐。

“掘到青灰石了?”黑狗的问话声在低矮的矿洞中嗡嗡作响。

“是的,怎样?”

本眉头微皱,似有所悟,紧了紧手中的铁钎,向前半步,将艾挡在身后。

“快交过来,小子!”黑狗身边的一个矮子叫道。

“为什么?”

“小子,你运气不错,这两天都能挖到青皮;不过,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今天识相把青皮交过来,日后大爷就会罩着你,不会让你们两个饿死。”

“不必了,我们兄弟两个靠自己的本事挖矿,不用谁来罩着。”

“很好。”

黑狗伸手拦住了身后要动手的几个人,阴恻恻的说道:

“今天只是来提个醒,既然你们不识相,日后自会有来求我的时候。”

挥手道:“放他们过去。”

坑道很窄,艾和本贴着石隙,小心翼翼的从几人身边走过。

刚到拐角处,身后众矿奴突然举起手中的家伙,朝两人砸来。

不过或许是营养不良的后果,这些人的动作稍显迟缓,高举的铁钎在磷光下拖出暗淡的影子,被一直紧绷着的本及时反应过来,倏地转身,挥着铁钎撞入人群中去。

磷光下,一群人影纠缠在一起,分辨不清,不时传来铁钎撞击声和惨叫声。

半饷,两人走出矿洞,却是艾和本二人。

艾左额角处擦破了一条口子,神情略见委顿,本身上倒看不出有任何伤势,只不过本来就褴褛的衣服更加破烂不堪了。

“小艾,没想到这帮人这么差,完全就是没吃饱的病夫嘛;以你的身手,应该不可能伤到你的,你好象有些犹豫啊,肚子饿头晕了?”

“没什么,”艾用手按着额角,茫然片刻后道:“不是饿的原因,只是,”

边上蹰过来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正是老皮头,挤出一脸谄笑道:

“我,我刚才给他们赶走了,你知道,他们人多,还好两位身手了得。。。”

“老皮头,这是怎么回事,快告诉我。”本低声道。

“这,这里的人基,基本分为俩帮的,你们知道的,黑,黑皮和那个尖牙。”

老皮头结结巴巴的说着,说了一会儿,语气也平顺下来,

“现在矿石越来越少了,别说是米尔斯银,连青灰岩也不是每天都有的,新来的要把找到的矿孝敬他们两帮人;不,是强抢。不过一般要等到新来的在这里呆上一两个月,饿的差不多没力气了,才会动手,我没想到黑皮他们这么快来找你们麻烦,所,所以,没提醒你们。”

本皱眉道:“这里的人都是他们两帮的吗?”

“嗯,除了你们两个新来的,还有就是象我这样,老得爬不动的没用的东西了。”老皮头露出一脸苦笑。

“不过只有黑皮和尖牙几个为头的人是最凶的,抢来的矿石换的份子粮,大都给他们分了。”

“那我们没来前呢,没有新来的人呢?他们两帮怎么样,互相抢吗?”

“一般来说,还能相安无事,底下的找着矿石都要分给为头的,不过有时找着大矿石的话也会抢的。黑皮,黑皮那帮人怎样了?”

“没事,只不过要在地上躺一会儿罢了。对了,这帮人,”

本朝正在吆喝着分发今晚面糊的几个尼莫眯人努了努嘴:“会来管吗?”

“除非闹大了。”

老皮头阴着脸道:

“不过,如果有人被打死的话,不管是谁杀的,这里的每个人都会挨鞭子,还要停饭一天。那帮家伙只管有没有人挖矿,象我这样的。。。就算是死了也没人管的吧。”

说到最后,老皮头的声音逐渐低沉,至几不可闻。

本点了点头,看见艾仍然呆滞的楞在一旁,关切的将艾拖到一旁坐下,问道:“怎么了,伤口还痛吗?”

艾摇了摇头,“没什么的。”

顿了一顿: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里的人都是一样的被抓来的矿奴,为什么不能互相帮助,反而要自己斗呢?”

“我也不明白,不过,我不会再让人从背后打我的脑袋了。对了,老瑞恩大叔说过,外边的人有很多我们不一样的地方,最简单的办法,是把他们当成是铁鳍鲨一样。或许他说的是对的,对付铁鳍鲨可难不倒我们兄弟两个。”

本思索着沉声说道: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想个办法填饱肚子,要不然就会变成和他们一样,连路都快走不动的家伙。”

艾眼睛一亮,看着远处深黑色的潭水,道:“你是说。。。那潭水的深处?”

太阳高悬,一天中也只有正午的这段时间,铁棘岭的阴森之意略有驱散。

整个谷中现在空无一人,除了几个躲在岩洞阴影中假寐的尼莫眯人。

两人闪了出来,快步朝谷底的湖边走去。

本道:“果然中午的时间最好,每个人都在坑洞下苦命的干活呢;还好,昨天藏起来的那块青灰钢岩正好用来交差。”

“真的不用叫老皮头吗?”

“这老小子,这两天都躲着,神神秘秘的在废弃的坑道中不知道捣鼓什么,不用理他了。”本嘟囔着,一边快步跃入湖中。

湖水呈深灰色,越是靠近岸边颜色越深,甚至带有黑色。

多年来矿奴们在湖边洗澡,洗下的青辉岩粉,经年累月下把湖水染成深灰色,湖中的鱼虾植物也都早已死绝,变成了一个死湖。

湖水颇宽,但对自幼在大海中讨生活的两人而言,自是不在话下。不一会便到了悬崖下的最深处。

“怎样啊?”

本双脚踏着水,扬声向游在前面的艾问道。

“还没有。”

铁棘岭的悬崖到这边向内陷入,湖水也随之深入悬崖底下,艾继续向里游去。到了崖底,正午的阳光虽然不是直射进来,光线仍足够让两人看清周围,这里的水色果然带着一抹深绿。

自从从老皮头那里听说湖水的深处仍有绿色后,两人就一直存了心,湖水仍有绿色的的话,那就应该仍是活水,凭两人的水性,说不定能找到小鱼贝类之类的活物。这些,对只有靠土薯泥勉强充饥的两人而言,是补充体力甚而是活下去的关键。

两人潜入水中,靠着凹凸的岩壁左右分开游了过去,饶了个圈再碰头时,对望一眼,

“连个小螺蛳都没摸到。”艾道。

“先别急,这里的水很深,再往下潜试试。”

本随即深吸了口气,一翻身,往潭水深处扎了下去。

潭水果然很深,出乎本的意料,四周水的颜色从青绿,到深绿,到墨绿直至深到无法辨物,却一直没有看到半条鱼或其他活物的影子。

缓缓的在潭底附近饶着圈,小心翼翼地伸舌,尝了尝潭水,在口中仔细分辨了一下,味道微苦,不同于海水的苦咸,却没有期待中的淡淡鱼腥。

第十三章 暗流

浮出水面后,本苦着脸,叹了口气。

不远处,艾也探出头来,一脸古怪的表情。

“怎么了,小艾,老皮头说这水里有淹死鬼噢,难道真碰上什么怪东西了”

“不是,这,这底下好象有暗流。”

铁棘岭多是大块的黑岩,上面只有刺棘生长,四周的雨水存积不住,都流到崖底汇成这里的潭水,如果有暗流的话,潭底应该通着地下河,甚至可能有通往谷外的暗河道。

想及此点,两人登时兴奋莫名。

“不知道会有多长,能不能游得过。。。”

本自言自语着,表情渐渐变得严肃,望着艾。

“怎么样,小艾,准备好了吗?”

艾坚定的点了点头,闭上眼,半饷,一头向水下扎了下去。

冰冷的水底几乎漆黑如墨,以两人的眼力,也几乎看不出半尺的范围。

两人沿着艾发现的暗流,不知道游了多久,水道曲折上下,最窄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

就在本都感到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水流明显的变宽起来,速度也渐缓慢,似乎到了一个宽阔的底部,两人屏住最后一口气,往上游去,越往上,光线逐渐亮了起来,扑通一声,两人的头从一条小河中伸了出来。

吐出胸中的浊气,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抬头四望。

这是个小小的山谷,静谧的山谷中,茂盛的草木花树自在的生长,似乎从未有人来过这里。

从侧面葱翠山岭的形状看,依稀能分辨出,这山还是铁棘岭,或许没人能想到,同一座山的正面和背面,居然截然不同吧。

本欢呼一声,游到河岸边,爬了上去,就这样湿漉漉的一下躺在草丛中,叹口气道:

“居然真的能游出来啊?”

艾跟着过来。躺在一边,“真的吧,不过好象是做梦一样。”

山谷里的丛林里有一群雉鸡出没,大概是因为从来没人来的原因,呆呆的有人靠近也不知道躲避。

本很容易的抓到了一只,艾这时也从河里捉了一条肘长的肥鱼,一个多月来,只靠一点土豆糊勉强充饥的两人急匆匆点起火来,未等烤熟便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就吃得清光,只剩骨头。

艾仰天躺在如茵的绿草上,晒着未干的身子,仿佛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孤悬海外的小岛上。

而本呆坐在一边,望着铁棘岭的背影若有所思。

半饷,扭头向艾,刀削一般的脸容露出坚毅的表情:

“艾,我决定了,我们还得再回去。反正有了这个地下水道,以我们的水性,随时可以逃出来的。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瑞恩大叔的宝贝战斧还在那个该死的家伙那里,不拿回来的话,大叔要骂死我的。”

顿了顿,续道:

“放心,我已经有了个计划,就算最凶狠的蛟鲨也不敢来惹我们兄弟两个,不给那帮家伙一个教训我绝不干休。嗯,小艾,你怎么想的?怎么不吱声?”

艾依旧闭着眼睛,晒着太阳,脸上一副不在意的表情,“小本你决定吧,你的鬼点子最多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还记得怎么游回去吗?”

“哈,我不记得,不能跟着你吗,你可是银梭鱼投胎的,年年横穿整个大洋都能回到老家,哪会在这个小河沟迷路。”

接着轻声嘟囔道:“我可是赤豚来着,只要跟着银梭鱼游,就能吃得饱饱的。”

日光半斜时,两个人头再次从铁棘潭中冒了出来,抬头望去,岸上仍是看不到什么人影。

和往常一样,到整个天快黑时,矿奴们才陆陆续续走出坑洞,检点着今天的收获,疲惫枯黑的脸上显示着沮丧或兴奋的表情。

分到每天的饭糊时,老皮头的身影从一旁闪了过来,讪讪的看着两人。

本道:“怎么,今天还是没有挖到货啊?”

“这个,老头的运气不好,不,是太差了。”

艾将手中碗整个端了过去,道:“快吃吧。”

“怎么,都,都给我吗?那怎么行?”

口中说着,手上却一把接了过去,急着往嘴边凑去。

本笑笑道:

“没关系,我们两个也还不饿,再说年纪轻,倒是老皮头你,这两天神神秘秘的,一个人在矿坑里做什么呢?”

老皮头狼吞虎咽般的吃着,见两人果然将饭糊尽数给了他一人,脸上神色变幻了一阵,随即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将两人拖到潭边,张望了一下,四近无人,才低声道:

“这两天老头有了点力气,我在找”,声音低了下去,“找米尔斯银。”

“米尔斯银?这里还有米尔斯银?不是说好多年都看不到了吗?”

“不瞒俩位恩公,老皮头在这里也有十几年了;不是夸口,对这里,还真没几个比我熟的。”

“这里开矿大概有四五十年了,有很多的废弃的矿洞坑道,当年可是产米尔斯银的;米尔斯银是个奇怪的东西,产银的地方开采一空以后,听人说,再过十几年还会再生出一点新的出来的。”

“哦,有这么奇怪的事?不过,就是采到了米尔斯银,还不是要上交给那帮家伙,有什么用?”

老皮头神秘兮兮地说道:

“米尔斯银和青灰钢岩差别可大了,据说一小块就可以卖上好几个银胡子呢,那帮家伙可看中米尔斯银了,采上十块青灰岩还及不上一小块米尔斯银。”

“这里每半年左右,会有一个商货团来这里,收购矿石,并带来矿上所需的补给。找到米尔斯银的,会奖励大块的肉,运气好的还有酒,甚至,”

说到此处,老皮头混浊的眼珠内,闪动着古怪近乎疯狂的光芒。

“下一期的商团可快来了,上次的还带着女人,嗯,女人。。。”

第二天天尚未亮的时候,老皮头便叫醒两人,三人一起进入矿坑时,多数矿奴尚未醒来,老头显然是想避开众人的耳目。

进入深长的岩洞时,通常时侯,都往前方或上方的坑道走去,今天老皮头带着两人,绕过岩洞后方的一块巨石,石后隐藏着几条倾斜向下的矿洞,老皮头径直走向最右首的坑洞,两人紧跟在后。

由于久被废弃,多年未有人来,矿洞显得又湿又滑,尤其昏暗,通常每隔百米之遥,才有一点青辉的微光,以两人在海底锻炼出来的眼力,亦几乎无法辨物。

矿洞一路向下,时宽时窄,不时有岔道出现,整个矿洞,就像一个杂乱无章的蜘蛛网,显然当年亦是随意开挖。

在前方的老皮头一路又跌又爬,走了近半个时辰后,再也无法坚持,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老皮头,怎样,要再歇会吗?”

“咳,咳,一会儿就好。。。咳,这里的空气太闷了。”

半饷,老皮头发现怎么也无法挣起来时,不得不放弃,说道:

“那我,我就在这里等着吧,你们两个往前再走一会儿,碰到岔道时往右拐,就该到了;那里是十年前的大矿坑,当年可是找到过好些米尔斯银的。”

两人如言往前走去,拐过两个岔道,矿道愈往下行,便开始逐渐积水,到最后,更是水过头顶,还好这一段矿道颇高,水面到坑顶最低处尚有一肘的空隙,以两人的水性不难游过。

“还好老皮头没有进来,来了只怕也无法通过。”

本边游边嘟囔着。

约游了百米之后,两人终于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矿坑。

这里经过多年的开采,连青灰钢石也早已被挖掘一空,只余下残余的磷粉发着黯淡的幽光。依稀可以看出到处残留着开凿的痕迹。

地上散乱着大小的石头,四周布满坑洞,有的很浅,有的却深暗不见底;空气及其闷浊。

两人大口吸着气,四处搜寻起来,冀望能找到米尔斯银。

第十四章 米尔斯银

无月的夜,稀疏冷暗的星光,下铁棘岭谷一如以往的阴森寂寥。

艾和本两人照常躺在潭边稍微平坦,勉强可以当床的枯草地上,望着黑魆魆山影上,那块无限深远的天空。

两天来,二人在老皮头带路的废旧矿洞中努力搜寻,却是一无所获。

“明天还去吗?”艾望着天空,低低的问了一句。

“去,当然还去,我已经有了个想法,米尔斯银是我们钓蛟鲨的鱼饵。”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稍稍变化了方式,先去到现在的矿坑中,挖掘青灰石,随后再到废洞中,试图搜寻米尔斯银。

可接连换了几个老皮头带路的废旧矿坑,依然是毫无发现。

还好两人在先前的矿坑中运气仍然不错,基本能找到每日用于交差糊口的青灰石。

在这期间,两人还窥机沿着潭水暗流,偷游到谷外两次,捕捉野味,补充体力的同时,更是为本的计划踩探路径。

又一日晚,精疲力尽的两人,再次两手空空的从废弃矿坑走出来。

甫出岩洞,两人就觉得周围气氛和往日不同,平日里守在洞口的四五个尼莫眯人,此时只剩下了两个;往常都是死狗一般躺在木棚里的矿奴,今日里有很多人,或站或坐,更有的在谷中走来走去。

到了入夜分发晚饭的时候,居然破例的,连没有收获的矿奴都分到了一份饭糊,分量也比平时里多了一点。

到得晚间,答案终于揭晓。

一队商队的先遣队日间到达了铁棘岭,随队而来的,还有霍尔斯矿坑急需的食品等补给。

能走动的矿奴们多挤在栅栏门口处,目光灼灼,紧盯着外面几处燃起的篝火,平日里的皮鞭和棍棒并没有招呼上来。

看门的尼莫眯人此时都围坐在篝火四周。

空气中,可以闻到松柴烤肉的香气,以及粗劣麦酒的淡淡香味。

受刺激下,多数矿奴们的呼吸不由变得粗重起来,甚至发出不自觉地荷荷低声。

本和艾靠坐在栅栏右角的尽头处,从那里,亦可清晰地看到外面的篝火。

此时,冯瑞布斯站了起来,和四五个尼莫眯人角起力来。

尼莫眯人虽然普遍粗壮高大,比起冯瑞布斯来就显得颇有不如。

显然酒酣肉饱后的冯瑞布斯兴致颇高,几下把围着的尼莫眯人打翻在地,随后更是脱去上衣,露出黑熊般雄壮的身躯,在篝火晃动中,大喝着舞起战斧来;手中所持的,正是从本那里夺取的青铜战斧。

看到此处,本双眼射出锐利的冷芒,紧盯着冯瑞布斯一举一动,棱角分明的俊朗脸容如岩石般冷酷。

良久,道:

“小艾,你怎么看?”

未等艾回答,本接着自语道:

“力气还可以,不过脚步缓慢,动作也难说连贯,如果不是背后偷袭的话,我绝对不会被他打倒;小艾以你的灵活身手赢他也没问题。”

“嗯,看来瑞恩大叔果然还有点水平,倒也不全是吹牛。”

东方的天空中,终于露出了一线苍白,燃烧了一夜的篝火尚余几丝余烬跳动,栅栏外的人欢饮尽夜,此时尽东倒西歪的睡去。

栅栏内的矿奴们亦多整夜未能熟睡,很多却是一早就爬了起来,睁着通红的双眼,扛着钎锹等工具进入矿洞。

其中就有老皮头,一叠声催促着两人,忙忙地从满身酒气睡眼惺忪的尼莫眯看守身边,弯下腰,钻入深深的矿洞中,再次往下方废弃的矿洞中行去。

下到了一定的深度后,老皮头依旧停下来,在外等待,两人继续往前,本边行边嘟囔道:

“今天是怎么了,每个人都这么积极,老皮头也是特别兴奋,看来昨晚受的刺激不轻。”

两人今次去的,是一个新的废弃坑洞,在先前的坑洞更向右下方的一个岔路上。

两人也是昨日第一次才找到此处,这里地势十分崎岖,更为幽暗湿滑,坑顶上不时有水渗下。

借着水光依稀反射,两人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拣选了左侧的一个岩洞挖掘起来。

青灰岩层本来质地就偏软,多年渗水后更是易于挖掘,约一个时辰后两人脚下便有了好几块散乱的石块。

本蹲在地上,努力把较大的石块砸碎,半饷,抬头叹气道:“连一块青灰钢岩也没有,真是令人丧气啊。”

艾不答,依旧努力的将手中的铁钎插向岩壁。

不想这里的矿洞经多年开掘,岩层结构早已破坏,再经两人在底下这一挖掘,顶上一大块岩壁登时松动起来。

咯咯几声轻响,本猛一抬头,突地看见整块岩顶往下垮塌下来,登时吓得魂飞天外。

此时已来不及躲闪,而艾则是一无所知的仍在挖掘,情急生智下,本猛地跃起,抱着艾的腰,反向前窜去,撞入刚挖掘的浅坑洞中去。

数声沉闷的轰鸣回响声后,坑洞中再次安静下来。本惊魂甫定,发现侥幸之下,深浅刚容两人的坑洞,由于坑口上方有一块巨岩状突起,将将为两人挡住了坠下的岩顶。

“艾,你怎么样?”

艾晃了晃脑袋,似乎刚刚反应过来,道:

“是塌坑吗,我没事,只是给你推的,脑袋撞到了前面的石头。”

勉强转过身来,本蹲下身,逐一推了推洞口的倒下的散乱石块:

“还好,左边有条缝隙,没封死,石头也是松动的,艾,帮我一把,把铁钎顶在这边的缝里。”

两人用力之下,石块果然被撬动了,又努力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勉强供一人爬出的缝隙。

两人爬出后,死里逃生之余,都瘫坐在地上休息,半饷后,才定下神来。

刚才跃起时,本的铁锹匆忙中扔在地下,此时本发现锹柄仍露在石块外,伸手欲拔时,倏地浑身一震,眼角的余光扫到锹柄右边有一块碎石,正在昏暗无比的矿洞里发出丝丝银光。

本伸手,拿起这块鸡蛋大小的碎石,入手就觉得颇沉,和质地偏轻的青灰岩明显不同,而且颜色更深,呈紫黑色,表面上一丝丝的银光纹路闪烁,在黑暗中颇为显目。

此时艾也凑过头来,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脱口而道:

“米尔斯银!”

本自言自语道:

“好小子,连传说的塌坑都能碰到,居然还塌出了米尔斯银,看来我俩真的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接着兴奋道:“太棒了,果然有这东西,走,我们上去,找老皮头,再确认一下。”

第十五章 脱身

老皮头和往日一样,缩成一团,歇在矿洞上层坑道拐角处,看到两人从下层爬了上来,微感诧异的迎上道:

“今,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老皮头快来,我们找到了一块矿石,应该是米尔斯银,你来认认看。”

走在前头的艾嚷道。

闻言,老皮头震了一震,几步抢上前来,从艾手里一把抓过那块石头,急不可待的用唾液抹在石头上,仔细擦拭了几下,然后凑到面前,睁开混浊的双眼努力细看,又放在嘴里试着咬了几下:

“米尔斯银,米尔斯银,果然是米尔斯银,几年了,终于又见到了一块。。。”

老皮头手中紧紧攥着那块矿石,翻来覆去的地看着,口中不由自主地连声道。

本从后走了过来,看到失魂落魄般的老皮头,上前,从其手中夺过米尔斯银,笑道:

“好了,老皮头,这可不是饭糊,小心给你吞到肚子里,我可还有大用呢。”

扭头向艾道,“我们快上去吧,还有满长一段路呢。”

艾带头,顺着原路往回走着,老皮头蹒跚跟在最后。

坑道曲折昏暗,每次走过坑壁的黯淡的磷光时,都可以看到,老皮头满是皱褶的脸上,此时阴晴不定,时而咬牙切齿,脸容扭曲,混浊的眼睛紧盯着前方本手中的米尔斯银,手中紧攥着一根铁钎。

走到一段转角处,由于坑道窄小湿滑,本和艾脚步慢了下来,老皮头突然凑了上来,略显狰狞的老脸上掠过一抹疯狂,双手倏地举起铁钎,用力地朝本的后脑砸了下去。

或许是他紧张的手脚颤抖,或许是老眼昏花,亦或许是本的脚步正巧一滑,挥动的铁纤却只是擦过了本脑后的金发,重重砸在本宽厚的左肩上。

本高大的身躯微一趔趄,扭过头来,深邃的双目中燃起怒火和不解,狠狠看着老皮头。

但渐渐地,本眼中的怒火被冷静替代,却仍是盯着老皮头,不发一言。

老皮头缩到坑道拐角处,双手仍用力握着铁纤,在本的注视下,浑身不自觉的抖颤着。

半饷,忽地大叫一声,扔开铁纤,佝偻起身子,以少见的敏捷,全速往前爬过本和艾的身边,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坑道前边。

艾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浑浑噩噩的问道:

“怎么了?老皮头这是?”

本大咧咧的道:

“没事,这老东西偷偷从后面打了我一下,还好不是后脑,要不然就是第二次了被人偷袭了。”

咧了咧嘴,伸手揉了揉肩膀:

“好痛啊,还好着老家伙没什么力气。”

“老皮头?打你,怎么会?”

看着一脸惊诧迷惑的艾愣着,半天仍未转过弯来,本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驱散了坑道的昏暗,靠着坑壁坐了下来:

“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这样也好,我们两个正好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顿了一顿,看着手中闪着微光的米尔斯银矿石,道:

“看来鱼饵的味道会散发出去了。”

约摸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两人再次回到了坑道口那个相对宽敞的“大厅”处。

大厅里仍是终年不变的空旷昏暗,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在通往上下左右各个坑道的道口,却依稀都有影影卓卓的人影晃动。

“果然来了吗?消息传得好快。”

本冷笑一声,将手中的米尔斯银矿石凑到一角的磷光边上,在昏暗中,丝丝的银光显得分外明显。

大厅四处的人影围了上来,铁钎铁铲拖在石壁上的锒锒声连成一片,走到近前,居然有近三十几个矿奴,为首的正是黑狗和尖牙两伙人,以及几个零散人等。

“都知道了吗?今天本人运气不错,找到了这块石头。”

本晃了晃右手中的米尔斯银,望着走近的黑狗,黑狗的眼睛紧盯着本的右手,但当本的眼神逼视过来时,却惊恐的往后退了两步。

“想要吗?拿去好了。”

本伸手一抛,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米尔斯银矿石画出一道弧线,掉在地上,又跳动了几下后,落在了黑狗的脚旁。

四周传来一阵清晰可闻的抽气和喘息声,纵然在昏暗中,仍可以感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块小小的矿石上。

黑狗弯下腰,捡起米尔斯,银用力攥在手中,放到眼前细看时,不知从哪里飞出一根铁钎,重重击打在他的头上,黑狗倒下之时,仍未搞清楚这根铁钎是来自尖牙那伙人,还是自己身后。

本拖着艾从边上绕过时,矿奴们已疯狂的乱斗成一团,没有人更对两人多看上半眼。

顺利地来到坑口,本交上铁钎时,做出一副惊恐的样子,对看守在门口的两个尼莫眯人道:

“不好了,两位大人,洞里面很多人打了起来,您快找几个人去看看,只怕要出事了。”

为首那个尼莫眯人看上去还是半醉未醒,过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愣了愣神,侧耳听了听矿硐里传来的沉闷嘈杂声,啐了一口在地上,恶狠狠地道:

“不让老子消停,这帮该死的垃圾,又该狠狠地抽上一顿了,喂你,把门锁上了,我去找大人来。”

“你们两个东西,快滚得远远的,不要在这里探头探脑的。”

两人应声飞快地跑到潭边,四顾无人之下,通的一声,跃入深黑的潭水中。

熟门熟路的顺着潭底的水道,来到幽静的山谷中,谷中依旧空无一人,各式的山花自在的开放着。

两人也不浪费时间,从山谷绕往铁棘岭的路径早已摸熟,不一会儿,便赶到了霍尔斯谷口。

平日里,应该站在栅栏门外的尼莫眯人此时却不见踪影,想来要不是宿醉尚未醒来,要不就是被叫到谷底去了。

两人绕过栅栏,小心翼翼的走近谷中的木屋,观察了一下内里的动静后,本用手中一根随手捡来的木棍,让西侧木屋里一个鼾声阵阵的汉子进入更深的睡眠后,两人便闯入了居中的冯瑞布斯的房子。

房中空无一人,左边的墙壁上,正挂着本的青铜战斧,擦拭得铮亮,看来布斯亦颇看重这柄战斧。

本啊哈一声,抢上前,一把将斧子夺下搂在怀里,狠狠在脸上蹭了几下,随后马上冷静下来,打量起这个屋子。

屋子不大,屋角有一张粗糙结实的桌子,几张兽皮铺在地上构成了个床,床头放着一个角铁木箱,悬着一把粗大的铁锁,在小屋子里看上去颇显突兀。

本倒转战斧,用斧背狠狠地砸开了锁头,木箱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块米尔斯银。

这块米尔斯银约有拳头大小,比起两人早上发现的鸡蛋般地那块矿石,这块米尔斯银上密布银色纹路,即使以两人门外汉的眼光来看,也看得出要好上许多。

除此之外,诺大的箱子中却是空空旷旷的,没有其他东西了。

“这下却是赚了,那个家伙非要气吐血不可。”

本将矿石取出,包在兽皮里,裹在肩上,笑对艾道。

两人在这一排木屋中又扫了一遍,除了这块米尔斯银之外,再没有发现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也没有碰上其他的人。

“看来换货的钱肯定是让布斯揣在身边了。”

本嘟囔了几句,随着艾潜到谷底的那道栅栏边,望向岩壁坑洞的方向。

可以隐隐约约看到,谷底矿坑入口处围着好些尼莫眯人,看来骚乱应仍在继续。

本拉了一把正欲潜入的艾,摇了摇头,道:

“小艾,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们帮不了他们的。”

一抬手,将从木屋里弄来的火把扔到了栅栏木柱上,谷底气候少雨,木栅栏和上围的刺棘条早已干燥,很快,黄色的火焰就升腾起来,并向木屋延烧开去。

好心地将被两人击晕的汉子拖到屋外石地上,两人退出霍尔斯谷时,谷口的哨楼也被点燃。

遥望着腾跃的火焰,本和艾脸上均露出复杂的神色。

不管怎样,总算逃出来了;两人这人生第一次的大冒险,总算没有失败得一塌糊涂。

第十六章 报仇

午后,秋日的暖阳照在一片桐树林里,本和艾躺在树荫下。

此地已离霍尔斯谷有约十余里地,逃离之后,两人顺着河道一口气疾走,到这里方才歇了下来。

本懒懒的嚼着一片绿叶,道:

“听他们说,顺着河道,往东走上半天,就有个镇子,叫,叫什么钢环镇来着,商队就是往这个方向的,该快到了吧。”

两人身上的衣服早就破烂不堪遮体,此时胡乱披着从木屋里找到的兽皮。

艾的背上,依旧背着那柄破旧蓝布包着的铁剑,这剑一直被随手废弃在谷外的一堆杂物堆里,适才在木屋里搜找时,不知如何,被艾几下就找了出来。

本嘟囔道:

“大概你和这把东西一定有缘分,不过这样也好,这把剑虽然又破又锈,却是艾你身世的唯一线索,还好找到了,要不然只能叫你海龙王的儿子了。”

艾微闭着眼睛,表情若有所思。

“他们会追上来吗?”

“不会吧,光收拾残局就要大半天吧,我想那个大粪(冯)什么布斯的也不敢在现在离开。”

说到此处,本的双目射出强烈的光芒,道:

“哼,我倒是希望他们能追上来。”

“本,我们就这样走掉了,我,我总觉得有点不对。”

艾的声音中有些犹豫。

本认真的看着艾,道:“艾,我想的很清楚,老皮头那群人,和我们不是一样的,就算我们想帮也是帮不了他们的。”

艾微皱了皱眉,清秀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苦恼。

“一直没想明白,老皮头,还有黑狗他们为什么会那样做,真难以理解;不过,还好有你在,我就不用费神想了,还是一直那样的,你拿主意吧。”

片刻休息之后,两人起身,继续上路。

一路不断往东,不久后,林木逐渐稀薄起来,一条羊肠小路往东面穿插过来。

远处路口的一株大树下,坐着两个人。

本远远张望过去,从身形看,正是尤素列和他的那个仆人郝雷,这两个人正背对着艾和本,朝路上眺望什么,原本的马车不在身旁,换成了两匹马,拴在一旁。

见到尤素列,艾的眼睛中不由冒出怒火,正要大步往前走去,却被本一把拖住,摆了摆手,用眼色示意。

艾会意地伏下身子,轻手轻脚的往树后潜去,本伸手取过艾背后的铁剑,倒转持在手中,也跟着蹑手蹑脚地潜行过去。

背后砸人闷棍的勾当,本现在做来已经轻车熟路,噗噗两下,毫无防备的尤素列和郝雷连人影也没看到半个,便被击晕,倒在地上。

两人从树后跳出来,用腰带将昏倒在地的尤素列两人绑住。

本顺手将两人的外衣扒了下来,用以替换自己身上的兽皮。

郝雷的身高和本相仿,只是身材瘦削得多,他的衣服穿在本的身上,显得十分紧窄,只能勉强应付;尤素列的身材倒是和艾差不多,只是他的衣衫是仿贵族的猎装式样,穿在艾的身上,总有一股别扭的感觉。

郝雷身边未带武器,本拿过尤素列的配剑,抽出来看了看,剑刃狭长且轻薄,是多用于装饰的细刺剑,朝艾努了努嘴,道:

“小艾,这个总比你背后的铁片好点,拿着吧。”

从尤素列身上,两人还找出十二枚铁玉盾,外加四枚银盾。

在霍尔斯谷的经历让两人已经知道,一枚银盾官价可以兑20枚铁玉盾,4枚银盾对两人而言,可是极大的一笔钱财,让两人兴奋了好久。

除此之外,就没有找到其它什么值得两人关注的东西。

至于尤素列和郝雷,两人气愤之前的事情,却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这两个骗子。

最后本出了个主意,将两人蒙住头脸,脱了只剩一件内衣,绑在路旁的树干上以作惩罚。

反正虽是小路,也算是通往周边镇子的路口,周围也没有什么猛兽,早晚会有人经过,将两人解下。

钢环镇。

仅有的两条街道一南一北横亘镇中,中心交汇处,是一座天圣帝国开国皇帝圣西尔达斯凯尼恩大帝的青石雕像,街道两边,散落着十几家各式的店铺。

夕阳的光辉斜斜照射在镇上,街道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和旅客往来,时已近黄昏,镇子里散发着一股晚餐的香气。

本和艾走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中,不停左右顾盼,看着街道两旁风格古旧的民房建筑,虽然只是菲利亚斯南方乡下普普通通的一个小镇子,两人却是第一次到这样的镇子来,难免兴奋莫名。

说到底,毕竟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心性,两人已把在霍尔斯谷的遭遇丢到了脑后。

本看着街道上往来的商客,眼光中却带着一丝思索的神情。

店铺中和街道两边零散的地摊中,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在交谈或是交易,本便拖着艾凑上前去,在一旁看热闹。

在镇上逛了几圈之后,艾和本选了一家门面稍显破旧的杂物店走了进去,里边地掌柜迎了上来,上下打量了艾和本几眼,堆着笑道:

“两位少年客人,可要看看店里的东西,敝店里各式货品都有,刀剑,盔甲和药材都是地道货,质量上乘,价格又公道。”

本问道:

“大叔,这里可收矿石吗?”伸手取出那块米尔斯银。

“米尔斯银”

掌柜的一把从本的手中接过矿石,凑在窗口的光线下,反复看了几遍,

“嗯,这看上去倒是真的米尔斯银,看大小,大概,可以值30枚银盾吧。”

语气似是平静,不过若是细心的人,却可听出声音里的一丝紧张。

本和艾却丝毫没有感觉出来。

“三十枚银盾?!”

这对没见过世面的两人而言,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一笔巨款了,心情震荡下,下意识的正要开口答应,本灵机一动,想起先前看到的交易里的场景,连忙道:

“方才前面的店里出40枚银盾呢。”

伸手,作势要取回矿石。

这个店开在钢环镇已有十几年时间了,本地产米尔斯银,附近的几个镇子历来多做米尔斯银和矿石生意,不过最近几年来,矿石渐渐稀少了起来,掌柜的也是个中的老手,一眼就看出这块矿石的价值,这么大的米尔斯精矿,到北方大一点的城里,甚至可以卖出十倍以上的价格,因看两人是个稚儿,想蒙两人一把。

听到本的话,不由心中大定,怕两人反悔,当下顺口提了下价格,接口道:

“哦,是吗?那就40枚银盾好了,不能再多了,这还是看你们两个年轻人投缘的份上。”

说着,一边迅速的将矿石收到柜台下去,急急地收货付银。

第十七章 冒险者

小镇中心广场的东侧,有着镇子里唯一的酒馆兼旅店,石瓦拱门洞上,挑着一块破旧的木质店招。

两人坐在酒馆靠窗一侧的座位上,点了一份烤鸡,两客煎蛋加一小桶粗制的麦酒。

因是饿得久了,虽然照本的话来说,这里的烤鸡手艺比起埃登大叔来差得远了,可菜甫一上桌,两人便狼吞虎咽起来,直至七八分饱后,才有空抬头打量一下四周。

店子不大,摆放了约十来张长桌子,靠门口的位置是一张曲尺的柜台,年老的掌柜趴在靠里的一边上打盹,对面墙里的壁炉已燃起了炉火,为昏暗的店堂带来了几分光亮。

虽是晚饭时间,整个店里也只有三五个客人,从装束上看,都是行旅客人,没有像两人一般的冒险者。

两人此时的装束已在先前的杂货铺中换过了,本在那里相中了一件半身的皮甲,熟牛皮制,内里衬以棉布,外面的肩胸等部位加垫一层生牛皮,饰以铜钉;另外要了一幅青铜钉的护腕。

艾却是不喜欢皮甲穿在身上的累赘感觉,只要了一身粗亚麻布的紧身服,另外便是一柄连鞘的精铁短剑。

因为那块米尔斯银矿的缘故,这些东西两人只付了不到两枚银胡子。

此时穿在身上,除了两人脸上稍显稚嫩的表情,倒是和大陆上的冒险者看上去一般无二。

本灌了一口麦酒,打了个饱嗝,满意的道:

“真不敢相信,小艾,我们居然能有40多枚银胡子,这么一大笔钱,不知道要用到什么时候哦。”

一边伸手到怀中,取出一枚银盾放在眼前左右细看,又放到口中咬了一下,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艾两眼茫然的望着酒馆的窗外,一口一口的抿着麦酒,忽然一震,道:

“本,你看这是什么?”

顺着艾的眼光望去,窗外的木店招后,另外有一个小木牌,最后的一丝斜阳光正好照射在其上。

木牌上的图案虽然已经很模糊,仍可依稀分辨出,是一柄长剑和一面圆盾交叉的图案,正是非利亚斯大陆上广为人所知的,冒险者工会的标志。

本和艾两人快步走到酒馆柜台前,看着趴在柜台上的老头,本咳嗽一声,伸手在柜台上敲了几下,柜台上的老者发出咕噜的一声,却仍未抬起头。

“老伯,这里是冒险者协会吗?”

本提声问道。

“冒险者协会?嗯?”

老头抬起头来,睁开混浊的两个小眼睛,似看非看的瞥了两人几眼,含混道:

“新来的?要申请当冒险者?”

本兴奋道:

“没错,老伯,我们两个正是来申请当冒险者的。”

昏黄的烛光下,老者混浊的眼中的似有一丝光芒闪过,低着声音道:

“年轻人啊,大陆上每年上万的的人申请成为冒险者,但大概只有一半的冒险者能活到十年后,想清楚成为一名冒险者吗?还是好好想想吧,回家当一个农民或是渔夫都比当个冒险者好多了,或许当个行脚商人也。。。”

老头絮絮叨叨个不停。

本截入道:“没错,老伯。我们想好了,申请成为冒险者。”

“不好意思,年纪大了,总有些话多。那么,注册费要两个银盾。”

“这么贵啊。”

本嘟囔着,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兜里掏出了两个银胡子,有些不舍地放在柜台上。

收了银盾,老头从柜台底下掏出几个瓶瓶罐罐,又拿出两个银闪闪的浅碟放在柜台上;随后,从一个紫色的小瓶里倒了些深色的粘稠液体在银碟里,又从其他几个瓶罐里取出颜色颗粒各不相同的一些粉末状物加在碟里,调和均匀。

然后,老头从怀里取出一枚尖细的银刀,要艾和本伸出食指,划破后,各滴了一滴血到两个碟里。

说来也怪,深黑色的液体自加入两人的鲜血后,仿佛活了过来,颜色几经变幻,从深变成浅,又变成深色,最后定格成紫色,深处似有一点一点的银光闪烁,整个液体也仿佛在碟中不停的流动。

趁着从没见过这样的炼金术法的两人呆看的时候,老头转身,从身后的一个木箱中取出两个老旧的羊皮卷。

羊皮卷背面镂着剑盾的标志,以及一句用古大陆语书写的谏言:

“以勇气为剑,信诺为盾,冒险者的传奇将由你们书写。”

打开,正平铺放在柜台上,羊皮卷正面上一片空白。

老头取过一支鹅翎笔,在滴有本的指血的银碟中蘸满,在一张羊皮卷上写下:

菲利亚斯大陆历15753年,天圣帝国,勃利弗省,钢环镇。

“名字?”

“本”

“年纪?”

“19。”

写下后,又为艾如法炮制。

羊皮卷上的字迹均是一笔相连,墨迹渐干后仍是色作深黑。

老者道:

“好了,你们两个现在算是两个见习的冒险者了。”

抓过本的手指,用力挤了挤划伤的地方,将渗血的手指按在黑色的字迹上,整个字迹又开始显现出先前紫色中带着银光的流动状。

“当你们完成了第一个任务的时候,到冒险者公会,凭这个羊皮手卷验定身份,就会在你们的手卷上加上一个五芒星。这样,你们就成为了一个最低级的冒险者了,好了,年轻人,祝你们好运吧。”

说完,老头又趴了回去,继续睡他的大觉。

第十八章 传奇

午后,艾和本半躺在镇外老槐树的阴影下,躲避着仍然刺目的秋阳,呆看着手中的冒险者手卷。

手卷上,终于加上了一个蓝色的五芒星,十天了,这也是两人的唯一成果。

铁环镇位于天雪帝国的东南处,虽然远离北方帝国的中心地带,却也不算是真正的蛮荒边陲,周边的山林环境,经过历年以来的人居繁衍,早已没有什么猛恶凶险的地方。

加之不处于通商特产的要径,来往的商队旅客稀少,因此这里的冒险者很少,这里的公会也没有什么给冒险者接的任务。偶尔有,也是些帮人运送信件物品的一星级小任务,所得的报酬还及不上这几天的食宿开支。

艾倒是蛮安于这种现状,反正卖了那块米尔斯银的银币,足够两人好好过上几个月的了。

不过本就颇不耐烦,在公会打听到,再往西南方,两百里之外的青羊城是冒险者集中的地方后,两人商量后,便决定离开钢环镇,徒步前往位于幽暗之林边上的青羊小城。

高耸入苍天,绵延万里的天雪山脉横亘过菲利亚斯大陆北方,自古以来被称之为圣山;山脚下的广袤的天际高原以及发源于圣山,穿过平原向东直奔至海的圣河,千百年来孕育了整个大陆人类的祖先,也向来是大陆文明的中心。

菲利亚斯南面则分别着很多南北向的大小不一的山脉,山势蜿蜒向北方圣山方向伸展,宛如朝圣。

分隔青羊城以及钢环镇的,是苍龙山,铁棘岭就是苍龙山脉里的一座山岭。

山脉的西南面,是南方有名的蛮荒之地——幽暗之林,自古以来少有人烟,各种猛兽和魔物出没,林中却盛产南方各种稀有矿物和珍贵药材,青羊小城位于幽暗之林伸入苍龙山脉的一角之隅,虽然偏远,却吸引了很多性好逐利的商人,以及为数不少的冒险者。

青羊城是一座标准的边陲小城,城方一里有余,依山而建,二人多高的石墙围住其余三面。

城里的街道和房舍,多采用本地的灰纹岩建成,形质古朴。靠东门的街角处,一个石拱门上挑着一面白铁制的店招,上面清晰的刻着剑盾相交的冒险者工会的会标,在风中摇曳作响。

这里的工会亦是兼着酒馆,却明显比钢环镇大上许多,平实的大堂内,铺有三十来张长方的木桌,大半以上,都坐着身背各式兵器的粗豪汉子;几个女人双手提着多个锡制的酒杯来回穿梭,一两个身材相貌尚可的年轻女人走到哪儿,都带起一串口哨调笑和嗔骂声,混合着粗制麦酒的香味,整个酒馆内闹哄哄的充满生气。

堂内的一角,依旧是大半人高的工会柜台,四角插着铁制的长脚火盆,火光在侧风里摇曳,照得柜台后的老者脸色阴晴不定。

背后的大块青石告示板上,列示着十数项冒险任务,有的前面标着几块蓝色的闪晶石,最上方的一两个任务却用一颗红色的魔晶标缀,在火光的映射下如鲜血般刺目。

冒险者职业在大陆上渊源已久,有着各项约定成俗的惯例,如通常将冒险任务根据难易分为五级,每级用相同数目的蓝色五芒星标示,一颗星的最低,五颗最高。

像本和艾两人的冒险者手卷上就标了一颗蓝五芒星,代表着完成过一级的任务,可以申请两级及以下的任务。

不过蓝五芒星的多少,只代表该任务的难易程度,毕竟有些任务,如寻找特定的物品或探访人物地方等,靠的更多是机缘和运气,如果多年运气不好都没人完成的话,便会相应升为高级任务,报酬也相应提高,却不一定反映任务的危险性。

红色五芒星标示的,便是极其危险的冒险任务,一颗星代表申领的冒险者有生命的危险,已有人死于该任务或过去类似的任务;两颗则代表冒险者大概只有一半生还的机会,而最高的三颗星极其少见,寓示着该任务将是九死一生。

大陆上的冒险者们将红色五芒星标示的任务称之为“血腥任务”。

而只有完成过血腥任务,能在自己的羊皮卷上敲上一颗红色五芒星的冒险者,才有资格自称为资深冒险者。

本和艾此时正坐在一张木桌旁,两人经过十来天的跋涉终来到这里,一脸的风尘之色。

艾颇为兴奋的打量着周围,本却看着任务板,兴奋中带着沮丧。

因为板上最低的也是三颗蓝晶的任务,照两人的资格,只能接那些一星和没星的任务,或是那些实在没人接的两星的任务,至于最顶上的血腥任务两人就不要想了,因为只有完成三星以上难度任务的冒险者才有这个资格。

两人却不知道,这种规模的工会告示板上只挂主要的任务,两星以下的任务非是没有,却要到工会柜台询问才能领取。

每月的第一个水星日,通常都是旧任务交接截止和新任务发布的日子,今天正是水星日,所以酒馆里闹哄哄的人气颇旺,多数人都要了麦酒,边喝着,边等着任务更新,柜台前此时却没什么人围着。

正在此时,酒馆的一角传来几声悦耳的叮咚声。

两人抬头望去,那个角落里,一位客人正从桌边站起身来,从身上的褐色斗篷里取出一架小巧的银色竖琴,走到酒馆大厅当中的空地,向四方弯腰行礼。

此人身材瘦削修长,面目清俊却略有风霜之色,原来是行走大陆四方的吟游诗人。

银色的竖琴上,纤长的手指拨动了几下,琴弦上便流淌出一曲悠扬动听的乐曲,等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后,那人就开口吟说道:

“当黑暗即将笼罩整个大陆;

无尽深渊的魔王即将统治圣山下的所有生灵;

九天上的至高神垂下了慈愿;

永恒闪耀的北斗七星降临到尘世;

化身为人世间的传奇勇者。

终于,魔王被封印在无尽深渊;

然而灿烂的星辰没有就此回到上天;

传奇英雄一代代在世间传衍;

他们的故事世代流传在人间;

耀眼的北斗星里也有明暗的区别;

每一代的传奇也只有一位散发出最明亮的光辉;

就像凯尼恩大帝。

那神袛赐予的苍蓝之血;

和雷神的无敌之剑;

铸成了传奇英雄永恒的丰碑。

那么今天的传奇英雄里,

谁是那最明亮的星辰呢?

是最年轻的圣魔导师,云奚的自然之子?

还是恶龙的征服者,暴风沙漠的暴风王子?

或者是帝国年轻的圣骑士,那雷神之剑的传承者,无可匹敌的帝国之剑?”

随着动听的竖琴声,吟游诗人开始吟唱起当代三位年轻的传奇英雄的故事。

第十九章 血腥任务

原来菲利亚斯大陆传说中,凯尼恩大帝率领包括他在内的七位勇者,击败了极北地方的魔。自此,人们就将世间最强的七个武者称之为传奇勇者。

当今的时代,正是武风极盛的一代,大陆上,各国都有极其出色的英才,年纪轻轻就跨入了武者最强的传奇之境。

他们之中谁最强一直是大陆上津津乐道,争论不休的热门话题,不过青羊城位于天圣帝国,吟游诗人当然主要吟唱号称“天圣帝国之剑”的圣骑士的传奇故事,对其余诸人只是略略带过;这做法自然得到了多数观者的赞同。

本和艾津津有味的听着吟游诗人的吟唱,以及桌上各人的议论;对两人而言,这些内容都是头次听闻,比之小岛上瑞恩大叔只知道大力吹嘘自己的故事可是好听多了。

吟游诗人唱完一个段落,起身到各桌优雅行礼,收了赏钱后,便离开了酒馆。

此时夜幕降临,酒馆里的气氛愈发热闹。

几个穿着皮袄,携带长大兵器,一看便是从西方来的冒险者仍在大声地争辩着,说曾消灭过恶龙的魔龙王子,西方草原暴风铁骑的统领,才是真正的天下最强武者,在麦酒的作用下和邻桌争得面红耳粗,几乎要动起手来。

而另一个候选者,云奚秘境年轻的圣魔法师,则因为几百年来的魔法的衰落,显得支持者寥寥。

酒酣耳热之际,冒险者工会的掌柜佝偻着背,从柜台后的一个小门后钻了出来,手上拿着刚刚传送来的魔法信札,走到了柜台前的告示板上调整起来,有的已接的任务撤下,有的转放置到左侧未接任务一栏里。

最后,掌柜的在未接任务最上方加了一栏,前方赫然标上了两颗血一般的红色魔晶。

酒馆中的喧闹声登时减了下来,不少眼尖的冒险者双眼一下盯住了这两颗在火光中闪烁着妖异光芒的魔晶。

“上级血腥任务!?”

即使是在青羊城一带,两颗红五芒星的任务也是极其少见的,一两年也未必能见到一个。

“幽暗密林,紫葵谷附近,消灭莫斯狼人(数量不详),酬金:3000枚帝国银盾——任务发布:青羊城和金河镇。”

早有好事者凑上前去,看着青石告示板上的任务详细内容,有些少见多怪地大声读了出来。

“什么?莫斯狼人?三千枚银胡子?”

一阵的小声扰攘后,酒馆里倏地短暂安静下来,不知是为这罕见的高额赏金还是狼人的凶名震住了。

本和艾两人亦是震得一楞神,3000枚银盾,对之前连铁玉币都没怎么见识过的两个乡下孩子而言,已经超出了任何的想象范围了。艾还好,本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后,两眼发呆,盯着任务板上的那一条任务,良久都转不开来。

在座的除了这两个菜鸟之外都是老手,经过了初始震惊后也都回过神来,赏额越高的任务,越代表着凶险,而且两颗红五芒星的血腥任务,整个省里大概也只有很少数的冒险者才有这个资格接。

紧靠艾和本两人右手边的那桌,围坐着六个人。

除了坐在最里面靠墙的那个,整个人罩在黑色斗篷里看不清神色外,其余五人看上去都是资深的冒险者,满脸的强悍凶狠,随身佩着的刀剑均非凡品,有一人更是身背一张北地精灵式样的古铜弓。

这桌上的诸人并不与人搭讪,相互间也很少说话,只是闷着头喝酒,此时却停下酒杯,齐看着最里边的人,身背铜弓的人试问道:

“卡老?你看?”

内里的那个人半转过来,看了告示板一眼。

他斗篷的头罩颇深,烛火中,从本的角度下,只看到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鹰钩鼻,以及一把突出头罩的山羊胡。

“终于挂出来了吗?居然是两个地方同时发布的任务。”

一把干涩的老迈声音响起。

“当然要接下来,赫克,你们和我一起来。”

那个卡老放下左手的酒杯,细瘦干枯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手卷,站起身来,快步往工会柜台走去,身背长弓者和另几个人紧跟了上去。

“第一个任务。”

到柜台前,卡老打开那张陈旧的羊皮卷,交给掌柜,掌柜的接过,略作审核,语带惊诧的道:

“嗯,你已是两颗血星的冒险者,倒是有资格接这个任务。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下,这个任务非常危险,已经有好几个商队遭到袭击,死了近二十来个人了,请再考虑一二。”

“不用。”

“那好,你是以你自己的名义单独接呢?还是和你身后的几位一起呢?”

“一起,我是团长。”

“好,另外提醒一句,因为这个任务比较紧急,下个月的水星日便是提交任务的截止日了;而且,本任务在青羊城即是本处,以及霍河镇同时发布的,如果霍河镇那边也有冒险者接下了任务,最终的报酬将根据完成任务的情况确认后分配,如果没问题的话,请几位把冒险者手卷取出,我好标记确认。”

看有人居然能接下这个任务,大堂坐的稍近,知情的一干众人都眼睛发光。

“咯咯”地一串娇笑,从西边五六个拼在一起的长木桌边响起。

那一堆十五六个粗壮的汉子里,走出一个美艳女子。此女身材高挑,上身是紧身的女式剑士装,一双及膝的鹿皮靴配上短裙,分外勾勒出上下完美的曲线;眉眼间带着股抹不去的娇媚妖冶,两把及肘长的无鞘弯刀插在腰带间,锋刃在火把的照耀下泛着幽幽的绿光。

此女款款的扭着蛮腰从两人桌边行过,朝柜台前走去,带起一路的色迷迷的眼神和嚣叫口哨声。

从女子的脸色看来,她非但不以为意,反似乐在其中的样子。

路过一张桌子时,一个半醉的冒险者借着酒意伸手,穿过舞动的裙角,朝丰盈的翘臀摸去。

女子似不经意地一扭腰避过,恍若未觉,一声含糊的惨叫从身后传来,桌上的一柄餐刀不知何时已插在那人的手背上,将这只手钉在桌上。

女子走到柜台前,娇声道:

“且慢,掌柜的,我倒也想接这个任务。”

卡老皱着眉头,左手一挥,阻住了身后围上来的众人,枯凹深陷的双眼从女子腰间的双刀,移动到女子弯曲双眉间的一颗暗红的饰纹,一直缩在斗篷里的右手慢慢伸了出来,干枯如鸟抓的五指上,紧攥着一根暗黑色的法杖,杖头隐约是个恶鬼骷髅形状,一眼望去,似乎在杖上缓缓挣扎挪动。

卡老涩声道:“蝎蛇姬,崔丝蒂?”

“卡老好眼力。”

“你也得到了两颗血星吗?

“呦,两星的任务这么少,哪有这么的好运气,小女子可比不上鬼狐卡谬卡老呢。“

“哦,那你凭什么接这个任务?”

“自然是凭你卡老咯,莫斯狼人可都是群居的怪物哦,卡老不觉得仅凭六个人太凶险了一点了吗?”

“。。。”

“小女子这边倒是有些个人手,”

女子用手指了指西面的桌子边的一群汉子,道:

“虽然及不上卡老的伙伴,凭卡老的经验,应该看得出也都不是庸手,倒是可以帮得上一点忙的。”

“哦,是想合伙吗?”卡谬阴沉着脸,来回扫了几眼,冷淡地道:“酬金怎么算?”

“我们这边有十六个人,卡老您才六个,按行规也是看出力大小来的;不过,这个任务凭着卡老才接得下来的,那我这边最多就分一半好啦。”

崔丝蒂轻声娇笑道。

卡老皮笑肉不笑地笑了几声,声音尖利刺耳。

“好。”却出人意料的说道。

周围诸多冒险者看着两方人马谈判,却或是自知自身水平不够,或是畏惧风险,都只是脸带艳羡或嘲讽地,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

本和艾两人也在一旁专注的看着,蓦然,本腾地起身,在艾惊异的目光中往柜台走去。

走到柜台前标注任务的两人的身后,本咳嗽一声,沉下声音道:

“嗯,那个,卡老和崔姬,我们兄弟两人对莫斯狼人这个任务也颇感兴趣,两位不妨考虑加上我们两个。”

“哦,”两个人转过身来,看到高大英朗的本,崔丝蒂不由得眼前一亮,媚笑一声,侧望着卡谬却不发言。

后者深陷入面窝的双眼如鬼火般紧盯着本,本丝毫不怯,露出招牌式的阳光笑容,自信满满的道:

“自我介绍下,本人本,那位是我的好兄弟,艾,是里格岛上最出色的剑手,而本人则是岛上的头号战士;凭我两人的实力,一定能帮两位顺利完成任务的。”

卡谬还没发话,蝎蛇姬崔丝蒂身后几个满身横肉,身材高大不在本之下的汉子作势挥舞手中兵器威喝道:

“毛还没长齐的臭小子,也想凑热闹,趁大爷还没敲碎你的骨头前,快滚一边去。”

卡谬干涩的声音从一旁突然截入:“可以,算上你们两个。”

第二十章 挑衅

第二天一早,众人约好在西城门外集合。

一行共计卡谬一伙六人,崔丝蒂来了一十二人,加上本和艾两个,共计二十人。

到齐之后,卡谬一行人当先朝目标——幽暗森林一侧的紫葵谷进发。

走了约十余里,山路逐渐隐没在丛林中。

或许是地处南方,幽暗森林的树木并不特别高大,平均也就十来米左右,时值秋中,这里的林木仍是枝叶茂密,每一株树木便有如多臂的巨人,向上方和四周举起无数枝枝丫丫的手臂,张开无数大大小小的叶掌,撑塞满整个天空。

无数藤蔓丝萝有如痴情的情人一般,紧紧纠缠在粗干细枝之间,填补着所剩无几的天空缝隙,因此即便在正午时分,林间仍是幽暗如黄昏。

即便如此,堆满厚厚腐叶的地上,仍然随处可见各种稀奇古怪的灌木和草花,挣扎着向上探出肢体争夺几缕罕见的阳光。

除了几个眼光锐利,身手敏捷的人在前探路之外,其余众人虽是名义上的一伙人,仍是分成泾渭分明的三股人行进。

走在靠前的赫克瞥了几眼身后的崔丝蒂一伙人,窥机低声问道:

“卡老,为何要答应那个女人?”

接着皱了皱眉,补充道:

“还有,那两个乳臭未干的无用小子?”

卡谬仍是低头往前走着,神情丝毫没有变化,口中平淡地答道:

“狼人的任务靠我们六个人是吃不下来的,本来我就打算招几个人。不必担心,我明白你的意思,崔丝蒂这个女人虽说是放荡狠毒,却还不是个不知进退的人,她那边,只有两三个还算得上是高手,料她也没胆动什么歪脑筋,哼哼,”

声音逐渐低沉:

“两血星的任务难道不会死人吗?正好是送上门的替死鬼。那两个小子嘛。。。我自有用处。”

崔丝姬一群人的身后,本和艾也在低声私语:

“小本,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这个任务对我们来说太高级了吧?虽然好多银胡子;我们慢慢的一步一步积累任务等级不是更好吗?”

“况且这两伙人,看上去总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艾犹豫的低声道。

“放心啦,小艾,我想过了,这对我两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本脸上浮现出憧憬的神色,缓缓道:

“看他们吟唱的那些什么传奇的英雄们,都是十几岁的时候就名动大陆了,这可是一般人碰也碰不上的两星的血腥任务,我们两个也许就差这么个机会呢?看那个老头颇有信心的样子,要是这次能完成这个任务,敲上两颗红五芒星,哈,我们兄弟俩可就闯出名堂来了。”

顿了一顿,续道:

“也不是看上了那些银胡子,真要是帮不上忙,我们也不会去恬着脸分钱,所以应该不用太担心那些人,我会小心看着的。”

说话间,瞅了一眼前方崔丝蒂曼妙的身形,双眼不由得放光,轻声嘟囔道:

“这儿的女人可是和岛上的完全不一样呢?”

由于仍处于幽暗之森的边缘,林中并没有太多的猛兽怪物,一天下来,只有一头腐叶树洞中窜出的独角蜥以及一窝鸽卵大小的毒蜂给众人带来些困扰,其余无事。

傍晚时分,一行人找了一处山石较多的空阔地宿营,等到篝火燃起的时候,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散坐的一行人有的拿出随身携带的浓麦酒,就着篝火烧烤着猎来的野味,空气中散发着诱人的油脂松柴混合的味道。

本舒适的躺在软草丛中,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若有所思的看着右侧,那里,崔丝蒂如众星拱月般的坐在一群大汉当中,不时发出咯咯的浪笑声,间或不忘往此处抛上几个媚眼。

艾躺在边上一块光滑的山石上,出神地仰望着窅黑的天空,群星灿烂的光芒仍有如在小岛上一般,毫无吝惜的撒下来。

“黑头发的小杂种,给老子挪个地方。”

一声破锣般刺耳的声音在艾的身边响起,随之腰间一阵刺痛,一股大力传来,艾反应过来时,已被人一脚从山石上踹了下来,滚落地上。

抬眼望去,一个身穿蛮牛硬甲,满脸横肉的光头汉子一腿踩在山石上,满脸凶恶的狞笑。边上围上来几个汉子。

“这不是那个什么破岛的最好的剑手吗?怎么一下就趴下啦?”

“上啊,老趴在地上干什么啊,啃泥巴玩儿啊”

嚣叫起哄声响起。

本抢前一步扶起艾,怒喝道:“你们想要干什么?”

“哈,没什么,大爷就是想见识见识那个什么最好剑手的身手罢了。”

“想动手吗?那我来好了。”

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自信的笑意,伸手从背后取下沉甸甸的青铜战斧,狠狠的盯着面前的光头大汉。

抬步欲上前时,后面艾伸手一把拖住,脸上犹豫不安,低声道:

“本,只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没有必要争执吧?”

“哈哈,”对面爆发出一片哄笑。

“黑头发的小杂种,你是不是个男人啊,大概是个兔儿爷吧?大爷会疼你噢。”

“哈,臭小子,你身上背的那两口剑,难道是用来砍柴还是杀鸡的啊?”

艾出人意料的上前一步,挡在趋向爆发的本身前,道:“不就是想看看我的身手吗?那我来好了。”

第二十一章 初试身手

“好。”光头大汉大喝一声,“看老子一块块敲碎你小子的骨头!”

说着,从身边草丛中拎出一根粗若小臂的精铁棍,丈二长短,两端铸成六棱状,棍头部更是尖利锋锐,提在手上,作势挥舞了几下。

众人往四周散开,空出一个圈子让给两人,本伸手拍了拍艾,充满鼓励的对艾笑了笑,亦往后退去,却没有退得太远,仍站在圈内,手提战斧。

光头大汉脱下身上的蛮牛皮甲,露出精赤粗壮的上身,再猛吸一口气,大喝一声,月光下肌肉虬结凸起,浑身有如涨大了一圈似地,高举起精铁大棍,更显得面前站着的艾瘦弱矮小。

艾手提铁制短剑,望着八步外的光头汉子,似是心下虚怯,往后退了一步。

光头乘势大步冲前,铁棍抡成一片虚影,往艾横扫过来。

场中放对的两人,看上去似是实力相差甚远,只有本素知艾身手极为灵活,兼之自幼便和本这样力大过人的高大战士对练,因此放心让其上场,自己则在一旁看着。

果然,艾场上看上去狼狈后退,似是毫无还手之力,但光头的铁棍虽是舞的虎虎生风,威势极大,却总是稍差一点才能够到艾。

四周观战的冒险者则是唯恐天下不乱,嚣叫口哨声不断。

“加把劲光头,狠狠的揍啊!”

“臭小子,别老是躲来躲去阿,像个男人点,上啊!”

场中的光头汉子心中焦躁,艾每次退避都似是用尽全力,才勉强退到铁棍挥及的尽端,感觉中,他只要再把加劲舞动铁棍就能够到,恨不得下一棍就将面前不住后退的瘦小身影打成两截。

忽地,艾后退时脚下一个踉跄,似乎绊到了石块,光头心下大喜,猛地跃前,全力挥棍砸下。

艾本来往后跌退的身形突地停了一停,出人意料的往右扭了扭,险之又险的避开当头砸下的铁棍,并趁着光头冲来的势头抢入空门,右手挥剑刺出,光头大惊下全力收棍,扭身横扫,却因之前用力过猛,收势已是不及。

眼看闪亮的剑锋即将刺入光头赤裸的左胸,艾脸上微现犹豫。手腕一偏,一低头,剑锋擦体而过,人也钻过光头的左腋,绕到了身后。

在平日里和本的比试中,像适才的情形,让艾抢入了空门,本便会认输。艾习惯的转过身来,望向光头佬时,却骇然发现对手毫无收手的意思,呼啸的铁棍随着先前的转身动作向艾的面门疾扫过来。

此时再退避已是不及,艾勉力往后仰倒,同时双手握剑,顺着棍势往上格扫,“哐”地一声激响,铁剑脱手飞出,棍上的棱锋擦着面孔扫过,艾则跌坐在地。

失去重心的艾却尚未从险境中脱身,未及起身,铁棍的另一端已当头砸来。

就当艾看着泛着青光的六棱铁锋逼近,不由得闭上眼时,“铛”地又一声巨响,铁棍往上高高弹起,艾的面前却横空多了一柄巨大的青铜战斧,斧柄微微颤动。

正是在旁的本及时赶到。

本收回战斧,踏前一步,挡在艾的前面,不屑的低喝道:“卑鄙无耻的家伙,吃我一斧”

随之大喝一声,高举战斧闪电般向光头劈下。

由于刚才一幕四周众人均看在眼内,知道光头理亏,因此对本现在横插一手倒是没有异议。

光头大汉急举棍招架时,未想到,看似蓄满全力的一斧着力却甚是轻飘,刚碰着铁棍便借势向上弹起,对手同时双肩一沉一挫,借着身躯的扭动收回战斧,一记势大力沉的45度角斜劈随即跟至。

用错力道的光头极力收棍招架,却因仓促间蓄力不足,当的一声大响,被这一记斜劈劈得失去重心,踉跄转了半圈。

不想本借着棍上的反弹力道,毫不停顿的一个旋身,战斧随着身体的转动带起一道弧光,再是一声大喝,以更快的速度狠狠向跌退中的对手旋斩了出去,带起的风声激荡得周围的篝火一阵明暗不定。

在旁观的人感觉中,这一斧的威势超越了前两斧的合计,又或是前两斧不过是铺垫而已。

锵的一声,高速旋转战斧轻易激开勉力挡架的铁棍,却在斩至光头面前蓦然而止,锋刃处离光头眉间不过毫厘。一动一静间丝毫不见勉强。

四周一瞬间陷入寂静,众人多是资深的冒险者,自然认的这一招是高级斧战士的成名技“暴虎扑”。而本使来举重若轻的样子,显然已得其神髓。

崔丝蒂的身影从一旁闪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拈住青铜战斧,“咯咯”娇笑道:

“小伙子好俊的功夫哦,”

一双媚眼直溜溜地看着状态威武的本,又溜了几眼一旁的艾:

“你那黑发的小同伴身手也很不错呢,刚才是我的人输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呢。”

低头狠狠看了看仍在斧下,满头是汗不敢动弹的光头,冷声斥道:

“没用的家伙,老娘的面子都让你丢尽了。”

轻抬玉腿,小牛皮的靴尖在光头腰间微点了一下,也不见如何作势,光头惨叫一声,已滚跌在丈外。

夜色深沉,劳累了一天的众人除了选好的几个人隐在暗处守夜放哨之外,大都已在帐篷内歇下。本和艾也已找了个营地边上的山石荫影处相倚而眠。

篝火余烬明暗中,崔丝蒂随意的倚坐着一株大树,看着本和艾的方向,脸上似笑非笑的若有所思,插在腰间的碧绿短刀此时已到了左手之中,在纤长的五指中轻巧转动。

崔丝蒂此人乃是本地有名的一个佣兵队的头儿,出名的除了一手短刀外,更多是其放荡狠毒的名声,生平可谓阅男无数,尤好年青男子。在青羊城酒馆中,一见俊朗英挺的本便动了心。

“嗯,除了那个金发的高个小帅哥外,今天看来,那个瘦瘦小小的黑发小子也蛮可爱的,别有一番味道;两个一看就是稚儿,大概连女人也没见过几个,凭老娘的手段还不是手到擒来。。。”

正想得入神,蓦然崔丝蒂眼神一冷,轻喝道:“谁?”

左手的短刀倏地停止转动,紧握在五指中。

树后幽灵般浮现出一个人影,正是卡谬。此刻他已褪下遮挡脸容的高帽,双手却仍然深拢在斗篷中,深陷的双目和高挺弯曲的鹰鼻,在晦暗星光下,像极了其之前法杖上的骷髅面容。

见是卡谬,崔丝蒂脸上似是松了口气,身子刻意摆出个诱人的姿势,媚声道:

“原来是卡老啊,这么晚了找小妹何事啊?”

卡缪阴森的双目中射出丝丝幽光:

“不用来这一套,蝎蛇姬,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也知道你的想法,只是想奉劝一句:别动那两个小子的主意,你看上的男人连骨头也不会剩下几根。”

“卡老不会是真的看上了那两个小子的三脚猫般的身手了吧?”

崔丝姬略显诧异的道,随即低声轻笑道:

“或是卡老别有想法啊?”

“这两个人我还有用,至少在杀了狼人前你别下手,否则莫怪我不讲情面。”卡缪丝毫不为所动。

桀桀低笑几声,随即退没入树影中。

第二十二章 紫葵谷

接下来的几日,随着众人继续向幽暗森林深处进发,碰上的怪兽毒虫也渐渐多了起来。

还好卡谬和崔丝蒂几人均是经验丰富的冒险者,崔丝蒂等更是幽暗森林的地头蛇,白日行路的时候,都派遣身手敏捷胆大心细的人手在前探路,入夜更是安排明暗哨守夜,因此一路下来均是有惊无险。

或许是那晚表现出来不错身手之故,这一路倒无人再来骚扰本和艾,连崔丝蒂也只是间或抛几个媚眼而已。

除了赶路,两人倒是颇为清闲,一路上,更是从众人应敌行事之中学到了不少冒险者的知识。

七日后,众人终于来到此行的目的地,紫葵谷。

紫葵谷位于幽暗密林西侧,顺着密林边缘环绕流淌的暗金河再往西,穿过利牙深谷,便可到达盛产金沙和水晶石的金河盆地。

走紫葵谷这条路是穿越莫斯群山的捷径,比从官道走到青羊城要快上将二十日左右的时间;因此虽然路途艰险,多有怪兽伤人,来往金河谷地的商队却都走此路。

商人趋利,金河谷乃是南方著名的产金之地,往来商旅频繁,是故莫斯狼人出现后阻截了商路,商会便挂出高额赏金。

紫葵谷正是这条繁忙小路的咽喉所在。

山谷附近,满山遍野生长着一种低矮的葵树,花开时作深紫色,故名。又因花朵外形远观有如人脸,故又名鬼脸花,相传是往来行旅人死在路上的鬼魂所化。

谷中有一个小村落,四围的紫葵开的格外茂盛,村落很小,一二洼田地,几株矮树,二十来间低低的泥瓦房屋。

平日里商队往来歇脚的地方,现在却是寂无人声。村民看来都因为狼人出现在附近,避难去了。

屋后的菜园瓜棚里尚有未摘下瓜果自在享受阳光,众人走过时,不时惊起几只野鸟,房屋内的家伙什物大多完好,只是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卡谬嘱咐手下诸人在村子附近搜索狼人可能留下的痕迹,自己亦仔细的来回搜寻,不久赫克等便报告,在村口的一堵土墙外发现了几具尸体。

崔丝蒂和本及艾等人闻风赶到时,只见卡谬蹲跪在地上,仔细的分辨着尸体周围散碎凌乱的痕迹,不时从地上抓起一些泥土石块或是树枝草叶,放在鼻尖努力嗅着。

说是尸体,此地显然是各类虫豸兽类出没的关系,离死亡估计不过十天的功夫,却已变成了一堆白骨。

卡谬探查了半日,又到半塌的土墙外走了一大圈,回来时阴翳的脸上似乎稍觉舒缓。

崔丝蒂忍不住开口问道:

“卡老,怎样,看出什么没有?”

卡缪又蹲在地上看了一会,方道:

“狼人爪子颇巨,力量也是极大,虽然过了好些天,地上留下的痕迹仍然可以辨认;还算好,四周看下来,应该只发现了一窝狼人的痕迹。”

“一窝?”

卡缪低声,缓缓道:

“莫斯狼人性情凶残,极好杀戮,同类间亦是如此;尤其是成年的雄性狼人,如居于一处,相互间必然恶斗,不死不休;所以每头雄狼人成年后均会散居各处,自成一窝。通常而言,狼人每窝约有三五头雌狼,或者再加上几头小狼人,这里的狼人,大概便是深山里新分出来的,不知怎的跑到这里来了;除非。。。”

崔丝蒂手下一个脸上带有刀疤的矮壮汉子插入道:

“每窝只有一头雄的,其余的都是雌的和小的啊,岂不是很容易对付,老子。。。”

话未说完,卡谬的声音传来:

“就算是一头雌狼人,对付像你这样的六七个还是不成问题的。”

崔丝蒂狠狠地瞪了矮壮汉子一眼,逼得其将一句狠话咽回肚内,转向卡缪道:

“卡老,除非什么?”

“除非狼人里出了个狼王,几窝狼人才会聚成一群。”

“狼王,很厉害吗?”

本忍不住出声问道。

卡谬不答,深陷的双目中射出阴狠的光芒,良久,阴恻恻的声音似乎从地狱中带出丝丝刺骨的寒意:

“如果是狼王的话,我们这群人就等着变成地上的那堆骨头吧。”

“从地上的痕迹来看,狼人是向东面去的,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往东边的林子里探探,崔丝蒂,今晚你多派几个人守夜。”

本和艾也分得了一间房屋。

一路以来,两人虽都未被安排守夜,每次入睡前两人仍是颇为警觉;这次也不例外。

先是沿着土屋周围仔细巡梭了一圈,在四处路口撒下些碎石,又挪了块大石,封住土屋的大门,在土墙的窗洞和缺口处插上几根带刺的荆条,然后,两人各自选了一处墙角歇下。

这些天来,两人虽然没机会实战,但每日里在冒险者工会里厮混,耳濡目染;这次上路,又看着卡谬和崔丝蒂等人的行事,倒是学来了不少实用的手段。

经历了数日在危险的幽暗森林里风餐露宿之后,到了村子里相对安全的环境后,众人都是心下一松,本和艾两人亦是早早的陷入熟睡中。

夜色最深沉的时候,艾忽然从熟睡中惊醒,蓦地从地上挺起身来,一手握紧了枕在头下的破旧黑色剑袋,睁大眼,四下张望着。

稀疏的星光从破旧的屋角照射进来,一如在小岛上;只是海浪的波涛声,换成了夜风吹过四野树林的呜咽声,仔细听去,又像是不知名的怪兽的低啸。

除此之外,四周却是一片宁静。

此时本也从梦里醒过来,“怎么了,艾”

艾皱了皱眉头,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有点不安。”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心慌慌地,嗯,不如这样吧,”

本抬头看了看星光,“你的感觉一向挺准的,不象我,时灵时不灵;我看到天亮也不远了,我们两个轮流守夜吧,刚才做梦,梦到一大堆的死人骨头,现在想想也有点后怕呢。”

等到东方天际终于露出一丝鱼肚白时,轮流撑了小半夜的两人终支持不住,靠着土墙,又一次沉沉睡去。

第二十三章 狼人

不知过了多久,蓦地,村口传来一声惊恐至极的吼叫声。

众人赶到时,只发现两具尸体,毫无遮掩的暴露在初升的阳光下。

正是昨日安排守在村口的四人中的两个。

其中一个,正是之前挑衅艾和本的光头大汉弗列德,此刻的他,身体面朝下,躺在西面村口的一株槐树下,脖子几乎被整个咬断了,一颗头挂在身体边上,只留下脊椎处薄薄的一处皮连着。

树旁蹴着那根六棱铁棍,棍脚下依稀是一滩尿迹;看情形,应该是晚上在树下解手时,被从后面袭击,但奇怪的是,身上唯一的伤口却在正面脖子处。

另一具尸体则是躺坐在不远处的一堵矮墙下,胸口处被撕开了一个大洞,内脏器官扯出散落一地,唯独不见心脏。应该是睡觉时遭了毒手。

一群苍蝇昆虫围绕在尸体和血迹周围,嗡嗡作响,即使有人来了也不肯散去。

本和艾都是第一次见到死人,死状又是如此凄惨,而且昨日还是活生生的有过交往的人,艾是立刻忍不住,俯身呕吐起来;却因为尚未吃早饭,只吐出些酸水。

而本也是胃腹抽动,却扭过头去,皱眉忍住。

闻声赶过来的蝎蛇姬崔丝蒂脸色铁青,收起了平日里挂在脸上的媚笑,尖声喝道:“暴牙,黑仔,这是怎么回事?”

从众人身后畏畏缩缩地走出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

“崔姐,我和暴牙一晚都守在村南。。。”

“都他妈的死了两个人,你们两个在干嘛?到现在才发现,也死了吗?”

“我,我一晚都醒着,真的,真的没听到什么动静。”

崔丝蒂强自抑制怒气,转头问一边的卡谬:

“卡老,你看如何?”

卡谬等人一早就来到此地,此时与郝克等人交换了几下眼色,咳嗽一声,答道:

“应该是狼人干的,没错。”

“我知道是狼人干的,不过也太诡异了吧,整村人居然没有一个听到任何动静,这还是野兽吗?难道狼人还会魔法不成?”

“说不定是这里的孤魂野鬼干的。”

一个人在一旁忽然插道。

卡缪阴沉着脸色,冷冷道:

“不要疑神疑鬼,莫斯狼人力大无穷,不过最可怕的地方是,它们极其凶残狡诈,躲在暗处偷袭毫不稀奇;我怀疑,昨天我们进村的时候就被狼人盯上了,现在大概还在附近的山林里,远远的盯着我们。”

听闻此言,围观众人不由得抬头向四周黑压压的山林望去,好没来由的都是身上一寒。

崔丝蒂脸色阴沉得可怕,却没有再说什么。

众人除了本和艾之外,毕竟都是资深的大陆冒险者,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生生死死也大都见惯了;草草埋葬了两具尸体后,收拾心情,仍然按计划开始了搜索。

从村头发现尸首的地方开始,依稀的血迹散乱在草地和泥石中,逐渐向东面的密林伸延过去。

卡谬手下,身手及其灵活的埃尔斯小心翼翼的走在最前,不时探下身去仔细分辨痕迹;有两人手提战斧和利剑,满脸谨慎的护在埃尔斯身后。

崔丝蒂等人紧跟在后,均是三五成群,手持兵刃,互相掩护。

卡谬和赫克走在稍后方,卡谬未戴上头罩,一脸阴沉,瞥了一眼前面的崔丝姬等人,低声向赫克说道:

“有古怪,血迹留得太明显了,就是草原上的青狼,也知道不要将痕迹带到自己的窝里,何况是莫斯狼人,传话给自己的弟兄们,都小心一点,轻易不要出手。”

赫克亦压低声音:

“好,卡老真是好算计,昨天晚上亦是如此,一早知道了狼人会来偷袭;不过我看崔丝蒂那个女人,好像看出了一点端倪?”

“不死几个人,让他们知道狼人的利害,这帮蠢货怎么会乖乖听话?不用担心崔丝蒂,那个女人招子亮得很,知道对付狼人得靠我,不会翻脸的,况且以她的骚劲,弄多两个这样的蠢货毫不困难;赫克,帮我看好了那两个小子倒是真的。”

“是,卡老,不过,”

赫克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不解神色:

“那两个小子到底有什么用啊?”

“哼哼,到时你自会知道的。”

走了约莫十余里的路,林子越来越密,行走也愈发艰难;不知何时起,四周变得分外静谧,非但没有碰上开始常见的小型走兽爬虫,连鸟叫声也愈来愈稀少,除了众人踩过草树枝叶折断之声,便只有昆虫的鸣叫。

忽然之间,本和艾同时都感到了和昨晚一样的一阵心悸,仿佛这幽森的密林之中,有一双可怕的眼睛窥视他们着一般。

其余众人亦多感到了不正常,领头的埃尔斯一声招呼,大伙都停在原地,紧握兵器仔细打量着周围的阴暗。

突然,众人左侧的密林中传来“哗啦”一阵大响,仿佛有一头巨兽高速从林木中窜起,随即声响寂去,却不见有任何动静。

众人缓缓朝发出声响的地方围去时,片刻后,从右手边又是传来同样哗啦的响声,便如一头野兽受惊似的从众人右侧的密林中飞快掠过。

这之后,类似的声响,忽有忽无,忽焉在前,忽焉在后,绕着众人四周来回,众人循声寻去的时候,却一无所见。

心思细腻的几人在心中清晰的勾勒出,一头可怕的巨大狼人隐在阴暗的密林中,不时以可怖的速度和爆发力跃起,惊扰众人,冷冷的窥探着众人弱点。不由得都是脸色惨白。

再一次哗啦大响后,崔丝姬手下一个矮壮的大汉显然受不住了,大喊一声:

“奶奶的,这边!”

挥舞着手中的巨大链锤冲入了身边的密林中;而身边几人显然仍震慑于狼人不可思议的爆发速度,没人能及时跟上。

只听得密林后再次哗啦的几声大响,突然一声尖厉却突然中断的的惨叫,一连串的快速移动的声响,往密林远处传去,直至渐不可闻。

埃尔斯不由得忍耐不住,自持身法敏捷,几下窜上周围的一株大树,稍稍张望了一下,便往刚才声响处跟踪而去。

下面的卡谬见此,着急大声喝道:“回来!埃尔斯。”

埃尔斯正腾空跃往两丈外的另一株高大树木的枝梢,闻言微一回头,正在这个当儿,倏地,从身后的树杈高处,窜出一团巨大的灰影,凌空扑来。

埃尔斯身处半空,无从发力,只能惊恐欲绝的看着灰影伸出巨大的爪子,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胸肋,随之而来的巨大冲撞力将其猛地带起,撞在三丈外的树干之上。

这几下事起突然,地下的众人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埃尔斯遇袭。

只有赫克,由于早将铁弓握在手上搭上了箭,却在灰影消失在树枝间前大喝一声,射出一箭。

卡谬急步走到倒在树下的埃尔斯前,果然胸肋下被掏了一个大洞,心脏已然不见,人只是抽搐了几下,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就死去了。

卡谬的老脸阴沉得犹如锅底一般,这五人均是其花了诺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收服的,都是有些手段的优秀冒险者,像埃尔斯就极精于跟踪追查;不想却轻易的死在了这里。

“已经再三提醒你了不要轻易出手,只不过是要让崔丝蒂再死几个,蠢货,真是蠢货。”

卡谬心下痛恼,暗自怒骂时,赫克也走了过来,在树下找到了刚射出取的箭矢。

长约食指的箭尖上只有最前的一个指节长度上沾了血迹,赫克的脸色亦是极其难看:

“虽然刚才事起仓促,我的玄铁弓只拉到一半,不过这可是乌钢箭头啊,居然只插入了这么点,还给弹了出来,这狼人的皮肤也他妈的太硬了吧。

身后崔丝蒂靠了上来,声音有些颤抖:

“卡老,现在,现在我们怎么办?”

显然这平时阴险狠毒的女人,在面对从未见过的可怕对手时,失去了主意。

卡谬收拾了下情绪,声音回复阴冷干涩,道:

“这里的林子太密,地形对我们极其不利,也不知道有几头狼人伏在暗处;我们小心些,顺原路返回村子里再想办法。”

回去的一路上,众人各自掩护,三四人聚在一团,加倍小心翼翼的往回行走,确保无人落单。

足足花了成倍的时间,才回到紫葵村里,却是再未给狼人偷袭。

第二十四章 卡谬的计划

回到村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一轮半满的月华,清冷的挂在黑魆魆的山嘴上。

一俟回到村里,紧张了一天的众人如解开的弓弦一样,一下子放松下来;等到篝火升起的时候,跳动的橙红火焰以及烧烤食物的香气,似乎进一步驱散了围绕在四周的压抑气氛,众人渐渐恢复了前日的气氛,吃喝说笑起来。

崔丝蒂神色平静了不少,却仍是微皱着眉头,低声向卡谬问道:

“接下来卡老你可有什么好主意?真没想到莫斯狼人这么厉害,这样下去可不是一个办法。”

卡谬伸出手,取了两块松柴放到眼前的火堆里,看着木材在火光里吱吱呀呀地燃烧,半饷,冷冷额扫了一眼围过来的众人,缓缓道:

“莫斯狼人的厉害,没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了;不过放心好了,老头子不会接没有把握的任务,我还没有老到活得不耐烦了。哼哼。”

“只要诸位都听从我的指挥,畜牲毕竟是畜牲,这几头狼人还不在老头子的话下。”

崔丝蒂眼中似微微射出一丝寒光,道:

“卡老似乎对狼人非常熟悉呢。”

卡谬抬眼,盯了蝎蛇姬一眼,

“现在是同舟共济的时间,老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伸手,倏地解开了裹在身上的黑色斗篷,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火光跳动下,可以分明的看出五道长长的丑陋伤疤,几乎划过整个胸部。

虽然因为年代久远了,伤疤颜色看上去暗淡了不少;但众人都可以想见,这么恐怖的伤疤,当时受伤人必是运气极好,将将才避过了开膛之祸。

“十一年前老儿便接到过剿灭狼人的任务。哼哼,也是两颗血星的。”

“当年一起去的十个伙伴里,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来了,身上还带回了这么一个记号。”

卡谬声音低沉了下去,似乎完全沉浸到那深刻的记忆中去。

“不过,一窝四大三小七头狼人,最后还是都给老子灭了。当时的情形,可比现在凶险多了。”

声音回复平时的干涩刺耳:“好了,今晚的守夜,怎么安排?”

随着卡谬的眼神扫过,众人都不由得心下一寒,身形也往后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卡谬冷笑了起来,

“今晚倒不用守夜了,狼人狡猾多疑,知道我们会加强防备,我料它们今晚不会来的,最多在远处骚扰几下。不过大家尽量集中在几个屋子里,互相间也好有个照应。”

当晚,只有本和艾仍是两个人,睡在昨日的那间破屋里。

是夜星光黯淡,只有一轮月亮,高悬在深邃无际的黑夜之中。

夜半时分,围绕着村子的山林里,突然传来“呜嗷”一声尖利刺耳的狼啸,声音悠长,四下回响,在无比静谧的夜中听上去极为渗人。

本一下仰起身来,发现艾正睁着眼睛望着屋角外的天空。

本低低的嘟囔了一声,靠坐到墙角处,想了想,说道:

“艾,白天里你看清了那头狼人吗?”

艾摇摇头,“没有,只是马马虎虎看出是一头灰色的巨兽,”

犹豫了一会儿,续道: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感觉,恩,那头狼人消失之前似乎回头朝我看了一眼;睡觉的时候,不知如何,总觉得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在面前晃动,尤其在听到刚才那一声尖叫之后。”

本模模糊糊的嗯了一声,道:

“我也没能看清,好快的速度啊,如果是朝我扑来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躲开。”

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搁在腿上的青铜战斧的锋刃,感觉着那冰寒冷冽的杀意,轻声自语道:

“不过老瑞恩大叔说过的,真正的战斧斗士是决不会躲避的,小艾,放心好了,在我倒下之前,可没有狼人能伤害到你的。”

“本,你觉得我们能完成这个任务吗?”

“嗯,应该可以吧,总觉得卡谬那老头阴沉得很,应该对狼人有些杀手招数的”

侧耳听了一下,村外山林不同的地方,又传来一声厉嚎,本忽地展颜一笑:

“现在我倒是相信卡谬的话了,咬人的狗都不叫的,今晚狼人应该不会来了。”

是夜果然无事,直至第二天清晨。

只是众人醒来后,不少都是眼窝深陷,显然是给晚上的狼嚎搅得没能睡一晚好觉。

简单用过早饭后,众人来到卡谬处商议今日的计划。

卡谬将众人分成两拨轮流,一拨在村中守着,并着人蹲在村中的树上监视四周的动静;

另一拨人则到村外砍伐树木回来,在卡谬和其手下一个叫伯利尔的指挥下,将树枝削成尖桩,插布在村中要道和房屋周围,并设置陷阱和木制的伏弩。

村子到密林处,有一片不长的草地间隔,上面生长着些矮树,由于临密林尚有些距离,树木稀疏,兼之秋天草叶多枯黄萎矮,只要小心观察,就不虞狼人偷袭。

按照之前的商议,卡谬的计划如下:

“狼人凶残,好吃人,而且吃过人之后必然食髓知味,绝不会放过我们这么一堆送上门的美食的;在幽暗森林里搜捕狼人太过于凶险了,不如将狼人引到紫葵村里来,在村子里可是我们占了地利了。”

“伯利尔除了是个优秀的剑客外,还是个设置陷阱机关的专家,他设计的陷阱,连铁背蛮熊也没法挣脱,只要狼人晚上再来,我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成功。”

第二十五章 九星缠丝

到得傍晚时分,陷阱和机关基本就位,卡谬趁本和艾跟着崔丝蒂一帮人到村外,尚未返回时,带着伯利尔等人,来到本和艾的小屋外,在门口十米处设下个陷阱,并加上记号。

赫克看着村里插着的木桩等物,犹豫了一会儿,仍是开口问道:

“卡老,这些个木桩藤条,对狼人真的有用吗?”

“哼哼,对付几头野猪土狗那是够了,对莫斯狼人来说,只不过是些小孩的玩具罢了,不过这只是些障眼法,真正的机关就一个,就在这里。”

“哦?”

“还记得我提过这两个小子我有用的吗?这就是用处了;你们只知道莫斯狼人好食人肉,不知道狼人也是很挑食的,特别是成年的雄狼人;一般的粗蠢汉子只掏心肝吃,母狼和小狼才分吃剩下的,这两个少见的年轻力壮,白白净净的童男,可是狼人眼里的极品美食,我敢担保,狼人早已盯上了这两个小子了;哼,不来则已,一来必是此处。”

“赫克,带几个人在这房子后面和两边多插些尖桩;伯利尔,在这个门口陷阱的左侧五尺处,布下九星缠丝陷阱。”

伯利尔是荷克斯人,当地著名剑手;不过伯利尔在南面山蛮部落呆过很长一段时间,精通当地部落捕捉怪兽的各种技巧,本人却是个寡言少语的人。

此时他显然收起了之前设置陷阱时的漫不经心,绕着屋子走了几圈,又蹲下来,仔细打量了屋前这片泥地,随后取过水来,将双手洗得干干净净,涂抹上青草汁液,又在嘴中含上一枚青果。

随即,解下身上背着的蛇皮大包,取出一些长短粗细不一的白色骨头状物,另有一大盘细如箭枝,闪着乌光的的藤条。

卡缪一旁向赫克等人解释道:

“莫斯狼人极其狡诈,机关设置决不能用铁器,或是带有人臭味或是血腥味。白色的骨头是无尽沼泽独目蜥的胸骨和尖角,几经蒸晒磨制而成,极其坚韧且弹力可怕;那藤条是南方的铁藤,看上去细细的,可比铁条更难拉断,况且藤条上还有极细的倒钩,缠上就休想挣脱,山蛮用其来捕捉犀象巨蛇,也只有独目蜥的骨头才耐得住铁藤的摩擦,这些可是伯利尔压箱底的宝贝。”

“这次也算是让你们开眼了,九星缠丝可是山蛮的秘传机关陷阱,一主八辅,九个机括以铁藤互相勾连;触动一个,就会连环引发其余八个。一旦踏入这陷阱,触发机关,九星联动,便是神仙也难逃。”

接下来,伯利尔将已然磨制设计好的独目蜥的胸骨,配以百揉兽筋搭成九个复杂的机括,其中主要的三个插着尖角,状貌狰狞。

伯利尔却不直接将机括埋到泥地下方,而是通过边上挖好的陷阱,颇费了些功夫,从横里钻洞,深埋到泥地下方。

陷阱下,又设下数根手臂粗细坚木制的绞盘,以兽筋和机括相连;其余的几个,亦各分上下左右方位,牢牢设在门口以及四周坚固的树杆和尖桩上。

这里设置好之后,伯利尔亲自从外面的泥地到屋内,轻手轻脚的走了几趟,在泥地上留下些凌乱的足印,仔细观察后,再将铁藤缠绕穿挂于机括之间,绕开先前留下的足印,在泥地上凿开浅浅的细槽,将细长的铁藤埋设穿行其中,搭上机括绞盘后,随即轻轻覆上原来的土层,仔细扫除四周留下的细微痕迹,又稍稍扶正几处碰倒的草花。

最后,这片泥地完全恢复先前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埋藏了可怕的杀戮机关。

每一步骤均是极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到得全部完成时,已过了约个把时辰,伯利尔黑黑的额头上也是渗满了汗珠。

此时本和艾已随崔丝蒂等人回到村里,饶有兴趣地站在一边,看着伯利尔设置陷阱。

卡谬打了个哈哈,迎上两人,干笑几声道:

“小伙子,陪我老儿到一边说两句话。”

“实不相瞒,两位这么年轻,却是胆气过人,身手又是这么出众,我是一见投缘;不过今晚的事,得先跟两位说个明白:狼人这几晚多半会来,而两位的屋子靠着村尾,又只有两个人,”

“我老儿看来,这里颇有些凶险,所以特别在你们的屋门口多设了个厉害的机关。”

“当然两位少年勇士若是害怕的话,不妨跟我说,我可以安排别的人住到这屋子里去的。”

本湛蓝的双眸一刹不刹的看着卡谬深藏在斗篷阴影里的脸庞,微笑道:

“多谢卡老关心,我们兄弟两个既然参与到这个任务里来,便不是想来吃白食的,能为捕杀狼人出点力,正是最好不过;况且我们两个还算机敏,再加上有卡老的机关,我想不会有事的。”

“好,果然英雄出少年,如此甚好。”

卡谬点头道:

“你们也可不必担心,屋内墙角下已挖好暗道,万一有起事来,可以到暗道里躲避,我们众人就在一旁,决不致有事的。”

卡谬此语倒非虚言,其目的却是要安抚两人,只恐两人担惊受怕下彻夜难眠,惊扰了狼人,反倒破坏了精心设置的陷阱。

夜已深沉,四野寂静。只有秋虫唧唧。

众人多已入睡,迷蒙星光下却可以看到一个身影鬼鬼崇崇地在九缠丝陷阱周围出没,近看时,可以看见卡谬的鹰鼻从深色的斗篷中探出。

只见他从怀里取出一颗颗闪着暗淡血光的石子,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拗口难懂的咒语一类,石子不一会儿,化作一团黑烟,没入身前的泥地中。

撒好石子之后,又绕着陷阱走了一圈,左右打量着,确定没有人发现后才潜回自己的屋里。

如果可以从天空中俯视,便可以发现卡缪撒下的石子,正好围着白天设好的陷阱,勾勒出一副骷髅头的图案。

土屋内,艾瞪大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星,却是难以入睡。

本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紧张吗?”

“有点吧?”

“嗯,我也有点儿,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你看今天卡缪老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不晓得。”

“卡老头说的暗道倒是真的,我下去看了看,可以通到屋后的井里,而且通道很窄,狼人想来是绝对没法钻过的。确是个躲藏的好地方;待会儿万一狼人真的来了,你就先走暗道。”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倒是放松不少,因为昨晚没怎么太睡好,兼之白天劳累了一天,不知不觉间就模糊睡去。

第二十六章 爪痕

半梦半醒之间,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心悸感觉倏地又袭上心来,艾蓦地睁开眼睛,四野寂静如初,星光远黯,唧唧的秋虫声却不知何故悄然而止。

艾努力放轻呼吸,缓缓抬手,伸向脑后的剑柄,身体却一动不敢动,只是稍稍侧目,看向本的方向,却发现本也已醒来,双目炯炯的看着门口。

屋外仍是寂静无声。

两人却觉得似有一座无形的大石压在身上。

或只是短短的一刹那,又或是漫长似无止境的等待。

突地心上的重压忽然一松,四外的虫鸣再次传入耳中,两人都不由自主地重重喘了口气,才发现四肢已然僵硬,一身冷汗。

秋深夜长,不知过了多久,到东方的鱼肚白终于透入屋内时,本再一次从模模糊糊中惊醒,腾地跃起身来,环顾四周,随后敲了敲脑袋,昨晚发生的事恍惚如在梦里。

摇醒了太过紧张疲劳,此时尤在沉沉睡梦里的艾,两人挪开封门的石块,小心翼翼的走出门外。

门外伯利尔已经到了,半跪在地上,脸色阴沉的看着设有陷阱的泥地。

九星缠丝的陷阱机关纹丝未动,但泥地上,除了原来故意留下的浅浅的人的足印外,多了一行清晰可辨的巨大兽爪痕印。

只是这行兽爪从村外行来,径直伸向本和艾的屋门,最前的两个爪印已然踏入了九星缠丝机关发动的范围,离屋门只有不到两丈之地,却戛然而止,就此再无爪印。

伯利尔紧皱眉头苦思不解:

“怎么会消失不见了?怎么会就这样消失不见?”

“已经进入了机关的范围了,无论是往前窜也好,往旁绕开也好,甚至掉头回走也好,必然会激发机关的,照理是死局了,可怎么会?爪印到这里就突然消失了?

蹲在地上,反复的看着最前的两个巨大爪痕,须痕宛然,有如刻在地上,鲜明的似乎要从泥地中跳出来,扑到伯利尔的脸上。

蓦地伯利尔跳了起来,在四周十余丈的地方仔细搜寻起来,甚至连两人的屋顶也未曾放过,却仍是一无所获。

此时众人多已起来,围绕在九缠丝陷阱周围,议论纷纷,均是一脸迷茫不解。

“好大的爪子啊,这头狼人该有多大啊?”

“看来这是一头鬼狼吧,要不然怎么会突然不见的呢?”

有人低声说道。

卡谬走上前来,脸色却出人意料的不是想象中的难看,蹲下身来,仔细地看着泥地上的爪痕,半饷不语,又到村口,看了看狼人最初留下的不甚可辨认的零乱痕迹。

拍了拍仍蹲在地上闷头苦思的伯利尔,说道:

“不必想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指着地上的痕迹,道:

“狼人是极其狡猾敏感的,走到此处,不知如何,想必已感到危机,所以不敢再往前或其它地方挪步,也不敢用力跳跃;它只有一个可能可以逃脱:那就是,一步一步地顺着原路,分毫不差的倒退回去。所以这里的几个爪印要比先前的深上少许,是因为踩了两遍的缘故。好个东西,果然狡猾。”

说道此处,声音低沉了下去。

“还好老夫另有准备。。。”

众人眼前,自然显现出这样一幅景象:

深夜里,一头巨大可怖的狼人悄无声息的潜到屋外,却突然停步;良久后,又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顺着原来的足迹退了回去,最后离开之前,还是用那双可怕血红的双眼盯着屋里的两个可口的美餐。

众人不由得一阵哗然,上述景象确实不可思议,却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这样可怕的陷阱也没有用,我们面对的还是野兽吗?”

这一问题不由得浮现于现场每个人心底。

接下来的几天,卡谬却没有采取进一步的举动,每日里还是轮流派人到村外探察,却都并不走远,也都远远的绕开草木繁茂的密林和地形幽暗复杂处。

几天下来,村子四周的地形倒是摸得十分清楚;也砍伐下了些树木,都运到村里,仍然以伯利尔为主导,绕着村子搭设了不少东西,说是用来加强村子的防御能力。

或是因为如此,或是前车之鉴的缘故,这几晚狼人倒是没有再到村里来,只是每晚狼嚎声仍是接连不断,似乎是因为没机会袭击人群的原因,狼嚎声明显接近且密集,扰得众人每晚神经紧张,难以入睡。

这期间,崔丝蒂等人屡次找到卡谬,试图问个究竟,老头只是冷笑几声,让众人不必担心,其自有计划,崔丝蒂等虽是不满,却因亦是无法可想,又不敢单独行动,只得罢了。

又一天,秋日的夕阳照在村口,本和艾坐在刚搭好的木栅栏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看了一眼不远处盘坐在树荫下的卡谬,本轻声问身边的艾道:

“你看卡老头到底在打得什么主意?”

艾凝神看着一动不动,似乎是块岩石般的卡缪,答道:

“不清楚,不过我总觉得他在计划着什么东西,任务的时间过去快大半了,卡谬却是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对了,今儿早上后就没见到郝克等人,真有古怪,卡老头手下一个人都不在,连伯利尔也不见了踪影,这两天除了这些木栅栏之外,我看见他还建造了些奇怪的东西,似乎也没见他用在村里。”

两人胡乱猜测着,却总是不得要领。

第二十七章 真正的计划

直至落日完全没入西面的山下,一轮满月的清光占据了整个紫葵村时,静坐在树下的卡谬睁开双眼,看了看东方的月轮,自言自语道: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一行九人,在卡谬的带领下顺着村后的小路疾往西行,里许外便是一道深达数十丈的悬崖峡谷,再往下便可通往金河谷。

当晚卡谬突然要留在村内地众人随他急速赶路,本和艾这才发现除了卡谬手下的四人外,崔丝蒂和其手下算是高手的两人亦已不在,剩下一共八人虽是不解,却知道非是询问的时候,只得闷着头跟在卡谬身后赶路。

众人所走之路不是商旅通常行进的道路,虽是通往金河谷的捷径,却是由悬崖边直行往下,险峻异常。

卡谬老头走在最前,平日里看上去老迈佝偻的身形现在却矫健异常,攀岩拊石,行动极其迅速,本和艾两人惯行山路,将将能够跟上,其余众人却被稍稍抛在后面了。

沿着金河谷愈往下,泥土草木愈是稀少起来,剩下的是整块整块的黑色巨大山岩,上面只生长着些稀稀拉拉的低矮刺槐,时值深秋,槐叶已然落光,剩下的尖利枝丫如鬼爪般伸向黝黑的天际,不远处可以听见奔腾的金沙河在岩谷间的低沉呜咽声。

再翻过一道黑色的巨大山崖,往下望去,一幅令人呼吸顿止的画面登时印入本和艾的眼中。

满月下的石滩上,五六个人正在和两条巨大的灰影舍生忘死的苦斗。

那两条灰影正是众人苦寻却一直未能见到真面目的的任务目标——莫斯狼人。

两头灰色的狼人均极高大,稍矮的应该是一头雌狼,站立起来也比人群中最高的那个高上一个头许。

另一头雄狼更是要再高出一头多去。

两头狼均是吼叫连声,纵越如飞,从本和艾的距离看过去,尚看不清狼人的面目,只见得灰色的皮毛上均带上了斑斑的血迹。

伯利尔右手持着半人多高的黑铁塔盾,左手精钢骑士剑,与另两个手持重型武器者正面抵住狼人的扑击,崔丝姬和另外一人则在外游斗,而不远处地面上则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体,看来已是死了。

卡谬手下中的一人,身材最为粗壮强悍的战士尼格趁雄狼被伯利尔牵制的当儿,突然低吼一声,改守为攻,纵身向作势欲扑的雌狼斩去,手中的巨斧随着急旋的身影化作一道光影,声势极其猛恶,急速平旋的斧面反射着满月的光辉,便有如地面上也升起了一轮满月一般。

本和艾正好于此时赶到崖边,看到这这动人心魄的一击。

本的双眼不由得亮起精芒,紧盯着石滩上划过的月轮,“好强的一招!”

对面的狼人显是未料到原本全力防守的对手突然舍命反扑,本已前跃的身影不得已之间往上高高跃起,斧光擦着爪尖将将从地面上掠过。

狼人正在收起身形往下落时,刺耳的激啸声中,一根乌钢箭矢瞬间掠过虚空,生生的射入了狼人因跃起而暴露的胸腹之间的一块白色毛皮中。

两人转头望去,另一侧的崖岸上,郝克立在崖边,手中的大铁弓弓弦仍震颤不休。

中了致命一击的雌狼发出一声半道嘎然而止的厉啸声,重重砸在地上。一侧的雄狼应声发出另一声更为尖利,震颤整个石滩的嚎叫。

卡谬在上急叫道:“缠住它,不要让它跑了。”

只见雄狼人化作一道灰影,重重扑在伯利尔的铁盾上,伯利尔虽是全力沉腰坐马,却仍是吃不住这狂猛的冲力,被撞得向后弹跌开去幸好伯利尔是老手,乘势向后翻滚,那面铁盾总是遮挡在身前。

雄狼人转身,扑向另一个大汉,大汉手持重型链锤,舞动之间声势猛恶,行动却稍嫌迟缓,被狼人一个侧扑躲过呼啸而来的链锤,已欺近身来。

此时其余众人尚散在外围,援手不及。

眼看着狼人雪亮的利爪刺向胸前,大汉却是激发了狠劲,蓦地怒吼一声,不闪不避,撒开链锤,低头合身向狼人扑抱过去。

骨肉破碎声中,雄狼人也被带的失去平衡,摔倒在石滩上。

等到再次跃起时,崔丝蒂从雄狼人身旁一掠而过,左手的碧绿短刀重重插入狼人的左眼窝中,

再一声刺裂人耳鼓的厉嚎之后,狼人却没有扑向急退的崔丝蒂,反而趁伯利尔和尼格等尚未围上来的间隙,在石滩的巨岩间几次纵跃,急速消失在崖谷深处。

崖上的郝克几次张弓欲射,却都因巨石的遮挡未能成功。

等到随后赶来的几人陆续赶到石滩上时,战斗已经结束。只剩下清冷的月光照着石滩上的一片狼藉。

此次众人虽然取得了胜利,却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两人当场死亡,伯利尔也在最后的翻滚中在石缝中扭折了左脚脚踝,移动不得。剩下几人也身上或多或少带了点伤。

又兼之悬崖峭壁深夜行路困难,众人决定先就地埋葬战死者尸体,随后今晚就在左侧崖岸边的枯树林中胡乱歇息一晚,第二日一早再作打算。

还好先前来的几人都携带了简易帐篷。

毕竟是众人来此之后,第一次战胜可怖的狼人,虽然死伤颇重,却都是颇为兴奋。

郝克尤有余悸地说道:

“卡老吩咐我们守在这里,果然,狼人在这个时候来了,我们用四台机弩对着狼人时,隔着几十丈远,居然狼人也会有所感觉,还好伯利尔设下的丈二机弩厉害非凡,加上崔丝蒂的那个勒布拼死缠住狼人,这才没让狼人逃走。”

边上的崔丝蒂媚眼抛向卡谬,悠然道:

“卡老到现在还没解释怎么知道狼人会从这里经过的呢,是不是要秘技自珍呢?”

平日里阴沉的卡谬此时颇有些志得意满:

“老头研究狼人颇有些年头了,狼人最为狡猾,最难对付的,便是其踪迹飘忽,喜欢暗中突袭,一击不中便就又躲藏起来,极其难摸清其行踪;老头从极西之地学得牵魂秘术,在伯利尔那天设的九星缠丝陷阱上,就已经附上此法,即便狼人能避过陷阱机关,但只要在该地逗留上半袋烟的功夫,哼哼,其后七日里,百里内的行踪便难逃老头的法眼。”

说着伸出袖内的骷髅法杖,杖头黑色的水晶球内有些神秘的绿点浮动。

“此术,据传来自于神秘莫测的鬼族,便是到了圣域级别的人也未必能够察觉;平日里,狼人围绕着紫葵村附近行踪无定,每天晚饭的时候,却必然绕到此地来穿往金河谷下游,想必其巢穴也在这个方向了。”

卡谬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柄闪着乌光的剔骨尖刀,用力切开母狼人尸体的额角坚骨,从眉心处取出一颗黄豆大小的血红色晶体,眉开眼笑道:

“这颗玩意儿能卖上上百个银胡子呢,想不到这头雌狼人的血狼晶这么大,少见的很;雄狼人的应该更大吧,据说雄狼活到百年之后变成狼王了,血晶会突出眉外,形成血眼,那可是无价之宝。”

转头望向崔丝蒂,道:

“崔丝蒂你的蝎尾毒刀可是大大有名,那雄狼人中了此刀,即使未插入脑窝,也废了大半了,剩下的几头母狼人应该尚小,又被我们知道了巢穴,兼之有幼狼的拖累,哼,完成这个任务应该已不难了,不算这些血晶,三千枚银胡子就快要到手了。”

崔丝姬本来脸色有些阴沉,此次她手下,又有两个高手死于狼人之手,听到此处也不由得展颜一笑。

众人散去时,卡谬的脸色恢复阴沉,暗自沉思道:

“崔丝蒂现在还有七个人,还是太多了,这可是两血星的任务呢,怎么能不死人呢。哼哼,受伤拼命的狼人可是最可怕的,要和郝克他们说一下,明天不要冲在前头。”

伸手,摸了一下怀间的暗藏的药粉,忖道:

“花了大功夫从南疆弄来的,可以让人短时内发狂的狂暴药剂,倒是可以派上用处了。”

第二十八章 惊变

北斗星光横过中天的时候,众人也陆续睡去。

本和艾两人靠坐在营地边一棵低矮的树杈上,今夜是两人这么久来第一次被指派值夜。

本仍是颇为兴奋,仰天看着天上一颗一颗的星星,赞叹道:

“那个尼格的水平,看来比瑞恩大叔还要高明一点,那一招真是棒极了。”

艾却似乎有些出神,平日里精灵的黑色眼睛略带迷茫的远处的黑暗:

“是吧,嗯?本你是在说卡谬吗?”

本并不在意,自顾说道:

“没错,卡谬那老小子心计真是了得,他所说的什么鬼族的秘法,听上去可真是神神秘秘的,要使我们两个也能学到就好了。”

随口聊了几句,突地皱眉道:

“小艾,我到后面林子里打个转就来。”

一转身,到了身后右侧的林子里,走到一颗粗壮的树后,轻松好之后,施施然走出来时,突然止步,朝身旁两丈外的树丛低喝道:

“谁?”

“咯咯”一声轻笑传来,

“小伙子,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那里干什么呢?”

树后转出一个人影,正是崔丝蒂。

本不由脸上一红,正嗫嚅不知如何回答时,崔丝蒂扭动腰肢走过来时,似拌了一下,“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上。

本微一犹豫,还是抢上几步,扶起崔丝蒂。

崔丝蒂乘势将整个身子投入本的怀里,伸手搂住本的脖子,腻声道:

“人家扭伤了脚,走不动了呢,扶我回帐篷好吗?”

崔丝蒂整个人全压在本健硕的臂膀上,飘浮的发丝带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刺激着本的鼻腔,指尖还在本的脖颈上轻轻地抚摸着。

本到底是个乡下小子,哪里见识过这样的粉红阵仗,心下登时有些发晕,迷迷糊糊间,便被崔丝蒂带到了帐篷里。

甫进帐篷,崔丝姬顺手勾上帐帘,随即用力扭动了几下,看着脸涨得通红的本,吃吃笑着,凭她老到的经验,当然知道眼前这个青头小子已飞不出她的手掌了。

“嘻嘻,先吃了这个金发的英俊小子,随后再是那个黑头发的小个子。。。这两个可爱的小子倒可以多耍上几天,不用急着毁掉了。”

想到少男的青涩和莽撞,崔丝蒂不由得双腿一软,顺势躺倒在地上。

本此时已被挑惹得难以自制,看着面前闭着双眼,轻轻喘息的崔丝蒂,正欲合身扑上,一瞥眼间,突然看见清朗的月光下,一个巨大狰狞的兽影扑印在左侧薄薄的帐布上,爪牙宛然,似正欲向两人扑来。

本浑身一震,蓦然清醒过来,大叫一声“小艾!”猛地朝帐外冲去。

艾仍然坐在低矮的树杈上,抬头望着天上云层里渐渐暗淡的星星。

这几天来他时常会有这样的失神的时间。

生命是如此的轻贱,虽然早知道两颗血星的任务代表的就是死亡,但是当死亡真正的在面前发生时,还是让这个菜鸟冒险者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而周围的众人对死去的同伴的冷漠,更是让艾有些震惊而迷茫。

“这就是冒险者的生涯吗?本好像已经很适应了呢。”

艾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似乎想要将混乱的思绪甩掉。

混混噩噩间,忽然艾感觉到一支手掌从背后伸过来,搭在自己的左肩上。

艾下意识的正要扭头望去,蓦然间,艾的脑海中不知如何,掠过那个光头大汉弗列德被咬断的脖颈的惨象,动作不由得停了一停,眼角一瞥左肩:

映入眼角的赫然是三根雪亮尖锐的利爪!

这一骇骇得艾浑身毛发直立,无暇多想,右手的短剑往左肩撩了过去,整个人却用力前扑,因为是坐在树杈上,一个滚翻跌落下来,只听得“嗤”的一声,衣服破裂声响起,随之肩上火辣辣的痛苦传来。

艾却丝毫不敢停留,顺着土坡往下滚跌,直至坡底;幸好坡底乱石横斜,刺槐丛生,艾窥势钻入了两块巨石的低矮缝隙之间,只听得身后愤怒的厉嚎声传来,浓烈的腥气直扑脑后。

艾却不敢回头稍望,奋力钻过巨石,撒腿往营地跑去。

营地里已是混乱一片,只是粗粗用眼光一扫,就可以看见,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数目可怕到接近十头的狼人,正在营地里肆虐着。

艾茫然地呆立在那里,眼神涣散地看着散乱的篝火光芒中,到处是兔起狐蹴的巨大的灰色身影,带起连串的惨叫和怒吼声。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一个身影猛地从树丛旁蹿过,正是卡谬;此时这个老头披头散发,身周围着黑色的鬼影雾气,一条右臂却已整个消失不见,两眼中闪动着绝望和疯狂。

蹿过艾的身边时,突然眼中闪过厉芒,一把将艾猛推向身后的树丛。

树丛后,踏出一头极其巨大的狼人,比之先前见到过的雄狼人更要高大得多,艾抬着头,也只将将够到它的腰际,狼人浑身的毛发在月光下如雪般泛着白光。

比起其他的狼人,这头巨大到超乎想象的狼人动作并不很急,甚至有些悠闲随意的味道。

它看着卡谬逃去,似乎并不在意,而是的缓缓转过头来,紧盯着艾。

狼人双目间,赫然镶嵌着另一颗血红的狰狞眼睛,这居然是卡谬口中绝难一见的狼王!

第二十九章 初次觉醒

被卡谬突然一推,失去重心的艾踉跄了几步,勉强站稳后,已经进入到了狼王的攻击范围内。

他本能地一低头,避过狼王似是随意地一爪,手中的精铁短剑用力刺向眼前这应该是狼王的巨兽的腰肋。

“笃”地轻响传来,手中的感觉,似乎是刺到岩石上一般,随之一声大响,短剑就不知道被击飞到哪个角落去了。

艾全力前冲,从狼王的腋下钻过,想乘狼王不及转身的当儿逃开,不想慌乱中,拌在地上突起的树根上,重重摔倒在地上,尚未爬起身时,狼王巨大的白色身影已将其完全笼罩。

这头巨兽似是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猎物,张着血盆大口,戏弄般的却不马上咬下来。

艾呆看着眼前那可怕的身影,从未经历过的巨大的杀气,和浓烈无比的腥臭吐息,犹如山岳般的压在身上,令他呼吸困难,四肢僵直,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了往后爬开。

“我要死了吗?”

蓦地一声大吼,本从树后高高的跃了出来,他跃得是如此之高,甚至远远超过了狼王的头,双目赤红,宛如另一双狼人的眼睛,手中的巨斧划出一道光影,奋力朝狼王劈去,口中大喊着:

“艾,快走!”

狼王有些随意的伸手一挡,不想却未能完全架开本全力的一斧,青铜巨斧带着激响重重砍在狼王的肩上,发出砍在巨树上的闷响,随着狼王愤怒的低吼声,两只巨爪带起残影,急速抓向本,本却全然不闪不避,合身扑向狼王。

“快走,艾!”

这一刻,周围的一切,突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艾眼睁睁地看着狼王的巨爪缓缓抓向飞扑过来的本,狠狠地抓住他的脖子,随后一拧之下,本的头颅便不自然的扭曲了下来,湛蓝的眼中的神光也一下子暗淡下来,可本的双手仍然紧紧地抱着狼王的爪子。

这一刹那间,艾周围的声音似乎突然完全消失,却又似一记巨锤,狠狠地砸在艾的心中,千万个无声的巨雷在耳边炸起。

艾惊骇得想要尖声大叫,却发现一声也发不出来。

只是短短的一霎那,又似是身陷无穷无尽的噩梦中,艾只觉得浑身在向无底深渊沉去,这深渊无穷无底,似无止境。

就在他落到最低最深处时,有一种刺骨的无比冰寒,像从艾身脑海深处,又像是从艾背后从小背着的破旧剑鞘中,蓦然传了过来,迅速吞没了艾整个头颅,随后,弥漫渗透到到他浑身上下。

艾抬起头,黑色的双目中此时如同无尽的夜色一般,没有任何的感情,冷冷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巨大的狼王头颅。

狼王三只血红的眼睛此时也正盯着艾,流露出似乎是捉弄,似乎又是奇怪不解的表情。

周围的一切,在艾的感觉中仍然犹如放慢动作一般,十分缓慢,甚至连声音也仍然无法传入艾的耳中。

但只有艾自己的动作,不受这缓慢的节奏影响。

艾自然而然的,拔出了背后的破铁剑,无比流畅地划向身前的狼王。

一道似有似无的幽蓝光芒,自破铁剑上亮起,狼王粗大如巨树的脖项如切豆腐般的,应剑中分而断,赤红的鲜血如喷泉般的冲上半空。

艾松手,破铁剑随后掉落在地上。

周围的一切,好像又恢复了正常的流速。

艾却全然顾不上,甚至没去想,眼前如此凶恶可怕的狼王怎么就这么简单的被他解决了,他只是跪下,伸手,徒劳的将本的头颅捡起,扶回原位。

从口型看,艾似乎在大声呼叫,却是仍然发不出一声来。

周围的喊叫和打斗声渐渐静了下来,偶尔传来一两声死前的低声惨呼。月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隐去。

哗啦一声,天上下起雨来。

雨点愈下愈大,是秋季里罕见的雷暴雨,倾盆而下的雨水迅速浇熄了四周散乱的余火,天地间完全一片黑暗,只余下无穷无尽的雨水,充斥着整个世间。

恍惚之间,艾仿佛回到了在岛上的日子,在无尽的大海中畅游。

一开始,本一直游在艾的身边,不知何时起,却只剩下了艾。

但在艾的心中,却仿佛隐约觉得,本来就该是如此。

一直是自己独自一人,在这无边无际的汪洋中游着,漂浮着。

这种感觉,他好像很熟悉。

不知何时,大雨停了,天空逐渐亮了,又渐渐的暗了下来。四周渐渐有为血腥吸引的猛兽逡巡,天空中,也有秃鹫盘旋,但却始终没有敢惊扰跪在本的身体前,一动不动的艾,只有青蝇却是不管不顾,开始在四周嗡嗡盘旋飞舞起来。

直到西方的天空中,又有星光闪亮时,艾死灰色的双眼中终于回复了一点生机。

艾起来,想站起身来,可由于跪地太久了,他的四肢完全僵硬,又马上摔倒在泥地上。

挣扎良久,艾才终于站直,环顾四周,营地里一片狼藉,触目可见散落的肢体和血腥,再没有一个活人。

而狼人除了一两具尸体外,也没有了任何的踪迹。

艾目光落到脚下,那仍然巨大狰狞的狼王的头颅,却又闪过一丝茫然之色。

捡起泥地上的旧铁剑,放在面前看了看,铁剑上,仍然是黑黑的一层铁锈,没有任何其他的光芒闪动。

艾用力,在左臂上划出一道伤口,看着鲜血滴落在地上,感觉到传来的刺痛。

艾终于确认,眼前的一切,并不是一个梦,如果是的话,也是一个他无法醒来的噩梦。

半饷后,艾走到谷底,站在奔腾的激流边上,天上的月光明亮,照得翻腾的江面上一片金光闪闪。

看着本的身体,一点点被奔腾呜咽的金沙江水带走吞没,终于消失不见。

对出生在海岛上本来说,奔腾的江水终会把他带到那无尽的大海的怀抱里吧?

“阿本,你的冒险之梦就由我来替你完成吧,这是我唯一能替你做的了。”

第三十章 尾声

青羊城,冒险者工会酒馆。

又是每个月的水星日。

正逢新酿的麦酒上市的时候,酒馆里充满着新鲜的麦芽香气。

今天依旧是冒险者云集,比之平日里更多上几成,大堂里,三十来张长木桌周围也都已塞满了人。

除了本地的冒险者外,酒馆外围的木桌上,三五成群的,坐着不少面目陌生的人物,听口音,多是附近城镇甚至有异省来的。

毕竟是两颗血芒星的任务,而且赏金是3000枚银盾,这一个月来,消息早已传到了外省去。

这几天,络绎有外地的冒险者长途跋涉到青羊城来,多数是来凑个热闹,看看谁能完成这么个“诱人”的任务;也有不少自持实力的资深冒险者,赶到这里来碰碰运气,看是否还有机会接下这个未必会被完成的任务。

天色渐晚,酒馆里喧闹依旧,柜台前的青石板上任务多已更新,完成的被注销,换上了新的任务;只有头条上的两颗血晶依然闪烁不定,不时吸引着几处炽热的目光。

“啪啦啦”的声响,从酒馆顶部的气窗孔里飞掠进一道灰影,直至柜台上工会掌柜处停住,是一只铁羽灰隼,小地方的冒险者工会用常用它来传递信息。

掌柜的老头伸手接过灰隼,从它的左腿绑着的小口袋内,取出一条魔法密文纸条,随即取过一块小小的生肉,抛向空中。

趁灰隼跃在空中扑击生肉时,老头走入柜台后的一个密室内,稍有知识的冒险者都知道,老头这是要到密室中用炼金术解读字条上的魔法密文。

约摸半杯麦酒的时间,老头仍未出来;再过了一会儿,掌柜的这才推开密室的门走了出来,有心人可以看出,平日里脸色铁板的老掌柜此时却有一丝尚未抹去的惊诧之色。

老掌柜走到青石板前,作了些动作,随即走回柜台后,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的冒险者看着更新后的青石板,不由得发出了一阵清晰可闻的抽气声,原本喧闹的大厅之后逐渐静了下来。

狼人的任务并没有被注销,但是之前的两颗血晶现在变成了三颗。

三颗血晶!九死一生的血腥任务!

在三颗血晶的前面还标嵌着一枚小小的纯黑色铁牌,在火光下闪烁着奇异的金属光泽,眼尖的人可以看出铁牌上隐约刻着一个勋章,勋章上正是冒险者工会的剑盾图案。

“勇者之章!?”

一声低呼从柜台右角传来,靠墙处的长木桌上,围坐着七八个身材彪悍的冒险者,此时人人盯着任务板的最上方,声音正是从其中一个长相颇为俊朗的骑士打扮的剑手处传来。

纵横绵延无穷的菲利亚斯大陆上,冒险者工会的机构分布于上万个大城小镇中,每年发布的任务不知道有多少,但是有勇者之章的任务每年从来都是一个手便可以数过来。

冒险者工会从来只将它授予完成最危险的任务的最优秀的冒险者,这是整个大陆冒险者们梦寐以求的终极荣耀之一,今天居然出现在这个大陆上籍籍无名的青羊小城里。

“三颗血星,勇者之章不要激动,廖斯,分析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俊朗骑士身边的一个中年大汉仍是神色沉稳,低声问道。

俊朗的骑士饮了口冰凉的麦酒,镇静下来,思索了片刻,才道:

“这个任务是在金河和这里同时发布的,嗯,刚才那头灰隼传来的纸条里,应该有金河的消息,那里的任务该是失败了。。。而带来的消息是,配上三颗血星和勇者之章,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狼王出现!?”

“狼王?”中年大汉沉静的脸容也变了色:

“嗯,有道理,冒险者工会不会轻易挂出勇者之章的,那这个任务应该不可能被先前的人完成。不过,”

大汉脸色肃穆,沉声说道:

“我们放弃这个任务。狼王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至少三个以上个大剑师或大武师级别的人物合力,才能对付得了。”

顿了顿,叹道:

“唉,这趟算是白来了。”

“或者圣域的话就能单人完成这个任务吧?”

英俊剑手廖斯跟了一句。

“圣域?这穷乡僻壤的南方五省里,现在哪还有圣域?就是有也早被北方和东方的豪门礼聘去了,圣域在这里已经断了传承了。”

大汉感叹地说了一句,又瞥了一眼标志着勇者之章的铁牌,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难舍的神情:

“可惜了这枚勇者之章,只能看看了,光是它的价值,就是3000枚银盾任务报酬的几倍吧?”

一阵交头接耳后,大厅里又一次喧嚣起来。便是最没见识的冒险者,现在也知道了任务板上的那块小铁牌代表着什么东西,无数道灼热的眼神紧紧盯了上来。

这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那个中年大汉那样冷静,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资格申请这个任务,但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不可避免都会产生些非分之想:或是搭顺风船,或是趁乱赚些便宜也好。

吵嚷声中,吱呀一声,掩着的酒馆木门被推了开来。

随着屋外深秋的寒风,走进来一个黑衣少年。

除了坐在酒馆门口几桌人之外,没有多少人正眼打量这个衣衫褴褛,身后背着个破旧黑布剑囊,浑身血迹斑斑,而脸色苍白冷漠的少年,直至他走到柜台前,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交任务。”

“噢,什么任务?”

少年不答,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柜台上。

一瞬间,一股阴寒的气息弥漫在整个酒馆大厅中,空气中,仿佛有着淡淡的血腥味传来。告示板上的魔法晶石也突然暗淡下来,不再闪烁。

由于角度的关系,没有人看清少年取出的东西,只有几个粗莽的汉子低声嘟囔着:

“咦,怎么这么冷?门又开了?”

扭头望向门口,可木门已经合上。

除了一个人,工会的老掌柜。此时他的双眼紧盯着柜台上的物件,瞳孔收窄至一个针孔。

那是一颗几乎有鸡卵大小,深红似血的狼晶!

“你?”顿了半饷,老掌柜才续道:

“交任务的,请到后面的屋里来。”

离任务交接截止越来越近了,酒馆里温度早已恢复正常,众人也是喧闹依旧,直至有人发现,自黑衣少年走掉后,一直呆站在任务板前的老掌柜,终于又动手,撤下了最上方的三颗红五芒星的血腥任务。

有人大声叫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回事?怎么又撤掉了?”

这大声的呼叫让更多的人注意到了任务栏上的异状,一阵喧嚷之后,热闹的酒馆里忽然奇怪地安静了下来。

终于有人想明白了这举动意味着什么。

序章简单说明

到这里,序章这一卷就写完了。

序章的目的,是向读者大大们介绍人物的背景和性格形成,接下来,就算是真正的正文啦。

本书的主体架构和情节内容都已经设想搭建完毕,因此能保证不会太监。

至于更新速度,现在不敢保证;目前第二卷也写了大半了,有存稿的话,会尽量多更一点的。

最低限度,应该不会断更。

第三十一章 街边的老者

夏末。

紫石城。

大陆深处,西南边陲小城。

青苔斑斑的石城门口。数株野槿花自在吐艳。

花谢花开,依旧和五年前一样的灿烂,仿佛岁月不曾在这里留下些痕迹。

时间的流逝无痕,也仅在这里。

一阵寂寥的冷风里,一身黑衣的艾穿过古旧的北城楼。

背上依旧是洗得发白的旧蓝黑布囊,同样的一头黑发下,瘦削的脸容上已然分明刻下了风霜的痕迹,曾经精灵的黑色双眸中也只剩下深邃和冷漠。

很典型的南方小城格局,一纵一横两条主干道贯通城中。

城中行人很少,艾顺着南北干道走着,快到城中心广场处,向右拐入一条稍窄的小巷中,脚下因铺设年久而松垮的青石板发出吱咯的声响。

前行百步,有一个酒馆,挑在街心的木制店招上刻着剑盾的图形。

艾熟门熟路的走入酒馆,径直到柜台前,屈指在台面上敲了敲。

正伏在柜台上假寐的掌柜猛地抬头,眯起眼盯着来人,待看清是艾后,脸上堆起笑容,道:“原来是你啊。”

今天不是每个月第一个水星日,酒馆里空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但掌柜的仍旧将艾带入柜台后的密室里。

合上密室木门后,掌柜的敛去笑意,看着艾道:“怎样?”

艾不答,只是伸手从怀里取出了一枚绿色的指环,交了过去。

掌柜的接过指环,凑着密室内昏黄的魔法铜灯的光芒仔细看了一会儿,这才笑道:

“果然是青铉金戒,不枉了我一直以来对你的信心。照你一向做法,该都料理干净了吧?”

艾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掌柜的展颜,回身在密室的一角内取出一个小皮口袋,道:

“这次任务报酬,壹千枚银胡子,都在这里了。”

艾接过口袋,打开一条小缝,皮袋口里闪烁出点点金色光芒。

“照老规矩,都折成了金盾,一共五十枚。”

看见艾转身要走,赶紧问了一句,“过两天就是水星日了,要不要我帮你留个好任务阿?这次应该仍有黑活。”

“不必了,我会休息一段时间。”艾并不停留,径直走出了密室。

大陆上的冒险者公会,除了明面上在告示板上公示的任务外,多有经营些暗地里的任务,一般是因为委托者不愿公开透露任务的资料或内容;由于这些任务一般多是见不得光的,难度也通常很高,行里称之为“黑活”;工会也只会私下选一些身手高明,信得过的老手来接,这些人通常叫“暗客”。

这几年来,艾的“黑衣剑客”的外号在附近一带城镇的冒险者里已有些小小的名声,也是紫石城里的工会掌柜的熟客了。

这次接的黑活却不是一般的黑活,是杀一个人,一个“暗客”。一个据说是接了个黑活,却昧下了任务物品“青铉金戒”和大笔的预付佣金的“暗客”。

走出酒馆,望了望门口在阳光下略有晃眼的店招和身后黑洞洞的工会,艾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出死在自己剑下的那个暗客狰狞绝望而血淋淋的面孔,没来由的感到一丝淡淡的倦意。

工会所在的的小巷子周围都是一些出售武器装备药品的铺子,这也是大陆上基本的惯例,艾随意逛了几家,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艾想要一柄趁手的短剑,最好兼具锋利和坚韧。原先的那柄已经在城东的密林里折损了;而这里的铺子里只有一些普通的货色,虽然是精铁所制,用于战斗的话却颇易损裂折毁。

像紫石城这样的小城里自然没有北方大镇中才有的大匠所制精品,更不会有传说中只有上古精灵族才会锻造的,传言中的神兵利器。

从小背着的那柄旧铁剑,艾曾经反复的研究过,只是除了发现表面上的铁锈似乎少了点外,再也没能看见记忆中的蓝色光芒;绝大多数时间只能当作一片厚铁片使用,这剑却十分坚韧,怎么砍劈也不会损坏,连上面的锈迹也没磨掉多少。

从小巷往左穿出去便是城心广场,从这里已经可以隐约看到陈旧的泛着黄锈的圣凯尼恩大帝的铜雕像,雕像前的喷泉在斜射的阳光下,撒出一串七彩的光芒。

小巷的两边零零星星的摆着几个地铺,陈列着些刀,枪,剑和盾牌等物。艾知道这通常是些落魄的冒险者收集了些废弃的兵器武具等物,修修补补后再次出售,聊以为生。

不过如果摊主的眼力和手艺都不错的话,有时还是会有些好货的,当然是和其价格相较而言。

艾对武器并不是很挑,只要好用就行,左右都是些普通的消耗货色,他也不介意在地摊上看看二手货。

正对着广场喷泉雕像的石墙脚下有一个地铺,上面摆放着几柄长短不一的铁剑和肩甲护心等防具零件,虽然多有破损,仔细看下可以看出其原来的本质都还不错,损毁处亦多无碍其使用。

摊主是个衣衫褴褛的老者,瑟缩在墙脚的阴影处。看到艾的眼光扫过自己的铺子,忙弓起身,伸出左手操起一柄一臂长的短剑,沙哑着声音吆喝道:

“年轻的勇者啊,看看这柄科斯精铁矿锻制的短剑吧,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货色,只要六个胡子。”

艾的瞳孔一瞬间收缩了一下,盯着老者伸出在阳光下的左手;纤长黝黑的手指熟练的握住剑柄,虎口处有明显可见的茧痕。

目光随即扫向老者的右手,虽然仍在阴影里,仍然可以分明的看出从齐腕处至上臂处有一道及其可怕狰狞的伤疤,应该是斩断了整个上臂的经脉,以至于露在破烂衣袖外的手臂干枯瑟缩得只剩下骨头和一层树皮般的老皮。

“老丈,可有时间喝一杯麦酒吗?”艾默然良久,说道。

城心广场的一角有一个酒店,就小城的水平而言,其装饰陈设算得上是颇为华丽;镶着琉璃的拱门口甚至有小城唯一的马车道,供身份高贵的客人拴停马车之用,其上则是一个铜质的店招,刻着“老亨利的酒店”,背景花纹则是一对小羊角。

酒馆名字颇为土气,倒是恰如其分的体现了乡下人的眼光和阅历,在紫石城里却是最好的酒馆了。

老亨利的酒店里最出名的菜是一道烤小羊排,选用本地云芬草原特产不满周岁的山羊腰脊上最嫩的一块肉,加上采自南方黑森林原料密制的香料烤制,是本地甚至整个德尔加行省都闻名的美味;价格自然也不菲,一客便要一枚银盾,几乎是本地人一周的生活开支了,因此享用的多是外来的饕餮客。

囊中多金的时候,艾向来不会亏待自己,每次来到紫石城,均会住在老亨利的酒店,也必然会点一客烤小羊排。

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艾招来伙计,先点了两大札新酿的银麦酒,自然还有两客烤羊排。

摆地铺的老者坐在艾的对面,背上背着个破旧的大包,包着所有的二手武具,虽然仍是衣衫褴褛,奇怪的是并不显得局促不安,又脏又瘦的脸容也颇为沉静。

伙计先送上来银麦酒,装在两个大锡杯里,杯把上镶着的银饰由于年岁久远已经开始发黑。

老者取过杯子,鲸吸了一大口,然后回味般的长长吐了口气,叹道:

“真是好酒,好久没有尝到银麦的清香了。”

银麦酒是银棠花配上精滤的上等麦芽浓汁精酿而成,一般要在酒窖里熟成数年后方可饮用,除了银棠花混以麦芽特有的清香外,口味的浓郁浑厚也不是通常乡野村间的粗劣麦酒可比的,当然价格也要贵上好许。

老者又再大口喝了几口后,这才顿下酒杯,开口问道:

“年轻的勇者,可有什么要老头子做的吗?”

艾不答,抿了一口银麦,良久方道:“老丈以前也是练剑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老头子现在已经不能再用剑了。”老者缓缓地低声答道。

艾无语,事实上他只是看到先前老者左手抄剑的姿势,心中隐约有所触动,却不清楚自己究竟想着什么。

“看他的手势,这老头以前应该是一个及其出色的剑手,不过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艾心里随意思量着。

看着老者狼吞虎咽般的吃完整客羊排,又喝光了杯中的银麦酒,满意地打了个饱嗝,站起向艾躬身道:“年轻的勇者,多谢您美味的酒肴,如果没有其他的吩咐,老头子要告退了。”

第三十二章 苏珊娜

艾看着窗外的铜雕像的影子在夕阳下越拖越长,直至完全没入黑暗中,酒店里的烛火点燃了起来,在淡淡的酒意中晃着光晕。

酒店里渐渐热闹了起来,换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女招待,一头及腰的金发,束腰的百褶裙突现出修长的双腿和骄挺的酥胸,犹如一只花蝴蝶般的在桌子间穿梭往来,不时往艾这里瞟上几眼。

女子叫苏珊娜,酒店老板老亨利的远方侄女儿,是紫石城里闻名的一朵花,并不常来店里帮佣,艾曾见过几次,却不是甚熟,仍是自顾饮酒沉思。

酒酣耳热之际,一身惊呼从后传来,接着是杯盘落地的声音响起,后桌的一个恶客模样的粗鲁汉子目光炯炯地盯了苏珊娜良久,刚才趁着酒意一把将苏珊娜抱起压在桌上,双手里乱摸一气,口里含混不清的嚷道:“好漂亮的小妞儿,勾得大爷火都上来了,来,亲一个嘴儿。”

“放开我,臭东西。”苏珊娜勉力挣扎着。

“小妞儿,害羞了吗,老子可以带你到后面的房间里好好乐乐哎哟。”

随着一声惨呼,原来是苏珊娜随手操起桌上的大酒杯,重重砸在恶客的头上,随后趁机往后挣脱开来,滚落在地面上。

“刺啦”一声,百褶裙撕开了一条口子,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恶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身形剽悍,背后背着令人印象深刻的厚重黑铁砍刀,看样子应该是和艾一样的刚赚了大笔酬金来这里享乐的冒险者。

恶客摸着脑袋被砸的地方,满嘴酒气地嚷着:

“好劲的小妞,老子今天可是有大把的钱,让老子开心了这些钱都归你了。”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银盾抛在桌上,叮当声中,四散的银胡子在烛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看着苏珊娜依然一脸厌恶地往后退去,恶客显然有些恼羞成怒,恶声道:

“骚货,不是看到有钱人就会躺下的吗,今天他妈的怎么装起圣女来啦?”

摇晃着步子往苏珊娜逼过去。

酒店里平静如常,不多的几桌客人仍是自顾用餐,恍若熟视无睹;只有柜台后的老亨利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似要叫嚷,眼光看到恶客身后的大砍刀,终于还是没有发出声来。

苏珊娜退了几步,退到淡漠的坐在一旁若有所思的艾身边,一把揽住艾,低呼道:

“帮帮我!”

艾似是醉了般的毫无反应,只是修长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

恶客逼上前来,嘴里仍是含含糊糊地咒骂着,一把抓住苏珊娜的肩膀,正欲往怀里拖时,一样硬物贴上了他的脖项,冰冷的触觉顿时让他清醒了不少。

那是一柄连鞘的旧铁剑,不知何时已从艾背后的破旧布囊中搁到了恶客的颈旁。而艾仍是坐在桌前,亦未回头。

平淡的声音传来:“后面的这位朋友,做得有些过了;这种事还得两厢情愿才是。”

“情愿?老子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看这个骚货情愿不情愿,你是个什么东”

声音忽然小了下来,来人似乎认出什么似地,惊疑不定地上下看了看艾,似醉非醉的眼睛中掠过一丝惧色,一会儿,才极不情愿松开抓住苏珊娜的手,断断续续道:

“臭娘们,搅得老子兴致都没有了,老子有钱很多钱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娘们。”

老亨利的酒店二楼兼营旅店。夜已深,艾闭着眼,舒适的躺在二楼最好的房间的大床上,任由淡淡的醉意占据自己的躯体和感觉。

这里的房间也是小城里最好的了,虽然家具和装饰陈旧了点,但还干净,枕间还依稀有阳光清新的味道。

朦胧欲睡的当儿,门口传来轻微的声响。

艾仍是闭着眼,保持躺倒的姿势,但右手已经握上了枕头下的剑柄。

“吱呀”一声,木制的房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一股淡淡的烛油混合着脂粉的香气传了过来。

艾睁开眼,斜瞄过去,来人手里托着一支小小的蜡烛,幽暗的烛光勾勒出一个娇俏的女人轮廓,正是苏珊娜,换了一身轻薄的白纱裙。

苏珊娜走到大床前,看着躺着不动的艾,咯咯轻笑几声,“喂,谢谢你刚才帮我。”

“噗”地吹熄了手中的蜡烛,黑暗中一具温热的身体钻入了艾的被窝。

片刻过后,苏珊娜慵懒的躺在艾的怀里,腻声说道:

“嗨,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艾不答。

“你一定是北方的那些大城市里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这个小地方都是些土包子,整年也没有几个上流的贵族人士。还有那些粗鲁的外乡野蛮人,又脏又臭,好不容易赚了几个银子就到这里显摆,看见女人就像饿疯的野狗一样。”

鄙夷了几声,接着道:

“你就不一样,一看上去就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我注意你好久了,那些野蛮的家伙好像都有点怕你。我猜,你应该是个骑士什么的大人物,偷偷到这里来执行什么秘密任务的吧。”

艾平淡的声音:“你猜错了,我只是一个流浪的冒险者。”

苏珊娜猛地挺起身来,脸凑到艾的眼前,似乎要在黑暗中看清艾的表情,半饷,低低的道:

“你骗我呢,也没关系,反正你都救过我呢;不过我才不信你呢,我可不会随便告诉别的人的哦。”

“如果今天我不帮你,你会怎样?”

“如果没有人救我,我也只好从了那个家伙喽,他可是有刀的哦,不过我有把握你会帮我的,嘻嘻。”

接着再次躺倒,微有不耐得说道:

“不要再提那个家伙好吗,好无趣的。”

“多想有机会去那些北方的大都市里阿,豪华的餐厅,盛大的舞会,华贵的丝裙还有彬彬有礼的绅士,想想就兴奋死了。”

躺在艾的怀里,苏珊娜自言自语地描述着自己对繁华都市里奢华生活的想往,以及对紫石城这个小地方枯燥乏味的生活和人物的厌烦,絮絮叨叨,直至艾半入梦乡。

夜已深沉,司掌爱情的月之女神透过窗帘的一角偷偷的窥视着躺在床上的一对年轻男女。

嗒嗒几声轻响从门上传来,似乎有人在轻轻的扣着门;随之一声压抑得低低的女声传来:

“苏珊娜,苏珊娜?”

听口音应该是女佣安娜。

苏珊娜看了看闭着眼的艾,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看见没有反应,随即轻轻的爬起身来,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吱呀一声,闪出门去。

从艾的距离仍然可以隐约听清门口传来的窃窃的低语。

“怎么啦?”

“小姐,城里来了重要的客人,老爷叫你去作陪呢。”

“重要的客人?”

“嗯,听说是从北方来的贵客,乘着豪华马车,老爷已经到城主府去招待了,吩咐要小姐快点来呢。”

“北方来的贵客?真的吗?太好了。”声音略略变高了一点:

“哎呀,我的百褶裙,给下午的那个混蛋撕坏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嗯,安妮,帮我把婶娘的那件绛丝宫裙偷偷取出来。”

“这不好吧小姐。”

“怕什么,反正她也穿不了了。”

咔哒一声,门被再次搭上了。

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愈传愈远,四周重又寂静无声。

一阵酒意传上了脑袋,艾终于沉沉睡去。

第三十三章 最深刻的梦?

一枕黑甜,直至厚厚的鹅绒窗帘也挡不住室外正午的日光映射时,艾这才醒来。

捻起枕上留下的一根长发,艾回想起昨晚的艳遇。

“北方来的权贵吗?本质上,和粗鲁的外乡蛮子都一样吧?倚仗的,最后不都是金钱和武力吗?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权贵们拥有金钱和武力已经太久了,久到绝大多数人们都已经习惯跪着了。”

摇了摇头,艾哑然失笑:

“想它做什么,是喝多了还没完全醒吧?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至少,苏珊娜她还有梦想。”

腾地坐起身来,扭了扭脖子,松动了下手脚,艾在床上做起怪异的动作来,躯干和四肢犹如抽去骨头般地随意的扭动弯曲,却并非是没有规律:如果是站在近处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艾的整个身体以一种奇异的节奏伸展扭动,忽快忽慢。

床上的空间狭**窄,虽然如此,整个木床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仿佛床上的人仍在安稳的沉睡中。

艾的武技完全来自于冒险身涯中的实战,每一次的生死经历都让他进步良多,而可怕的身法往往能让他在出人意料中凶狠反击;他的剑技中,完全摒弃了无用的花哨;简单,准确和不留余地便是他武技的最好写照。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艾收起功架,跳下床来,深深的呼吸几下。

额头微微见汗,整个人却是精神一爽,残余的宿醉也已不翼而飞。

简单梳洗后,艾走下楼来,此时已是午后时分,店堂里空空荡荡,并没有其他客人。

安妮上来招呼着,老亨利依旧倚在柜台后打盹,似乎没有挪过地方,而苏珊娜却不见踪影,想必尚未回来。

缓步走出酒馆的大门,下午时分特有的炽热阳光立时热情的拥了上来,街角出似乎有一两个本地的小混混远远的打量着从“豪华酒馆”里出来的艾,艾不以为意,仰望着街心高大而古旧的雕像。

该到哪里去?

艾一时有些茫然。

眼神不经意间扫过那边的街墙,阴影中,那个老头仍然在辛苦经营着他那无人光顾的破旧地摊。

。。。

和昨天一样的靠窗的桌子,同样的一老一少,艾招了招手,吩咐安妮点上同样的银麦酒和烤小羊排。

老者并没有拒绝少年人再一次的邀约,只是坐下后,咧了咧嘴,道:

“少年人,这里的煎炒小羊腰子也是同样的美味,只是没多少人知道。”

艾微微一笑,果然招呼安妮再来一份煎炒羊腰。

同样的沉默,饮酒。

半饷,艾突然问了一句:

“老丈,除了杀人和被杀,我这样的冒险者还可以做些什么?”

“你杀了很多人?”

“或许没有很多,不过,却是我做过最多的事情。”

老者低着头,看着杯中银麦酒泛起的细细泡沫,似乎在沉思,又似在缅怀着什么。

良久,缓缓开口道:

“很久以前,好像我也曾和你一样,杀过很多人,有时也怀疑的问自己,除了杀人和被杀,我还可以做什么?不过大多数时间,我只是在喝酒,喝好酒;放纵和,杀人。”

“直到很久后的一天”老者的眼睛中闪过痛苦之意,“我才突然发觉自己在这世上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声音低沉了下去,却仍是平缓。“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沉默,饮酒。

“怎样才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当你每天午夜梦回,或是早上醒来,其他的一切都已想不起来,只有那最深刻的一幕,犹如刻在脑海里一样,反反复复的出现你就会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来。

“每天早上醒来,唯一记得的,最深刻的梦境吗?”

“老丈,不知可否请教一声,您的梦境是什么呢?”

老者看着自己残废的右手,双目中射出恍惚迷醉的神情,

“我的家乡,群山环绕,那个宁静的小镇,清澈的溪流。我每天都梦到那里,可惜那是在上万里之外的地方,只怕我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

艾默然。片刻后,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羊皮口袋,里面是原封未动的50枚金盾的任务酬金,轻轻掷在老者的桌前,发出几声叮当的脆响。

“老丈,这些或许能够帮你回到你梦里的地方。”

老者盯着眼前的小羊皮袋,脸上激动地神情一闪而过。

半饷,抖抖索索的解下背上的大包裹,伸手到包裹里翻找了一会儿,从最下方抽出一柄浑身漆黑的连鞘长剑,推到艾的面前:

“你在找一把好剑吧?这是老头子以前用的剑,虽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倒还锋利耐用。希望帮得上你。”

顿了一顿,续道:“你背上的那把凶器还是少用为好。”

艾身躯一震,“您认识我背后的这把剑?”

老者挥了挥手,阻止艾将剑解下来:

“老头不认识这柄剑,只不过老头年轻时也见识过不少传说中的神兵利器,和一些可怕的人物,只有你这柄剑让老头子第一次感到害怕。”

背起包裹,将小羊皮袋仔细的放入怀里,老者再不停留,转身一步一颤的走出了酒馆,直至消失在街角外。

夏末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艳阳满天,突然之间便阴云密布起来。

“每天早上醒来,最深刻的梦境吗?”

艾自言自语着:

“如果根本没有梦,那该怎么办?”

摇了摇头,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银麦酒。

第三十四章 雨夜的邀请

桌上已经放了三四个空的银镶锡杯。

艾伸手在怀里摸了一下,还有几个零散的金盾和银盾,挥手招来安妮,随意的扔出一枚金盾了解这两天的帐。

金盾在酒馆刚点上的灯火下画出一道闪烁的光芒,即使从街外透过窗户仍清晰可见。

黄金的光芒通常都会吸引贪婪的目光。

即便黄金的主人是个不好惹的家伙。

不过,一个不好惹的家伙喝醉了呢?尤其是,这个家伙还是个没根底的外乡人呢?

半醉的艾有些摇晃着走出了老亨利的酒馆。

酒馆外面愈发黑暗起来,就在艾顺着酒馆门口的马车道走了不到几步的当儿,已经几乎暗到伸手难见五指的地步,一场可怕的雷雨马上就要下来,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湿气,以及,

杀气。

急促的脚步声从艾前后不远处分别传来。

在黑暗中,艾闭起眼,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缓缓地,将醉意完完全全的从肺中吐了出来。

一道令人睁眼欲盲的闪电划过,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雷鸣声,充斥着整个耳鼓。

大雨如倾倒般的突然间灌满了天地。

刹那的闪亮中,艾看到面前七八步的地方,五个人影挥舞着闪亮的兵器,冲了过来,狰狞的面目依稀可以分辨出,正是城里的几个混混和地头蛇们。

不止,还有四个人,从艾身后包抄过来。

他们的脚步声完全被雨声遮蔽,但遮蔽不住的,是他们的杀气。

光华瞬间即逝,天地重回黑暗。

下一道闪电亮起的时候,冲上来的人却失去了艾的踪迹。

艾已然飞退,迅速退入了身后包抄的四人中,电光分明中,右手紧握着新得来的黑色长剑,径直刺入了为首的毫无防备往前急奔者的怀里。

前方奔来的五人下意识的往闪动的人影处加速冲去时,一片震耳的雷声和雨声充满了整个世界,只能偶尔分辨得出几声惨叫和利器破入甲胄的声响。

再一阵闪电划破黑暗,落在最后的那个人突然惊恐地发现,前后九个同伙,此时除了自己之外均已变成躺倒在地上的躯体和残肢。

一柄黑色的长剑在电光照耀中指向那人的面门。

艾冷冷看着最后一个敌人吓得瘫倒,手中的斧子也跌落在地上,微然轻叹了口气,收回长剑。

“用兵刃杀人的人,应该也有被杀的觉悟吧?”

大雨仍是泼倒般的下着,长剑上残留的鲜血片刻便已被清洗干净,不留半点痕迹。

艾并不停留,顺着脚下的街道径直往城外走去,雷声渐渐弱了下来,天地间只剩下茫茫的一片雨水。

“嗒嗒”,雨声中,微弱难辨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在城门洞口赶上了艾。

来的是一辆黑蓬的轻便马车,一个人从车上下来,一把青油布伞伸了过来,替艾挡住了泼洒进城洞来的雨水。

艾扭头望去,借助马车顶棚下悬挂着的特制的防水琉璃风灯打量着来人。

来人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管家装束,身披雨蓑,朝着艾微一鞠躬:

“冒昧打搅了,是艾壮士吧?听闻您是本地剑技超卓的冒险者,我家主人想请您见一面,有地方借助。”

“你家主人?”

“我家主人弗雷顿明,是附近有名望的商人。”

并未打算好到哪里去,抱着不妨一见的念头,艾想了想,登上马车,老者随即攀上御者的座位,马车顺着城墙朝城东方向驶去。

马车内的装饰很是质朴,没有任何的花纹雕饰或是纹章之类的;然而细看之下用的布料和木材质地却颇不一般,不像是出自小城镇;御者和马匹亦似训练有素,在暴雨中仍是健步如常。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城东郊一座大宅子处,老者拴好马车,引领着艾走入大门。

雷雨渐渐小了下来。

宅子很大,大门和相连的直道两旁雕饰颇为豪华,而远处则仍能看到未铲尽的杂草,应该是不久刚修葺过,不过显得颇为草草。

来到宅中大堂出,老者退了开去。

大堂颇为阔大,装饰简单而高雅,四角巨大的铜质烛台灯光照得整座大堂颇为亮堂。

厅心站着一个男人,约四十岁许,穿着绸缎的华服,身量高挑,脸容清癯,颌下蓄着短短的髭须。

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此人快步迎了上来,朗声道:

“本人弗雷顿,这位便是艾先生吧,想不到是如此年轻有为。没错,您不认得我,我之前也不认得你,不过有人向我推荐您,说您是这里极有实力的顶尖冒险剑手,我这里正好需要人手,因此特地请您来一趟,不要觉得我冒昧才好。”

招呼艾坐下时,见艾不为所动,弗雷顿亦不介意,转头,要侍女准备热茶,接着说道:

“本人在省会雪梵城里经营些许小小的生意,也时常到紫石城走动,以及法勒和金枫一线;平日里和这里的冒险工会颇有来往,不过今次吗,”

稍稍压低了声音,道: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是要做一趟私活,数目颇大,打算经黑魔森林走南边夜浪公国一趟,因此不方便通过工会公开找人,而是私下约您来,阁下意下如何?”

第三十五章 鄂尔克斯人

夜浪是帝国最靠西南的附属小公国,为险峻云岭分隔,交通艰难,素来只有一条狭窄官道贯通帝国,却有仅产于此地的几种珍贵宝石矿物药材等特产,运到帝国中心处价值昂贵,但由于山高皇帝远,向来不太遵守帝国法令,近来更是对往来商客课以数倍的重税。

艾也曾听说有商人另辟蹊径,迂回通过黑魔森林翻过云岭走运私货。

不过黑魔森林里极易迷失路径,而且凶猛怪兽出没,加之有神秘的土著魔物剥皮克林族出没,风险极大。

弗雷顿继续自顾滔滔不绝说着话,言辞明快语气铿锵,听上去颇有说服力。

看着对方略带笑意的亲切表情,艾毫不动容,深深直视弗雷顿的双眼。

此人一对灰色的瞳孔中似乎蕴藏着无限的雾霭,怎么也看不分明,注视久了,甚至有晕眩的感觉。

收回目光,艾淡淡开口道:

“两千枚银盾,先付一半。”

弗雷顿微微一愣,随即大笑道:

“好,果然是高手,气概非常,就这么说定了。”

雨终于停了,天色却已真正暗了下来。

宅院东侧宽敞的贵客客房内,青石铺就的地面正中是一个长可数丈,整个由云石砌成的大浴池,池中注满了热水,飘洒着些许鲜花花瓣。

赤身的艾躺在池中,仰头望着氤氲的水汽漂浮向上,透过房顶的气窗隔隙散往屋外,而点点星光亦探射下来。

池边有位身披薄纱的娇媚侍女,捧着木桶缓缓向池中注入热水。

艾舒服的轻叹一声,拔出老者赠与的黑色长剑,在室中明亮的烛火中细看。

剑身修长黝黑,与剑柄一体而铸;比通常的骑士长剑短,却比艾用惯的短剑稍长,剑刃稍微有点薄,入手却颇为沉重。

凑到眼前,深黑色的剑脊上有奇异花纹浮凸,似冰裂又似水文,细看下,应是天然生成而非煅铸所成;剑脊上下两面一左一右不对称的各刻有一道浅浅的血槽,两边剑刃锋锐处在火光下有幽蓝光芒闪动。

随意挥动了几下,剑刃发出“咻咻”的破空之声,任谁也看得出这剑是柄罕见的凶器。

“照那个老者所言,这剑是他当年用的,到现在也该有十几甚至几十个年头了,可剑的刃口还好象新发于硎?整柄剑虽然看上去单薄,却几乎看不到磨损或缺口,材质应非是一般精铁,甚至不是寒铁所铸。”

“我的眼光一般,可也看得出来这剑的价值大概不止千枚银胡子。。。想不到倒还做了一笔赚钱的买卖。”

还剑入鞘,眼光扫过浴池边上搁着的小小鹿皮囊,里面是“去而复来”的五十枚金盾。艾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

艾本并没有打算接下这个活,弗雷顿给艾的第一感觉是城府太深,让艾无法看透;所以要了个极高的价格。

2000枚银盾,便是顶级的血腥任务和黑活一般也不会有这样的报酬,但出人意料的,弗雷顿一口答应了,反而让艾更觉异常。

因为即使是远低于心理预期的报价,商人们通常也会面现难色讨价还价一番,这是深刻在骨子里的商人天性了,而弗雷顿的反应决不似通常的商人,而像是一个:

赌徒。

“算了,这又如何”

艾自嘲的一笑,在脑海中想道:

“有区别吗?我只是个雇佣的剑手,以命换钱而已,2000枚银盾,买一条命,够了。”

一伸手,揽过身边的女子,少女轻轻娇呼一声,一脸红晕地倒靠在艾的怀里。胸膛起伏。

从刚才的反应来看,少女应是初谙人道未久,配以出众的身材和相貌,确是上品。

主人能以此待客,当属慷慨。

单独躺在温暖舒适的大床上,艾最终却未留下那个侍女,不是因为仍不谙风情,五年的刀尖舔血的生涯早教会了他及时行乐的冒险者准则;只是初到陌生地方,主人用意不明的情况下艾却不会随意放纵自己,这亦是艾生死间学会的准则之一。

第二天一早,不远处庭院里传来的嘈杂喧闹声便使得艾醒了过来,走出客房,来到一墙之隔的阔大厅院里,艾这才对弗雷顿所说的“一笔数目颇大的私活”有了个概念。

厅院里一溜排着五架大型的货运马车,二十五六人正在老管家的指挥下往马车上装载货品、加固马车和扎紧货箱。

一行人都是一身深色紧身服,似是家丁打扮,却均是身形魁梧,神情精悍,动作也是训练有素。

厅院门口站着两人,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魁伟高大,精赤着古铜色的上身,光头,脸容却颇为英俊硬朗,肌肉虬结的上身以钢链在背后缚着两柄比一般的战士重斧显得细长轻巧的双刃长柄斧,整个人彪悍得犹如一头怒豹。

身边的女子脸容和他颇有几分相似,身材亦极为高挑,甚至比艾还要高上一些,身上衣饰也很简洁:紧身的兽皮抹胸和短裙,及膝高靴,露出极其修长的美腿,健美的腰肢和匀称的肩膀,背上是两柄锋利的无鞘马刀,一长一短。

女子一头褐色短发,轮廓分明的五官,小麦色肌肤,完美英挺的身材,配之以冷若冰雪的表情,构成了难以抗拒的女性魅力。

在场的男性忙碌中无不时不时地偷偷扫视她的身材和露在外面的肌肤,但似乎没什么人敢和她正眼直视。

这两人望向艾的眼神却颇不友善。

此时弗雷顿走了过来,介绍道:

“那两位是兄妹,赤风和赤雪,都是鄂尔克斯人,跟着我有一段时间了,是商队护卫的首领。”

鄂尔克斯位于帝国西南面,是一大片山区的统称,该地山多地少,十分贫瘠,也无甚特产。

生活在那里的鄂尔克斯人却是整个帝国都闻名的勇敢善战的种族;当地的武士特点是悍不畏死,而且极为忠心,历来是帝国贵族和有钱人护卫的首选。

照弗雷顿的说法,当日是吉日,利远行营商,所以一早便准备出发。

第三十六章 黑魔森林

整个队伍一共是装载满了七辆大型货运马车,除了五辆货物外,一行包括弗雷顿和艾在内30余人的补给装备也装了满满两辆马车。

每辆车均套上前后俩排共四匹当地黑魔森林特产的翼驼马,这马比之北方的骏马,个头要低矮稍许;却极健硕,背部微驼,两肩上有明显的骨状突起,传说有云岭高处飞翼魔马的血统。虽无翼难飞,但是善行山路,耐力极佳。

约一个时辰后,众人收拾停当,当即出发往西面而行,除弗雷顿,艾和赤风兄妹外,余人都身佩短弓和重剑,四人一组,一人驾车,其余三人步行护卫。赤风兄妹健步走在最前开路。

一路向西,顺着城外的道路约行了20余里地左右,官道蜿蜒向右,一直下去便是云岭关,进入夜浪的正式入口;而众人便在此处走下官道往左而行,脚下的路也变成了泥泞小路,直至羊肠小道,直至几乎看不出道路的痕迹。

地势一路向上,抬升却颇为平缓,也不甚崎岖,马车载重虽大,翼驮马行进却也并不缓慢。

这一路一直到云岭上的黑魔森林之前,都较为太平,弗雷顿极是健谈,招呼艾坐在排头第二的马车驾位上,侃侃而谈自己经商之道以及夜浪国的情况,间或不经意的打探艾的来历。

艾却是保持寡言少语的一贯本色,偶尔回应上一两句。

照弗雷顿所言,夜浪国自凯尼恩大帝以来,一直是帝国最西南的一个行省,不过因为地势偏远,兼之山势险阻,帝国法令向来难及此处。

十几年前“帝京血夜”动荡的时候,这里更是趁机自立为公国,帝国也无可奈何。

公国现任领主乃是亨利二世,听说极为骄横跋扈,重用一个神秘的邪教法师为国师,近年来大肆征敛,强化武备,只怕是要正式造反了。

弗雷顿说到此处时,不由摇头叹息道:

“帝国已不是凯尼恩大帝时的铁血大帝国了,北方帝京的官僚们只知争权夺利,醉生梦死;况且夜浪在帝国的版图上只是个弹丸之地,只怕是真正反了也没有太多人在意的吧。”

旋又自嘲的一笑:

“这些都是道听途说而已,我只是个小小的商人,关心的只是赚钱。”

回头指了指身后的货车,道:

“这里都是北方来的精巧奢侈货品,那一车是有名的产自潘尼尔谷地的银麦酒,运到夜浪里少说都可以翻上几倍的价钱呢;这倒还罢了,夜浪的紫魔金,龙腥藤和翡翠都是其他地方没有的东西,在北方轻易都可以卖上十倍的价格。“

“可惜了,自亨利二世上台以来,在云岭关甚至夜浪国沿路设置重重关卡,对往来商队严加盘查,除了征以几倍的重税外,如不备以重金贿赂当地官员的话动则罚没所有货物。多少正经经商的,日夜辛劳只是填饱了贪官的私囊而已。”

“绕道从云岭背后穿过黑魔森林走,可以直接穿到夜浪的首府夜明府,虽然沿途及其凶险,却也十分值得,况且本人是识途老马,走过几次,认得路径呢。”

七天辛苦跋涉之后,众人终于登上了云岭之背,在高原上再走了半天后,映入眼前是一片黑茫茫似乎无边无际的高大森林,遮天蔽日。

这就是自古以来便号称行人绝迹,菲利亚斯大陆上也是有名的禁地之一:

黑魔森林。

在弗雷顿的指引下,众人稍事休息,便驱赶着马车进入黑魔森林。

这里的树木多是五六人合抱不过来的参天大树,高可达数十丈,枝干如铁;枝叶并不甚是繁密,植株之间隔也颇为稀疏,并没有幽暗之森般的太多的低矮植物;马车将将可以通行,虽然时不时要人力推抬过地上凸起的老树根或是石块。

虽然如此,除非正午时分,整座森林仍是显得黑魆魆的颇为渗人,原因在于这里不同于其他地方褐色或是红色的土壤,这里的地面上,腐枝败叶很少,露出地表的土壤色作深黑色,犹如野火焚烧后的残烬,使得整座森林色调都偏向深黑。

逾往里走,土壤颜色愈是焦黑,在一些林间空地或是乱石隙中,土壤裂开处甚至有地底热气上涌,赤足踩在其上,能感到灼热的感觉。

传说中以前这片森林被称之为“神罚之林”,据说不知多少年前年以前,高高在上的雷神为惩罚这里的邪恶生物滋生,残害人类,降下雷火将这里的所有活物化作飞灰,只留下耐火的铁木。因此至今土壤仍是黑色,而留下的树木都是千年以上的铁杉。

讽刺的是,现在这里的魔物似乎比千年前活的更加滋润了。

照弗雷顿所言,黑魔森林里最可怕的不是其中千奇百怪的魔物怪兽,甚至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克林剥皮土著,而是茫茫无边的林海中,有些奇怪地方会让人莫名其妙的失去方向。

针对这一点,弗雷顿有独门秘籍对应。

黑魔森林之间有一条秘河横穿而过,只要找到这条河,顺着河道一直上溯便可达到夜光府。

众人在森林里跋涉了一天之后,弗雷顿终于不负众望,找到了这条秘河。

当地人称呼这条河为冷热河,原来这条穿林而过的河流在好几处地方没入地表,在地底穿行一阵后方流出地面,穿出地底时带着地底的热气,河水温热如同温泉,在地面流淌了一段后才又慢慢变冷,是故得名。

第五天。

一行人已经深入黑魔森林里。

车队沿着一条浅浅的地垄沟里缓缓前行,这条沟是不久前冷热河的河道干涸,河水下渗后形成,,两边是高耸的铁杉林,而沟底只是一些稀疏的杂草,土质虽然酥松,但比之林间马车更易行进,顺着河道也不虞迷失方向。

艾坐在排头的马车上,随着马车的前行,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突然间,他一跃而起,落在地上,走到车队中央,两眼冷冷的打量着四周环境。

“怎么了?”弗雷顿也跟了过来,问道。

艾不答,仍是来回巡视着四周,鼻子也不时的嗅吸着。

排头开路的赤风似乎也感到了什么,大声呼喝了几声,车队停了下来,护卫们训练有素地快速围拢在马车旁,各自占领有利位置,短弓均搭上了箭。

周围的铁杉林里仍旧是寂静无比,没有一丝异动,甚至连雀鸟的鸣叫都突然消失了一般。

艾却敏锐地感觉出这里的土腥气比之先前要浓上许多,他甚至可以分辨出其中有一股很特别的腥气。

只是这股气息似乎弥漫在整个车队周围,无法分辨出气味来自于那个方位。

一片寂静中,车队尾部的地面突然震动了起来。

“小心,地面陷裂了!”

“快避开!”

第三十七章 七首巨虺

随着几声呼喊,队尾的三名护卫慌忙往四外退去。

突然间,退得最快的一人身后的土地哗然裂开,从中倏地窜出一条粗近人腰,长达两丈余的带状物体,一把卷缠住后退者,猛地拖入了地底裂缝之中。

那个护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被挤压的闷哼,随即消失无踪。

地面上只留下一个大洞。

“什么东西?”

“好象是条怪蛇,在地下!”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出乎意料,兼之就发生在人群左右,周围的几个护卫根本来不及射出箭矢。

不少护卫纷纷抛下弓矢,拔出钢剑,整个队伍却没有太多的慌乱,显示出不一般的素质。

赤风大声呼喝着,指挥御者就近将马车分散驶往河岸坚固处,剩下地上的护卫三五成群,围成一圈缓缓向堤岸退散开去。

只是这里河岸最窄处也有七八丈宽,足够地底的怪物再次发动袭击了。

果然,只走了几步的功夫,队伍靠近头部的地底又一次突然裂开,窜出同样一条怪物来,声势猛恶地卷向附近的几个护卫。

靠的最近的一个护卫身手颇为敏捷,加上已经有所防备,合身往外纵开;不过他运气欠佳,落地处的土壳应已经被怪物弄得松动,一下陷落至膝盖处。

身后怪物如影随形的追了上来,该人眼见挣扎爬开已是不及,凶悍的舍命一剑猛劈向怪物,不想怪物极是灵活,突然改卷为抽,粗大的带状物狠狠地抽中无法闪躲的护卫,巨大的冲力将整个人一下抽飞空中。

未等落地,带状怪物已然赶上,一把卷住仍在空中翻滚的身躯,随即如法炮制,往地底拖去。

此时赤风已赶到附近,危急间,右手的双刃斧抡圆了,倏地化作一道精光飞掷出去,准确无比的砍在露出地表的带状怪物根部处。

蓬地一声巨响,血光迸现,单刃斧在怪物身上砍开了一条大口子,却同时被反弹开去,地底传来一声沉闷无比的吼叫,带状怪物放开卷住的人体,倏地退回地洞。

这次怪物在地表停留的时间稍长,眼尖的人基本看清了怪物的形状;窜出地面的东西果然是个蛇形的粗长物体,上覆色作青灰的环状鳞片,看上去极为坚硬,近末端处变细,末端如颅状,左右各有白点,似乎是眼睛的部位。

“不好,”弗雷顿色变道:

“是七首巨虺,小心,它有六头一尾,只有一个头是真的,其余五个只是触手,只有攻击到真正的头才能杀死它!鳞片上有剧毒,小心别沾上了!”

众人小心翼翼的互相掩护着退开,围在当中的是那个可怕的深洞以及躺在洞口附近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的那个护卫。

对这么个藏身在地底的可怕怪物众人一时都无法可想,不能散的太开也不敢聚拢在一起,现在也不是救治伤员的时候,只有一边朝坚实的河岸缓缓退去,一边紧盯着落脚四周的土地,希冀怪物再次出现时能及时发现,然后加以攻击。

自怪物出现后艾便站在原地没有动,此时突然动了起来,快速绕着刚才地底传出闷吼的地面上走了一圈,脚下轻轻用力踩踏。

随后他奔到躺在地上的护卫边上,却只站在一边观察,并不马上蹲下施救。

那个护卫应该是被那七尾巨虺狠狠抽中,胸腔明显塌陷,不知道断了多少骨头;整条右臂也在卷缠拖扯中被整个撕裂,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喷涌的鲜血浸湿了大片泥土,顺着松散开裂的地面下渗,看来已经是不行了。

那壁厢赤风焦急的怒吼声再次传来,“该死,快离开那里。”

喊声尚未停止,赤风右侧的土地再次突然裂开,泥块崩裂中穿出一条巨物。

赤风如绷紧了弦似的下意识的往该处扑去,只是尚未等他看清这次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那条巨物却倏地一下又收了回地下去。

几乎是同时,艾附近的地洞口窜出一条比先前更加粗大的巨物,窜起约两丈来高,毫不迟疑地朝艾和地上的躯体猛扑过去。

“上当了,该死。”前扑中的赤风只来得及扭了下头。

艾的双眼一瞬间紧盯上了扑过来的怪物。

整个东西色作青黑,比先前的那个更粗大了整整一圈,前端凸起处左右两边却不是白点,而是两颗深红色的巨大眼珠!前端裂开处甚至能看到露出的白色巨大獠牙!

是蛇头!

艾急退,但其势已是不及!呼吸间,冲来的巨蛇头便迫到了艾的眼前。

被一口吞没?或是瞬间撞飞?

四周众人呼吸屏止的时候,艾仍是冷冷的盯着逼到眼前,无比巨大的蛇头,双脚却用力在地上一蹬。

地面裂开,下面是一个空洞。艾的身体随之坠下,瞬间直没至腰际。

巨大的七首巨虺蛇头将将从艾的头顶掠过时,随着一声利剑出鞘的尖啸,一道黑光自下而上,斜斜的切入飞掠而过的蛇头。

篷地一声,巨大的蛇头又窜出约两丈远,重重地砸在地面,赤红色的浓血喷溅出老远。

从蛇颈到七寸,七尾虫兀防御最弱的地方被划开一道巨大的斜切伤口,整个蛇头几乎被砍断了,只剩下最上方的一点皮肉相连。砸在地面上的巨蛇头只是微微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蛇头上可怕的血红双睛迅速的失去了光彩。

艾狼狈的从巨蛇腹底爬了上来,刚才他几乎完全被压入了地底的空洞之中;能砍出这么巨大的伤口,艾的劈刺角度和力量尚在其次,新得来黑色长剑的锋利以及巨蛇猛窜的速度才是主因。

捡起跌落在丈外地的长剑,黑色的剑刃几乎没有血迹沾染,虽因为斜砍的缘故,受巨力冲击下脱手飞出,剑脊仍没有丝毫的弯曲。

“好样的,佩服。”

赤风此时已赶了过来,简短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蛇头就在这个洞底下的?”一个悦耳却略带不服的女声同时响起。

艾抬起头,稍感诧异的看了一眼赤雪,这个风格特异的高挑美女向来对其他人冷漠无比,这还是第一次开口向他询问。

“不知道,我只是赌一把。”艾还剑入鞘,淡淡的回答。

躺在地上的那个护卫终于伤重不治,加上他,不过十来息的短暂冲突便带走了两人的性命,幸好清点下来,货物和马车并没受到什么损失。

车队自是无法携带尸首上路,按照商队的规矩,这两人都没什么家人亲戚,所以就地草草安葬了事。

第三十八章 克林魔

众人离开河床,在林边觅地稍休片刻。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森林里一片阴森,四周仍是寂静如常。

艾靠坐在一株及其粗大的铁杉底部,凝视着不远处裸露的河床,不知如何仍是觉得心头有些压抑,似乎黑暗中有眼睛窥视着自己一般。

赤风兄妹走近,为头的赤风似要开口搭话,艾摆了摆手示意,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林子深处掠过一阵若有若无的古怪哨音。

一旁的赤风也似乎有所察觉,警惕地往林木深处打量。

“小心!”一声轻叱响起。

几乎在同一时间,坐在地上的艾的身躯猛地弹起,向前翻扑出去。

艾靠坐的粗大铁杉树根后不知何时突然闪出一个矮小细弱的黑影,正作势朝艾的背影扑去。

“夺”的一声,一道白光闪过,将黑影一下钉在身后树干上,正是赤雪背后背着的那柄短马刀。

“克林魔!”

望着刀上仍垂死挣扎,全身精瘦黝黑形如猿猴的黑影,赤风脸色大变,露出刚才碰上七首巨虺也未见过的紧张神情,三五下攀上铁杉腰部,四下张望。

刚才还寂静如死的黑魔森林似乎沸腾了起来,附近的地底和林间忽然冒出无数矮小的黑影,朝众人急窜而来,尖利刺耳的叫声充满了众人的耳鼓。

如果问熟悉这一带的旅人,黑魔森林里凶名最著的东西是什么,答案不会是七首巨虺,也不会是相传中黑魔林深处能看透人心的可怖血眼魔蝠,而只会是克林魔,又称剥皮克林。

克林魔形状犹如七八岁的幼童,又如直立的猿猴,面目扭曲丑怪,全身披满黑毛;其来历已不可考,有的说是万年前一支矮小的亚人族迁入黑魔森林的后裔,更多人则相信是森林里一种黑色魔猴演变进化而来。

克林魔生性凶残狡诈,极善在森林空间里腾挪伏窜,特别是夜间出没。

而且克林魔是群居动物,一群动辄有几百头,性好主动攻击人类,除吃人肉外,还经常剥下受害者的皮,所以又得名剥皮克林,却没有多少人知道克林魔剥下来的人皮派什么用处。

赤风大声叱喝声传来,还好众人吃刚才这么一惊,都已有所警觉,快速靠拢到本就围在一起马车和货物后,开弓搭箭。

几个呼吸间,四周的克林魔已然逼近,一轮箭雨射出,克林魔在前扑中居然能自如的在林木中闪转腾挪,只命中了寥寥几个。

赤雪轻叱一声,左右手分执一长一短两柄马刀,当先冲上。

长刀凌厉劈削间辅以短刀迅快的挑刺,全是进手攻击的招数,狠辣非常,兼之马刀十分锋利;当头截上的五六头克林魔转瞬间变成一地残躯断肢。

其后扑来的克林魔似乎知道厉害,往四周绕开,赤雪几步间冲入了克林魔的包围圈内,便在这时,周围的几头克林魔约好似的突然停四窜的脚步,同时间往赤雪扑了上来。

“狡诈的丑东西。”

赤雪夷然不惧,瞬时收住前冲的步伐,以身为轴,急速旋转起来,手中的两把马刀迅即吐出两道光圈护住全身,血光迸现。

一头最小的克林魔眼看要撞上刀光,一声尖叫中身体居然凌空一个转折变向,将将越过马刀,探爪朝赤雪赤裸的肩胛抓去,利爪尖锐泛着蓝光,显然蕴有剧毒。

尖锐的破空激啸中,一道黑色剑光掠过,将这个克林魔斩成两段,艾的身影一旁跃过,大声道:

“往后退,靠着车阵,不要冲得太前了!”

解救了赤雪后,艾并不停步,直退到一架马车边,艾才回头,看着四周的不清楚数目的黑色身影似乎源源不断的扑上来,不由得微微皱起了双眉。

一声激荡整个场地的怒啸从高处响起。

从开始到现在,自爬上那株铁杉后,赤风一直站在离地三四丈高的横枝上搜寻着什么,此时似乎发现了目标,腾身从横枝上跃起,如同一头豹子般倏地朝西南面猛扑而去。

跳到一半,又凌空在另一根树枝上借力一个转折,身体尚在半空,赤风已经反手拔出身后的两柄战斧,斧柄一接一绞,已连成了一柄双头长柄战斧,随即在空中幻出一轮耀目的死亡光轮,一路上跃起拦截的克林魔当之披靡!

就这样,赤风几乎毫无阻隔的跃入到了目标——西南角的一处林木中。

从艾的角度,丛林遮掩住了赤风的身影,不清楚他具体的目标为何,只听得几声特别尖利刺耳的惨叫。

待片刻后赤风从丛林中走出时,右手提着长柄战斧,而左手上已提着一个小小的克林魔的头颅,色作青黑,额上赫然有角状突起。

四周的疯狂前扑的克林魔突地如收到命令般的,潮水般迅速退去,转眼间消失在森林深处,就如它们突然出现一般。只留下地面上二十多具克林魔的尸体。

短短的交战中,护卫们虽没有死亡,但也有七八个被克林魔蕴有剧毒的利爪抓伤,有几个中毒颇深已然昏迷,幸好来之前赤风兄妹带了不少特制的专门药材,马上取出外敷内服;伤重者应该能保住性命,多数人休息一阵之后也能很快恢复过来。

熟悉这一带的人都知道,虽然赤风分辨出并杀死了它们的头领,却只能换来克林魔一时的退却,很快这群克林魔便会产生新的头领,卷土重来;因为克林魔的攻击一向是以缠上了便不死不休著名,除非能一下杀光一整群的克林魔。

伤者放上马车,草草收拾整理后,一行人匆匆离开,继续前行,争取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一个安全的扎营场所。

刚才埋葬的两个护卫的躯体按照赤风的意思又挖了出来,付之一炬,否则必给臭名昭著的克林魔食尸剥皮。

艾走在最后,匆忙间来不及仔细审视,只发现克林魔尸体间散落着一两柄短刀利刺之类的兵器,在稀疏的阳光下一闪一闪地发光。

这绝非众人遗下的兵器。

“有听说克林魔也开始铸造兵器了吗?”艾终于忍不住开口向赤风询问。

赤风显然也注意到了,摇了摇头,不肯定的说道:

“没听说过克林魔也会使用兵器;或许是以前被杀的人残留下的吧。”

望着高原林中早早落下的夕阳,艾缓缓说道:

“黑夜里的克林魔将是森林里真正的噩梦。”

赤风英悍的脸容闪过一丝傲色:

“克林魔是山林和夜间的强者,鄂尔克斯人更是。”

第三十九章 夜谈

森林间的夜色来得特别迅速,太阳刚一落山,浓黑的夜几乎立即统治了整片大地。

众人匆匆行了约十余里地,在河岸的一侧找了个相对空旷的高处扎营,解下翼角兽聚成一群拴在一旁草地上,九辆马车环环相扣联成一排护卫住营地一侧。

安顿好伤者之后,赤风赤雪兄妹率领几名护卫到营地外设置暗哨和警卫措施。

草草食用过干粮后,艾在临时营地一侧找了个空地躺了下来,背后蓝布包裹的旧铁剑解下,连鞘枕在脑后,仰望着深远的天穹上的星星。

这已成了艾的习惯。

新得的黑色长剑则放在身侧右处,伸手可及。

营地外此时传来一阵低微的蛙鸣声,鸣声如铃,四角皆有,以一种特别的节奏相互呼应。

“古怪,虽然这里是河床,但是干涸已久,怎么会有蛙叫声?”艾的手伸向了剑柄。

一个人影踱步过来,正是弗雷顿,开口道:

“这就是传说中鄂尔克斯人饲养的盲铃蛙了,据说这种蛙虽然看不见东西,但是五丈外一只小蚊子飞过也瞒不过它的耳朵,是鄂尔克斯人用来防范黑夜林间猛兽突袭的秘技。”

“克林魔黑夜的潜踪伏击据说能瞒过圣域人物的耳目,却决瞒不过盲铃蛙。”

望着艾投过来探寻的目光,弗雷顿摇头苦笑道:

“我可也从来没见过这种神秘的蛙类,鄂尔克斯人设置这种东西时候是不让任何人接近的。”

找了个土墩坐下,弗雷顿的眼光落到艾手旁的黑色长剑。

“这柄便是今日斩杀七首巨虺的剑吧,应该是一柄难得的好剑,不知可否借我观赏一二?”

艾淡然一笑,举手将剑递给弗雷顿,另一只手枕到脑后。

弗雷顿拔剑出鞘,放在眼前细看,黑夜似乎未能掩去黑色长剑的锋利,冷厉的剑刃散发出瘆人肌骨的寒芒。

“好剑,此剑绝非凡品,材质我也不认得。。。不知何名?”

“。。。破甲。”艾稍稍犹豫了下,才道。

“破甲,好,这剑锋这么锋锐,便是铁甲亦当是削铁如泥吧。”

还剑入鞘,还给艾,弗雷顿话锋一转,道:

“今日您劈刺那头七首巨虺的一剑,角度似乎刻意稍稍偏斜了一点,不知何故?”

艾深邃的双目射出厉芒,冷冷看向弗雷顿。

“不要误会,我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怎么用剑,不过自幼颇好剑术,您或许知道,在北方那些城市里,大小贵族们最喜欢纸上谈兵的讨论剑术,我这个小商人也只是附庸风雅,倒是结交了不少有名的剑客,看得多了,自信还有一点眼力的,刚才一问纯是好奇。”

收回目光,艾淡淡道:“蛇性最长,斜劈才有把握砍断它的颈椎;那一剑如果顺势直刺,虽然简单,但即使中剑,那怪蛇也不一定马上就死。”

“那一瞬间不是它死,就是我死了。”

弗雷顿沉默半饷,眼中闪过复杂难明的神色,寻即敛去。

“我见过很多剑手,其中不少是有名的大剑师,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的一个。”

“赤风赤雪他们亦是高手。”

弗雷顿起身走开,音低沉如同耳语声音传来:

“不是说剑技,而是你那种临危的冷静淡漠,似乎不将生死放在心上,却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这是天赋本能还是,真有人能那么不在乎生死吗?”

“我想,恩。。。如果有名师指点,你成为大剑师,甚至突破人体极限达到圣域,亦不是不可能的事。”

“对比之下,赤风他们只是天生豪勇悍不畏死罢了,却说不上什么冷静判断。鄂尔克斯人据说不可能成为圣域的,太勇敢的人活不太长久的。”

天空中星辰逐渐繁密了起来,艾闭着双眼平躺在地面,低缓的呼吸声以一种奇异的节奏融入了四周的蛙声虫鸣,似乎已经进入梦乡。

夜色最深沉的时分,东面和南面的蛙叫声忽地寂静了下来,艾的呼吸节奏丝毫没有变化,但是握着剑的右手却紧了紧。

不一会儿,蛙声重又响了起来。

直至天明,再无任何事情发生。

接下来的几天内,众人继续沿着河道向黑魔森林深处进发,河道渐渐湿润,终于在翻过一道石岭后,地下的温热河水喷涌出地面,再次形成了森林里的唯一的秘河,冷热河。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虽然几天里一路上众人依旧会碰到不少黑魔林里的怪兽魔物,预计中的克林魔的再次的大肆攻击却没有出现,只是偶尔一两个落单的克林魔躲在暗处欲施偷袭,并没有给众人带来多少麻烦。

对此赤风亦是颇感奇怪不解。

艾却未有半点的松懈,几天来,他心头的那种压抑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就仿佛黑暗中那双窥伺着的眼睛仍无时不在紧盯着众人。

七天之后,走出一片密林后,一行人来到一处开阔的草地。

这是一处夹在左右低矮的山坡间的平坦的草原,两边山坡上仍然是高耸的铁杉,而草原上则遍地是及腰高的柔草,青青葱葱,连成一片,往前方舒展开来。

冷热河流淌其间,草原的中央有一个小湖,河水注入其中,色作谧蓝,清澈见底。

在黑色泥土和阴暗的铁杉林中穿行跋涉了半个月后,来到此处,众人不由得都是心情为之一松。

弗雷顿坐在领头的马车上,抬起鞭梢遥指前方起伏的山丘,道:

“我们快走了一半的路了,这儿应该是黑魔森林的中心,往前翻过那几道山梁,大概再有20来天便可以走出去了。”

傍晚时分,众人选了一处平坦的石坡安营,解下翼驮兽,扣系好货车,扎下简易的营帐后,赤雪带着几个人牵着翼驮兽到里许外的小湖边饮水,赤风则照常指挥着其余的众人在营地四周设置警戒哨所和机关陷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艾坐在一块岩石上,看着眼前落日余晖中草原上的宁静和闲适。

第四十章 石傀儡

忽然之间,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湖边的方向传来。

艾应声一跃而起,对不远处的赤风示了下意,迅急朝湖边奔去。

跑到一小半,只听得湖边隐隐传来叱喝声,却没有呼救声,艾心中一动,

“只怕是调虎离山!”

当机立断下,艾并不犹豫,调转方向往回跑去。

即便是在急速奔跑中,艾整个身形仍然压得很低,在长草遮掩中有如一只迅捷轻盈的豹子,人站在稍远处根本看不出什么形迹来,只有等艾逼到了近前,才能看到草叶的晃动。

艾并未沿着原路,而是稍稍绕了个弯从右翼高处返回。将将奔到时,侧下方的营地情况便一目了然的映入眼中:

有一群矮瘦的克林魔的身影正由背湖的方向朝营地窜过来!

而此时营地前方的异状却完全吸引住了艾的注意。

那是一片原本平坦的石地,现在却逐渐“凸”了起来,而且凸起的岩石还在不断的升高,仿佛石块获得了生命,其中隐约有什么恶魔在挣扎着爬出来似的。

四周的岩石也不断的裂开,似被吸引般的朝凸起的岩石地块上依附上去,最后,竟形成了一个高达两丈余,形状有如巨猩的岩石像。

赤风双手提着长柄战斧,正笔直挡在石像前,以他的身高,也只将将到巨石像的腰际,在石像的衬托下,平日里高大魁伟的赤风就有如一个瘦弱的幼童一般。

巨石像成型后,双手捶胸,作势发出怒吼状,朝赤风逼了过去。行动和攻击方式似足了黑魔森林里的一种巨猩,只是受巨大的体重影响,动作沉重迟缓了不少。

赤风迅快的绕着巨石像游斗,他的长柄战斧似乎并不能给眼前的对手造成多少影响,砍在石像身上只是溅落些碎石泥屑,反而给震的连连后退;石像也不怎么避让,只是挥动着两条巨大的手臂,狠狠地砸向它面前不停跳来跳去的小人。

赤风被一步步逼退向车队,但即使在如此的困境下,他眼中的斗志却愈加炙热,蓦然低吼一声,矮身前扑,避过当头砸下的巨臂,一错身间,赤风猛地扭腰,战斧带起前所未有的激啸声,狠狠砍在巨石像膝弯处。

锵然巨响中,砍中处石块迸裂飞溅,战斧亦被震得解体化为两柄,靠前的一柄脱手飞出,落往外围。

而巨石像粗大的右膝亦被斩裂大半,随着石像巨大的前冲力道,一下子断折开来,轰然震响中,石像失去平衡重重砸在地上,掀起大片的尘雾。

巨大的反震力也将赤风震跌在地,虎口开裂流血,勉力挺起身体,挥动了下麻木的手臂,转过身来,赫然间发现巨石像已从地上站起,折断的右腿居然已经在地面上散碎岩石自动吸附修补下回复完好。

石像似乎被激怒了,张开巨嘴,状如大吼,随即有如一只真正的丛林巨猩般的跃起,朝刚爬起的赤风猛扑了过去。

营地另一侧。

剩下的二十余个护卫依托着车仗和先前设置好的栅栏陷阱苦苦抵挡着如同潮水般冲上来的克林魔。

虽然护卫们都是训练有素,互相配合默契,对克林魔的攻击方式也已有所熟悉,但是赤风兄妹和艾三个高手的缺阵仍然给防线造成了不可弥补的缺陷。

不时有克林魔突破防守,穿入车仗之中。

弗雷顿站在众人之后,脸上的神情却颇为沉静,口中发出节奏奇怪的低语声,几头冲入阵中的克林魔似乎受了吸引,纷纷朝弗雷顿扑去。

如果正对着弗雷顿,便可以看到他的双眼中正射出两道妖异的锐芒,刺入跃来的克林魔眼中。

受他眼光注视的克林魔仿佛中了魔咒般的纷纷倒地,等到再次爬起的时候,随着古怪的低语声传来,都似乎受到了控制般的反而转身,跃向身后的克林魔之中自相残杀起来。

克林魔的攻势顿时大乱。

解决了这边的困境,弗雷顿尚有余裕观察赤风那一边的情况,注意到赤风正陷入危局,提声喝道:

“小心,岩土傀儡在石地上会自动复原的!”

巨石像已然扑到,闪退已来不及的赤风眼中爆出炽芒,不退反进,合身跃前,右手单柄斧砍向石像的头颅。

石像落地,地面上传来巨大震动声,随即是刺耳的“锵”的一声,火光四溅,

赤风闷哼一声,跃在半空的身体伸腿撑在巨石像胸前,借力往旁跃开,只是,飞退到一半的当儿,一只巨大的石臂挥舞着追上,带着一声闷响狠狠砸中赤风赤裸的背部,赤峰的躯体应声加速飞抛,直摔入十余丈外的草丛中。

自一开始,艾便伏在巨石像身后的草丛中,冷眼旁观着眼前诡异的战局,直至赤风中拳飞抛,他仍然没有出手。

他的攻击方式并不以力量见长,即使加入战团也不会有什么帮助,一旁观察反或许有助于发现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巨大的石傀儡的弱点和破绽。

石傀儡一下击飞了赤风,又是双手捶胸作怒吼状,随即朝车仗逼上去。

艾的眼中闪过利芒,此时不出手已然不行;双眼微眯,石傀儡和赤风适才的激战有如电光火石般的在其脑海中掠过,心中微微一动。

“这石傀儡似乎对它右腋下防护得十分周密?!”

艾从长草中倏地跃起,无声地朝石傀儡背后扑去。

经过刚才赤风激战的石地时,俯身捡起遗落在地上的单柄斧,微微瞄了一下,飞掷向十步外石傀儡的左肩处。

用力不是很大,但斧刃无巧不巧的正好砍入左肩角的一处石隙处,卡在那里。

石傀儡扭过头来,横过来的斧柄正好打到了石傀儡的左眼角。

石傀儡张嘴作吼状,发现左臂由于卡住,无法拔取插在肩上的异物,便举起右臂,一把抓向斧柄。

就在此时,艾已然掠到石傀儡高举的右臂下,一瞥眼间,石巨人右腋下似有一条细缝,颜色也似乎与身上其他地方有异。

并不犹豫,艾一抬手,黑色长剑“破甲”已然狠狠的刺入了该处,直没至柄!

刺到末端时,剑尖传来的感觉犹如刺破了一件脆弱的瓷器。

来不及拔剑,艾撒手,整个人借助前冲之势,贴着石傀儡倏地鱼跃俯冲而前,一条巨大的石臂抓着一柄战斧自艾的身体上方呼啸掠过,砍碎了大片的长草。

艾不敢稍微停留,身体接连翻滚跃前,直至到安全距离外方才弹身而起。

身后的石傀儡此时却有如被抽去关节的机械一般,全身垮塌下来,不片刻,便化作了一大堆毫无生机的碎石块,一股黑烟从应该是原来胸腋的地方冒了出来,在石堆上盘旋片刻,隐约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随即飘散开去。

随着石傀儡的垮塌,西面的密林里似乎隐约又传来若有若无的古怪哨音,随即,包围着车队的克林魔果然再次迅速退回林中。

第四十一章 弗雷顿

凝神盯了西面传来古怪哨声的密林一眼,艾面色一冷,转头看向另一侧。

那里,数丈外,赤风的身躯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扭曲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从艾的角度看去,赤风整个上身几乎被重击打得折断,五官青紫流血,应已无救。

赤雪此时已从湖边赶了回来,此时正静静地站到赤风的尸体前,默然无语,从侧面看,如同刀削般的脸容依旧冷漠,看不出如何激动。

良久,赤雪方才淡淡的说道:“烧了吧。”

随后掉头而去,再看不见她的脸容。

车队这边另有两位护卫伤重不治,除此之外,赤雪那里亦有一人受袭而死。趁众人处理阵亡者的遗体时,艾走到石傀儡的碎石堆边,取回半埋藏着的长剑破甲,剑尖的碎石处有一堆奇异的破碎晶石,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弗雷顿站在碎石堆一旁,正仔细审视这这些晶石。

艾语气平淡的说道:

“你认识这个东西?”

“嗯,看来这不是一般的召唤石巨人的魔法,而是抽取活着的野兽的生魂,以傀儡术的手法注入石巨人的躯壳内的邪恶法术。”

“这魔法手段很巧妙,可以有效避免一般召唤石巨人迟钝缓慢,无法控制的弊端;却是一种极其残酷的邪法,侵犯了生命灵魂的领域。这是诸神才能控制的领域,上古以来便被列为禁忌。”

艾转身,似欲走开,忽地转回来,手中的长剑倏忽间指向弗雷顿,离其眉心不过径寸方止住,冷冷问道:

“你究竟是谁?”

弗雷顿脸色微变,看着眉间冷厉的剑锋,雾霭重重的双眼中似乎又有妖异的光芒闪动。

艾深邃如海的黑色双眸一霎不霎的直视着弗雷顿,指在其眉心的剑锋没有一丝颤动。

“我知道你会摄神法术,不过我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小心一不留神手一颤,伤了你。”

弗雷顿双眉跳动了一下,望着艾一会儿,眼中的异芒逐渐暗去,恢复正常。

“冒险勇者似乎不应用剑指着他的雇佣者吧?”

“你不是一个商人,这次也绝不是你所说的来走私货的。”

艾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弗雷顿微微沉思了一会儿,随即双肩一振,整个人似乎多了一股纵横睥靡的气势,开口道:

“很好,你的剑法很高明,人也出乎意料的聪明,那么本人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其实本来也不打算瞒你多久。我来自北方,不是雪梵,而是更北面;具体的身份很抱歉确实无法向你透露,现在告诉你对你也未必是好事,你只需知道我来自圣京那里;”

顿了顿,低沉的续道:

“你说的没错,我会精神魔法,当然不可能是一个小小的商人,这次来也不是走什么私货,只不过需要一个身份罢了。”

眼中闪过利芒,道:

“我这次来,是为了解决一件事,或者,杀一个人!”

“夜浪局势已经糜烂不堪,领主亨利二世骄横跋扈,野心勃勃,任用邪恶法师滥杀无辜,修炼可怕的黑暗魔法,只怕随时会有异动,届时必将是一场大乱。”

“可惜北边的那些当事的愚蠢家伙鼠目寸光,只知道收受贿赂,觉得区区蛮荒小国,再怎么搞也不会有大事,所以就放任自流,却不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帝国虽然看似强大,但这些年内部纷争已然极其剧烈。。。夜浪动荡一起,必然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加以利用。”

“我这次来,便是要割除帝国身上的这个毒瘤。”

艾皱了皱眉:

“就凭你一个人?”

“我自有计划,不过,看来夜浪这里已经收到了些不利的风声,不但盘查加紧,”

指了指地上的晶石,“连黑魔森林里的秘径上也安插了黑暗法师。”

“你不怕我去告密?”

弗雷顿展颜一笑:

“我会精神法术,也懂识人。我看得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敢赌一下。你如到了夜浪,以你的聪明才智,也不会笨到去告密的,等你到了那里自然就知道了。”

“而且,以你的身手,我的计划中或有借重你的地方,当然前提是你同意才行。”

取出一个锦囊,道:“这里是另外的五十枚金盾,作为对这一路额外凶险的补偿,你现在就可拿去,只需送我出黑魔森林你便可自行离去。接下来的计划参与与否全在于你。”

“不过,以你的身手和罕见的冷静,仅做一个冒险剑手实在是可惜了,事成之后,本人或可以帮上你一把。”

艾仍是毫不动容,冷冷的注视着弗雷顿,良久,才淡淡说道:

“如果你还在说谎的话,我的剑,终有一天会来找你。”

收回长剑转身走开。

弗雷顿的语气和表情虽然甚是坦诚,所说的内容也不似临时随意编造,然而艾却直觉的觉得,他所说的仍然不尽不实,弗雷顿虽然不直接肯透露自己的身份,艾从他的话语中也可以猜出一二。

如果是猜测是真的话,那么这些人的名誉并不比商人更好。

只不过,冒险者被雇佣来从事一些黑暗的活计,杀人,行刺,放火,并不少见,雇主也通常不会将所有情况说清。

有时候,利用和欺骗也是冒险者惯常经历的风险之一。

“赌一把吗?”

艾是一个冒险剑手,并不介意用自己的剑和着弗雷顿赌一把,看看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这或许便是作为冒险者的宿命。

第四十二章 蜉蝣

是夜星月无光,乌云笼罩四野,天地早早便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营地里一片寂静,众人多已安歇。

艾平躺在低矮的帐篷内,双眼望着上方,仍未入眠。

万籁俱静中,帐口传来轻轻的悉琐声,有人轻轻掀开帐门,潜了进来。

“是谁?”

艾身体未动,手却已搭上了剑柄。

一阵淡淡的体香传来,来人靠了近来,低低的答道:“是我。”

随后,一具微颤的火热身躯在漆黑中贴上了艾。

。。。

赤雪抬起身来,擦的一声,点燃了帐中的一枚小小火烛,露出令人呼吸顿止的绝美背部线条。

“为什么是我?”

艾的声音从火光阴影中传来。

赤雪不答,默默地凝神看着一只小小的飞虫扑向火苗,然后滋的一声,烧焦殒落。

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冰冷的容颜以及那一丝淡淡的忧伤刹那间融解。

“你是我喜欢的那种男人。”

轻轻穿上衣物,随后,噗地吹熄了蜡烛,悄然走出帐外。

第二天清晨,天空仍是昏沉沉的,四野充盈着湿湿的雨意。

众人出发不久,零星的雨点便落了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预料中久该到来的克林魔的疯狂攻击。

这一次,不同于前几次的骚扰或偷袭,而是真正的不计生死的疯狂猛攻,近两百余头黑色的克林魔前仆后继,从四面向众人发起了一波波不停歇的攻击。

当然,随之而来的仍然是那若有若无的古怪哨音。

虽然众人早有准备,赤雪更是见势不妙早早的将车队带到了附近一个的斜坡高处,背临悬崖,前靠车仗,居高临下应对克林魔的猛攻,车仗缝隙间更是铺设了几层事先备好的缠绕铁刺的藤网,绕是如此,仍是疲于应付。

苦战中的艾扫了一下局势,心知随着时间推移,受伤中毒护卫的增多,防御网的力量将逐渐减弱,到时众人迟早将自陷于绝地。

长啸一声,“我去杀了它们的头领!”

几下翻跃出了防御圈,朝坡下冲杀而去。

一路上的克林魔并未对冲下来的艾过多纠缠,而是仍旧朝着其身后的车队猛攻。

颇为顺利的来到坡下,艾极目四顾,视野中并无形象特异,头上生角的特别的克林魔,克林魔首领显然已经吸取了前次被赤风斩杀的教训,不知道藏身在那个角落里。

不过这本来便在艾的意料之中,他也没有时间仔细搜寻;脚下毫不停留,瞬间穿入了左边的密林中去。

黑魔森林中,艾迅疾的朝着古怪哨音传来的方向纵跃着,如从树林高处俯瞰,一身黑衣的他便有如融入了下方黑色的大地中一般,又如一头放大的克林魔,鬼魅般地在林中穿行,行动间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雨渐渐大了起来。

奔出约里许地,地势渐渐崎岖起来,嶙峋怪石不时突起于地面。

一箭之地外,一块高可数丈的巨大黑岩下有一个黑魆魆的洞窟,哨音隐约便是从这里传出。

站在洞口,艾稍停了片刻,平复呼吸;让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衣服,洗去了身上的热量和气味。然后,一步踏入了黑魆魆的洞中。

这种黑暗的洞穴中,极有可能潜伏着视力不佳但嗅觉十分灵敏的生物,急速奔驰后的人体血气翻涌,散发出的热量和气味在这黑暗中必将引来这种生物的攻击,从而暴露自己的形迹。

由明入暗的一瞬间,艾微微的合上了双眼,身体倚靠在石壁上,缓缓移动,长剑破甲横在胸前,凝神细听。

洞中出人意料地寂静非常,一股强烈的血腥和腐尸的气味冲鼻而来。

等双眼适应了黑暗后,艾轻步前行。

石洞非常幽深,狭小处只容一人通行,四处散落着不知名动物甚至是人的碎骨和尚未完全腐烂的残肢,踩上去,发出吱吱地令人心悸的声响。

四周的石壁上,仔细分辨下可以发现,贴挂着一张张完整的人皮,连着干枯狰狞的骷髅头骨;石壁摸上去好像还刻画着些不知名的古怪图案。

这便该是克林魔的老巢了,这窝克林魔应是倾巢而出,并未留下几个看守。

行了约百步,前方洞穴深处隐隐有深碧色的鬼火磷光闪动。

艾靠在一块凸起的石柱后往前细觇,洞底的石室中,几团青色的鬼火照耀下,一个人倚墙而坐。

身量很矮,比之克林魔也高不到哪儿,身披血色法袍,脸上戴着狰狞的人皮鬼面,绿色的乱发犹如毒蛇般的在脑袋四周飘浮舞动。

面前的石柱上悬空浮着一个水晶球,似有影像幻动,鬼面人凝视着水晶球,不时拿出一个骨哨放在口中吹着。

即使在这里,哨音仍然低微无比,若有若无;仿佛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一种灵魂深处的悸动。

“难怪赤风他们都说没有听到这哨音。”

艾并未急着上前动手,目光仔细地在周围搜索着。

果然有发现。

隐约可辨,艾藏身的石柱前方十步左右的地面上浮动缠绕着肉眼难辨的几道漆黑的影子,其间还有几点有如野兽凶睛似的红光闪动。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艾却绝不想去试上一试。

悄无声息的从身上解下适才从一个护卫处取来的短弓,搭箭上弦。

艾并不擅长用弓弩,然而三十步之内射击一个不动的人体却也是十拿九稳的事。因为一个优秀的射手所需的冷静和稳定艾完全具备。

距离刚刚好,艾缓缓地拉满弓,收敛杀气和心意,瞄准,三棱的钢制箭锋纹丝不颤。

弦响,利箭划出一道虚影瞬间掠过三十步的空间,在鬼面人甚至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之前,从其前额正中穿过,叮地一声,直钉入了脑后的石壁中。

嘭的一声,随着鬼面人脑壳裂开的还有面前浮动着的水晶球,爆裂成一片四散的光雨。

鬼面人的躯体迅速萎缩下去,同时几股灰烟从鬼面人四分五裂的脑壳中钻了出来,挣扎汇聚成一股,似欲往石室上方飘去。

艾跃起,迅速往前冲去,经过十步外的地面时,目光一扫间,赫然发现刚才地面上浮动的黑影已然化成黑烬落在地上,发出一股奇异的臭味。

呼吸间,奔到石室中,艾举起破甲往灰烟斩去,却是斩之不断,散开后复又渐渐合拢,往上飘去。

“这烟有古怪!”

虽然不懂黑魔法,艾也本能地知道不能任由这灰烟就此合拢,飘走。

微感情急之下,艾左手也拔出背后破旧的无名铁剑,双手同运双剑,加速斩向灰烟。

说来也怪,碰上无名铁剑后,灰烟便发出一阵吱吱的怪响,随即不再凝聚,而是散落在地上,化成一地的灰烬。

石室地面的灰烬中有一物隐隐闪亮,艾俯身取了起来,正是那枚古怪的骨哨,近看下浑体透明,其中微带血痕,不知是什么骨质所制,随手放入怀里。

来不及仔细搜索,艾急速顺原路返回,雨也渐渐停了下来,等艾赶到黑魔森林边缘时,东面的天空里居然已有几道阳光透过灰色的云层射了下来。

等艾回到车队那里,一如所料,克林魔已然退去不见踪影,片刻前还是战场的地方只余下一地的尸体和到处黑色的血迹,狼藉一片。

艾绕着车队迅速走了一圈,剩下的护卫个个身上带伤,脸上或惊恐或疲倦的神色仍未完全褪去;却没有看见赤雪的身影。

艾皱了皱眉头。

绕回到车队前方时,一眼瞥见,三四丈外的一处斜坡下,赤雪的身躯毫无生机的俯卧在冰冷的岩石上,胸腋和赤裸的肩背处有着几道触目惊心的黑色爪痕。

“你走后,形势变得非常吃紧,为了减轻正面的压力,赤雪她。。。冲了出去。。。”

艾身旁,护卫的一个头目马修特低声说到。

将眼神从赤雪原本秀丽无俦的侧脸轮廓处移开,死亡的青灰色已然完全占据了那里。

艾素来有如深不见底的大海的双眼中刹那间似起了波涛。

闭上眼,片刻后再睁开,艾的眼中已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自五年前紫葵谷的那场惊变之后,艾的情绪,已经很少表露在脸上。

连赤雪在内,还有近十名护卫丧生在这一役,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剩下的护卫们草草收拾了些木柴,将战死众人的尸身付之一炬。

橙红色的火焰和黑色的烟雾不久就吞噬了这十来具肉身。无论生前是年轻或年老,美丽或丑陋。

艾默坐在火堆前,目光却越过火堆,投向了山坡的另一面。

山坡的对面,冷热河水跃出悬崖,形成一道瀑布,飞溅入底下的潭水中。

一群蜉蝣飞虫趁着雨后初晴的秋阳,在水雾边飞舞,交配,片刻后,力竭。随后落入水潭中死去。

生命是如此的短暂而简单。

第四十三章 刺杀

之后,一路上无惊无险,再也没有碰上什么可怖的怪物。

十六天后的一个傍晚,一行人终于走出了茫茫无际的林海。

出发时连艾在内共三十二人的商队,到此时只剩下了十七个人,将近一半的人葬身于黑魔森林里,尸骨无存;驾车的翼驮马也损失了三分之一左右。

出林的时刻,除了弗雷顿和艾之外,余下的众人回望身后黑魆魆的林海,不由得都大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出了黑魔森林后便是斑斓平原,一路地势平坦向下,草色黄绿相间,零星的低矮树木点缀其间。

众人依旧顺着冷热河的方向走,下游十余里地的地方便是夜浪省的首府夜明府。

天色擦黑的时候,一行人来到了夜明府城东外的一个庄园处。

出来迎接商队一行的是一个胖胖的管家装束的老者,看来和弗雷顿颇为熟谙。

庄园占地颇大,中心处是一幢三层的古堡,建筑风格明显有异于南方诸省一带,带着几分蛮荒异族的情调。

在火把的照耀下,可以看出年代颇久的青石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

进入堡内后,弗雷顿吩咐众人道:“这里的主人与我是旧识,大家这几天便在这里歇脚,待我处理货物完毕,没有事情不得走出庄园。”

看了一眼艾,又道:“这里现在盘查甚严,尤其是外乡人,所以各自小心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时,二楼客房内的艾方才醒转起身,做了会儿伸展动作后,又觉得神清气爽,一个多月旅途积累的劳累已然被完全抛在脑后。

诺大的庄园内几乎寂无人迹,窥了个空,艾从庄园的西侧一角逾墙而出,弗雷顿虽然嘱咐众人不得外出,但却也并未派人监守。

艾也从不会把自己的行止或安危交于别人手上。

小半个时辰之后,夜明府东城门外的的一个乡野酒馆内,艾靠坐在一张门口的杉木桌前,桌上放着一杯本地的特产苦艾麦酒。

夜浪虽然偏僻,由于这里是首府,往来的行人颇多,酒馆内三三两两也坐着些客人,少数是如艾一般的异乡来客,更多是本地人。

由于夜浪地气炎热,本地人的服饰较为简单,多为坦臂露肩的兽皮或是粗布短衫,无论是冒险者或是一般的行人,随身都多带兵器,民风看上去甚为彪悍。

从酒馆的大门外的官道极目西望,可以看到夜明府东城门,门口有着一队身着甲胄的卫兵守卫,盘查往来行人,城门处也时有小队卫队进出。

城门外竖立着十来根高高的木柱,上面悬吊着几具尸体。

酒馆内本地人对此却是熟视无睹。

“前两天又有几个偷渡的外乡人被捉了?”

“嗯,是啊,听说告密的也是个外乡客,不过这人最后也没逃了开去,一起被吊死了。”

这里的人说话口音与南方省份颇不类似,但还依稀可以辨认。

听到此处,艾的眼中闪过一道精芒,举起杯,一口吞下麦酒,站起身来,走出酒馆。

他并未继续往夜明城内走去,而是径直返回了城外的古堡。

一连几天,白天或是黑夜,庄园里都不见弗雷顿的踪迹,直至一周后的傍晚时分,一个仆人走到艾的房间里,恭谨的说道:

“弗雷顿先生请您到他那里去一下。”

弗雷顿的房间在古堡的第三层上,艾独自穿过长长地廊道,顺着古堡的角梯往楼上走去的时候,吱咯声响中,楼梯上走下一个女子。

艾微微侧身,让出楼道。

廊墙上火盆昏黄的光芒下,女子整个人罩在一件深色的丝质斗篷下,帽檐深长,遮住了整个脸容,而斗篷的下幅低垂,覆盖到脚面。

虽然看不见容颜,但女子身上有着种艾从未见过的高雅的气质,只是错身一瞥,便让艾有一种少有的惊艳感觉。

来到第三层最东部弗雷顿的房间外,伸手敲了敲厚重的木门,“请进来”弗雷顿的声音从内传来。

进入房间后,站在壁炉前的弗雷顿旋风般地转过身来,大笑道:“果然你还在这里没有走,看来我们还可以合作下去。”

走到房内的楠木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丝囊,道:

“这次能顺利穿过黑魔森林多仗你之力,这里有上次你没取去的50枚金盾的酬劳,换成了宝石,更易携带,你先拿着,接下来的事情我当然另有重谢。”

伸手接过丝囊,掂了掂,艾的语气一如往常地平淡:

“你要杀谁?”

“夜浪的领主,亨利二世大公。”

“哦?我本来以为你想杀的人是那个什么邪恶的国师本恩。”

“削除爪牙,过一段时间还会再生,怎么及得上斩断首领来的一劳永逸。”

弗雷顿一扫平日里商人模样,身上自然流露出居上位者的凌厉气势。

“本恩虽然精通黑暗秘法,十分可怕,但却不是绝无仅有,杀了他还会有其他人代替,不过是扬汤止沸而已;而杀了亨利二世,他的几个儿子都是些纨绔无能之辈,夜浪必陷入内乱,朝堂上至少十数年可以不必操心此地了。”

随手展开桌上的一张羊皮长卷,炼金秘术绘制的夜明府周围地形在长卷上逐渐浮现出来。

“三天后是夜浪每年一次的魔陀节,亨利二世按管理应亲自到城郊的夜浪祖庙主持祭祀,这是最好的机会,我计划便在那里动手!”

“你要我去行刺他?”艾语调微冷。

弗雷顿洒然一笑,

“不必多疑,亨利二世四周必然防护周密,以你一个外乡人去行刺他成算太小,反让你觉得我别有用意;对付他我自有计划。”

“我想你做的,是佯做行刺本恩。”

“哦?佯做?”

“不错,亨利二世历经过数次行刺,因此外出时十分谨慎,本恩擅长搜索灵魂波动的黑魔法,其时必然会在一旁发动魔法,帮助搜寻附近有无可疑人等;因此必须要一位高手佯做行刺本恩本人,牵制其注意,我的计划便可顺利发动。”

“顺带制造些混乱,为你的计划创造机会?”

“没错,可以这么说吧,这个安排对你而言确是颇有风险,不过我知你心志坚定,不会为本恩的灵魂魔法所惑,是最佳的人选;而且我的计划成功后现场形势势将大乱,以你的身手凭这个应该能够逃脱。”

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黑色铁牌,牌上刻着一个白森森的骷髅头,递给艾道:

“这是本恩手下亲信骷髅魔使的令牌,凭此物进入或是离开夜浪祖庙均不是问题,届时,”

弗雷顿的声音低了下来:

“届时,会另有内应支援你的。”

第四十四章 潜入

月凉如水,艾平躺在床上,就着窗下的月光,将丝囊内的东西倾倒在左掌上细看。

三枚指头大的红宝石,两枚猫眼宝石。

艾虽不精通珠宝,却也知道以手中的宝石的大小和质地,其价值当在五十枚金盾的数倍以上。虽然宝石有时并不便于使用,却比金币易于携带的多。

看来弗雷顿为说服他,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脑海中细细回放着弗雷顿晚间所说的一切:

亨利二世前往祖庙祭祀的行进路线,护卫军团的部署和组成,祭祀的安排,本恩黑魔法的特点,撤退的方向和地点,除了核心的行刺亨利的计划,一切行动计划细节都交代得很清楚,这显然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不可能是临时的骗局;环节间丝丝入扣,艾细想下似乎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或是陷阱。

艾这两天也没有闲着,虽然没能进入夜明府,城市周围的地形却也摸得差不多熟悉了,对照弗雷顿展示的地图和所说的内容,也全能吻合。

只是,弗雷顿此人真的可信吗?

艾抬眼望着将满的月亮,露出了一丝自嘲般笑容。

或许只有到了那一天才能知道吧。

三天之后,满月之日。

传说中夜浪族人的上古先祖神狼魔陀就是在这一天乘着月光来到夜浪这片土地,因此夜浪人在每年的这一天祭祀神狼,用以纪念先祖的野性和彪悍;这一天也是夜浪国历年来最重要和热闹的节日。

一早开始,便有不少的夜浪的平民朝城外十余里的祖庙进发。

说是庙,其实是个巨大的露天广场,广场上矗立着神狼魔陀以及夜浪历代先祖的巨大石像。整个广场和夜明府的城墙和大多数建筑一样,以当地的特产青金石铺砌而成,这种石料在月光照射下会有淡淡的白光反射;据说满月的夜晚如果站在附近的山顶俯瞰,可以看到整个夜明府都散发着白光,这亦是夜明府的名字由来。

亨利二世的祭祀只是魔陀节的开始,晚上才是节日真正的高潮,各地的夜浪勇士将在月光下竞斗比武,展现狂野的武勇气概。

清晨伊始,祖庙广场周围便被全副武装的精锐禁卫封锁,在亨利二世祭祀完成之前,闲杂人等是不得进入广场范围内的。

虽然如此,却阻隔不了城民们聚集在青金广场周围,三五聚会,遥祭夜浪先祖石像。

将近正午时分,自城门的方向驶来一队豪华车队,五十名骑士前面开道,银质轻甲,青色披风,胯下一色产自北方的神骏的雪风驹;扈从的是五百禁卫铁骑,虽然骑的只是本地产的奔翼兽,行动却也是整齐划一,给人以极其精锐的感觉。

车队核心的车辆在禁卫精骑的重重护卫下,只依稀看得到车顶的翠葆羽旌,昭示着主人的高贵身份。

留下约百骑在入口警戒,车队径直驶入了祖庙广场内。

艾站在广场外的一个小丘顶上,从他的角度,可以依稀看见车队到了广场中心的高台出停住,走下来几个人,在骑士的护卫下朝高台上走去。

最中间的一个便应该是以暴虐著称,在外乡有着“杀生王’”之称的夜浪领主亨利二世了,可惜隔了太远,艾无法看清他的面貌。

抬头看了看天,即将正午了,艾深吸了一口气,朝丘底走去,到丘底时,身上已然披上了一身黑色的连帽斗篷,随后疾步朝祖庙入口走去。

一路上人群见到黑色斗篷的艾都自觉地往左右避开,让艾毫无阻碍地径直来到入口,守卫在此的一个高大的禁卫头领手握剑柄大步迎了上来。

未等他开口,黑色斗篷内伸出一只手,手上握着一枚黑色的铁牌。即使在正午的阳光下,铁牌上的骷髅头图案仍然似乎散发着丝丝寒意。

两道冷厉摄人的目光从斗篷帽中逼射出来,禁卫头领不由自主地咽下了已到喉咙口的查问,往后退开,挥手示意手下放行。

顺利进入祖庙后,艾不疾不徐的往高台方向走去,路上经过巡逻的禁卫队时都是毫不留意的径穿而过,果然没有人上来盘查。

整个祖庙呈正方形,径长约五百步,是约三十年前亨利一世在位时花了大力修建的;中心宽阔的十字路以整块青金石铺就,沿路放置着夜浪传说中的先祖神魔以及英雄人物或是历代领主等的高大石像,祖庙中心是一个高三丈许,径二十丈的圆形高台,周围栽种着一些古树,其上供奉着神狼魔陀和亨利一世的雕像。

穿过石台约五十步外守卫着的奔翼兽骑士团,艾没有继续朝高台走去,而是放缓脚步,朝右手方转了过去。

前方高台边缘处,几株矮树遮掩下的石廊柱内侧,对着艾走来的方向盘坐着一个装饰邪异的老者,石廊周围侍立着三五个和艾一样装束的黑衣人。

那老者应该就是艾的目标,夜浪国师,黑暗法师本恩。

即使在此处祭祀礼仪的核心地区,石台周围十丈内却突兀地没有任何禁卫或是骑士,让人感觉此处就是生人勿近的禁地,连正午的阳光在这里都似乎暗淡了下来。

艾轻吸口气,放轻脚步,收敛气息和杀机,在石像和树木的遮掩下,似缓实疾的朝石廊柱逼近,错看之下艾便有如化身为雕像的阴影一般。

虽然弗雷顿计划是佯装行刺,但如果可能的话艾并不介意去掉佯装这两个字,他并不想在逃亡时还要面对可怕的黑暗魔法。

高台顶上传来清扬的击磬声,祭祀已经开始了。

第四十五章 水晶弓,破空箭

周围的空气中有着明显的异样压抑和粘滞的感觉,应该就是弗雷顿描述中的本恩的搜魂法术,艾的心神却丝毫未受影响,平静如水;长剑破甲已经悄无声息的离鞘,来到右手。

十步。

蓦地老者一扭头,朝艾的方向看来,两眼中射出犹如实物的森寒碧光。

同一时间,艾已然凌空跃起,如鹰隼般朝老者扑击而去。

一团浓烈的黑烟突地从本恩垂覆于地的黑袍下冒出,整个干瘦的身躯随之犹如突然失去重量一般往上浮窜而起,直掠出石廊上方;随着本恩口中低语声,指向扑来的艾的右手手指尖似乎已经有一点浓黑的光芒闪动。

便在这一瞬间,空中的本恩和艾同时心中一悸,不约而同地扭头往右侧望去。

约五百余步外,靠近祖庙右侧方向有几个数丈高的小土坡,坡上三两成群的当地人正在遥祭着魔陀。

其中有一辆轻便马车,马车的青布幔帐此时掀开,一个曼妙的身形正探出车外,手中,一张仿佛透明般的水晶弓已经张开,正对着这个方向。

弓前有一点锋芒,在正午的阳光下照射下发出耀然夺目的闪亮!

尚来不及呼吸,一根晶莹如玉的奇异箭矢便有如破开虚空一般,突然闪现在艾前方的空中,随后,毫无阻碍地直刺入本恩的咽喉。

本恩低低的咒语声嘎然而止,随即,浮在空中的身体如同沙土一般崩散解体,渐渐地,随同那只箭矢一起,化成几股黑烟飘散开去,直至消失无踪。

艾那看似全力的一跃其实留有余力,随时可以借力由进为退,却因为这惊虹般的一箭愣了愣,落在石廊内本恩的下方。

四周侍立的黑衣人多呆立当场,脸神呆滞,显然尚未能从一系列突兀事件回过神来;除了一个人,那人站在艾方才潜来方向,却似乎早有准备,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后奔去,尖声大叫:

“有刺客!”

艾此时尤然被刚才那五百步外神异的一箭所震慑:

“好可怕的一箭!如果是针对我的话,我也没有半分躲开的机会!”

但那人的这声尖叫刹那间让艾清醒了过来,一个念头瞬时浮上艾的脑海:

“弗雷顿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亨利二世,而是本恩!他也并不是要我制造混乱以便行刺,而是以我为诱饵,吸引禁卫注意,使其可顺利脱身!”

虽然知道自己落入了陷阱,但只是一瞬间,艾便回复了平日的冷静。

脚下用力,在黑衣人仍未来得及采取行动前,艾急速往后飞退,沿原路从缺口处逃离,将将退出黑衣人等的视线外时,倏地停步,沿着石台的另一侧掉头往里奔去。

往回逃,必将是死路一条,弗雷顿原先的接应撤离计划应只是个圈套。

不过从一开始,艾便没有完全准备依靠弗雷顿的计划,把生死交到别人的手上并不是艾的习惯。

夜浪祖庙入口处和左右两侧均有大批禁卫分列阻隔封锁人群,奔翼兽骑士亦多部署在祖庙靠入口的一侧,而祖庙另一侧尽头处则是一个向下的斜坡,坡下不远处便是一片疏林,连接着其后广袤的黑魔森林。由于并无道路,防守的禁卫人数相对较少。这也是艾原本预计中,如情势有变的紧急脱逃方向。

由于要配合本恩施法的缘故,石台周围并没有禁卫和奔翼兽骑士,其余的骑雪风驹的高级骑士应该都在石台上护卫亨利二世的祭祀活动,而那几个黑衣人惊慌之下未必能发现艾其实并未往入口处逃去,而是反向而行。

刹那间,艾便知道,自己唯一的机会便是利用对手反应过来之前的片刻时间,穿过祖庙,从另一侧的斜坡脱逃;虽然这应该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

从祖庙中心的石台到另一侧的斜坡,一共二百五十步。

艾急步走在中央的石路上,并未刻意隐藏身形。

二百步。

艾正面迎向一队奔翼兽骑士,未等对方开言询问,高举手中的骷髅铁牌,喊道:

“石台后方有不明人物潜入,国师令你等立即前去援助!”

果然,不明就里的骑士们本能地让出路来,没有人上来拦截,反而按艾的吩咐往石台后冲去。

一百二十步,另一队禁卫。艾如法炮制。

六十步,斜坡就在眼前。

如艾所料,禁卫并未完全封锁斜坡,而是分成几个小队驻守在坡顶高出,背对高台方向监视着前方开阔坡底的情况。

身后高台处传来喧哗声。

艾一把扯掉身上的黑色斗篷,由快走改为疾奔,朝前方两队禁卫之间的斜坡急速冲去。

高台上,亨利二世暴躁的咆哮声从紧密包围的十几个骑士组成的圈子中传出来:

“谁这么大胆,敢刺杀国师!快给我去抓人!”

一侧一个身材高大,一身银甲明显是头领的中年骑士脸色却甚是沉稳,沉声下令道:

“立即大声呼喊传令,所有禁卫原地待命,不得擅离职守,任何人不得进出祖庙,违者立斩!”

“奔翼骑士靠拢守卫祭台周围十丈之地!”

抬眼扫了一下祖庙入口的方向,那应该是刺客逃离的方向虽然有禁卫等人影奔动,却未见打斗的情况,转身,视线逐一扫过东面的大片地方,直至斜坡处,随后,视线锁定在一个疾走的黑色身影上。

嘴角处抹过一丝冷笑,

“好个狡猾的家伙,倒要看看你是否能从我的手中逃掉。”

合上银盔脸罩,对身旁的副手说到:“阿布,你带余下的人守护大公左右,任何情况不得离开,乔治,带十个人跟我来!”

呼地一声,艾跃出斜坡的边缘,犹如困鸟脱笼一般投入下方广袤的原野去。

虽然仍远未摆脱危险,但终于能从四面包围的死局中逃脱出来,接下来艾只要能够再穿过这一片约四五百步的草地,奔入前面的疏林,那时生死命运将很大程度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上。

如风一般掠下斜坡时,身后传来大声呼喝喧哗的声音,但显然看守斜坡的禁卫都明白自己的职守,一时间并没有人追赶下来。

还有二百步。

身后的声音隐约开始朝艾的方向移动,显然禁卫们已经追击了下来。艾不由得再次加快了脚步。

二十步,疏林就在眼前了。

第四十六章 困局

倏地,艾感到一阵寒意逼上身来,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朝前跃起,合身扑向前方的树林。

嗖嗖几声激响,几枚利箭划空而来,从艾的身形边掠过,插入了附近泥土中。

就在艾将要落地时,另一声激响突然自艾脑后传来,艾半空中的身体突然诡异地扭了一扭,一支夺命的黑色长箭将将从腋下擦过,夺得一声插入了面前的一颗大树树干中,直没至尾。

随后落地的艾未有半点停留,就地一个侧翻,滚到一颗粗过合抱的树干后,“夺夺”连声,另几支箭几乎是同一时间射入树干之中,箭尾震颤不休。

艾这才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左腋下火辣的疼痛传来,伸手一探,湿漉漉的满是鲜血。

不敢稍作停留,艾随即弹起,向林木深处的黑暗奔去,跃起时回头一瞥,约二百余步外,七八队禁卫和骑士正全速赶来,领头的几个骑士的雪风驹在阳光照射下显得分外雪白;另有两队一左一右朝疏林两侧远远包抄了过去。

“看来之前把情势想的太简单了。”

“领头的几个看起来都是高手,尤其是射伤我的那个。”

艾仿佛感觉到刚刚挣脱的绞索又再一次带着熟悉的窒息感朝着自己的脖子逼近,并随时会收紧。

左翼,一队搜捕者自高耸的铁杉林下快速通过。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骑士,一身轻甲,骑在高大的雪风驹上,右手紧握着骑士长剑;不时叱喝身后的四名步行的禁卫跟上,语气中有些许焦急。

这里已经非常接近黑魔森林的边缘了,如果让那个行刺者逃入黑魔森林的深处,追捕起来将更加困难。

呈一字前行的队伍最后,压阵的是一个善于追踪,经验丰富的中年禁卫,快速跟上队友前行的身影的同时,鹰隼般的眼神不时扫射四周和地下,他很清楚他们这一队的主要任务是包抄侧翼,搜寻刺客的踪迹,如有发现及时通知居中的大队追捕队伍。

这里的林木间隙较为稀疏,便于追捕者骑马快速前行的同时也给逃亡者减灭痕迹带来了方便。

显然那个刺客正是个中的高手,一路上留下的痕迹极少,若有若无,以中年禁卫的经验,到现在仍然无法确信刺客是否正是沿着这条路前行。

路过一株特别高大的铁杉时,中年禁卫眼前一亮,前方及腰处一根断枝吸引了他的注意:断折处仍有汁液渗出,应该刚折断不久。

不由得停下脚步,正欲俯下身在四周仔细搜寻其他痕迹时,头顶十余丈高处一道人影有如树叶一般悄无声息地坠落。

直至快到头顶时,中年禁卫这才发现上方袭来的黑影,惊骇欲绝下只来得及将身体侧了一侧,便感觉一柄冰寒的利刃自上而下刺入了自己的胸腔。

一身嘎然而止的惨叫划破了森林里的静谧。

领头的年轻骑士应声回望,发现一条黑影正往东面逃去,而身后七八丈外的另三名禁卫已然掉转头追了上去。

年轻骑士显然骑术精湛,一个原地勒马转身,随即加速追了上去;同时左手掏出怀里的雀哨用力吹动,一声凄厉高亢的声音远远传开,正是约定的与大队的通信方式。

前方林木间几下兵器交击和呼喝惨叫声传来,那个刺客的身手显然及其出色,仅奔出三四丈的当儿就又有两名禁卫遭了毒手,年轻骑士看的目眦欲裂,猛催胯下的骑兽,十余丈的距离,即使是在林间,神骏非凡的雪风驹也只是几个呼吸间便追了上来。

眼见最后一名禁卫也被刺翻,而狡猾的敌人则欲绕往一株大树之后以躲避自己的追击,年轻骑士怒喝一声:“哪里逃!”用力一提缰绳,雪风驹凌空跃起,跳过树干及腰高处伸出的粗壮横枝,疾冲前截击。

尚未落地,一根儿臂粗细的树枝似无中生有般地狠狠地当面抽来。

“不好,这里怎么会有机关?”

骑士下意识的伸剑一挡,树枝中分而断的同时,骑士也被巨大的冲力从飞跃的雪风驹上被抽落下来,而狡猾的敌人已然止住前窜,揉身掉头扑了上来。

人影翻滚中,破甲锋利的剑刃毫无阻碍的刺入了银色胸甲,年轻骑士躺在泥地上,口唇嚅动,似乎仍有话要说,却只是喷出了一堆血沫。

交手只一招,年轻骑士便被击杀,艾缓缓拔出长剑,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喜色,看了看右臂衣服上整齐的切口,还好,只是刺破了衣服。

年轻的对手很强,只是犯了错误。林地里并不适合全速驱驰,他而且太过急躁了,才会被艾先前设置的一个小小陷阱所乘。

饶是如此,对手临死前的一击也几乎砍下了艾一条臂膀。

抬头看了看,五具尸体朝东面的方向一路摆开,给后来的追击者清楚地指明了方向。

这正是从夜浪穿过黑魔森林到科尔默省的方向。

“如果你们找不到方向的话,那让我来指路好了。”艾脸上浮现出一丝冷漠的笑意,转身朝南面黑魔森林的深处飞奔而去。

三天后,黑魔森林南面深处。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入黑夜,这里的森林便被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感觉完全笼罩着。

艾躺在一株铁杉突出地面的高大根茎旁,剧烈的喘息着,四肢百骸深处的脱力和酸楚感无可遏制的涌了上来,占据了整个身心;连每一次的呼吸都似乎勉强得难以维系。

如果有光线,就可以看到艾的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冷汗直冒,身上的衣服也划破了多处,浑身血迹斑斑。

三天前的小伎俩只给艾争取到了半天多的时间,之后追捕者就再一次逼近了身后,除了追捕者丰富的经验外,敌人迅速使用了狐缇亦是主要原因。

这种嗅觉无比灵敏,极善追踪的当地特产异兽几乎一下子便令艾无所遁形。

几天来,艾用尽手段和方法迷惑对手,不断地变更方向,情势却仍是逐渐变得越来越糟糕,追捕者越逼越近;甚至有几次艾落入了对手的包围中。

刚才便是艾奋力杀出了一小队追捕者的包围,全力狂奔半个时辰后勉强摆脱了身后的追击。

一直以来,无论是攻击敌人或是逃亡,艾始终都留有余力,给自己以回气的时间以保证体力和反应。这亦是大陆上资深冒险者的铁律之一。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是否会遇上更大的危险。

然而当真正面对死亡的直接威胁时,艾已完全顾不上保留,几次全力的搏杀和奔逃,加上三天来几乎不眠不休的连续逃亡,让艾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

第四十七章 摆脱

因脱力而微颤的右手勉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皮囊,挤出些黑色的药膏,涂抹在左肩新增的一道伤口上。

这是艾逃亡以来受的第三道伤,并不重,都只是些皮肉伤,黑色的药膏是密制的墨瘤果胶,是极强的止血药膏和伤口黏合剂,对伤口的愈合也很有好处,只是抹在伤口处时,原本的疼痛感似乎被放大了整整一倍。

靠着肩上传来的钻心的痛楚,艾振起意志,从完全脱力带来的眩晕感中挣扎出来,放松自己急促的呼吸,脑子也似乎清醒了些。

“我杀了多少人?大概有十几个吧,算上最初的五个,一共是两个骑雪风驹的头领骑士,七名奔翼兽骑士,还有,九名禁卫。。。嗯,一共是十八个。”

“杀了这么多人,敌人也应该是被激怒了,调派了越来越多的人来追捕我,即使有人察觉到那个本恩的死因,现在也把注意力全放到我这边了”

“这或许正是那个弗雷顿所希望的吧,我这里越是表现出色,全力逃亡,帮他牵制夜浪人的注意,他那边越可以轻松脱身;该死的,到现在还是没有逃脱他的算计。”

伸手从背囊里取出一个不知名的野果放入嘴里咀嚼着,酸涩的汁液顺着干涸的喉咙流到空空的胃里,等似乎回复了一些力气,艾勉力爬上了身后铁杉的高处。

四下远望,前,左和后方隐隐有火光闪动,细听之下,还能依稀分辨出几声狐缇尖利刺耳的嚣叫声。

敌人的包围圈已然再次逼近,而黑魆魆似无动静的右方,艾直觉的感到这才是对手真正的主力所在。

虽然艾的呼吸已然渐渐平稳,但体力仍处于最低的水平,没有一两个时辰的深度休息难以回复过来;因此艾并不怀疑如果再度碰上追捕者,只怕是两三个禁卫便可要了这个状态下自己的性命。

形势已劣无可劣。

艾的双眸中却是平静一如往常。

三处跳动的火光闪烁中逐渐靠近,隐隐形成了以艾所在的大树为中心的包围圈。

对方的追踪仍是准确无比,而且相互间显然应该有特别的联系方式。

一百丈的距离。

艾从背囊里取出一枚小小的东西,在冷冷的月光下微微闪光,放在唇边。

正是那枚在克林魔洞穴中找到的古怪的透明骨哨。

没有试过,艾也不知道吹响骨哨后会有什么结果,不过任何结果都不会使他现在的情形更差。艾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一阵若有若无的古怪哨音在黑夜的林间传荡开来,声音细微,仿佛无影的夜魔在耳边的随意的低语。即使是艾也只是勉强能分辨而已。

火光仍然缓缓靠近,除此之外,四周黑暗的密林仍然仿佛凝固般的一片寂静。

后方来的火把已经到了十余丈外,已经隐约可以看出领头的骑士的身影。

映着跳动的火光,艾深邃的双眼中仍然看不到一丝波动。只是右手已经放下了骨哨,握紧了长剑破甲。

蓦然,左方包围处,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黑夜的静谧,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的呼喝骚动,以及惊恐的狐缇的尖叫声。

不时有火把落在地上,光芒逐渐熄灭。

在黑夜笼罩的林间,几乎没有人可以逃过成群的克林魔的伏击,即使是艾只怕也是九死一生的结局。它们才是这座黒魔森林的王者。

等到前方和后方的火光急急得朝左边赶去,随即也陷入了混乱和骚动中之后,艾才悄无声息的从树梢上爬了下来,朝前方包围圈露出的空隙处潜去。

包围圈的边缘处,十几点细小的蓝色幽芒在黑暗中窥视着悄步潜行的艾,那是克林魔的眼睛,黑暗中没有人可以躲过克林魔的窥测。

左手捏着骨哨,右手紧握破甲,艾缓缓地一步步向外走去。

直到蓝色的幽光消失在深邃的黑夜中,冷静如艾也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一次算是赌对了。

这枚奇异的骨哨,显然除了召唤密林中的克林魔外,本身似乎也带着种神秘的气息,竟能让疯狂的克林魔不攻击持哨之人。

五天之后,艾已经深入自古以来便罕有人踏及的黑魔森林的南部;这里比之北边的森林略有不同,依然高耸的铁杉树下低矮的草树和各种不知名的灌木逐渐多了起来,不时有形状各异,色彩斑斓的毒虫怪蛇出没于其间。

艾可以感觉到追捕者仍然不离不弃的坚持缀在自己身后十余里的地方。不过这一次显然身后的追捕者已经不能准确地跟寻着艾行进的踪迹,只能判断出大致的方向;而且两者之间的距离也似乎有逐渐拉开的迹象。

五天前的那次袭击除了给身后的追捕者带来人手上的损折外,更重要的是,狐缇这种异兽的损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弥补上的。

少了狐缇的协助,不敢分散的大队人马,要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森林里追捕快速行进的独身逃亡者,实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艾在茂密的丛林里快速的纵跃着,他的体力和状态已然基本回复正常;这几天以来,凭着过人的感觉和判断,艾对这里的森林也有了大致的了解:哪些灌木树丛是必须避开的,哪些可以穿行,哪些则可以被用来对付身后坚持不舍的敌人。

追捕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艾深信随着近十天来几乎不眠不休的追捕,即使是最坚定的敌手,其信念和耐心也必然一点点的在消磨和退却。形势已经在向他倾斜。

接下来艾所要做的,是继续坚持,一点点拉大与对手之间的距离,直到对手泄气放弃。

当然这其中还需要一点点一直以来站在自己一边的运气的加持。

第四十八章 迷魂谷

约小半天之后,艾奔出了这一处的密林,眼前是成片的低矮灌木和草坡。不知名的蓝色鲜花盛开在其中。

快速的四顾环望了一下,艾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东南的方向,快步离开。

约摸再过了半个时辰,快速行进中的艾突然停下了脚步。

两旁的山势似乎突兀间高耸了起来,形成了一道狭窄深长的峡谷。

艾本能的觉得不对,“地势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刚才远看的时候似乎并不是这个样子?而我应该不会看错才是?”

一头羚羊为艾所惊扰,从草丛中窜了出来,顺着峡谷往前逃去,只奔了几十步,突然惊恐的掉头往回而来,毫不避忌的从艾身边窜了开去。

“前方有古怪?”艾皱了皱眉,现在往回退显然并不是一个好的主意。

拔出缚在背后的长剑破甲,艾放缓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一路往前行进,却没有碰上任何特别的事情,四周一切看上去无比正常。

直走了二三里地之后,深长的峡谷突然间到了尽头,平坦的谷底前方三面高耸的悬崖峭壁构成了一个封闭的绝地。

艾终于发现不正常的地方了,四周的一切似乎太安静了,没有任何鸟鸣兽迹,甚至听不见一声虫叫。

环顾四周,偌大的山谷,似乎除了遍地及膝的碧草和自在开放的蓝花外,再没有一个活物。

除了站在谷底的艾自己。

峡谷的底部,正对艾的方向,有一道深黑的阴影,似乎是山崖的裂缝,又像是人工开出的一个山洞。在阳光下分外阴森幽暗。

三面峭立的悬崖虽然险峻,然而以艾现在的身手,想要攀越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对面的山洞里,似乎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神秘的力量在吸引着艾,虽然理智明白的告诉他,这里面很可能极为凶险。

去,还是掉头走?

身后的追捕者每时每刻都在缩小和他的距离。

无论如何,现在并不是犹豫的时候,艾也不是个狐疑不决的人。

前方或许有凶险,可这凶险对他和后面的追捕者来说,都是一样的。

或许这是个彻底摆脱的机会?

拿定了主意后,艾闭上眼睛,坐倒在松软的草茵上。

一刻钟深沉的调息后,长途奔行带来的疲倦不翼而飞,艾感觉自己的状态又回复到了接近最佳的情况。

解下背上的背囊,稍微整理了一下。

两柄长剑,被艾自己叫做“破甲”的黑色利剑,以及自小以来便陪伴着自己的破旧古剑“无名”;除此之外,背囊里还有一些野果和一天前猎得的一条烤熟的野猪前腿,节省着食用的话坚持五六天应该还是可以的。

站起身,艾快步朝山洞走去。

已经过了正午,微微西斜的太阳高悬在空中,照得谷底十分明亮,除了山洞这一处。

无论太阳的角度是多少,阳光都只能照到山洞内一尺的地方,再往里,便是深沉如墨一般的浓黑,仿佛这里就是阴阳相隔的界限一般,连炽热的午后阳光也始终无法越雷池一步。

艾在这诡异的黑暗和光明的分界线处停了下来,只是一会儿。

他可以感觉到除了那股神秘的力量外,自己内心深处也似乎有着继续往前的本能冲动。

艾一直以来,都是主要按本能行动的人物。

一步,踏入了分界线,艾的身影瞬息间被深黑完全吞没。

就在此时,身后十余里地的地方,一队三四十人的人马从密林中穿了出来,领头的是一个骑着高大雪风驹的骑士,一身原本灿烂光亮的银甲上现在已经覆盖了一层尘土和落叶,以及几处暗淡的血迹。

行走了没几步,骑士鹰隼般的眼光扫过眼前一片灿烂的蓝色鲜花,脸色突然变了,勒马叫停,随即跳下马来,快步走到一丛蓝花前面仔细打量起来。

身后几骑跟了上来,有人问道:

“怎么了,头?”

“拿你的指南仪给我。”领头的骑士说道。

一个年轻的骑士从怀里取出一枚小小的青铜圆球,掀开上部的球盖,递了过来。

圆球内悬空浮着一根细小的银针,微微颤动了几圈后停了下来,针尖的方向指向一行人的前方靠右。

“果然如此。”

领头的骑士将手中自己的那枚指南仪递了过来,青铜球内的银针却指向靠左的方向。

“怎么回事?”靠拢过来的几个骑士纷纷取出自己的指南仪,果然,应该一起指向南方的银针此时却没有一枚指向同一个方向。

“失灵的指南仪,加上魔蓝花,应该没错了”领头的骑士低声自语着,随后提声叫道:

“收队了,返回夜明府!”

“头,怎么啦?为什么不追了?”

“那个家伙肯定就是从这里下去的!”

“肯定就好,”领头的骑士冷冷一笑,“听说过迷魂谷吗?”

“迷魂谷?”

听闻此言的骑士们不由得脸上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整个黑魔森林里最神秘可怕的地方,千余年来从来没有活物可以生还的迷魂谷,这家伙居然自己作死,跑到这里来了。追到这里,我们的任务也就等于完成了,我可不想陪他一起送死。”

返回密林之前,领头的骑士回头望了一望,脸上掠过一丝不为人所觉的遗憾。

“该死的狡猾对手,很可惜,不能亲手抓住并绞死你了。”

第四十九章 黑暗

踏入黑暗的一刹那,艾闭上眼,长剑“破甲”横在胸前,脚步放缓,同时静下心,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半点声响,诡异的是,甚至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和呼吸的声音,艾耳鼓中传来的,只有似乎从身体内部传来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响。

艾蓦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睁目如盲。

一刻钟之后,仍然是毫无改变,一片漆黑,甚至不能分辨伸到眼前的手掌;艾用力眨了眨眼,环顾四周,良久,仍然没有哪怕是最微小的一丝光线。

平日里可以夜视的双眼现在犹如完全瞎了一般。

仿佛走入了一个最深沉的噩梦,视觉和听觉完全被剥夺,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醒过来一般。

以艾的冷漠和沉静,亦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前行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一片漆黑和寂静中,艾忽然身体一阵恶寒,如同感到巨大危险一般本能的向后猛仰,似有一物快速从艾身上掠过,尖锐的锋尖划破了艾的胸衣,带来丝丝火辣的痛楚。

艾顺势向后翻滚出去,不敢再稍作停留,纯凭记忆往山洞入口奔了过去。

五步,十步,十五步。

应该近在咫尺的入口仿佛消失了一般,怎么也跑不到。

突然间,一根粗壮的的柱状物斜刺里地横扫过来,狠狠地撞上了艾。

前奔中的艾在撞击发生的同时顺着来势硬生生往一旁侧了一侧,绕是如此,整个人仍然被巨大的冲力撞飞了起来。

凌空飞抛的当儿,艾的心中划过一个念头:“什么东西?好像是什么巨兽的手臂?还是。。。”

念头到此嘎然而止,背上痛彻心肺的感觉传来,让他知道自己狠狠地撞上了石壁。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艾仍然保持着一线清明,剧烈的疼痛中,甫一落地便沿着石壁连续几个翻滚,避到一角,待疼痛稍缓,伸手到怀里摸索取出随身携带的燧石。

这或许是艾急切间能想到的唯一的脱身之法了,即使点火后暴露身形,此时也顾不得了。

用力敲击下,手中明明传来击打的感觉,却仍然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也没有哪怕是一点的小火星出现。

是真实?还是只是一个宛如真实般的噩梦?艾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判断。

万籁俱静的漆黑中,只有剧烈的心跳声,急促的似欲催人发狂。

一反手,拔出了背后的另一柄剑“无名”,和破甲一起交叉护在胸前。

剑刃上传来的丝丝寒气刺体而来,一个冷战,刹那间,艾完全冷静下来。

“这里是哪里,应还在那个山洞里吧?怎么这么古怪?那个巨兽般的东西到现在还没有追击过来,那应该是说,在这里,别人或别的东西也无法看见我或是听见声音?”

艾迅速从蛛丝马迹中作出了合乎情理的判断。

半蹲着靠在背后坚硬的石壁上,艾一点点放松绷紧的身体,惊恐,疑惑和紧张逐渐离体而去。

艾合上双眼,纯用心去感觉周围,用裸露在外的肌肤去捕捉细微的风的流动;艾的心神渐渐融入四周的环境中,虽然周围仍然是完全的黑暗和寂静,却似乎不再是那么虚幻不可捉摸。

背靠着石壁,一寸寸的朝右边缓缓挪动,双手执剑护在身前,不知道过了多久,三十步,还是五十步,靠着背后传来的感觉,周围的环境一点点反映到艾的心里。

往前再挪了一步,忽然间艾感到右肩处一阵寒意逼上来,他的身体反射般地往后一仰,倒翻回去。定了定神,企图再试一次时,移动到差不多位置时,又是几乎相同的危险感觉逼退了他。

刚才用背部靠着石壁探测的结果,身后应该是个死角,无路可走;唯一的出口在前面,而前方三步处,有着无法分辨的危险。

是刚才给艾以巨创的巨兽般地东西,还是其他什么?艾无从判断。

只有向前。

静下心来,艾微俯向前,犹如一头蹲踞的豹子一般,再次缓缓往前挪动。

心神完全集中于身前一尺之地,一步,两步,三步。。。

忽然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危险感扑面而来,感觉是如此的清晰,脸上的汗毛都直竖了起来。

急速后仰,飞退。

全部的心神高度集中,艾觉得周围的动作刹那间迟缓了下来。

感觉中,似有一物一寸寸的向自己的面颊逼近,而眉心处双眼之间的地方,却似乎受激得而跳动了来,传来阵阵灼烧感,随着危险的逼近愈来愈强烈,似乎有什么要裂开一样。

“看到了!”随着眉心处一阵刺痛的感觉,恍惚间眼前浮现出一只兽爪,正当面抓来,离脸庞已不到三寸之地。

自然而然的,艾猛一侧身,险险避开了劈面而来兽爪,右手破甲顺势疾刺往前。

四周回复到漆黑一片

爪影一闪而没,周围动作流逝的感觉也回复正常。

刚才一刹那间,破甲似乎是刺上了什么东西,剑尖上的感觉很含糊,似有似无,因为艾的心神仍然完全留在那一刻眼前浮现出的景象。他是看到了什么吗?

自己的双眼仍然是紧闭着的,四周也仍然没有任何的光线。

凭着记忆,艾往后退开,直至身后角落安全的地方。

深吸了两口气,艾静下心来,再次集中心神于眉心一点,凝息屏气。

周围漆黑依旧。也没有任何声息。

黑暗是艾的常客。

相比起白天,艾更习惯于在黑夜里活动,在黑夜的笼罩下给与对手无声无息的致命一击,是艾擅长的方式。

多年的生死搏杀教会了他最有效的方式,尤其是面对人类对手。

他只是个挣扎求存的雇佣剑手,并不是一个维护正义的骑士。

只不过,他也从来也没有陷入过现在这么一个环境,完全没有任何的光线和声音,这或许已经不是属于人世间的黑暗?

大多数的人,在这种环境下很快就会失去理智而疯狂吧,就像艾先前一样;幸好艾马上冷静了下来,这亦是他在这里唯一可以依凭的东西。

四周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第五十章 看透

艾放松心神,把刻意集中的注意力从眉心处散开,自然的去感觉周围难以言喻的黑暗。

艾直觉的相信,刚才的一幕并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真实的景象。

虽然他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知道,只有再现那一幕他才有可能脱离这个困境。

周围的环境充满了不知名的危险,凭着野兽般的直觉去尝试或许可以避开一两次,但最终的结局不会有什么差别。

渐渐的,艾似乎沉入了一种玄妙的感觉中;眉心处隐隐约约传来熟悉的灼热感。

四周的环境霎那间似乎亮了一亮,完全的黑暗中似有了些其他的颜色,构成了些模糊的影像,难以分辨。不一会儿,又回复到黑暗一片。

应该可行!

有了经验后,艾很快的再一次进入到这种奇妙的感觉中,逐渐熟悉之后,艾证实了这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真真正正的再一次“看”到了周围,虽然这“看到”,并不是用闭着的双眼。

触手可及阴寒湿冷的石洞壁,在艾目前的“视野”中仍然融入了黑暗中无法分辨,但艾却依稀可以看出自己手臂移动的轮廓。

小心翼翼,一步步缓缓往前移动,不让自己的动作干扰到还很不稳定和清晰的视野。

在应该是石壁通道的前方,艾“看到”了一团黑灰色的身影。

无法分辨模糊的黑影究竟是什么,有些像某种怪兽的扭曲的投影,巨大的手爪不时疯狂的舞动着,像是在无休止地攻击着周围无形的敌人一般。

艾贴着石壁,穿过灰影身旁后,一挥手,破甲准确地疾劈在灰影颈项的部位。手中传来的感觉似乎是砍在了水中,没有太大的阻力。

灰影应剑倒下,不久后,斩断的头部居然和身体又渐渐合拢,很快重新爬起,回复到原来的状况。

不死心之下,艾又连试了几次,最后艾发现:

灰影无法被杀死,无论自己攻击哪里。

灰影无法看见自己,但却可以感觉到艾的攻击,并因此而作出反击。

确定了上述之后,艾自然而然舍弃了无用的攻击,而是避开了灰影无头苍蝇一般的攻击,找了一个空隙,绕过灰影,将无名还入鞘内,左手探出靠着洞壁,摸索着往前走去。

既然对方无法杀死,在艾可以看见而对方不行的情况下,自然也不能造成对自己的威胁,当然不值得再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石洞壁往前延伸,不时扭曲弯折,显然这里地形很为复杂,不时有岔道歧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通道里的灰影类的怪物并不是一个,却也各不相同,形状千奇百怪,有人形的,更多的是各种怪兽的形状;或潜伏于角落一动不动,或是疯狂的无休止的攻击着四周,甚至有来回漂浮于洞顶的怪物。

艾小心翼翼的前行,一路避开怪物的活动范围,幸好一直以来,尚未有怪物能够主动发现艾。

一开始,艾还试图记住一路行经的路线,久后才发现,这只不过是徒劳。

岔路和分支实在是太多了,不得以之下,艾只能每逢岔路便往右拐,或是下行,如走到尽头便原路返回,再选下一个右手的岔路。用这种笨办法来尽量减少迷路的可能。

在这里,艾完全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已深入洞穴多远。

只知道一开始,艾只能“看”到眼前几步路远的地方,这种“视觉”也不稳定,不时会失去,让他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视界”逐渐稳定下来,而且每次重新获得黑暗中的视觉后,“看”到的范围都有明显的进步。

艾现在已经能够看到十几步之外的模糊影像。

洞壁很是阴冷潮湿,不时有水渗出,可以用来解渴;背囊里虽然有一条烤熟的野猪蹄和一些野果,艾却不敢多吃,饿得狠了,才用剑切下一小块肉,稍稍充一下饥。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天,还是一整天或是更多?

艾不知道,只知道过去一段时间来,一路上的怪影越来越少,通道也似乎变得单一起来,距离上一次发现怪影已过去很久了,两旁都没有发现岔路;

“难道是在一条环状的路上兜圈吗?”

艾不由得有些疑惑起来,思索了一下,用长剑不时在石壁扶手的高度刻出些明显的符号标记。

又往前走了良久,右手的石壁上并未有自己刻下的标记出现。

前方似乎仍然是无止境延伸着。

直到坚定如艾也快要失去信心的时候,前方似是永恒不变的黑暗突然间被一片“刺目”的亮光所替代。

一惊之下,艾往后急退,只一步,便又回复到先前的黑暗。

“难道是?”心下一动,艾微微睁开久闭的双眼,再往前踏出一步。

果然是光芒,几点微弱暗淡的灰色光芒在艾紧闭良久的双眼中看起来有如白日的阳光一般刺眼。

“终于走出了这片古怪的黑暗了吗?”

艾眯起眼睛,熟悉了一下久违的光线后,艾打量着眼前的空间。

这是一个奇异的地方,眼前仿佛是一个空阔深远的山洞,各种奇形怪状的石柱石笋点缀其间,不少的石笋表面闪烁着有如磷火一般的灰白色黯淡晶光,让整个空间看上去更是幽深莫测,洞顶石乳处不停有水珠滴下,连绵不断嘀嗒的水声在洞中来回传荡,犹如古怪的低语声。

回头望去,身后是一团丈许宽的漆黑,应该就是来路,仍然没有半点光线能够透入其中。

没有急着往前走,艾盘膝坐下调息,肉体上的疲累还算可以,长时间不眠不休精神上累积的压力和紧张却是不少。

虽然带一点幸运的摆脱了先前无边的黑暗空间,但艾直觉地感到眼前的山洞也决不会是善地,他现在需要恢复状态,以应付前路上隐藏着的的未知危险。

静坐了约一个时辰后,艾缓缓睁开双眼,漆黑的双眸已全然回复到平常,有如身后的黑洞一般深沉无底。

站起身,快步往前走去。

第五十一章 灰影

一路行来,这里的山洞没有什么岔路和分支,却是极其幽森,地面忽高忽低,无比的湿滑,洞顶的滴水长年累月下来,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潭潭的积水,深可及膝,冰冷刺骨。

走了大约半天的时间,山洞的地势似逐渐往下,地上的积水甚至形成了细小的暗河呜咽流淌,石钟乳灰暗的光芒映射在水面上变幻出曲折怪异的图像,映衬得周围更是森冷可怕。

自从摆脱了那段无比的黑暗之后,艾发现自己的感觉比之先前敏锐了很多,本来就可以夜视的双眼在现在这样阴暗的环境下似乎甚至能清楚地分辨出远处角落石柱上的纹路;而更为奇特的是,他似乎不用回头,脑海中自然会浮现出身后环境模糊的景象来。

到现在为止,虽然仍然没有遇上明显的危险,但艾敏锐的感觉告诉他,周围似乎有着无所不在的眼睛,藏在暗处窥视着自己。

果然,在艾淌过一条阴寒的暗河之后,河水表面似乎扭曲了起来,一团暗浊的灰影从河底浮了上来,迅速凝聚成人形,伸手在水面下面一抄,一道狭长的暗绿光芒有如闪电一般朝艾的后背劈去。

完全没有先兆的,艾缓步前行的身形突然间有如绷直的弓弦突然松开一般,急速向前弹起,一下跃到十余步开外。

轰隆一声,身后一根腰肢粗细的巨大钟乳石中分而断,砸在地上,在洞中回响不停。

艾转过身来,望向身后,左肩背处传来隐隐的痛楚让他知道那一击仍然伤了自己,虽然应该只是皮肉之伤;而两条腿上传来一阵酸软无力的感觉,仿佛那一跃已经用尽了所有储存的力气。

刚才那一瞬间,艾心中划过警兆的同时,身体已经自然而然急速跃前,直到落地回头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下的跳跃和反应,平日里准备充足时只怕也做不到吧。

身后灰影凝结成的,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具水中浸泡多日腐尸的形象,不少地方可以看到露出的白骨,手中提着一把使人印象深刻的可怕单刃大刀,刃体极长,及得上一个成人的高度,宽也有一尺余,薄薄的刃面上刻着闪动着碧绿光芒的花纹。

灰影看着艾,面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似乎也不相信艾能够避开刚才雷霆般的一记突袭,随即一阵风般的飘近,展开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从未有过的危险感觉有如山岳一般重压在艾的身上,死亡的冰冷气息是如此地逼近,使得艾浑身上下的毛发几乎都竖立起来;他肯定自己之前从未经历过如此快速霸气的攻击和诡异变幻的招数。

碧绿的光芒在面前连成一片流光,仅凭双眼,艾已然完全无法捕捉和分辨那把可怕的大刀,然而在脑海中,却自然而然的反映出攻来的一招一式,而且随着心神的逐渐高度集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四肢百骸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筋骨,也似乎在这种清晰的感觉下,爆发出极限的力量;艾仿佛提升进入了一种从未到达过的玄异的境界中,闪躲,挡架和跳跃,每一次的动作都在思维反应之前,自然做出最完美的应对,没有浪费一丝的力量。

一连串刀剑交击的激响后,艾背部重重倚靠在身后的石柱上,猛一借力,飙冲而前,向被震退的灰影击出几乎完全翻版对手第一刀般的闪电一剑,破甲自上而下,将灰影劈成两段;尖锐刺耳的破风声在灰影被劈开之后,方传入耳中。

吱吱的几声轻响,灰影似有不甘的挣扎几下,随即分解成几股浊烟,缓缓沉入水底,手中的长刃也突地崩解开来,散作一地的暗绿细芒,随后消失不见。

艾半跪在地面上,破甲驻在身前,剧烈的喘息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使出最后那惊艳的一击,这应该已经远超出他平时的能力了;不过就这么短暂的片刻间,他似乎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呼吸稍稍平复之后,艾转过头来,望向灰影消散的水面。

之前在黑魔森林的旅途中,弗雷顿曾经说起过一些黑暗魔法的秘辛,据说一些顶级的黑暗法师能够窥探到神的领域,掌握到一点生死的奥秘;可以用邪恶的魔法抽取死者的灵魂,祭炼死灵武士,最高级的死灵武士不但可以保存生前大多数的战斗经验,而且除了克制的魔法外,无法被物理攻击杀死。

虽然据弗雷顿说这样可怕的死灵魔法极其罕见,久已失传;这里出现的怪物却无法不让艾认为是类似地东西。

联想到之前经历的暗之中无法杀死的灰影,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似乎是回应艾的预感,原本深黑平静的水面再次扭曲颤动起来,隐约中几团暗浊的灰影再次从河底浮了上来,很快凝聚成腐尸状的人形,手中依然是那柄可怕的碧刃。

灰影盯着艾,脸上露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诡异笑容。

艾全速在阴森湿滑的山洞中奔行,依靠林立的石笋和石柱躲避如附骨之龃般的追击;身后几步处,灰影漂浮在半空,紧跟其后,碧绿色的利刃不离艾身体左右,不时传来几声桀桀的怪笑声。

这已经是灰影第三次凝聚成形,通过几次短暂的交锋,艾已经约摸把握到对手的弱点之处:灰影的速度和技巧无可挑剔,是艾所从未面对过的可怖对手。

然而或许是因为不是真正肉体的缘故,剧烈的撞击后或是急速变向时,灰影的动作会有一刹那的迟滞。

这一刹那间,对仍处于前所未有玄异境界中的艾已然足够。

只不过,境界的提升丝毫无助于身体力量的快速流失,面对似是无法杀死的敌人,艾不得不采取了退却。

“只好希望这里的怪物有着自己的活动范围了。。。”

不过显然身后的灰影对闯入自己地盘的艾兴趣浓浓,全然没有考虑采纳艾的设想。

再奔了十几步,艾躲到一根特别粗大的石柱后,止步,深吸一口气,蓦然转身。

体力即将见底,与其消耗在奔逃之中,还不如再作一搏。

破甲急速劈出,正中迎面砍来的碧色巨刃;刀剑交击的星芒间,往后飘退的灰影身形微微一滞。

正欲刺出蓄势已久的第二剑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危险感逼近了艾的身后。

石柱后,另一股腐尸状的鬼影已然从水面探出半个身体,一柄漆黑的尖矛悄无声息地刺向了艾的背后。

第五十二章 再次觉醒

做出攻击状态的艾已经无法做出闪避,只来得及转过头,双目盯住那一道夺命的黑芒。

周围的时间流逝似乎停滞下来,感觉着矛尖一寸寸逼近,一种彻骨的冰寒突然间从艾脊骨深处升了上来,就在矛尖将将刺及衣服的时候,如同冰层碎裂一般,冰寒的感觉刹那间弥漫了全身每一寸肌骨。

矛尖的运动在那一刻似乎凝滞了一下,直到艾的身体不可思议的扭转了半圈,黑色的短矛这才擦体而过,锋利的矛尖甚至没有划破艾的外衣。

同一时间,艾左手拔出了背后的无名旧剑,一道若有若无的蓝芒划过,已经劈中了持矛的鬼影。

一声沉闷的低嚎中,鬼影应剑崩解成几道灰烟,但不再是如先前一般沉入水底,而是飘散开来,逐渐变淡,消失在水面上方。

转过头来,先前的灰影仍然漂浮在一丈外,并没有如艾所料的趁势夹攻上来,腐烂的脸上露出不知是犹豫或是恐惧的表情,手中碧刃也似乎失去了光芒。

半饷,突地往后飘退,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山洞深处。

身后的水面平静依旧,不见那个持矛的鬼影再次现身。

艾微怔了片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无名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幽蓝,虽然及其微弱,在这个昏暗的山洞中,却是清晰可辨。

原本满是锈迹,如厚铁片般的剑身也有了变化,看上去更接近一柄普通的长剑的状态。

一直以来,这柄自幼便陪伴着艾的旧剑,似乎只是其未知身世的一个纪念,唯一的优点或只是坚硬而已,五年前的那个夜里的幽蓝闪光,艾也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居然能杀死这些怪东西?看来这剑该是有些来历的。。。这幽蓝光芒,看来不是我的错觉了,这?难道是一种自带的魔法吗?”

看着手中突然有所改变的无名,艾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琢磨的表情。

剑也好,魔法也好,自己也好,无论是怎样地出身来历,都只是个遥远的故事,对现在的艾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或许最大的意义,是能杀死这里的怪物,让艾活下来。

将破甲纳回鞘内,无名转持于右手,艾继续前行。

之后一路上,途经的阴寒潭水内或是倒垂钟乳柱旁,仍不时有灰烟凝聚成重重鬼影,然而都似乎有灵智般的远远避开艾,眼看着艾快速经过,最多发出些不舍的吱吱声,却没有一个再次向艾发起攻击。

没有了这些怪物的干扰,艾行进的速度大大加快,约摸半天之后,艾来到了山洞的尽头处。

这是一个巨大的山腹间的裂缝,山洞到此嘎然而止,暗河水顺着地面流入深不见底的裂缝下去,一道数丈长的天生石桥横跨裂缝。

石桥很窄,最宽处不过尺,艾小心翼翼的走过湿滑的桥面,对面石梁尽处连接着另外一个洞穴。

仔细打量下,这处的洞穴不同于来路的天然山洞,而似乎是人工开凿而成。

将无名横在身前,艾踏入洞中。

洞穴里颇为宽敞,左右约两丈许,高也类似,四壁的石壁颇为平整,显然是人为刻削而成;洞径前方一路微微倾斜向下方延展,似不见底。

随着一路向前,空气逐渐热了起来,四壁也变得干燥;洞顶石壁上镶嵌了不少条状的罕见魔法材料银辉石,发散着冷冷的辉光,整条洞穴也显得比先前的昏暗的山洞明亮许多。

艾一步步缓步前行,一边仔细观察着四周;虽然到现在仍未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艾却不敢放松警惕;照先前的经验,这里决不会是坦途,不知会有什么新的危险潜伏在前路。

约走了五六里路的光景,前方目光可及处,一堆灰黑色的东西躺在路面当中。

艾并未鲁莽行动,而是谨慎地停下脚步;以他的眼力,在近十丈的距离外仔细分辨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那应该是一具年代久远的尸骨,保持着俯身向下的姿势,枯骨上有些灰黑色锈残铁片和粉尘状物,应该是朽烂的护甲和衣物的残留。身旁半尺的地面上,插着一柄眼看就要腐蚀断裂的大剑。

目光扫往一旁,左侧的石壁上似乎刻着数行潦草的字迹,细看下,应该是用剑刃划出来的,因为时间久了,字迹已多风化磨损,让艾辨认颇是费了一番功夫:

“第五天,还是第十天了?我也快要死在这里了吗?

都怪克拉斯这个家伙,坚持要到这个该死的迷魂谷来,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克拉斯是第一个死的吧,在那团可怕的黑暗中,谁让他是个法师呢;

说不定他就是死在我的手上。。。在那里我们能做的就是自相残杀。。。

七个人只剩下我一个了,能活着走到这里的只有圣域吧。

我已经没有力气了,现在我也可以感到前面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吸引着我。

到底最里面有什么?是通往地狱的门,还是魔鬼的财宝?

我死了,我的灵魂也会被永远禁锢在这里,像那些东西一样,成为这个该死的地方永远的看守吧?”

“居然是一名圣域的高手吗?”艾低声自语。

那柄朽坏的大剑和轻甲,应该也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曾经叱咤一时吧。

转头回望空旷的甬道中孤独地躺着的尸骨,艾微微有种英雄末路的感伤。

作为一个资深的冒险者,艾曾无数次听起别人说起过神秘的圣域,那是武者所追求的的终极顶峰。

达到圣域的人,被称之为圣者,或是圣师;在西面的大草原,又被称之为达者。

人力有时而穷。

一个武者,无论他的天赋有多高,后天训练有多刻苦,一辈子所能达到的高度是有限的,这个高度就是人类肉体力量和技巧的极限,是创世的父神为不同物种设定的秩序。

能够达到这种境界的人,会被尊称为大剑师或是大武师。

而圣域,则是指达到这种境界之后,通过掌握天地间存在的某种神秘力量,从而超越了人类肉体极限,突破造物主设定的秩序之后的那种状态。

广袤的大陆上武者上亿,能成为大剑师的已是凤毛麟角,再上一步,达到圣域的,那就更罕见了。

虽然艾隐隐感觉,在这里自己的身手有所突破,但并不认为自己已窥探到了圣域的秘密。

他一直无法理解所谓的天地间的神秘力量究竟是什么,应该怎样获取。

或许通往圣域的路不止一条,但每一条几乎都是无数代顶级武者九死一生,殚精竭虑探索得出的结果,向来把持在大陆少数一些最古老的武者流派和家族手里。

纯凭自己的领悟而能够达到圣域的,或许只存在于吟游者口中的传说中。

自己能够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走到这里,更多的是依仗手里的无名吧?

第五十三章 神秘石室

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艾决定继续上路。

因为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虽然进入这山洞后,一路以来,艾已经极其俭省,但背囊里的食物供给还是快已见底。

走过那具骸骨时,艾小心翼翼,全神戒备;照先前的经验,这具骸骨只怕仍是个死灵类的守护者,一个圣域级的死灵武士,将是一场最可怕的噩梦。

不过艾已没有选择,向前是唯一的出路。

朽烂的骸骨几不可查的动了几下,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艾握紧手中的无名,指着地上的骸骨,双目一霎不霎,缓步从一边经过。

出乎意料地,骸骨终未有爬起身来,直至艾消失在甬道之后。

相比起之前的山洞,甬道不算太长,也并不是很曲折,约摸小半日之后艾便来到了尽头处。

一路上约有十来具的枯骨散落于地,形态各异,多是孤零零的独处;也有两三具纠缠一起,只看得出年代都很久远了,朽烂得厉害。

艾经过时,这些骸骨仍多是躺在原地不动,少数稍有异动的,也没有如艾所料般的变成死灵暴起攻击。

除此之外,甬道一路上更无其它异象。

这一路,比之先前在黑暗洞穴中,更像是一场旅行;除了心理上的压力之外。

甬道尽头处,是一个方圆十余丈的石室,整个石室以整块的银辉石砌成,甚是光亮,四壁上均有一道小门。

艾所处的小门后便是通往身后来路的甬道。

站在门口,艾谨慎地打量着石室里的一切。

石室的中央处,是一张宽大的黑色石台,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制,乌沉沉的看上去极为沉重;台上堆放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器物,以艾极其有限的魔法知识,勉强猜出应该是些神秘的炼金器皿或是用具。

除了当中的石台外,石室内空荡荡的,没有其它扎眼的事物,也没有任何人影或是尸骸。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虽然深处山腹,远离外界空气,石室地面上仍有薄薄的一层积灰,但积灰看上去甚是完整,其上没有什么人为留下的痕迹。

从这点迹象看,这石室应该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虽然如此,在猜测到这里必然和神秘的黑暗魔法或是上古炼金秘术相关后,艾没有鲁莽行动,而是仍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探查周围。

良久,艾却没有找到任何陷阱机关或是可疑的事物,也没有想象中的地狱之门或是可怕的邪恶法师。

与先前一路凶险相比下,这处空荡荡的石室倒是个出人意料地的安全所在。

石室另外三个小门后,是一模一样的甬道,艾没有走上去,但粗粗扫了几眼,也没有特别之处。

“难道这里还不是这个神秘的山洞的核心所在?”

艾来到中央石台处,一眼望去,石台上堆放的东西凌乱无章,仿佛原本这里的主人工作到一半,突然有事走开了一般。

只不过已不知多少年,这里的主人仍然没有回来。

石台前有一张同样材料制的黑色椅子,上面搭着一件深灰黑色的连帽的披风。不知如何,这件披风一下吸引了艾的注意,隐约间似乎看到披风的表面似有光芒闪动。

探出手臂,用剑尖挑起来,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异样后,艾把它放在眼前细看。

那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件灰色披风,上面没有任何的花纹;也不知是何物织成,材质非丝非麻。

艾拔出破甲,选了披风的一角试着划了一下,其质地颇为坚韧,以破甲的锋锐也要用力才能划破。

“这件披风倒是挺牢的;隔了这么多年下来,还没有腐朽,材质应该有些特殊。”

看了看身上因连日林中逃亡,已然血迹斑斑,褴褛不堪的衣服,艾信手,将披风披在了身上,却没有注意到刚才刺破的一角不一会儿已恢复原样。

转过身来,石台的一角处堆放着几叠厚厚的羊皮卷和书籍之类,稍稍翻动了一下,羊皮卷大半已经腐坏了,厚厚的书籍应该是以魔法材料制成的,保存得到还完好,字迹也很清晰,不过都是以上古文字记篆,对艾而言有如天书。

耐着性子,勉强翻了翻,发现从头到尾就没找到一个认识的字之后,艾也只好放弃,将书又放回原处。

对台上千奇百怪的器皿和其中的各种不知道还有没有效的材料,艾明智地没有过多碰触,除了其中一个箱子。

那是一个银色的箱子,通体散发出淡淡的星光,居然是秘银打制,米尔斯银提炼后的精华!

作为在米尔斯银矿洞中辛苦劳作过的矿工,艾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这种号称大陆上顶级的魔法材料,不过还是从那熟悉的银色光芒中一眼认了出来。

微感好奇罕用星辰银制的箱子里会放着什么东西,艾轻轻挑开了箱盖。

箱盖没上锁,稍一用力,便开了。

箱中是一堆数百颗紫色的晶体,晶莹剔透,都约有拇指盖大小,在星辰银光下有如有生命一般地散发着璀璨神秘的光芒。

以艾的淡漠心性,也忍不住抓起几颗,放在眼前赏玩了一会儿,却认不出到底这是什么。

想了想,这东西应该价值不菲吧?艾信手将其塞入怀里的皮袋内,算是留个纪念。

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总不能空手而归。

再查寻了片刻后,确信没有什么有用的发现后,艾决定继续前行。

或许这里的材料价值千金,或许魔法书里还记载着什么上古的禁咒或是天大的秘密,对现在的艾而言,还不如找到一些可用的食物更为重要。

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个神秘的山洞。

原本身后的追踪者,应该已不值艾得顾虑,他们要是敢进入这山洞,没有人会有艾这样的运气,活着走到这座石室里来。

选了正对来路的那条甬道,艾快速离开。

第五十四章 账目

一个多月之后,秋意已渐深。

午后的斜阳慵懒的照在紫石城冒险者酒馆门口,白铜的店招上,剑盾的标记微微散发着白光。

酒馆内,老掌柜麦克斯一如往常,斜靠在柜台后,享受着窗后直射进来的温暖阳光。

今天不是每月的水星日,酒馆内冒险者和酒客们,三三两两的显得甚是稀疏。

麦克斯也是资深的冒险者出身,多年的冒险生涯见惯了生生死死之后,麦克斯及时收手,凭着自己的资历,在工会谋了一份掌柜的差事。

闲时想想,自己这一生虽然没有怎么出名或是大富大贵,但比之那些不幸丧命的同行们来说,已经是好的多了。

“最近听说夜浪那里出了大乱子,什么样荒唐的说法都有,商队都已经纷纷返还了,看来有个轻闲的冬天好过了”

老掌柜正有些无聊的想着。

“嗒嗒”声响,有人在一侧轻敲柜台。

抬头望去,来人披着一件灰黑色的斗篷,大半个面目笼罩在斗篷帽沿下,只露出两颗深黑色的眸子;背后右肩处斜挑出两柄形饰各异的剑柄。

作为冒险工会的负责人,除了例常的任务发布外,也常会有些不公开的委托;通常这些负责人手下都会掌握些身手高明,又靠得住的人,让他们去处理这些私底下的委托。

麦克斯仔细打量了一下,认出来人便是这样的熟客。

脸上马上换上微笑,道:

“原来是你啊,有段时间没来了?”

见来人并不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身后,麦克斯心下会意,取出柜台底下的钥匙,打开秘门,将其引入柜台后的密室。

来人正是艾。

那天离开石室之后,接下来却是无惊无险,一路上极为顺利,不到两天后,艾便走出了那个幽深神秘的山洞。

只是到得出口处,另一个不知名的山谷时,艾也失去了方位,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知是位于黑魔森林深处里的不知什么地方。

之后,艾又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好不容易找到方向,走出了那片密布着各种魔物的莽莽丛林,其间也经历了不少凶险。

进入密室中,见麦克斯合上门,点亮屋角的牛角灯后,艾卸下帽子,从背囊内取出一些事物放在桌上,道:

“这些东西,按老规矩处理。”

麦克斯一一捡起来,放在眼下仔细审核了一会儿,讶道:“这些个魔晶和兽核倒是极罕见的,可以卖上个好价。难道这段时间你去了黑魔森林的深处?”

冒险者们在冒险过程中取得的一些罕见的晶石或是兽核之类的,在偏僻的小镇处常难以及时出手,也卖不出个好价钱;有时便会交易给当地的冒险者工会,通过工会渠道处理。

虽然不比在大城市出售,工会给出的价格却还算公道,冒险者也能快速变现,是个两利之事。

艾并不回答,停顿了片刻,语气平淡的说道:

“两个月前,那个商人弗雷顿,是你搭的桥吧?”

麦克斯微微一怔,迎上艾射来的冷厉目光。

阅人无数的工会掌柜直觉地感到,眼前这个素来沉默寡言的年轻剑手气质上比之先前,已有所变化,却一时也说不出改变在那里。

想了一想,道:

“弗雷顿,两个多月前?嗯,想起来了,那个来自雪梵的大商客,要我推荐一个出色的冒险剑手;我就推荐了你了,你可是我这里最好的剑手了,怎么了?”

艾露出一个冷漠的笑意,道:

“没什么,我和他还有一些帐目没清。”

“你知道怎么找他吗?”

麦克斯皱了皱眉,经验丰富的老掌柜当然知道艾的言下之意,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弗雷顿这个人,说是雪梵来的商客,不过之前我没怎么听过,也没见过这个人;你们离开之后,我也没再见过他。。。”

“不过,这个人应该有些来历,不像是普通的商人,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

见艾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转身欲行,问道:

“你打算怎么办?”

“或许去雪梵看看吧。”

“雪梵吗,那可是南五省里最大的都市了,和这里乡下地方相差太大了,也许你是该去看看;不过。。。”

“没根底的冒险者要在那里混下去可不容易。”

麦克斯微微轻叹一声,欲言又止吧,最后还是开口:

“这样的事情,老头子倒也碰到过不少;有时想想,也计较不来那么多的,人能活着就是赚啦。”

见艾仍是不置可否,准备起身离开,麦克斯想了一想,取出一张薄薄的纸笺,接着说道:

“如果你真的要去的话,我这里有一封推荐信,交给那里的工会,或许能帮上你一点忙。”

第五十五章 红雀

遛马镇,紫石城向东北约两百余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这几天已经入冬,这里虽然地处南方,气候仍很温暖,黑夜的脚步还是一点点的提早到来了。

在大城市里,现在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而遛马镇只是一个南北官道上的普通小镇,人口也不多,但今天镇中心广场上却也是灯火辉煌。

不时有吃过晚饭的镇民,穿着特意翻找出来的正装,三三两两的踱步到广场来。

广场入口被火烛照耀通明的一块招牌上写着:

“浪漫今宵,红雀巡游歌舞团倾情献演”

入场的票价也不是很贵,靠近舞台的好位子要五枚铁玉盾,后排的三枚就行了,对平日里基本没有什么娱乐的小镇居民而言,还算是物有所值。

临时搭建的大帐篷内,艾倚靠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远远的看着台上浓妆艳抹,穿着华丽戏服的年轻女子们演绎着王子与美女,爱情和妒恨,背叛和复仇的经典故事,间或穿插一些显然更受欢迎的热辣舞蹈。

艾是一天前遇上这个也是前往雪梵的歌舞团。

像红雀这样十来个人的小型歌舞团需要冒险者的加入来应付各地的地痞无赖们的骚扰和勒索;而冒险者也可以籍着和熟悉各地人物情况的歌舞团同行,得到不少任务的机会,这是常见的两便组合。

雪梵到边境的紫石的路途曲曲折折,算下来,也有近千里,对从未深入过大陆的艾而言,红雀歌舞团便是个识途的老马了。

“还是决定先到雪梵走一趟吧。”

望着灯火下隐隐卓卓的表演,艾略有些失神,在茫茫大都市里无甚头绪的寻找一个人,应该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麦克斯工会掌柜显然还知道些什么,不过艾也能理解他不太方便讲更多。

或许麦克斯说得对,这事也没啥好计较的。

艾毕竟是活了下来;而且,那个弗雷顿出手也不小气,艾到手的那些金盾宝石,在大多数人眼里,已经足够买一条命了。

艾其实也并不是特别睚眦必报的人,那种你砍了我一刀,我就非得砍回去不可的人。

毕竟艾也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那个商人。

可艾还是不想轻易放过这件事,放过这个自称弗雷顿的人。

他和这个人接触不多,表面上,这个弗雷顿似乎很客气,慷慨,甚至好像很热情。

但艾却本能地感觉到,这热情的表面下,是骨子里的那种高高在上的蔑视;是将其眼中的下等人的生命视作可以随便抛弃的工具的轻贱和冷漠。

所以艾就是有些不爽,要找他出了这口气。

反正艾最近也比较闲,反正代价最多也不过是一条命,一条“贱命”而已。

艾同时也想知道,这弗雷顿花了诺大的心思的刺杀计划,目的究竟为何?

夜浪那里已听说有了大变化,只不过各种小道流言太多,在紫石城这种小地方,没人知道真实的情况究竟如何。

“背后应该有个更大的布局吧?他看上去可不是戏台上说的那种为了正义而去杀死作恶多端的邪恶法师的人呢。”

到了雪梵或许会有一些线索吧。

摇了摇头,艾转身走出了有些喧闹的帐篷,清冷的夜风让他精神为之一爽。夜空里繁星点点,这才是他最习惯看的风景。

幽深静谧的星空底下,几朵绚烂的烟花散尽,宣告今晚的表演结束。

人群三三两两的陆续从大帐篷里出来,没入笼罩小镇的黑暗之中去。

不过在舞台大帐篷背后的黑暗里,悠长永夜的高潮才刚刚开始。

那是一排五六个仅容两人的小帐篷,供歌舞的姑娘们表演间隙休息和化妆用。

每一个帐篷里现在都传出或高或低,节奏各异的喘息声。

歌舞团负责粗重活计的汉子休斯守在唯一的入口处,入口外面的黑暗里,鬼鬼崇崇地排着几个小镇上的男人,脸上的表情或着急或紧张。

隔上一会儿,休斯便会领着一个男人到事先看中的姑娘的帐篷去。

另一侧,艾倚坐着广场喷泉石坛,仰望夜空;一身灰黑色斗篷的他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

最靠里的小帐篷后角微微掀了起来,钻出一个窈窕的身影,一串小碎步朝喷泉处走来;经过艾时显然没有马上发现有人,骇了一跳。

低低尖叫一声,“是谁?”

来人是芙蕾娜,红雀歌舞团的头牌红舞女。

“原来是你啊,不声不响躲在这里,差点吓着我了。”

认出艾后,芙蕾娜随意的在水池里濯洗了一下,方欲离开时忽又折了回来,身体贴上艾,娇声细语道:

“要不要来找我呢小甜心?人家可以给你留出时间的哦。。。”

咯咯轻笑声中,袅袅娜娜的扭着步子走开,高叉的舞裙下显露出光滑的修长美腿。

被调戏的艾苦笑了一下,继续沉浸到自己的记忆中。

这两天空闲下来,艾一直在脑海中回顾和整理这次历险的经历。几次与强敌的遭遇,厮杀和摆脱,一幕幕地在眼前重放,藉此分析自己的不足和失当之处,寻找改进的方式。

这也是艾每一次生死历练之后,武技能再进一步的奥秘。

这一次,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在那神秘的山谷中,通过那片纯粹的黑暗后,和那无法杀死的灰影的生死搏杀。

现在回想起来,要是早知道那灰影是某种黑暗魔法的结果的话,在死拼之外,艾应该能有更好的应对方法。

不过也正是如此,艾才再次觉醒或激发了自己背后那柄无名的破旧长剑所‘附带的魔法’。确定了这柄长剑来历绝不寻常。

反手,再一次拔出背后的无名长剑,放到眼前,借着星光细看。

这柄剑现在又回复到了以前的样子,只是剑上的锈迹好像少了一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艾这段日子也试过各种方法,可再也没能激发那道幽蓝色的光芒。

摇了摇头,将无名剑插回背后,艾继续自己的思索。

自那次在那纯粹的黑暗中,觉醒了特异的黑暗感知能力后,艾确信自己的实力,又有了一次明显的跃升。

这种特异的感知,应该不是传说中神秘的圣域力量;艾也不觉得,自己实力提升后,已经达到了大剑师的层次。

因为艾觉得自己的肉身,还未达到其极限,还有进一步提升或是突破的空间。

这次的特异感知,应该就仅是人的肉身所天生具有的能力,只不过,大多数人,都已经将其遗失了。

可那所谓的圣域能力,究竟是什么呢?

第五十六章 雪梵

第二天清晨,遛马镇广场一角的小旅馆内。

艾很早就醒了过来,在房内略略做了一会儿热身运动后,信步走出了旅馆微显陈旧的木质门廊。

歌舞团其他的成员多还在沉睡中。

大多数人昨晚都歇得很晚,一般有表演的第二天,要到中午才会继续出发,疲累的众人也好在冬天的早晨多享受一点梦乡之乐。

小镇里的居民也多未起身,清冷的空气中,一层淡淡的雾霜笼罩在小镇的建筑上,昨晚喧嚣热闹的广场也因此显得寂寥而圣洁了起来。

吱呀声中,一个高挑婀娜的身影从门廊内走了出来。

是红雀歌舞团的团长梅丽斯,二十五六岁她两年前才从过世的母亲手中接过了这个小型的歌舞团。

梅丽斯快步走到广场中心,取出一个小小的神像放在广场喷泉的石台上,随即合身跪了下去,轻声地祷告这些什么。

平日里气质优雅的美女团长此时不施铅华,一身素袍,有如虔诚的修女。

祷告完毕,收起雕像,梅丽斯匆匆走了回来,在门廊处被一个从内走出来的粗壮男人一把搂在怀里。

一脸薄怒的梅丽斯看清了来人之后,回嗔作喜,恢复到一贯的妩媚温柔的表情,轻声说道:“这么快就走了?不多留会儿?”

男人哈哈笑了几声,用力揉了揉怀里的女人的身体,道:

“宝贝儿,我可忙的很哪,下次再来整治你。”

不理女人的娇嗔不依,男人跨上了门廊口栓着的一匹黑色大马,快速离去。

艾身后一个稍显艳羡的声音传来,是和红雀歌舞团同行的另一个资深冒险者,重斧战士鲁格司。

“那个家伙是本地的游骑兵队长,一个三级见习骑士;梅丽斯据说祖上有着南方某个小贵族的血统,因此认识一些城里的人物。”

顿了一顿,

“不过她的渡夜资也是最贵的,要五个银胡子,芙蕾娜才不过三个而已。小兄弟是不是看上了她啊”

说道最后一句时,伸舌舔了舔嘴唇。

艾不答反问:“刚才她拜的那个神像,是什么神?”

“那是风之女神,传说中旅人的保护神。”

从遛马镇一路向北,便渐渐出了山区,地势逐步平坦,愈显宽阔的官道两侧人烟也稠密起来。

红雀歌舞团基本上过个两三天都会选个较大的城镇落脚,遛马镇上的夜晚便一次次的重复发生着。

团里大小事务,除梅丽斯外,便由她跟随歌舞团十余年的的表叔博格掌管。博格是个久经风霜,经验丰富的老者,性格稳重,本身据说也是个身手不错的武者。

这次歌舞团去雪梵,是为了参加盛大的岁祭表演,歌舞团的核心主要是四个身材和长相都还可以的年轻舞女。

歌舞团头牌芙蕾娜生性显然有些放浪不羁,一路上不时有意无意的撩拨着艾。

其他三个姑娘看然经历尚浅,对到雪梵去表演均颇感兴奋,或是憧憬着大城市里的盛大舞台,或是幻想有朝一日嫁入哪个有钱的豪门。

偶尔遇上些打秋风的土匪或是地痞,对经验丰富的鲁格司和经历过可怕的黑魔森林的艾而言亦只是小菜一碟,轻轻松松的便打发了。

歌舞团的行进速度虽然缓慢,二十来天之后也终于来到了目的地——雪梵城,帝国南部五省最大的城市和军事重镇。

艾本质上就是个乡下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宏伟的城市,夜浪府的首都夜明城是艾之前唯一去过的大城市,相比之下也是远远不如。

高达十丈的灰色外城墙全部以丈许见方的巨石砌成,远远望去,高大的城门望楼充满雄浑苍凉的气势,似是永久屹立于平原之上。

雪梵城最近一次重建始于自凯尼恩大帝征服南方之时,之后便没有经历过大的兵火,因此这里的每一块城砖都有着数百年的历史。

自官道十里外,每隔一段距离便拣选地形险要处修建有巨大的黑色城堡,内驻卫队,拱卫雪梵城。

照博格的说法,可能是由于夜浪形势变化的缘故,驻兵明显比往常要多,不过对官道上络绎不绝的行人和商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盘查或是检验。

发源于千里之外梵青山之巅的雪梵河流淌过平原,绕着城市东部流过,这也是雪梵城名字的来源。

一行人等从西门入城,歌舞团已经安排好了落脚的地方,入城后,便与鲁格斯和艾两个冒险者分道扬镳。

临别时,芙蕾娜伸手狠狠拧了艾一把,低声恨道:“不解风情的臭小子。”

旋又笑道:

“有空别忘了来找我哦,姐姐给你八折优惠呢!”扭身风骚无比的走开。

鲁格斯显然对雪梵城也是颇为熟悉,自有去处。

以他的眼力和一路上经验,自然知道身旁的冒险同伴虽然年轻,身手却高明的出乎想象;试着邀请艾和其同行,见艾执意独自行动后,叹了口气道:

“小兄弟,雪梵虽然是个大城市,却不是个容易居住的地方,尤其是对外乡人而言;小兄弟虽然身手出色,毕竟是独身一人,况且人生地不熟,何不跟老哥我一起走?”

“噢,这样啊,之后有什么事可千万别忘了来临北区白牙旅店一带找我,老哥我还可以帮上点忙的。”

说罢,也转身离去。

城内,流花溪穿城而过,注入城外的雪梵河内;将雪梵城分成一大一小的两块,东北边较小的一块是城里官员贵族和有钱人居住的地方;这一边靠近流花溪岸则是市集商铺集中的地方。

整块青石铺就的街道最宽敞处超过十丈,各种驼兽牵引的货车载着左近五六个省份的货物和特产穿梭于其上,亦不时有雕饰豪华的精致马车夹杂于车流之中。两旁则是鳞次栉比的各式商铺。

正是午后时分,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街道上和商铺外行人如梭。

一身黑色斗篷,神情冷漠地艾缓缓走在茫茫人群之中,一眼望去,仿佛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只有真正身处此地,艾才知道要在这么个大城市中找一个人是如何茫无头绪。

这两天来艾寻路找了几个商人工会和行市,试着打听了下弗雷顿这个人,却都没有任何的线索。

艾并不着急,他已经找了城西郊一处不错的旅店落脚,虽然这里的消费比之紫石镇要贵上许多,不过弗雷顿上次给的酬金和宝石足够他很长一段时间不必考虑金钱的问题。

愈往南走,道路逐渐狭窄了起来,宽阔笔直的青石路面逐渐变成碎石铺就的曲折小巷,行人的衣着也朴素了很多。

再转过一道曲巷,两旁的店铺变成了熟悉的武器和铁匠铺的时候,艾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果然,在一处幽深的小巷尽头,一个门口挑着一块剑盾相交的陈旧木牌。

第五十七章 明克

推开虚掩着的两扇木门,艾顺着潮湿阴暗的碎渣石过道往下走了几步,来到了一个类似地下酒窖的所在,眼前的景象却颇出乎艾的意料。

狭窄深长的大堂内,几十张破旧油腻的木桌两旁摆开,由于没有窗户,过道和四角里,三角铁架里的火盆噼啪燃烧作响,空气沉闷,整个大堂里是显得幽暗阴森。

艾选了一张靠近门口的空桌子坐下,要了一份简单的晚餐和一杯麦酒,眼神迅快的打量了一下四周。

大堂最深处柜台里坐着一个身材矮胖的掌柜,怎么看都更像一个乡下厨师的模样。

掌柜身后的告示板上列示着几行任务,一眼望去,都是些一星两星的低级任务。

柜台前的桌子上几个汉子围坐着喝酒,多是一身粗劣的皮甲,露出壮实的臂膀,不时大声嚣笑,扫过艾的眼色均颇不友善。

这就是帝国南方第一都市的冒险公会?

第一眼看去,显得比艾熟悉的边陲小镇的公会更加肮脏和破旧。

不一刻,女侍送上麦酒,一枚铁玉的价格,以及比之紫石镇要小上一半的旧木杯,提醒着客人这里还是物价昂贵的雪梵城。

坐在桌角,抿着微微涩口的麦酒,冷眼旁观着身旁进进出出的各式人等。

艾微微有点失神。

“接下来,何去何从?”

半饷,桌上的木杯换到第三杯的时候,一个人走过来,拉开艾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说道:

“嗨,这位兄弟眼生的很啊,从那里来的啊?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啊,不介意我坐这里一起喝杯酒,聊会儿天?“

“阿果,再上两杯麦酒,记在我的帐上!”

艾略略抬了抬眼,看过去。

来人身材瘦小,约三十岁许,一身入时的华丽剑服劲装;脸上刻意真诚的表情下,有着压抑不住的一丝浮滑和诡诈。

虽然火光昏暗,以艾的锐利眼神仍可以看到来人右眼角处有一处浮肿青紫,质料尚佳的衣服也多是皱痕,隐隐还有几处淡淡的血迹。

来人显然是个自来熟,口才便给,坐下后便滔滔不绝;自称是这一带有名的冒险者,名叫明克,随后大肆吹嘘了一通自己的冒险事迹。

端上麦酒的时候,明克显然是讲得渴了,大口喝了一口,顺手在徐娘半老的女招待阿果屁股上摸了一把。

明克俯过身来,故作神秘的接着说道:

“看兄弟的样子,该是从外乡来的,刚到雪梵吧?兄弟我自己也是几年前才从西面铁弓林那里来这儿的,可别说,当时也是以为这儿是大都市,有钱人多,来钱快,出名也容易;哪想到到了这里,才知道是大错特错了。”

这个叫明克的人说话表情丰富,不时辅以略显夸张地手势,言辞颇具煽动性;说到此处,向柜台前的那群人努了努嘴,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这里的任务都被那伙地头蛇把持着,为头的是个有名的恶棍,外号叫“黑虎”的家伙;稍微好一点的任务休想落到你手上,而剩下的都是些养不活人的鸡毛蒜皮的小玩意儿。”

“就算你不计较,吃辛吃苦的完成这些杂碎任务,可还要给黑虎那个家伙抽头。要靠这些个没有油水的任务赚钱,可真难了;”

“不过。。。我这个人最看不惯这帮人仗着人多欺负新来的冒险兄弟,我在这里也算混得有些名堂了,倒也有些私下的路子。。。”

说道这里,明克顿了一顿,拖长了语调,见艾没有接上口来,似微有诧异,仔细地再打量了一下艾。

眼前的这个笼罩在一身黑衣里的外乡冒险者,面貌虽然看上去仍是颇为年轻,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漠和沉静。

尤其是一双黑色的眼眸,不知怎的给明克一种似是深邃无底,无法揣度的感觉。

明克这才发现,从一开头到现在,似乎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滔滔不绝,对方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虽然他的眼睛像是看着自己,然而仿佛丝毫没在意自己说了什么。

艾几口解决掉晚餐,又端起眼前的木酒杯,一口饮尽;从怀里随意取出几枚铁玉币掷在桌上,随即起身走出了公会,并未向明克多望上一眼。

明克呆了一呆,不甘心的站起身来,朝艾的身后追了上去,看表情,仍想再试上一试。

身后传来几句冷嘲热讽声:

“那不是明克那个小子嘛,怎么混得这么惨,连个乡下小子也要动脑筋。。。”

“就是嘛,听说黑虎老大前几天狠狠修理了明克那个家伙一趟,可够他受的了。”

外面的天色早已完全黑了下来,幽暗狭窄的小巷尽头,明克赶了出来,朝着前面黑色的背影追去,口中急急嚷道:

“那位兄弟,何必着急走路,我这里可是有个赚钱出名的好机会,正好要找个身手不错人帮忙。也算你来得巧,又和我投缘,这样的机会错过可就没有了!”

匆匆赶到巷角转弯处,探头一望,眼前空荡荡的巷子里并没有半个人影,明克往地上啐了一口,恨恨道:

“该死的,真他妈的倒霉到家了,又白费了老子半天唾沫。”

转身欲行,忽地眼前一花,一道黑影鬼魅般的出现在身前,明克大骇之下,欲往后退时,胸腹间已被一柄坚硬的物体狠狠重击了一下。

明克整个人痛得如同一只煮熟的虾般的弯折了起来,腹内一阵翻江倒海的感觉传来,忍不住将刚才喝的麦酒完全吐了出来。

一阵寒冷的夜风吹过,明克的脑袋清醒了过来,发现已被来人拖到一个黑暗无人的巷角,一柄连鞘的黑色长剑指着自己的脑门,冷冷的声音传来:

“老实说吧,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只有一次机会。”

定了定神,看清了眼前的黑影正是艾,明克眼珠微微转了一下,开口说道:

“原来是你,我。。。”

在艾两道冷厉的眼神下突地噎了一噎,森寒的杀意刺得明克的皮肤都起了鸡栗,原先向好的一套说辞不知如何不翼而飞。

直觉的感到对面的人物是个毫不顾忌杀人的老手,如果自己无法说出对方认为合理的情由的话,只怕第二天清晨,这里的野狗便会发现多了堆可口的腐肉。

“我,我,想找个人参加角,角斗。”心里仍有些颤栗,口中却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角斗?”

“对,不,不是那种明面上的,官方的角斗,而是地下的角斗,私下举行的;这里很流行这个,不少城东的贵族和官老爷们都爱看这个。”

明克说话渐渐流利了起来。

“哦,那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嗯,好处主要是给参加角斗的武者的,每场至少也有五十枚银盾呢;角斗场那里还会抽少量的头;我嘛,是个小有名望的角斗经纪,主要寻找一些有实力的新人,倒没什么好处的。。。”

话未说完,黑色的剑柄已又一次狠狠地落在明克胸腹间。剑锋也已出鞘。

明克尚有一丝清明,强忍着剧痛,低声快速说道:

“我说,我说,每次安排角斗,不论输赢,我都有五十枚银盾,如果是有名的高手,还要更多。”

见艾似不为所动,明克吓得跪在地上低嚎道:

“别杀我,别杀我,我还有失明的老娘,还有没成年的弟妹,杀我等于杀我一家人。”

抵在脖项处的冰冷剑锋没有再往前刺,而是收了回去,一身黑衣的来人转身走开,转霎间消失在巷角。只留下明克一人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一句话从巷角后传来:

“明天,这里,你带我去见识一下那个什么角斗。”

第五十八章 赌局

第二天,傍晚。

流花溪畔的金月桂旅馆。

落日的余晖一点一点从窗口处消退,整个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艾睁开眼睛,从深沉的休憩中醒过来,自房间内的大床上一跃而起,快步走出了金月桂的大门。

雪梵城里,灯火已经逐渐亮了起来。

以流花溪为界,城市的东北边,贵族的居住区,一片灯火灿烂,堪比星月;过了流花溪,越往南,便逐渐是黯淡下来,直至稀疏难辨。

艾沿着流花溪一路往南走着,快速地在幽暗的巷道街市中穿行,仿佛是居住多年,这个城市的熟客。

片刻之后,艾停在了一个狭窄的巷口,拐过这个巷子,不远处便是雪梵的冒险者公会。

艾并不怀疑那个明克会准时在这里出现。

虽然那个人穿着入时,口气也不小,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最近混得应该并不如意;以那类人的性格,即使有艾昨晚的下马威,也当不会错过这么个可能的发财机会。

隔远望去,明克果然已在公会大门口,来回踱步,神色焦急。

稍待了一会儿,扫视了周围的环境后,艾这才走了过去。

明克迎了上来,在艾几步外停住,脸上神情颇有些紧张:

“这位兄,不,这位好汉,您终于来啦。”

“怎样?”

“您是要去看看角斗吧?还请您跟我来,这边走。”

“本来嘛,这角斗可不是天天有的,毕竟是地下的玩意儿,帝国法令,严禁私斗,当然贵族们的决斗除外。还好本人人面广,知道今天城南米老大那里有一场高档的私人角斗,听说还是顶级好手参加的。不过地方离这儿有点远,我们可得走快一点。”

一边带路,明克也恢复了多话的本性。而艾只是默默跟在身后,不发一语。

直到艾突兀地问了一句:

“你昨天好像说你有个失明的老娘?”

“啊?是呀,我。。。”

“你的老娘不是失明了,而是已经死了吧?”

“嗯?”

“倒是有两个弟妹是真的,蛮可爱的。”

不顾张目结舌愣在一旁的明克,艾继续冷冷地说道。

“你,你昨天晚上,难道?”

说到一半,明克脸色顿时变白,旋又隐去,就此沉默下去。

一路向南,地势也更偏僻起来,两人穿梭于狭窄小巷之中,其间则是大片破旧低矮的民房和废弃的荒地。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靠近城市边缘的一片荒芜的空地上,一幢类似旧仓库的地方。

入口的铁栅栏处,几个一身黑衣的大汉守着,见两人走近,几道凶神恶煞般的眼神立时射了过来。

示意艾在一旁稍待后,明克迎了上去。

一阵点头哈腰之后,明克微昂着头,颇为自得地走了回来,道:“跟着我进去吧。”

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续道:

“这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的,就是有钱都未必管用呢,还好小弟我还有几分面子。”

铁栅栏之后是一条两旁长满野草的土径,直通向仓库的大门。

大门一侧的空阔广场上,一溜排开,停放着十几辆马车,式样都还简单,车檐上原本应该贴饰显示身份的纹章也被取了下来,不过并未刻意掩饰雕刻在马车护栏四角上的细微纹饰图案,加上车前看上去血统颇纯的良马,都昭示着这不过是形式上的低调。

马车旁多站立着一两个看上去是仆从车夫的人,衣着都很朴素,只是眼光和神情却总透露这和周围破落环境格格不入的高调。

甫一进门,迎面走出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个大汉身材肥壮,额上有一块黑色刺青。

看见来人,明克急欲避往一旁,却已是不及,肥壮大汉几人一眼便看见了他,围了上来,将明克堵在门口一角。

“咦,这不是明克兄弟吗?怎么今天也来啦?难得啊!”

“自从‘铁线蛇’跟了黑虎老大您之后,明克这小子可就是秤杆没了秤砣——单吊啦,今天到这里来,难道是欠了婊子的嫖债,打算亲自下场捞一票?”

“可别说,明克大哥嘴功一流,听说又哄了个乡下来的傻子呢。”

“哪个?就是那个吗?不会吧,明克,你怎么说也是个老行家了,怎么找了个土包子?难道打算改行种田?可别败坏了我们这行的名声。”

冷嘲热讽之声不断从身后传来,艾却是不管不顾,径自走进了大门之内。

仓库很大,只在当中十来丈见方的方形石头地面上点着火盆,火光照耀下石铺的地面坑坑洼洼,泛着深浅不等的血褐色,甚是渗人。

方形场地的周围围着一圈不到半人高的矮墙,使得场内看上去犹如兽笼一般。

矮墙外围绕几排高低不等的石台阶,没有烛火,黑漆漆地,隐隐憧憧中坐着不到百来个人影,看不清楚样貌,只有在火光的反射下偶尔看到灼灼的目光。

此时明克匆匆赶了上来,拖着艾走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

瞥了一眼明克略显苍白的脸,艾淡淡道:“你还好吧?”

“我没事,这里可是米老大的场子,黑虎那帮人可没那个胆在这里闹事。”

明克的脸色颇不好看,顿了一顿,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黑虎那个蠢货不知道是怎么想地,居然今天让“铁线蛇”去挑战“屠夫”杰密斯,真不知道死是怎么写的。”

“那个铁线蛇是你的人?”

“是,不;以前是。老子最清楚他的底细了,最多也是个银级的二流斗士,居然给黑虎吹嘘成了金牌;屠夫可是真正的金牌斗士,米老大手下的头号人物,出道半年多来连胜了一十八场,手上还没留过活口。铁线蛇那个家伙这次可是死定了,不过也好,谁让他瞎了眼,跟了黑虎那个白痴呢。”

说到此处,改怒为喜,低笑了几声,转变话题,道: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赌上一手,这可是稳赢的局噢。”

“这里还可以赌钱吗?”

“当然,赌钱才是这行赚的大头呢,”指了指周围:

“这里来的可都是些有钱有势的大人物,每次看角斗,都会随意赌上一把,一两百银胡子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小乐子,赌的大的,上千个银胡子也是时常的事儿。”

“谁是庄家?那个米老大?”

“就是押不同人输赢的对赌,米老大只是抽赢家两成;今儿赔率大概是二对一,你真不赌吗?我可是有十分把握屠夫会赢的。”

看着不为所动的艾,明克悻悻然加了一句:

“我压了三十枚银胡子呢,赢不了太多,可也是好的。”

第五十九章 角斗

这里的角斗很是简单直接,没有太多的规矩过场。

场地的中央,已经点燃了一柱手指粗细的胡香,香尽之时,便是角斗开始。

胡香已烧到一半,四周渐趋安静,除了燃烧的火盆里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便只有压得低低的话语声传来。

中央长方形场地的左角入口处,走出来一个高瘦的汉子;此人约有丈来高,身上虽不是特别魁梧,却是皮肤黝黑,肌肉轮廓分明,给人筋骨似铁的感觉。看来就是那个“铁线蛇”了。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所用的罕见兵器,那是一对钢爪,牢牢绑在手腕上,八根尺许长爪刃散发着幽蓝的光芒;黝黑的小臂上还密密地缠绑着特制的荆条,上嵌着铁质的倒钩。

随即,从右角处也走出一个身影,这身影是如此的高大,以至于走出时整个场地的光线也似乎暗了一下;以铁线蛇的身高,在来人面前便犹如一个小孩仿佛。

这人浑身虬结的肌肉有如膨胀似的将上身的精铁背甲撑了开来,右手提着一柄看上去有百来斤重的大斧,整个人远观便犹如一头人形暴熊。

来人正是这里的金牌斗士——号称屠夫的杰密斯。

屠夫似乎丝毫没有把铁线蛇放在眼里,进入场地后便在右角处不停来回走动,不时发出几声低沉的怒吼,却没有朝对手看上一眼。

反观铁线蛇,却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目紧盯着对面杰密斯的一举一动,微微晃动的钢爪却流露出一丝紧张的情绪。

淡淡的扫了几眼,艾从场地处收回目光,游目四顾;周围仍是黑漆漆的,只有重浊的呼吸声。

以艾的夜视之能,仍能看见前排左侧的角落里,一对男女的身影紧紧挤在一起,不时有压抑着的喘息声从那个角落里传来。

香尽。

屠夫怒吼一声,大踏步地朝铁线蛇逼了上去。

铁线蛇显然不欲和强悍的对手正面交锋,往后侧避开,打算靠灵活的身法展开游击战术。

四周一下子变得喧闹起来,充斥着嚣叫打气和怒骂的声浪。

场地里,形式已然明朗。

喧闹的声浪包围之中,艾却不甚注意场上的搏杀。

从一开始,结果或许已经注定。

或是慑于对手的可怕体形和力量,铁线蛇采取了退避游斗的战术,这让他短而锋利的铁爪以及近身格斗的打法全然无法发挥;。

屠夫则是稳步朝对手逼进,脸上挂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意,在头顶高速挥动的巨大战斧不时发出沉闷如雷的爆空声,声势骇人。

他并不担心对手能逃避多久,十来丈见方的场地还是狭窄了点,对对手颇为不利。

十几息之后,铁线蛇被逼退到场地边缘,虽然靠着快速的身法急速闪了出来,避免了逼入死角的困境,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左肩处被飞旋的巨大战斧边缘带到一下。虽似只是轻轻地擦过,整个肩头上却是大块的血肉飞溅,裂口处甚至可以看到森森的白骨。

铁线蛇也知道自己已失先机,接下去情况只会愈发糟糕;不过他也是个多年亡命之徒,身陷危局反而激起了狠劲。

猛退一步,避过当头的一斧,背后狠狠地撞上了身后的石墙,望着带起巨大呼啸声逼近的战斧,眯起的小眼内闪过凶厉的光芒,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并未往一旁避开,反而借势矮身扑前,受伤的左臂用力撩向斜劈而至的战斧。

骨肉破碎的清脆声响起,铁线蛇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脸容扭曲变形;却是趁着左臂粉碎的巨大痛楚激发出惊人的能量,带歪斧式,同时合身扑入屠夫的怀里,右手的铁爪狠狠地插向对手的胸肋之下。

四周惊呼声未止,屠夫杰密斯发出一声震摄全场的怒吼。

一瞬间,本来就魁梧的夸张地上身肌肉又涨大凸起了一圈,铁线蛇四根锋利的铁爪穿透了精铁背甲后,却只刺入肌肉里几分便停滞不前,仿佛嵌在生铁里一般,用尽全力也无法再进一分。

当啷一声巨响,屠夫松开战斧,右臂紧紧扼住怀中铁线蛇的脖子,左手收回,一把抓住铁线蛇的右腕,丝毫不在意腕上缠绕着的倒钩,用力一点点地扳开刺在肋下的铁爪。

直至咔嚓一声传来,如折木偶一般,铁线蛇的右臂也被生生折断。

收转左手,一把拧断了被紧紧扼住动弹不得的铁线蛇的脖子,屠夫似乎意犹未尽,用力生生扯下了对手的头颅,随后一脚踢开,啪地一声,撞上了靠艾这处的石墙。

血肉模糊的头颅上两颗眼珠高高凸起,狠狠地瞪着石墙后的人群。。

艾微有些厌倦似地合上眼睛,片刻后独自起身,走出了这个地下角斗场。

过了一会儿,人群陆续走了出来,登上等候的马车,各自散去,整个过程宁静而又迅速。

落后走出两个人,居前的女子一身曳地的晚装长裙,剪裁考究合体,宫髻高耸,一袭深色面纱罩脸,袅娜的身影让艾觉得颇为眼熟;身边一个男子恭谨地随侍一旁,扶护着女子,优雅地登上最后一辆马车,缓缓而去。

等人群都散尽之后,几个看场的大汉扛出一个渗着血迹的大麻袋,拖到仓库后一块荒地里,胡乱刨了个坑,草草将麻袋埋掉。

第六十章 米老大

那一边,明克兴冲冲的跑到场内侧的一个窄室的门口处,门外有一群仆从装束的人在等待了结主人们今天余兴节目的小小赌账。

正欲挤上前去,一个大汉伸手在明克肩上拍了一下,道:

“嗨,明克,老大要见你。”

“见,见我?米老大?”

见明克嗫嚅着欲言又止,大汉不耐烦道:“没错,跟我来吧。”

伸手拖过明克往另一侧走去。

沿着另一侧的暗门后的过道走了一会儿,两人来到一个密室里,密室内,一张木桌后坐着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背对着门口,几个身形彪悍的大汉护卫在一旁。

明克拘谨地走到中年男子的背影后,行了个礼,道:

“米老大,您找我?”

“嗯,今天下注了?赚了不少把?”

一个犹如铁石摩擦般阴冷刺耳的声音响起。

“嘿嘿,不到几个银胡子的小钱,哪敢在您面前说起呢。”明克略显尴尬。

“听说你找来个高手?这么着吧,下周我打算再安排一场屠夫的角斗,让你的人来吧。”

“这,这个。。。屠夫是顶尖的金牌斗士,而我那个人,是,是个乡下来的新手,一场角斗也没参加过,连个最低级的铜牌都不是,这只怕不合规矩吧?”

“规矩?规矩是人定的,这一带就那什么几个高手,水平怎样大家都知道,现在谁敢和屠夫斗?”

“新手,新手才有新鲜感嘛,不就是看你怎么吹吗?再说来看的,还不是来看个热闹,只要流血死人就行,有几个知道什么水平高低?

见明克仍是犹豫不决,米老大声音冷了下来:

“没人角斗,你还想在我的场子里混?少说废话,算你走运,这次按银牌级的出场费给你,100枚银胡子好了。哼哼,新来的外乡人,死了不就全归你了?你也是老手了,不用我提醒你吧?”

明克走出地下角斗场门口时,空荡荡的广场上只剩下艾孤单一人,正抬头仰望天上的星辰。

脸上推起笑意,明克走到艾身旁,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和一个熟人聊了一会儿,倒叫您久等了。”

两人往来路走去,走了几步,窥视了一下艾的脸色,明克试探地开口:

“您觉得今儿的角斗水平如何?”

见艾不置可否,继道:“今天这两个人的身手当然还入不得你的法眼,不过在这里也算是顶儿尖儿的水平了。”

犹豫了片刻,定了定神,接着道:

“再过七天这里还会有场角斗。我,我这里安排妥当了,您到时候便可以上去大展身手,如何?”

走在前面的艾回过头,两道眼神冷冷地看了过来,“那个屠夫?”

明克不自觉地推了小半步,无意识地应道:“是。”

随即急忙补充道: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一般像您这样刚出道的新手,哪有越级挑战金牌角斗士的资格,最少也要胜上个十来场,有了银牌以上名声后才行。”

“要不是我在这个行当里还有些名气,一向信誉良好,米老大哪里肯卖这个面子。”

“您只要这次胜了那个只有蛮力的屠夫,立马能在诺大的雪梵城里一举成名;现在您还只是个新手,出场角斗的酬劳也只是二十个银胡子,胜了这场后,立刻就是顶级的金牌角斗士,之后出场的酬劳怕不是十倍以上?”

“再说了,这种顶尖的角斗,若是运气好,在场的哪个达官贵族看中了您,只要您愿意,便可立即摆脱平民的身份,成为一个侍从骑士,从此摇身一变,成为一个贵族;这可是这里所有金牌,银牌和铜牌等等斗士梦寐以求的事儿。”

“当然,若那时您还记得我,我也能借您的光,小发一笔不是?”

看着口沫横飞,极力鼓动的明克,艾的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冷淡,似毫不为所动。

半饷,事不关己似的平淡语调说道:

“米老大是这一带黑道的头?”

明克不明所以,呆呆地道:

“是的,不过。。。”

“七天后,我会来;不过,这几天,你帮我打听一个人。”

听言后,明克微微一愣,随即压抑不住地兴奋起来,道:

“那就好,那就好。嗯,说到找人,在这里没人比我人头更熟了,您要找哪个?”

“一个叫弗雷顿的商人。”

七天后。

白天已然远去,又是华灯灿烂的夜晚。

雪梵城里的很多地方,现在开始,才是一天里最精彩的时刻。

夜风酒馆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虽然坐落于流花南岸佐岭区,平民区的地方,但是在夜风酒馆,给来往客人提供的快乐,和它流花北岸的同行们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除了酒馆里的酒不是那么上档次,女招待没有那么漂亮,客人的小费也没有那么慷慨之外。

这时的酒馆里,“辛苦劳累”了一天的男人们正就着新酿的麦酒,与身边浓妆艳抹的女子们打情骂俏着。

靠窗的一张桌上,叠放着几个大号的酒杯,身材窈窕的年轻女招待已经半醉,媚眼如丝,紧紧倚靠在身旁的男子身上才能保持平衡。

身旁的男子裹在一身黑色的披风里,眼神却仍然如同深邃的星空一般清醒。

微微扫了一眼窗外,男子自语道:“好像快到时间了吧?”

一口饮尽杯中的残酒,艾左手食指轻弹,两枚银胡子落在桌上旋转着,顺手摆脱了身边女子的纠缠,快步走出了夜风酒馆。

第六十一章 斗屠夫

雪梵城南郊,外形看上去似仓库的地下角斗场。

明克在场外空地上搓着双手,焦急地来回走动着,不时抬头往外望去,直到见到艾的身影出现,这才大喜过望,匆忙迎上前去。

“您怎么这时候才来啊,差点没把我给急坏了,还好,角斗还没开始。”

“那个人,弗雷顿,你还是没有消息吗?”

“我的爷,都啥时候了您还管什么张三李四的做什么呀?现在最重要的是快点定定心,好好准备准备,角斗可马上要开始了,过了今天之后我保证一定把那个什么弗雷顿给你找出来。”

明克着急的催促着艾上场。

场中,胡香只剩下了一指长短。

艾走到场地当中,冷冷地看了一眼对面有如魔神一般魁梧的对手,随即挪开视线,扫视周围。

他并没有太在意对手,对付像这样身高和力量远远胜过自己的敌手,a已经很有经验。

黑魔森林里的怪兽大多如此。

况且,看过上一场角斗后,对手的实力如何,艾已经大致有数。

燃烧的火盆将场地当中照耀得特别明亮,火光之外则是一片黑暗。这给人一种错觉,仿佛这世界里只剩下自己和对手两人。

四周的黑暗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惊叹和私语声,似乎是惊讶于今天角斗双方外形上的强弱分明。

除此之外,即使在火光的映照下,艾仍能捕捉到黑暗里一对对隐约闪动着光芒的眼神。

微微酒意下的艾有点失神,似乎感觉又来到了黑魔森林深处的黑夜里。

屠夫杰密斯瞪着铜铃般的巨眼,像猛兽有如盯着猎物般地看着场地当中,看上去有点失神的对手。

米老大已经告诉他,今天的对手是个从来没上过角斗场的菜鸟,并特地吩咐他慢慢玩,不要太快结束。

不过现在,杰密斯眼睛里已浮现出浓浓的一层血意,米老大的嘱咐已经给他忘在脑后。

在角斗场上杰密斯人如其名,是一个纯粹的屠夫,脑海里只剩下将眼前孱弱的对手肢解粉碎的冲动。

嗒的一声轻响,最后一截胡香终于烧尽了。

屠夫发出一声震撼全场野兽般的怒嚎,有如泰山压顶一般朝高度只到自己胸口的对手猛扑过去。

每一次的对手都会被自己开场时的猛恶气势所迫退,角斗也就基本结束了;这一次也不例外,瘦小的对手开始往后退却了。

“不对。”

对手虽然也在后退,但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试图避开正面绕往侧翼,而且后退的步伐越来越慢,随着双方快速接近,对手反而微微前倾,弓起了身体。

刹那间在杰密斯的感觉中,猎手和猎物似乎换了个位,对手仿佛化身成了一头潜伏在丛林里的猛兽,先前的后退不过是为了调整姿态和距离,只要猎物胆敢踏入警戒范围,便会突然发出决定生死的一击。

屠夫毕竟是久经生死格斗的老手,受到艾前所未有的可怕杀意刺激后,瞬间从嗜血疯狂的冲动中清醒过来,猛地停下前扑的脚步。

场地中的形势陷入的短暂的僵持。

在屠夫巨斧将及未及的距离上,艾站定,冷冷看着对手;破甲前指,长长的黑色锋刃在火光下闪着丝丝寒光。

而屠夫则高举着巨大的战斧,在头顶高速舞动,脚下慢慢绕着艾走动,不时发出低吼,神色狰狞中带着谨慎,仿佛面对着一条盘成一团的剧毒蛇王。

四周惊叫喝骂打气的声音涌来。

艾的身体倏地前倾,侵入了两人的警戒距离内,似欲暴起。

屠夫怒吼一声,蓄势已久的战斧带着强烈的旋转斜斜劈了下来。

激啸的破风声中,艾前倾的身体突然往后仰去,看去势似欲避往斧势不及的侧翼。

屠夫双眼倏地紧缩,猛一扭熊腰,看是全力的一斧借着旋转的力道往回收转。

他已经防备着对手会用一招虚招引开自己的全力攻击。

意识到眼前是真正可怕的对手后,屠夫并不会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那么鲁莽冲动。

接下来,退避中的对手将面临他真正的全力一击。

斧势还在回收的当儿,屠夫却惊骇欲绝的发现随着收回的战斧一起的,还有一条黑色的身影。

后仰和前冲之间的转换,是如此地怪异却又自然,错眼一看下,艾的身形似是黏在战斧边缘,被屠夫自己收了回来一般。

场地的一角,黑暗中的一对眼眸中,似有异芒闪过。

电光火石间,黑色身影划出一道残像瞬间逼近,屠夫仍在用力收回战斧,其势已来不及再有任何变化。

屠夫张嘴,本能地要大吼,但声音尚未能传出喉咙。

一股彻骨的冰寒和紧缩感从心脏最深部位传来,屠夫顿时僵立当场,刚欲膨胀的身躯和爆发的力量也似乎一下子凝固。

艾错身而过,反手拔出了透胸而入,几乎直没至柄的长剑破甲。

一阵放松的感觉传遍屠夫全身,仿佛死死堵在胸口的一口气突然透了过来。随着这口气一起透出去的,还有他身体里的力量和,生机。

屠夫魁梧的身躯慢慢软倒,跪在场地中央。

艾没有回头,径直走入了底角的出口。

破甲并未入鞘,剑尖下垂,鲜血点点滴落;不一会儿,剑锋上便不再沾染半点血迹。

身后,潮水般的惊呼声中,倒下的巨大的身躯的胸口处,一股血泉高高喷溅出来,在四周火光的映射下,如同新年燃放的烟花一般灿烂。

第六十二章 收账

过道内,明克三步并做两步迎了上来,脸上仍是震惊莫名的神情:

“你居然能杀死屠夫,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噢,不,我的意思是,你居然能够一下子就杀死他,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见艾不答,继续往内走着,明克急忙紧跟了上来,道:

“您这是急着上哪儿啊,这下子,您可是顶级的金牌斗士了,以后可是吃香的喝辣的,虽然不是要啥有啥,但也也差不离啦!”

“今晚就让我做东,带您到这里有名的粉红之夜去好好庆祝一下。”

一路絮絮叨叨,直跟着艾走到下赌注的小房口。

“原来您也赌了两手啊?”

艾淡淡地回了一句:“今晚的赔率不错,一赔四;你没有下注吗,还是,赌输了?”

不管一边明克的脸色变得十分尴尬,嗫嚅无言,艾将一张记有赌注和并盖着这个地下角斗场简陋印戳的皮纸交给了房内的人。

皮纸上赫然写着五十枚金盾!

照今晚的赔率,艾可以拿回两百枚金盾,扣除赌场的抽头和本金,还可以一下子赚进一百二十枚金盾。

一边的明克看得眼都直了起来,他做梦也没想到艾居然这么有钱,还下了如此重注。

房内是个神情委琐的中年汉子,接过皮纸,脸上阴晴不定,片刻后,抬手敲了敲桌上的一个小铜铃,等到几个彪悍的角斗场护卫围了上来,聚拢在身后时,方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原来是你下的这么重的注啊,今天你大发神威,我可是有幸见识了。”

“不过你可能是新来的,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这里的规矩是角斗士是不可以对自己下注的。明克你可是老手了,怎么也不提点这位高手一下?”

艾似乎没有太过惊恼,只是冷冷地看着明克,道:

“是这样吗?”

明克犹豫了片刻,瞥见中年汉子阴冷的眼神,才小声道:

“这,这个,是的,没错。。。”

中年汉子嘿然一笑,随手递过一个羊皮袋,道:

“这里是你的本金,四十枚金盾;嘿,斗场的规矩,钱入手得抽上两成。”

抬头看着眼前一身黑衣的年轻人,一对黑色的双眼仍是深邃犹如无底的海洋,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只是淡然问着:

“这是米老大的意思?”

中年汉子不知为何,身上感到一丝寒意,却仍然强硬回道:“这是斗场的规矩。”

艾伸手取过了羊皮袋,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出去。

夜已深,荒地外,通往不远处地下角斗场的小道上,再次回复了往日的寂寥。

只不过,在光线不及的入口矮墙处,此时静静站着一个黑影。

正是艾。

在半路上随口支开了阴魂不散的明克,艾很快潜了回来。

既然米老大摆明了要仗势黑吃黑,艾也不介意让他知道,谁的手段更狠。

双目冷冷地扫了一眼仓库的大门,昏暗的火把下几个大汉正抬着个血迹斑斑的大麻袋,吃力地走了出来,嘴里嘟嘟囔囊的抱怨着什么。

艾一伸手,拉下了斗篷上的帽子,整个人顿时隐入到四周的黑暗之中。

自从那个神秘的黑魔森林深处的山洞里取得这件斗篷后,艾便一直披在身上。

这件灰黑色的斗篷除了材质十分轻柔却极为坚韧外,亦完全隔绝雨水和风寒,也从不沾染半点尘土和污物,实在是象他这样的冒险者所必备的绝佳衣物。

除此之外,艾近来还发现,在黑暗处,这件斗篷会完美地融入周围环境之中,使得穿戴的人难以被一眼发现。

想来这应该是一件罕见的魔法材质的斗篷吧,毕竟是取自那个可怕的神秘山洞最深处。

艾直觉地感到,这件斗篷的神秘地方,可能并不会仅限于此。

趁着大门口的扰攘,艾无惊无险地潜入了仓库内。

仓库内,负责赌局的中年汉子和另一个护卫摸样的人正哼着下流小调,走在仓库里的甬道内。手中提着个铜制的小箱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昏暗的甬道内,一条黑色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尾随在后。

中年男子两人顺着甬道走了百来步,来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暗门处。

推开暗门,后面是一条通往地下的狭窄阶梯;两人顺着阶梯往下走了二十来步,到了个地下的密室外。

中年汉子敲了敲密室的门,低声说道:“是我。”

得到室内传来的允准后,方才小心谨慎地推门入内,将铜箱放置在密室内一张厚重的木桌上后,朝桌后一个身材瘦小,眼光阴翳的老者弯腰,恭敬地说道:

“老大,今晚的入帐都在这里了;照您的吩咐,截下了那个家伙赢的钱。”

桌后的老者正是这个地下角斗场的主人,这一带黑社会的头,米老大。

米老大今天的心情显然很差,这从他阴沉的脸色上便可知一二。

赌注上的输赢,金牌打手的损失尚在其次;关键是在不少显要人物面前大大失了面子,让熟悉这里的人以为他米老大没法掌控形势。

挥了挥手,示意中年汉子退出,米老大看着桌上的铜箱,却没有心情打开,兀自坐在那里在思索:

“明克那胆小鬼,照理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来拆老子的台。难道真的那么巧,好运气拣到个新出道的顶尖高手?”

“还是,有什么其他的人在背后动手脚?不太可能吧?”

想了想,还是吩咐随侍一旁的人:

“去几个人,给我盯紧了明克和那个穿黑衣的家伙,探探他们的底。”

似乎是刚才中年汉子退出的时候,没有锁好门,吱呀一声,密室的门自己开了,一阵冷风吹了进来。

米老大起初并未在意,直到一瞥眼间,看到墙角里似乎站了个黑影,猛然一惊,喝道:

“是谁?”

一阵兔起鹘落,人影快速窜动下桌上油灯的火光不住晃动,夹杂着一两声金刃破风和低声惨呼,等到米老大再次看清场中的形势时,赫然发现,短短一瞬间的工夫,两个一直贴身保护自己的高手保镖已然尸横就地。

密室里,只剩下自己和一身黑衣的不速来客。

来人转过身来,褪下遮着头部的帽子,两道眼神冷冷地逼视着米老大。

“是你?”

“你究竟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米老大毕竟是刀尖上打滚的人,虽然局势恶劣,仍然没有乱了方寸,狠狠地低声问道。

“我只是来收一笔欠帐而已。”艾缓缓开口。

话犹未完,米老大双手一翻,身前的厚重木桌连同桌上的杂物被整个掀起,砸向桌前的艾,同时缩身后仰,连着两个后翻急速退到密室墙角,显露出与年纪决不相符的敏捷身手。

与此同时,右手已伸入怀里,一张密制的精巧魔机弩刚刚露出衣襟时,忽然所有的动作全部凝固。

一柄黑色的长剑已然指在了米老大咽喉不到三分处。

冷厉的剑锋刺激得米老大的脖子起了一大片的突起。

虽是已经杀了两人,剑锋上却没有任何血迹,昭示着无比的锋锐。

看着眼前似是肆无忌惮却又身手极其可怕的对手,感受到来人强凝的杀意,老练如米老大也慌了阵脚。

勉强咽了口唾沫,喉咙咕噜了两下,强自镇静着开口道:

“钱你不妨拿去,你要是杀了我,你也休想走掉;我这上面还有二十几个人,这一带我的手下有共有千来个兄弟,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无论你逃到那里,都会把你和那个明克挖出来的;放了我,今天的事就这么了结。”

指在喉口的剑锋未见半点晃动,冰冷如刀一般的语句从艾嘴里一字字地吐了出来:

“象你这样的人,活着或许有人害怕,死了却不会有谁会在意。”

“杀了你,就象杀了只老鼠,不会有任何麻烦的。会有很多人乐意看到你死,你就等着在这个地洞里腐烂变质吧。”

第六十三章 奎斯特

“啪啪,”一阵低沉的掌声传来。

咯吱的声响中,米老大身后的墙上,一道暗门打开,露出里面的另一个密室来。

“很好,说得不错。”

“米力奇,我之前要你多安排几次角斗,只不过是随便试一试而已;没想到,你这里真能给我找来个高手,很不错。”

说话的是个普通身材的中年男子,服饰简单,面目在暗室中看不太清楚,语气和姿势中却流露出强烈的高高在上,习惯颐指气使的味儿。

中年男子身前站着一个人,一身骑士猎装,外罩寒铁轻甲,双手握着重剑,摆出标准的防御的姿态,一脸肃然地盯着艾,显然对艾极为警惕。

中年男子身旁还有另一个人,一身黑袍,左手的短杖头上的魔晶散发出隐隐的电光,居然是个罕见的法师。

艾眯了下眼睛,下一刻,微微收了收破甲,任凭剑下的米老大连滚带爬的退入密室,躲到中年男子身后。

从前方重剑骑士身上的强凝气势上,他直觉地感到,自己遇上了极少见的可怕对手。

至于那个法师,虽然在这个魔法没落的年代,法师已很罕见,艾也没有什么经验,无从判断对手实力的高低,但从居然有法师随侍这一事而言,当可知中年男子的身份和来历决不简单。

中年男子扫了米老大一眼,随后看向艾,继道:

“年轻人,我看了今晚的角斗,当然,还有刚才你的精彩表演,很不错。你的身手和脾气都很合我的口味。我可以给你个机会,跟着我做事,你在这里当个角斗士浪费了;至于这条贪婪的老狗,”

看了看卑微地跟在一边的米老大,

“我还有用的到的地方,这次就算了吧。”

虽然是询问的语句,但说话间却有一股不容人质疑的强势。

“你是谁?”

艾冷冷说道。

中年男子与身边的黑袍法师换了个眼神,脸上浮现笑意,方欲开口时,身后的米老大已经讨好地抢先说道:

“你居然连这位大人都不认识奎斯特大人可是帝国世袭伯爵,雪梵城的工商大臣,说句话整个南五省都要抖一抖的人物。看上你可是你天上掉下来的福气呢!”

转头又向奎斯特谄媚地说道:

“大人,这是个刚从乡下来没几天的土小子,哈哈,不认得您,您可别介意。”

艾脸色没有半点改变,眼中露出深思的神情,半饷后,才淡淡说道:

“不管你是谁,我只是个雇佣剑手。”

中年男子闻言,哑然一笑:

“雇佣剑手吗?也好,我奎斯特雇佣不起的人倒也不多。”

一辆宽敞的四轮马车快速驶过夜晚的城南街道,车轮压过松散的石板路,碾碎了黑夜里的寂静。

马车里坐着三个人,正是奎斯特和他身边的两个随从。

艾拒绝了当晚便随奎斯特一行回去的提议。

马车厢内壁四角上,悬挂着四盏精巧的魔晶油灯,照得车厢内颇为明亮;车厢壁是以厚实的紫纹铁杉木制成,外敷特制的油布,不虞车厢内的光景人影会泄露给外界。

奎斯特看上去四十余岁,细腻的皮肤看的出保养得很好,脸部轮廓没有太多的棱角,给人和蔼可亲的印象,只是深陷的眼窝却给整个人带上了几分阴沉的感觉。

此时奎斯特似有所思,片刻,抬起头来,问道:

“凯恩,你看今晚如何?”

左手边的骑士凯恩显然知道奎斯特问的是什么,迅速而简洁的回答道:

“这个人,身手高明得出乎想象,以我的判断,应该已经达到了大剑师的层次。”

“大剑师?这么年轻就是大剑师了?”提问的人显然有些惊诧。

奎斯特随即解嘲似地一笑,道:

“我当然相信雪梵之鹰的判断,这方面你是专家;不过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转头问道:“布赖克大师,你是心灵魔法方面的专家,你怎么看?”

右手的黑袍法师微微欠了欠身,低声答道:

“伯爵大人,那个年轻剑手的来路应该没有问题,在我的探察里,并没有发现对方在伪装或是掩饰什么。”

“只不过,这个年轻人给我一种冷血无情,毫无顾忌的野蛮感觉,或许这方面您也应考虑一二。”

“没有问题就好。哼,毫无顾忌吗?现今的情势,正好用的上些毫无顾忌的人。凯恩,回去立即吩咐卡摩,明天一早就把人给我弄回来,这样的人才可得给我盯紧了,别一不小心给莫迪克家抢去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夜市区里,这一带小有名气的魔香花酒吧,艾独自一人踞坐于一角。

侍者端上一杯本处特产魔银酒,艾挥手,叫过弯腰欲离开的侍者。

“先生,您还有什么吩咐?”

“听人说你对城里的事很熟?”

“小人是本地人,在这里也做了十来个年头了,您要是打听雪梵城里的事儿倒是找对人了。。。不过,现在是小人上班时间。”

说到此处,侍者眯缝的小眼突然睁的滚圆。

随着艾食指轻弹,一枚金盾落在桌上滴溜溜地转动,在火光照耀下闪烁着刺目的金光。

“我要打听些雪梵城里有名望的贵族的事儿,越详细越好;说得让我满意了,这枚金盾就是你的了。”

第六十四章 庄园

第二天,金月桂旅店。

艾照例是酣睡到将近正午方才起身。

跳下舒适的大床,推开窗户,深深吸了口气,伸了几个懒腰;刺眼的阳光顺着窗口肆无忌惮地照射入昏暗的室内。

敲门声响起,旅店的胖老板走了进来,以少见的恭敬姿态对艾说道:

“这位先生,您醒啦?门口有人找,是奎斯特家族的人。”

艾昨晚并没有透露自己的住宿地,奎斯特的人这么快就找上门来,看来果然如传言所说的,这名伯爵在这雪梵城里是手眼通天。

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后,稍稍梳洗了一下,艾走下楼去。

一眼望过去,便看见旅店大厅里坐着颇为显眼的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虽然一身管家的服饰,却是质料考究,身上从头到脚收拾得一丝不苟。

见到艾走过来,老者起身微微一躬,道:

“是艾先生吗?我是卡摩奎斯特,奎斯特家族的第三管家;冒昧打搅了,家主人吩咐我来接您,不知道您是否想在这里用早餐还是家主那里?如果您有东西要收拾的话这两位可以帮您。”

艾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就这样走吧。”

出门,上了一辆停在旅馆门口的马车。马车沿着流花溪一路向北,经过横跨花溪东岸的著名的汾雨桥时,守卫石桥的驻军只是看了看车壁上的纹饰,便挥手放行。

艾舒适地躺在马车厢内,看着厢外,一边听着身边的卡摩用不紧不慢的语调,介绍着沿途的风景和古迹。

斜流向北的流花溪横贯雪梵,在汾雨桥最宽处也不到二十米,其他段落一般只有十米不到,水流平缓清澈。

南岸下游一带是城里最大的市集店铺的集中之地,不时有小舟穿梭来往,极是繁华热闹。

北岸一带,愈往上游走,便愈是清净起来,岸边是大片大片整洁的草地和花林,每到春季,林中便繁花似锦,落花掉落到水里,渲染了整条溪流,向来是雪梵最出名的景致之一。

离岸稍远处,平整的石道两旁的草地上点缀着一些房舍,占地不大,却显得小巧精致。

再往上走,约莫一袋烟的工夫,石道渐渐便得狭窄,不一会儿,马车驶入了一个古旧的城堡大门内。

城堡占地颇大,内里街道狭窄弯折,石制楼房耸立两旁,式样和雕饰看上去颇有些年头了,却不显得陈旧,反而有些沧桑的韵味。

据卡摩而言,这里原本是雪梵城第一代世袭城主狄更斯大公爵所建的城堡,后来拆去城墙,只留下大门,现在充做雪梵城大小官员办公场所。

这里不少房屋,碉楼,雕塑等已有了近千年的历史,可以说每一件都是不可多得地艺术品。

卡摩说到此处时,见艾一副似无所觉,毫不动容的样子,便自觉地点到即止,未做深入讲述。

穿过城堡后,地势渐渐隆起,车道蜿蜒通向了一座平缓的山坡,两旁不时有小路通往林木扶疏处,隐约可见之后的华丽的庄园建筑。

将到坡顶处,马车终于驶入一个庄园。

庄园占地极大,草坪和花树修剪得极为平整,虽是已入冬季,却仍是绿意油油;不时有高大的云石雕塑矗立于草坪树木之间。

穿过宽阔的应该是中心绿地的草坪,和其中规模浩大的喷泉雕塑群后,马车停在了一幢三层的高大紫纹石结构的城堡门口,卡摩引着艾进入城堡,让侍从陪着艾在大厅稍待后,便告退离去。

趁着空闲,艾打量四周:

大厅里极为宽大明亮,两壁上悬挂着一溜高大的壁画,画中均为男子,或坐或站,身着华丽正装或是戎服,画工技法着意凸显人物的气度不凡,却显得稍有些千篇一律。

正中是一尊高达三米的青铜男子塑像,相貌和艾昨晚见到的奎司特伯爵有三分相似,应该是这里主人的先祖;塑像上雕饰华美的全身骑士铠甲和脚下青铜大盾上威武的双头鹰徽饰,昭示着家族的武勋和历史。

就在艾等得有些不耐烦之际,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正是昨晚有过一面之缘的骑士凯恩斯科尔。

应该是武人出身的缘故,凯恩性格颇为爽直,说话也简洁明了。

相比之先前的管家卡摩,虽然一言一行无不符合上等贵族的规范,客气有礼,但总有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高高在上的疏远意味。

代主人表达了欢迎后,凯恩简单介绍了下家族背景和自己,并稍稍问了几句艾的来历之后,嘱咐艾先在这里安顿下来,熟悉一下环境;如有事情自己会来找他之后,便匆匆离去,显是颇为忙碌的样子。

艾被侍者安排在庄园西侧的小楼内居住,地方甚是僻静,有山顶一缕幽泉引入楼院内,别具匠心;小楼不大,家居装饰是艾所未见过的奢华,却不是浮华地堆砌贵重材料,处处显露着主人不俗的品位。

楼内除艾之外,便只有两名侍女,专属服侍艾的起居。

两女都是年轻貌美,举止得体,言语含蓄中亦暗示着可以任君予取予求。

通过之前的打听和庄园内的了解,艾知道奎司特家族起源于圣凯尼恩大帝时期,数百年来一直在南方经营,和北方的帝国豪门贵族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算是南方有名的世族。

现任家主肯尼奎司特为帝国世袭二等伯爵,掌管雪梵城和西南五省的商业和货物转运,是城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号称雪梵最富有的贵族。

当然,他给予艾的佣金也极为丰厚,丝毫不亚于一些顶级冒险任务报酬。

当日在角斗场的密室中,艾其实没有真想要杀死那个米老大。他只想震慑住他,然后看看是否能通过这个眼线众多的地下黑老大,找到弗雷顿的线索。没想到最后牵出了这黑老大背后真正的主子,奎斯特伯爵。

这样更好。

在艾原本的猜测中,那个神秘的弗雷顿很可能就是雪梵的贵族,或是某个贵族势力的人。

原本艾这样的冒险者怎么也和贵族老爷们扯不上关系,奎斯特既然自己跳出来,艾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即便弗雷顿和奎斯特家族没有关联,由于奎斯特掌管整个雪梵商业关系,手眼通天,应该在这里可以探察到那个弗雷顿的来路。

这座位于山顶的庄园只是奎司特家族在雪梵城里的好多产业之一,接下来的几天内,凯恩或是奎司特均未在这庄园里出现,艾也乐得无所事是,好好放松自己,享受了一下从未体验过的奢侈舒适的生活。

第六十五章 庆元会

一觉醒来,艾懒懒地躺在丝制大床的中央,看着阳光从琉璃制的精巧窗户中一点点射进来,将房间内染上散碎的五彩颜色。

敲门声响起,侍女露丝悄声走了进来,手捧着精美的银制餐具,放在床边矮柜上。

轻柔的声音响起:

“艾先生,这是您要的午餐;另外,这里是一套为您定制的衣服。卡摩管家说今晚主人要您陪同出席城主的宴会,您既然不愿意换上家族武士的服装,这套服装或许会对您有用。”

“放下吧。”

“是,要我服侍您更衣吗?”

“不必。”

露丝将折叠整齐的衣物小心放在床头,随后俯身,退了出去。

床头的衣服也是黑色,乍一看和艾以前的那套没有太大的区别;细看下,材质是以纯丝揉以北地特产的云麻混织而成,襟口和袖边绣着暗银色的花纹。

整套衣服做工十分考究,剪裁也极为合体,穿在身上后,艾也没有料到简简单单的几下款式上的变化,配以艾黑色的头发和眼睛,顿时有种神秘不凡的感觉。

衣服上上还放置着一枚小巧的银质徽章,上刻双头鹰,镂划精细。

入夜时分,艾对着水晶镜内的自己的影象淡淡地笑了笑,背好两把长剑,将银质徽章揣入怀里,随后披上那件黑色斗篷,径自走出了房去。

走廊一角里,侍女露丝看到飘逸的黑色身影走过,眼神不由得亮了起来。

主楼前,一辆豪华的四驾马车早已准备好,不一会儿,奎斯特从楼里出来,登上了马车。

凯恩和另外三名骑士随侍一旁。都是一身华丽的骑士劲装,骑在血统高贵的纯种良马上,护卫在马车左右。

艾和另外七名家族武士则紧跟在马车后,其中艾只认识另一名武士孟良,胸口悬着一枚和艾所得一样的银质家族徽章,应该是另外一名领头的武士。

马车缓缓朝山下走去,艾一行人虽是步行,也尽跟的上。

雪梵城主的庄园在山脚下,虽是地势偏低,却是占了流花溪的源头,风景极佳。

是夜星月交辉,城主庄园内的林木上也处处悬挂着五彩的魔晶灯,不让星月于其上。

庄园内异香处处,暖风袭人,使人错以为来到了花开烂漫的春季。

艾询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庄主使人在园内四处燃烧名贵香木所致。

马车在园内驶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方来到一座浩大的主楼前,一楼是一个可以容纳千人的极其宽大的厅堂,厚厚的金绣丝毯直铺到门廊外。

奎斯特等人拾阶而上时,一个胖胖的中年秃发男子身着华贵的丝质礼服,哈哈笑着迎了出来。

来人正是雪梵城主科伦博齐,帝国三等侯爵。

“肯尼老弟,难得你这么早来,今天可真给面子啊?”

“城主大人的面子,谁敢不给啊?何况侯爵大人您的庆元会,可是掀开整个月新年庆典的开幕式呢。”

奎司特客气地行礼回应道。

“哪里,哪里,每年的惯例罢了,想躲会儿懒也不行啊。”

一路应酬着往内堂行去,不断有先来的贵族官员等人上来向两人行礼,奎斯特一一回礼致意,笑呵呵的一团和气状。

内堂的入口处摆放着一长巨大的檀木桌,上面已经堆放着不少精美的礼品。

城主的庆元会是雪梵贵族圈里一等一的大事,受到邀请参加的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豪门贵族和大人物,平日里贵族间聚会赠礼的礼节在这里也成了炫耀斗富的机会。

见到奎斯特伯爵进来,内堂里已到的数百客人不由得静了下来。

科伦见状,戏谑道:

“看来大家都极其期待我们雪梵首富带来的珍品呢!”

奎斯特哈哈一笑,故做尴尬道:“哪有什么珍品,只是些山野土物,这次可要给大家看个笑话了。”

挥了挥手,凯恩身后的骑士捧上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打开后,取出一个半米高的瓶子,放在桌上。

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下,瓶子散发着青白色光芒,通体剔透,上有细碎的天然花纹,光线状若能透体而过,质如冰雪。

有识货的人脱口惊呼:

“难到是骨玉瓷瓶?”

“什么,骨玉瓷?从淼茫国来的骨玉瓷?”

“这可是稀罕玩意儿,要飘越十重汪洋才能到这里呢,我敢说这里多数人见都没有见过呢。”

四周议论纷纷,好一阵喧嚷,艳羡惊慕的眼光不绝投来。

科伦也配合地在瓷瓶前赏鉴良久,啧啧连声,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大为赞赏地说道:

“好家伙,这么大的骨玉瓷瓶,我也是头一次见到;也就老弟你才能从那些个古怪的南蛮商人那里弄来这样的珍品。”

艾站在左边的侧殿里,看着闹哄哄的内堂。

内堂是正式待客之所,男宾中只有拥有爵位或是正式官职的才可以入内,象凯恩这样的侍卫骑士也是贵族爵位的一种,可以随着奎斯特进入内堂。

而象艾这样的侍从武士首领身份的,则被安排在一侧小型的边殿,与内堂一墙之隔,透过敞开的边门可以看清里面的一举一动。

孟良显然在侧堂的贵族武士群里颇有人望,此时撇开艾,和一帮同伋们混在一起,艾独自一人,站在侧堂的边门处,冷眼旁观着内堂里,如众星捧月般地在诸多贵族包围中,挥洒自如的奎斯特。

快速扫了一圈,内堂里并没有发现弗雷顿的身影。艾并不意外,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好运。

除此之外,看着内堂里贵族老爷们的寒暄热络,艾没来由的感到一些无聊。

举起手中的玻璃杯,一口饮尽了其中的紫红色液体,贵族间流行的曼陀芬酒口感柔软醇和,却少了麦酒特有的苦涩回香。

转身走出了侧堂。

侧堂外的回廊上,是其余侍从武士们歇息的地方。

第六十六章 夜浪的消息

“小兄弟,怎么是你?”

惊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艾转身,发现声音的主人居然是鲁格司,那个和艾一同随着红雀歌舞团来到雪梵的冒险者。

此时的鲁格司,一身深红绣金的武士服,身旁是一个同样装束的中年大汉,体形彪悍,一脸浓须,眼神却透着和外表不符的精明。

鲁格司一脸惊喜的样子,一把拖住艾,道:

“没想到能在这里又见到你,这可真是太巧了;能到这里来,看来兄弟混的很不错啊”

“老哥我自己也是托了威斯大哥的福,混了个西戈鲁家武士的差使,才有机会到这里来。”

左手指着身边的中年大汉,继道:

“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威斯;威斯大哥以前也是冒险者出身,这几年洗手不干啦,在南市有钱的阔佬西戈鲁家当护卫武士,比当冒险者吃辛受苦可好多啦。”

“威斯大哥,这位小兄弟是艾,我和你说过的,这次和我一起来雪梵的,身手好是了得。”

艾对这个性格豪爽的鲁格司印象也不错,点头淡笑着和威斯打过招呼。

回廊里的酒食虽然不能和堂内相比,却也极为丰盛,鲁格司一手银叉上插着块现烤的米诺草原雪花小牛脊排,一手抓着个大杯,朝艾嚷道:

“嗨,小兄弟,这可是十年的上等银麦酒,比起那些贵族老爷们爱喝的曼陀什么的酒可够劲多了,多喝点,威斯大哥说这一顿在外边只怕不要几十个银胡子呢。”

威斯则表现得有礼得多,笑着向艾打招呼:

“这位兄弟在哪家高就啊?”

艾顺手指了指廊外,马车停靠的地方,前排为首的正是奎斯特的马车,金制的双头鹰徽饰在华丽的车顶闪亮发光。

“奎斯特?”

“是吗?奎斯特伯爵家可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大世家,好像他们家没有从冒险者里招收武士的习惯吧?”

威斯话语中惊讶中带着点怀疑。

看着艾从怀里取出的银质徽章,威斯变成一脸惊异,楞了一会儿,这才笑道:

“小兄弟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三人站在回廊前端,威斯热络地和艾聊着天。

各式豪华的马车载着宾客不断驶来。

男宾都是衣冠楚楚礼服,女客则更市花枝招展,多是低胸束腰晚礼裙,配以名贵首饰,艳光四射。

门卫大声通传着:

“阿列嘉门农男爵暨夫人驾到!”

“辛瓦利尔勋爵暨眷属四人驾到!”

“休密特朗子爵夫人驾到!”

艾看着不远处宫装高鬓熟悉的高挑身影,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小兄弟,怎么啦?”鲁格斯嘴里塞满了牛排,含含糊糊地问道。

“没什么,好象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威斯看着门口热闹的场景,有感而发道:

“今晚可真是热闹,雪梵城里不知道有多少有钱人挤破脑袋也想来参加这个宴会呢;就是我那个主子,前前后后可是花了上万个金盾,好不容易捐了个勋爵的头衔,才搞到的这个资格;说起来还是通过兄弟你老板,奎斯特大人的路子呢。”

“上万金盾?”一旁的鲁格斯一脸的不可思议,

“就为了这么个破宴会?

“这可是雪梵顶级的宴会,能来这里才算是真正的上层人物啦”

“说实话,最开始我也觉得有些不可想象,现在看来这上万金盾也不算什么呢;光是园子里的那么多魔晶灯和烧的那么多香料,只怕就不下上万金盾呢;还有那些个贵族的礼物,特别是奎斯特大人的,那可不是光有钱就可以搞到的呢!”

说话间,从大门方向驰来一队宾客,驾驶的却不是惯常的马车,而是清一色雪白的纯种名马,马上的骑士都披着白色的云丝披风,上绣淡金的猛虎图样。

除了为首的骑士之外,其余的人身上都是闪亮的半身银质胸甲,虽然更多是装饰的作用,不过这类贵族正式晚宴上少见的装束还是吸引了众多的眼光。

为首的骑士胸前则是紫色的勋带,凸现着高贵的身份。

门官唱礼道:

“莫迪克格兰顿伯爵驾到!”

喧闹的大厅内堂也似乎随着这一声称呼安静了不少,科伦城主胖胖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厅堂门口,亲自将莫迪克一行人迎了进去。

威斯在一旁低声说道:

“哈,小兄弟,这就是你主子,奎斯特伯爵的大对头,格兰顿莫迪克了。”

“听人说起过,不过我只是刚来,还不太熟悉,威斯大哥知道什么的话,还望赐告。”

艾开口询问。

“要是详细说的话那可太长了,总之奎斯特和莫迪克都是雪梵城渊源长久背景深厚的贵族世家,两家争斗也不是这几年的事情了。”

“雪梵城里的大大小小的贵族官员,不是依附奎斯特大人就是投靠莫迪克家族;莫迪克家族一直以来都牢牢掌控着雪梵的帝国军队和军方系统,势力可不比奎斯特大人小呢。”

“就他们两家瓜分整个城市吗?那个胖胖的城主大人呢,不管事吗?”

“哼,科伦齐想管事又如何?雪梵的事,如果没有两家的支持,只怕他一件也办不下来。。。不过他倒也是个聪明人,整天忙着赌乐游猎,两家谁都不得罪,这个城主倒也当的滋润得很。”

威斯显然对贵族圈里的事儿熟悉得很,顿了一顿,继道:

“以前还好,两家虽然斗,还有个分寸;现在为了夜浪的事,两边都搞的有点过火。唉,希望不要殃及池鱼才好。”

艾黑色的眼睛亮了一亮。

“噢,威斯大哥知道夜浪的最新消息?外面的流言倒是不少,但谁也不知道真假。”

威斯稍稍弯下腰,凑近了低声说道:

“这可是件大事呢,不过迟早都是要公布开来的。夜浪造反啦,帝国百年来第一个造反的行省呢,看来时局真要动荡了。”

感叹了一阵,继道:

“据说都有一个多月了,城主大人压着不对外公开而已;听说上头为这件事争执不休,莫迪克家想战而奎斯特大人想要安抚。”

“我家老爷为这事可是快要急坏了,夜浪可是占了他生意的大半呢!”

“哦”

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旋又问道:

“奎斯特不是执掌商业的吗,夜浪造反,对他的影响应该最大才是,怎么他倒不想开战?”

“这,我们作为下人的就不知道了,不过历来莫迪克家族支持的事,奎斯特多会反对,倒也不算太出奇。”

夜浪确定造反了?

艾的眼中闪过精芒。

虽然不知道那个弗雷顿详细的布局和计划,但既然结果已经出来了,艾自然也能推断出一些东西来。

夜浪作反,显然就是弗雷顿所要的结果了。

当日他设下这个局,以艾为诱饵,刺杀夜浪的邪恶国师本恩,而不是嘴上说说的亨利二世,目的就该是要刺激这个以暴躁和易怒出名的“杀生王”亨利二世,推动他正式作反。

现在夜浪既然已经反了,那么,从中得到最大利益的是谁呢?

奎斯特吗?现在看来不像。

莫非就是这个莫迪克伯爵?还是,场中的其他什么人?

第六十七章 特别来宾

大厅内,格兰顿莫迪克正给今晚的宴会主人献上贺礼。

莫迪克看上去只不过三十来岁,身材瘦削挺拔,面目看上去十分硬朗,高挺的鹰勾鼻给人以极其强势的感觉。

此时他正开口朝城主科伦说道:

“侯爵大人今晚的庆元会,格兰顿晚到了,实在抱歉;幸好前一阵扫荡祁峰山北的蛮人部落时,收获一件罕见的战利品。特此献上,希望能给今晚的盛宴增添些许光彩。”

一挥手,身后侍从散开,让出一条通道,一位高大的骑士大步走了进来。

骑士的肩上擎着一只半人多高的巨大猎鹰,浑身金羽,鹰目如电,威势非凡。

一人一鹰走到进前,骑士朗声说道:

“城主大人,这是祁峰山北特产的金翼雷鹰,整个蛮人部落也只有这么一头;这鹰生性狡诈凶残,不过收服了之后,却是个还算有用的游猎帮手。莫迪克大人特地献给城主大人,希望有助大人平日的游猎雅兴。”

说到这里,话音顿了顿,上身微微一抖,肩上的雷鹰倏地做振翅欲飞状,展开达三米以上的翼展和带起的风势,顿时引起人群的一阵骚动和几声女子尖叫声。

见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骑士接着说道:

“这东西虽然现在已经是驯服了,不过凶狡的天性还在,城主大人日常驯养时,可要加以防范了。”

自这一人一鹰现身后,艾的注意力便完全集中到了擎着巨鹰的骑士身上。

该人头方颈粗,眉浓似漆,双目如电;及肩的银色胸甲下没有再覆其他衣物,露出对比强烈的黝黑强壮的臂膊。

整个人,无论是体型还是神情,都给人一种极为强悍的意味。

此时他赤手擎着巨鹰,凶悍的雷鹰身上并无铁链脚镣等束缚,在此人手上却显得如家鸡一般驯服。

“这就是号称米诺之虎的索文了,莫迪克的头号悍将;和奎司特大人手下的“雪梵之鹰”凯恩一样,都是雪梵最出名的武者。”

“实力据说都已快踏入了圣者的领域。正好两人的外号也和家族的标志一致,真是天生的死对头啊!”

看到索文的眼神挑衅般地望向奎斯特身边的凯恩,外面同样看着这一幕的威斯不由得感叹道。

奎斯特伯爵本来一直微笑着的脸上,现在却浮上了一片阴翳。

莫迪克的礼物虽然特别,价值上却也未必比的上自己精心挑选的骨玉瓷瓶,只不过,城主科伦是个不折不扣的猎迷,这只猎鹰大大投其所好,显得就压了自己一头。

这倒也还罢了,鹰却是奎斯特家族一直以来的象征,莫迪克特意选了这作为礼物,显是意有所指。

刚才索恩的言语里又暗加讥讽,虽然奎斯特城府颇深,却也忍不住心中暗怒。

在一旁的科伦博齐也是个老于世故的人,一看这素有怨隙的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忙道:

“格兰顿老弟,本来今天你这么晚来,确实要借机会好好罚你几杯的,不过你还不是最晚到的,还有位佳宾比你更晚呢!”

转移开话题后,科伦博齐走到内堂中心,用力敲了敲手中的水晶杯,等众人稍稍安静下来后,大声说道:

“诸位女士们和先生们,感谢大家捧场,出席鄙人的庆元会;今天,鄙人深感荣幸地宣布,本次庆元会请到的一位特别尊贵的佳宾!”

“这位嘉宾即将来到现场,鄙人将到门口亲自迎接,还请大家再稍待片刻!”

还有谁要雪梵城主亲自出迎?甚至要特地当众宣布的?

就在场中众人大感惊讶,纷纷猜测地时候,大厅的六扇正门全部打开,照耀通明的门口方向,驶来一辆马车。

不像是今晚其他的马车至少是四驾甚或是六驾,现在驶来的这俩马车只是两驾,但驾车的马都是只产于极北山区特有的名马“天龙驹”。

这种马特别之处在于,其肩颈和四足踝部遍布细密的银鳞,头上更有寸许的角状凸起,传言是极北圣山中上古真龙遗下的杂血后裔。

这种马生性高傲,绝不与其他种类的马匹交配,所以数目极为稀少,在北方也只有真正的豪门才养得起。

整辆马车车厢外,罩着一层雪白的丝制轻纱;轻纱下垂覆地,一路行来,却不见半点灰尘沾染其上。

这轻纱居然是罕有的雪蚕丝所制,不但有避尘的效果,还能冬暖夏凉;现场少数懂行的人已经认了出来。

科伦博齐走到马车前,大声道:

“科伦博齐谨代本城官员贵族,欢迎圣京柯克伦大公爵,帝国郁金香南巡至雪梵城!”

这名字一宣布,人群中便起了一片的嗡嗡声响。

雪梵城虽然号称千年历史古城,是南五省的中心和最繁华的地方;可整个南五省,也只是自凯尼恩一世的时候,才纳入帝国的统治,在这之前,这片地方一直被认为是蛮荒之地,穷乡僻壤。

就算加入了帝国,其实情况也没有太多好转。

南五省的贵族老爷们,可以关起门来,自以为是,作威作福,这没人管;可出了省,多半会被当成乡下来的土财主。

便是有帝国世袭爵位的,到了北方,也习惯地会被降个一档两挡对待。

以前的年份里,雪梵城主的庆元会,即便极力邀请,从临近的北面省份来个伯爵之类的,也就顶天了,哪象这次,帝国都城圣京直接来人!?

何况来人是帝国世袭大公爵!何况来人姓氏是尊贵的柯克伦!

无论从爵位,还是家族来看,这都是帝国最显赫最尊贵的名门望族,或许也就仅次于帝室凯尼恩家族了。

郁金香大公爵!

在场的所有男人听到这个名字后,都在急速地转着念头:

怎么找个机会,和郁金香大公爵寒暄几句,搭上关系?

虽然这名大公爵出名的不理政务,但怎么说,都是帝国最显赫的公爵,一句话说不定就能让自己和家族再上一层楼!

男人之外,在场的贵族夫人小姐们也动着同样的主意。

不过,女人们的动机就简单多了,当世最英俊最风流的郁金香公爵来了,只要能见上一面,即便不能发生什么,也够一辈子的谈资了!

第六十八章 郁金香

科伦很享受人群的这种反应。

虽然当初他知道郁金香公爵真的接受了邀约,决定南下来雪梵的时候,也同样的吃惊和激动。

无论怎么说,这邀约都是通过科伦在京里的家族关系搞定的,郁金香公爵也最终来到了雪梵城。

这可是雪梵历年以来从未有过的荣光时刻,就凭这点,科伦博齐就足以列入雪梵的史册了。

装出和郁金香十分熟谙的样子,低头凑前到车前,在众人的注视中,向车内人大声说道:

“您还是这么会享受,真叫人羡慕啊。”

一把低沉动人的男子声音从车内响起:

“枫羽不过是到南方来躲避京城里的严冬罢了,科伦城主这么隆重的接待,倒叫我不自在了呢。”

门帘掀开,一个修长的身形走了出来。

来人身着淡青的绣花写意便服,脸部线条极为英俊,分明又不失柔和,一头金发随意飘洒在肩上。

最吸引人的,便是高隆的前额下,那两颗似永远蕴含着桃花春意,可以迷醉世间任何女子的湛蓝如湖水般的眼眸。

来人一现身,便吸引了全场仕女的目光,不时有惊叫声传来。

这人就是有着“皇室郁金香”,“帝都第一风流美男子”之称的枫羽休缇柯克伦。

此人外貌俊美无俦,生性温婉风流,兼之出身血统及其高贵,是整个帝国贵族仕女圈公认的完美情人。

乍一听闻郁金香公爵大驾光临,在场的女士,无论已婚亦或未婚,不由得都心旌澎湃起来。

在场的男士们倒没有太多嫉妒的感觉,不少人倒暗暗动了些念头。

柯克伦大公爵虽然是风流浪荡成性,可实在是太过位高爵显了,已经让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无从嫉妒或攀比了。

或许,自己家族能和这位传出些韵事,也是种拉近关系的方法?

枫羽下车后,并未马上走开,而是候在车门旁,做了个标准的弯腰问候的贵族礼。

随后,后车门内走下一个窈窕的女子,一身曳地柔丝舞裙,面罩轻纱。

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只是从修长婀娜的曲线上,便可知女子必然是个绝世妖娆。

郁金香公爵轻伸手,搀扶着女子下车,转身对一旁的科伦说道:

“枫羽来得匆忙,来不及准备适当的礼物;只好厚颜,请苏宛小姐为城主和在场的诸位献上一曲了。”

科伦这次真的是一脸惊喜过望的样子,失声叫道:

“竟然是帝国三名伶之一的苏宛小姐?公爵大人,您可真是有面子啊!”

一旁的女子掀起脸上的薄纱,露出亦喜亦嗔的秀颜,轻声说道:

“既然公爵大人要苏宛献丑,那公爵大人也不可以偷懒哦,要为苏宛在一旁奏乐才行。科伦城主还请行个方便呢。”

在两旁雪梵贵族的簇拥中,一行人走到内堂。

枫羽缓步走到左侧乐队的一张竖琴旁,彬彬有礼的请开了乐师,随后,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挑动了几下,悠扬的琴声便散落在大厅内。

人群自然地为站在内堂中央的苏宛让开一个圈子。

独自站立在圈心的女子做了几个顾影自怜的诱人动作,随着窈窕躯体的微微摆动,开口轻声唱了起来。

枫羽并未马上弹奏,而是等歌声响起一会儿,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的时候,一缕轻柔的琴声才毫无缝隙的融入了般的歌声中。

苏宛的声音略有些低沉沙哑,歌声不高,却极具穿透力;午夜梦回的歌声有如在每个人的耳畔响起,沙沙柔柔的声音仿佛要直钻入人心里去一般。

相比起她的歌声,苏宛的舞蹈显然更为诱惑,纤柔舞裙包裹下的躯体随着节奏随意的舞动扭摆,在场的男子都身不由己地踏前几步,睁大了眼睛,似是生怕错过那曲线最细微的变化。

而场中的淑女们,则多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几分或是嫉妒或是不屑的神情。

“天啊,居然是苏宛小姐的妍魔舞!”

“是呀,上趟我去京城,特地等了两个多月都没有能轮到苏宛小姐的表演呢!”

“没错,想不到苏宛小姐会到我们南方小城来,今晚可真是太值了啊!”

“哼,就是一个舞女,有什么稀罕的,瞧你这个糟老头痴迷迷的样子!”

一曲既终,趁着众人兴致正高昂的时候,科伦博齐宣布舞会正式开始,就此掀过了刚才随着莫迪克来到后短暂的尴尬局面。

准备良久的女士们顿时抖擞精神,纷纷下场,展示自己动人的身姿和舞技。

枫羽休缇理所当然地被众女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这壁厢,为了表示绅士风范,不好和女士们争夺的男士们,则另有目标,稍有资格的都围在苏宛边上,大献殷勤。

厅堂外,回廊里。

通明的灯火和落地的长窗将堂内火热的气氛映射到了回廊上。

已有几分酒意的鲁格斯瞪大着双眼,一霎不霎地看着这一边窗内,几位花枝招展的贵女们,耳中听着悠扬乐曲声里传来的放浪笑声。

良久,感叹道:

“这贵族的事儿,还真他妈的麻烦!“

“照我看,还是红雀歌舞团小帐子里的事儿干脆多了!”

一旁的威斯笑骂道:

“不懂就别胡说,你小子喝醉了吧!”

鲁格斯在一旁继续唠叨着:

“本来嘛,不就是一码子的事情嘛。”

威斯转过头来,不去理会趁着酒意胡言乱语的鲁格斯,朝着一旁静静独立不发一语的艾道:

“小兄弟这么年轻就已如此有为,老哥我可是十分羡慕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几个碰个头聚一下?”

言辞中颇有结纳的意思。

“也好,我对城里不太熟,威斯大哥可以给我指引一二;等我有空来南市找二位吧。”

艾略一思忖,点头答应。

第六十九章 冲突

内堂里的宴会此时已达到了高潮。

真正有资格的人物都已经和今晚圣京来的贵客接触过了,接下来,轮到今晚庆元会的主流来客们,去试试自己的运气了。

宽阔的内堂里面,一个私密的小型会客室内,另一场约定好的精彩好戏也已开始。

厚重的室门将一墙之隔的喧闹完全隔开,安静的会客室里,只有寥寥十几个人,却是集中了几乎雪梵城里绝大部分的重要人物。

城主科伦,奎斯特,莫迪克,凯恩,索文以及其他几个官员,或站或坐,神情各异。

莫迪克站在会议室的正中,冷冷地看着舒适地坐在豪华沙发上的奎斯特,却对一侧的科伦说道:

“侯爵大人,今晚的庆元会很精彩,郁金香公爵的出现更是让人惊喜莫名。“

“可很抱歉,格兰顿在庆元会上仍然要做个恶客,提及公务:夜浪反叛的紧急军报呈上来已有五十天了,却至今不见任何下文,不知城主大人究竟是如何打算?”

科伦脸色尴尬,微微瞥了一旁不动声色的奎斯特,犹豫了一下,说道:

“嗯,那份军报本人已经详细阅读过了。。。”

“兹体事大,雪梵虽然是名义上节制西南五省,不过这等大事还是由圣京上层决断为好。”

“本人已将此事以加急魔法通讯详细报到京城,相信很快便会有决断下来,莫迪克大人还是再耐心等候几天为好啊。”

“耐心等候?”。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莫迪克提高了声量,大声质问道:

“夜浪反叛之举已有两个多月了,对付这种小小叛乱,最重要的便是趁其刚萌芽的时候,立足未稳之际,以迅雷不及之势将叛党连根扫除,则大势反掌可定。”

“要是就这样等,等,等;照朝堂上大佬们扯皮的能耐,只怕等他们看清形势后,夜浪早已立稳脚跟,说不定已经攻入金砂关了!”

顿了一顿,继道:

“雪梵既然受命节制西南五省,就有这个权力,也应当临机决断;若事事推诿给上头,导致最后局势糜烂,不可收拾,不知在座谁能承担这个责任?”

右手奎斯特一系的波尼菲斯子爵见状,插言道:

“夜浪一地虽属雪梵辖下,历来都是极为自治,此情况朝堂上也一向颇为熟悉。这次突然叛乱,甚是蹊跷;如是刻意反叛,只怕夜浪人早就做好了准备啊!”

“我建议现在还是多方收集情报,弄清楚反叛的根源和叛党的准备情况为好;在这之前,最好是采用先礼后兵的手法。”

“我方应当晓以大义,动以利害。夜浪的蛮人反复无信,假借反叛以求封赏也不是没有先例,或许一纸公文便可消弭此次事端也未可知。兵者乃是凶器,未到万全,当不可轻动。”

“先礼后兵?荒谬!”

莫迪克毫不留情地怒声叱责。

“自凯尼恩大帝以来,我帝国大军一直威压四夷,有谁敢不服?”

“对付胆敢叛乱之徒,就要铁血镇压!你也知蛮人反复无信,帝国像夜浪这样的边蛮之地不在少数,如果都采取你等苟安之辈的绥靖政策,何异于以肉饲群狼!帝国分崩离析之日只怕不远了!”

见莫迪克语气愈加激烈,一旁的奎斯特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

“莫迪克伯爵不必如此咄咄逼人,你的忠诚武勇大家都知道;不过,不赞成你的也不见得就是怯懦苟安;”

“夜浪地势偏远险峻,小型商队也来往困难,何况大军?加上当地人民风凶悍排外,所以自凯尼恩大帝以来,对夜浪采取的都是羁縻的政策,罕见的几次出兵征伐也多以失败而终。”

“本爵很赞同波尼菲斯子爵‘兵者乃凶器,未到万全不可轻动’的话;如在情况不明的条件下轻率动用大军,很可能招致败绩。”

“士卒的损失倒在其次,只怕会严重损害帝国的声威,到时反导致其他不轨之徒蠢蠢欲动,这个责任又有谁来承担呢?”

莫迪克闻言,不怒反笑:

“我倒忘记了奎斯特大人祖上也是靠着军功起家呢,现在看大人滔滔不绝的样子,对兵法也说得头头是道,才想起来您是家学渊源啊。”

“既然如此,何不让莫迪克也领教一下大人的武勇,省得让别人以为您只是纸上谈兵。”

莫迪克身后的“米诺之虎”索文站了出来,狠很盯着奎斯特身旁的凯恩。

帝国虽然自凯尼恩大帝之后,废止了公民间随意武斗的陋习,然而贵族间历史悠久的,用于解决重大纠纷的决斗传统却仍然保持了下来。

按照决斗的规矩,除当事人外,有家族侍卫骑士身份的人也可以代主人出战。

奎斯特脸色一沉,伸手挡住了身后欲站出来的凯恩。

之前两家虽然一直争斗,却多是暗中下手,互拆台脚;表面上却仍然要保持所谓的贵族礼仪。

象今日莫迪克这样扯破脸皮,跳出来直接上阵挑衅的却十分罕见,阴沉如奎斯特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科伦一向是两边都不得罪,见状忙和调道:

“两位都是雪梵不可或缺的栋梁,此次也都是心急于国是,不宜做意气之争;况且大事当前,正要显示我雪梵城上下团结的时候,贵族决斗虽有惯例,但现时只怕不合适啊,此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外面庆元会正在举行,更有贵客,我等身为主人,不好避席太久,诸位,诸位,今日就暂时商议到这里,请先随我一同出去。”

随后拖着奎斯特等人好说歹说地走出去密室。

甫入内堂,一阵异常的喧闹声从侧殿武士首领歇息处传了过来,夹杂着闷哼和器皿酒具落地粉碎的声音。

科伦呵斥身边的侍从道:

“乱成一团的?怎么回事?”

身后莫迪克走了上来,冷冷的声音说道:

“本人这次新收服了几个蛮族武士,不懂礼节,只怕惊扰了城主大人的盛宴和贵宾,倒要向大人赔罪了。”

回到片刻前。

艾站在回廊外,脸无表情地看着厅里热闹的场面,听着一边的威斯饮着酒,兴致勃勃地聊着贵族圈子里的八卦秘辛,偶尔礼节性地回上一句。

眼神掠过侧殿时,倏地脸色微变,威斯刚待开问,却发现艾的身影已快速朝侧堂奔去。

无视门口的城主护卫的上前喝问,艾闪电般地掠入侧殿,殿中,孟良正和两个人起了冲突。

第七十章 出手

艾并未马上上前,而是站在了围观的武士群里,由于他身上并未佩戴奎斯特家的徽章,所以并未引起别人特别的注意。

原来刚才孟良正开怀畅饮的时候,突然一个大汉从身边经过,左肘重重打在孟良的臂膀上,顿时酒水淋漓,都洒在孟良的衣服上。

孟良一向自持是奎斯特家的家族武士头领,便是一般的小贵族骑士也要敬他几分,哪能受得了别人如此有意挑惹;快眼扫了一下,见来人只是一身普通的武士服,身上并无家族徽记,当下怒笑一声,右手急探,一把抓住那人的肩膀,喝道:

“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家伙,撞了人就想溜吗?”

来人转过身来,见是孟良,脸上露出害怕惊讶的表情,似是欲屈下身赔罪的样子;孟良见状,正欲再喝骂几句,突然感觉脑后生风,有人快速逼近。

尚未来得及转头,前面惹事的武士狞笑一声,同时突地伸手,抓住了孟良右手手腕处。

一阵剧痛从关节处传来,孟良脑海中刚闪过“对手手指上只怕带了铁套”,沉闷地一声响起,他颈后受了一记重击,整个人登时软倒下来。

出手的是个身材极其魁梧的壮汉,脸上和裸露在外的臂膀上刺满狰狞的刺青。

壮汉双手将孟良提起,高高举在空中,作势就欲掷向一角的酒架上去。

先前惹事的武士则守在壮汉身后,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人群,显是怕有人来干扰。

倏地一条黑影从左侧窜出,直扑那个壮汉,武士冷笑一声,仗着自己双手暗套铁扣,跃起扑前,伸手朝黑影狠狠抓了过去;不想他身形甫动,黑影却突然一个转折,随即迅速在眼前放大。

“糟了,中了声东击西之计。”

此时却已来不及止步,一件如剑柄般的硬物狠狠撞在这武士的面门上,门牙和鼻骨碎裂的清脆声音传来,武士向后栽倒,却是一下疼晕了过去。

身前的壮汉仍不知就里,高高举着孟良,晃了晃,正欲发力,彭地一声,脑后的软骨处同样受了硬物重重一击。

壮汉身体也确实是强壮,要害处受了这样的击打却仍未马上摔倒,只是松开了双手,整个人犹如醉酒一般摇晃打圈,突地脚下受人一勾,巨大的身躯失去重心,横飞出去,撞倒了身旁的餐桌和酒架上,登时一片狼藉。

艾站在场中,扶起仍未清醒过来的孟良,双目横扫周围众人。

他这一出手,几下便解决了大占上风的对手,虽是占了点偷袭的原因,却是快如鬼魅,出手凌厉,不留余地。深得狠,准之要,周围多是身手高明的武士,旁观下脸色不由都变了一变。

打斗声吸引了不少内堂这一侧的贵族仕女,纷纷涌入这里,却没有人上来询问或劝解,多是神色兴奋,不少年轻之辈还在一旁吹起口哨,显是只当表演般看个热闹。

一个宫鬓的高挑女子也挤在人群一角,见到艾黑色的身影时,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高亢的惊呼声。

人群分开,科伦,奎斯特,莫迪克一行走了过来。

奎斯特面色阴沉似水。

他虽然料到今日和莫迪克必有争纷,也准备了应对之策,却没想到对手居然如此不顾贵族身份当众指使手下挑惹事端。

今日乃是全城有名望的士族荟萃一堂,更有郁金香公爵自京城而来,如被看到自己的手下狼狈不堪的话,势将大损奎斯特家族颜面,他自己也不得不被逼做出强硬的回应。

环目一扫,发现孟良和艾仍好好站在场中,不由颇为意外,沉声问道:

“刚才是怎么回事?”

艾平平淡淡的声音响起:

“没什么,有两个人大概是喝多了,走路不稳,撞翻了桌子。”

此时侍者扶起了两个莫迪克家的武士,都尚昏迷未醒,身上血迹和酒痕斑斓,样子凄惨无比。

莫迪克见状脸上顿时变色。

目含凶光地来回扫视着奎斯特和艾,片刻之后,却出人意料地平静了下来,示意一旁的索文退后,朝科伦和围观的众人致意道:

“下人粗鲁,不懂礼仪,打扰了盛会,日后必当登门谢罪;现在还请允许本人先行告退。”

转身带着手下的骑士们径自离去。

此时枫羽也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见状,走上来,微笑道:

“天色晚了,苏宛小姐已经累了,我也要告退了呢;今晚真是有趣的一晚,要多谢城主大人的盛情款待了。”

随着郁金香和苏宛的离去,宴会的气氛一下子冷落了下来,主人也好像失去了殷勤待客的意思,宾客们便随之逐渐离去。

通往山顶的车道上,豪华马车内,依旧是奎斯特,普莱克和凯恩的三人组合。

奎斯特眼神在魔晶灯下幽幽发光,脸上的神情却不似之前人前的阴翳。

一旁的普莱克皱着眉头,思索道:

“莫迪克今日在密会上主动挑衅,不成后,又安排了手下公然挑事,这么急迫,像是非得和主上你在今天分个胜负。。。此事颇不寻常,莫非北方那里有什么消息传来?”

奎斯特应道:

“此事应无可能,照我对上面那帮人的了解,不会那么快便有结果。不过此事还是谨慎些为好,普莱克大师,回去后还是麻烦你再和北方联系一下,看看情势如何。”

转头向凯恩说道:

“不要怪我今日阻你和那个‘米诺之虎’决斗,弱了你的声势。莫迪克今日之举,应该是情急之下的举动,看来我之前的拖字诀确实起到了效果,他已经失去耐心了;现在如果我们针锋相对,反到落入他的下怀。“

“此人我知之甚详,心情急躁下就会进退失常。”

“哼,现时莫迪克虽然是名义上的西南五省军务统领,实际真正掌控的,只是雪梵那区区五万的骑步师团而已,想以出兵夜浪为名把手伸到西南整个四十万帝国大军里?这个算盘未免打得太好了。”

普莱克在一旁说道:

“伯爵大人,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就让莫迪克出兵又能如何?大军的补给可都掌握在我们手上,只要,”

话音未完,奎斯特截入道:

“我知道大师的意思,不过,此法乃是下策,如果因补给的问题导致大军败绩,我怎么也逃不了干系。”

“西南四十万大军的指挥权关系到家族兴衰,非同小可,势不容莫迪克染指。就算上面决定出兵征伐夜浪,也要在我的掌控之下。”

稍停片刻,又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倒是这柯克伦大公爵,来的时机颇为凑巧啊?哼,帝国的郁金香,真的如传言所说的只关心风花雪月吗?明后两天,寻机私下拜会这位帝国的郁金香,探探口风吧。”

“凯恩,今晚那个艾表现的很不错,挫败了莫迪克刻意的挑衅,狠狠落了他的面子。”

“不过,我的本意是把他当作对付莫迪克的暗棋的,用在今晚,有点可惜了。”

“回去后,你替我重重赏赐他,告诉他,莫迪克今天落了脸面,以此人的暴躁,必不肯善罢甘休,定会有针对他的动作,要讨回这个场面;他不是我的正式家族骑士,真有起事来我未必能护住他;为万全计,这一段时间我会安排他去护卫柯克伦大公爵,料莫迪克怎么大胆,都不敢触怒郁金香的。”

“另外,派一个机灵点的手下和他一起去。好好提点他一下,关注一下郁金香那里的情况。有起事来我还会随时用他的。”

第七十一章 花溪游

第二天,奎斯特果然寻机前往拜访了枫羽休缇。

这位大公爵的世袭封地虽然在北方,雪梵城居然也有他私密的的别院;别院位于山脚的另一侧,占地不大,却是十分雅致。

奎斯特与枫羽密谈了半个时辰之后,满脸笑容地走出会客室,径自离去,留下早已得到嘱咐的艾和另一名武士涂磊。

当艾随后走入会客室时,枫羽懒懒地躺在沙发上,手里转着一支精美的水晶酒杯,斜眼瞄着门外离去的奎斯特的马车,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位奎斯特大人还真是有心,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见到艾默不作声地走了进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

“本来我是不喜欢有什么护卫的,可是为了让这里的主人放心,又听奎斯特伯爵说是你之后,我倒改主意了。”

“以昨天来看,你还是个蛮有趣的人,如果真得有个护卫的话,你还是个不错的人选。”

这位出身于北方数一数二的豪族,本身更是当今帝室天潢贵胄的公子哥,说起话来却是随和得很,丝毫没有一班贵族子弟高高再上,颐指气使的习气。

近距离看着枫羽休缇俊美的脸庞和似有魔力的双眼,以艾的冷漠心性亦不由得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男子可以长得如此俊美,又兼有天生洒脱不羁的气质,使人不觉得脂粉气太重。

枫羽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闲聊了几句,望着院外明媚的阳光,伸了伸懒腰,道:

“人的一生是多么地短暂和苦闷啊,怎么好辜负这么美好的阳光呢?”

起身施施然走向后堂。

一旁角落里坐着的苏宛朝他白了一眼,说道:

“是去偷偷赴米尔顿男爵夫人同游流花溪的约吧,人家昨晚都听到了呢。”

“男爵夫人虽然风流妩媚,可也要小心被人家丈夫发现哦?”

枫羽失笑道:

“你的耳朵倒是挺尖的,怎么就没听到米尔顿夫人只是转达男爵的邀约呢?”

厅里的气氛因枫羽的暂时离去而冷清了下来,苏宛伸手拨动了身边的冰丝七弦琴,试图打破周围这令人难受的寂静。

然而琴上纷乱的音符,却揭示了奏乐人心中的烦躁。

停下手来,迷离的眼眸瞥了一下一旁静立着的艾,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贪婪的?”

“喂,我问你呢!”

艾这才平平淡淡的说道:

“苏宛小姐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苏宛略感诧异,款款扭动腰肢走到艾的身前,行动间有意无意地带上了擅长的妍魔舞的魅惑味儿。

一会儿,看着仍是呆站着,不为所动的艾,这才如花枝乱颤般的笑了起来:

“好像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呢。”

一角的七弦琴响了起了,补上了刚才苏宛没有弹完的曲子。

抬起头,看见换了一身休闲便服的枫羽站在琴边,微笑着看着自己。

苏宛的脸上浮现出发自于心的喜悦,快步走了过去,倚靠在枫羽怀里,低声轻笑地的说着什么,不时扫过艾几眼,显然是谈着刚才和艾的短暂交流。

枫羽道:

“我可得走了。”

伸手取出一大叠做工精致的拜贴,苦笑道:

“我的人生可不想浪费在这种无聊的拜会上,还好有你可以帮我;不过也是应该的,这里一半以上的人,我猜都是以见我为名,实际上是为你而来呢。”

不理苏宛的娇嗔,吩咐这里的管家安排马车,另外吩咐道:

“我不喜欢人多,随从的护卫只要这位新来的艾和那个熟悉雪梵的涂磊就够了,其余的人都留在庄园里侍候苏小姐。”

马车一路沿着平整的官道徐行,经过狄更斯城堡和附近的贵族聚集区时,来往的各式车辆逐渐多了起来,见到这辆由两匹马驾着的雪白马车,都主动退让,让人不由得赞叹雪梵城里消息传播之迅速。

只是一夜间,这里大大小小的贵族们显然都知道了“帝国郁金香”的大驾光临。

又行了片刻后,马车离开官道,走上了通往流花溪的小路。

虽然已是冬季,临近岁末,白天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正午暖暖的阳光透过道路两旁的绿树洒下来,斑驳一片,使人错以为仍是在春季。

穿过不甚茂密的树林,一片小小的草地边上,已经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以及十来个贵族人家的随从。

一个身着华丽宫裙的女子站在草地中央,身后的侍女斜打着一柄丝质花伞。草地后的流花溪上,一艘小巧精致的花舫停靠在岸边。

看见枫羽休缇走下马车,女子巧笑嫣然的迎了上来。

枫羽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柔声道:

“枫羽失礼,让夫人久等了;米尔顿男爵没有来吗?”

女子哂然道:

“他呀,忙着今晚的宴会,可没空呢。”

接着低声媚笑道:

“你难道真的想他在这里吗?”

伸手,自然地挽住了枫羽的左臂,道:

“我们走吧,这里往下,可是流花溪最美的一段景色呢。”

转过身来,对身后诸人吩咐道:“你们就留在这里。”

见到艾像是没听到一样,仍然跟在枫羽的身后,女子脸上登时覆上了一层寒霜,冷哼了一声。

一旁的枫羽见状,笑着对艾道:

“如此良辰美景,你也不妨自去享受人生;不必跟着了。这么多人看着,也不用怕我走丢了。”

女子拖着枫羽径自登上花舫,半路尚可以听见不满的娇嗔传来:

“何必对这样的下人如此客气?”

花舫沿着流花溪缓缓下行,不时有笑语低吟从溪上传来。

岸边,两辆马车和一行侍女护卫则远远跟在后面,似怕惊扰了船上人的游兴。

第七十二章 香格里榭

接下来的一晚和一日,枫羽除了早间和苏宛抚琴弄曲之外,其余的时间则忙于和城里的名媛淑女周旋:或是徜徉于花前月下,或是幽会于密园古堡之内。

庆元会掀开了一年一度岁末庆典,城里名望地位的贵族纷纷举办盛大的晚宴舞会,苏宛每晚都会盛装出席,似是迷醉于在舞会上颠倒众生的感觉。

除了稍稍讶异于两人之间的奇怪关系之外,余下的日子里艾算是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一把什么是无聊的日子。

他这几天私下里也没有太多动作,去探查弗雷顿的踪迹。

一是在雪梵人生地不熟,刚跟了奎斯特又给扔到了枫羽这边;二是恶了莫迪克,难保会他会不会暗中派人盯着自己。

但毕竟不习惯这样的无聊,终于在第三天,艾听从了枫羽的建议:“何妨自去享受大好光阴?”

白日里的南市热闹非凡,询问了路人后,艾很容易的便找到了鲁格斯所说的瓦伦西戈鲁商会。

商会位于南市最著名的大街口,整块云石雕铸的商会大门极为气派。

见到艾果然应约前来,正在商会内闲坐的鲁格斯显得甚为兴奋:

“小兄弟是你啊,老哥我可是等你好几天了;今儿正好有空,走,叫上威斯大哥一起到粉红之夜好好乐乐。”

大声叫嚷,拖着艾走到内进去找威斯,威斯皱却着眉头:

“现在是什么时候,怎么好去粉红之夜?而且小兄弟偶尔来这里,粉红之夜这么低档的地方那行?我们去桥那边的香格里榭,那才配的上他的身份。”

随后,威斯领头,三人出了南市,一路往东汾桥走去。

东临汾桥是横跨流花溪的七坐桥梁最东面的一条,整条桥以上好的整块青石铺成,桥面平整开阔,却不像其他几座桥那样有卫兵守卫,盘查行人;桥面上来往的也有不少看上去是平民的人。

威斯甚是健谈,见状解释道:

“溪北这一带向来是贵族和官僚老爷们的居住地,不过最近几年来不少有钱人捐得爵位后在东临汾桥北一带买地建楼,我家的主子也在这里买了幢别墅呢。来往溪北和南市的人渐渐多了起了,盘查身份的哨卫也陆续撤了,说起来还是奎斯特老爷的主意呢。”

过了桥,果然这一带虽然不比南市这么喧嚣,较之真正贵族聚集的平遥山区还是热闹了许多,大街两旁的建筑多是新修,金碧辉煌,浮华的风格下却少了狄更斯城堡一带建筑的那种古雅沧桑的感觉。

靠近十字街心,有一幢异域风格的楼宇,这便是照威斯的说法,在雪梵城贵族圈里也有小有名气的高级聚会场所香格里榭了。

香格里榭沿街的大门不甚起眼,想是刻意低调的结果,进入门后的庭院却极为开阔,花木和草坪修剪如新。

主楼紧邻流花溪,高只三层,内里装饰却极为考究,整张兽皮缝就的地毯铺满地面,四壁是大理石的材质,上面的浮雕是古老的诸神故事和传说;桌椅更是以名贵的香梨木制成。

威斯熟门熟路地带着二人选了二楼靠窗一处半封闭的包厢坐下,虽然尚未到午饭时间,底楼和二楼却已经有不少客人,皆是衣着华丽。

右侧平整的阶梯通往位于挑空平台上的三楼,那里视野极佳,可以俯视二楼和底楼的大堂;因是只招待有贵族身份的客人,倒还是空着。

威斯招呼点菜之后,说道:

“不错吧,这里可是现在城里最流行的聚会场所,很多有头有脸的贵族人物也经常到这里来呢!”

“果然是个好地方,谁开的,这么有钱?”

鲁格斯显然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不时四处打量着周围的豪华装饰。

“能在这里开上这么个酒楼,当然是大有背景的人物。”威斯神秘兮兮地说道:

“听说这里的后台老板是伯尼尔金,莫迪克那一派里数得着的人物。”

“哦?”艾应了一声,皱了皱眉,说道:

“我们来到这里,不会有麻烦吗?”

似乎是问到了痛处,威斯叹了口气,说道:

“这种做生意开店,是求财的,当然以和为贵啦,最好是谁都不得罪。”

“唉,不过麻烦是免不了的,像我们在南市,没有靠山的话只怕一天也做不下去;有了靠山吧,却又是两派斗个不休,那年不要死掉几十个人?”顿了一顿,继续说道:

“不过这里就不用担心了,要斗也只在城南和南市那里,死的也只是些下面的人;贵族老爷们就算是背后互相捅刀子了,在城北这里仍然是客客气气的呢。”

“两派?莫迪克也在南市有人?城里的商业不是由奎斯特管的吗?”

自从知道夜浪反叛对莫迪克有利后,艾便对莫迪克一派的势力留上了心。

“当然有人,莫迪克可是掌管着雪梵的军队,势力大着呢,掌控了不少商路和货物矿石,不过整体上还是奎斯特老爷占优,大约七成以上吧,毕竟奎斯特家族可是世袭的商务总领呢。”

此时侍女端酒上台,从精美的细口银壶中倾出美酒到三个小巧的玉杯里。

酒色不似银麦般的金色也不同于曼陀芬的紫色,而是澄清中带着一抹鲜红。淡淡的酒香刚开始不甚浓郁,不久后,就压过了弥漫在包厢里的迷迭熏香。

艾举起杯,小小喝了一口,而那壁厢鲁格斯则嘟囔着:

“这么点酒啊,还不够刷牙吧?”

润滑的酒液似是毫无阻拦的直接流到了胃里,随后一线炽热的感觉,从胃里直升到喉咙,刹那间,暖意便散遍全身每一个毛孔,仿佛一下子整个人都浸在温泉里一般。

“哇哦。”

鲁格斯在那里大声叫嚷道:

“这是什么酒,好厉害,好爽!”

“名列大陆七大名酒之一的玉龙酿春,当然是好酒,这酒产自于北地,运到这里来怕不有千里之遥,这么小小一壶便值好几枚金币!”

威斯神情自得地说道。

鲁格斯咋舌道:“好几枚金币?这么贵啊?我还是喝回我的银麦酒好了。”

威斯瞪他一眼,道:

“这酒是特意来招待艾兄弟的,你今天只是沾光罢了,”

转头向艾殷勤道:“艾兄弟首次来访,老哥我当然要好好招待,这酒是以极北方雪山上罕见的玉龙果酿制而成,在南方可是少有的东西,就是雪梵城里只怕也只有这么一个地方才有卖,”

接着神神秘秘地说道:

“这玉龙果内蕴奇热,对男人是大有好处的东西。所以叫玉龙酿春,可是大有讲究的;用来晚上助兴那是再好不过了。”

“哈哈,小兄弟这样年纪,龙精虎猛的;威斯大哥你才需要多来点助兴吧?”鲁格斯大声嚣笑道。

一旁上菜的侍女见鲁格斯说得露骨,不由得粉脸微红。

这里服侍的侍女显然都经过精挑细选,身材和样貌都是上乘之选,一身剪裁合体的丝质宫裙勾勒出窈窕身段,比之一般酒吧里的侍女少了几分浮浪,多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柔媚,看得鲁格斯的眼睛都直了起来。

威斯招呼道:

“来,尝一下这一道深海蓝鲟,它和玉龙酿春并称为香格里榭三宝。”

“蓝鲟?”艾闻名微微一怔。

“没错,蓝鲟产自极南面无边深洋里,肉质鲜嫩冰滑;便是在沿海的城市里也是极高档的海味,价格可不比这玉龙酿春便宜多少。”

看面前那一盘雪白如丝的鱼肉,想到曾几何时自己不知多少次潜在深海里,捕捉这种鱼,艾不由得一时失神。

微微晃了晃脑袋,似是要从这种古怪的感觉中挣脱出来,艾开口问道:

“三宝?还有哪样?”

一把浑厚的男声在威斯作答前响起:

“当然是这里的私家拍卖会了,香格里榭的主人手眼通天,经常能弄到一些奇珍异宝甚至是违禁品,特别是些异族的奴隶;兄台看见底下一楼的平台了吗?每隔个几周便会在那里搞个小型的拍卖,供贵族和有钱商人夸耀斗富,届时可是热闹的很的。”

第七十三章 柏伽

邻座走过一个男子,身量和艾仿佛,约三十来岁,身后背着一柄狭长的厚背单刃刀。眉浓鼻直,眼神似是感情丰富,却又似是冷漠无情。

在艾冷冷目光的注视下,来人从容地走到近前,笑容可掬地朝威斯两人一拱手,

“真巧啊,见过两位大哥。”

见到来人,鲁格斯显得甚是开心,一旁的威斯虽然也是含笑回礼,艾却注意到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为人觉的阴翳。

来人转向艾,说道:

“这位便应该是前几日在城主庆元会上大出风头的艾吧,听说您曾在城南一招杀死地下角斗之王,屠夫杰米斯,果然英雄年少;今天真是幸会;不知可否容本人在此稍坐,以表倾慕之情?”

威斯忙吩咐侍女加座,一边讶异地说道:

“一招杀死屠夫杰米斯?这我倒没听说过,柏伽你可真是消息灵通;城南的角斗场我也去过,屠夫杰米斯可是个难缠的可怕家伙,想不到居然死在兄弟的手下,难怪兄弟受到奎斯特大人的赏识了。”

看着不发一言的艾,只是看着来人,威斯这才恍然,介绍道:

“这位是柏伽,雪梵和南五省一带著名的冒险剑手。”

鲁格斯补充道:

“柏伽前一阵帮过威斯大哥和我一个大忙,为人仗义,身手也极其高明,怕是和兄弟你有的一拼。”

艾这才点了点头,说道:

“屠夫的事情,只不过是一时侥幸罢了。”

柏伽显然是十分健谈,坐下后便滔滔不绝,从南方的风土人情谈到城里的风闻逸事,无不如数家珍,因坐上都是武人,话题很快便扯到了本地出名的高手身上。

柏伽轻叹道:

“本次我来雪梵的主要目的之一,便是希望见识一下传说中雪梵最强者,“米诺之虎”索文和“雪梵之鹰”凯恩之间可能的决斗,这两人在前日里庆元会上倒是都见识到了,果然名不虚传。”

一旁的鲁格斯笑道:

“只不过决斗却是泡汤了。”

柏伽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

“这却未必,照目前的形式,只怕两人难逃一战。”

威斯显得不欲在柏伽面前多谈此事,插入道:

“柏兄见多识广,照你的看法,这两人是否真如传言所说已踏入圣域境界?”

柏伽沉吟道:

“这却很难说,照我看两人即使没有真正成为圣域,也已经一只脚踏入了那个境界。”

“不过以这两人的资质和背景,晋级圣域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奎斯特和莫迪克都是数百年的大家族,其他贵族或许没有,他们必然还保有有圣域秘典的传承。”

此前一言不发的艾突然发问道:

“究竟什么是圣域?”

此言一出,之前滔滔放言的柏伽也沉默了下来,良久后,才说道:

“圣域就是圣域,关于它的说法有一千种甚至更多。最常见的当然就是所谓的超越人类肉体的力量;不过何谓超越肉体的力量?”

“只怕只有真正达到这一境界后才能说得清楚吧,否则只是雾里看花,人云亦云。”

“像你我这样,没有传承,靠自己打生打死琢磨的冒险武者,这一辈子能体悟到圣域境界的机会,只怕是少之又少。这也是我这次来雪梵真正目的之一,希望籍着观摩圣域级别武者的决斗,或有所感悟。”

威斯和鲁格斯也沉默了下来,片刻后威斯说道:

“柏兄既然有此想法,何不到北方去?岂不闻人说‘北方多圣域’?”

鲁格斯也点头说道:

“没错,至少来年的‘帝国竞技日’我可是不想错过的,就算没有资格,去看个热闹也是好的。”

柏伽苦笑道:

“北方多圣域,话是不错,不过反过来说,象我们这种没有根基的外乡武士,想要在北方大省甚至京城里混出个名堂来可是太难了。”

“北方高手实在太多了,莫说大剑师或大武师,便是圣域也随处可见。尤其想到圣京城里,那号称‘帝国之圣剑’的,全由圣域组成的圣骑士团,真是想想也让人灰心丧气。”

顿了顿,瞥了一眼身旁的艾,续道:

“至于‘帝国竞技日’,去凑个热闹倒也不妨。不过,几位可听过‘暗黑圣域’这一说法?”

“暗黑圣域?”

威斯和鲁格斯异口同声地惊问,毕竟能成为圣域者,无一不是声名显赫,地位超然,在一般人心目中怎么也和黑暗联系不到一起去。

“暗黑圣域,即是行走于黑暗中的圣域,”

柏伽一脸肃穆地说道:

“这还是极机密的事,我也是不久前才从一个特别的朋友处得知:据说北方有一伙特别的杀手似的人物,出没于黑夜之中,行事诡秘狠辣,从不留活口;有高手从事后的蛛丝马迹推断,出手的人身手都达到了圣域!”

似乎是震慑于这一则骇人的消息,台上的气氛沉寂了下来。

柏伽站起身,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缓缓流淌的流花溪,片刻后,或是为了转移话题,似又是有感而发:

“小小的一条流花溪,宽不过数丈,居然就将偌大的雪梵分隔成天地之差的两个地方,真是令人感慨。”

“南边有多少人每日里拼死拼活,百计挣扎求存;而过了花溪,这一边则天天歌舞升平,安然享用那边供奉的美酒美食。”

威斯淡淡道:

“人各有别,这事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柏伽你又何必这么多感叹。”

柏伽转回头,脸上浮现一丝笑意,看着威斯缓缓说道:

“威斯大哥说得没错,贵贱之别古时候就是如此,却不应是生来就有?当年开国大帝圣凯尼恩一世也是出身微末,有感于当时上层贵族的腐朽没落,以绝世天资横扫天下,随后废止奴隶制,限制贵族特权,规定帝国公民无论身份高低,权利平等;现在城北的这些老爷们,其祖上还不是当时依附圣凯尼恩大帝的平民甚至奴隶,想不到短短数百年之后,贵族和平民的区分却是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威斯眉头一皱,冷然道:

“柏伽你好像对时局很不满意的样子,你我都只不过是小小的平民,还是莫谈国是为妙,否则只怕会招惹麻烦。”

柏伽哑然失笑道:

“小弟也只是一时有感而发,那里称的上谈论什么国是。我只是一直觉得,大家都是底层的冒险者出身,深谙个中的艰苦,理应互相团结扶持才是;象两位虽然现在依附上了西戈鲁家族,看上去显赫,说道底还是供人差遣的打手,为贵族老爷的好处卖命而已。还是我这个跑单帮的小佣兵自由得多。”

在一旁的鲁格斯一直不太听得明白两人在争论什么,此时却插入道:

“嗯,我们冒险者出身的,自然应该团结,这是怎么也不会有错了!”

第七十四章 当街杀人

柏伽深深地注视了神情淡漠,似不关己的艾一眼,说道:

“今日有幸见到艾兄弟,确是不虚此行,不知什么时候你会有机会到公会一行,或许有进一步合作的机会。”

“我去过城南九曲巷冒险者公会,没什么值得一看的任务。”

艾开口回应。

此言一出,便是不满地瞪视着鲁格斯的威斯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城里冒险者公会有两处地方,九曲巷那个只有一些最烂的初级任务,初出道的菜鸟才会去那里,南市里的那个才是高级任务和资深冒险者集中的地方。”

说道此处,威斯诧异道:

“像你这样的高手一般各地的公会掌柜都会直接举荐你到南市去,老弟怎么会去到九曲巷的?”

“哦”

艾似有所悟,想起怀里原封未动的紫石城公会掌柜的那封推荐书,道:

“我倒是不知道九曲巷之外还有个公会。”

柏伽笑道:

“之前还以为你到九曲巷那里,是特意为了在地下角斗场搏个晋身之道,现在看来还真是巧合了。”

楼梯口传来靴声,几个人阔步走了上来,为首的一个气势逼人,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骑士服,肩上镶有金饰勋带;四个劲装护卫环绕周围,都是一式的重剑轻甲。

来人一行径直走上了第三层贵族楼面,惹得第二层的诸人纷纷侧目。

柏伽扫了一眼,向艾介绍道:

“这人叫雷沃,虽然只是个骑士的身份,却是城里的实权人物,掌管城北的防务戌卫队,和城防军团的关系密切,据说他是莫迪克的人。”

“奇怪,他怎么这个时候就来啦?不应该在巡值?”

威斯接道:“这我倒是知道,据说雷沃这一段泡上了香格里榭的头号舞娘,打得火热,每天都要趁巡守的当儿来捧个场。”

柏伽哈哈笑了两声,道:

“原来如此,今天真是叨扰了,改天由我做东,与诸位好好再聊上一聊。”

拱了拱手,自回原座,随即和几个同伴径自结账离去。

望着柏伽一行,艾双目中露出深思的神情。

威斯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这人的身份来历不清不楚,又爱故作惊人之语,和他打交道时可要多加小心了。”

就在柏伽的身影消失在内花园门外后不久,三辆普普通通的宽蓬马车沿街两面驶来,在香格里榭门口停稳,车内跳下十来个人,快步朝楼内走来。

虽然已是深冬,位处南方的雪梵却并不寒冷。这十几个人却是一身宽大至有些臃肿的连帽黑色斗篷,连头脸在内,遮得严严实实。

艾的双眼瞬时眯了起来,右手不自觉地握上了身后破甲剑柄,人也靠坐到了窗口的位置。

他直觉地感到黑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毫不掩饰地杀气。

在满堂人错愕的眼神中,黑衣人毫不停留地掠过二楼的楼梯,快速地冲上三楼。

登上三楼平台后,黑衣人迅速散往四周,形成半个大包围圈围住唯一的雷沃那桌,随后猛地掀开斗篷。

斗篷底下赫然是十几具钢制的军用重弩!而且机括均已上好,箭亦在弦上!

正惬意享受眼前美酒的雷沃愕然抬头,只发现十几个闪着乌光的精钢箭头已然对准了自己。

适才黑衣人冲上来时,雷沃身旁正欲叱喝的侍卫,此时见到重弩劲箭,也一下子把斥责的话语吞回肚里,僵立当场不敢稍有异动。

刹那间肃杀无匹的杀气弥漫全场,整个楼面上下一下子静至落针可闻。

雷沃脸色剧变,却仍是僵坐不动

毕竟给十几把军用重弩在如此近的距离指着,只怕就是圣域级别的武者也不敢有任何举动吧?

“你们是。。。”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雷沃试图开口询问。

回答他的是十几声机括激发的异响。

震慑全场的激啸声里,六七枚精钢弩箭瞬间穿透雷沃的身体,射入背后厚重的香梨木椅背,余势不衰,将一人一椅直钉入身后墙上,大理石的墙壁顿时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雷沃骑士立毙当场。

而他的四名护卫,每人也至少被两枚以上的弩箭洞穿;包括站在桌边侍酒的侍女,只有一人侥幸尚未立即丧命,躺在血泊中低声呻吟。

见已得手,一名黑衣人唿哨一声,一众人等便迅即撤往楼下,不做半点停留。

此时楼内众人才看见黑衣人斗篷帽檐内均带着面具,遮住了眼睛以下的部位。

面具在日光下闪着黑铁特有的乌光,上面还刻着个狰狞的笑容。

二楼的众人都是脸色惨白,呼吸困难,眼神中压抑不住惊骇的神色。

其中虽然不乏久历生死的老手,却也为刚才血腥的一幕震慑:

“来人竟然敢在城北,在香格里榭当街杀人!杀的还是城防军方背景的贵族,居然还动用了重弩这样的可怕军器!”

适才的重弩要是对着二楼诸人,只怕也没有人可以夸言可以逃生。

直到黑衣人登上门口的马车,快要消失在街角时,楼上的众人才醒悟过来,有几个人接连起身,缀着马车驶离的方向跟了过去,想探一探黑衣人的行迹。

艾眉头一皱,伸手一把抓住了一跃而起,欲跟在众人身后的鲁格斯。

“且慢,跟不得。”

果然,就在走在前面的几人刚转过街角,遥遥缀着远处的马车时,街那边,突然涌出另一批早已埋伏好的黑衣人。

一阵同样箭雨过后,冲在最前的几人登时倒在血泊中,反应稍迟,落在后面的其他人惊破了胆,纷纷作鸟兽散。

看着黑衣人缓缓撤去,楼上的众人面面相觑,却已失去了再跟踪下去的勇气。

“现在,或许是时候了。”艾的冷哼声传来。

脸色惨白的鲁格斯回头望去时,艾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第七十五章 反应

狄更斯城堡。

中心广场处一桩独栋的三层小楼,顶层密室内,靠窗的壁炉里炉火正旺,室内弥漫着上好的墨金炭暖暖的清香气息,却似乎仍驱散不了主人脸上的寒意。

奎斯特坐在一张宽大的楠木桌前,脸色阴暗得犹如壁炉里的炭一般。

书桌上放着才送至的几封密函:与奎斯特家族关系密切的两支商队在城北五十里处一前一后被劫,人员伤亡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货物被洗劫一空。

商队除了携带一般的货物外,还夹带着不少走私货,对此奎斯特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这就是他的货物。

帝国法规,对一些珍稀矿物药材如秘银,幻金,三品以上的魔晶矿等,开采和买卖权为帝国官方专有,严禁任何私人经营。

奎斯特利用自己掌控南五省专营权的便利,历年来大肆走私牟利。奎斯特家族号称雪梵首富,这方面的地下收入只怕是占了大头。

一旁的布莱克躬身朝奎斯特说道:

“伯爵大人,城北官道离城这么近的地方那里可能会有什么劫匪,明显就是莫迪克的雪梵第一师团干的,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来。”

“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我们必须得有回应才是,您制定的韬光养晦,后发制人的策略虽好,适时也得变通一下。”

奎斯特仍然没有拿定主意。

走私违禁品这档子事,虽然上不得台面,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上层贵族圈里消息灵通的也都或多或少知道,莫迪克也不是没有把柄在他自己手上。

两家历来为权为利争斗,却还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这次夜浪的事,奎斯特本来打定的是一个拖字诀,要对方自乱阵脚后才见机行事;商队被劫,人员财产损失倒算了,毕竟自己经营走私这么多年,除非对方真的出动军队封锁所有管道,否则不可能切断自己的财路。

只不过对手明显的是步步进逼,挑衅的意味十分浓郁,这次更是欺到了自己的根本利益上。

商人善变趋利,若有人吃不住压力,投向对方,只怕形势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奎斯特虽然一向看不起商人,却知道他们才是自己家族财源及权势的根本。

“嘭”地一声,紧闭的密室之门被一下推开,应该守在楼下的凯恩闯了进来。

“什么?”

尚未来得及责问一向沉稳的凯恩为何如此失态,对方说出的话让奎斯特震惊得猛地站了起来。

“啪哒”的声响,桌上的紫晶墨水盒摔碎在地。

如果说商队被劫是挑衅的话,那么贵族聚集区的城北卫戍长官雷沃骑士当街被杀就是不折不扣的疯狂了。

雷沃虽然表面上是莫迪克一派的,暗地下却和奎斯特来往甚密,是奎斯特精心布置用以插入雪梵军界的一步棋。

奎斯特在壁炉前犹如困兽一般来回踱步,口中喃喃有词:

“疯了,莫迪克这家伙真的疯了?”

“好狠,好毒,换了不知情的别人还会以为是我下手杀了雷沃。”

良久,奎斯特停下脚步,看着地上的紫晶碎片,眼中射出凶狠的光芒。

他之前制定的拖延激怒对方的对策,现在却因为对手出乎意料的疯狂举动,反导致自己的阵脚乱了。

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和莫迪克来个鱼死网破,但他已别无选择。

“吩咐下去,按之前拟订的计划行动。另外,那个艾那里,也可以让他动起来了。”

雪梵城北,流花河下游的魁克区。

这里不像狄更斯城堡那一段都是大片大片的豪华私人庄园,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小小的独幢楼房。

魁克区也是上了年头的老城区了,虽然是城北的贵族区,街区却不可避免的显得古老陈旧;愈往下游,街道便愈见狭窄,两旁的小楼的院落大门和内堂门廊处虽然仍是修饰得整洁气派,但是院墙的拐角不起眼处已经可以看到破敝褪色的砖墙。

街道尽头的一幢小楼,斑驳的红砖院墙外停着一辆青布蓬的马车,除了车门口上泛着铜锈的紫荆花徽记外,整辆马车看上去和南市最普通的马车没有任何的不同。

“咿呀”一声,黑漆的院落大门打开了一条缝。

随着车夫低低吆喝一声,马车缓缓地驶离。

马车一路向南,通过横跨流花溪的隋汾桥,又穿过热闹的南市,沿着曲折的街道七拐八绕,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停在了南市后一个幽深狭窄的小巷深处。

正对的是小巷里唯一的一扇大门,厚实的木质大门上饰以紫铜的巨大门环,顶上同样材质的招牌上刻着一个拍卖木槌的图样。

车门打开,走下一个身材瘦削的老者。深檐礼帽,一身标准的贵族式深色燕尾礼服,看材质应该是丝质,只是款式已经很陈旧了,肘弯和袖口衣角处已然有点褪色。

老者走到门口,取下礼帽,花白的头发下是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

门僮躬身喊道:“菲利普老爷驾到!”

菲利普男爵是居住在魁北区很多的下层贵族中的一个,虽然还顶着个贵族的头衔,但是家道已经中落:祖上没有什么产业留下来,到了这一辈,也没机会捞上个一官半职。但是无论如何,象征贵族身份的城北的房产却是不能放弃的,房子虽然小,每年的日常维护,花园修缮和养一两个仆人的费用却也不少;加上贵族间必不可少的聚会拜访礼品开支,让没有什么产出的菲利普男爵日渐窘迫。

因此这个僻处于城南的典当拍卖商铺便成了菲利普老爷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来拜访的地方。

身后,马车夫摘下车门上的紫荆徽记,径自朝巷外南市的方向驶去。

摘下徽记后马车便和南市常见的出租马车没有什么不同,车夫也可以趁此机会拉一些活补贴一二,素来爱面子的菲利普老爷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养一辆马车费用也着实不低。

走进典当行,阴沉沉的大堂内是一张长长的黑色柜台,掌柜的从柜台后抬起头来,脸上推着笑容,说道:

“原来是菲利普老爷啊,您还真是准时,知道小店今天下午有个拍卖会。”

“是啊,你这儿还有些好东西,没事来看看。”

菲利普在店堂里逛了一圈,又踱到柜台前,在掌柜面前站定。

“前两天无意中得到这么个东西,掌柜的你倒来看看值多少钱?”

菲利普从怀里掏出一个绸布包,递到掌柜的眼前,压低声音道。

绸布包打开,是一对银质镀金的烛台,镂刻颇为精细,只是时日有点久远了,镀金处已经开始剥落。

掌柜的快速扫了一眼,说道“做工倒还精细,是博利科时代的风格,恩,应该可以卖上六十个银盾。”

“哦,那就照掌柜的所说给你好了,反正是无意中得来得,放在我这儿倒也用不上。”菲利普说道。

招呼一声,伙计递上价款并奉茶,菲利普一拱手道:“掌柜的你忙,不必招呼我了。”

戴上礼帽自往二楼拍卖处行去。

身后伙计躬身行礼,脸上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鄙夷。

“服侍了几回了也不见一枚铁玉的打赏,还摆什么破贵族的架子,谁不知道那烛台是你家里好不容易找出来的。”

“假装参加什么拍卖会啊,还不是和老板私下约好,用那个贵族的头衔忽悠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呆子,好高价卖出些不值钱的货罢了,要不然刚才那个最多值三十个银盾的货老板会用一倍的价格收?”

二楼的拍卖场内已经挤进了不少的人,这里的拍品虽然也是龙蛇混杂,但是整体档次上要比南市商铺里的低档货色要高级上不少,因此是不少熟客尤其是外地来的散杂商客的必来之地。至于能不能选到超值的上品真货,就要看各人的眼力了。

拍卖已经开始了,大厅里闹哄哄的,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身穿黑色礼服的身影悄悄地离开了现场。

第七十六章 奴隶贩子

当铺后巷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里,一道人影急速地闪了出来,快步走出小巷。

此人身上,是一袭最普通的粗布衣服,看上去和城南里每日挣扎求存的底层老百姓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不是在近距离仔细分辨的话,没有人会联想到这个人便是菲利普男爵大人。

时近傍晚,小巷子里的行人非常稀少,人影仍是非常的谨慎,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身后的动静。

半盏热茶的功夫后,人影拐进一条幽暗的巷道内,稍稍停了片刻,再次小心地打量了两旁的动静后,随即蹙入了一幢小楼内。

小楼甚是偏窄,和其他的房子连成一起。

从外表看,小楼与附近的房屋没有什么不同;走进去后才发现,内部的装潢家具却是极为奢侈华丽,就像是到了一个爆发户的家里,恨不得把所有的家当,都摆在外面展示炫耀一样。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把菲利普迎了进去,点头哈腰地说道:

“老爷,您来啦;客人已经来了一会儿了。”

“行了,你下去吧。”

厢房内,一个胖胖的商人打扮的人看见菲利普进来,快步趋前,递上一张羊皮卷轴。

菲利普从怀里取出一把小小的银剪,熟练地挑开封口的火漆,摊开卷轴看了起来,脸上的神情却一改先前的慈善,冷冰冰的眉头紧皱。

胖子凑到菲利普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大人,这次的货品里有一对飞翼族的姐妹,都是上品,只有十四五岁左右,保证还是原封的。已经给大人带来,安置在二楼了。”

菲利普神色不变,只是冷冷地开口说道:

“这批货的质量和数量上都不怎样,看在现在时势紧张的份上,就马马虎虎算了;你辛苦了,货还是安置在原来的地方吧?按老规矩,我会安排人来提货的。”

胖子识趣地告退。

身后的管家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恭谨问道:

“老爷,您还有什么吩咐?要不要下人准备一些晚餐?”

“不必了,你也退下吧。”

这个神秘的主人很少来这里,一个月才一次,行事也诡异的很,不过出手却很大方,平日里宅子里的事也全由自己做主;作为一个资深的管家,他很清楚什么是该知道的,什么是不该知道的,这样才能在这个少有的好地方做得长久。

主人每次来,大都会到二楼密室去,而且一去就是颇长的一段时间,今天也不例外。

依照旧年的惯例,管家特意请来了个小小的歌舞团,作为城里庆元节活动的一部分。

歌舞团就住在前院,虽然是个从乡下来的小歌舞团,却还有几个姿色不错的舞娘。

“看来今晚计划好的乐子可以继续了。”

管家诺诺连声,告退离开厅门时,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

不比走私货物,捕捉和贩卖奴隶特别是异族奴隶在帝国仍是件十分犯忌的事情,毕竟“禁奴令”和“外族和解令”是开国大帝凯尼恩所颁发的首要几个法令。

不过,比上因之而来的令人瞠目的利润,总有人甘冒奇险;开国至今,贩奴也没有真正禁绝过。到得如今,大型都市里几乎都有地下黑奴交易。

菲利普便是雪梵南市一带奴隶交易的掌控者。

不过菲利普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扯线傀儡,他也很清楚背后的人躲在幕后而推出自己的用意:幕后的主子虽然表面上看似强悍冲动,其实却是个十分谨慎小心的人。

所以菲利普也只有在这个小宅子里,才能做一个挥金如土的爆发户,出了门,还得做回那个只剩下头衔的破落贵族。

菲利普站在二楼密室门口,想起今天拍卖行的那个卑贱的下人,那脸上几乎不加掩饰的鄙夷之色,原本慈和的脸容逐渐被扭曲的狰狞所替代。

不久后,密室里传来时断时续的女子的惨叫声,开始时尖利,逐渐低沉直至几不可闻。

良久,菲利普男爵推门而出,脸上又恢复了慈和的笑容。

深沉的夜幕笼罩下,艾随意地半躺在这幢小宅子附近,一个破旧的教堂的屋顶上。

半睁半闭的双眼似是看着黑魆魆的天空,余光却一直注射着宅子唯一通往外面的巷口。

艾是刚到这里不久。

昨日奎斯特私下遣人送来一封密令,密令很简单,只写了“魁北,聂菲利普男爵”的名字和一个地址。

虽然没有写明要艾怎么做,从来人阴狠的脸色上,艾已明白奎斯特的意思。

艾杀过很多人,也接过不少专以刺杀为目的的任务;他早已不是最初那个畏惧杀人,或迂腐地以善恶来评价敌人是否该杀的年轻小子。

艾有自己的判断,他不介意杀死一个奴隶贩子,但他并不准备就此成为奎斯特手中杀人的刀。

不过当他潜至此地,虽然已有准备,当确认过这个看上去颇为潦倒的没落贵族,居然真是莫迪克手下的贩奴头目时,还是吃了一惊。

从他的角度,附近几条巷子的动静都在眼底;而如果有人从巷子里望上来时,艾的身影却完全隐没在了教堂黑色的屋顶之中。

尚未到夜中,附近街坊稀少的灯火还有几点没有熄灭;目标小楼前院,也隐约有着动静。

“嗒嗒”地马蹄声传来,一辆普通的马车驶入了狭窄的小巷之中。

离艾预定的动手时间还有约小半个时辰。

杀了菲利普很简单,但艾不想留下任何痕迹,也不想惊动任何人。尤其是目前这个形势下。

昨天艾去跟踪那些鬼面人,最后还是无果而终。

那些人当街杀人,极为嚣张,但事后又极为谨慎。安排了好几波人手断后以吓阻追踪的人。

艾尝试了一下也就放弃了。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要不暴露自己太难。

毕竟,艾并不想当这两方争斗游戏的主角,这不是艾的游戏。

躺下身,枕在教堂尖顶的屋檐上,艾试图理清自己的思路。

“这些鬼面人,到底是哪方的人手?接下来,是要撕破脸皮大打了吗?”

突然间,躺在屋顶的艾蓦地挺起身来。

“不对。”微眯的双眼射出一道精光。

一下跃落地面,悄无声息地往巷子深处潜去。

第七十七章 猎人,猎物

是夜星光全无,一钩残月偶尔从厚厚的黑云后露出微光。

幽森的小巷笼罩在深冬寒夜的轻薄雾气之中。

目标小院里,有些不寻常的动静传来。

鼻尖也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背后的长剑中,艾可以感觉到破甲在鞘中轻轻地颤鸣着。

而那把无名的铁剑仍是毫无所动。

“好强的杀气!”

艾快速前窜的身形蓦然止步。

一声沉闷的惨叫声后,一个黑影跌出了院门后的雾气,在地上挣扎扭动了一下,便即不动。

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艾稍稍迟疑了一下,再次扑前,小心地翻起俯卧在地,一动不动的人影。

触手温软,居然是个女子,微微扭曲的面容仍然带着一丝生前的姣好。

是梅丽斯。

红雀歌舞团的年轻女团长。

她心口要害处插着一柄小小的银色短剑,鲜血沿着血槽泉涌而出,浸透了上身。

一击毙命。

艾的眼睛眯了起来,缓缓放下梅丽丝的尸身,伸手往背后虚握,破甲如受吸引一般脱鞘而出,跃入他的右手中。

悄步跨进敞开着的院门,小小的庭院中寂寥无声。

院中梧桐树下,一具无头的躯体挺立着,双臂分开,高擎战斧,似是护卫着什么人似的;看身形和衣着,应该是歌舞团唯一的资深武者伯格。他的头颅却被齐齐斩断,不知滚落到了那里。

从前院到内堂,一路上散落着十几具尸体,多是艾认识的红雀歌舞团的舞女和团员,少数几个佣仆打扮的,应该是院子里的下人。

前院一角的厢房内,红舞女芙蕾娜和一个男子赤身搂抱在一起,一根铁钎穿透两人的胸背,将他们紧钉在床上。

内堂的楼梯口,房子的主人菲利普男爵俯卧在地,鲜血浸染了整个地面。

内堂里面,还有两具尸体,看上去是两个小女孩,浑身赤裸,瘦弱的身躯上布满伤痕。

除了这两个女孩外,其余的人,均是一击毙命,整个宅院内,再无一个活口。

淡淡扫视着周围的惨状,艾的脸容如覆上了冰霜,不见半点波澜。

但不知如何,他的心中,却有难以遏制的怒气在上涌。

菲利普已经死了,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已经可以回去交差了;红雀歌舞团,说实在的,和他也扯不上太多的关系。

可红雀歌舞团的人,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底层老百姓而已,他们当中大多数,都手无寸铁,甚至不是武者。

对方如此摆明车马地上门杀人,已经算不上是刺杀;分明和香格里榭一样,更多的是示威。

因此本没有必要,必须将无关人等灭口。

这只不过是,顺手地,毫不在意地碾死几个不巧碰上的蚂蚁而已。

很少有的,一股莫名的怒气在艾的身体里点燃,升腾。

鼻尖传来的血腥气仍很新鲜,杀人者还没走远;一丝冷酷的笑意浮现在艾的嘴角。

从院子里的人几乎毫无反抗的被屠尽来看,未知的杀人者身手极其可怕,而且人数不在少数。

不过没关系,黑夜为艾从后追袭暗杀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今晚,将注定是一场杀戮的盛宴。

艾快速地在低矮密集的屋影和狭窄的巷道中窜跃,身影在清寒的夜雾笼罩下时隐时现。

月光晦暗,深长街道的大部分角落隐没在黑暗里,黑夜里这一部分的城市,犹如幽森的黑魔森林,而艾则是天生的,行走于黑暗中的猎手。

尚不清楚对手共有几个人,不过似乎是为了掩人耳目,对手的队形很分散,这也为艾逐个伏击创造了条件。

落在最后的一个人已经死在他的手里:艾从后悄无声息的掩上,一剑刺入脖项,对手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

死在他手上的这个人,也是一身黑色的斗篷,脸上覆着铁质鬼脸面具,装束和在香格里榭伏杀雷沃的那伙黑衣人一模一样。

前方是一条狭长的甬道,在这一街区内并不常见,黑沉沉的甬道口犹如鬼域般不见一点光亮。

艾毫不犹豫地奔入甬道,一瞬间,四周的黑暗齐涌了上来,仿佛一口将人吞没。

奔到另一侧出口处时,艾蓦然止步。

“不对,有杀气。”

艾皱起了眉,直觉感觉到,猎人和猎物的地位似乎颠倒了过来。

出口外,是一条普普通通的直巷,空无一人,只有冷雾在月光下翻动;从漆黑的甬道内看上去,显得格外清楚。

但这一刻,艾浑身上下的皮肤,蓦然间起了寒颤。

仿佛前方那普通的直巷,化成了不可形容的凶兽的巨口。

无论如何,躲在甬道里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浮云掠过,外面的月光黯淡了下来。

趁这一刹那间,艾极速地一掠而出,跃到数丈外,一幢较为阔大的门廊石柱后潜伏起来,拢起黑色的披风,遮住全身头脸,整个人顿时隐没在周围环境中。

片刻后,残月再次钻出沉沉黑云,四周仍是一片寂静,不见半点异常。

艾的身形却仍是一动不动,微眯成一条缝的双眼也没有半点眨动,似乎化身成了石柱的一部分。

突然,一阵强烈的心悸袭上艾来。

直巷的尽头,一个破旧的街心喷泉石台,三个身影毫无先兆地浮现在石台附近。

同样的黑色斗篷,脸上的鬼脸面具却是银色的,在灰暗的月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芒。

以艾的眼力和感觉,竟然没有发现这三人是如何出现的。

左边的黑衣人身材高瘦,腰悬的长剑并未出鞘,而是双手背在身后,眼睛冷冷扫射着四周,目光每次掠过艾的身上时,一股无可遏制的悸动便从艾的心灵深处浮起,仿佛被一头远古凶兽盯上了一般。

另一个黑衣人仿佛轻飘飘毫不着力地站在喷泉石柱的顶部,双手松散地垂在肩旁,一柄银色的短剑有如幻变一般,轮流出现在两手中。

以艾的眼力,仍然无法分辨那短剑是如何换手的,就仿佛突然消失在一只手上,随后兀然出现在另一只手中,而双手却仿佛没有丁点的移动。

右手的那个黑衣人则是斜斜倚靠在石柱上,抬首望天,似有所思的样子。

虽然隔着十余丈的距离,三个人影甫一现身,艾就感到强烈到如同实质般的杀气充斥在场中,身上有如被万斤巨石重压着一般,几乎无法呼吸。而对手显然也没有分毫掩饰收敛杀机的意图。

好强的气势!好可怕的杀气!

艾可以确信,自己以前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强的高手。

即使是面对号称“雪梵之鹰”的凯恩,或是“米诺之虎”的索文,艾都自信有一战之力。

无论是凯恩或是索文,虽然两者都号称是即将跨入圣域的强者,给艾带来的压迫感,都远远不及三个银色面具黑衣人中的任何一个。

这三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第七十八章 逃

艾缓缓闭上微睁的双眼,收敛呼吸,直到自己都几乎听不到。

后方的退路,应已不可走,对方显然正希望他暴露形迹;而艾很清楚,如果现在他被发现,将是必死之局。

虽然如此,艾的心底仍然是冷静如冰雪,不见半点波动。

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失去了畏惧这种感觉。

自从经历过那个神秘的山洞之后,在深黑的环境里,艾不用双眼,似乎也能视物,而且反而会感觉得更为清晰。

前方三人的动静,毫无遗漏的反映在艾的脑海之中,原本看上去似乎毫无异常的,右边的那个黑衣人,此时便现出了异象。

他整个人在艾的感觉中,仿佛是一片虚影般的无法捕捉。这只有身体在以一种奇特的节奏,高速移动才有的结果,而以肉眼看去,这人却似是纹丝未动!

交谈声清晰地传来,声音也并没有刻意的压低。

三人意态休闲,犹如家常闲话一般,似乎毫不将对手放在心上,也不在意会被窃听。

“看来有只讨厌的小虫子跟在我们身后啊?”

左侧身材高瘦的黑衣人语气平淡的说道。

“哪里讨厌了,我觉得蛮有趣的,这下巴迪可不会再说无聊了,是吧?”

站在高处的黑衣人依旧舞弄着手中的短剑,朝身下斜靠着喷泉柱的黑衣人说道。

右侧的黑衣人巴迪保持着双手合抱,仰首望天的姿势,并不回话,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奇怪。”

站在高处的黑衣人喃喃道,

“我感觉这只小虫子就在附近,怎么好像找不到呢,看来还是一只很会躲藏的虫子呢。”

冲着左侧的黑衣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伦兄,你的‘血妖瞳’最擅于破除隐形匿踪等障眼法了,何不试用一下?不过要小心,不要吓坏了那个可怜的小东西。”

在艾的感觉中,两点光芒瞬间在黑暗里亮了起来。

如果他现在睁着眼,便可以清晰地看到,被称为“伦兄”的黑衣人,双眼陡然间散发出妖异的红光。

眼光扫射过艾这里时,艾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似乎一下子燃烧了起来,心脏也仿佛被捏紧了一般。

身上这件灰黑色的奇异披风,虽然在黑暗里有着类似隐形的效果,但在对手如此诡异的探测技能下,也应无可遁形吧。

但艾却没有惊怖,呼吸仍然平稳悠长,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半饷,讶异的声音传来:

“没有吗?奇怪了?难道是我感觉有问题?”

片刻后,同样的声音继道:

“看来这只小虫子躲远了,算他运气,我们快走吧,这里也不是久留的地方。”

黑衣人有如刚才出现一般,再一次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街口。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冷雾在忽明忽暗的月色下时隐时现,艾伏在原处的身形纹丝不动,仿佛化身成了石柱的一部分。

不知过了多久,或者只是一盏茶的片刻光阴,感觉中却似是过了千年一般。

三道人影再次诡异地出现在原地。

“嗯?居然还是没有动静?”

语气中有着一丝丝的不耐烦。

“我回去看看,巴迪,你的身法最快,在附近兜上一圈。”

应该是叫那个被叫做伦兄的人说道。

衣袂破风声从艾身旁迅速掠过,很快没入了黑暗的巷道,却没有朝艾的方向看上一眼。

另外有“哼”的一声轻轻传来,已是在左侧很远处。

这三人都是大有来历的人物,自以为在整个雪梵城里,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对手;没想到今晚小小的游戏般的行动中,居然被一个无名小卒跟踪暗算,而且还得手杀死了一个手下。

这让心高气傲的三人恼羞成怒,怎么也无法咽得下这口气,发誓要找出躲在黑处的小虫子,然后碾碎。

留在原地的那个黑衣人微点脚下的喷泉,不见曲身作势,身体已漂浮起来,在半空中转了个圈,鹰隼般的眼神掠过脚下黑夜中的城市。

就在他转至背对艾的一刹那间,艾动了。

不动则已,一动便是全力发动。

一道黑色身影贴着墙角猛地窜起,去势之快,使人错以为要直窜入半空,却在升至屋檐的高度时突兀地横翻过去,速度丝毫不减,转折间也未见半点勉强。

这是艾唯一的机会——趁对手三人轻敌分散的当儿脱逃。

虽然必会被对手发现,而且能否第一时间脱身仍是未知数,即使能够脱身,在如此强大的对手的追杀下,只怕也是九死一生。

只不过,呆在原地不动的话迟早要被发现。

身上这件披风虽然在稍远处还可以蔽障人眼,走到近处细细查看的话,也是无从遁形了。

黑衣人并未转身,银色面具覆盖下的嘴角处露出一丝冷笑,高速旋转的短剑在月光下幻出一片银色的圆弧,倏忽间消失在左手中,再出现时已在艾的背后。

艾的身形已然下落,正要消没在屋檐后时,浑身微震,一股无可抗拒的杀机已迫进到背后三寸之地。

生死关头,艾的心中仍是冰雪般冷静。

不,不止是心灵,在这一瞬间,他的整个身体,整条脊骨,从头顶到尾椎,都像是浸泡在冰水里那样,冰寒彻骨。

如果此时有面镜子,艾或者可以看见,他的脸上,似乎有着极其暗弱的蓝芒掠过。

他的身体,在不可能之中,突然侧了一侧。

从背后黑衣人的角度,目标在极速腾跃的过程中,再次不可思议地侧转了半个身位;而去势如电的短剑,不知是眼花还是错觉,居然在即将射中目标的刹那,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锵”地一声,短剑击中背后的剑鞘,弹了开去;艾应声加速下坠,消没在屋檐下方的黑暗里。

望着这不可能的一幕,黑衣人不由得怔了一怔,一时间竟忘了继续追杀。

黑暗的巷道中,艾的身法全力展开,忽左忽右,贴着墙疾速奔逃。

艾明白,现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是他唯一脱逃的机会,三个黑衣人中身法最好的那个巴迪还在远处,而那个杀气最可怕的伦兄也不在附近。

他们赶回来并不需要多久,如果在这段时间,他不能摆脱追捕的话,等三人聚集合围,艾势将再无幸理。

虽然有了大致的脱逃方向,艾却不敢采取直线的路径,也不敢跃到高处;这样做的结果是再一次面对那把可怕的银色短剑,而艾不认为自己还能够有再次侥幸的机会。

虽然是全速奔行,艾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黑色的披风紧紧围在身上,全身似乎化成了一道虚幻的影子在巷道的阴影中漂飞。

饶是如此,刺骨的杀机仍有如冰冷的刀锋一般紧贴在他的脊背上,让他不敢有半点喘息的念头。

幸好这一带的街区极为复杂,给逃亡者提供了最好的地利。

几里地之外,南市边缘的一个街口,街道到这里已不再是那么的狭窄,两旁紧闭的商铺大门也比先前的民宅阔大了不少。由于靠近河岸的缘故,沿街的门外多挖有水渠,上铺青色石板,隔上几十步便有深井或是蓄水池,和门口的水渠联络起来,直通往不远处的流花河。

此时夜深人静,街道上寂无人迹,只有渠中呜咽的水流声音。

三道身影忽然出现在街口,均是一身黑色斗篷,脸覆闪着妖异光泽的银色鬼脸面具。正是追杀艾的神秘黑衣人。

只是三人追到此处时,再一次失去了艾的踪迹。

三人互相对视,眼神中尽是压抑不住的讶异和恼怒。

“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阴沟翻船。”

“罢了。”

为首的伦兄有些沮丧地说道:

“逃了就逃了吧,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虫子,正事要紧,此地不宜久留。”

随即,三道人影如同其出现时一般,倏忽消失不见。

第七十九章 疗伤

几百步外的流花河下游某处,桥底下,光线照不到的阴影深处,艾的脸缓缓从水底浮了上来。

浮出水面后,艾的双眼一霎不霎地盯着黑魆魆的南岸方向,大半个时辰之后,确定已没有危险,这才悄无声息地往上游游去。

游到一半的时候,艾忽然停了停,整个舒展的人体抽搐了一下;随后,一口浓黑的鲜血自艾口中咳了出来,喷到了冰冷的河水中。

清晨时分,脸色苍白的艾回到了郁金香公爵位于流花河上游的府邸。

悄步走入大门,枫羽休缇正站在庭院一角,欣赏着晨露中的一从蘼萝花。

艾微微一怔,没想到这位平素风流放浪的贵公子,今天会如此早起,见枫羽转过身来,艾微一弯腰:

“见过公爵大人。”

“不必多礼,”

枫羽俊秀无俦的脸上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

“对了,过几天我便要回京去了;我已经和奎斯特伯爵说了,把你从他那里要了过来,你可以不必回去了。”

“嗯,如果你不愿意,也不必跟着我回北方。”

“多谢公爵大人美意,不过,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艾一时有些茫然。

枫羽转回身去,语调变得清冷:

“雪梵城的形势,我不信你看不明白。两方恶斗已在所难免,陷在其中,只怕是玉石俱焚;你是个不错的剑手,我蛮欣赏的,何不借此脱身?”

艾沉默片刻,躬身致谢,退下。

“如果日后你到京城,不妨径来找我,我倒还需要几个像你这样的剑手。这个你且收着。”

枫羽取出一枚小小的金质徽章,上面雕刻着一朵精致的紫晶郁金香。递给艾。

接着,枫羽似是自言自语道:

“这次的雪梵之行可不是很尽兴。从北方到南方,人们都忙着争权夺利,倾轧不休;有谁来欣赏这清晨的蘼萝花呢?”

俯身捡起一瓣凋零委地的暗红色花瓣,半饷,轻叹道:

“这个新年,应该是个血色新年吧?”

“这个帝国郁金香,并不象表面上那样,只知道风花雪月,看来颇不简单。”

艾的住处在庭院东侧的一个清净的小院子里,艾走进自己的房间时,心下寻思道。

只是艾现在却没太多心思细想,甫一进房,顺手关上房门,随即解下背后的破甲和无名两柄剑,放在眼前细看:

破甲的剑鞘上有两个细孔,无名的剑鞘朝外的一面也有一个破孔;银色短剑的那一击直接击穿了破甲的剑鞘,却被无名的剑身挡了下来。

虽然如此,凌厉的剑气依然透过无名击伤了艾,至今每口呼吸,肺部都会感到刺痛。

放下两柄剑,艾盘坐在床头,解下上身的衣服。

低下头,可以看到胸口对应背部被击中的地方,有一个明显的暗红色痕迹。

深吸一口气,艾舒展双臂,做了几个奇怪的动作,随后一手按胸,一手抚背,在伤口处摩挲片刻后,双手同时用力挤压。

“哗”地一声,嘴一张,又喷出一口暗红的鲜血,不过,血的颜色已经正常了不少。

说来也也怪,吐完血之后,艾苍白的脸上反而出现了一丝血色。

昨晚惊心动魄的一幕仍然在艾脑海里浮现萦绕,能够从那三人手上脱身,现在想想确实是侥幸。对手的大意轻敌是主因:

先是随意分散,给了自己脱出包围的机会。

随后那手持银色短剑的对手,身上居然没有带第二柄武器,否则自己十有八九将殒命当场。

对手究竟是什么来历?雪梵城里,什么时候多出这么三个如此强悍的人物?

想了片刻,不得要领后,艾轻舒了舒紧皱的眉头。

现时最要紧的还是治疗伤势,回复状态。这伤虽然应已无大碍,想要全部复原也不是轻易的事情。

念及此,艾随即往后仰倒,双手以一个奇异的姿势相扣搭在腹部,全身彻底放松下来;胸腹缓缓一起一伏,口鼻中似有淡淡的热气吞吐,进入了彻底的胎息休养的状态。

屋外,天色大亮了起来,又一个不寻常的日子拉开了序幕。

昨晚,类似在城南菲利普男爵私宅内的血案,一共发生了七起,有没有身份的平民,也有如同菲利普一般的没落贵族,更有身世显赫现居高位的人物。

随着血案一一显现,整个雪梵城继香格里榭刺杀雷沃之后,再一次陷入了巨大的惶恐和不安之中。或许正如枫羽所言,这次的新年,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新年。

午后,艾走出了枫羽的庭院,独自一人向南市方向行去。

经过整整一个上午的调息静养,他的伤势已初步好转,呼吸间已不再感觉疼痛。

南市里仍是熙熙攘攘,一片繁忙的景象,不过在每日里都在此处讨生活的人眼里,来往的商贩和客人,都多了几分平日里少见的谨慎和提防;身旁也都多了几个提刀带剑,相貌凶悍的保镖护卫。

艾沿着南市的主干道走了里许,随后折向右行。

约三丈来宽,青石铺就的街道尽头处是一幢颇为轩伟的三层石楼。

楼底下是一个酒馆,大门上方,高悬着紫铜制的冒险者工会的招牌。

推开大门进去,宽阔的大厅里闹哄哄的,各种装束的冒险者将百来张厚大木桌占的满满的,烤肉和麦酒混杂的香气充斥着整个房间。

时局越是动荡,冒险者们的生意便越是好。

虽说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工会,艾却是经过高人指点,径直穿过大厅,来到后首的柜台前。

未等一脸奸猾相的掌柜开言,艾从怀里取出折得旧巴巴的,一封魔法墨水书就的信札,递了过去。正是那封紫石城工会的推荐信。

掌柜的就着台上的的烛火照了照信上的魔法标记,又凑到眼前,仔细看了一会儿,脸色变了一变,随后恭谨的说道:

“这位勇敢的冒险者,请随我到楼上资深勇者的厢厅去。”

艾随着掌柜,从右侧墙角处的一处石质台阶走上二楼。

与宽阔的一楼相比,二楼显得相对狭小了些,装饰却豪华了许多。靠内进同样是一张长长的曲尺柜台,三十来张玄梨木的桌子沿窗摆开。

艾挑了一张位于不起眼的角落的空桌坐下,环目一扫下,脸上微微动容:

这里一半左右的桌子已经坐了客人,多数是三五成群的佣兵小队的模样,也有不少和艾一样的独行客,虽然形貌各异,或沉狠,或彪悍,却都带有高手特有的气势。

以艾的敏感,可以感觉到不少人身上,还有着长年出生入死形成的隐隐杀气。

“果然如此,看来雪梵城里有点实力的冒险者大都在这里了。”

快速扫过一圈后,却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人物,艾的眉头微微皱了一皱。

第八十章 暗黑圣域?

这时,一位身材和面目都是上乘之选的女侍走了过来,含笑对艾说道:

“这位资深的勇者,您是第一次来这里吧,这枚勋章请您收好,以后您可以凭这个直接上来了。”

“嗯,我们这里有魁罗三年份的银麦酒,还有现烤的流花河青腮鱼,不知道您要点些什么吗?”

“给我来一大杯银麦酒,一份腌肉熏蛋和一份烤鱼。”

艾随意点了几样东西,随即从腰囊里取出一枚银盾,轻轻掷在桌上,道:

“打听一个人,柏迦经常到这里来吗?我好像没看见他。”

看着桌上的银盾,女侍笑得更加动人:

“您认识柏迦先生吗?他是经常到这里来的,不过这两天倒没有过来,我想可能今天晚上会来吧,您不妨稍等片刻。”

经过一上午的定神细思,艾的思绪清晰了许多,于是马上到南市这里的工会,寻找有过一面之缘的柏迦,看看是否有线索可供探查,因为艾记得柏迦曾经说过:

“北方,有一群行走于黑暗中的圣域!”

这几年来出生入死的冒险生涯中,艾见过不少真正的顶尖高手,和极其可怕的魔兽,却从来没有碰上过可以和昨晚三个银面具黑衣人相比的,甚至连接近的都几乎没有。

那如同死神般的杀气和高不可攀气势,仿佛至今仍印刻在脑海之中。

艾虽然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却清楚的知道,现在的自己,不是三人中的任何一个的对手。

这样的人物,应该只能是真正的圣域了吧?

而且不是凯恩和索文那样的,所谓刚刚踏入这一境界甚或只是在其边缘徘徊的‘伪’圣域。

艾抿了一大口银麦酒,默默地坐在那里,脑海中将这些天的事情回顾了一遍,试图找到些被忽略的线索,并想清楚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我来到这里,本来只想追查那个弗雷顿的线索,可没想到这雪梵城里的形势急转直下,变化得如此之快。”

“奎斯特和莫迪克两方本就势成水火,这两天又有这帮戴鬼脸面具的黑衣人,在暗中搅风搅雨,现在谁都下不来台,只好火拼了。”

“最诡异的是,制造血腥暗杀的这些黑衣人,应该不属于任何一方,要是奎斯特或莫迪克拥有这种实力的话,早就一统雪梵了。”

“这伙人的目的,显然就是想要双方死拼;他们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再看我自己。”

“我现在的状态,显然不太妙,那个郁金香公爵说的没错,我若是留在奎斯特这边,只会被当作冲锋在前的炮灰。”

“我现在,已经被那三个为首的面具人记住了,若是再次被暗中潜伏的黑衣人发现我,只怕连当炮灰的机会也没有就会被杀死。”

“现在的情况,究其最初的起源,还是弗雷顿在夜浪的所作所为所引发的。”

“这么看,这伙神秘黑衣人,难道和弗雷顿也有关系?”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显然这个局好像远比之前想象的要复杂。。。从弗雷顿到夜浪,再到雪梵的奎斯特和莫迪克,现在连北方的神秘暗黑圣域也牵扯在内了。”

“看来正如那个枫羽所说的,暂时置身事外才是最好的选择吧,也可以把整件事情,看得更清楚些。”

“行走于黑暗中的圣域吗?”

无声坐在一角的艾双眼微眯,射出冷冷的精芒,看似强大至不可逾越的对手,反而激起了艾不屈的雄心。

暂时的退却可不代表着艾就此放弃或退缩了。

周围冒险者的交谈声传来,传入艾的耳中,似远又近。

以艾的耳力和敏锐感觉,只要稍稍集中注意,即使是隔了几张桌子的窃窃私语,也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谈论的话题内容,多集中于昨晚城里的血案和今后局势的发展,多数人语气甚为震惊和担忧,但也有不少自持身手高明,跃跃欲试的人。

艾又抿了一口酒。

收回注意力,周围嘈杂的话语声如潮水一般退去。心神再次沉浸到昨晚,与那三个神秘黑衣人交手的情形中去。

为首那个伦兄的血妖瞳,一听便知道是一种极其邪异可怕的功法,艾也没有料到他居然会没能发现自己的踪迹。

现在回想起来,应该不是自己的潜踪匿迹的功夫有多了得,只怕主要还是身上,那件得自黑魔森林里神秘山洞的黑色披风的功劳。

自己随手取得的这件披风,现在看来,却是一件绝对不简单的罕见宝物。

以银色短剑击伤自己的黑衣人,那迅如闪电般的一击,除了夜明府外,刺杀邪恶法师本恩那一箭之外,艾也没有见过可以与之媲美的远程攻击。

不过,最吸引艾注意的,还是第三个黑衣人巴迪的诡异莫测的身法。

远处肉眼观察下,那人似乎在原地静止不动,而在脑海感觉中,他整个人却化成了一片虚影,根本无法捕捉。

是一种特殊的圣域力量吗

怎样才能做到这样的效果?肉体奇异的振颤?还是小范围高速的移动?

凡人的肉体,真的能做出如此不可思议的动作?

闭上眼,艾的心神完全沉浸其中,昨晚那短短的一幕,对手每一个动作的细节,在艾的脑海中无比清晰的缓缓流淌,一遍,又一遍。

一旁的女侍巧笑嫣然地走了上来,想替艾换上一杯斟满的麦酒。

她注意艾已经有一回儿了,在这里,这么年轻的资深者可是很少见的。

伸手,欲取下艾手上的空杯,但不知如何,却没有碰到近在眼前的杯子。

女子再次伸手去够时,却发现,原本搁在桌上的艾的左手,近看下似是化成了一团虚影。

“嗯?”

女侍眨了几下眼,难道是灯光昏暗,以至于看花了眼?

第八十一章 再见水晶弓

不知过了多久,艾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了许多。

不由抬头一望。

一个修长曼妙的女子身影,斜斜倚靠在楼梯口的柜台处。

女子一头淡金色微微卷曲的秀发,自然垂到腰际,双足上套着精致的麂皮长靴,直至膝上,分外突出了纤长的小腿;皮靴上,云红长裙的开衩处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在灯火照射下极为耀目。

只是一眼,艾便可以肯定,自己先前从未见过这么美丽出众的女子。

她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吸引了几乎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虽然只是寻常女式猎装打扮,却掩饰不住那股似是天生而来的,矜雅高洁的气质。

在艾的感觉中,这气质,让号称京城名姬的苏婉,也看上去相形见拙。

这气质,更让她显得与周围刀头舔血的冒险者们格格不入。

不知如何,艾却有一丝熟悉的感觉,仿佛在那里见过似地。

像这样的女子,为何会来到这里的工会?

女子靠坐在柜台一侧,独自一人,饮用着杯中的红色曼陀芬酒,侧脸轮廓中流露出一丝落寞郁郁的神色,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儿。

只是这份表情,便似乎使整个酒馆的气氛也压抑了起来,原本略显吵闹的交谈声也安静了下来。

艾的视线却落往女子的膝侧,一张及腰高,罕见的完全以水晶制长弓倚靠在旁,弓身在灯火照耀下,发出透亮的红色闪芒。

水晶弓!

艾的眼神陡然间变得有如刀锋一般锐利。

他立时记起,在夜明府外,那有如阳光般灿烂的水晶弓,发出的惊世一箭。

似乎是感到了艾的杀气,女子扭过头来,看向艾;原本迷离的双眸闪过一丝讶异的神情,随即露出一丝如冰河解冻般的笑容。

举起纤长双指中的玻璃杯,一口饮尽了余下的酒,迅快地起身走了出去。在楼梯口时,似不经意的扫了艾一眼。

“想走吗?”

艾眉头微皱,神色变冷。

随手掏出几枚银胡子掷在桌上,起身跟了出去。

清寒的夜风中,女子曼妙的身影迅快地掠过附近街区。

虽然夜色已深,南市最繁忙的这一带仍然有不少来往的行人,女子身影却肆无忌惮的在房檐屋顶上纵跃,只不过速度极快,兼之落地轻盈,在黑夜的背景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房顶上的动静。

身后的街道上,艾遥遥缀着前方屋顶上,裙裾飞扬有如风中落花一般的影子。

他并没有跟得太近,对手的身份来历不明,昨晚的经历让他多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不过,他并不打算放弃这可能是唯一追查那个神秘的弗雷顿的线索。

前方的身影一路直线前进,沿途略不停留,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来到了雪梵城极东处,一个僻静的街区。

随着几个纵跃转折,女子消失在一片屋檐后。

十几丈外,艾站定脚步,凝神看着前方那一片寂静的黑暗。

就在刚才的一霎那,他失去了对对手的感应。

片刻之后,艾再次动了起来,贴着一侧的墙角悄无声息地走入了前方的黑暗中。

沿着曲折的街道缓步走过第三个拐角后,艾心中微微一悸,倏地转过身来。

身后,几幢房屋之隔,一个古旧的房屋尖顶上,修长的身影俏然迎风挺立,手中的水晶弓张满,箭已在弦上,指着艾的方向。

一道弯弯的冷月,此时正挂在女子身影的左肩上方,整幅画面有一种凄寒的美感。

清冷的声音逆风传来:

“为什么跟着我?”

艾并未回答,整个人仿佛站在原地不动,只是细看下,月色下艾的倒影似乎化成了浅浅的一片虚影。

女子顿时感觉到,箭尖上失去了对艾的锁定,看着艾的迷离双眸不由得亮了一亮,随即却闭了起来,仰首向天。

就在女子闭上眼睛的一刹那,艾感觉到本已摆脱的杀气再一次凝聚在自己身上,无论他如何快速振动躯体,仍然有如附骨之俎一般紧缠不放。

艾陡然站定,“呛”然一声,身后的破甲已然出鞘,直指女子,一股同样强凝无比的杀气迎着箭矢的方向而上。

他挥剑前指的动作是如此的专注,仿佛凝聚了全心全灵的力量,以至于破甲剑尖,甚至艾的手臂上,仿佛有着淡淡的白光闪耀。

艾知道自己现在已处于劣势,被一个强大甚至可能是圣域的弓箭手,在近距离用上弦的利箭威胁着。

不过,自昨晚开始承受的前所未有的压抑和挫折感,已将他的战意压迫至无可压缩的地步,此刻如同受了刺激般的,全然爆发出来。

女子微微颦起了秀眉,轻轻“咦”了一声。

感觉到下方年轻的黑衣剑手气势陡然间升了起来,虽然她确信对手没有可能躲开自己的箭矢,却不知如何,直觉觉得,对手也会在自己的压迫下瞬间突破这十几丈的距离,发出势无可挡的一剑,作出两败俱伤的结局。

“告诉我弗雷顿在那里。”

艾冷冷的声音传来。

“哦,弗雷顿吗?”

女子略略撇了撇娇俏的嘴唇,片刻后,左手松开了满弦的水晶弓。

“没想到你能认出我来,你认为我和他是一伙的?”

“不是吗?”

察觉到对方减退的敌意,艾也稍稍垂下了长剑,不过却没有丝毫放松警惕。

“我不过是和他作了一笔交易,他给了我要的报酬,我帮他射那么一箭,如此而已。”

艾审视着女子罕见的美丽大眼睛,那有些迷离的眼神里,仍是有一丝淡淡的落寞,却没有半点刻意掩饰或是躲闪的意味。

“那,你现在是否知道弗雷顿的下落呢?”

“即使我知道,我有必要告诉你吗?”

艾默然,如果这个女子所说属实,她和自己一样,也是弗雷顿雇佣来的身份的话,于情于理,对方确实没有义务要告诉自己什么。

毕竟对方是一个不在自己之下,甚至要更高明的高手。冒险者之间的关系,还是要靠实力来说话。

半饷,艾收回破甲,伸手拉起黑色披风的帽子罩住头部,向后退去。整个身影一下子没入黑暗之中去。

即使感觉对方没有了杀机,艾也不会在后退中,将自己的身影暴露在弓矢之下,尤其是如此美丽而可怕的弓矢。

望着艾有如融入黑夜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和感觉锁定中,女子脸上露出讶色,随即为一丝笑意取代。

身形同样向后飞退的同时,清冷的声音随风传向艾退去的方向:

“我倒是知道那个弗雷顿的一些线索,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黑暗中艾的身影停了一停。

“一个月之后,在阿索里亚城,我有个任务要做,需要一个好的剑手。”

“如果你敢去阿索里亚的话。”

“阿索里亚?混乱之城吗?”

作为一个冒险者,艾自然知道阿索里亚这个地方。

“去阿索里亚么,或许这倒是个选择。”

第八十二章 混乱之城

午后温暖的阳光,轻柔地撒在普波尔城中宽阔的黑砾石板街道上,午饭的时间才过了不久,街道上还隐约弥漫着牛肉和麦酒的香气。

每天的这个时候,是普波尔城里最轻闲的时刻。

尤其是少有的冬日里的暖阳照耀下,街道上不多的来往行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慵懒的意味。

位处帝国腹地的普波尔说是一座城,更不如说是一座堡垒,一道扼守帝国通往混乱荒原通道的雄关。

城里人口不多,也就十几来万,倒是驻扎了近五万的帝国精锐师团。

街道两旁的房屋方方正正的,不是很高大,却多是采用同样的采自附近山峦的黑砾石建成,坚固耐用,看上去也很是整洁。

不过,在城心广场附近的一幢高大的建筑却是用这里少见的天青石料建成,显得卓尔不群。宽大正门上方显眼的铭牌上,一柄银色的骑士长剑的图案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下方的街道上,一行六七骑人马快速奔行了过来,打破了街道上闲散慵懒的气氛。

看打扮,是一群异乡来的冒险者,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仿佛经过了长途跋涉。

一行人来到天青石建筑对面,一家看上去规模尚可的酒馆门口停下。

为首那个中年汉子,身材魁梧,背着一柄沉重的双手重剑,汉子跳下马来,双手推开酒馆的木门,一股暖风夹着壁炉里木炭的焦香迎面扑来,顿时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魁梧汉子自叹了一声“舒服”,大步走进了酒馆,选了一张宽大的空桌坐下,大声道:

“掌柜的,热上十壶麦酒,还有上好的烤肉,尽管上来!”

扭头,对身后的伙伴说到:

“兄弟们,乘东主去购货的空闲,大伙儿喝杯热酒暖暖身子,我请客!”

听到有人请客,身后几个同伙顿时喜笑开怀,闹哄哄落座的当儿,汉子继道:

“明天就出发去阿索里亚了,这里可是混乱之地前最后一个城镇了,想去找乐子快活快活的伙计可要抓紧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那个店。不过别给我喝醉酒闹事,这里可不是雪梵!”

顿了顿,稍稍放低声音,对队伍最后的两个人说到:

“戈老,艾兄弟,这里的麦酒不错,味纯;烤的牛肉也很嫩,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吧!”

他口中的戈老是个身材瘦小,一身灰色紧身衣的老头,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眼神却警醒凌厉;此时脸上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选了一张空桌坐下,自行饮酒,却不答话。

队伍最后的是一个一身黑衣,外罩黑色披风的少年,右肩后露出两柄剑柄。

这人神色冷漠,仿佛与屋外的阳光格格不入似地,进了屋后径直走到一侧光线暗淡的角落坐下,跳动的壁炉炉火也似乎驱散不去他身体周围环绕的黑影寒气。

这个少年正是艾。

那天跟踪神秘女子之后,艾做了决定,离开雪梵,到阿索里亚去。看在那里是否能从神秘女子处打听到弗雷顿的消息。

即便不能,到时候雪梵的情况也该明朗了,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策动了这一切,届时总会有蛛丝马迹泄漏出来。

毕竟阴谋诡计,能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这世上谁也不比谁聪明多少的。

既然有了决断,艾就不会拖泥带水,他决定马上就走。

藉着枫羽的介入,他已用不着向奎斯特辞行;至于枫羽那里,听郁金香公爵的口气,他本来就无需艾随侍在旁,自然也说不上辞行了。

这次算是欠了这个郁金香公爵的一个大人情。

虽然艾不明白枫羽为什么会帮他,自己又怎样才能回报这个人情。

小小的冒险剑手,和帝国豪门,世袭的大公爵相差实在太远了,无论是武力,还是任何其他什么,艾都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以让枫羽利用的。

或许这仅是这位风流公爵的一时怜才,顺手而为吧。

艾随后回到冒险者工会里,查了一下任务,倒正好发现有一个护卫商队到阿索里亚的任务,当即接了下来。

发布任务的是个姓顾的商人,据说长年来往于阿索里亚和雪梵;接手商队护卫任务的是雪梵本地的一个小型的精英佣兵团,名叫“雪豹之牙”,和顾氏商队素有来往。

本次任务雪豹之牙佣兵团共派了五个冒险者,为首的中年汉子是佣兵团的团长,名叫韦格,使双手重剑,本身也是雪梵城工会里的资深会员;另外几人分别是重斧战士和使巨盾重铁刀的大地武士罗门特和罗门德兄弟;铁弓手穆菲以及一般佣兵团少见的魔法师温尼。

由于到阿索里亚属于高级的冒险任务,雪豹之牙佣兵团另有几个资深的冒险者出另外的任务无法参加,团长韦格决定邀请多几个资深冒险者加入,正好艾也在打听到阿索里亚的任务,于是一拍即合。

那个韦格口中的戈老名叫戈仝,是艾当日在二楼见到的独据一桌的资深冒险者,一路上甚少与人说话,为人颇为神秘,不过从韦格恭敬的态度来看,应该是个资格老,手段厉害的家伙。

艾和戈仝都只是搭伙到这个任务中去,并不算正式的护卫,顺道到阿索里亚为止,不会随着商队回去雪梵,路上遇到危险也只需量力而为,因此相应的价格也便宜许多。艾这次的任务报酬只是一百枚银盾,对他这样的资深冒险者也算是偏低了。

就这样,艾第二天便借着商队,顺顺利利地离里开了雪梵,将城里的阴谋暗算和你争我夺暂时抛在了脑后。

出了雪梵,一路上都是平整宽阔的管道,也没有什么劫匪强盗之类的,;商队一行一路上日夜兼程,每天都赶上百余里的路,十来天的工夫,就赶到了帝国腹地的普波尔城。

在普波尔城一行人稍作休整,商队去市集出手雪梵带来的多余的货物,并购置添补完携往阿索里亚的货品。

冒险者们则趁此机会到酒馆放松一下。

出了普波尔城便就是荒山野地了,直到阿索里亚都不会有稍具规模的城镇,不少人都计划着喝完酒之后,在普波尔城里找个地方好好乐乐。

酒酣耳热之际,年轻的弓手穆菲因是第一次出远门执行任务,颇为好奇的看着酒馆外那幢天青石的高大建筑,问道:

“韦哥,那幢楼是什么?本地的公会吗?我看到还有几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模样的人物进进出出的,这里的冒险者都这样的吗?”

韦格酒喝到一半,闻言忙放下酒杯,道:

“小声些,这是这里的剑士行会,北方的城市武风彪悍,平民和贵族习武的众多,冒险者倒不多,本地的剑士行会势力大得很,不要给我惹麻烦。”

穆菲闻言点头道:

“噢,原来这就是剑士行会啊,好气派。”

听话地降低声音,可口气仍略有自得地说道:

“不过我们可是去阿索里亚的冒险者,想想也没什么人敢来惹我们吧。”

阿索里亚,即古大陆语“混乱”的意思,整个阿索里亚地区,除了混乱之原之称外,还有“地狱之门”,以及“大地的伤疤”的称号。

整个大陆的地形,从极北的天雪冰原和圣山起,到南方的汪洋大海,地势逐步降低趋于平缓,中间的大片陆地,除了边角落一些人迹罕至的密林深山或是沙漠荒原之外,中央的腹地经过数万年无数人类的开垦拓荒,生衍繁殖,早就变得极宜居住,处处城镇田地密布,道路河流四通;原来的山林和野兽也已消失多年了。

除了阿索里亚之外。

大陆西侧的碦敇山脉和昆陵山脉交汇的末端处,不知如何,衍生出一条巨大且深邃无比的沟壑,这就是阿索里亚,犹如一把利剑般切入帝国中央的腹地。

说是一条大深沟,其实是无数条曲曲折折深不见底的沟壑汇聚组合而成,地形复杂无比,且历年来,随着地壳的活跃,经常变化。

阿索里亚的来历据现有记载已不可考,只知道远在人类繁盛前就已出现在大陆上,据说是上古神魔战场的遗迹,又有说是蛮荒古陆的残留。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至今没有任何人知道阿索里亚深沟最深处在那里,就像没人知道圣山有多高一样。

传说中,阿索里亚最深处,有通往地狱的门户。

整个阿索里亚地区,生存着无数可怕的怪兽和魔物,种类无法穷尽,甚至有人见过洪荒异兽以及地狱恶魔的踪迹;对人类而言,则是不毛之地,无法成片种植哪怕是最具生命力的作物,禽畜一类的更无法在此地生存,因为能在阿索里亚生存的,只有最强的凶兽魔物。

因此虽然位处大陆中段,数万年以来,人类就没有真正占领过阿索里亚,甚至没能拥有阿索里亚完整的地图。

古老传言中,至高无上的圣山冰原,无边无垠的南海汪洋和不可征服的阿索里亚,并称为三大人类禁地。

然而就在这阿索里亚的中心处,却奇迹般地有着一个人类的城市:阿索里亚城,传说中的混乱之都。

第八十三章 商人的盘算

在阿索里亚城里,没有军队,没有官府,也没有任何秩序,只有暴力和血腥。

杀戮,抢劫,强奸,人类社会的任何一种罪恶,在这里都是司空见惯,这是一个由大陆各方的冒险者和无路可去的恶徒组成的都市,也只有这种人才能在这里生存。

历来没有任何王朝和帝国能占领混乱之都,因为极其险峻且不提供任何补给的地势,加上凶恶的野兽和无法无天的暴徒,使得驻扎军队,控制局势成为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虽然从地形上来说,混乱之都及其紧要,据说从那里可以绕开西北的戈壁沙漠,直通到西北面天暮草原。

天暮草原极其辽阔,几乎不在南面的大海之下。

草原的上王者,是自古生存在那里的游牧民族,也是帝国历史上,唯一未曾征服的地区。

最具野心和雄图大略的凯尼恩大帝曾经不惜派遣全由圣域组成的帝国圣骑士团占领混乱之城,虽然圣骑士团强悍的武力无人能及,但毕竟人数太少,不能代替军队驻扎和控制整个阿索里亚地区,反而使得原住民纷纷逃散,阿索里亚几乎成了空城。

没有了阿索里亚的人力和资源,圣骑士们最后也只能是一事无成,毕竟他们无法靠区区百人去征服浩瀚无垠的大草原,以及草原上,强悍无比的游牧民族。

圣骑士团在阿索里亚最终的成果,是猎取了不少稀有罕见的魔兽。

倒是因为如此,阿索里亚盛产全大陆罕见的珍稀金属原矿和无穷的魔兽怪物的名声,愈发传得广了,吸引了大陆上很多有实力的冒险者去闯荡。

用吟游诗人的吟唱来说:

“阿索里亚,是冒险者的天堂,也是冒险者的地狱。”

“全大陆一半最好的冒险者,在混乱之都;他们中的一半,都横死在混乱之都。”

当夜,雪豹之牙的冒险者们在城里廉价的销金窟里快活通宵。艾却很早地就回旅社休息了。

这是艾第一次离开南五省,来到帝国内陆,来到武风昌隆,号称遍地是圣域的北方地区。

这里的风俗和南五省颇有不同,一路上艾都表现得很谨慎低调,不想惹出什么事情来。

有了雪梵城的经历后,艾真正见识到了何为圣域,也意识到了普通武者和圣域之间的差距。

一路上,艾更多的心思,都用在如何弥补或缩小这一差距上,可惜到现在,好像收效也并不太大。

除了艾之外,那个戈仝也没随着冒险团去享乐;用他的话说,“这就是个乡下地方,有什么好耍的;也就是土包子才觉得北方每个地方都好得不得了。”

不过以艾看来,这老头一路上把眼睛翻到天上,一副我是大高手,不屑和众人兜搭的样子,其实城府深得很,总觉得别有什么想法似地。

一夜无话。

第二天极早,一行人便出发离开普波尔城,踏上前往混乱荒原的路途。

包括艾在内的冒险者和商队雇主顾安及手下七八个伙计,每人一匹翼驼兽。除此之外,尚有近二十匹的翼驼兽,各驮着商队采购的两皮袋各重二十来斤的珍珠麦酒和一些雪梵特产的杂货。

翼驼兽都是精选自南方古阁山区,个头不高,却是十分健硕壮实,极善攀爬山路,背负上七八十斤的货物,就和没有负重一样轻松。

出了普波尔城十余里外,便没有了路,不过地势还算平坦,沿途不是很崎岖。

愈向西行,原本成片的树林和绿地逐渐变得稀疏起来,荒原上到处是一丛一丛低矮的灌木群,地面上也不时有褐色的泥土裸露出来。

众人兼程赶路,除了自己这支商队外,一路上再没有看见其他人迹。直到天色将黑之时,才找了一个平坦的小坡宿营休息。

商队伙计们忙着卸货,搭建简易帐篷,洗刷放喂翼驼兽,等到差不多忙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营地周围挖了一道浅浅的沟,燃上几处篝火,荒原上呼啸的冷风刮得火光忽明忽暗。

穆菲抬头望着乌沉沉的天色,没过多久,便有几点冰寒的雨点随着冷风砸在脸上。

年轻的铁弓手缩了缩身子,低声咒骂道:

“真是见鬼的地方,白天还是阳光明媚的,到了现在却是又冷又湿的。”

商队东主顾安是个颇为豪爽的人物,一路上与众冒险者相处得颇好,此时卸下一袋珍珠麦酒,倾倒了小半在随身携带的一口青铜大壶内,在火上温得热了,招呼众人围坐到营火边上。

一杯热热的珠麦酒下肚,珍珠草特有的辛辣气息从胃里翻上来,登时驱散了不少身上的寒气和疲倦。

“在寒冷的冬夜,喝上一口滚烫的珍珠麦酒真是享受啊。”

穆菲,这个初次踏上前往阿索里亚的年轻冒险者闭着眼,似乎沉浸在珠麦酒的回味中。

不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似地睁开眼睛,看着一旁殷勤劝酒的顾安说道:

“顾叔,这可是你带到阿索里亚的货物,我们这么喝,不打紧吧?”

“没事,不过是半袋的珍珠麦,值不了几个钱的。”

顾安胖胖的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大陆上的酒的种类成千上万,其中不乏以奇花异果为原料酿制的名酒,不过最通常的,还是以青麦麦芽酿制的麦酒。

青麦是人类最常见的一种作物,几乎从南海边上到圣山脚下,都可以种植。因此麦酒也成了大陆上最大众化的酒,酿制简单,口味清香,价格也低廉。

谚语说:“一个人一生喝的麦酒,要比他喝的河水还要多。”

粗制的麦酒虽说带着麦芽原有的清香,回味上总有股抹不去的淡淡的苦涩,历来人们发明了多种陈化精酿麦芽汁并添加各种辅料的手法,以提升麦酒的口味和品质。

银麦酒就是最成功的一种,将产自大陆东部希望平原的银棠花花瓣,以特殊的工艺榨汁混合加入麦酒后酿造而成,不但成功的掩去了麦芽的苦涩口感,而且融入了银棠花特有的清爽的香气。

银麦酒自千余年前酿制成功后,便大受欢迎,到如今甚至成为了贵族官僚阶层们也能接受的上等酒之一。当然,除了它宜人的口味外,相对稀有的原料导致远高于一般麦酒的价格也至少占了一半以上的原因。

银麦酒虽然是公认最好的麦酒之一,不过由于其价格的原因,也只是少数有钱人享用得起,大陆各地最多的,还是添加了当地各种果花原料的各种千奇百怪口味的麦酒。

珍珠麦酒便是其中的一种,加入的是雪梵城附近的一种珍珠草,有着珍珠草特有的辛辣口味,兼之采用的麦芽汁多经数次蒸酿,酒汁浓度很高,颇得北方寒冷地区一带的人的喜爱。但在南方却卖不上什么价格。

穆菲又饮了一大口酒,开口道:

“顾叔,话说回来,为什么这次只带了这么些珍珠麦啊?就是您从雪梵带来的那些沿路散掉的货,也比珍珠麦值钱多了。”

“好不容易冒了大险去次阿索里亚,就带些珍珠麦,只怕不值吧?”

顾安笑了两声,脸上一副憨厚的样子:

“呵呵,珍珠麦在这里当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也就比最大路的粗麦酒贵上那么一两倍的样子,不过,阿索里亚那地方可是不产任何粮食的,更别说是酒了,珍珠麦要是能够运到混乱之都,卖上个七八倍的进价不在话下的。”

“嗯,那个。。。”

穆菲听了顾安的解释之后,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左侧的魔法师温尼低笑着说道:

“顾东主自有赚钱的秘法,你这个楞小子当然是想不到的了,要不然,岂不是每个人都能发大财了?”

顾安露出尴尬的笑容,道:

“哪有什么秘法,雪豹之牙的兄弟们都是老主顾了,戈老也不是外人。。。”

顿了顿,扫了一眼半躺在外围似在假寐的艾,续道:

“也就穆菲兄弟第一次来,不太清楚罢了;做这条路生意的,都知道,从阿索里亚带出来的货才是赚钱的大头,那些魔兽的魔晶和身上的材料,还有罕见的玄铁火铜等金属,运到稍远一点的北方或是南方的大城市,都是天价。”

“不过,也不好空手去阿索里亚,那里可是无法无天,强盗土匪的老窝,空身带钱去采购的只怕十有八九会被杀人劫财,倒是对运送食物酒类的商队都会手下留情一二。”

“不过要是运了太值钱的名酒或是珍稀物品,没的惹得人眼红,多少也会引来麻烦。”

“哦,原来如此,这下我可明白了。”穆菲点头道。随即又略带兴奋的说道:

“听说阿索里亚都是冒险者里的顶级高手,不知道有没有圣域高手;有机会的话,真想见识一下。”

一旁的团长韦格沉声加入道;

“圣域应该是不会有的,毕竟圣域高手在哪里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必要到那个地方吃辛受苦;反而大剑师大武士级别的高手可不会少。”

“不过我希望,这样让你见识的机会越少越好,穆菲,记住我们这次是来做护卫任务的,不是来历练的。”

见团长语气罕见的严肃,穆菲坐直了身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应道:

“是的,韦哥,我知道了。”

第八十四章 夜宿

穆菲显然意犹未尽,消停了只一会儿,又扯开话题道:

“韦哥,昨天看到的那个什么剑士行会,很强吗?怎么我看进出的人都是一副花拳绣腿的样子?”

韦格沉声说道:

“这话在自己人里面说说也就罢了,在外面的话小心惹出是非。”

“在北方,剑士行会和武士协会都很强的,反倒是冒险工会有点没落了,毕竟北方大城市多,穷山饿水少,冒险任务也就少了。”

“每个地方的剑士行会,至少也有一两个大剑师坐镇的;象我们这样的冒险者,厌倦了这一行当或是年老退休了,找个剑士行会加入,考个高级剑士甚至大剑师的身份,传授技艺,顺带养老,也还不错的。”

巨盾武士罗门德插入道:

“武士协会倒还罢了,这两年剑士行会确实不太像样,越来越多的贵族公子哥儿加入,学的都是些表演作秀的花招,还都能混个高级剑士的称号,象你我这样没名声没地位的穷冒险者,只怕想加入,也未必受人待见呢!”

穆菲不知如何,有些感叹地说道:

“怎么就没有个弓箭手的行会呢,连温尼大哥那手没落的魔法,还有个什么魔法师公会呢。”

一旁的魔法师闻言,显然不满意了,道:

“怎么,你小子看不起魔法啊?魔法师公会可是上万年的历史了,不比冒险公会短在哪里。至于为啥一直没有弓手的公会,要怪也只能怪你们弓手不争气,太弱了。”

“我们弓手弱?那里弱了?要知道,大陆七传奇里就有两个是弓手呢!”

墨菲红了脸,急急忙忙地争辩道。

韦格显是不愿自己的伙伴在这个问题上过多争论,有伤感情,介入扯开话题:

“好了,不要争了,每个职业都有自己的优势,练得好了都可以进入圣域甚至成为传奇。”

“倒是如今,大陆的七位传奇里面,天赋绝伦,年纪还不到三十就已经成为传奇的,就有四个之多,这样的情况在历史上可还没有出现过呢。也不知道,真正谁是最强?”

“那有什么好疑问的,当然是我们帝国的骄傲,号称“帝国之圣剑”的圣骑士团团长大人了,除了他,还有谁配的上称做大陆最强?”

虽说自己是弓手,说到这个问题,穆菲倒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一旁的重斧战士和巨盾战士也点头称是。

韦格也点头道:

“话是不错,我们帝国的人都说是帝国圣剑大人。”

“不过,我走南闯北多了,见过的各地人物也不少,碰到的那些从西方来的蛮族强者,他们可都说,那个西方天暮大草原上的怪物,十八岁就独立斩杀大陆顶级存在,沙漠里的妖龙的,那个喀龙夜王子,才是真正的大陆最强。。。西方来的人甚至很多都只知那屠龙王子,而不知我们‘帝国的圣剑’呢。”

“那是那些异族蛮人孤陋寡闻,蛮子能有什么见识?”

穆菲不服气地嚷嚷着。

魔法师温尼在一旁,用幽幽地语调加入争论:

“屠龙王子也好,帝国圣剑也好,谁强谁弱还是要打过才知道,照我帝国和草原部族近来的关系,这一战还是大有可能的。”

“不过诸位想过没有,照现在大陆上剑拔弩张的情况,隔在两个庞然大物之间的弹丸小国云奚,却至今安若泰山,其中原因何在?大陆七传奇,其余的六个,谁有把握面对号称‘自然之子’的云奚王子的自然魔法?”

“那魔法也就是大规模征战中厉害一些吧?单挑的话难道魔法师还能胜过剑士和战士?”

重斧战士问道。

“那不一定,”韦格说道:

“我也听说过那个自然之子的名头,据说他出名之后,不知多少最顶级的圣域剑士和武士上门挑战,想要争夺大陆传奇的头衔,可据说到现在,也没人能够在‘自然之子’手下撑过三招的,那自然之子也因此,号称历来最擅长单挑独斗的圣魔法师。”

大陆上的习武者数以亿计,不过其中的绝大多数,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哪怕是稍微接近圣域的境界,何况是自凯尼恩一世开始,大陆就仅有七人才能冠名的传奇。

然而,那仍然是每个武者最终的梦想,大陆七传奇,一直以来,都是武者间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七人各自的故事,到底谁最强,谁又克制谁,每个武者都有自己的看法,谁也说服不了谁。

直到夜深,酒意渐阑。

韦格安排了值夜的人手后,众人各自散开入寝。

营地后侧翼驼兽群休息处,领头的那匹特别健壮高大的灰色翼驼兽,忽然从原本伏在地上的姿势站了起来,来回走动,宽大的鼻褶不断抽动,发出焦躁不安的呼吸声。

另一侧似早已假寐的艾,眼睛也突然睁开一线,露出摄人的光芒,旋即敛去。

翼驼兽的骚动惊起了营地里的诸人,众人均是老手,商队的伙伴立即去安抚翼驼兽群,而雪豹之牙佣兵团马上便进入了警戒状态,几人配合,形成战斗阵形,守在营地边缘处随时应变。

只有那老者戈仝仍然半靠在篝火旁的小土堆侧,一口口,悠哉游哉地,慢慢喝着他随身携带的小铜壶内的珠麦酒,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

韦格站在风口处,鼻子用力吸了口气,细细分辨了下,皱眉道:

“风里有一股腥气,很淡。”

仿佛回应似地,韦格的话音刚落,冷风呼啸的荒原东面,一声悠长凄厉的嚎叫声遥遥传来。

漆黑寒夜里,这一声厉嚎宛如直刺入耳鼓一般,显得分外渗人。

似乎是应合一般,营地另外三侧,数声长短不一的厉嚎先后响起。

“是荒原幽狼。”

韦格作了个手势,让众人稍安毋躁,耐心等待。

凄厉的狼嚎此起彼伏,过不多久,黑魆魆的周围浮现出几十点幽幽的碧绿光芒,包围了整个营地。

碧绿幽森的狼眼却只是在营地外侧的浅沟外一箭之地逡巡,时不时以厉嚎骚扰,并不向营地进一步进逼。

僵持了片刻,穆菲忍不住了,一翻手,取下背后的大铁弓,迅快地搭上一支精铁长箭,便欲往靠得最近的那两点碧光射去。

“不要动手!”

韦格一伸手,按在铁弓弓背上,低声喝止。

“韦哥?为什么?”

“荒原幽狼是一种极其凶残狡猾的野兽,而且是群居性的。此刻它们搞不清我们这一队人的虚实,不会贸然来攻。”

“不过,一旦我们出手杀了其中一头,其他的狼便会死死缠上我们,不死绝了,绝不罢休。”

“那又怎样?难道我们还怕了这么几十头小狼不成?”

年轻气盛的穆菲仍然坚持着问下去,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

韦格的老脸顿时板了起来,不过最后,还是耐心地给队内唯一的新手解释道:

“眼见这里已经有那么多头狼,附近躲在黑暗里的也不知还有多少,一旦这些畜牲发疯,一起扑上来,我们倒是不怕,不过这里二十来头翼驼兽只怕要糟,到时候谁来驮着货物?”

转过头去,对魔法师温尼说道:

“现下最好的法子,是稳守待变,温尼,看你的了。”

站在一旁的魔法师温尼应了一声“好”,盘膝坐下,从魔法袍里取出一根顶部镶嵌着红色魔晶的法杖,随后,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法杖,口中念出一连串复杂难明的音符。

随着音符吐出,红色魔晶逐渐变得亮了起来,发出刺目的光芒。

片刻后,温尼举起法杖,在身前轻挥了几下,杖头所指处,营地外的浅沟里忽地腾跃出一片丈余高的赤红火苗,将整个营地包围在内。

周围碧绿的光点随即往后退去,直至隐入火光映射不及的黑暗中去。

众人虽然是站在火圈的附近,却奇怪的没有感到一丝迫人的热浪。

韦格赞道:

“温尼你这一手幻化火焰之术可是越来越出色了。”

那边厢戈仝侧了侧身,似是要避开迎面直射来的,扰人好梦的火光,低微的咕哝声传来:

“就这样的障眼把戏,还能叫魔法?”

虽然为火光惊退,草原幽狼们显然不愿意轻易放弃眼前的目标,此起彼伏的凄嚎声骚扰了众人整整一夜。

第二天天尚未亮,众人便起身,迅快地收拾了一下营地便立即出发,翼驼兽在平地上的脚程也很快,天刚刚微亮时,一行人便来到了这一处荒原的尽头。

身后仍不时传来狼群不舍的嚎叫声,似乎是在为商队送行。

第八十五章 秘径

一脸没睡好样子的穆菲,呆呆的站在一处高坡上,看着展现在他眼前,犹如神鬼之力生生在大地上撕裂开来,在晨雾遮掩中如同无比庞大的巨蛇,蜿蜒至天际尽头的的大峡谷,怔了半天,方才咽了口唾沫,说道:

“韦哥,你确定,只需要十来天我们就能穿过这鬼地方到阿索里亚?照我看,只怕是十来个月都未必能行吧?”

韦格哈哈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只说:

“比起其他几个通道,这迷雾峡算是好走的了。”

沿着岩羊踩出的羊肠小径,一行人走在陡峭的山腰处。

两边是壁立千丈的峭壁,峰尖直插入云海之中;上方,天色灰蒙蒙的看不清楚;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大团大团的灰白色雾气从底下蒸腾上来,偶尔峡谷间呼啸的疾风吹散雾气时,也只看得见底下深得似化不开的黑色。

即使峡谷外面,阳光是如何灿烂,一年中只怕也难得几次能照射到众人正在行进的路途上,兼之这里终年水气弥漫,峡谷两旁几乎没有什么灌木草花,只有厚厚如地毯般的苔藓,使得原本便极为陡峭的山路更是湿滑难行。

众人全部下了翼驼兽,牵着缰绳,小心翼翼地呈一字形缓缓前行。

顾安和和他手下管家摩洛牵着领头的翼驼兽在最前领路,其余众人一个个跟在后面,韦格押后。

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众人都罕有地保持沉默,仿佛害怕说话声会惊扰了本已战战兢兢的脚步,造成可怕的后果一般。

穆菲等第一次来这里的人,在水雾中脸色都是煞白煞白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众人一步步地,机械的跟着前面留下的足迹前行;只知道蜿蜒的小道一路曲折向下,再向下。

两旁映入眼帘的景色丝毫未变,低头看仍是似没有底部的深深峡谷,抬头则是同样没入云端的山峰。

感觉中,天已过正午的时候。每个人都已走得饥肠辘辘,前面领头的摩洛终于停下了脚步,这里的地势稍微平缓一些,有一道斜斜的浅坡可以供众人暂时歇一下脚。

绕过这一道斜坡,前方却一下子没了路,凌空的悬崖上方缺口处,一道激流涌出,直直飞坠入下方谷底的浓雾中去。

穆菲走到悬崖口,侧耳听了听动静,低声咒骂道:

“这见鬼的峡谷居然这么深啊,连个落水声都听不到。”

转过头来,问道:

“顾叔,这下好了,前面连路都没有了,您花了诺大的功夫,不会就是带我们来看这儿的瀑布风光的吧?”

顾安和一侧的韦格相视一笑,道:

“怎么会没路呢,路就在这里,看好了。”

用手一指激流,道:

“就在这个瀑布水帘的后面,有一个颇大的山洞,顺着这个山洞一直走,可以横穿过这里的几条峡谷,直达阿索里亚的中段。”

“真的?”穆菲不信地说道,同时往前凑了几步,往瀑布后方伸头探脑。

“这还有假?我们顾家四代近百年来,往来阿索里亚经商,靠的就是熟悉这里的一些秘径;要不按正常途径,想要穿越这一带蜘蛛网般的峡谷群,没个一年半载的只怕真不行呢。”

伸手止住欲往前一探究竟的穆菲,续道:

“不过这一带地壳多变,山洞秘径多则十年,少则一二年,都会有变化,也不知道是不是还能走;大伙儿也走得乏了,且在这里稍息一会儿,吃点东西,摩洛这条路走过几次,很是熟悉,先去探一探。”

众人依言在斜坡上觅地而坐,拿出随身携带着的干粮充饥,也只在这个时候,才有空暇稍稍欣赏一下周围如同鬼斧神工一般的诡丽景致。

管家摩洛则先一步走入了瀑布后的山洞。

约摸大半个时辰之后,摩洛再次从洞口现身出来,走到顾安身边说道:

“老爷,应该没有问题,前面的那些路还是和上次来一样。”

此时众人也已大半吃饱,恢复了精力,在顾安的招呼下,再次启程,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进入了瀑布后的山洞内。

山洞口看上去很窄小,进去之后却颇是宽大。

洞顶悬着千奇百怪的钟乳石,地下到处是流水,极为湿滑,兼之高低变化,崎岖异常,以翼驼兽的脚力也走得非常辛苦,很多地方还要人力推抬牵拉。

山洞应该是处于山腹之中,却出奇的不甚昏暗,洞顶时不时有曲折变幻的天光射入。

约摸走了一个多时辰,地势渐渐平坦好走起来,环境也变得干燥了许多。

再往前行小半个时辰,周围逐渐炎热起来,洞壁也泛出赭红色,给人一种已深入地底的感觉。

一路上,岔路支洞四处可见,整个洞穴有如一个巨大的迷宫一般。

幸好摩洛和顾安果然如自称的那样,在这条路跑过多趟样子,熟门熟路地在前头领路。

由于路途难行,整个队伍前后拖出去几十丈长。

又走了一会儿,殿后的穆菲耳朵陡然竖了一竖。

一阵低微的歙歙索索声从左侧的一个洞隙里传来,仔细分辨之下,好像是刀片拖过沙石地的摩擦声。

自进洞以来,穆菲的手便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大铁弓,更不时地以警惕的眼光扫射四周;作为一个新手,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自然很紧张,但也有些期盼,颇有些希望发生些什么,好一试身手。

弓手的听力和视觉都很出色,穆菲听到这异响后,扭头,紧盯着传出声音的洞隙,倏地一道黑影从洞中窜出,贴着地面,快速掠向最近的一头翼驼兽。

“铮”然弓弦震动的声响中,早就严阵以待的穆菲迅疾地射出一箭。

随后“兹拉”一声有如刺破薄铁甲的刺耳声音划过耳鼓,黑影应声被钉在地上。

仔细看下,竟是一只大如野犬,形似蜈蚣的多脚怪虫,紫黑色的背甲泛着隐隐红光,看上去颇为坚硬。

穆菲那一箭正是穿透了怪虫最大的一块背甲,将其钉入地中,不过从虫背上露出的剩余箭杆长度来看,箭锋插入地中很浅。

被钉住的怪虫显然没死,发出一连串的吱吱怪叫声,用力扭动着长长地躯体,一双巨大的尖牙和十来对尖足不停地划动,在洞窟细微的光线照射中不时有光芒闪过,看上去十分锋利。

啪地一下,怪虫居然将箭枝从地上拔起,再次快速往穆菲所在的地方爬来。

见状,穆菲低低地“咦”了一声,另一支长箭脱弦激射而出,“噗”地一声,极其精准地刺入怪虫第一节和第二节背甲的连接处,再次将怪虫紧紧钉在地上,这一次箭杆入地半尺有余,几乎只剩下箭羽露在外面。

韦格等人此时闻声赶来,看着数丈外仍在不住扭动挣扎的怪虫,脸色一变,道:

“不好,是地火蜈。”

话犹未了,怪虫倏地用力缩成一团,背甲上红光亮起,随即整个身体砰地爆裂开来,利爪巨齿四散飞溅,深深插入丈余外的洞壁和地上,而原地则只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迹。

穆菲大大地骇了一跳,正欲开言,韦格已一把抓住了他往后便走,同时喊道:

“大伙儿快退,罗门特,跑到前面去,叫前面的人快跑!”

“怎么啦,韦哥,这不是解决。。。”

话音未落,身后大大小小的洞隙中,传来一连串的歙歙索索声,穆菲登时明白了,脸色变得惨白,发一声喊,往前窜去。

地洞中,除了韦格一迭声地喊着,催促前面的商队快跑外,其余几人都是默不作声地低头闷跑,不过也只是跑出百来米不到的当儿,密集的歙歙索索声已经逼近了众人的身后。

商队里的翼驼兽显是闻到了空气中地火蜈的凶厉气息,不用人催促,便自动地加快了步子,还好这一段路已不似先前那么崎岖,虽然仍无法全速奔驰,小步快跑仍然可以马马虎虎做到。

只不过,却还是比不过身后地火蜈群逼近的速度。

又跑了十几步,韦格几人已经赶到了商队队尾处。回头看了一看,韦格叹了口气,叫道:

“我们留下来挡一挡!温尼,你赶到前面去,让他们再加快一点!”

温尼的幻术对不靠眼睛行动的地火蜈而言没有任何的用处,也只好让他和商队一起落荒而逃了。

以韦格和罗门特罗门德兄弟为首,几人选了一个稍微狭窄的路口堵上,韦格瞥了一眼本来位于队末,闻言也一同留下来的艾,脸上掠过一丝讶色。

那个叫戈仝的老头却是不管不顾,已自行随着商队离去。

第八十六章 地火蜈

众人刚一站定,十几头地火蜈便气势汹汹地扑了上来。

韦格和罗门特站在最前,用力地挥动着手中的双手重剑和长柄战斧,罗门德则是弃刀不用,双手抡着巨盾横扫。

三人显然都颇有经验,知道地火蜈行动迅速,爪牙极为锋利,若是让其近身,只怕是不死即伤的结局,最好的方法,是用蛮力将冲上来的地火蜈砸扫回去。

虽然地火蜈背甲坚硬,不过三人都是力量极大的战士,用得又都是重型武器,便是真的铁甲也会被一下砸破。

只听得啪啪连声,为首的七八头地火蜈或被砸落到后面同伴身上,或是重重砸飞至两边石壁上,结果多是甲破爪断。

穆菲则站在三人身后七八步的地方,见到有重伤濒死的地火蜈有自爆的倾向时,重铁弓便激射出一箭,将其射退,牢牢钉在三人防线之外;否则常年生活在地底,体内累计大量地火毒气的地火蜈的自爆威力,韦格等战士虽然身披皮甲,也绝对无法抵挡。

雪豹之牙佣兵团的四人配合默契,一旁的艾也没有闲着。

不时会有一两头地火蜈突破三人的防线冲了进来,艾便快速冲上去将其斩杀。

破甲剑如其名,极其锋锐,兼之艾又是专朝地火蜈身体联结处下手,被艾杀死的地火蜈都是一下子断成几截,连自爆的机会也没有。

饶是如此,众人也只是挡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

从来路爬过来的地火蜈已经超过了百头,不计生死地朝众人扑了上来,地上密密麻麻地铺了几层,连两壁和洞顶也爬满了黑乎乎的地火蜈。

眼见支持不住,韦格发一声喊,带头往后逃开,奔上几十步,绕过一个弯角,又率众人再次停下阻挡一阵。

不过两轮,众人又一次被逼到了商队队尾,而为首的韦格和罗门特兄弟都已是伤痕累累,还好多只是皮外伤。

看着再次如同潮水一般涌过来的地火蜈群,韦格和罗门特互望一眼,彼此都看出对方眼睛里的焦虑。

罗门特开口道:“团长,这样下去不行,拖不了太久的。”

后面艾冷冷地插入道:

“再挡一阵,随后我走这里的岔道,引开它们。”

韦格愣了一愣,道:

“艾兄弟,这。。。”

“放心,我有脱身的把握。”

韦格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好,这当儿我就不多说废话了,你要我们怎样配合?”

“给我留两匹翼驼兽。”

接下来,韦格等三人不再说话,闷着头用尽残余的力气,挥舞着手里的兵器。

又堪堪坚持了半柱香的功夫,眼见地火蜈越来越多,快要支持不住地时候,罗门德后退几步,将巨盾重重顿在地上,盘坐在地上,胸腹中发出如雷鸣一般的骨碌碌的低响,整个人的肌肉血管不断扭曲蠕动,不一刻,本来就极其魁梧的雄躯再次生生涨大了一圈,皮肤表面粗大的青筋暴起。

他现在使用的竟是南方山区蛮战士罕见的刺激人体潜能的“狂暴术”。

罗门德这一退后,韦格和罗门特的压力顿时大增,正岌岌可危时,身后一声爆雷一般的大吼,震得洞顶悉悉沥沥的一阵碎石往下直掉。

韦格和罗门特与罗门德配合良久,知机地猛往后撤,罗门德猛地跃起,双眼已经如同野兽般赤红,抓起巨盾,抡圆了有如旋风般急转入蜂拥上来的地火蜈中去。

啪啪地一连串的闷响,蜂拥上来的地火蜈如同浪潮拍上岩礁一般四散飞溅开去,等到罗门德停住旋转的脚步,前方已然清出不小的一块空地。

不过罗门德脸色也已惨白一片,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在下一轮地火蜈扑上来之前,一把抓住罗门特递过来的长斧柄,借力往后急退。

艾站在分岔道口,脸色平淡地看着穆菲和韦格等人追着商队的方向匆匆逃离。

扭过头来,前方,罗门德撤退前的一阵旋风猛砸造成了排头上不少地火蜈爪断肢残,处于濒死自爆的边缘。

脸上露出一丝冷漠的笑意,取过身边一头翼驼兽背上的酒囊,一剑刺破皮袋,用力扔了过去。

一阵轰然连响,珍珠麦酒本来烈度便高,这一掷过去,只要有一个火头,就如火上浇油一般爆成一片。再一次暂阻住了地火蜈前扑的势头。

火光延烧开来,旋踵间便被扑灭,后面层层叠叠的地火蜈毫不畏惧地冲了过来。

破甲一挥,斩断了拴住翼驼兽的缰绳,顺手在一头翼驼兽后股处划出长长一条伤口,鲜血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翼驼兽受惊下,猛地一跃,朝另一条岔路上撒开蹄子跑了开去。

艾跃上另一头翼驼兽,紧跟了上去。

身后,受到新鲜牲畜血液味道的刺激,黑压压的一片地火蜈紧追了上去。

除非是在一路坦途的平原上,在这种洞窟环境中,翼驼兽是无论如何跑不过移动迅速的地火蜈的,何况先前的那一头翼驼兽,已经于被艾斩伤了后股动脉,流血过多,跑不过几百米脚步便缓了下来。

艾骑着另一头翼驼兽从后超过了它,又绕过一个拐角后,抬头望了望洞顶的地形,如法炮制地在自己那头翼驼兽后腿上刺出一道血口,随后合身跃起,在洞壁凸出处脚尖借力轻点,倏忽间便攀上了十余丈高的洞顶。

身下,一前一后两头翼驼兽全力狂奔了过去,随后,便是如潮水般涌来的地火蜈。

就在后一头翼驼兽将要消失在艾的视线外时,地火蜈已然追上。

为首的几头地火蜈用力猛窜,一下扑上了驼背,惊恐失措的翼驼兽只来得及发出几声哀鸣,便被随后涌来的地火蜈淹没了。

等这一片地火蜈散去时,原地只留下一副清清溜溜的白骨。

等到第二波地火蜈涌过后,连白骨也消失不见,空地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没有一头地火蜈发现攀附于洞顶上方,浑身裹在披风里,仿佛融入洞顶钟乳石里的艾。

直到上千来头地火蜈全部消失在洞穴前方时,艾这才毫无声息地跃了下来,转身往原路飞掠而去。

另一条路上,雪豹之牙佣兵团和顾安商会一行全力驱赶着剩下的翼驼兽匆匆前行,仍有零星的十几头地火蜈朝这个方向追了上来,但没有给商队造成太多的麻烦。

虽然如此,却没有人敢放缓脚步。

幸好到了此处,离出口已经不远,小半个时辰后,众人终于狼狈地钻出了这个洞穴。

断后的雪豹佣兵团几人最后出来,刚离开洞口,穆菲大口喘着气,叫道:

“韦哥,总算出来了,要不要派个人在这儿等一下,接应那个黑衣服的艾?”

韦格脸上犹豫的神情一闪而过,却马上道:

“不必了,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他如果能够脱身的话,自然会寻上来的。”

领头的顾安却是停了下来,说道:

“不急,地火蜈一般来说不会冲出这个地窟的,这次看来也是不巧,这一带地心火层应该上升了不少,我们才会在这条路上碰上那许多鬼东西的;摩洛,你去看周围的情况如何?”

摩洛不答,只是用神扫视周围的环境,过了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

“东主,看来没问题,只是这里的植物看来比上次要茂盛些。”

顾安家族能够经营到阿索里亚的商路,靠的是近百年的积累和数百条人命的堆积下,探索出来的这些个安全的捷径。

不过阿索里亚最著名的是环境和地形变化莫测,上一次来还是安全的道路,下次再来,可能就面目全非,或是变得危机四伏,因此每一次重来,都必须小心翼翼再次审视周围一切的变化。

这也是血的教训。

摩洛确认大致安全后,众人小休片刻,见艾没有出来,也不再等下去,径自重新起程。

第八十七章 独角翼龙

众人行走处,应该是一条深谷的底部,两侧是高不见顶的悬崖,地下长满着高可没腰的无名灌木和杂草,不时有小片的十余米高的茂密树林点缀其中。

外面的季节应该已经是深冬了,这里却仿佛还是春天一般,灌木树林都是枝叶繁茂,碧绿一片,生机勃勃。

不过阿索里亚的气候向来不和外界相同,众人也是见怪不怪。

途中韦格不时叮嘱第一次来这里的穆菲:

“小心,这从野花有毒!”

“别靠近那里,那是食人藤!”

走了半饷,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强烈腐臭血腥气,直冲入众人的鼻孔。

小心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韦格等人循着臭气来到了一株粗壮的巨槐下,隆起的小土丘旁。

众人刚一走近,“嗡”地一声,土丘上飞起黑压压的一群指头大小的虻蝇,等驱散虻蝇,众人才发现,哪里是什么土丘,竟是一头伏在地上的巨大的兽尸!

“铁背苍熊!”韦格惊讶出声!

虽然是伏在地上,熊尸仍然高近二米,长有三四米左右,黑色的毛皮已经被虻蝇叮咬腐烂的不成模样。即是如此,仍然一眼便可想见这头巨兽生前的力量和威势。

致命的伤口有两处,坚硬的头骨和背甲连接的颈部,有几个极深的血洞,翻出丝丝白色浆体。腹部被整个剖开了,散乱的内脏残余落在外面,大量的鲜血浸透了方圆大片的土地。

“不好,看样子这里有什么极其可怕的凶兽!连铁背苍熊也被杀死了,我们快离开这里!”

韦格低声叫道。

闻言后,一行人马上反应过来,迅即撤离此处,行动匆匆,却约好似地不,敢发出任何稍大的声响,似乎怕惊动潜伏在周围不知名的可怕存在,

穆菲落在最后,骑在翼驼兽上,铁弓上已经搭上了一支利箭。小心翼翼地审视着四周的环境,

一支佣兵团里,弓箭手的耳目是最敏锐的。

空谷寂寂,四周悄无声音,似乎除了自己这一队人外,其余再无其它的生物。

时应已近黄昏,西斜的太阳正好落在峡口后方,在众人身前拖出长长的影子,除此之外,周围仍是一片亮堂。

前面十几米处是一片密林,封锁了路途,高耸的古木上缠满了青藤,枝条蔓萝茂密,几米内便是幽森一片,看不清楚。

穆菲正用神细察前方密林,陡然间,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仿佛一片浮云遮住了阳光。

不远处韦格惊恐的叫声传来:

“小心!”

心头警兆突起的当儿,一股强绝无伦的风势从上压迫下来,穆菲只看见四周的草树随着风势伏低开去。

“有巨物从上而来?”

穆菲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来不及往旁跃开躲避。

情急生智下,穆菲一个伏身,钻入了胯下的翼驼兽身下。

一只巨大无比的利爪凌空抓下,象摄小鸡似地一把将翼驼兽抓起,随后,如青色巨蟒般的一个怪头倏地伸下,朝仍在地上翻滚的穆菲咬过去。

韦格此时已经从一旁冲了过来,见状加速前扑,双手高举重剑往怪头颈部劈去。

怪头虽然粗若水桶,丑陋非常,却十分灵活,半空中一个转折,就避开了韦格的重剑,血盆大口张开,露出嶙峋的利齿,反而顺势朝冲来的韦格当头咬下。

韦格此时展现了作为资深冒险者,佣兵团长的杰出身手,前冲的势子不改,腰部猛地一扭,整个人似矮了一截似地,同时双手一翻,大剑已收了回来,往上一撩,斩在横扫过来的巨颈下沿,借力之下,加速往前滚扑而出,勉强从怪头下掠过。

随即接着一个前翻,扑到穆菲身旁,一把抓起尚未起身的弓箭手,头也不回的往前方的密林里急奔。

从空中俯冲而下的巨兽一个盘旋,朝两人追了过去,一呼吸间,便迫近了逃亡的二人身后。

另一侧罗门特也已经赶到,见势不妙,大吼一声,不顾危险的凌空跃起,双手重斧抡成一片精光,朝上方的巨兽斩去。

“呼”地一声巨响,一条粗大无比的巨尾横扫过来,狠狠抽在身体腾空,无法躲避的罗门特身上,高近二米,魁梧粗壮的罗门特如同一块飞掷出去的小石块一般,应声抛飞出十几米外,直至飞坠入密林里,一连串的枝条折裂声响起。

不过经此一下,韦格和穆菲也继其余众人之后,狼狈逃窜进了前方的密林里。

惊魂甫定的众人此时方才看清空中来袭的巨兽:

密林外的空地上方,一头青灰色的巨大怪兽落了下来,双翼展开,足有十余米长,青色的密鳞覆盖全身,对应粗长的巨尾的是如蟒蛇般细长的颈部,前至后也有十来米长,头颅却不是很大,比之翼驼兽头相差无几,后脑上生着一只凸出的碧绿独角。

怪兽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对粗壮无比的后爪,青黑色的爪趾看上去便知锋锐无比。

“独角翼龙!”顾安失声惊呼。

这头独角翼龙左爪随意拎起早已头碎颈折,毙命多时的翼驼兽,右爪轻挥,轻易地将其开膛剖肚,一颗细头伸了进去,大嚼了几口内脏,随即又伸了出来。

血肉模糊的龙头盯着密林深处的一行人,发出震慑山谷的尖厉嚎叫声。

看着林外步步逼近,须臾便逼近到咫尺间的巨大恐怖凶兽,寒意不由自主地从众人心里冒了上来。

韦格低声道:

“退后,这里林木茂密,这家伙身躯这么大,不愁它钻进来。”

独角翼龙似乎听懂了韦格的言语,在密林边缘处绕行了几步,找到一处枝条稍微稀疏的地方,一颗头努力钻了进来,用力之下啊,两旁的树木发出咯吱吱的脆响,仿佛随时要折断似地。

罗门德双手紧握铁刀,正欲上前,却被韦格一把拖住:

“干什么?”

“上去拼了,就不信砍不下它的臭头!”

未等韦格回答,眼见难以往前挤进的独角翼龙突然张开口,朝两人喷出一口吐息。

韦格眼明手快,猛地一拽罗门德,双脚用力,向后跃出丈许。

碧绿色的吐息喷吐在两人身前半米的地方,落在茂密的枝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转眼间,方圆几米地方里的草树灌木便焦黄枯死。

侥幸避过一劫的韦格二人脸色发青,这吐息里竟蕴有剧毒!

连串的咯嘣声传来,独角翼龙见吐息无效,改变策略,用强有力的后爪生生抓裂了挡在面前的几株及腰粗的古木,竟想硬生生辟出一条通道来。

这里的林木虽然茂密,占地却是不广,众人身后十几米处树木便开始稀疏起来,在后退就无法庇佑众人了。

打头后退的顾安环顾了一下四周,脸色变来变去,最后转头,对身旁依旧安坐在翼驼兽上,双眼似开似闭,如对眼前危机毫无所觉的戈仝道:

“戈老,看来非得劳驾您出手不可了,我愿再多给三百枚银盾。”

“三百?独角翼龙可不止这个价。”戈仝不冷不淡的说道。

“好,那就四百银盾,您老应当知道,翼龙头上的独角也是个罕见的好东西。”

“也是。”

戈仝应承一声,眯着的双眼倏地圆睁,射出迫人的精芒。

腾身从翼驼兽上一跃而下,反手从背后的革囊内取出两片形似飞钹的奇门兵刃。

兵刃径不过尺,边缘处是三片极其锋锐的翼刃,各自错开少许角度,闪着蓝盈盈的微光;中心处是寒铁所铸的十字形把手,似乎缠绕着极细的银色丝线。

戈仝扫了一眼独角翼龙的位置,双手各持一片飞钹,蹭地一下,从左侧窜出密林。

翼龙转过身来,凹陷的双眼冷冷盯着身侧十来米外的这个渺小人类,似乎有点迷惑不解。

渺小的人类首先发动了攻击,右手一挥,蓝盈盈的飞钹带着一串激啸,高速旋转着掠向翼龙颈项最细处。

翼龙只是略略挥了挥脖子,飞钹便击了空,飞掠余势将尽时却突然一个盘旋,加速回掠了过来,绕过独角翼龙的脖颈朝戈仝飞了回去。

这一击虽然未中,却激怒了独角翼龙,巨大无比的双翼腾地展开振动,激起的气流吹得四周的树木东倒西歪,硕大的身影已腾空而起,朝戈仝的方向扑击过去。

戈仝转身便逃,半途中接住飞回的飞钹,双手同时发力,两片飞钹一左一右,交错激射而出,夺夺两声,深嵌入身侧合抱粗的两株大树中。

绕是戈仝后撤的动作极为敏捷,体型极其巨大的翼龙只一跃,便迫近了其身后,眼看他难逃厄运的当儿,翼龙如巨蟒般前探的头突然如被绳索勒紧般的弹了起来,随着飞钹嵌入的两株大树发出咯吱的弯折巨响,独角翼龙的长颈突地生生折断开来,断口处如同被利器斩切一般平整光洁。

嘭地一声巨响,翼龙后半截巨大的身躯重重砸在地上,溅起大量草泥石块。

斜斜的落日余晖下,两片飞钹之间,一道细如缝针般的银线正闪闪发光。

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从密林里传出

穆菲首先冲了出来,奔到林间空地上,捡起先前匆忙中掉落的铁弓,随后几步跑到独角翼龙尸体处,大声叫道:

“戈老,你一定施了什么魔法吧?”

此时韦格也走了过来,惊叹道: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号称坚不可摧的金刚丝吗?”

戈仝走到树旁,收起飞钹,盘好缠绕在两片飞钹中心把手处的银色细线,嘿嘿冷笑道:

“天下最坚韧的金刚丝又如何?要不是那家伙自己冲过来,又怎么能割断得了它的脖子?”

瞥了一眼罗门德兄弟的方向,继道:

“居然想和这么个恐怖的大家伙硬上,莫非以为自己是山丘巨人?脑子和野兽一样,可真够白痴的。”

第八十八章 地行龙

一番扰攘后,商队诸人纷纷走了出来,围在独角翼龙巨大的尸身旁边。

虽然今日里,一前一后受了不少惊吓,万幸的是没有人员伤亡,只损折了三头翼驼兽。

巨斧战士罗门特受了粗大的龙尾一击,幸好及时收回斧柄挡在身前,又是跌落在藤蔓缠绕密集之处,兼之这位蛮战士皮糙肉厚,只是双手脱臼,人也震昏了过去,稍事休息后便也回复过来。

除了独角之外,翼龙颌下的毒囊和背上的硬皮都是少有的好东西,戈仝只取了独角,余下的东西,雪豹之牙佣兵团和顾安商队分别取去,倒也皆大欢喜。

穆菲不知如何突然感叹道:

“阿索里亚,可真他娘的够可怕的,才一天没到,就差些死了两次了。。。顾叔,不是我说,您老又不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家大业大的,多赚些钱就那么要紧?一年到头的不停往这个鬼地方跑?”

顾安叹了口气,道:

“不瞒小兄弟,钱倒是其次,顾叔这两年也赚了不少,也想过洗手不干,捐个勋爵什么的玩玩;不过说来也怪,每次在这里都是提心吊胆的,恨不得赌咒发誓,再也不回来了,真回到家休息一阵子也好,做别的生意也好,都觉得日子无聊的淡出鸟来,脚痒痒的往这里赶。看来就是命贱,迟早要把这把老骨头埋在这里。”

说话间,不远处的丛林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嗥。

韦格色变道:

“不好,独角翼龙一向是成对出没的,附近应该还有一头,我们得快点动身,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

众人慌忙收拾起身的当儿,一道人影背着斜阳,快速掠到密林边缘,见到众人后停了下来。

来人一身黑色的衣服,外罩灰黑的披风,正是艾。

艾收在背后的右手往前一挥,一个巨大如牛头似地,黑乎乎的东西砰地砸在众人面前的草地上。

艾的声音传来:

“回来的路上,碰到了这么个东西,割了它的头。”

在众人惊骇的眼神中,地上的东西,赫然是另一头独角翼龙的头,独角耸起,颈部断口处鲜血仍然淋漓不止。

接下来的几天里,商队一行人便在这层层的山谷和密林里穿行,顾安和管家摩洛对这一带地形极为熟悉,走的多是些密径幽洞,不但避免了跋涉陡峭的峡谷,而且据顾安所说,也特意绕开了沿途上,极其危险,有强大的猛兽怪物栖息的地方。

即便如此,一天里也常要经受三两次的袭扰,有成群的毒蜥和铁翅枭,也有出没于夜间的影豹,或是长达六七米的巨蟒等,不一而足。

幸好事先避开了这里出名的一些凶兽,雪豹之牙佣兵团也勉强应付得来,其间,戈仝只再出手了一次。

一路上,见识了艾独力斩杀独角翼龙的超卓身手之后,顾安和韦格都是着意结纳,艾却只是淡淡的不置可否。

十余天后,一行人终于穿出了这一片纵横交错的高山深谷区,来到了一处地势稍见平坦的坡地。

沿着平缓的草坡,走了半日之后,便看见路旁一片野林外,搭着几幢粗陋的木屋,屋门外破旧的木招牌上刻着个酒杯的图样。居然是个酒馆。

酒馆搭建得极为粗燥,就是些粗细不一的整根树干,随意铺设捆扎而成,树根上面的树皮都未曾刨去,店堂内也是随便摆了些树根木桩,权当桌椅。

顾安招呼着众人在酒馆歇一下脚,商队的伙计们将翼驼兽安置在酒馆门口的草地上饮水进食,顾安则带着佣兵们走上酒馆的二楼。

二楼上也没有什么围墙窗户之类的,用木头搭了些栏杆,四面通透,景致倒是不错。酒馆里只提供最粗劣的苦麦酒和烤兽肉,不过,对连日里以干粮度日的众人而言,已经算得上是难得的美味了。

咽下一口微温的苦涩麦酒,穆菲满意地嗝出一口长气,说道:

“顾叔,阿索里亚路上还有酒馆啊,真是难以想象。”

顾安胖胖的脸上露出笑意,说道:

“这里离阿索里亚城不远了,沿着这条道再往上走大半天光景,就可以看见我们的目的地,混乱之都阿索里亚了。”

接着大有深意的低声说道:

“这里是进出混乱之城的唯一要道,在这里开酒馆的也不是一般人呢,据说这里背后是阿索里亚最有实力的大佬---‘血手毒蝎’格密斯。”

穆菲来了劲,凑上前去,道:

“顾叔,再给我说说阿索里亚城里的事儿。”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正谈得入港的时候,一阵沉重异常的闷响从外面传来,整个地面都微微震动起来。

巨响愈来愈近,放置在树桩上的酒杯也抖动起来。似乎有只庞大无比的巨兽正大步逼近似地。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种猜想,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在楼外响起,应合它的是一连串翼驼兽的悲鸣声,草地上不少翼驼兽被这一声兽吼吓得四肢发软,直接瘫倒在地上。

“什么东西?”

穆菲骇得一跃而起,转身朝后看过去。

众人走来那条小径的方向,一头巨大的凶兽闲庭信步似地走了过来。

凶兽将近五米高的身躯,一身灰黑色的如铁般坚硬的鳞片;强健无比的后肢和稍小却锋利无比的前爪,配上巨大到狰狞的头颅,以及粗长无比的后尾,虽然只是缓缓走来,一股无匹的凶暴戾气却直扑人而来。

“地,地行龙!”穆菲连连后退,结结巴巴地说道。

“不要慌张,是驯养的地行龙。”韦格皱眉说道。

穆菲定神细看,这才发现,地行龙背上坐着个汉子。这汉子如果坐在平地上,也应该是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只是现在坐在地行龙上,看上去就像个婴儿一样渺小。

仿佛注意到了穆菲的惊慌,大汉引着地行龙走到酒馆边上,地行龙微微躬下腰,一颗硕大无比的巨头便凑到了二楼的栏杆边上,如人头大小,凸出的青灰色眼珠盯着众人,血盆大口一张,露出两排似刀剑般锋利的犬牙,一股浓重至极的腥臭气息便直冲进来。

虽然已经韦格解释,穆菲仍然骇得面无人色,一屁股跌坐在地,翻身往后爬起时,忍不住张口便吐了起来。

其他人脸色多也变白了起来,只有戈仝仍是低头饮着麦酒,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

而艾则依旧是惯常冷漠的表情,看着眼前的闹剧;一头地行龙,虽然从未见过,但还不放在他心上。

“哈哈哈。。。”

一阵放肆的狂笑从地行龙背上的大汉口中传来。

经此一吓,商队一行人也没有心思继续休息,稍稍安抚了受惊吓不轻的翼驼兽,便又匆匆起程,往阿索里亚的方向赶去。

直到地行龙高大的身躯完全没在地平线下后,穆菲这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

“靠,地行龙,这么恐怖的大家伙,居然还有人能收服驯养,真是没天理了。”

旋又兴奋的提高语气:

“能看到这么个大家伙,就算被吓着也算是值了,阿索里亚,真是个不简单的地方。”

“不简单?嘿嘿。”

一旁的顾安低声冷笑了几下:

“放头地行龙在这里,当然不简单,现在你该明白我为啥只带珍珠麦来这里了吧?要是带了很多的财货,只怕在这里就被杀人越货了,在平地上可没有谁逃得过地行龙的追杀。”

穆菲闻言愣了小半会儿,这才反应过来的叫道:

“糟了,那我们回去的路上岂不是危险了?”

“放心,我打算采购的货物在阿索里亚这里可都算不上什么贵重的稀罕玩意儿,不过到了雪梵,哼哼,那就不一样了。”

接下来一路无话,众人沿着蜿蜒的山道一路往上。

直到半夜时分,一行人都已经又冷又饿的时候,前方一片漆黑里终于有一片黯淡的灯火闪动。

对于十来天里跋涉于荒山野地,风餐露宿的旅人而言,人间的灯火,或许就是世上最有吸引力的东西了。

穆菲一脸兴奋,眼眶里甚至有微微泪光闪动。

“终于到了,混乱之城,阿索里亚。”

一旁的韦格和顾安脸色却凝重了起来。

终于到了,混乱之城。

阿索里亚荒原里,唯一的人类聚集地。

只不过,这里真的比猛兽出没的荒原更安全吗?

第八十九章 铁拳酒馆

午后,冬日罕见的暖阳,斜挂在阿索里亚这座建筑在半山腰上的城市上空。

艾缓缓地走在街道上,仔细地打量着四周。

昨晚由于夜深的关系,艾和商队一起投宿在顾安熟识的一家旅店内,不过第二天醒过来,艾拒绝了顾安带他熟悉这座城市的建议,独自一人离开。

顾安很是上路,临分手时,一共给了艾四百枚银盾作为报酬,除了最初约定的一百外,多余的三百银盾,说是用来酬谢艾路上的两次出手之功。言谈间颇为恋恋不舍,仍未放弃招徕之意。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这座沿山而建的城市的话,那就是“混乱”。

沿着山势,层层叠叠的房屋东一簇西一堆,到处都是;街道乱七八糟的,扭曲在一起,仿佛开始的时候就没有任何的规划,而是随意的摆放和堆砌。

这里的房屋普遍都很低矮,以本地的青石和灰泥混杂砌成;街道上的青石板多已破碎,更多的是散落着碎石的泥地,角落里长满了枯黄的草根。

与艾预料中的不同,街道上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来往,这座据说最多时有三四万冒险者出没的城市,此时似乎还没有醒来的样子。

唯一不同的是,冷冷的空气里,总有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气。而沿街的墙角和街道的青石板上,时而可以看见一块块黑褐色的陈旧斑块。

布拉克坐在酒馆一角的高大木桌后面,懒散的眼神随意地打量着酒馆门外空荡荡的街道,以及随着曲折下行的街巷方向,阿索里亚那杂乱无章的下城区。

他的酒馆位于阿索里亚上城区。

阿索里亚是个沿山而建的山城,随着地势起落,分为上城区和下城区,上城区是阿索里亚的核心区域,半山腰的一片黑褐色玄武岩层天然地将其和下城区隔开来。

上城区的房屋和建筑不多,但都很整齐和阔大;这里的整齐,阔大,当然只是和下城区相比。

布拉克的酒馆就是如此,酒馆门口的店招上,少有的没有酒杯或是马厩的图案,只是刻了个滴血的拳头,寥寥几笔粗旷的线条却带有一股铁血狰狞的气息。

酒馆门前,当柜的是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彪形大汉,在寒风中丝毫不觉得冷的样子。

汉子仅仅是斜靠着柜台上,就感觉仿佛和酒馆屋檐一样的高。肌肉虬结的上身和脸上布满了伤疤,背后胡乱绑着一柄处处缺口的巨大战斧,整个人仿佛是刚从地狱般的战场归来似地,透出压抑不住的凶悍。

而布拉克则是一身最普通的布衣,躲在酒馆最里面,闷头饮酒,一眼望上去,仿佛是酒馆里随处都可见到的,借酒消愁的潦倒中年汉子。

只是他抬起头来时,双目中偶尔有精芒闪过,配上他无比硬朗的脸部线条和青铜似的肤色,刹那间给人的感觉,整个人犹如铁铸一般不会在任何风浪前动摇。

“嘿,这里是旅店吧,给我们安排一间最好的房间。”

一个稍显尖厉的声音响起。

赤膊的大汉微微低下头,看了看走到酒馆前的三个陌生人,转过头去冲着酒馆内翁声喊道:

“老板!”

布拉克微微抬起头,混浊的眼神很快扫过站在最前发话,神情有些趾高气扬的瘦高个,在最后一个气势沉稳的矮壮汉子身上逗留了片刻,最后落到当中的那个人身上。

那是个三十岁许的男人,一身深色的斗篷,帽檐下露出的脸容瘦削苍白,似乎很少见阳光;几缕淡黄的头发,唇上两绺修剪得很精致的胡须。

男人身上穿着一件皮甲,腰悬骑士长剑,看式样都是最普通的货色。不过细看下,皮革的质地和做工,以及剑柄上的精致银制饰纹,都暴露出这只不过是主人刻意的低调而已。

“一个初来这里的菜鸟,应该有点儿钱,那两个应该是随从加护卫。”

布拉克迅速得出了结论。

“一晚上一个金盾。”

低声朝赤膊大汉努曼嘟囔了一句,布拉克又低下了头,自顾饮着锡杯中的酒。

如果是熟悉酒的人,就会发现他手中肮脏锡杯里的酒,居然是阿索里亚之外也很少见的十年陈的银麦酒。

“什么,一个金盾?就这么个破地方?凭什么啊?抢钱啊?”

最前方的高瘦汉子大声叫了起来。

“凭什么?新来的家伙,就凭这里是铁拳酒馆。在阿索里亚还没什么人敢在这里惹事的,住这里就是多买了条命!”

赤膊汉子努曼挺直了身躯,看上去更高大可怖了,冷冷地开口说道。

高瘦汉子还欲争执,身后的男人一把抓住了他:

“一枚金盾就一枚金盾,我们先住五天,班尔克斯,取五枚金盾出来。”

直到一行三人走入店内安置下来后,布拉克仍是自顾饮着酒,不管不顾。

突然间,布拉克抬了抬头,混浊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

如果从其身后的角度,可以看见他一直放在桌下的右拳忽然攥紧了,再仔细分辨下,攥紧的拳头的形状,仿佛就是门口招牌上的图案。

一个黑色的身影似乎是毫无声息地出现在酒馆门前。

是一个青年男子,一身灰黑色的披风,少见的黑色头发和眸子,两柄剑柄从右肩后露出来,正是艾。

艾的眼光在门口的努曼上扫了扫,很快往店内掠了过来,和布拉克的眼神正对在一起。

黑色的眼眸怎么也看不透,像是深不见底的海洋,即使以布拉克的阅历,亦无法看出那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

“住店。”

来人开口说道。

努曼看了一眼店内饮酒的男子,正欲开口,布拉克的声音传来:

“十枚银盾一晚。”

即使是十枚银盾,也比外面城市里通常的价格贵上了十倍,艾的眉头只是微微皱了皱,随即简简单单说道:

“好。”

供住宿的房屋在酒馆内进,沿着一排山崖,以青石建成,房屋空间一半埋入地下,一半挖入山崖里,外表看上去粗陋的很,进了屋内一看倒还可以。

屋内的摆设不多,还算是干净整洁,家什物件多以山石雕成,铺以毛茸茸的各式各样的兽皮,再配上屋角烧旺的壁炉,狂野中带着浓浓的暖意。

艾的屋前是一个小小的院子,中央是个石砌的池子,池底天然的温热泉水喷涌而出,溢满小池后顺着沟渠流了出去。

“能在冬天的冷风里泡一把温泉,真是难得。看来这十枚银胡子花得不冤。”

艾枕着破甲的剑鞘,仰起头,望着上方山崖上的寒霜,任凭微烫的泉水浸没自己的脖项。

闭起眼,微微出神。

虽然不知道那个神秘的美女箭手是否已经到了这里,或者该如何寻找对方,但艾直觉觉得,对方会有办法知道自己的行踪。自己也乐得多见识一下传说中的阿索里亚。

近夜,四周寂静,看来这个酒馆的生意并不是太好,隔壁院子里倒是住了三个人,些许的动静很清楚地传过来。对方似乎并没有温泉的待遇。

那个叫班尔克斯的人走到前面酒馆,问门口的努曼道:

“不是说阿索里亚有着最好的麦酒,和最美的女人吗?怎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努曼沉闷的声音传来:

“想找乐子吗?去混乱谷吧,那里是毒蝎的地盘,你想要什么都有。”

成片的灯火亮了起来,夜幕笼罩下的阿索里亚,仿佛有如就要参加舞会的女子,浓妆后披上华服,陡然间散发出迥异于白天的迷人魅力来。

整个城市在这一刻醒了过来,或许这才是阿索里亚,混乱之城的真正面目。

尤其在上城区,白天不知躲在哪里的人群,此时塞满了本来冷清的街道,人群里最多的便是行行色色的冒险者,以及天南海北各地的商客;当然,也不会缺少自古便伴随着这两个行当的美丽流莺。

在光线照不到的街角旮旯里,还有着不少当地人称之为“守夜者”的一群人,躲在阴暗角落里,用阴冷的眼神注视着街上的一切。

街道两旁,到处是酒吧,妓馆,赌场;用魔晶点缀的灯火夺目诱人,甚至有大陆上明令禁止的角斗场。

在这个朝不知夕的地方,似乎每个人都知道及时行乐这一宗旨,没有太多人会把兜里的银盾看的太重。

第九十章 混乱谷

混乱谷便是最适合销金的地方。

艾远远跟着隔壁院子的那三个人,一路来到混乱谷的门口。

随后,跟着络绎不绝的人群,穿过看门的一群彪形大汉和衣着暴露的年轻侍女,进入到混乱谷里面。

这里是阿索里亚里有名的大佬——血手毒蝎的地盘,地方非常大,据说是从一个废弃的山洞改建而成,一眼望去,闹哄哄地竟有上千人的模样。

一股混合着麦酒,烤肉,脂粉香和汗臭的浓烈味道充斥着鼻尖。

艾随意地在里面逛了一圈,稍稍熟悉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靠四周的,是平常的酒吧的布置,穿的很清凉的美丽女侍穿梭其间,和客人们打情骂俏着,最热闹的靠中心处的左右,各是两个石台,每个石台都有一大群人围着。

左边的是一个类似雪梵米老大那里的地下角斗场,只不过,这里是公开的,石台上时刻有人在生死搏杀,下面则是一大群手攥着大把赌注,狂呼打气的看客。

当然,要是你有信心的话,这里的角斗场也随时欢迎底下的人上台挑擂格斗,或是解决恩怨。

右边的石台则更像个展示台,有不少身带镣铐的蛮族人,甚至是可以收服作为奴仆的兽人奴隶或半兽人奴隶供人挑选。

不过,台上最多的还是女人,各式各样只在身上最紧要处覆着薄布的女人,在台上搔首弄姿,冲台下走过的人抛着媚眼。

艾走过此地时也微微吃了一惊,倒并不是惊讶于这里公开买卖奴隶和女人,而是这里的女人姿色看上去都很不错,环肥燕瘦,金发赤鬓,应有尽有,甚至有翼人女子;而且价格也格外便宜,最多的也不过是一两百银盾。仿佛阿索里亚什么都贵,只是美女除外。

片刻间,那壁厢的角斗分出了胜负,血淋淋的尸体被很快地拖了下去,胜者在台上接受众人的欢呼,混乱谷里的气氛似乎也在这一片闹哄哄中达到了白热化。

此时的艾,则独自一人,靠在角落里的一根石柱上,冷冷地观察着周围的热闹和喧嚣。

一瞥眼间,艾看见邻院的那三个人,在那个三十几岁中年男子的带领下,走入了混乱谷最里侧的一个石室里面。

“听那三人的言语,应该也是初次到这里的,怎么看上去对这里很熟的样子?”思索间,艾也朝着三人消失的方向走了过去。

石室入口看上去狭小,里面却十分宽敞,没有外面那么喧闹。石室正中是几张极长的石桌,上面堆放着不少奇形怪状的东西,不少人三两成群地站在在石桌边上,似乎在审视着什么;更多地人则是走马观花般地围绕着石桌走动。

每张石桌周围都有一些一身血色衣服的彪形大汉,一看便知是这里主人血蝎子手下,虎视眈眈地审视着走过石桌的每一个人。

艾绕着一张石桌走了一圈,桌上摆放着地东西五花八门,有的看上去是些罕见的奇石矿物,或是造型古怪的陈旧古剑及破旧盔甲,也有不知名的怪兽的鳞甲角筋等材料,还有看上去死去的兽卵,甚至草根树皮之类的,无奇不有。

每个都还标有价格,从最低的十来枚银盾到数十枚金盾不等,居然是个公开的商铺。

听着周围的人的小声谈论后,艾也大致了解了这里是怎么回事。

每年成千上万的大陆各地的冒险者在阿索里亚一带出没冒险,这里出产的物品和怪兽种类实在太多,总有人收获些奇奇怪怪的说不上名字,也没什么人知道用途的东西;不少物主获取的时候颇费了些心力,总认为该物品有些来历,不甘心就此弃置,但也不可能满天下找高人鉴定价值,于是便放在这里,按自己感觉标价出售。

这些东西或许真有罕见的天材地宝,更多地则是不名一文的废物,能不能大海捞针似地找到珍宝,就看各人眼力了。

这里每年吸引了不少大陆上的奇人异士,到这里淘宝;或是走投无路的人,到这里碰运气。因为这里从来就不缺传说:

“某人只花了一枚金盾就买到了价值万金的罕见黑曜石晶。”

“南方有商人曾在这里找到了走遍天下也遍寻不见的起死回生的神药。”

“以前,这里曾流传出去上古神佑战士的铠甲。”

等等。

没有人考证这些传说的真假,只知道这给混乱谷平添了不少名气,是这里有名的噱头之一;当然也赚了不少的佣金。

艾当然不会认为自己足够博学多才,能够在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里鉴别出真正的宝贝,也没有赌一下运气的意思,在桌边略略逛了逛,便往一边走开。

站在石室的一角,艾抬眼扫了扫,却没有发现那三人的踪迹。

“并不记得看见那几个人走出去,会到哪里去了呢?”

艾有些奇怪,再次细细的打量起石室起来。

片刻后,终于发现了端倪:在石室最内侧的墙壁上,开着一道小门。由于门是掩着的,而且材质和石壁一模一样,不仔细看的话很容易便会忽略过去。

艾并不犹豫,抬步往小门方向走去,将要到时,几个一身相同血色衣服的汉子走了过来,挡住了艾的去路。

“嘿,你,到哪里去?”

艾停下脚步,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这里不让进吗?”

为首的汉子不甚友善地打量了艾一番,语带不屑地说道:

“这里可不是一般的穷鬼可以进的,想进吗?要么现在就拿出五十枚金盾来,让人知道你是个有钱的豪客,要么证明你是个高手才行。”

“怎么证明?”

不知如何,艾感觉到对方在说起五十枚金盾的时候,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之意。

“很简单,”为首的汉子指了指左侧倚靠在墙壁上的一人,

“打赢他就行了。”

艾望过去的时候,那人也正好抬起头来看往艾的方向,散乱的褐色头发下露出一双如同恶狼般凶厉的眼睛,整个人身上透着凌厉的杀气。

“是他么?”艾淡淡地说道。

“不必比了。”

一把低沉的男声从一众人身后响起。

居然是铁拳旅馆的那个中年男人布拉克,懒懒散散地靠在十来步后的一张石桌上。

“他是我店里的客人,他有资格进去。”中年男人说完,便又扭过头去盯着桌上的一块黑色的石头,仿佛那是价值连城的钻晶一样。

为首的血衣人神情却变得十分恭谨:

“是,铁拳大哥。”

小门后是一条黑洞洞的通道,顺着通道里的阶梯往下走了十来米后,到了另外一个稍小的石室内,感觉中,应该是原来山洞里的一个下层小坑洞,空气仍是微有些潮潮闷闷的。

据引路的血衣汉子的说法,这里是阿索里亚最大的黑市拍卖场;如果说上层石室里的东西不过是个噱头的话,那这里才是买卖整个混乱之城里,真正难得一见的好东西的地方,当然也只有有钱的内行人或是高手才有资格来到这里。

石室正中央的石台上方,数颗如人头大小的血红色魔晶灯将石台照得雪亮,石台稍远之外却仍是黑乎乎的,大约有五六十人站在周围,多数是躲在黑暗里,看不清楚面目。

艾亦随意选了个靠出口的黑暗角落里,冷眼旁观。

石台中央站着一个瘦高的男子,手中高举着一样事物,正向周围展示介绍着。

看清了那件事物,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成年独角翼龙的角,完整无缺,品质优。在座的各位都是行家,应当知道翼龙的独角不但善解各种奇毒,磨成粉服用后更是少有的疗伤圣药,这样的好东西对在阿索里亚打拼的勇者来说,可是比钻晶还珍贵的东西。各位请出价吧。”

男子的声音不甚响亮,却很清晰地传到各人耳内。语气从容中夹带着一丝鼓动人心的意味。

“三十金盾。”

一个声音从右侧的角落响起。

“五十。”

翼龙角果不其然,颇受欢迎,台下竞价颇为踊跃,片刻后,这枚独角以九十五枚金盾的高价成交。

“想不到这玩艺还蛮值钱的,那个叫戈仝的老头下手倒还真快。”

在进入阿索里亚谷底第一日那一战里,除了戈仝,艾也得了一支独角翼龙的角。

接下来几轮,是一些罕见的魔晶,矿物和武器之类,也都卖出了不错的价格,没有冷场或是流拍的事情发生。

艾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虽然他手头颇有些金盾,看上去这里也确实有些不错的东西,便是他自己一时用不上,带到外界转手也能大大赚上一笔,艾却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

到得最后,台上的瘦高男子清清嗓子,稍稍提高声量,说道:

“我们这里的规矩,最好的总是留在最后,接下来便是今晚最后一件物品了,相信台下也多数是冲着这最后这一件压台的东西来的,废话不多说了,请诸位先过目一下。”

男子手中举着一柄细剑,剑柄呈象牙似地白色,仿佛不是金属而是骨质的。

拔剑出鞘后,剑刃却不似一般的细剑是薄薄的双刃,而是三棱地,形如一根细刺;色作乌黑,在灯火下没有一丝反光。

从型制上看,这剑是全然放弃了劈削,只强调细剑的刺戳之用。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细剑阿贡拉之刺,以巨蟒阿贡拉的毒牙为本体,以上古炼金秘法,浇注上缅铁之精锻造而成。不但锋锐无比,而且含有剧毒,见血封喉。”

男子手持细剑在一旁用以展示的精钢盾上轻轻刺了几下,盾面上顿时出现了几个细细的小洞,眼神好的还可以清楚地看见洞口处泛出一圈漆黑色。

男子接着道:

“而且高手用特殊的手法催动后,还可以发挥出缅铁柔韧无比的特性,让攻击更是防不胜防。”

举起手,挥了挥手中的细剑,细长的剑刃居然有如灵蛇一般扭曲舞动起来。

“虽然还比不上精灵族煅造的神兵利器,在人族工匠能制造的顶级利器里面,这把阿拉贡之刺也算是排得上号的了;这东西在外面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也就在混乱谷里诸位才有机会见到。”

话犹未完,台下便传来一个稍显焦急的声音:

“二百枚金盾。”

发话人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面目,但艾仍一下分辨出,正是临院那三人中为首的那个三十许的男子的声音。

第九十一章 ?芙雅

星月无光。

午夜的阿索里亚街道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不久前热闹的人群,不知何时都已销声匿迹。

空寂无人的街道上,只剩下寒夜冷风的尖厉呼叫声。

整个街道,在黑暗笼罩下,仿佛是危机重重的杀戮丛林一般,隐隐透着血腥之气。

离铁拳酒馆不远处的狭窄街道上,一前两后三条人影正缓步走着。

为首的正是在混乱谷里,以近六百枚金盾拍到那把阿拉贡之刺的三十许的男子。

感觉着手中细剑传来的奇妙触觉,男子脸上忍不住露出自得的笑意。

虽然今晚花了不少钱,不过他清楚地知道,这把阿拉贡之刺在阿索里亚之外,便是卖上十倍的价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第一晚就有上好的收获,看来这次冒险来阿索里亚还是对了。”

男子心头浮上这么个念头。

身后,他的伴当,那个高瘦男子则是左顾右盼,口中嘟囔着:

“怎么一下子就没人了,刚才那些漂亮小娘们都到哪里去了?”

忽然间,领头的三十许的那个中年男子只觉得眼前一暗,一股尖利的劈风声在他耳旁响起,随即,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往前推出,身后,矮壮汉子急促的声音传来:

“敌袭!少爷快走!”

男子往前冲出几步,勉强站定时,还未回过神来,身后,便传来那高瘦汉子的惨叫声。

男子慌忙扭头回看,只发现那个叫班尔克斯的伴当已经身首异处,倒在地上;而身手最高明的矮壮护卫也已浑身带伤,被四五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蒙面黑衣人重重包围,形势危殆。

另有几个黑衣人,正朝自己的方向追了上来,手中执着的兵器在偶尔照射到这里的灯光下,闪动着阴森骇人的微光。

男子大骇下,转头,往铁拳酒馆的方向急奔;脚步踉跄,同时伸手去拔怀里的阿拉贡之刺。

转过一个街道,前面就是铁拳酒馆了,昏暗的灯火下,依稀可以看到那个仍在饮酒的中年男子布拉克的身影。

突然间,一道黑影从街道拐角处冲出,这黑影的速度是如此之快,男子尚未来得及举起手中的细剑,黑影已经似一阵风般的掠过了他的身边。

交错间,男子只依稀分辨出黑影里,那一对不久前似乎刚见到过的,如恶狼一般凶厉眼神。

同一时间,一件冰凉的异物刺入了男子胸膛,整个心脏似乎一下子紧缩起来;中年男子张开口,仿佛要说什么,口鼻中却同时喷出鲜血,终于没能说出一个字来,便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身后的几个黑衣人迅速地冲到男子尸体边上,飞快地取走了尸体怀里的钱袋和仍然紧握在手里的细剑,随即呼哨一声,迅即消失在黑暗的巷道里。

地上,只留下三具尚还温热的尸体,躺在逐渐扩大的血泊中。

片刻后,街角里传来窃窃戳戳的微响,几个躲在附近黑暗里的“守夜人”猥猥琐琐地走了过来,身后还拖着一辆破烂的平板车。

走到尸体旁,再次小心地看了看周围的动静,便马上伏下身,剥脱起尸体身上的衣物来。从皮甲,项饰,到腰带,甚至连脚上的靴子也不放过。

忽然间,守夜人如同受了惊的老鼠一般,四散逃开,再次隐没在黑暗里。

街角那一头的冷风里,一个黑色披风的少年似缓实快地走了过来,在三具尸体处短暂停留了一会儿,随即离开,走入了前面的铁拳酒馆。

过了好一会儿,守夜人才再次出现在尸体旁,继续刚才的搜刮工作。

酒馆里,艾看着那群守夜人将三具尸体剥得精光,将其推放在板车上,然后嘎吱声响中,消没在街角之外。

起身往内走去,走到内进门槛处时,停了下来,开口问酒馆一角的布拉克:

“那群人,是干什么的?”

布拉克不答,仍是独自饮着闷酒,仿佛已经醉了。

直道艾的身影快消失在内进时,布拉克悠悠的声音从后传来:

“守夜人,我又叫他们扫街的,是阿索里亚最底层的家伙,都是些混不下去的人,靠剥削些别人不要的死人身上的东西过活。不过也少不了他们,这里每天晚上死的人可不少。”

“死的人,都会被送上山顶去,山顶上有不少秃鹫,会收拾干净的,在这里,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了。”

夜,极深的夜。

从铁拳酒馆的小院子里看出去,天上没有一丝星月之光。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纯正到化不开的黑色。

艾闭起双眼,将整个人浸没到水中,不停喷涌的温热泉水让他全身都放松下来。

除了仍然紧握着的‘破甲’的右手。

虽然没有看清楚那伙杀死隔壁院子三人的蒙面人的样貌,但艾已然猜出那帮人的来历:

“这就是阿索里亚,混乱之城吗?”

艾脸上浮现出一丝冷漠的笑容。作为一个冒险者,生也好,死也罢,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一件事了。

空气中,不知何时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迷离香气。

艾蓦然睁开眼,一道修长曼妙的身影出现在一角院墙上,在寒夜冷雾的遮掩下似真似幻。

清冷如初的声音传来:

“你来得很快,本来以为你不敢到阿索里亚来的。”

“不奇怪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见艾没有反应,清冷的声音继道。

“芙雅,冒险箭手,据说是大陆上唯一的,已经确认进入圣域的女性箭手,近年来在帝国东部的阿尼亚和刚莱行省闯出了极大的名声。我有说错吗?”

艾不答反问。

“没错,就是我。看来你花了不少功夫打听。”

“没花什么功夫,你的名气太响了。”艾淡淡说道: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皮靴袅袅声中,芙雅走到水池另一边,背身朝着艾的方向。

“你既然来到这里了,也算是通过考验了,本来也不打算瞒你。我在这儿有个任务,需要一个顶尖的剑手。”微微顿了顿,女子接着道:

“你起来,我在房间里等你。”

屋角壁炉里,跳动着金黄色火光驱散了深夜里的冷意,小小的石屋里弥漫着暖暖的气息。

艾进入房内,径自到铺着厚厚兽皮的石塌上躺下,丝毫没有招呼房中美丽的客人的意思。

俏然站立在石屋唯一的窗口的芙雅转过身来,看着闭目养神的艾,迷离的双眸中似乎有一丝寒霜:

“听说过科摩拉魔龙吗?我的任务就是杀死这头魔龙。”

魔龙?

艾虽然没有听说过科魔拉魔龙的名字,但任何生物,只要名字里有个龙字,就绝不是好相与的。

既然芙雅这个圣域箭手都需要寻找帮手,艾用脚想也知道,这魔龙绝不是什么独角翼龙或是地行龙这样的假龙可以比的。

看了看神色微变的艾,芙雅淡淡的说道:

“没有人知道科摩拉魔龙是怎样的一种生物,到底有多厉害,因为见过魔龙的人都死了,只留下大量的荒诞不经的传言。”

“你最好想清楚了,屠龙可不是吟游诗篇里描写的那样轻松,弗雷顿虽然害了你一次,可你运气不错,至少还活着,未必有必要为了知道他的下落,冒上生命危险。”

艾睁开了一丝眼帘,凝神看着窗外的黑暗。

“屠龙吗?”

屋外仍然是寂静无声,隐约可听见山顶处传来秃鹫的聒噪声。

片刻后,“我是个雇佣剑手,已经习惯了危险。”

艾平静的回答道。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帮助我杀死科摩拉魔龙,成功之后,我会将弗雷顿的消息告诉你。”

“至于其他的报酬,魔龙的龙魂晶石我不要,你可以拿去,那至少能卖上上千的金盾,当然,得有本事杀死它才行。”芙雅稍稍颦起修长的双眉,接着道:

“只不过,我现在只知道科摩拉魔龙在阿索里亚深处的某个地方,可在这里打听了几天,似乎还没有人知道准确的位置,在阿索里亚盲目乱闯的话,就算是圣域也是在找死,你。。。算了,过几天,等我有了确切的消息后会来找你的。”

“我想,有人知道科摩拉魔龙的方位。”

艾思索了片刻,缓缓的说道。

“不过,我要你帮忙出手,三天后的晚上,你来找我。”

“你有办法?”芙雅微带怀疑地审视着艾表情,片刻后说道:

“好。姑且试试你的方法也无妨。”

第九十二章 艾的计划

三天后,又一个深夜。

整个阿索里亚再一次陷入了那种有些癫狂的热闹之中,就仿佛一个久旷的鳏夫,疯狂地发泄着压抑已久的欲望一般。

混乱谷,隐秘的石室中,三天一次的地下拍卖会正在如期举行着,四十来个人影静静的站在中央的石台周围,这里虽然不如外面那么喧嚣嘈杂,气氛却同样热烈。

因为这里从来就不缺少外界罕见的好东西。

艾站在石室一角光线照射不到的黑暗中,看着台上的展品。

这是今晚最后一件的压轴拍品:一块四四方方,似是黑色的矿石,在顶上魔晶灯的照射下,却闪烁着一丝丝黯淡的银白色的光芒。

“不是那柄阿拉贡之刺吗,看来这里的主人还颇是谨慎呢。”

艾的脑海中掠过这么一个念头。

台上的声音传来:

“黑星之陨铁,城东的‘风魔豹’佣兵团花了五条人命从蒙里格深渊里带回来的唯一的东西,不用我多说了吧,这东西在阿索里亚也只是十来年前才出现过一次;虽然只是一小块原矿,品质可没的说,在懂行的人手里这可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两百金盾。”左侧台下马上有人出价。

“两百五十。”艾并不迟疑,径直喊出了自己的报价。

。。。。

“四百五十。”艾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语气仍然和最开始一样平平淡淡,没有半点的波动。

左侧的方向,一道饱含杀气的目光朝艾的方向射了过来。

黑星之陨铁虽然是顶级的材料,不过要把它煅制成神兵利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此虽然极其罕有,通常情况下,比不上如‘阿拉贡之刺’这样成型的知名兵刃受人欢迎。四百五十金盾,在阿索里亚已经是很高的价格了。

隔了小半饷,在台上男子第三遍的催促下,左侧的声音才略些有不情愿地响起:

“四百七十枚金盾。”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艾这次并没有再次加价,而是径自转身,走出了拍卖密室。

艾独自走在黑夜的街道上。

时近午夜,街道上再次恢复了先前的空寂无人,只余下夜风吹荡中扭曲变幻的冷雾。

前方是一条曲折狭窄的小路,蜿蜒着不知通向哪个角落。

艾走得很慢,仿佛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在真正的高手眼里,他现在行走的姿势,犹如一头正小心翼翼走向猎物的豹子,随时可以发出迅急的猛扑。

如果在白天,更可以发现艾整个身影,似乎在极细微的高速振颤中化成了一片朦胧虚影。

今晚,他在钓鱼,钓一条贪婪而凶狠的本地的大鱼。

拐过一个街角时,早已在预料中的异变终于来了。

几声尖厉的唿哨声中,七八个蒙面的人影突然从狭窄街道两边窜了出来,扑向艾,手中都持的短剑,匕首和毒刺等近身搏杀的凶器,极速挥舞中,发出尖利的激啸声,顿时掩盖了口中的唿哨声响。

左侧,为首的蒙面人猛扑而来,看着前方的猎物似是吓了一跳似地侧过身来,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仿佛已经看见了被突袭的对手血光迸现的惨状。

突然间他眼前一花,刚才还在缓步行走的对手似是蓦地从原地消失了,等到反应过来,对手已经瞬间欺进身边,一股深寒的冰凉直刺入了剧烈跳动的心脏之中。

一击得手,艾前冲的势子丝毫不缓,用力一撞,将第一个蒙面人的尸身撞向随后冲过来的几人,身体微俯,已从尸体下窜过,通体黑色,不带半点反光的破甲在黑夜中毫无踪影地掠出,鲜血喷溅中,一颗蒙面的头颅冲天而起。

左侧方向,第三人!破甲毫不迟疑地急刺而出。

“锵”然一声,火星四溅,对方竟然反应过来,用匕首将将架住了破甲的急刺。

艾左手一翻,无名旧剑已然趁着对方招架破甲时露出的空门,有如毒龙般没入了对方胸腹之间。

但就这短短的一个停顿,后方从右侧而来的几人已经扑到了艾的身后,强烈的杀气刺激的艾背后的肌肤一片战栗!

右侧还有五人!

艾前冲的身躯陡然跃起,在空中作出个奇异的扭曲动作,避开了一前一后两柄短刀的疾劈,随后竟不可思议地扭转回来,怀里的破甲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挑出,一根紧握着毒刺的手臂应剑而断。

但就在同时,另一枚毒刺擦着艾的脖项急刺而过,肌肤上甚至传来火辣的刺痛感觉。

艾背靠墙角,看着毫不停顿,眼中闪着恶狼般凶光扑前而来的这些蒙面人,双眼微眯。

对手的身手,虽然还称不上是顶级的高手,但显然都久经生死搏杀,打法和艾自己一样,简单直接,追求一击毙命!最可怕的,是那股疯狂的杀意,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同伴的死伤。

虽然交手的片刻间,艾已经杀了三人,重伤一人,但他也已陷入被围攻的不利局面,再不掌握先手。

艾的心里却冷静一如平常,在他的冒险生涯中,经历过太多类似的场面。

就在生死立决的一瞬间,一枚银色的箭矢仿佛破开虚空似地突然出现在战场上,如闪电般地射穿一个蒙面人的头颅后,又刺入其右侧另一个蒙面人胸肋,透胸而出,余势未衰,钉入了最右侧的石墙。

一箭双雕!

弓弦振动的声响这时才从远侧的屋顶上传来。

另一名已经冲到艾眼前的蒙面人不由自主地呆了一呆,一柄黑色的长剑就在这时没入了他张开的口中去。

艾收回长剑,冷眼斜瞄着手持短剑,落在最后的那个蒙面人。

即将冲入艾的攻击范围时,那人终于眼神微变,倏地收住前冲的势头,转身往后逃去。

就在其将没入黑暗巷道中的一刹那,另一根银矢疾射而至,刺穿其右肩,将其钉在身侧的石柱上。

艾顺手了结了身边那个受伤的蒙面人之后,缓步走到最后一人身前。

疾射的银矢不但将其右肩射穿,将整个人斜斜钉在身后石柱上,其中蕴含的劲气只怕已震碎了那人的整块肩胛骨。

然而那人仍强忍剧痛,勉力想挣脱开去。

见艾逼近,那人灰暗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凶厉之色,左手一把夺过已经废折的右手中的短剑,往自己脖上抹去。

“铮”地轻响,艾手中的破甲一晃间,短剑应声击飞。

“杀呀,怎么不敢动手吗?老子要是怕了你个稚儿就是你姥姥养的。”

蒙面人自知无幸,反倒破口大骂起来。

“刚才你有过自己了断的机会,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寒冷如刀的言语从艾嘴里吐出。

“告诉我怎么找到血蝎子。”

“想从老子的嘴里打探消息?做你的大头梦吧,老子。。。”

艾淡淡的截入道:

“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说,要么受尽折磨之后说。”

“我要是你的话,就会把骂人的力气省下来,好好应付接下来的折磨。”

蒙面人仰起头看了看,眼前的黑衣少年脸色平静如常,没有半点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在说一件不相关的事情,只是那一双黑色的眼睛,极深极深,看上去的一瞬间,整个人如陷入无底汪洋一般。一股无论如何挣扎也是白费的感觉,不自觉地突然浮现上来。

凶厉如蒙面人也不由得一窒。

“我也可以不杀你,我要找的是血蝎子的麻烦,像你这种角色,多杀一个,少杀一个,无足轻重。”

“你。。。”蒙面人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眼中不由自主的掠过一丝迷茫的神色。

半饷后,山腰一块突出的黑色的巨岩上,艾半蹲着身体,注视着前方一片低矮凌乱的房屋。

他的左手边,躺着那个重伤的蒙面人,已经简单包扎了一下。右手边则是同样笼罩在一身深色披风里的芙雅。

“那里就是血手毒蝎的巢穴?”芙雅清冷的声音传来。

“没错,那就是血蝎子老大的秘密巢穴,你们两个自己要去寻死,那是最好不过了。”

萎顿在地的蒙面人有气无力地低声说道。

艾冷冷地扫了蒙面人一眼:

“你最好保证你刚才说的东西没有遗漏什么,并保佑我顺利杀了血蝎子;否则,就算我不杀你,血蝎子也不会放过你的。”

下一刻,艾不再废话,当先往下方飞掠而去。

第九十三章 血手毒蝎

不一会儿,艾和芙雅两道身影出现在一幢旧屋的房顶上方,那个蒙面人则被打晕了,留在那块黑色巨岩上。

前方是一个孤零零的小院子,院子中间,有一个低矮的石砌平房。暗淡的油灯光芒正从平房上唯一窗户里透出来。

若不是那个蒙面人的供述,任谁也不会料到,掌控混乱之城几乎三成地下势力的大佬血手毒蝎,居然会躲在下城区这么个偏僻的角落里。芙雅微蹙着双眉,低声道:

“你有把握那人说的是实话?”

“一群亡命之徒里,总会有个怕死的人,而且多半是领头的。那个人就是。”芙雅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好像没错,听呼吸声,有十来个身手不错的人潜伏在这个房子周围。嗯,我还没问你,你怎么确定血蝎子今晚一定会对你下手的?”

“很少有人会放过一个身上带着四五百金盾,初来乍到的菜鸟,尤其是在阿索里亚。”

小院,隐秘的地底密室内,一个眼神阴沉的红发男子,正舒适地躺在一张豪华的熊皮软椅中。椅前的石台上,三层的银角油灯照得屋内甚是亮敞。

除这个红发男子之外,这还算得上宽阔的密室里并无其他人。

这个有着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鹰勾鼻的红发男子,正是混乱之城里赫赫有名的黑老大‘血手毒蝎’。

作为一个在阿索里亚厮混浮沉了十几载的人物,没有人比血手毒蝎更清楚在这里生存下去的要诀。

屋里虽然没有人,因为他向来习惯独自一人处理他的日常的小生意;但上面和周围的屋子里,他共计安插了十一个人保护自己的安全,都是高手,甚至有四个人是大剑师级别的。

这样的防备,或许还不足以阻挡圣域高手,但是血手毒蝎很清楚知道,在阿索里亚,基本不会有圣域出没。

或许有很多大剑师级别的高手到阿索里亚来历练,寻求突破圣域的契机;他们中的大多数,会死在这里,极少数人,幸运的突破了,达到圣域,便会马上离开这里。

因为在大陆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要你是圣域高手,金钱,美女,名声,地位,都是唾手可得,没有人会选择继续在阿索里亚这么个鬼地方吃辛受苦。

即使是圣域,在阿索里亚也不是绝对安全的。

“嗒嗒”几声,约好的暗号敲击声在屋门上响了起来。

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血手毒蝎低声说道:

“进来。”

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后迅速掠进两个罩在深色披风下的人影。

“怎么是两个人!?”

血手毒蝎警觉性很高,倏地一震,立即从椅上弹起,旋又僵立在原地。

靠后的一个黑衣人倚在门口,一张晶莹剔透的长弓已从披风下伸了出来,弓弦已经拉开,一支银色的长箭稳稳地搭在弦上,一丝颤动都没有。箭尖上,一股无可躲避的杀机已经牢牢锁定了血手毒蝎。

另一个黑衣人走了上来,拉下遮住脸部的头罩,露出罕见的黑色头发和一双黑色的眼睛。

“是你!?”

血手毒蝎的瞳孔陡然缩了一缩。他的记忆不算差,自然记得今晚他亲自下令清除的目标。

“是我。血蝎子,找你来继续今晚的交易。”

艾缓缓地开口说道。

血手毒蝎定了定神,一双眼睛紧紧盯住门口的芙雅,盯住那把水晶弓,语气尽量平静地说道:

“今晚的事。。。这是阿索里亚的规矩,每个新来的,都会经历这样的事情;你通过了,证明你是个强者,才有资格享受强者的待遇;揭过这一段事情,你要在阿索里亚讨生活,有我帮忙,会容易许多。”

“很好,”艾冷冷一笑,“正要找你帮忙。”

“我要一份阿索里亚荒原的详图,别告诉我你没有。”

在混乱之城里,如果说,还有人有整个阿索里亚荒原的地理路径,以及各种凶兽的位置分布的信息,那么地头蛇血手毒蝎必定是其中之一。

这就是艾的计划。

血手毒蝎哈哈干笑了一声:

“你算是找对人了,要论阿索里亚荒原的地图,没有人比我这里的更详细了。”

缓缓弯下腰,像是在石台下方掏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取出一卷兽皮卷,似是要递到艾的手上。

兽皮卷离艾的手还有三寸的距离时,血手毒蝎突然一挥手,兽皮卷脱手而出砸向艾的脸,同时,他的身形急速后退,第一时间矮下身,靠着石台遮挡芙雅的箭矢,并全力往身后屋角的暗道退去。

但血手毒蝎却因此忽略了艾的威胁。

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了芙雅身上,放在了那枚引而未发的箭矢上。

眼看退到了暗道口,血手毒蝎方要松一口气时,艾已经后发先至,鬼魅般掠到了他身边。

血手毒蝎骇然巨震,勉强地转了半个身位,一柄锋利无比的长剑已经毫无阻隔地,深深刺入了他的胸肋。

伸手握住冰冷的剑锋,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一点点的流失,血手毒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看着艾,说道:

“咳咳,我,我不后悔,这是阿索里亚的规矩,几百年来,咳咳,都这样,每个人都这样。”

凶厉的眼神渐渐暗淡下去。

“规矩吗?弱肉强食并不只是这里的规矩;那么,死在你说的规矩下,你也该没什么好抱怨的吧。”

艾抽出破甲,低低的说道。芙雅捡起掉落地上的兽皮卷时,屋外隐隐有人声传来,看来是刚才血手毒蝎不知触动了什么报警的机关。

艾神色微微一动,轻轻挑开石台后面几个大小不一,堆叠在一起的皮箱。

皮箱里面赫然是成堆的金盾,最上的一个小箱子里,居然放了大半箱的各式珍贵的宝石和晶钻,在灯火下散发着璀璨迷人的光芒。

艾一把合上箱盖,将整个小箱紧抓在左手上,右手一挑,台上的油灯砸落到软椅沙发上。

“哄”地一声,火苗腾空而起。

“快走。”艾当先窜出屋去。

那壁厢,芙雅把艾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之色,默不作声地跟在艾的身后跃出。

寒冬,风干物燥,密室内迅速的燃烧了起来。火光掩映中,五六条黑影已然迅速地窜了过来,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艾沉声喝道:

“血蝎子已经死了!”

同时左手用力往前一挥,箱中的宝石晶钻之类的,在火光下划出闪烁着各式光彩的弧线,如雨点般撒向来人。

这一招果然有效,黑影大都顿时停下了脚步,完全被这些迷人而珍贵的石头吸引走了注意力,毕竟他们为血蝎子卖命,也不过是为了钱而已。

而芙雅和艾趁此良机,轻松突破了包围,随后,迅快的没入前方的黑暗之中。

后面,火光越来越大,喧闹声也渐渐鼎沸起来。

血蝎子的死,注定只是一场更大的杀戮和动荡的开端。

而在阿索里亚,这只不过是无数平常的夜晚中的一个。到了第二天,一切都将会恢复平静。

下山的路上,呼啸的寒风中,两道人影快速地飞奔着。

今晚动乱的始作俑者,艾和芙雅,并没有再在混乱之城逗留,而是选择了连夜离去。

“雇佣剑手不就是为了钱而卖命吗?你怎么舍得抛弃到手的那么一大笔金钱?”芙雅沉默半饷,突然开口问道。

前方艾的声音冷然传来:

“身边的钱,够用就可以了。对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雇佣剑手来说,太多的钱,只是个累赘。”

第九十四章 绝望冰原

第二天清晨。

温柔的阳光穿过淡淡的晨雾,照射在离阿索里亚城三十余里地的密林里。

一株高达数十丈,葱郁碧绿的大树脚下,芙雅斜靠着粗大的树干蜷缩着身子坐着,微曲的双腿勾勒出美好的曲线,淡淡的金发随意散落在肩上,捧着那一卷兽皮卷,正仔细阅读着。并不时微微蹙起双眉,作沉思状。

阳光落在她修长的手臂上,那双过肘长的火红兽皮手套上,散出淡淡的红光,和她身上红色的长裙相衬,极是吸引人眼光。

不过在懂行的人眼里,便可以看出,这付手套是极罕见的浣火鹿皮精制而成,不但极其坚韧耐磨,可以最大限度的保护手指,而且最难得是十分柔滑轻薄,紧贴肌肤,丝毫不会影响开弓时的触觉,这是弓手们梦寐以求的极品装备。

“嗯?”芙雅低低的叫了一声,眼神亮了起来。片刻之后,抬起头来,往上方喊道:

“喂,这地图上果然标有科摩拉魔龙的方位,我决定按这条路线走,你有没有意见?”

左手轻挥,将兽皮卷掷往上方。

四五丈的高处,一根粗壮的横枝上,艾斜斜躺着,似乎在闭目养神。但周围百米内的动静一丝不漏的反映在艾的心里。

清晨的密林很是幽静,看上去没有任何的危险。但在阿索里亚,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放松警惕。

微微挺起腰,接过掷上来的兽皮卷,打开,看了起来。

这是一张制作十分精良的地图,不知名的兽皮上用各色的魔法颜料标示出地形和地名,而且在不断补充完善着,少数地点看上去是才标示上去不久,而大多数显得已经颇有些年头,不过仍是很清楚。

从普波尔城到混乱之都这一段艾走过的路途,只占了地图上标识的阿索里亚区域的十分之一左右,即便如此,兽皮卷上还有大段大段的空白地方。

闭起眼,艾微叹了口气,血手毒蝎的地图,应该已经是阿索里亚里最详尽的了吧,不过人类的足迹,只怕至今也没有踏满阿索里亚十分之一的地方吧。

阿索里亚,永远都是怪兽和魔物的天地。

或许在各式各样的魔兽看来,阿索里亚的人类,只不过是另外一小群盘踞在混乱之城的群居魔兽罢了。

从混乱之城到地图的左下角,浅浅的指痕划出了一道细线。

细线的尽头,地图左下角处,赫然用血红的魔法颜料标示着‘科摩拉,熔岩谷’几个字样,边上还有个同样颜色的骷髅头标记!

整张地图上,近四五百个地名标示,只有寥寥十来个同样的血红骷髅标记。

“我没有意见。”艾迅速的扫了几眼兽皮卷,淡淡答道。

从混乱之城起,穿过毒花之森,迷雾峡谷,过铁鳄河,斜插枯荆棘林,然后再横跨碧龙山脉,芙雅选择的线路基本上是直线通行。

以芙雅和艾两人的身手,有了这么一张详尽的地图后,即使是在危机四伏的阿索里亚,只要不是被成群的凶兽围上,基本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因此芙雅选择了最直接的一条线路,只是稍稍避开了一些地图上以不同颜色骷髅标记着的,特意表明危险的位置。

二十来天之后,行动迅速的两人来到了通向‘科摩拉,熔岩谷’之前的最后一处要地。

“绝望冰原”

在那份兽皮地图卷上,绝望冰原已是属于已知的阿索里亚地区最边缘的地区,在其之后,只有科摩拉等寥寥几处地方有着标记,其余都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这块地方,离混乱之城的距离其实并不是太过遥远,那么造成其后大片空白的唯一原因就是:罕有冒险者能够成功的穿越这一块平原。

站在山脚处,艾远眺着前方茫茫无边的荒原。

天空是铅一般阴沉沉的,地面上也是灰蒙蒙的一片,看不见半点绿色。天与地的灰暗在不远处便交织在一起,融成一片,分辨不清。以艾的眼力,也看不清多远。

这灰色笼罩下的荒原,便给人一种无边无涯的感觉。

进入绝望冰原的第三天。

天空仍然是阴翳如初,没有一丝阳光。还不时飘洒着细碎的冰雨。

地面上,多是一层厚厚的褐色苔藓类的植物,又湿又滑,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声响,不时有深色的水渗出来。

地势倒很平坦,没有成片的树木,只有东一簇西一簇低矮的刺藤类灌木,不时有小型的毒蜥蜴出没。

说是冰原,也没有冰霜满地,只是却让人有一股冷到骨髓里的感觉。

艾抬头望了望天,几点冷雨砸落下来。包括天空,周围仍是一成不变铅灰色,似乎没有异状。

皱了皱眉头,艾自进入‘绝望冰原’以来,便觉得有一股极其阴寒压抑的感觉笼罩在周围,仿佛黏在身上似的,怎么也甩不脱。这让他觉得极不舒服。

“你能够在这里分辨清楚方向吗?”

艾终于开口,询问几步前一直快步前行的芙雅。

“没错,我可以分辨出方位,跟着我就可以了。”芙雅清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前方是一片低洼的沼泽,几从低矮的灌木散落其中。

艾用力嗅了嗅,空气中,好像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腐烂的臭味,脚底下渗出的水里也参杂着丝丝的血红色。

好诡异!

艾蓦地停下了脚步,四周仍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半点异常。

走在前方的芙雅转过身来,微带诧异的说道:

“怎么了?”

就在此时,几道黑影突然从她身后的地面里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往芙雅扑了过去。

“小心身后!”

即使是圣域级别的弓箭手,让敌人逼近身边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这也是芙雅寻找一位出色的雇佣剑手的初衷之一。

艾急速前掠的当儿,身形忽然一滞。

一只惨白的手,不知何时从地底伸了出来,紧紧握住了他的左足踝。

虽然事出突然,艾却没有丝毫犹豫,用力一蹬地面,借势跃起几寸,“鏘”的一声,破甲已然出鞘,贴地斩去。惨白的手应声而断,却没有鲜血,只有惨绿色的脓液飞溅。

便在艾出声示警的一刹那,芙雅同时感觉到异常,一扭腰,修长的身躯往右侧移开几步,背后的水晶弓也已来到手上,只是脚步刚一落地,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时,右侧的灌木里倏地又窜出另一条黑影。芙雅只来得及扭过了头,黑影已经扑到了身侧一步之内。而艾尚在十步之外。

一柄黑色的长剑挟着激啸破开虚空而至,穿过黑影的头部,将其钉在地上。

艾随后飞掠而至,手上已经拔出了另一柄旧剑无名。

“先退出这里。”艾沉声道。

一伸手,拔出地上的破甲,两人迅速的逃逸出包围,朝来路退去。

倏忽间,便已退出十几丈外,这才停住脚步,回头望去。

身后的洼地上,从地底下,陆陆续续爬出来十几个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怪物,这些怪物有着人形的躯干和四肢,却多是蹲爬在地上,应该是头颅的地方已经腐烂得看不出五官,浑身上下,滴着恶心的脓汁,应该是嘴巴的窟窿张开着,发出难听的嘶吼声,朝艾和芙雅逼近过来。

除了刚才近身时的几下扑击外,此时这些怪物的行动看上去并不是很迅捷。

艾心中一动,往刚才那块地方看过去,果然,先前被破甲钉在地上的那个怪物,虽然头上那个巨大的创口仍然不断的流着腥臭的毒水,但已然挣扎着爬了起来,似乎那足以致命的伤口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针孔一般。

一旁的芙雅肃然说道:

“传言说阿索里亚是上古魔神的战场,现在看来果然有些道理,这里应该就是所谓的‘诅咒之地’了,死在这里的人将受到恶毒的诅咒,化成腐尸,永远难以安息。”

“怎样才能杀死这些东西?”

艾心中隐隐觉得,这些东西应该和黑魔森林里那个神秘山洞中出现的死灵怪物有点像,那么,背后的无名旧剑应该能够解决这些东西。

但艾并不想轻易地暴露无名可能是魔法剑这一情况。芙雅不答,而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水晶弓,对准逼上前来的怪物们。

弓上并没有箭。

即使是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水晶弓臂中仍有一点一点闪亮的晶芒,忽明忽灭。

等弓臂中央的一点晶芒闪至最亮时,芙雅倏地拉开弓弦,一根白线仿佛似从晶芒里被拉出一般,刹那间化成一支银光闪闪的利箭。

弓满。

前排的怪物仿佛感觉到了银箭上蕴含的可怕气息,不由得都停住了脚步,惊惶尖叫着。

银箭在弓弦上一闪,霎那间掠过近十丈的空间,径直穿透前排三头怪物的头颅,随即消没不见。

“啪”地一声巨响,三头怪物仿佛被攻城据弩击中一般,从头部爆裂开来,化成一地的腥臭碎块和脓血。

同一时间,余下的怪物们犹如受到了惊吓一般,以和出现时同样的迅捷速度纷纷钻回地下,片刻后,地表便恢复了不久前的空空荡荡。

好可怕的一箭。

更可怕的,是那银色箭矢生成的方式。

这居然是罕见的魔法箭矢,这柄水晶弓,居然是更罕见的魔法武器?

这才是这位圣域箭手的真实实力?

当初夜明府的那一箭,也是同样的魔法箭矢吧?

艾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

第九十五章 夜中惊变

夜幕深沉,天地间,无边无际的灰色被更浓重的黑暗代替。

艾盘膝靠坐在一座石山崖上的洞窟口,微微抬起头,顶上的青石遮挡不住的稀疏冰雨被寒风吹洒进来,落在他脸部的肌肤上,刺骨的寒意丝丝渗透进来。

身后深广的洞穴里,浅浅沟渠中燃烧着的火油仿佛是这个黑暗寒冷的雨夜里,唯一剩下的光亮和温暖。

这是座绝望冰原上很少见的低矮石山,山腰上唯一的洞穴甚是宽敞,深约十来长,高度也近似;除了洞顶数根垂下的石柱外,洞里还算得是平坦。

从干燥的环境和地上浅浅的沟渠来看,这里之前应该有过人居住,沟底还残留有不少未燃尽的火油。

只不过,洞穴曾经的主人现在会在那里?

艾在心里轻叹一声,视线从洞外的黑暗中收了回来。

空旷无垠的冰原上,传来几声无意义的沉闷嘶吼声,那里,不知道有多少怪物,无目的游荡在深夜的荒原中?

洞窟深处,芙雅斜靠在石壁,似乎已经睡着。

从艾的角度看去,跳动的火光模糊了本来秀丽无俦的脸部线条,却仍然可以勾勒出宽大披风覆盖下,那修长浮凸的身体曲线,以及靠在一旁闪闪光亮的水晶弓。芙雅并没有对艾隐瞒手中魔法弓的来历。

照她所说,这把水晶弓是上古流传下来的魔法古弓,通体并不是以水晶制成,而是以罕见的吸收了万年以上寒月光华的月魂石雕成。

这把弓,可以通过弓臂上雕刻着的隐晦的魔法花纹将月之魂力凝结成箭,对邪恶和不死类的生物有极大的克制作用。

而且,通过月魂石和月亮的天然联系,在任一时刻,都可以感觉到月亮在天空中的位置,以此判别方位。

以艾的阅历,当然知道,能拥有这样罕见的上古魔法弓,芙雅的来历绝不简单,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冒险者。

配合她不时不经意流露出若有所思地忧郁神情,只怕这个年轻的圣域女子身上还有着不少的秘密。

只不过这与艾又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个雇佣剑手,弗雷顿的消息固然是他这次接下任务的原因之一,不过,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的,更深层的原因只怕是,像他这样的冒险剑手,需要不断的生和死边缘的挑战,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让他觉得,自己和洞外的那些个游荡的东西还有些区别。

一阵冷风吹进,芙雅微微扭动了一下身体,翻了个身,口里吐出几句似是梦话的轻微的呓语声。

“作梦吗?”

艾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紫石城里,送给他破甲的那个老者的话:

“当你每天午夜梦回,或是早上醒来,深深刻在脑海里的梦境,反反复复的出现。你就会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像我这样的人,能够有梦吗?”

艾喃喃道。

摇了摇头,将脑海中这些无聊的念头抛开,艾定下神来。

一阵隐隐的刺痛从左踝处传来,艾褪下缠绕得紧紧的绑腿,踝关节处,赫然可见五个乌黑阴森的爪痕。

艾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回想起白天的那场诡异的战斗,心里也不觉得有些后怕。

那些类似不死的邪恶怪物行动并不是特别迅捷,却偏偏能在艾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潜近身来发动突袭。

能在游走于生死之间的冒险生涯里活下来,艾天生而来的,那种野兽般对危险的直觉是他最大的倚仗之一,从没有任何对手或生物能够在艾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其突袭,甚至包括了圣域对手。

然而,这种直觉却仿佛在这个诡异的冰原里,面对那些诡异的怪物时消失了。

除此之外,这个灰暗笼罩的荒原仿佛有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将艾对周围环境的感觉压抑到了极小的范围,就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纱视物一般,怎么也看不清楚。

用力搓热了掌心,放在足踝上揉动,以促进气血流通,艾却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黑魔森林深处,身处神秘的山洞里,那无边黑暗中的感觉来。

他最终还是突破了那片黑暗,“看”到了黑暗后的东西。

或许重来一次?能够帮助他突破眼前的那层看不见的纱?因为那种状态下,是他身心感觉最灵敏的状态。

虽然在这之后艾再也没有尝试过回到那种感觉,而是重又依赖回双眼的视觉,但艾相信,那种神秘的感觉一经掌握,便不会弃他而去。

深吸一口气,艾缓缓闭上双眼,全身放松下来。

不是看,不是听,也不是触摸,而是放下一切的念头,让身和心融合入周围的环境中,自然而然的接收周围发散的信息。

如果此时有人旁观,便可以看到艾眉心处的肌肤似乎在缓缓地一下一下的跳动着,越来越清晰,到最后,完全和心跳契合。

一片漆黑之中,似乎开始有了光亮,最开始是身体周围,然后逐渐扩大。

山洞的轮廓一点点在他意识深处浮现出来,似乎和双眼看到的截然不同,又仿佛没有丝毫差别。

前方的黑暗也渐渐有了变化,几点前后不一,暗绿色的鬼火逐渐显现出来,在黑暗里缓缓地游荡着。

这应该就是那些怪物们了。芙雅斜斜靠在洞窟最里面的石壁上,似乎已经入睡。

靠近了看的话,便可以发现她仍然透过微闭着的眼帘,打量着十余丈外的洞口,那个和外面黑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黑衣少年。

她很清楚自己的容貌和身材对男人的吸引力,也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男人,或是直接,或是压抑,或是偷偷摸摸但无一不是充满着欲望的眼神。

尤其在这样一个孤男寡女的深夜,是个男人,都会有些一样的想法,她一直保持着足够的警觉。

不过,这个一路以来,比她还要沉默寡言的黑衣男子却给她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虽然,他的眼光仍然偶尔会掠过她不经意露出长裙的美丽肌肤,以及动人的曲线,然而芙雅却能直觉地感到,那表面上的淡淡欣赏的眼光下,隐藏着的冷漠和不在意,那种一直不变的,和看着冰原和其中的怪物草树一样的,冷漠不在意的眼神。

那一对黑色的双眸仿佛和外面的黑夜一样,让人不敢接近。

他的身手也让芙雅看不透。

她选择艾的初衷是,能够在夜浪骑士们的追杀下,从可怕的的黑魔森林里脱身的,必定是一个顶尖的丛林冒险者,而芙雅这一次在阿索里亚荒原的任务,正需要一个这样一个精通野外生存法则的近战高手。

然而艾的身手仍然出乎了芙雅的预料,虽然只共同经历了寥寥几次的战斗,对手也不是很强大,但以芙雅圣域级弓箭手的眼光和经验,当然看得出,这个的同伴只怕已经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大剑师或是大武士的层次。

“什么时候,南面出了这么个高明的冒险剑手,还这么年轻?会不会有些来历?”芙雅略微想了一会儿,没有什么结果,也就抛在脑后,毕竟她自己也已经踏入了圣域的境界,对其下的大剑师,已经没有了太多的好奇。

一股不可遏制的睡意涌上心来,连续十来天不停歇的长途跋涉,芙雅确实很累了,平日里她虽也做一些冒险任务,却还是很讲究生活质量的。

握了握怀里揣着的精巧匕首,最后瞄了一眼洞口仍然一动不动的黑影,芙雅终于完全合上了她那双美丽的双眼。沉沉睡去。

艾仍然沉浸在那种熟悉又陌生的奇妙感觉中。

周围的一切,在识海里一点点,逐渐清晰起来。

不够,还不够,冥冥之中,艾感觉到,那厚厚的纱仿佛总还剩下最后的一层,似乎有着什么最关键的东西仍然被遮住,无法看透。

将意识缓缓从四周收回,完全集中到脑海深处,最深处。那里,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呼应着眉心处的灼热。

极端的静谧和黑暗中,艾意识深处,似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寒掠过,刹那间传递到眉心,艾整个身躯震了一震。周围的环境再一次,回到了艾的意识之中。

只不过,艾这一次,感觉到一股邪恶冰冷的气息,正徘徊在洞窟地底的某个角落。

“不好!”

电光火石之间,艾已经腾身跃起,朝洞窟深处飞扑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芙雅突然感觉到身上一冷,似有一股强风掠过,猛地睁开眼睛时,就觉得纤细的腰肢被一条有力的臂膀紧紧搂住,随后整个身躯便已经腾空。

“你干什么?”芙雅惊怒喝道,左手用力推开来人不果后,顾不上身体仍然在空中翻腾,右手已然拔出怀里的匕首,朝紧搂着自己不放的艾肋下刺去。

艾闷哼一声,左手一松,将芙雅抛向半空,一张闪闪发光的东西随后掷向芙雅,低喝道:“接住弓!”

自己的身体借势一个空翻,背后的破甲已经出鞘,划出凌厉的破风激啸声,朝身后如影随形扑上前来的灰色怪影狠狠劈了下去。

“锵然”一声有如金石交击的脆响,随之火星四射。

灰色怪影发出震慑整个洞窟,高亢致几乎刺破人耳鼓的尖利嚎叫声,落往地下,倏地消失在地面。

地面上,除了几块状如散碎石块的灰色物体和数点黑褐色脓血外,再无一物。

在空中一个轻巧的翻滚,落往地面时,芙雅已然清醒过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上掠过一片红晕,道:

“你,你没事吧?”声音略有颤抖。

“噤声。”艾并未回过头来。

“看着我的剑刺的方位。”

一阵寒风吹入,洞里的火光忽明忽暗,艾手持破甲,在洞中缓缓踱步,双目微眯,似鹰隼一般地扫射着四周。

只有走到艾的身旁,才能发现他眯着的双眼几乎已经闭了起来,似看而非看。

除了艾肋下的血迹渗出,不时滴落地面外,整个洞窟里寂静无声。

踱到洞窟正中最空阔处时,艾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突地全力将破甲往头顶高处悬于洞顶的石柱掷出。

破甲瞬息间掠过十余丈的空间,将将刺到上方石柱根部时,原本看上去空无一物的那里,忽地显现出一头人形兽爪,身后拖有长尾的怪物,怪物浑身青灰,颜色和纹理和周围的石柱浑然一体。

一声厉嚎,怪物伸出右爪,挡住了飞掷而来的破甲,随即后爪一蹬,朝下方的艾猛扑过来。

银光一闪间,一根利箭倏地出现在半空,直没入怪物的胸膛,厉嚎声戛然而止。

砰地巨响声中,怪物重重砸落在地。

艾凌空跃起,双手紧握另一柄长剑无名,狠狠斩在尤然翻滚不止的怪物颈部。

嘭然一声,一颗怪头应剑飞出数丈远,落地化成一地的碎石和脓血。芙雅悄然走近半步,迷离的双眸闪过一丝犹豫之色,欲言又止:

“你。。。我。。。”

“只是皮肉之伤,没有关系。”艾并未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你继续休息吧,我继续在洞口守着。”

说罢,不等芙雅回答,艾径自走到洞口处,盘膝坐下。

感觉到洞中芙雅俏然独立了一会儿,终于再次走入洞窟深处躺下。

艾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里面盛着翼龙独角研磨成的白色粉末。

自在血手毒蝎的拍卖会上知道独角翼龙的角是疗伤圣药之后,艾便找人将其制成药末,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倒了些白色的粉末在掌心,艾解开上衣,露出左肋下的伤口。

匕首刺得很深,幸好那一刹那间,艾急剧收缩肋下肌肉和胸腔,并未伤到脏器,然而刚才剧烈运动下,伤口又拉开了,血流如注。

白色粉末涂抹上去之后,随着一阵清凉的感觉传来,痛楚一下子减轻下来,伤口处也迅速的收缩止血。

“果然是好药。”

艾轻吁一声,随即闭上了双眼,再一次沉浸到先前那种奇妙的感觉中去。

第九十六章 恶魔之心

第二天。

一直以来没有停顿过的冰冷细碎的雨丝,逐渐密了起来,天地间,蒙蒙的雨雾连成了一片。

艾站在小坡的高处,凝神望着坡下。

那里,两道低矮的山脊当中形成的谷地里,耸立着一片杂乱的石林,灰蒙蒙的雾气笼罩下,给人阴森森的感觉。

若有若无中,一声声低沉的鼓声从石林深处传出,仿佛敲击在人的心坎上一般。

一路上,愈深入绝望冰原,两人所遇到的不死怪物便越是强大;以艾的灵敏的感觉,可以清晰的察觉到,前方浓重有如实质一般的死气。

石林里必然是前所未有的凶险。

但是两人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照芙雅的判断,前方的山谷是横穿冰原,通往科摩罗魔龙所在地的最快途径。

在这个终年被浓厚死气笼罩的冰原上,获取可以食用的食物十分艰难,而两人所携带的干粮已将用罄。

转过头来,看了看身侧站立着的芙雅,微微点了点头,艾不再犹豫,当先快速向前奔行而去,芙雅则紧随在后。

不一会儿,两人的身影便没入了灰色的雾气之中。

雾气很重。

但却丝毫阻碍不了芙雅和艾两人锐利的目光。

身旁,千奇百怪的石柱耸立。矮的不过两三丈,高的可达七八丈,宽也近丈;石柱表面,布满了青灰色的苔藓,湿滑无比。

前方的雾气忽然翻动起来。

“来了。”

艾和芙雅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随即芙雅飘然往上跃起,跃至最高处时,艾已及时跟上,双手用力在芙雅的靴底一托。

借力之下,芙雅轻松跃上了一根五丈来高的石柱,稳稳的站在石柱顶部,长裙在雾气中忽隐忽现,身形飘逸如仙,手中已经握上了水晶长弓。

艾则在反作用力下,如炮弹般投入下方的雾气中去。

随着艾肆无忌惮的前冲,原本平静的雾气犹如开了锅一般翻腾起来。

一个接着一个,无数的不死类怪物从地底,石柱脚下爬了出来。有色作深灰,浑身硬如铁石的人形骷髅,有行动迅捷,状如猿猴的怪物,更多的是身形浮肿,皮糙肉厚的僵尸类怪物。

整个石林间,充斥着或沉闷或尖利的嗥叫声。

艾双手分持破甲和无名,以最快的速度在石林间奔行,身形有如化成了一道虚影。

身后,左右侧和前方,每时每刻,都有十余头不同的怪物朝他扑过来,势欲撕碎这里唯一的活人而后快,但却没有一头能哪怕稍微伤到或是迟缓一下艾。

艾冲过的地方,却总有不少怪物被开膛剖肚,或是整颗头颅飞起;腥臭的脓血四溅。

弥漫的雾气,逼窄多变的地形,甚至是蜂拥而至的怪物,反倒成为了艾资以利用的优势。

自夜明府的追杀起,历经神秘山洞的历险,黑魔森林里的锤炼,以及雪梵城里,面对黑暗圣域的伏杀,加上昨晚的领悟,到如今,艾感觉,他的剑术和身法终于有了再一次的突破。

周围空间的每一寸细微变化,都有如鉴照一般清晰反映在他的感觉之中;不需要去看,去听,甚至不需要去想。

自己的每一个纵跃,每一剑刺击,都自然而然,恰到好处,就仿佛是身体的本能一般。

他现在所处的形势,在外人看来,仿佛危如累卵,每一分每一刻都游走在死亡边缘,对艾来说,却似游鱼入海,无比自如。

银色的箭光不时闪动,站在后方高处的芙雅也没有闲着。

让一个圣域弓手毫无顾忌地在近处发威,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每一次银光闪过,都会穿过两头,甚至是三头怪物的要害。

再一次银光闪动后,艾身后一头黑色巨猿状的怪物终于忍受不住,低嗥一声,凌空跃起,在一根石柱上借了借力,便朝上方芙雅的方向扑了过去。

黑色的剑光自下而上一闪而过,怪物被拦腰斩断的同时,艾的声音从下传来:

“先杀这些会跳的东西,我这里应付得来!”

看着下方有如游龙一般的身影,芙雅微微恍惚了一下,随即轻轻应了一声,脚尖一点,掠往另一根高耸的石柱,同时手中弓弦连响,射杀了随后跃扑上来的几头怪物。

石柱很高,能纵跃攀爬的怪物也不多,对站在柱顶的芙雅造成不了什么威胁。这样的地势,可让其最大限度发挥箭术,艾也没有了后顾之忧。

战况演变成了单方的屠杀。

两人联手下,小半个时辰之后,石林里便再次恢复了平静,地面上则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怪物尸体。

寂静无声中,最初的那一声声低沉的鼓声,却显得愈发清晰起来,仔细听去,仿佛整个人的心跳也被鼓声的节奏控制了一样。

艾和芙雅顺着鼓声,小心翼翼地往石林深处走去,直到来到整座石林的最中央处。

那里是一片不大的空地,一座低矮的黑色石坛有些突兀地躺在当中,石坛的上方,赫然供奉着一颗拳大的黑色心脏。

黑色心脏有节奏地缓缓跳动着,仿佛仍有生命力似地。发出一声声,如同低沉的鼓声般的“嘭嘭”之声。

艾走到石坛丈余外,停住脚步,打量了这颗古怪的黑色心脏片刻,随后一伸手,破甲轻轻刺出,将它挑了起来。

虽然并未用力,然而以破甲的锋锐,居然无法刺破这颗心脏,只是跳动声一下子轻微了起来。芙雅的声音从后传来:

“这大概就是传言中的,地狱恶魔的不死之心了,很邪异的东西,据说可以蛊惑人心,使之丧失神智,变成嗜血的怪物”

“不过这东西在上古时期也是也是很罕见的,你想要的话,不妨收着好了,对你这样的高手应该造成不了什么影响的。”

艾沉思了一会儿,这才把它用一张兽皮包得严严实实地,收入背后的包裹里面。

说来也怪,之后两人一路上便没有怎么遇上过不死的怪物,偶尔碰上几个游荡的怪物,也是远远的就避开了二人,仿佛艾背后的那颗恶魔之心,对这些怪物有着震慑作用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里,按照芙雅指明的方向,两人全速地在冰原上疾行,直到第四天,终于走出了这看似茫然无边的绝望冰原。

出了冰原之后,前方路途一下子清晰空阔起来,地势则是一直往下,沿途的气候也也逐渐酷热起来。

仅仅是一坡之隔,与身后的寒冷冰原竟仿佛是两个天地。

再往下,地面已是单一的细碎铁石构成的黑色岩层,踏足其上时,可以感到足心传来的阵阵热气。

偶尔在岩层薄弱的碎裂地段,甚至可以隐约看到底下赤红的岩浆地火。

地面上,稀稀拉拉地生长着一些从未见过的灌木植物,枝干和叶子极为细瘦,坚硬如铁,一不小心,便会划破行人的双腿。

岩缝地洞里,不时会跳出些生着两只前爪的红色怪蛇,天空上也有不少成群的尖喙大鸟,都是极具攻击性,但对艾和芙雅来说,都造成不了什么威胁,反倒是解决了迫在眉睫的食物来源问题。

每隔上长短不一的一段距离后,两人便会在岩层里发现一处地热喷泉,这样一来,本来担心的饮水也不是问题了。

但最可怕的,仍是四周越来越燥热的环境,呼吸到肺里的空气仿佛着火了一般。芙雅携带的水晶长弓带有月魂石天然的阴凉气息,绕是如此,走到后来,她仍然感到呼吸愈来愈困难,脸色通红,不得不放慢脚步,停止了奔行。

转头看着身侧的艾,却依旧裹在那件旧旧的灰黑色披风里面,脸色如常冷漠,呼吸也不见半点急促,四周的火热空气仿佛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走出冰原的第四天,绕过一面巨大的悬崖,一片令人难以置信的罕见景色,一览无遗地展现在艾和芙雅面前。

天已经完全黑了,是夜,星月无光。

整个前方,无比空阔的天地之间,只剩下深邃厚重的黑色。

除了悬崖下方。

那里是一个极其巨大的圆形地穴,浓烈的赤红色从地穴中喷涌而出,在四周无边黑暗的映衬下,显得分外耀眼夺目。

仿佛天上的太阳是坠落于此,那灿烂的余晖仍然在喷涂着自己的光热,抗拒着无尽黑暗的统治。

饶是以艾的冷漠心性,乍一见这天地间难得一见的奇景,也不由得大受震动。一时间两人不由得都在悬崖边上停下脚步,呆呆看着前方。

第九十七章 屠龙

巨大而沉闷的轰鸣声不时从地穴深处传来。

便在两人站在那里呆看的时候,如同龙鲸跃出水面,挣脱束缚一般,一声“砰”然的巨响从地穴里传出,紧接着,一头巨大无比的黑色身影从地穴口飞了出来,带起无数地火岩浆,在天空中下了一场灿烂的火雨。

黑影在地穴上空优雅的绕了个圈,随后朝远方飞去,不片刻,便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之中。

“这,这就是科摩拉魔龙?”芙雅刚才还通红的秀丽脸庞此时变得煞白。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距离也还隔得远,但以芙雅和艾的眼力,仍然将那个黑影看得一清二楚。

翼展达三十余米的庞大身躯,坚硬而优美的黑色鳞甲,强健至不可思议的四肢和巨尾,以及只有在最深沉的噩梦里才能看见的,无比巨大而狰狞的利爪和獠牙。

这一切,都让艾之前所见到的地行龙,变成了仿佛家养的小兔一般的驯良小动物。

在地穴上空盘旋时,科摩拉魔龙那双血红的双眼,扫过艾和芙雅所在的悬崖。但不知是没有看见,还是自动无视了在它眼里犹如甲虫般渺小的两个存在。

可那股洪荒巨兽独有的,无比凶厉的气息,却完全震慑了下方的两人,即使习惯了出生入死的艾,在那一瞬间,也无可避免的浑身颤栗,心生惊怖。

因为,那是来自灵魂深处,本能地压制和畏惧。

片刻后,芙雅眼神中浮现出一丝决然的神色,脸上表情却完全恢复了过来:

“这不是人力可以对付的东西,这是真正的上古魔龙的血脉后裔。”

“很抱歉,我先前不知道是这样的,不过现在,你的任务结束了,你可以走了。当然作为约定任务的报酬,我会把弗雷顿的信息告诉你。”

艾点了点头。

眼前这生物,完全超过了两人的能力范围,放弃显然是明智的选择。

转身,走了几步,见芙雅仍在原地没动,艾停下,拧眉注视着芙雅:

“你呢,不走吗?”芙雅露出一丝动人心魄的淡淡笑容,迷离的双眼掠过仿佛卸下重担似地完全放松的神情,望着前方赤红色的地穴,缓缓说道:

“这是我的任务,我不走。”

艾皱眉不语,他并不明白芙雅为什么这么说,但这是她的选择,别人也无从干涉。

正欲继续起步离开,艾的眼神掠过那个赤红如落日坠落般的地穴,一个荒诞的念头突然划过他的脑海。

艾站在原地,脸上罕见地有些挣扎之色,沉默不语。

直到芙雅不解地看过来,艾方才开口,缓缓说道:

“你来这里之前,有没有打听过这科摩拉魔龙有什么弱点吗?”芙雅的声音里不可遏制的带上了一丝惊讶:

“你?”

“我或许有个想法,不过,得先知道魔龙的情况。”

艾的脸色回复了平静,声音也一如平常的冷淡。

黑暗中,芙雅似微微动容,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据说,这种巨龙最脆弱的地方在颌下一米,那里的鳞甲最软;不过,照今天看来,知道了只怕也是无用,我们没可能接近那头可怕的怪兽的,其他的攻击,对这样的巨兽而言,最多也就是隔靴挠痒罢了。”

艾站在悬崖边上,凝视着下方的地穴,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一块山石。

良久,直至芙雅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冰寒杀气从身前黑色的身影上散发出来,冲散了周围的酷热。

“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艾的声音缓缓地传来。

。。。

诺大的地穴,整个形状呈上窄下宽的覆碗之状,地穴口最窄处也有三十余丈宽,最底下则超过了百来丈。底下是地火岩浆,将整个地穴四壁映照得赤红一片。

艾此时便半悬空地挂在地穴口最高处附近的石壁上方,破甲的剑鞘深深插入石壁的缝隙中去,艾的双手紧抓住剑鞘;脚下则踩住一块突起的岩石,勉强固定住身体。

抬眼下望,百余丈下,炽热的岩浆翻滚不休,不时发出沉闷的轰鸣声。热气蒸腾下,四周的景物都变得扭曲不真实起来。

艾伸手拉过背后的披风,裹住身体,大部分的灼热便被隔绝在外。

灰黑色的披风在周围赤红的岩石映衬下,竟也诡异地反射出暗红的颜色;远远望去,艾几乎化身成了和周围一般无二的一块岩石。

地穴下方,岩浆海中央的石岛上,科摩拉魔龙并不在那里。

对上如此庞大的科摩拉魔龙,艾很清楚,凭芙雅和自己的力量,正面攻击只是自寻死路;必须找到近身偷袭要害的机会。

这个地方,便就是艾想到的,可以近身偷袭魔龙的地方。

即便如此,他最多也只有一击的机会,而且成功的机会,只怕不会比海里捞针高上太多。

不过这已是艾能想到的,唯一的机会。

连着三天的观测下来,每天的这个时候,科摩拉魔龙都会离开地穴,飞至远方觅食;再回来时,通常会在地穴口外盘旋片刻,查探周围有无异常后,才飞回地穴下的巢穴中。

艾现在所藏身的地方,正是能避开探查,而且又是最接近魔龙飞下来路径的地方。

“再过半个多时辰,魔龙就应该回来了吧。”

艾心中忖道。

隔着厚厚的靴底,仍能感到脚下岩石火烫的热度传来。但艾并未挪动身体。

有多久,没有体会到这种紧张惊悚的感觉了?

一次次的生死搏杀,随着剑技的增长,艾仿佛已经失去了害怕的感觉;只有这次,在面对科摩拉魔龙时,感觉到自己如蝼蚁般渺小时,那本能的惊惧和害怕,才又一次回到身上。

艾闭上眼,沉浸在意识深处,咀嚼着此刻自己心境的变化。

渐渐地,艾的心跳和呼吸平缓下来,在即将挑战强大至不可战胜的魔龙的当儿,艾整个人仿佛从环境中抽离出来,在周围的一片炽热中,回复到了如坚冰般的冷漠。

来了。

即使闭着眼睛,从上空传来的巨大风声里,艾也能知道,那头巨大而优雅的洪荒凶兽已经飞了回来,正在地穴上空盘旋,巡视着自己巢穴周围。

至于地穴里面,因为那酷热的环境,魔龙反而没有怎么顾及。

艾紧闭的双眼,蓦然睁开了一条缝,前方十丈开外,魔龙显然已经完成了例行的巡视,正往地穴下,自己的巢穴降了下去。芙雅此时正潜伏在百丈外的悬崖上方,以她圣域弓手的眼力和箭术,艾相信她必然会在最合适的时间,最恰当的位置发动攻击。

突然间,尖厉的破空激啸声瞬时响起,两根利箭在空气中划出肉眼可见的银色气痕,在魔龙没有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之前,狠狠地刺入了魔龙那双如同水缸一般的血色巨眼之中。

下一刻,巨大无比的气浪以魔龙的咽喉为中心,向四周爆裂开来,地穴口的岩石被这一声撕裂苍穹的怒吼震裂了不少,碎石哗啦啦的往下掉。

虽然事先已经塞住了耳朵,艾仍然犹如受了重锤猛击一般,脑海里嗡然轰鸣。但艾的身体仍如壁虎一般,紧贴在不住震动的岩壁上。

他微眯的双眼没有一丝颤动,紧紧盯着陡然拔起,朝艾的上方飞来的巨兽。

只有不到三丈的距离!

魔龙几乎是擦着艾上方的岩层掠过,颌下唯一的弱点已经暴露在艾的眼前。而且因为是抬头仰飞的缘故,颌下原本坚硬密集的鳞甲舒展开来,相互之间,有了一条肉眼可见的缝隙。

就是这一刻。

艾动了,如同脱弦的利箭一般射了出去,这一刹那,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那一条窄窄的细缝。

这便是艾唯一可能的机会,虽然在这么近的距离看,魔龙那巨大如同参天古树般的脖项分外显得粗大,相形之下,手中的长剑显得就如一根针一般细小。

艾没有其他的选择,他只有相信破甲的锋锐,赌魔龙传说中的弱点名副其实。

虽然芙雅的一弓双箭不负所望地射中了魔龙双眼的要害,但只怕不能给魔龙带来多大的伤害。

艾相信即使魔龙双眼全瞎,也能够轻易地找出伤害它的人并加以毁灭。

“噗”地闷响声中,破甲狠狠地刺入了魔龙颌下鳞甲的缝隙之中,直没至柄。

艾双腿用力在魔龙身上猛撑,借力往外跃开时,一只巨大无比的青黑色魔龙爪已经挥了过来,向拍苍蝇一样的拍向艾。

无论艾一直高速震颤着的身法有多么迅捷飘忽,在这支仿佛充塞天地般的巨爪前也丝毫没有作用。

幸好艾所处的位置正是魔龙颌下的要害处,靠近两个前爪之间,魔龙无法发力,兼之骤受突袭,本能的反应便是挥走颌下来袭的‘苍蝇’而不是一把抓住;而且,艾也已事先料到魔龙的反应,已经顺着来势跃出,并在攻击及身的一刹那,尽量蜷曲起身体。

绕是如此,龙爪拍击到艾的身躯上时,那股巨大至无可抗拒的力量将艾整个人一下子击飞,一大口鲜血张口喷出。

仍在空中翻滚,尚未来得及感觉到躯体上传来的痛楚和伤害时,艾不知如何,瞥到魔龙那流着鲜血的巨大血色龙睛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寒瞬间传遍全身,那浓重至极点的杀机刺激得艾浑身毛发直竖,感觉就仿佛死神的双手已然握上了他的咽喉。

在艾脑海反应过来到之前,他意识深处,已经本能地做出反应。

左手一挥,本来用于预防跌落地穴深渊的百揉兽筋长绳脱手飞出,准确地套上了魔龙张开的血口中的一颗巨大犬牙。

“嘭”的一声,兽筋一下绷直。

巨大的拉力下,艾左手自肘至肩,“嘎嘣”脱臼和肌肉撕裂声传来,却硬生生止住了抛飞之势,反向魔龙口中投去。

魔龙张开的巨口中,咽喉深处,一团灼亮如同太阳的光球,正欲脱口喷射而出,刺目的光芒已令人无法睁眼。

无意识中,艾浑身战栗,不受控制地惊惧低吼。

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在金河谷枯树林的那个夜晚。

那个他面对狼王的夜晚。

他已经感觉不到,此时他的整条脊骨,就如浸入冰水中一般;甚至,他的整个人,都像是浸在冰水里那样,为酷寒所完全占据。

他只是下意识地,本能地,用还能动的右手,拔出背后的无名,全力掷向光球;身体却借力在空中一个转折,扑向往侧向,魔龙巨齿间的缝隙。芙雅站在离地穴百丈外的一处悬崖高处,怔怔地看着下方那巨大狰狞的魔龙,以及魔龙身旁,那渺小得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黑色身影。

“射完那一箭后,你就转头,全力往回跑,能跑多远就多远。”

这是艾制定伏击计划时,对芙雅所说的话。

不过她却没有听从艾的话。

无论她能跑多远,都无法躲开能够飞行的魔龙,芙雅很清楚,两人唯一的渺小生机,只在于艾能否一击重创科摩拉魔龙。

然而当芙雅看到下方,那小小的黑色身影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又一次投向巨大龙口,不知如何,心神如受重击,一时间,竟然忘记了那狰狞可怖的魔龙,以及迫在眉睫的危机。

在芙雅微微模糊的视线中,那一瞬间,时间似乎暂时停止,随后,魔龙口鼻七窍,甚至颌下的伤口处,同时喷射出灼热耀目的火柱。

火柱如同烟花一般喷射出十来丈远,随着口中最大最粗的那根火柱喷出的,似还有一个渺小的黑影。

科摩拉魔龙猛地振翼向上,直飞至百丈的高空处后,突然力竭,往下坠落。

魔龙七窍中,此时喷出的已不是火柱,而是大股的黑烟和,浓稠的鲜血。

“嘭”然巨响中,魔龙的巨大身躯重重砸落在地,方圆数里的地面一阵不停的震动。

第九十八章 帝师

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窄的石洞之中。

石洞不过四五丈见方,四壁黝黑,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努力从平整的石地上挺起身来,艾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体的状态,完全脱臼的左臂已然复位,被魔龙巨爪击折的肋骨和身上多处摔伤也已被仔细包扎好,药味正是从包扎处传来。

艾勉力站起来,走了几步,重击下内腑受的伤显然仍未好,阵阵刺骨的剧痛从腑脏深处传来,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啊,你醒啦?”略带惊喜地柔美声音从身后传来。

转过身去,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映入眼内,正是芙雅,一双迷离的眼睛略有些红肿。

“我昏过去多久?”

“嗯,整整两天了。”

“两天了,这么久?”

承受了魔龙的重击,两天后就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其实已经很难得了。

这也证明了艾目前确实是达到了大剑师的层次,肉体的各项潜力包括抗击打力和恢复力已经接近了人类的极限。普通人受到这样的打击,即便侥幸不死,也至少要在床上躺个大半个月。

艾低声自语着,扶着墙壁,抬步走出了石洞,举目四望,四周仍是黑乎乎的岩石,从燥热的空气来看,应该离科罗拉魔龙的巢穴不远。

石洞左侧不远处,有一股汩汩的山泉渗出石缝,散发着腾腾热气。

“那么,魔龙是死了?”

“嗯,死了。”

“怎么死的?”芙雅微微愣了愣神,低声道:

“你也不知道么?那么,我猜,应该是魔龙被我的冷箭和你的突袭激怒了,居然想要喷吐轻易不会动用的,多年来吞噬地火岩浆凝聚而成的龙焰,但不知怎的,被你提前激发了尚未成形的龙焰能量,在魔龙口中爆裂开来,反而杀死了魔龙自己吧。”

“是这样吗?”

艾喃喃道,脑中不由得想起魔龙那个堪比太阳般耀目的光团。

“难道是那最后扔出去的一剑激发了那个光团?还是,魔龙颌下的伤口导致了光团能量的泄漏?”

摇了摇头,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经历的一切,仿佛仍在梦里一样。

居然能就这样杀死那么可怕的魔龙,现在看起来,真的和自己的实力和拼命没太大关系,主要靠的,还是运气。

“对了,你是怎么能够在那股炽焰中活下来的?科罗拉魔龙的龙炎喷吐可以融金销铁,连魔龙自己也承受不住。”

艾闻言,愣了愣,看了看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肩膀上的皮肤,除了划破的血口和摔伤的淤青外,确实没有烧伤或烤焦的痕迹。

头发倒是烧焦了不少,不过大多数焦糊的末梢都被修剪过了,剩下的也不算太短,至少没有毁容。

“没什么,我猜我的披风有些特殊,是用抗火的材料制的。”艾呆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到。

“嗯,你的两柄剑也在魔龙的残骸里找到了,刚才就放在你的身后。”芙雅微微一笑,“放心吧,一点损毁也没有,看来也不是凡品呢。”

接过芙雅递上的两柄长剑,放在眼前:

破甲仍然是老样子,修长的剑身薄而锋锐,深黑色的剑脊上有神秘的花纹浮现,这柄无意间得自紫石城老者的长剑不知是以什么神奇的材料制成的,使用至今,剑刃上仍没有半点微小的缺口。科摩拉魔龙的吐焰虽然可怖,却也没能给剑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而无名的样子却有了改变,原先尚残留在剑身上的少许锈迹斑纹之类的痕迹,似乎被魔龙的吐焰焚烧殆尽,露出了长剑本来的面目;两侧也稍稍露出了些剑刃的锋锐。

现在看,无名的剑身形制比之修长透薄的破甲显得朴质厚重许多;整柄长剑的颜色是完全的黑色,暗哑无光。

艾一看下,却仿佛觉得剑身中有水纹流动,深不见底,然而再次细看之下,又消失不见。

走回洞内,将两柄剑用布条绑在了背后,披上折的好好的放在他枕边的灰黑色披风,艾又试着挥动了一下胳膊,发现虽然还有些痛楚,但少许活动已经没有了大碍。

他的肉身和内脏,即便还没有达到他认为的极限,但也已锻炼得极为强悍,绝不亚于一般大剑师的水平;而且他还年轻,只要不是致命重伤,恢复起来很快。

又感觉了一下身体上的皮外伤;虽然没有细看,但也可以感觉到,伤口都处理得十分妥贴,缝合细密,包扎严实;不剧烈运动的话不虞有再次崩裂的担忧。

他的背包就放在他刚才躺着的枕头边上,里面的东西都在,金币,宝石,伤药,冒险者手扎,都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不象原来那样乱七八糟的。

艾皱了皱眉,长久以来,他一直是独身一人,已经不习惯这种被照料的感觉。芙雅跟了进来,有些犹豫地问道:

那天,你掷出那最后一剑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你的剑上,有一层很淡的蓝光?”

见艾的表情有些古怪,芙雅又接着说道:

“也可能是隔了太远了,我一时眼花了吧。”

艾微微皱了皱眉,既然芙雅问起,他也不想刻意隐瞒,但问题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

“这把旧剑,是我从小就有的,我,也不知道这剑的来历。。。”

石洞中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

艾并没有在意,而是独自出神:

这柄从小就陪着他的剑,越来越显示出它的不凡来。那么,把这剑留给他的父母或是亲人,究竟又是什么来历呢?

还有身上这件奇异的披风,虽然艾很早就猜出,得自那神秘山洞的此物必不寻常,但也没料到它居然能在魔龙那可怕的龙炎喷吐中也丝毫无损。

或许这披风,才是来头最大的。

收拾了一下心情,艾放下包裹,打破了洞中的沉默:

“魔龙死了,那你的任务算完成了吧。”

“完成了。”芙雅俏皮的一笑,似乎已经摆脱了原本一直笼罩在脸上,若有若无的忧郁。

这罕见的表情瞬时点亮了她秀丽无俦的容颜,让艾也一时为之眩目。

“我拿到了这个。”

挥了挥手中一根丈余长,指头粗细的黑中隐泛红光的绳状物,道:

“这是魔龙的鼻骨悬筋,不但坚韧远超钢铁,而且还蕴含着无以伦比的火系魔力,可能是世上最好的制弓材料之一。”

“制弓?”艾略显诧异的截道:

“你已经有了那把月魂石的弓,还要制弓吗?”

“不是为我准备的了。”

见艾又回复平时沉默不语的样子,芙雅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红晕,说道:

“你的伤还没恢复,不能多走动,还是躺下多休息才是。”

“嗯,另外,关于我们之前的约定,那个弗雷顿的消息,我应该现在就告诉你了。”芙雅的脸上露出沉思的神情,继道:

“那个弗雷顿是通过东部的工会找上我的,让我根据他的要求射一箭,自然给了我足够的回报。”

“虽然他刻意的掩饰自己的来历,但我在工会里里还有些影响,还是知道了,他的背后是圣城的魔法师协会。”

见艾眯了眯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芙雅稍稍停顿了一下,知道艾可能不知道魔法协会的情况,接着说道:

“圣京魔法师协会,当年在魔法昌盛的时候,是大陆第一协会,比之现在的剑士行会和冒险者工会还要巨大,现如今,虽然影响大不如前了,但它背后的关系却很复杂,有很多大陆古老的豪门还和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我总觉得弗雷顿这个人,个人的背景也颇不简单的,你要找他的话,要小心些。”

艾沉默,那个弗雷顿真的是圣京来的?

好像当初他自己就是这么说的。不过,经过夜浪一役后,艾对弗雷顿说的话是一个字也不会相信了。

没想到,他居然没有说谎?估计是觉得艾怎都没可能活下来,说了也没关系吧?

这么说来,那批暗黑圣域,也有可能是圣京来的?

暂时把心中的疑惑压下,艾说道:

“多谢了。既是如此,你的任务完成了,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信息,那我们算是两清了。”芙雅颦起了秀丽的双眉,看着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男子,艾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语气中的冷淡和疏远,芙雅自然能够感觉得到。

以前她所碰到的男子,无论是谁,都是想方设法的接近她,讨好她,而这个人,却似反其道而行。

想了想,芙雅浅浅一笑,道:

“这次刺杀魔龙,你出了大力,我应该好好感谢你的;看你的身手,已经很接近圣域了吧?如果有人能够给你些指点,会对你很有帮助的。”

“哦?你愿意告诉我圣域的奥秘?”

“不是我,我也才刚刚踏入圣域之门。。。是格伦法诺大师。”

艾瞿然动容,再也没办法保持冷静。

“格伦法诺?帝师法诺?大陆七传奇之一的屠龙弓法诺大师?”

“是的,是他。他是我的老师。”

第九十九章 神弓自鸣

普波尔城再向北行,地势缓缓升高,几天的行程,两人便踏上了大陆上最古老的天际高原,高原广阔无比,纵横万里,传言边缘与天交融,故名。

北面尽头,巍峨无比的天雪圣山脚下,数百条雪水融化而成的溪流注入高原,随后汇聚成蜿蜒的长河,向东向南,横亘大陆,流入南面的无边海中。

这里是整个大陆人类文明的起源,千百年来,圣山脚下的河水哺育出了最灿烂悠远的人类文明。

这里,天际高原,自古以来,都是大陆的核心。

在这里生长的人们,一直以来,称自己为“上人”,而南方,东方和西方的人们,则被称之为“下人”。

这种称呼中,除了地势上的分别之外,更多体现的,则是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

虽然是高原,地势却很平坦,只是在高原的西面,分布着连绵的十余道山脉,山势也并不是很险峻。

上万年来,多少兴亡起落,风云变幻,在这片土地上演绎;以至于照大陆上吟游诗人的说法,天际高原上每一道山脉,甚至每一座山峰,都成了历史,任何一片地方,都有着一个传奇的故事。

碎云山脉。

山外,高原的中段,著名的摩罗古城便坐落于此。

虽说山势相对而言颇为险峻,森林繁茂,然而几千年下来,人类不停歇的探险搜索下来,山里已经基本看不到危险的怪兽魔物。芙雅和艾深入碎云山脉的第五天,沿途仍然偶尔可以发现人迹。

那天,艾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两人约定的交易已经完成,他的身体也已无大碍,他原本计划,要么去圣京,继续追寻弗雷顿的线索;要么南下,看看雪梵那里的形势如何了。

可芙雅却给出了一个艾无法拒绝的条件。

艾相信大陆上也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条件,无论那人是不是圣域。

因为这个名字,格伦法诺,大陆当世七传奇之一。

作为一个资深冒险者,艾也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这个名字。

或许他并不是当世七传奇里,最出名,风头最劲的一个,却绝对是资历最深,经验最丰富的那个。三十余年前,他便名列大陆七传奇之一,数十载下来,与他同一辈的传奇多有陨落,为新人所替代,唯独他声名依然不堕。

格伦法诺出身显贵,曾为先一任皇帝,凯尼恩十五世聘为帝师,并掌控帝都禁卫队。

十余年前帝都“血月之夜”的变动后,他便不知所终。传言隐于大陆东方的密林之中。

格伦法诺,是当世七传奇之中,最出名的弓箭手。

这也合理地解释了为什么芙雅如此年轻,却已经是圣域,拥有了如此珍贵的魔法水晶弓。

一路上,艾还是忍不住,向芙雅打听了一下格伦法诺的情况。或许是对艾心存感激,芙雅除了对自己是如何跟随格伦法诺一语带过外,其他的都是知无不言。

但听到最后,艾仍无法在心中准确勾勒出格伦法诺的形象和性格。

或许高高在上的传奇,即便是他最接近的身边人,也无法看清吧。芙雅显然对沿途的路径十分熟悉,一路快步行来,基本毫不停留。

前方是两山交错的悬崖绝径,芙雅却没有丝毫迟疑,径直往深不见底的崖下跃下。

以两人的身法,这悬崖虽然陡峭,却也难不住两人。

崖底是终年为浓浓雾气笼罩的密林,一进入之后便难辨东西,芙雅却熟门熟路的在密林中穿行,随后,在密林边缘的山崖壁上,顺着一条看似无法通行的石洞,来到了一处深谷之中。

深谷中空空荡荡,只是尽头处,有一座孤零零矗立着,高插入云,陡峭无比的石山,仿佛万载以来便遗世而独立于此地。

“想不到,在这个地方还有如此与世隔绝的秘境。”

看着眼前孤耸的石山,艾也不由得震撼出声。

这里便是格伦法诺的隐居之处吗?

孤山山势十分陡峭,虽然此时已经是冬末春初的时分,在北方的大片地方,仍是严寒未退;石山上仍不时可见积雪冰凌,大大增加了攀爬的难度。

半日之后,两人终于来到山峰最顶处,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光滑的平地。

山顶的悬崖尽头处,孤兀地坐着一个人影,在呼啸如刀般的冷风里,一动不动,完全融入四周空旷无际的环境。

若不是芙雅走了过去,艾或许会误认为,那人是一块亘古以来便矗立于山巅的顽石。

等艾随着芙雅走到近前,才发现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粗布衣服,光着头,秀丽的眉眼依稀和芙雅有些相似。

“小弟,我回来了。”芙雅喜孜孜的高声招呼道。

少年却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那只不过是山风呼啸。芙雅轻轻哼了一声:

“又发呆了吗?算了,不管他,我们先去见老师。”

领着艾径向另一侧岩壁旁的石屋走了过去。

直到石屋门口时,身后少年的声音遥遥传来:

“姐,老师算到你这几天应该会回来了。”

“不过,老师好像没有算到你是两个人回来的。”芙雅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下,随后推开石屋的门,走了进去。

石室沿着岩壁而建,外部看上去不甚轩敞,内里却直接深入岩壁里面。

甫进门,便是一个宽敞的大厅,空荡荡的厅堂里,只在正中放了一张石桌,石桌上的弓架上,搁着一张丈余长的大铁弓。

弓身通体呈黑色,形制厚重粗糙,仿佛以乡间常见的生铁随意煅制,未经打磨。弓臂上随处可见深红色的斑斑锈迹。

石桌,弓架和弓臂朝上的一面,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芙雅带着艾,绕过石桌,往厅后的小门走去。

艾经过铁弓的时候,粗大的弓弦突然震颤起来,无风自鸣,发出一声凄长悠远的哀鸣声,回声在石室里翁翁不绝。

小门后是另一个小小的石室,一张石床,一个石桌。

石床上,一个矮小的老者盘膝坐着,一动不动。

和室外悬崖边上,如顽石般静坐的少年相比,这个老者完全就像是个乡间最常见的老头,普普通通,毫无出奇之处。

在艾跨入石室的一刹那,老者的眼神似是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那是两道艾从未见过的凌厉眼神,就在那一刹那间,艾心头浮起整个人都给看了个通透的奇异感觉。

但艾再望回去时,却只看见和先前一样的,那副空洞而混浊的眼神,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只是错觉。芙雅走到老者身侧,恭恭敬敬的行礼,低声说道:

“老师,我回来了,我完成了取得魔龙筋的任务。”

“哦?说说,怎么完成的?”芙雅小声并快速地说了一遍两人合作,侥幸斩杀魔龙的过程,见老者面无表情,也不置可否,只是把眼光扫向艾,接着道:

“老师,这是就艾,要不是他的全力相助,只怕这次我已经死在魔龙手里了。。。”

顿了一顿,犹豫片刻:

“他,他已经快要达到圣域了,我想,老师你或许可以给他一些指点。”

石床上的老者并不答话,只是呆坐在那里,好像没睡醒的样子。

过了片刻,才挥了挥手,示意芙雅暂且退出。

艾独自一人,神态恭谨地站在一边。

前方数尺处,坐着不动的老者,或许看上去毫不出奇,但他却代表着人类有史以来,个人力量所能达到的巅峰。

这毫不起眼的乡下老头,却是比科莫拉魔龙更可怕的存在。

良久,老者方才开口,声音低缓沙哑:

“外面放着的那张弓,你看见了?那是我十几年前用的弓。”

“是的。”

沉默半饷,艾答道:

“法诺大师所用的屠龙弓,我虽然见识浅陋,也久仰大名。”

“屠龙?”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带上了一丝冷厉的讥诮。

“杀了一条大点的蜥蜴,就以为自己能够屠龙了?大陆上流传的那些个屠龙英雄的故事,都是些笑话!”

“和巨龙相比,人类只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蝼蚁,就算是什么圣域,传奇,充其量也不过是些强壮的甲虫而已,不值一提!”

“真正的巨龙,拥有无以伦比的力量和远超人类的智慧,生活在遥不可及,远离我们这些蝼蚁的地方。”

老者脸上浮现出一丝似是缅怀,似是恐惧的表情。

艾早就从芙雅那里知道,这老人的性格有点古怪多变,是以就静静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停顿片刻后,法诺再次开口,语气也平复下来:

“我这把弓,虽然称不上屠龙之名,但是多年以来,也不知道饮了多少英雄豪杰的鲜血,收割了多少凶魂厉魄,被称为大陆第一的血煞凶厉之器”

“虽然它不是上古精灵制造的所谓神兵,论灵性,在我眼里,它一点也不比传言中的大陆三大神弓差。”

“然而,刚才我第一次听到它发出哀鸣,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它的畏惧。”

“少年人,你身上有着什么样的力量,可以让血煞之弓都畏惧悲鸣?”

第一百章 无心的人

见老者眼光越过自己的肩头,望向背后露出的剑柄,艾心中一动。

解下破甲和无名,恭谨的递到老者身前:

“大师,这两柄剑,是我无意中得来的,你可知道它们的来历吗?”

老者接到手上,拔剑出鞘,先是破甲,但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便搁下;随后,将无名持在手中,混浊的双眼中,又露出艾曾看到过的凌厉光芒。

但反复仔细观看后,脸上却露出有些迷惑的表情。

格伦法诺最终缓缓开口,手中先举起的却是破甲:

“此剑,用不知名的天外陨铁煅造,是人族工匠所能铸造的武器的巅峰;虽然不像古精灵族,能够赋予武器灵气甚至生命,但却胜在锋利无匹且坚韧无比,没有任何甲胄可以抵挡它的劈刺;印象中,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一个流浪的圣域剑手手中,此剑当年杀人无算,有‘绞肉机’的凶名。不想如今落到了你的手里。”

“而这柄剑。。。应该就是让我的弓悲鸣的始作俑者。”

法诺放下破甲,盯着另一只手中黝黑而陈旧的无名,缓缓摇了摇头:

“我可以感到,这把剑中,有种神秘难测的力量,握在手中时,我居然有些心魂震颤。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我见过很多所谓的神兵,没有一件能够比得上这把剑;但是抱歉,年轻人,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材质,也认不出这柄剑的来历。”

如果以博学多识著称的法诺大师,也辨识不出手中无名的来历,那么或许,世上就没有人能够了吧?

艾的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失望。

不过,虽然无名是艾身上唯一能追寻其身世的线索,但艾也只是随意一问,寻个答案而已;他已经习惯了自己是个孤儿,从小就在海外孤岛生长的历程,并没有刻意地去追寻自己原本的身世。

无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甚至帝王之后,抑或是穷困潦倒的海民的后代,对艾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见格伦法诺递回两柄长剑,回复到沉默盘坐的姿势,似已入定,艾会意,微一鞠躬,转身往后退出。

将将走到小室门口时,老者的声音传来:

“什么是圣域?”

艾一怔止步:“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出乎艾意料的答案从老者处传来:

“所谓圣域,是超越肉体的,意识和魂魄的力量;这是最神秘的东西,有谁敢说自己能说得一清二楚?”

“那些流传下来的,所谓的大家族的圣域奥秘的记载和传承,都是狗屁。。。所以那些所谓的圣域,每往下传一代,就会越来越差,几代之后,只能算作伪圣域了。“

“真正的圣域,只可自身体会,自己掌握,不可说,你自己去感悟吧。”

“你已经在路上了,我能够感觉到,你身上,已经有种力量的萌芽,虽然。。。”

说到这里,老头语气中,露出刚才初看到无名时的那种迷惑:

“那力量很微弱,也很诡异,连我也无法准确判断。”

“但圣域力量本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无法琢磨。”

“另外,多说一句,圣域的力量,是这世界运作的本源,借助你的肉身和灵魂,表现出来的力量;所以它变化无穷”

“你能够感悟,也最好只感悟最符合自己的力量,但并不是说,每个人只能拥有一种圣域力量。”

“那种每个圣域只能领悟一种力量的说法,也是狗屁。”

“另外,我听她说起你们杀死魔龙的经过。你这小子,还真是拼命?不,不是拼命,根本就是一点也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吵着闹着要将自己的小命送掉的样子。。。想成为圣域吗?先让自己活下来吧!?”

老者最后的一段话,语气不再严肃,而是又回到了最初的那种古怪跳脱的风格中去。

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自己知道自己。一向一来,艾在真正面临生死搏杀的时候,都能保持得很冷静,甚至有些冷酷;但当他有选择,选择是否去冒这种生死风险的时候,却一向很冲动,有时甚至是主动地去选择让自己陷入危险。

这是自己的优点还是缺点?在法诺看来,这就是傻得连命都不要了吧?

见老者终于陷入长久的沉默中,艾再次转身,恭谨行礼,随后退出了小室。

。。。

缓步走到山顶悬崖的尽头,艾的心神仍然沉浸在刚才与老者的对话之中。

传奇,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境界?

虽然近在咫尺,艾却丝毫也感觉不到法诺的实力,不象他以前所遇到的高手,如黑暗圣域之类,即使只是远远埋伏着,也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手的强横实力。

而格伦法诺,无论艾怎么静心探查,都只能感觉到,对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者。

艾知道,那是实力相差太多的缘故。

传奇便是那么高不可攀吗?艾出神地思索着。

悬崖外,空旷无际,最近的山峰也在几百丈外,当中只有呼啸往来的风声。

“对面山顶上的鹰巢里,刚孵出来两头小鹰,你也在看吗?”

身侧,坐在石崖边上的少年开了口,声调和语气都极其类似石室里的老者。

艾转过头去,看着这个从眉目上看,怎么也只有十五六岁,但气势却仿佛久历风霜而巍然不动的古松一般的少年。

“你看得到那么远?”

“是的,我看得到;有了阿姐这次带回来的魔龙筋做弓弦,我就可以射到了。”

“听阿姐说,你在阿索里亚深处,得到了一颗古怪的恶魔之心?可以给我看看吗?”

少年的语气里,终带上了一丝他这样的年纪应有的好奇。

艾淡淡一笑,从背囊里取出那颗黑色的恶魔之心,交到少年手里。

可能是闲置在背囊里太久,整颗心已然枯萎干涸,不复跳动,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

说来也怪,恶魔之心一到少年手中,竟缓缓地恢复跳动起来,一张一缩,表面颜色也逐渐润泽起来,只是尚没有发出初见那种蛊惑人心的低沉鼓声。

见少年毫不觉得诡异,而是捧在手里,反复细看,似是爱不释手,艾说道:

“你要是喜欢,拿去好了。”

“那可多谢了,这是个很有趣的玩意儿,和我修行的心灵弓术也很契合,我喜欢。”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悬崖外面仍然识冰天雪地,寒风呼啸,石室内的气氛却大有不同。芙雅只是斜斜地倚坐在内室的石桌边上,曼妙的曲线和微微的幽香顿时使原本冷硬萧瑟的石室变得柔和温馨起来。

唯一没有改变的是石床上那个老者。

依然是那个低缓沙哑的声音:

“你还是完成了我给你的这个任务,不过不是以我期望的方式。。。你知道原本我希望这个任务能够帮助你什么吗?”

低垂着头,芙雅有些怯怯地说道:

“是勇气吧,知难而上的勇气吧。”

“狗屁,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学到我的精髓。这个任务,确实是让你建立起勇气,但不是什么知难而上的勇气,这是纯粹的送命;是,知难而退的勇气,这才是勇气!”

“我们是弓手,弓手最重要的,是在最有把握的时候,才射出最致命的一箭。。。而不是傻乎乎的上去死拼。”

“不过,你居然就这么乱七八糟地完成了这个任务,居然想到拖个人进来去送死,倒还是出乎我的意料。”芙雅低着头,不知如何开口,片刻后,才低低的说道:

“老师,不好意思,我让你失望了。”

老者也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你跟了我这么些年了,老师又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想法。或许这样才是对你最好的,想来让你承担这样的责任并不公平,你并不是这种人。就此放下也好。这责任,本来就该你弟弟承担。”

见芙雅张口欲语,老者截入道;

“不必多说了,就这样吧。当然也不会让你完全置身事外,该帮你弟弟的时候还是会让你帮的。另外,”

“不管怎么说,你都算是完成了我给你的任务,所以,当年我和你说过的,你那张弓的故事,你现在可以去了。”

“老师你同意了?”芙雅的声音略略有些惊讶。

老者看着自己的双手,冷冷地说道:

“我靠着一张普普通通的铁弓,一步步成为传奇,我的铁弓也因此名震天下;当年我要是有了什么神兵利器,或许就不会有现在的成就;不过,对你而言,这或许是再次提升实力的最好方法了。”

“徒儿无能,让您失望了。不过,老师,你看他。。。”

老者再次截入:

“你喜欢他?”芙雅的脸色瞬时变得彤红,结结巴巴的开口道:

“老师,这。。。”

“他是个没有心的人,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小命。你喜欢他,只怕日后徒惹伤悲。”

老者最后的话语平平淡淡地传来。

“另外,他已经一脚踏入圣域了。”

第一百零一章 月神之心

芙雅走出石室的时候,默坐在悬崖上的少年仍然在把玩着那颗恶魔之心。

“小弟,你怎么拿了这颗恶魔之心?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对小孩子来说。”芙雅略显惊讶的问道。

少年咧嘴一笑,也不开口,似是并不在意他阿姐的担心。

果然,芙雅只是微叹一声,并未深究下去,而是侧过身来,看着因她出现而转身走上前来的艾。

“你要走了吗?”,芙雅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是的,我要走了。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我不该留着你的,我们之间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不过,老师刚才给了我一个新的任务,没有你的话,我一个人怕是完不成。”芙雅轻轻地说着,声音里带上了她身上少有的一丝柔弱,让人听到后,不由得心生怜爱。

艾默然,芙雅和他之间的交易已然结束,他固然帮助她找到并杀死了科罗拉魔龙,芙雅也已按约定告诉了弗雷顿的线索。

照约定,她本可不必带他来此,格伦法诺的寥寥几句话,看似不着边际,但艾却知道这几句点拨,对他这样靠自己摸索圣域奥秘的人而言,不啻万金。

即使格伦法诺一言不发,能见识到传奇的境界,对普通人而言,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以前艾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真能见到这世上最强大的人,七传奇之一。

从这个角度看来,自己还真的欠了芙雅不小的人情。

况且,格伦法诺未必清楚两人之间交易的情况,芙雅得到的那个新的任务,只怕跟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可以,我和你一起去。”

艾想了想,并不犹豫,直接地说道。

见艾如其所愿,答应了下来,一丝不为人注意的微笑闪过芙雅的丽颜,却正好被身侧默坐的少年捕捉在眼底。

当晚,艾便在石屋内住了下来,石屋从外面看上去小,里面却别有洞天,空的房屋不少。

简单的晚餐之后,芙雅便向艾详细讲述了这个任务的来龙去脉。

大陆之上,历来传言只有上古精灵族人才能锻造所谓的神兵利刃,因为他们掌握了据说来自于神祇的上古秘法,能够赋予寒冷的金属以生命和灵魂,使其迥异于一般的凡铁。

然而上古精灵族人在大陆上灭绝已久,因此大陆上,称得上神兵的兵器可谓如晨星一般寥落。

流传下来的,大多数已落入豪门世族之手,视作传家之宝;也有不知流落何方,只剩下传说。

格伦法诺手中的屠龙弓也并不是所谓的神兵。此弓,照吟游诗人传唱的说法,杀人无算,谣传是用死人的魂魄锻造的;附有无数屈死的凶魂厉魄,据说还饮过巨龙的血,凝结有巨龙的杀气和威势;是近百年来,号称杀气最浓的凶器之一。

然而,这把弓,在大陆名弓的排行上,只能排到第四,前三位则都是上古精灵族人所锻造的,数千年来,在大陆上传唱不止的无上神弓:

月神之心;

大地之魔;

风精之羽。

排名第一的神弓,月神之心,据说蕴含有月之女神的神力,拥有不可思议的奥秘力量,但近千年前便已经不知下落了。

“你说,你手里的水晶弓,便是传说中的‘月神之心’?”

艾的语气中也不由得带上了些震惊。

“不全是,它现在,只能称为月亮之弓,如果能找到月心之珠,安在弓臂中央的这个位置,才是真正的月神之心。”

“老师这次给我的任务,就是去寻回遗失已久的月心之珠。”

“当然,不是漫无目的的在大陆上到处碰运气,老师他早就有了线索,只不过一直以来,都说我实力没到,不让我去。”

见到艾听到,所谓的任务是去找寻东西后,一脸呆滞迷惘的样子,芙雅有些狡狤地笑了起来。

。。。

深长的峡谷中,古树参天。现在虽然仍是寒冬未尽,这里的树木大多是常绿的青松碧杉之类,枝叶仍是繁密无比,遮蔽了大半个天空。

凸出地表的粗大树根上,爬满了青苔;再往下,地面上层层叠叠,堆满了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轻微的吱吱声在寂静的林间响起。仿佛整片森林,从来就没有生人履足过。

一路上行来,艾仍然沉默如初,芙雅却似因为神弓的任务完成有望,心情大好,时不时有意无意的和艾搭着话,即便一路上从艾这里,得不到太多的回应。

毕竟芙雅是七传奇之一的亲传弟子,知道不少大陆上的秘辛;而且和酒馆内吟游诗人传唱的故事不同,芙雅所说的内容多是不为常人所知,但却可信度颇高的内容,艾也因而长了不少的见识。

照芙雅所说,除了阿索里亚之外,大陆上还散布着不少上古遗迹或是秘境,这些遗迹虽然比不上大地的伤痕——阿索里亚,但也都称得上各有奥秘,神秘难测。

虽然不像阿索里亚那样,有着天然多变的凶险地势保护,杜绝了人类的大规模探险和开拓;但能够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流逝下,在无数的冒险者勇敢的冒险探索和活动中保留至今的,无不位于人迹罕至,甚至无人知晓的神秘地方,其中大多数,对大陆上的普通人而言,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

格伦法诺隐居的山谷之中,便有一条通往上述秘境之一的隐秘路径。

如果不是芙雅带路,艾想自己绝无可能找到格伦法诺隐居的山谷。

遑论山谷之后的上古秘境。

走着走着,密林逐渐稀疏了起来,四周的雾气却浓了起来,林地里,到处是厚厚的青苔,湿滑难行。

雾越来越浓,到后来,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身边只见得一团一团白色的雾气翻滚来去。即使经历过埃尔尼斯海雾的艾,也不由得悚然而惊。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浓厚湿重,仿佛实质一般的迷雾,人行走其中,都似乎感到了阻滞。

一只湿滑柔腻的小手从雾气中伸了出来,握上了艾的左手。芙雅轻柔的声音似从远处传来:

“从这里开始,就进入了幻之迷雾的范围了;在这里,只有我才能感觉到方向,要不然就会迷路;小心。。。跟上了。”

“再往前,穿过这段迷雾,应该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幻境之森了。”

“好,”

艾答应了一声,看着周围似是无边无际的白雾,以及近在咫尺,却几乎无法分辨身形的芙雅,忍不住问道:

“在白天,没有月亮的时候,你也能感觉到方位吗?”

“嗯,是的,‘月神之心’是上古月精灵一族的镇族神器,这里的幻之迷雾和幻境之森,传说里,也是上古月精灵一族的秘境。我的月神弓,虽然还不完全,但已经可以排除迷雾的影响,辨别方位。”

周围万籁俱寂,只听得两人脚下踩踏时发出的吱吱声,以及雾气掠过树枝的沙沙声响,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声响。

片刻之后,像是忍受不住这种寂静,芙雅又开口说道:

“传说中的三大神弓,都是上古精灵族制作的,除了我这里不完全的月神之心外,据说当世七传奇之一的鬼王子,便持有暗夜精灵族一族的神器---大地之魔弓。”

“鬼王子?他是弓手吗?据说他,好像是精通黑暗魔法的邪恶法师?”

艾略有些诧异。

“他不是纯弓手,也不纯是法师,听老师说,应该是个杀手;鬼王子是七传奇里最神秘最诡异的一个,大地之魔弓其实是上古暗夜精灵一族的魔器,精通黑暗魔法的鬼王子,和这把魔器倒正相吻合。”

“不过老师也说过,单就弓术而言,他自己也没有把握胜过鬼王子的,而且大地之魔弓也据说极其邪异可怕,但没人知道它究竟可怕在哪里。”

在迷雾中,两人就这样,搀着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将将又行了近十来里地之后,前方,传来了水声。

第一百零二章 古精灵族

迷雾笼罩下,一条无形的河流横亘在两人前进的道路上。

由于雾气,两人看不清河有多少宽阔,也不知深浅,只知道河水冰冷湍急,而流向正是芙雅水晶弓指引的方向。

河水上方,愈往前,乳白色的雾气逐渐变了颜色,掺杂进一丝丝淡淡的粉红色。

“这就是传言中的迷魂粉雾了吗?据说如果呼吸太多了这种雾气,人便会逐渐丧失神志的。”芙雅喃喃道,轻柔的语调中带着少许忧虑。

艾默不作声,蹲下身,在迷雾笼罩的林地里摸索起来,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一株粗细适中的杉木。

杉木的材质细密结实,削去松软腐朽的外皮和已经朽烂的根部部分,里面的木质还大致完好。

艾在海岛上也有过制造独木舟的经验,兼之有锋锐无比的破甲辅助,不过大半个时辰,一艘简易的独木舟便已成形。

小舟顺着湍急冰冷的河水往下流去。

艾和芙雅并排横躺在小舟上,两人都尽可能的贴近水面。

越是贴近水面,雾气中的粉红色越是淡薄;冰冷的水汽也有助于保持清醒,抵御上方雾气的迷魂作用。

小舟很窄,即便艾用破甲插入舟身,以借力平衡身体,但两人的身体仍不可避免的紧紧靠在一起。

或许是由于紧张的缘故,芙雅仍是紧握着艾的左手,没有松开。

淡淡的幽香萦绕鼻端,艾可以感觉到身旁的丽人呼吸稍有些急促,柔软温暖的娇躯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艾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从身旁的娇躯上转移开来,投入周围的环境之中。

上方是无边无际的白色迷雾,丝丝妖异的粉红色密布其中;下方是寒冷如冰的河水,即使隔着小舟,寒意仍透过肌肤直刺入骨髓中。

如果为了躲开上方的粉色迷雾,选择跃入冰河的话,也绝不是个好主意。

不用眼睛,艾也能感觉到,在河水的深处,不时有巨大的身影游曳而过,从其透露出的隐晦杀气而言,让艾想起了伺机而动,等待猎物入彀的深海凶鲨。

水流渐缓,河面似乎宽阔了起来。

然而水流却逐渐偏离原来的方向,要不是芙雅的水晶弓在迷雾中依旧灼灼发光,两人或许不会有丝毫察觉。

虽然久未渔猎,艾的操舟技巧仍然十分出色,借助事先准备好的以树枝扎成的粗糙木浆,艾顺利地摆脱水流的束缚,按着水晶弓指引的方向驶去。

四周突然黑暗了起来,仿佛一下子驶入了一个空旷的山洞之中。

扑面而来的依旧是丝丝水汽,雾气仍萦绕在上方,两人也不敢贸然坐起身来。

而且在空旷的上方黑暗中,艾隐约听到,快速的震翼声和尖利刺耳的啸叫声。

能在这古怪的迷雾中生活的生物,不用脑子想也知道绝不会是善类。

万籁俱静,除了彼此的心跳声外,只有独木舟飘荡传来的水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忽然传来一线亮光。

光线逐渐变大变亮,直到清晰地化成了一个丈余长的石隙。

石隙附近,两人惊讶地发现,原本弥漫浓厚的雾气不知何时已经散去,若有若无。

独木舟卡在了石隙的下方,而上方的石隙,则正好可供一人出入。芙雅和艾两人一前一后,钻出石隙,展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处美丽至仿佛如同幻境一般的森林。

水流从石隙中流出来,变成了一条宽不盈尺,清澈无比的小溪,缓缓穿行林间;缕缕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照射在林中淡淡的晨雾中,幻出七彩的虹霓。

林中,每一株古树,幼草,藤蔓,枝条,都仿佛被晨露彻底清洗过一般,透着晶莹欲滴的绿色,微风徐徐,吹来沁人心脾的气息。

外界,芙雅和a来的时候,还是残雪未退,这里仿佛已是春浓。

到处是颜色鲜艳的花树,或争相吐艳,或仍含苞待放。浓香艳蕊之中,不知名的各式彩蝶翩跶来去。芙雅眼睛亮了起来,在几株花树中欢快的转了个圈:

“这里好美!”

轻盈的身躯惊起了草树中不少色彩斑斓的禽鸟,在林间洒下一连串清脆的鸣叫声。

而身后,艾的步子却放缓了下来。

进入这片密林之后,最初艾也为眼前从未见过的美丽所摄,但不久后便平静下来,仔细地观察着四周的一草一木。

下意识中,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几年的冒险生涯中,艾见过太多不同的密林,然而不管是什么样的森林,都有一个共同点:每一片森林,都是生和死的完美结合。

在森林里,没有死,也就没有生。

每一片枝叶,每一寸土壤,每一处水池,每一时刻,生机愈是旺盛的地方,愈是能发现死亡和危机,森林里的每一个生命,都是在这生和死交融的乐章中,绽放出最灿烂的华章。

而眼前的美丽森林,看不见一片枯叶,一根朽木,一块腐土。也没有密林中通常存在的,若有若为的危险气息。

剩下的,只是那一片旺盛到令他感觉到虚假甚至反常的勃勃生机。

反常,通常意味着危险。

艾缓缓地行走于林木之间,脚步很轻,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他每一步都留有余地,整个人仿佛是一只正小心翼翼接近猎物的豹子,放松又紧绷,随时可以爆发出最大的力量。

深黑色的破甲已然紧紧握在手上。

在斜射的阳光照射下,剑刃吞吐着森寒的光芒。

一人一剑,显得与身处的美丽景色格格不入。芙雅在前领头,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小溪往林子密处走去。

沿途不时有些可爱的小兽受了惊扰,从两人脚边的草丛里窜了出来,但也并不马上逃远,只是在两人附近逡巡。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见的一路上周围的景致不断变化,却是变得越来越美丽,两人一路观赏,也不觉得累。

虽然一路之上,都没有遇上些称得上凶险的东西,艾仍没有放松警惕,小心行进的姿势一直保持着。

直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前方的林木稍微稀疏了起来,一株参天的碧梧遮住了去路。

这株古树是如此的巨大,碧绿葱翠的枝条和附着的藤蔓遮蔽了方圆数十丈的空间,走入其中,仿佛整个人都映上了一层沁人的碧绿。

吸引两人全部眼光的,却不是这株罕见的古树。

离地两三丈高的一根横枝上,坐着一个纤柔的身影。

一身薄如冰綃一般的粉霞轻纱披在其身上,纤巧的足踝上,套着一双极其精美的麂皮短靴;不盈一握的腰身,细瘦修长的手臂裸露着,露出的雪白肌肤是如此的剔透,以至于映着轻纱泛着浅浅的粉红色。

淡青色的秀发如同瀑布一般垂至腰际,一双大眼闪烁着最深沉的大海的碧蓝。

微斜的阳光下,身影坐在碧绿的树枝上,轻风吹拂柔纱,仿佛有如林间的仙子一般。

只有看到眼前的身影,艾才明白所谓‘美丽的不似人类’这句话到底指的是什么。

“精灵族!?”

一旁的芙雅惊讶出声。

从身影头上那一对尖尖的长耳和纤弱的身形来看,很容易便让人联想起传说中的精灵一族。

也只有精灵一族,才能拥有这不属于凡俗的美丽吧。

前方的精灵女子开口说话,语气甚是冷淡,声音却如出谷的黄莺一般清脆动听。

只可惜对艾来说,精灵女子美丽动听的声音和鸟语没有任何区别,他一个字也听不懂。芙雅静静地聆听了片刻,也突然开口说起来,说得居然是听上去和精灵女子一样腔调的鸟语。

精灵女子一愣,报之以另一串长长的鸟语。两人就此交流起来。芙雅抽空朝艾笑了笑,快速道:

“她说的是古精灵语。”

“你也懂得精灵语?”

“古精灵语有好几十种分支,我只懂得其中的一种,幸好对方能听懂。”

百忙中,芙雅仍不忘时不时地给艾做一下翻译:

“她说,这里已经有几百年没有人类来过了。她问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到这里做什么。。。她说,在往前,有她们族人的一个村子。”

艾微微皱了皱眉,虽然眼前的两个女子都是罕见的绝色美女,说话的声音也各有韵味,但他实在不习惯在一片唧唧啾啾的鸟语声中发呆,只好选择往外走了几步,让两人好专心交流。

这个精灵女子,感觉中,怎么也不似有危险的样子。

外面,夕阳渐渐落了下去,森林里却仍然很是亮堂。

终于,最后一丝斜射的阳光也没入了树梢下方。

树林里面,在天空余晖的反射下,仍显得很是亮堂。

身后精灵族的女子,突然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尖叫,随即发出一连串拔高几度的声调,语气听上去似乎很紧张。

艾诧异地转过身来,只见精灵女子绝美的小脸上满是焦急,正从树枝上跃起。

人尚在半空中的时候,一幅诡异绝伦的画面出现了:先是一层灰色笼上了那如冰雪般无暇的玉容,随即精灵女子就像凋谢的花朵般突然枯萎下来,连同那粉色的轻纱,整个身躯如同燃烧殆尽般瞬间化为一团灰烬,随即,解体风化,在微风吹拂下,片刻后便飘散无痕。

第一百零三章 精灵小村

望着林间仙子一般的美丽女子就在眼前诡异地化灰消散,芙雅和艾都不由自主地失神了片刻,呆立当场,良久,芙雅才开口说话:

“这,这是怎么了?”

“她最后说了句什么?”

艾已经冷静了下来,语气变得和平时一样平淡。

“她,她只是说,这几天长老不让她们走得太远,天一黑就要回村里去的。”

“村里?”

“嗯,对了,刚才她说过,再往东走约十余里地,有个精灵族的村落,她们就生活在那里。”芙雅的语气也稍稍平复了下来。

“看来,我们得到那个村子去看看,,或许那里会有一些线索。”

“好。”

走出十余步之后,芙雅再回头望去时:

参天的碧梧树下,只余下几片零星的余烬,再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传言中,精灵族是天地间灵气所化,死后也会归还到天地之间,或许就是这样的吧?”芙雅低低地说道。

接下来一路无话,两人快速行进下,小半个时辰后,来到了一处低矮小山间的谷地。

谷中,是一片望不见边际的香雪林海,无数灿烂绽放的奇花点缀在密林枝叶藤蔓之间,花香弥漫,彩蝶和翠鸟翩翩其间,枝头上更有许多不知名的异果累累欲坠。

交织伸展的密密枝桠上,盘根错节的粗大树根旁,搭建着不少精致的小屋,都是由各种青绿色的枝条藤蔓构建,辅以柔韧的大片阔叶,外面饰以才采下来的鲜花,显得精致且自然,乍一看上去,仿佛和整片香雪林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随着两人走入林间,树枝巅,小屋中,钻出十来个一看就知是精灵族的人影来,围绕在芙雅和艾两人身边,唧唧喳喳的声音不断。

趁着芙雅和围上来的精灵们用鸟语交流的时候,艾往后退了一步,靠在身后的树上,仔细打量这群精灵。

围上来的精灵里,十之八九看上去都是女性,都穿着和先前那个女精灵差不多的彩色轻纱,每个人,都仿佛蕴天地之间的灵秀般,绝色倾城,让艾也觉得好一阵眼花缭乱。

站在稍远处没有靠上来的几个,从衣着上看,应该是男性的精灵,或身后背着木质猎弓,或是腰上插着精巧的猎刀;只不过,和外界的男子相比,精灵族的男性,显得很是纤弱修长,秀美的相貌更是超出世俗绝大多数的美女。

扰攘之中,一声略显苍老的声音从众人背后响起:

“远方来的人族稀客,欢迎来到埃尔斯村!”

发话的是一个年迈的老精灵,佝偻着身体,脸上堆积着厚厚的皱纹,整个人仿佛像一株上了年纪的老树根一般,两只眼睛却仍然如同碧绿的湖水般深邃清澈。

开口所说的话,居然是人类的语言,只是语气和用词都和大陆上现在的流行语有所不同,倒和吟游诗人吟唱的古诗有几分类似,艾也勉强能够听懂。

“我是本村唯一的长老,也是这里的村长,奥古斯杜。”

老精灵微微鞠了个躬,自我介绍道。

随即转过身,朝仍然围在周围不肯散去的年轻精灵们大声叫了几句,等到周围的精灵大都应声散去时,才继续对二人说道: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偏僻得很,这些小家伙们都没怎么见过人类,所以失礼了。”

“您客气了,长老。”芙雅文雅有礼地回答。

“请到老头儿的房间里稍坐一会儿吧。”

年迈的精灵当先引路,三人走入树林的深处,一株极其粗壮的古榕树下,有一幢通体以紫竹搭建的小屋。

小屋从外面看上去甚为低矮,钻入其中后,却发现也不甚逼窄。

屋内空空荡荡的,清新的紫竹气息弥漫其间,正中一株龙葵从地底穿过竹板,几片错落伸展开来的巨大枝叶天然的形成了一组桌椅。

老精灵招呼两人坐下,奉上几株鲜果后,蹒跚走到西侧的竹壁上,看着壁上悬挂着的一组古怪的木质符号比划了半天,这才转过身来,走到龙葵边上坐下,摇头晃脑地说道:

“今天是月轮历五千五百六十一年春二月金棘花日,离上一次有人族来这里已经有三百多年了阿。。。”

“我们这一族人,世代守护着这片雪云之谷,很少走出这里,前个月长老会那里又特地传来了禁行令。也不知道大陆上现在是怎样的情况了。”

看着芙雅,继续说道:

“年轻的女孩啊,我从你的身上,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芙雅脸上露出希冀的神色,取下身后的水晶弓,双手递了过去:

“奥古斯杜长老,您说的熟悉的气息,指的是这个吗?”

在透过小屋照射下来的光线下,澄澈透明的水晶弓一如往常,反射着夺目的光芒,不过弓臂之间,却不知如何,不再有点点晶芒凝聚。

在熟悉这把弓的芙雅和艾的眼中,仿佛这把神秘的上古神弓,不知何时陷入了沉睡之中。

老精灵拿起水晶弓,放在眼前仔细观看,又用手来回抚摸,良久,抬起头来,看着空处,发起了愣。

再过片刻,才一脸疑惑地开口道:

“没错,这把弓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奇怪的是,不管我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是否以前见过这把弓。难道是错觉?真是古怪。”

放下弓,老精灵话音一转,道:

“年轻人,还没有请教你们长途跋涉,到我们这么个偏僻的小村来做什么?这里只是个古旧的精灵小村,可没有你们人类通常寻找的那些什么宝贝啊?”

“奥古斯杜长老,我们是两个人类的冒险者,”芙雅顿了一顿,脸上显得有些踌躇。

一旁向来寡言少语的艾却在此时接过了话:

“我们两个,是在做一个冒险任务时,不小心迷失了方向,走入了一个迷雾山洞之后,无意中发现了这片美丽的密林;希望长老能容我们在这里歇息两天,等找到出路,我俩自会离去的。”

“噢,原来如此,这便是了,我们这里可难找的很的;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多休息几天吧,精灵族可是很好客的。”

老者点头,有些随意的应道。

接下来,似乎是因为很久没有人类来访的原因,老者兴致勃勃地拉着芙雅聊起了大陆上的情况来,不过在一旁的艾听来,两人说的内容却怎么也凑不到一起去:

老精灵所说大陆上的事情,或许是太过久远的缘故,素来甚为博学的芙雅多是一问三不知;而芙雅说出的大陆历史掌故,老精灵也常常瞠目以对。

时间就在两人这样毫无成效的沟通中一点点过去,直至小屋里的天色也终于暗了下来。

奥古斯杜这才意犹未尽地招呼了一个年轻的女性精灵过来,让她带着两位人族的稀客去歇息。

两人被带到树林边缘处的一处小屋内,屋子是用极其宽大且坚韧非常的整片莆叶制成,搭建在离地约三丈许的树杈上,用细细的藤蔓将莆叶和树杈缝合连接,既牢固又轻巧。芙雅一人躺在屋内,感受着背后莆叶传来阴阴的凉爽;艾则坐在门口,斜靠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似有所思。

虽然已是夜晚,小屋外不时有精灵女子的身影掠过,胆大的还将头凑近窗口,窥探屋内的动静。

看来少有的人族访客确实让这里的村民感到好奇不已。芙雅耳里,还能不时听到唧唧喳喳的讨论声:

“快来看呀,这就是人类啊?看来也和我们精灵差不多阿?”

“嗯,是呀。”

“咦,尼丽丝姐妹两个怎么没来呀,她们可是最爱热闹的。”

“一定是贪玩,跑到林外去,远了回不来了。违反了长老的禁令,可要挨骂了。看不着奇怪的人类可怪不了别人了,呵呵。”

直到夜空之中星辰闪亮时,小屋周围才安静了下来。芙雅这才开口,轻声询问艾道:

“刚才,奥古斯杜那里,你没有告诉他我们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原因?”

艾抬头望着树林上方迷人的星空,仿佛沉醉其中,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总觉得这里有些诡异,那第一个遇上的精灵女子,就这么诡异的消失了。还是等熟悉了这里的情况再决定怎么做好。你的弓,还是没有感觉吗?”

“是的。”芙雅微叹了口气:

“在那个山洞里,我还能隐隐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在召唤着这弓似地,等到了这幻之森林之后,就一点感觉也没有了,甚至连方向也判别不了。”

说道这里,芙雅却展颜说道:

“也对,如果仅凭这把弓,就能找到月之心的话,那么这个任务也太简单了;现在的情况,反而说明月之心,就在附近,要不然我的弓也不会出现异常。”

艾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隔了半饷,芙雅轻轻一笑,话音里带上了一丝戏弄:

“传说精灵族的女子都是美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这么坐在外面看得目不转睛的,看上了那一个啊?”

艾诧异地转过头来,看着芙雅,虽然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不象初识时那样和自己保持距离,但像刚才那样用略带玩笑甚至暧昧的语气和自己说话的,还是第一次。

“精灵族的女子确实个个美丽绝伦,不过仅就容貌而言,你也并不逊色于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艾想了想,淡淡的说道。

艾并不是刻意的恭维,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什么是恭维;他只是把自己的想法简单地说出来而已。

如果说芙雅让人马上联想到“绝色女子”的话,那么精灵一族的女子则只有“绝色“两个字而已了,她们的美丽,或许是太过于纯粹了,就仿佛是天地间自然的美景,只可供人欣赏沉醉其中,却常常让人忽略了她们的性别。

似乎是没想到一向木头木脑的艾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即便是在深夜里,芙雅的脸色也清晰可见的红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也会说好听的啦?”

说完后,便扭过头去,羞涩的眼神中却不可遏制地带上了一丝喜悦。

第一百零四章 过去的一天

夜已深,密林之中,静谧非常。

连日来的长途跋涉,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十分疲劳了,睡下不久,芙雅那里便传来了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艾仍是倚靠在门口,眼睛也已微微闭上,不过此时的他,仍然未曾入睡。

鼻翼处传来的是芙雅身上的淡淡幽香,以及密林中青草的清香气息。周围很安静,在他的意识之中,似乎一切都很正常,他没有感觉到半点让人警觉地危机。

然而艾内心深处,仍隐隐有着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

从进入这片神秘的森林以来,这种不安的感觉就萦绕在他心头,虽然很轻微,若有若无,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十分清晰,绝非他的错觉。

因此他至此仍未放心入睡。

不过即便他睡着了,也没有关系。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艾身体完全放松下来,进入深层休息的状态,他的精神仍会保持警觉,只是进入浅层睡眠之中,任何轻微的杀机都会让他自然而然的惊醒过来。

这是他多年来,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冒险,自然形成的一种野兽般的本能。

夜更深了,星光渐渐暗淡下来。

艾的呼吸,也逐渐低缓起来。

密林之中,不知何时,起了一层细纱一般的薄雾,随着时间的推移,雾越来越浓,萦绕漂浮在林间小屋之中,让整个香雪林,变成了犹如梦中的幻境。

清晨,清脆的鸟啼声传入耳中,让艾从深沉的休息中蓦然醒了过来。

睁开眼帘的一刹那,艾腾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惊骇的神色从脸上一掠而过。

鼻中,同样是清香的森林气息,但他现在身处的,已不是昨晚那个搭建在高树上的青莆小屋,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如茵的草坡!

身侧,好梦正酣的芙雅不久后也惊醒过来,看着周围迥异的环境,迷离的秀眸中仍有些茫然:

“怎么了,我们怎么会在这里的?”芙雅喃喃道。

“不知道。”

艾回答。

虽然艾的神情平静如常,但内心深处却泛起了惊天巨浪。

“什么人,能够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自己从林中小屋移至此处?他这是什么用意?”

深吸一口气,艾快速平静下心境,抬头四顾,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一片青葱的草地看上去似曾相识,应该是两人昨天曾经于附近路过,距离精灵小村不过约里许地。

除此之外,周围再没有任何线索。

艾沉默一会儿,道:

“我们再回去那个小村看看。”

抬手握上了背后的破甲剑柄,随即又放开,只是扭头对芙雅说了句:

“小心些了。”便快步向小村的方向行去。芙雅似乎仍有些不知所措,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跟着艾走去。

里许的路,片刻间便已到了。

山谷里,花树依旧烂漫,彩蝶尤然翩翩。

两人走入林间,似曾相识的一幕再次发生:十来个精灵族的俊美男女围绕了上来,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芙雅上前,和来人们聊了起来,却很快转过身来,对着艾惊讶地说道:

“她们,好像不记得我们了。”

一声略显苍老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远方来的人族稀客,欢迎来到埃尔斯村!”

艾和芙雅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压抑不住的惊骇之色。

扭过头去,果然还是那张上了年纪的树皮似的老脸,却有着如同碧绿的湖水般深邃清澈的眼睛。

“我是本村唯一的长老,也是这里的村长,奥古斯杜。”

老精灵鞠了个躬,接着说道:“请到老头儿的房间里稍坐一会儿吧。”芙雅一时失去了主意,转头看向艾。背插双剑的黑衣少年此时随意地斜靠在一株古树上,淡淡地笑了笑,脸上的神色已平静一如昨日:

“好,有劳长老在前带路了。”

同样的古榕树下,那幢紫竹小屋。芙雅和艾在龙葵叶上坐下后,年迈的精灵蹒跚走到西侧的竹壁上,看着壁上悬挂着的木质符号比划了一会儿,说道:

“今天是月轮历五千五百六十一年春二月金棘花日,离上一次有人族来这里已经有三百多年了啊。”

“长老,您肯定今天是月轮历五千五百六十一年春二月金棘花日吗?”

艾微微眯了眯眼,突地截入道。

“没错,日历上记得清清楚楚呢;小伙子,你也熟悉我们精灵一族的历法吗?”

老精灵再次凑近木头符号,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脸上的皱纹仿佛又加深了三分。

“我不懂,只是惊讶精灵一族的历史居然如此悠久。”

艾凝视着眼前的精灵族长老,沉默片刻,方才开口答道。

奥古斯杜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似乎也舒展了开来:

“呵呵,五千多年,对人类来说,是很悠久的历史了,对精灵族来说,却还算不了什么。我老头子就活了近一千多年了;真要算起来,我族在大陆上的历史,只怕可以追溯到几万年前的时代了。”

转向芙雅,继续说道:

“年轻的女孩啊,我从你的身上,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芙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长老,您确信之前从没见过我们两个吗?”

“当然,上次人类冒险者来我们这个小村子,还是三百年前的事了,怎么可能见过你们两个年轻人?怎么,别看我老头子虽然年纪大了,脑子可还清醒地很呢,别说三百年前的事,就是再早一点,也记得清清楚楚的。”

老精灵感觉受了轻视似地,口气微微有了些恼意。

接下来,还是和昨日大同小异,奥古斯杜絮絮叨叨地询问着大陆的近况;而芙雅则已经没有心思多说,草草敷衍了一会儿之后,便借口累了需要休息,退了出来。

由一位年轻娇美的精灵女子引去休憩的路上,芙雅抽了个空,走到堕后的艾身侧轻轻地问道:

“我们该怎么办?我有点迷糊了。”

“既来之,则安之。”

艾缓缓答道,脸上神色肃穆,只是也没有没有半点异常的神色。

再一天。

山脊上,错落的层林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每一片枝叶都在晨露清风中尽情地舒展着,浅浅深深的绿色犹如活过来一般。

倒映在山脚下的小湖中,便是层层叠叠,如同宝石般迷人的湛蓝色。

如画的风景之中,芙雅坐在一株小树的枝丫上,长裙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树下,艾靠坐在树根处,闭着双眼。

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对图画中人。只不过两人的神情,却似乎不在眼前的美景之中。

昨天晚上,两人再一次在不知不觉中移离了小村,直到清晨,醒过来之后,回到精灵小村,与初到时同样的一幕第三次发生了。芙雅看着眼前小湖:

“真美,美得仿佛不是真的一样。”

“艾,你怎么看?是有人故弄玄虚还是,我们真的陷入了一个幻境?无法自拔?”

似乎在询问,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艾闭着眼,仔细回忆着昨晚的情况:

小村里,似乎有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让人不知不觉中陷入沉睡;即使艾和芙雅预先有了准备也没有用。但不知如何,艾现在却似乎能够依稀回想起,自己沉睡后的那一幕,仿佛睡着的只是他的肉体,而灵魂却脱离开来,在外面远远看着,就像一个不相关的旁观者。

“不是幻境,要有幻境的话,也不是针对我们的幻境。”

艾喃喃说着,若有所思:

“屋门外的丁零花,昨晚前谢了一朵,而今天早晨,又恢复到了一天前的十二朵;村子里那株古沙罗树根处,我在不起眼处刻下了一个记号,今天去看时,却凭空消失了。就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昨天。”

从两人在山坡地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下方山谷中那一片香雪林,和其中的精灵小村,艾稍停了片刻,继续说道:

“那片林子里,似乎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属于里面的一切,都只能生活在过去的那一天。时间,仿佛在那一天停止了,每天醒来,就会失去昨天的记忆,因此对他们而言,永远不会有新的一天。”

“真的吗?真有这种力量?那是种怎样的力量?”芙雅颦起了眉,思量了片刻。

“不知道,只是我的感觉。不一定正确。”

“我相信你的感觉。。。这种情况下,可信的,也只有自己的感觉了。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芙雅想了想,肃然道。

“不干什么,我会到处逛一逛;你会精灵语,不妨找几个人聊聊天。”

艾似乎是很随意的回答着,眼睛仍是闭着。芙雅盯着艾的脸庞看了会儿,突然莞尔一笑:

“你说的没错,我该去找那些精灵们聊聊,如果你的感觉没错,他们会失去昨天的记忆的话,那么至少记得昨天前的事情的事情,聊聊过去的事情,总会发现些蛛丝马迹的。”

第一百零五章 月神神庙

艾靠坐在老精灵奥古斯杜的小屋旁的一株大树上,这里是小村的中心。

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在身上,有一种慵懒的温馨。

他已经在林子里转了三圈了。

林子不大,约四五亩见方,共有五十来幢精灵小屋,百来个美丽的女性精灵和十几个英俊秀气的男性精灵。

村子里的年轻居民们应该更喜欢同样美丽,而且也会说精灵语的芙雅,而不是长相普通,神情冷漠,裹在一身黑色披风里的艾,是故大多数都围绕在村子那头的芙雅处;偶尔有几个在这里的,也多不敢靠的太近,而是躲在树干花丛后面,远远地窥视着他的动静,不时有窃窃私语声传来。

艾也乐得清静。

他在林子里并没有发现什么古怪或是值得注意的东西。

精灵小村,一如他初到时的样子,美丽,宁静,祥和,仿佛完美;便是艾自己出身的那个海岛小村,也远远不能和这里媲美。

艾闭上眼,让意识毫无阻碍地发散开去,去感觉周围的一切。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精于观察,分析和判断的人物,以往能够屡脱困境,靠的更多的是他的本能或是直觉,这才是他的长处。

昨晚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让艾相信,一切怪异的根源,就在这小村里。只是艾不知道,在白天,清醒地时候,是否能再次有同样的感觉,或是感觉到什么线索。

心里一片宁静,周围的一切在意识之中,逐渐变大,逐渐清晰起来。

小鸟的每一声轻啼,彩蝶的每一下震翼,都如同近在眼前。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正常,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突然,艾微微一震,睁开眼来。

前方,花树掩映之中,芙雅踩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来,带起一路粉香花雨。

“有发现?”艾微微抬起身。

“是的。”芙雅的脸上尤带着些兴奋之色。

“我跟她们好些人聊过了,虽然其中没有人知道月心石的线索,也没有人能认识我身上的水晶弓;但是却终于确认了她们确实是上古月精灵一族。”

“上古月精灵?”

“是的,上古月精灵信奉的就是月之女神,也就是爱之女神弗洛蒂娅;月神之弓,传说就是月精灵一族献祭了自己悠长的生命,获取女神神力而制造的神器,是月精灵一族的传承之宝。”

“你感觉得没错,确实有古怪,这里的精灵们,似乎记忆里就缺了对月神之弓的一块,这对月精灵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不过,她们谈到了祭祀女神的事情,那这里应该建有神庙。”

稍稍顿了一顿,芙雅眼中露出罕见的神采,继续道:

“虽然她们不会把神庙的地址告诉我们,但是应该离这里不会太远的,毕竟以精灵族的传统,七天为一个礼拜,每个礼拜都要去神庙祭祀的;如果能够发现月之女神的神庙,那里应该会有月心石的线索的。”

艾想了想,简单地说道;

“是。”

达成一致后,两人很快行动起来,这一次,运气还算不错,不久后他们就找到了线索。芙雅在距离小村不到里许的山坡上发现了一条荒废已久的小径。

说是小径,其实不过是几块残留的青石碎块。这条小径应该已经被遗弃很久了,原来是路径的位置,早已被草花和灌木淹没,有的地方,甚至已是粗过合抱的大树了;只残留下零星几块尚未被完全风化或绿植吞没的青石板,依稀指引着原来的方向。

“精灵一族是十分崇尚自然的种族,不会去刻意破坏自然,整个村落里,没有人工雕饰的痕迹,连居住的房屋也是用天然的植物搭建而成的;这里居然能够发现青石板,应该是通往一处很重要的地方。”芙雅在一旁轻轻解释道。

小径曲曲折折,一路沿着山坡往上。

虽然沿途花树草木茂盛,残留的青石痕迹难辨,容易迷失方向,但在两个都有圣域水准的高手有意追寻下,也不是件太过困难之事。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来到了接近山顶的地方。

小径径直没入了前方一个山洞之中。

小心翼翼地走入山洞,两人抬眼细看:

山洞不大,也就四五丈见方,地面甚为平整,显是曾经人工修饰。

但从四壁风化剥落严重的岩壁来看,似乎这里也荒废已久。地面和岩壁上,还似乎刻着些莫名的图案,符号或是文字,但都已茫不可辨。

山洞的中央,孤零零矗立着一具约两人高的石像,从眉目和曲线上,依稀还分辨得出是个女子,身体上遍布的苔青和腐蚀风化痕迹昭示着无情岁月流逝的痕迹。

除此之外,山洞里空空荡荡的,再没有什么惹眼的东西。芙雅绕着山洞走了一圈,也没有什么发现,略带失望地走到艾的身旁,顺着艾的目光,看向石像的脸庞。

一线柔和的天光从山洞顶部的缝隙里射了下来,正好落在了石像的头部;从艾的角度看上去,石像的脸庞似乎在低头微笑,又似乎只是冷漠地俯视众生。

“这就是月之女神的神像了,奇怪,怎么腐蚀得这样厉害?仿佛荒废了好久的样子?”芙雅喃喃道。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虽然精灵们每七天就会来祭祀一次,但如果山下的精灵们确实没有过去一天的记忆的话,那么对他们而言,几天前的事,或许已经是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事情了。不过,这里确定是月精灵的神庙吗?”

艾仍是抬头,仔细地看着石像,口中回答道。

“没错,这应该就是月之女神弗洛蒂娅,虽然容貌看不太清了;不过还是有办法辨认的,因为弗洛蒂娅又被称为双面女神的。”芙雅转到另一侧,看了看,随后说道。

石像的后面,赫然有着另一张脸。这一张脸,却笼罩在面纱下面,看不清楚表情。

虽然明知月心之珠这种精灵族的传承之宝,被随意塞在石像的哪个洞里,或是山洞中的什么角落里的可能微乎其微,芙雅仍是上上下下,将眼前的石像仔细检查了一遍,同时不停用手在石像上随处敲击着。

随着检查过的地方越来越多,芙雅脸上失望的神色也愈加明显起来。

艾却没有上前帮手,只在心中暗自思索:

“眼前这个狭窄简陋的地方,居然是神庙吗?和原先心中想象的可大不相同。还是仅是因为时间太久了的缘故?”

一侧的芙雅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呼:

“这里还有一条小路!”

山洞的最深处,一块巨大的天然方石的后面,有一条隐秘的青石小径,俯下身,沿着小径往前行了不几步,便走出了山洞,外面是另一侧的山坡,茂盛葱郁的草木再一次覆盖了小径,只依稀分辨得出大致通往的方向。

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静谧的夜空之中。

艾无语地看着眼前那幢破旧的弗洛蒂娅女神像,这是顺着那条小径,两人发现的第七座月之女神石像。整个路线,恰好沿着环绕着底下精灵小村的四面山坡,绕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

七处地方,或是狭小的山洞,或是直接开凿在山壁之内,除了塑像的姿势各有不同外,都差不多的简陋,看上去也都荒弃已久。

眼前的这一尊塑像,应是孤悬在山壁之上,历经风吹日晒的缘故,显得更是破损不堪,甚至塑像的手臂也已残缺不全。

这样的地方,显然不可能藏有蕴有神秘魔力的月心之珠的。芙雅显是有些失去了希望,俏然一人,站在山崖边缘,看着下方宁静的香雪林出神。

寂静之中,艾突然问道:

“这些淡青色的石头叫什么名字?好像每一座雕像底座上,都装饰着不少这种石头。”芙雅转过身来看了看,清凉的月色照射下,雕像底座上,有着点点地青色微光闪烁。

“嗯,这是寒精石,虽然不及我这张弓的月魂石的罕见,也是少有的宝石,据说也能够吸收月亮的光华。因此常用来制作和月之女神弗洛蒂娅相关的东西,在这些雕像上发现这些寒精石,也是正常的事情。”

“这些石头似乎在散发着一种阴寒的气息,我能够感觉到。”芙雅微微惊讶地说道:

“你能感觉到?传说中弗洛蒂娅是阴系的神灵,寒精石虽然能够散发寒力,但其所吸收的月之寒力实在太过稀薄了,据说,在月精灵族之中,也只有能与女神沟通的精灵女祭祀们才有可能感觉到。”

“而且,这里只有这么点寒精石,要是这座雕像是整块寒精石塑的,那你感觉到还有点可能。。。本来以为这里月女神的神像即使不是以月魂石制作的,至少也该是整块寒精石的。”芙雅轻叹了口气。

“那就对了,”

艾淡淡地说道:

“今天中午时分,底下的小村里,我感到了一股同样的阴寒气息。”

第一百零六章 幻境?真实?

又是深夜。

这个时分,整个精灵小村像往常一样,早已陷入沉睡之中。

如水一般的月光透过枝梢,散落在整片树林里,小村似乎如同梦幻一般的晶莹通透。

万籁俱静之中,两道人影自远而近,迅快地掠入了林木深处。

正是匆匆赶来的芙雅和艾。

不一刻,两人便来到了树林中心,那颗径长有三四丈,仿佛不知道有几千年树龄的古榕树下。艾停下脚步,闭上眼,似陷入沉思。

少歇,艾蓦地睁开眼,道:

“就在这里了。”

随即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跃上了粗大的主干顶部;在那里,拨开层层叠叠的枝丫和藤蔓,一个一人宽的树洞赫然显露在眼前。

往树洞中看了一眼之后,艾并未犹豫,低声说道:

“我下去看看。”随后,涌身跃下。

树洞极深,超出了艾的想象;洞里是深浓的黑色,跃身其中后,外界的星月之光一下子便被吞噬。艾闭上眼,意识散发开来的同时,在心中默数。

数到五息的时候,脚上触及了坚实的地面,艾手中的长剑前探,随即顺势一个前翻,消去冲势后,轻巧的站定,抬眼望四周望去。

映入他眼中的,是一个空旷高大的殿堂,高近三丈,宽约七八丈许,前方径直伸展下去,看不见边际,看上去像一条巨大的通道。

整个殿堂,从底至顶,全部以丈余见方青石砌成,平整光滑,虽然应该历经了不知多少年的时间,看上去仍仿佛是新建不久的样子。

大半的青石上,嵌着大块大块的寒精石,散发着青濛濛的光芒,照得通道里纤毫毕现。

照艾的估算,自己至少下落了十五六丈,没想到地底十余丈的深处,还埋藏着这么一个宏大神秘的所在。

此时,啪地一声轻响,宛如一叶坠地,芙雅随之跃了下来,落地之后,也显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沿途嵌在青石上的寒精石,并不是方方正正的整块,而是刻成玄异的符号文字,或者是雕琢成神秘的怪兽图案。艾虽然全然不识,也能感觉到那股洪荒古老的气息。芙雅在一旁轻轻解释道:

“这些符文,是精灵族献给月之女神的古祭词;这些图案,则是传说中,臣服于女神麾下的上古神兽们。”

稍停片刻之后,两人收拾心情,顺着通道往下走去。

前方的通道不知通往何处,一眼望去,似没有尽头。两人小心翼翼,一前一后,抬步前行,同时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空荡荡的通道之中,不知掩藏着什么样的危险,在等待着两人;也或许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会埋藏着月之心石的线索。

不知道走了多久,除了周围的符号图案变幻之外,一切依然没有变化,通道里,只有两人行进脚步的回声。

渐渐地,通道里起了一层雾气,开始时,只是薄薄的,紧贴着地面。

艾脸色未变,只是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简短地说道:

“我们得赶快通过这里。”随即加快脚步,往前方快速跑去。

雾气,渐渐弥漫开来。在寒精石青色光芒的照射下,整条通道有如仙境一般,如梦似幻。芙雅跟在艾的身后,快速朝前跑着,不知何时,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些朦胧的幻觉:

周围那些寒精石刻成的神秘怪兽的图案,在雾气中,仿佛都活了过来,化身成了真实的怪兽,在身边狰狞作态,咆哮嘶吼着。

心神恍惚间,瞥到前方在雾气中忽隐忽现的矫健黑色身影,蓦然一惊,顿时清醒过来。不敢再细看两边石壁上的图案,摇了摇头,将杂念抛出脑后,紧紧跟了上去。

突然间,艾的身影一下子停了下来。

前方是一个宽阔无比的大厅,同样空荡荡的,只是大厅的另一侧,已经没有了通道,而是一溜均匀地摆放着七座巨大的弗洛蒂娅的雕像。

雕像约三丈余高,每座都是由整块的寒精石雕成,青濛濛的光芒照亮了整座大厅。

雕像的姿势各不相同,一眼望去,和两人白天在山坡上见到的七座石像一一对应,这里的雕工,却如鬼斧神工,仿佛爱之女神活了过来一样,在眼前化身千万,却同样艳丽绝伦而又高高在上,让人忍不住顶礼膜拜。

每一座雕像身后,有一扇紧闭着的小门。

“这些小门,示意后面另有洞天吗。怎么选?”芙雅喃喃自语。

顺着雕像,一座一座仔细望过去。突然之间,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芙雅觉得左手第二座雕像似乎冲着自己微笑了一下,定睛细看时,却又毫无发现。

“它在召唤我吗?”心中隐隐浮现出这么个念头,芙雅定了定神,轻声道:

“我选这个。”

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艾并未跟上,而是闭上眼,仍站在原地。

“喂,你有什么发现吗?”

“如果你让我选的话,我会选当中的那一个。”

艾睁开眼,淡淡的说道:

“不是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这一座雕像上,我能感到远超过其余的阴寒气息。”芙雅秀颜犹豫之色一闪而过,代之以浅浅一笑:

“好,我相信你的感觉。”

既然做出了决定,芙雅和艾便不犹豫,快步向雕塑后的小门走去。

“吱呀”一声,看似厚重的小门并未锁上,一推便开了。

艾在开了一条缝的门口稍待了片刻,确定没有异常的动静后,举步踏入了门后。

小门后是一片漆黑,大厅里的光亮不知如何完全没有透射过来。

明和暗之间的突然转换让随后进来的芙雅滞了一滞;随着无边的黑暗同时笼罩上身的,还有一股刺骨无比的寒冷。

“好冷。”芙雅不由自主地拢起了双臂,缩了缩身体。

走在前头的艾双眼眯了起来,突如其来的黑暗并未丝毫影响到他的感觉;艾也感到了那股寒意,不同于寒精石的阴寒之气,也决不是心理上的幻境,而是真真实实切肤的寒气,就仿佛从温暖的冬天瞬时来到了冰天雪地的深冬。

随着寒气而来的,还有一丝隐晦的杀气;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艾的身体微微躬了起来,整个人有如一头潜伏觅食的豹一般,小心而无声地向前踏出几步。

蓦然,艾轻轻地咦了一声,身后的小门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关上了,而且在艾的感觉中,身后已再也没有了小门的存在,仿佛就此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剩下的,就是一堵坚实的石壁。

“嗯?”芙雅也发现了身后的异常。

艾并未迟疑,转身继续往前走去。他知道现在绝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

剩下的通道并不很长,不过一盏茶的时候,两人便走了出来。

通道的出口,是一座山谷的谷底。

四面低缓的山坡环绕,中间是一片百丈来宽的小湖,赫然就是芙雅和艾那日来过的,小村旁的那座山谷。

只是此时的山谷,看上去却和白天截然不同:

一轮血色的弯月低低的挂在天空一角,让天空的这一侧透着浓浓的血煞之气,而其余的地方,则堆满了漆黑浓厚的云层,仿佛压在人的头上;一丝丝青黑色的闪电在云层里出没。

白天湛蓝的小湖此时也泛着深浓的血腥色,湖面上不时有惨白的泡沫堆积;四周,山脊上原本葱郁秀丽,生机勃勃地树林仿佛一夜间凋零,只剩下干枯扭曲的树枝刺往天空,在黑夜里显得死气森森。

如果说,白天的山谷是集美丽,宁静和生机勃勃与一体的话,那么眼前的景象则正好相反,充满了阴寒,血腥和凶厉的气息。

如果不是同样的山脊和小湖的形状,芙雅和艾定会以为自己是被移送到了一处全然陌生的地方。

蓦然,这山谷中起风了,风阴寒刺骨;天地之间,突然间充满了尖厉刺耳的嚎啸之声。

四周山脊的树林,在狂风中有如无数黑影憧憧,仿佛化身千百凶兽,似欲往两人扑来。

这片美丽至如梦似幻的秘境,似乎在今夜终于露出了隐藏良久的凶暗一面。

狂风愈来愈猛烈,吹在身上的感觉,从一开始如冰冷的刀锋,变成了如同扑面砸来的巨锤;让人几乎无法呼吸,耳目俱废。芙雅一面勉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一面仍在观察着四周,希望寻找到解脱眼前局面的线索;突然间,艾迅速转过身来,一把抓住芙雅的手臂,朝后方飞退,虽然听不清声音,但还是可以从他的嘴型中看出在喊着:

“快走!”

身后的血湖,当中的水面诡异地波动起来,随后不停地上涨,五米,十米,从中钻出一个怪兽的巨头来,直直伸往高空。

竟是一条无比巨大的怪蛇,仅伸出水面的部分,就超过了百米来长,充塞天地般的巨大蛇体顶部,居然一左一右,生有两颗蛇头,两副眼睛,一副金黄,一副血红,就有如天地间,升起了四颗月亮一般。

“双头魔蛇辛夔拉!传说中,弗洛蒂娅的坐骑!”

奔逃中,芙雅回头一瞥,不由得惊呼出声:

“这,这究竟是幻境还是真实的?刚才在石壁上还看到辛夔拉的图像?”

仿佛是听到了芙雅的惊叫,巨蛇的两个头巡视一圈后,同时转了过来,四只眼睛冷冷盯着下方有如蝼蚁般亡命逃窜的两人。巨大如实质般的凛冽威压和杀气无可抗拒的压了下来。

同时,山坡周围,几道类似地可怕杀气也升腾了起来。

天空中,浓厚的黑云压得更低了,无数青黑色的闪电如小蛇一般,在云中明灭。

艾蓦然停了下来,他发现,两人已经被突然出现的杀气围在了中央。

现在再逃跑已经没有了意义,和芙雅一样,艾也不知道,现在他所处的,是幻境还是真实。

理智告诉他,这应该是幻境;但身体的感觉和本能意识,却一直强烈地提醒着他,周围的一切,无比真实,绝不是他的幻觉。

无论如何,艾都不会束手待缚。他总要拼一下,即便这是月之女神亲手布置的幻境。

一伸手,从站在一旁,有些失神的芙雅手中取过那把水晶弓,随后,在弦上搭上手中的破甲。

久已失去光辉的水晶弓,不知何时,弓臂间,又有了点点的星芒闪烁着。

与天空中愈来愈近的金色和血色“圆月”相比,这一点光芒,就有如萤火一样,仿佛随时会熄灭,然而艾持弓的手臂却没有一丝颤动。

瞄准了,“嗖”地一声,破甲破空飞出。

破甲飞出的同时,一声震动天地的巨雷在耳鼓中轰然鸣响;随后,暴雨如倾倒般从天而降。

森森鬼域般的景象,和充塞天地间的洪荒巨兽,突然间,就这么消失眼前,随后,天地间,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

第一百零七章 缘,分

艾将自己斗篷紧紧地裹在身上,倒是挡住的大部分的雨水;芙雅虽然也带着一件防雨的斗篷,却没什么用,这么大的雨,只一会儿,浑身便湿透了。

两人在黑暗中,互相搀扶着,探索前行;原本的的小山谷和小湖,仿佛化作了一片无垠的黑暗,无论两人怎么走,朝哪个方向走,都只是一模一样的黑暗。

无论是艾的直觉,还是芙雅的水晶弓,在这片突如其来的黑暗中,都失去了确认方位的能力。

。。。

两人躲在一处不知道是突出的山崖还是几株古树形成的小小空间下,勉强遮蔽身体。

外面,仍是似永不止息的暴雨和狂风,肆虐不止。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么一处孤零零的空间。

“喂,”芙雅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嗯。”

“我,我有话和你说。”

艾扭过头去,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美丽脸庞,水晶弓的微光下,那本是迷离莫测的双眼,此时闪烁着略带羞涩却坚决的目光。

“我喜欢你。”

一具微微颤抖着的温热娇躯倚进了艾的怀里。

冷雨凄风中,天地间,只剩下艾自己,以及身体紧贴着的那个人。

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暴风雨不知何时小了下来,天地间,渐渐回复了宁静。

一轮满月高高悬挂在如洗的碧空,映照在下面湛蓝如镜的小湖上。

山谷里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来应有的美丽和静谧。

细碎轻柔的雨声从湖畔,从绿茵处传来,这声音是如此地轻柔,又是如此地销魂;细听下,仿佛天地也开始溶化了。

。。。

清晨。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落在林间,在薄薄的晨露雾气中,织出多串七彩的虹珠。

树下,芙雅慵懒地伏在艾的怀里,散落的秀发遮住了脸容。两条雪白的修长玉腿从披风下滑落了出来,在阳光照射下,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轻微的低语在艾耳边响起:

“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也会是我唯一的男人;你也是一样。”

“以前的事情我不管,从今天开始,到明天,后天,永远,你都只能陪着我一个。”

“否则,我会用这把弓亲手杀死你,然后,再杀死我自己。”

声音柔媚,却充满着一往无前的坚决。

艾并没有说话,而是微仰着头,看着上方如梦幻般美丽的虹霓。

“明天?明天会是怎样?”

他不知道,也不知道如何去回复怀中的女子。

最终,只是默默地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半饷后,两人来到谷地的小湖畔,却惊讶地发现原本湛蓝的湖泊一夜间竟已经干涸,露出了湖底的零乱碎石,仿佛湖水都化成了暴雨散去。

“昨晚发生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幻境啊?”芙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随即又想起什么,脸上不由得浮起一层酡红。

“不知道,或许是真,或许是幻;如果是幻觉的话,应该也是由我们闯入后激发的。”

艾摇了摇头,眼睛却一直盯着湖底的一处。

那里,湖底中央的碎石块里,赫然有一处向下的石台阶梯,不知通往湖底下哪里;一柄黑色的长剑,笔直地插在阶梯口。

艾率先走向湖底,拔起破甲后,往阶梯下看了一眼,底下黑乎乎的,不知深浅。

身侧的芙雅低声自语:

“这底下,好像有什么在召唤我似的。”

两人对视一眼,便同时往阶梯通往的方向走了下去。

阶梯不长,往下走了约十来丈左右的距离后,尽头处便有青蒙蒙的光芒闪动。

底下是一座圆形的殿堂,径过五丈有余,高也相仿;整个殿堂,从地面到墙壁,都是以寒精石砌成,寒气逼人。

整座大殿空空荡荡的,正中有一个小小的祭坛。

祭坛上方悬空飘浮着一颗小小的心形的晶石,看材质,应该也是月魂石,不过比之芙雅的水晶弓,显得更是晶莹剔透;在四周青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芙雅缓缓走上前去,水晶弓紧握在手中。

尚未完全靠近的时候,那颗小小的心型晶石,似乎受了什么牵引似地,往芙雅的方向慢慢地飞了过来,直直地飞到水晶弓臂正中的地方。

在和弓臂接触的一刹那,一道炫目的白光闪过,心形的晶石竟然完全溶入了弓臂之中。随后,弓臂中本来若有若无,一闪即灭的星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多了起来。

一点两点,三点四点,然后是一片一片,到最后,整张弓,通体都闪亮着一致无二的柔和星芒;而不再是原先那张晶莹透明,却是只能反射外界光线的水晶弓。芙雅右手紧握着弓臂,双眼闭了起来,全副心神沉浸在手中的弓上,感觉着那里的奇异变化。

她的人不知不觉漂浮了起来,飞往祭台的上方,直至凌空悬浮在大殿的上空。

长长的金发和裙裾诡异地无风自动,整个人,在周围青光和手中月神之弓星芒的照射下,竟似也发出淡淡的光芒。

那一刻,那绝世的身姿和容颜,就仿佛月之女神弗洛蒂娅降临;靠站在一边的艾,也一时为之震慑。

空中的芙雅左手伸出,搭上弓弦,往后拉开。弓臂上的星芒如同流水般延展开来,已然分不清弓臂和弓弦,而是融合在一起。

月神之弓,就像一轮弯月,随着芙雅的动作,逐渐饱满起来,直至化成了一轮满月,清辉耀目。

虽然芙雅仍是闭着双眼,手中的弓也是随便指向一个方向,但就在她手中生成那轮明月的刹那间,一旁的艾清晰地感到一股无以伦比的威压从上方降了下来,随着这威压,还有一种冥冥的锁定感,就如同被一支无可躲避的命运之箭牢牢锁定了一样。

此时空中的芙雅睁开了眼,口中发出一声轻轻的讶异声,随即轻轻的落了下来,手中的明月,也再次恢复到了弯弓的原样。

“我怎么会飞了起来?”芙雅喃喃自语。

“怎样?”

见艾开口询问,芙雅喜孜孜地回答道:

“好神奇的力量,虽然是闭着眼,但在我开弓的那瞬间,我感觉,只要是我脑海中感觉得到的地方,我不需要瞄准,也必然能射中,我射出的箭,无法躲避;就像明月的光辉洒向大地那样。”

“这就是月神之弓的真正力量吗?这力量,如此神奇,甚至超越了人的想象;无愧于大陆上排名第一的神弓。”

冷淡如艾,也不由得在心中轻叹。芙雅伏下身,仔细地看着先前忽略的,刻在祭台周围的那一串神秘的精灵文字。

半饷后,她抬起头来,轻声说道:

“这里的上古精灵文很是深奥,我也只能看懂个大概。”

“失去神弓。。。长老会降下惩罚。。。魔法阵。。。诅咒。。。失去记忆。。。永远只能活在过去的那一天。。。守护。。。直至月神之心复原的那一天。”

“我想我知道那精灵小村是怎么回事了。”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芙雅兴致颇浓地在这个地下密殿里仔仔细细的搜寻了一遍,不过再无所获。

整座寒精石神殿内空空荡荡的,没有想象中的上古精灵族的秘宝,甚至也发现另一处类似的精灵文字记载。

即便如此,芙雅仍是没有半点失望的样子,仿佛之前的仔细搜索,只不过是为了在这座发现月心之珠的神殿里多逗留一会儿而已。

两人走出干涸的湖底时,太阳已是高悬在上空。

山谷寂寂,草木葱郁,和清晨时一般无二,但艾却直觉觉得周围的环境似已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见芙雅手握着月神之心,略带雀跃地按着原路朝山下小村走去,艾微微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山谷下方,远远望去,那一片密林依然是花香似海。

但两人走进去了之后,才发现密林里已经大变了样,原来的林间小径,多已难以辨认;路径上长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花木碧树;而那一处处林间精灵小屋,则渺然无影,似乎一夜间消失了,随之不见的,还有那如仙灵般的精灵族人。

密林正中,那一棵参天的古榕树还在,只是已不复昨日的苍翠,显得枯槁了不少。

走到这里,芙雅终于忍不住讶然开口:

“这,这儿是怎么了?难道是我们走错方向了?”

艾轻叹一声,道:“如果湖底的那个神殿的记载是真的话,我想,那股让这里永远陷在过去一天的神秘力量已经消散了;过去的那一天,或许已经是几千年以前了。这里的精灵族虽然有悠长的生命,看来还是敌不过岁月的流逝。”芙雅想了片刻,这才明白了艾的意思。脸上露出淡淡的忧伤自责:

“像我们最初遇上的那个精灵一样,突然消逝吗?是我们的到来,害了他们吧。”

“这或者是他们的宿命。”

艾漠然回答,抬头看着四周寂静的香雪林海,熟悉而又陌生。

在永远陷入昨天,和醒来却立刻消逝之间,崇尚自然的精灵族,会做怎样的选择?

虽然他们已没有机会选择。

两天后,密林中。

无数挺拔的红杉参天矗立,最高的超过百米以上,底下是堆积了不知多厚的枯枝败叶。

两道人影迅快地在林间掠过,沙沙的脚步声惊破了密林的寂静。

正是芙雅和艾两人。

艾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前方,森林的边缘已隐约可见。再往前,便是通向七传奇之一,“帝师法诺”隐居的山谷了。

下一刻,芙雅也收住了脚步,走了回来,略显亲昵地微微靠在艾的身侧,轻声道:

“怎么了,艾”

一路上,本来就少言寡语的艾显得更为沉默了,反倒是芙雅不时地主动和艾柔声说些什么。

艾默然凝视着前方,半饷后,终于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

“我想我该走了,你我就此分手吧。”芙雅娇躯轻颤:

“你要走了?为什么?你,是不想去见我的老师,还是。。。还是。。。不想和我在一起?”

艾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说道:

“是的。”

闻言,芙雅骇然转过身来:

“为,为什么?”

她的声音压制不住的颤抖着。

艾定神,看着眼前这个风华绝代,身份神秘莫测的女子;这个年纪轻轻,便已是圣域;大陆上绝无仅有的神器“月神之心的拥有者;七传奇之一,和当今帝室关系密切的格伦法诺的女弟子。

那双迷离如梦的美眸之中,如今却混杂着震惊,害怕,羞愤,甚至最后一点点希冀的眼神。

终还是轻叹一声,缓缓道:

“我只是个流浪的雇佣剑手,完成了任务,自然得走了。”

“你,我。。。”

望着眼前那一双似乎亘古不变,深邃得无法看穿的黑色双眸,耳中仍是那冷冷淡淡的语气,芙雅只觉得虽然有着千言万语,却一时间一句也说不出来。

她这才发现,这个和自己有着最亲密关系的男子,其实和自己隔得很远,从来也没有靠近过。

“我,我说过,你要离开我,我会杀死你的。”

“我,知道。”

低下头,看着一根银色的箭矢在月神之心的弦上亮起,成形。

艾只是低低应了一句,片刻后,转身,朝另一方向走开去。

指着离去的背影的银箭箭尖,不一会儿,颤抖了起来。终于,泪水不可遏止地夺眶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世界,直至看不清那黑色的背影是如何消失在地平线外。

“这个人,真的是没有心的么?”

格伦法诺当初的那一句话,突兀地从记忆中翻了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醉酒,夜袭

勒罗古镇。

小镇人不多,一共也就千来户人家,地理位置却很紧要;紧扼通往天际高原五条要道最西侧的那一条,同时背靠着广袤的龙断山脉和赤龙古林;因此一向以来,都是繁华得很。

夜幕降临的时分,勒罗小镇唯一的主干道上,赤龙酒馆内。

一天的生意到了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

赤龙酒馆是镇上最好的酒馆,为小镇居民和往来的商客旅人提供最醇的酒,最可口的牛排,以及最美丽的女人。

酒馆内进,沿着柜台,可以一览整个酒馆情况的一排高桌上,坐着个四十来岁,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男子手撑在桌上,斜着头看着店内,似乎已经微醉,半开半闭的眼中却偶尔有精芒闪动。

酒馆内,二三十张木质长桌上,大半都坐满了客人。

年轻的侍女手托木盘走了过来,恭敬地说道:

“詹森先生,这是您加点的威尔士纯麦酒。”

名叫詹森的中年男子衣角处绣着一柄银色的小剑,代表他是本地剑士行会的一员。

詹森年轻也是个著名的冒险剑手,过惯了出生入死,刀头舔血的日子,混出名声后凭着关系在本地剑士协会当了个客座教习,算是摆脱了以前过一天算一天的危险日子,也和当地的上层人士挂上了勾。

詹森的桌前简单得很,只有一杯威尔士纯麦酒。他举起杯,小小地抿了一口。

威尔士纯麦酒是当地的特产,用新鲜麦酒两次蒸酿再陈年后得到,比之一般的麦酒,口味虽然没有太多变化,后劲却强了很多,适合小口慢饮。

坐在赤龙酒馆内饮上一杯纯麦酒,同时观察酒馆里来来往往的客人,是詹森的爱好之一。

多年的冒险生涯让詹森炼就了一双利眼,无论是谁,只要让他扫上一眼,便可以八九不离十地看出那人的身份和来历。

例如,屋角里那一对男女,乍看上去男的英俊潇洒,气度不凡;而女的年轻貌美,衣饰华丽,仿佛是颇有身份的一对贵族夫妇;而在詹森眼里,这一对应该才勾搭上不久,而且从蛛丝马迹上判断,那个男的应该是靠脸蛋专门骗取女人钱财的神棍,那个女应该是哪个小地方搭来的,自以为钓上了个上层男人,却免不了要赔了色还要赔财。

又如,左侧窗台下的那个胖子,虽然穿了一身老土破旧的衣服,又只点了几个最便宜的酒菜,但从其调戏酒吧女郎的眼光上,便可以分辨出是个颇有些身家的商客,只不过是在装穷,怕财露白引来觊觎。

“吱呀”一声,酒馆的厚木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背插双剑,身披一袭黑如夜色的披风,在酒馆内的灯火下没有半点反光;露出披风外的,是这一片地区罕见的黑色头发和眼眸。

进入酒馆后,并未快速入座,而是站着门口稍稍停留,眼神迅快地扫了酒馆一圈。

黑色的眼睛扫过詹森身上时,不由自主地,一股寒意从詹森心里冒了出来。

“高手,绝对是可怕的高手!”

詹森握着酒杯的右手抖了一抖。

在酒吧里别人看来,来人只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年轻冒险剑手;但在詹森的眼里,仿佛看见了一头危险至极的凶兽。

正如一头猎豹能在密林里完全隐形,而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却格格不入,怎么也无法掩饰自己一样,来人身上晦暗压抑却深刻无比,久历生死才有的杀气,在詹森眼里,就如灯火般明亮。

低下头,喝了口威尔士麦酒,避开来人的注意。以詹森的眼光和经验,立时将来人划入了绝不可轻易招惹的人物内。

艾独自坐在靠窗的长桌边上,举起深口木杯,一口气喝了小半杯;这里的麦酒味道清醇,入口之后苦味很淡,对跋涉了一天的旅人来说,确实是难得的解渴之物。

抬手挥退了几个凑上前来搭讪的舞女,艾微微仰起头,似略有些失神。

这种情绪对艾而言,可算是十分罕见。

“接下来,该往那里去?”

虽然知道了那个弗雷顿的线索,按原本的计划,艾应该去圣京,或是南下回雪梵,看看那里的情况。

但不知如何,今天的艾却已失去了再继续追寻下去的兴趣,整个人,仿佛懒懒散散的,什么都不想做。

无论圣京,还是雪梵,都是一滩很深的浑水吧。想要继续下去,自己的实力还得再提升才行。

艾为自己的状态找了个理由。

“还是回阿索里亚吧,那里适合我,也可以看看有没有机会突破到圣域。”艾暗自思索着。

或许只有在朝不保夕的混乱之城,才能让艾感到一丝丝生命存留的意义。

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麦酒,招呼侍女再拿一杯后,艾觉得酒意微微涌了上来。

不知如何,那个动人的倩影以及幻境之森小湖畔那旖旎的一幕再次浮现在艾的脑海里。

艾并不后悔离开芙雅,他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流浪冒险,生命中的其它人,对他而言,都只不过是过客而已。

那一晚的旖旎,只不过是困境中的两人,自发地相互慰藉罢了,他并没觉得欠了她什么。

况且,十余年前那场号称“帝都血夜”的皇室政变,虽然在明面上是禁忌话题,可在偏僻地区的酒馆里,一向是吟游诗人最热衷吟唱的故事之一。

在那之后便隐居的格伦法诺,可是帝都血夜的主角之一,艾虽然不是太在意,也能猜出芙雅的来历绝不平凡。

她和他,是截然不同,两个世界的人。

摇了摇头,似乎想要将脑海里古怪的空荡荡的感觉甩开。

桌上,酒杯又已经空了。

已经能感觉到轻微的晕眩,再喝下去,便就过量了,这通常不是艾的选择。

“不过,一醉方休看来也不错。”

脑海里不经意地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酒馆深处灯火的阴影里,詹森冷眼看着侍女再一次托着两个酒杯走向艾。

他稍微有些好奇,照理说,像艾这样的高手,绝不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轻易喝醉。

侍女走到艾的桌上,将酒杯搁下,笑意盈盈的说了两句什么。艾伸手在腰囊里随意一掏,一枚金胡子脱手弹出,划了一条金线落在桌上。兀自旋转不休。

一道厉芒从詹森的眼中一闪而过,刚才的一霎那间,从詹森的角度,可以看到艾的腰囊里露出几点红色的光芒。

以詹森的眼力,马上看出那是上品的红宝石的光芒,一颗只怕也能值上近百枚金胡子!

虽然是冒险者出身,詹森早年可没少干没本钱的买卖;现在虽然脱离了冒险生涯,暗地里却仍是当地最著名的劫匪帮派的头目。毕竟剑士协会教习的身份固然清高,银子却不怎么多的。

只不过,现在值得詹森动手的,都是些大生意,而且最好是单身的陌生人,事后可以处理的干干净净,不会有任何后患留下。

悄悄伸手握住怀里那柄寒铁蛇匕,锋刃上传来的冰冷舒缓了一下他兴奋紧张的心情,詹森挥了挥手,将一枚叠好的纸片塞给了身后过来的一个男子。

低下头,抿了一口麦酒,眼角的余光看着男子走出了酒馆,詹森在心里冷笑了起来。

他很熟悉威尔士纯麦酒的后劲。

没有人会去惹一头危险的豹子,但是,一头喝醉了的豹子除外。

夜深。

天上星光稀疏晦暗,地面上,灯火也逐渐疏落了下来。原本热闹的长街上空无一人。

艾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脚步微显踉跄。他的酒意已有八九分了,两眼望出去的景象,也已经模糊起来,忽远忽近。

不过,艾的意识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视觉和听觉的迟钝,反而似乎让他的意识变得更加敏锐起来。

前方和身后,有着几股若有若无的冷冽杀气,从他甫出酒馆开始,跟到现在。

杀气陡然间变得清晰起来。

“这里,应该是个伏击的好地方吧?”

艾脑子里浑浑噩噩地想道,深吸了口气,清冷的夜风和其间蕴含着的冷酷杀机并未像往常那样,让艾清醒过来,反而让他微微兴奋起来。

脚下一拌,艾索性停了下来,站在街心。

“嘣”一声脆响,左侧传来的手弩机括声掀开了恶战的序幕。

弩箭破风声传来的同时,艾已然消失在原地,扑向了另一侧街角,杀气最盛的那个黑影。

他的意识前所未有地清晰,不用眼看,脑海中自然反映出不同方向扑上来的对手的一举一动。

但是,他的手脚却似乎已经不怎么听使唤了。

那一下前冲,不知如何用力过猛,冲过了头,破甲斩在青石墙上,溅起一溜火光,映照出剑下蒙面黑衣人震骇的目光。

。。。

从后包抄上来的詹森此时已是惊骇欲绝,手中紧握的寒铁蛇匕也不自觉地颤抖着。

他找来的几个蒙面人都是他的老搭档了,放在外面,每一个都是赫赫有名的高手,明明已经形成了合围,明明对手已经大醉,脚步也已踉跄;却不知如何,势在必中的攻击却每在最后一刻落空。包围下的黑衣人,似乎不时化成黑夜中的鬼魅,消失在刀剑下;而对手的反击,看似胡乱,却剑剑见血。

要不是心里还有最后一丝清醒,詹森真的以为醉酒迷糊的是自己,而不是对方。

剑光一闪间,血光迸现。

艾轻叹一口气,那一剑本是想划破咽喉,最后却砍下了对手的整颗头颅;自己也被对手的临死反击划伤了额角,醉酒中的艾却没有感到半点痛楚。

詹森终于崩溃了,马老二死了,库小四也死了。趁着艾朝最后的李老三扑过去时,詹森扭头往后便逃。

他现在只想远远的逃开,心里只剩下无尽的后悔。

突然间,背后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低头一看,胸口不知何时透出了一截带血的黑色剑尖。

“这,这是怎么回事?”还来不及回过神来,詹森的意识便已经被无穷的冰冷吞没。

街道回复了寂静。

艾站定,适才的一阵激烈运动让他更是气血翻涌,酒意再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

用手扶住石墙,踉跄往前走去,四周浓重的血腥气让他感到恶心,喉口不住地抽搐着。

勉强转过街角,艾终于坚持不住,一阵天旋地转后,重重摔倒在地上,就此昏睡过去。

倒下之前,艾勉力抬眼一张,眼前的建筑,仿佛是一幢破旧的教堂。

第一百零九章 恶蟒沼泽

艾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

从地上一跃而起。睁开眼睛,打量四周的环境。发现自己已身处一个小小的教堂内。

阳光从上方破碎的窗户中洒下来,照得教堂内亮堂堂的,一片煦暖安详的气氛。身后是一座祖神的石像。

刚才艾便是睡在石像前的青石地板上。

从斑驳的神像和凋敝的四壁来看,这里的香火应该不是很好,不过,教堂里却打扫的很是干净。

此时,一阵刺痛从艾的头部传来,让他顿时想起了昨晚的那桩袭击。伸手往头上一探时,却发现伤处已包扎上了洁净的纱布。

微微一怔下,艾快速地在教堂里绕了一圈,教堂很小,除了前部的神殿外,便是一个简陋的后院,有着一幢低矮的平房,却出人意料的没有发现半个人影。

艾回到前院,独自站立在石像下,闭起眼,努力回忆自己昏睡后的一切。

回忆中,只记得有一个模模糊糊地白色倩影,以及那股仍未完全散去的淡淡幽香。

是谁?收留救护了自己?

艾努力地回忆着,想记起那白色身影的更多细节,但他只记得,这身影,似乎带着一股罕见的圣洁的意味。

是这破旧祖神庙里的修女吗?

显然这个问题,现在是没有答案了,而艾知道自己也不能在这里久留。

留下一枚红宝石,放在神像前破旧的石台上,艾随后迅疾地离开了这里。

。。。

两个月后,阿索里亚深处,恶蟒沼泽内。

一望无际的灰黄色笼罩着大地,乍一看上去,地面上仿佛是再普通不过的土壤;只有踏足其上,才知道这里绝大多数地方,都是深不见底的泥沼。

别说是人,只怕是巨龙,到了这里,也会被轻易地吞没。

虽然隔着灰色的天空,正午太阳的热力仍是毫无衰减的传了进来,整个沼泽,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无比的潮湿和闷热。

沼泽表面上不时一阵翻动,冒出一个个巨大的泥浆气泡,破裂后吐出股股带着诡异绿色的水汽,让沼泽大多数地方,笼上了一层灰绿色的雾气。

这就是传言中中人立死的剧毒瘴气。

在这个绝无人影,甚至看上去兽踪也是渺然的绝地,生长着很多奇异的植物。或花或草,或菇或树,形态千奇百怪,难以名状。

大多数植物,都有着鲜艳甚至有些妖异的颜色,不少还在空旷的沼泽地面上,散发着或芳香,或奇臭无比的气味。

随着太阳一点点西斜,沼泽地里的温度也在快速地下降着。

终于,到黄昏时分,无数不知名的毒虫蛇蚁,一下子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仿佛它们才是这片土地上的真正主人;刚才还寂静无比的沼泽里,一下子充满了生机,或是,杀机。

一块褐色的土块翻动了一下,从下面探出一个脏兮兮的头颅来。面部被淤泥沾满,无法辨认,眼窝处有两个深陷的泥洞,眼力好的话,可以看出那本来是一对蓝色的眼珠,不过现在已充满了血丝。

托雷斯小心翼翼地观察了片刻,确定周围没有异样之后,这才吐掉咬在口中,用以呼吸的芦管;伸手从腰际不知何处,掏出一个装水的皮袋,抹去口唇处的泥浆,谨慎地喝了一小口,却不咽下,而是先漱了漱口,吐了出来后,这才放心地大口喝了几口。

这里的泥浆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腐烂东西形成的,充斥着各种古怪的毒素,他可不想一不小心送了自己的小命。

“这该死的鬼地方,南方的云梦泽,比起这里来,简直就是天堂了;我发誓,下次就是打死我,也再不到这里来了。”

托雷斯已经在这里埋伏了两天一夜了。

托雷斯来自于大陆南方的一个武者世家,不过到他这一代,家族已经没落了。

家族为了把他送入阿索里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他自己也吃了不少苦头,为的就是在这里搏一把运气。

因此,托雷斯还得继续埋伏下去,不管有多危险。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托雷斯伏下身,悄无声息地往一侧略高出地面的土坡爬了过去。

他爬行的姿势甚是奇怪,就像一条在泥沼里游动的蜥蜴。

仔细观察下,他的脚掌上套着两个大大的脚套状的东西,正是托雷斯为这次沼泽之行特地购买的巨蜥爪套,爪趾间有翼膜,极有利于在沼泽中保持平衡和行动。

半饷后,托雷斯终于爬到了坡顶。

坡底的另一侧,十几米的地方,生长着一片亮紫色,形状如马蹄般的小花,散发着如同蜂蜜般的淡淡甜香。再过去,则是一片低矮的血红色草藤植物。

托雷斯的目标是银线蛙,这种罕见的蛙以背上显目的闪亮银线得名,在大陆其他地方早已灭绝,据传只有在阿索里亚,恶蟒沼泽的深处还有存在。

打听到这个消息耗费掉了托雷斯身上最后的几个金盾,不过没关系,这一切都值得,银线蛙天生嗜食各类剧毒虫蚁,它颌下的毒囊内产生的毒液,排的上天下十大奇毒;而银线蛙的胆,却是几乎能解各类怪异毒伤恶疮的圣药。

一头银线蛙,在阿索里亚这个地方,也能卖个上百枚的金盾;要是到北方的大城市里,运气好时,翻上十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两天前,托雷斯幸运地在这个坡地上发现了一头银线蛙,虽然当时事起突然,他只瞥了一眼而来不及下手捕捉。

不过托雷斯相信银线蛙还是会回到这里来的,因为那丛紫色的马蹄蔷是细腰红魔蜂的最爱,而细腰红魔蜂则是银线蛙最喜欢的美食之一。

这次,上天已经给了他不错的运气,接下来,考验的是他的耐心了。

这两天,托雷斯白天便潜在沼泽下躲避酷热,到黄昏时分,银线蛙出动捕食的时候便埋伏在坡顶小心观望等候;两天下来,他甚至连一片干肉都不敢食用,只是喝水维持体力;银线蛙有着极其敏锐的感觉,他生怕干肉的香气会被警觉的银线蛙发现。

从坡顶看上去,那片血红色的草藤似乎是个更好的埋伏地,不过,就算给托雷斯另外一个胆,也不敢稍稍靠近那里半点。

托雷斯知道那可是凶名赫赫的血蛇藤,露出地表的,只是极小一部分,地面下,血蛇藤的根系极其发达,任何稍大点的动物只要进入它的根系范围,就会突然被无数坚藤攻击,缠绕不放,然后被生生吸食掉。在这个沼泽的地形里,就算托雷斯现在腰上绑着气囊,脚底套着巨蜥爪,也没有半分逃掉的机会。

从傍晚开始,直至第二天天大亮,在恶蟒沼泽里,都是毒虫毒蚁的天下。

今天看来是托雷斯的幸运日,刚爬上坡顶,就看见一群几十来只细腰红蜂在那一丛紫色的马蹄蔷里面飞舞来去,在最后几缕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发着如同红宝石般的光芒,甚是显眼。

托雷斯伏下身,身体大半陷入了淤泥之中,因腰上绑着气囊的缘故,不用担心沉入泥里;只留下一个头,从坡顶探了出来,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丛马蹄蔷周围。

就在他的眼睛都看得快要发花的时候,托雷斯突然瞥见一丝银光,在一株马蹄蔷根部闪了一下。

那是一只拳头大的小蛙,虽然刚从泥中爬出来,碧油油的四肢和身体却是油光水滑,没有沾染半点污泥,背上有着三条明显的闪亮银线。

正是他的目标:银线蛙。

托雷斯心下激动,身体却伏得更低了。银线蛙行动极为敏捷,听觉和嗅觉出色;在这淤泥遍布的沼泽地里,自己的行动大受限制,只有一击的机会。

托雷斯极其缓慢,一寸寸地调整着四肢身体的姿势,蓄势待发,眼睛却紧紧盯着前方那只小蛙,等待着最佳的机会。

银线蛙藏身于马蹄蔷中,碧绿的身体几乎和马蹄蔷的枝叶混同在一起,不时张口,一根细细的长舌闪电般射出,裹住头顶上落单飞过的细腰红蜂,随即快速地吞入腹中。两只突出于头顶的大眼,却一直看着花丛左侧边缘处。

托雷斯顺着银线蛙的眼神望去,发现那一侧的一株刺藤上,停着一只比喜鹊稍小一些的鸟,扁脸尖喙,一双血红的鸟眼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地下的银线蛙。

托雷斯心下不由得又忧又喜:忧的是,这只鸟分明是一只枭面隼,是恶蟒沼泽里,银线蛙少有的天敌之一,看那架势,也盯上了自己的目标;喜的是,银线蛙的注意显然全给这只枭面隼吸引住了,自己大有可能做上一回在后的黄雀。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接下来,就看自己的运气究竟有多好了。

第一百十章 救命之恩

那只小小的银线蛙看见自己的天敌,却出人意料地不甚紧张地样子,仍是不紧不慢地吞食着头顶飞过的细腰红蜂,只是两只眼睛却一直没有放松对头上枭面隼的观察。

过了片刻,那头枭面隼终于不耐烦起来,双翅一震,唰地如利箭般,朝藏身于花丛深处的银线蛙扑击而下。

银线蛙早有准备,双足用力一蹬,险险窜到了另一簇花丛里;枭面隼一击扑空,一个盘旋,正欲再次出击时,却发现刚才那一下,已经惊动了正在辛勤采蜜的细腰红蜂群,嗡嗡声大作,十几头红蜂已经围了上来。

细腰红蜂虽然个头不大,尾部的蜂刺却蕴有剧毒,对银线蛙作用并不大,但对枭面隼来说,却是致命之物。

那头枭面隼吓的尖叫一声,急忙振翼往高空飞去,再也不敢回头,转眼,便化成了一个小黑点。

地下的银线蛙看着这一幕,眼神中竟似露出一丝拟人的讥笑的神色,随后,一跳一跳地往马蹄蔷另一侧蹦去,蹦的方向,正是托雷斯的位置。

一条黑影突然从坡顶蹿了出来,朝银线蛙当头扑下。

“噗”地一声,黑影重重砸落,溅起大片的泥浆。

片刻后,托雷斯从淤泥里慢慢浮了上来,满是泥浆的脸上仍然看得出那怎么也遏制不住的笑意,他的右手上,赫然紧捉着那头银色的小蛙。

躺在泥地中大笑了片刻后,托雷斯艰难地起身,将手中的战利品小心翼翼地藏入一个皮袋内,扎好,拴在腰囊后,又仔细塞入怀里,这才朝小坡后走去。

走不到几步,几声异响从身后传来。

扭头一看,托雷斯的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口:

“糟了,是地龙!”

身后五六米处的淤泥里,窜出几只灰黑色的丑恶怪兽来,正争先恐后地朝托雷斯爬来。

地龙身体扁平光滑,形似鳄鱼,成年的地龙有两三米长,尖锐的五爪间生有翼膜,极善在沼泽中行动。

地龙最擅长的捕猎方式是埋藏在沼泽中,等待猎物经过时突然暴起;极其粗壮的后肢和宽大的脚掌甚至能让它一下子借力蹿出藏身的淤泥地,在空中滑行十来米后扑向猎物。

地龙最可怕的地方有两点:

一是地龙尖锐的牙齿内蕴含少有的神经麻痹毒素,一俟被咬上,大如驼鹿的猎物也会在几息内浑身麻痹,动弹不得,只能束手待毙;二是,地龙是群居的,一群至少也有十来头!

埋伏在这里的两天内,托雷斯把小坡那边的地形都探得差不多了。唯独剩下了这一边没有怎么探查。因为怕惊扰了银线蛙,又顾忌到附近的血蛇藤;没有想到这里偏偏藏着一群地龙。

托雷斯努力地让自己镇静下来,虽然他脚上套上了特制的巨蜥爪套,却也无法快速在沼泽上行动,沼泽里冒险的第一原则就是,不要在未知的地形上随意奔跑,那是在自寻死路。

这样的距离,必定会被身后的地龙追上;但只要自己能摆脱第一波攻上来的地龙,跑到七八米外的小坡另一侧,那里,托雷斯已经探明了几处可以落脚的硬地,足可以凭此脱身了。

托雷斯一扭身,避开右侧扑上来的地龙;拔出背后的长剑,狠狠刺中左侧那头地龙的腰腹,正欲借力往小坡跑去,突地心下一悸,猛地弯下腰,

“刺啦”一声,一头地龙从他背后跃过,尖利的前爪撕破了皮甲,仅差毫厘就要刺入他背后的肌肤。

托雷斯骇得脸色发白,一瞥眼间,发现又有三四头地龙从地底钻出,围了上来。

照这样看来,自己在跑到小坡前,就会被地龙围上撕成碎片了,情急之下,托雷斯再不顾忌许多,奋力跳起,往左前侧跃了过去。

那里生长着几株不知名的野草,一般而言,底下是硬地的概率较高。

双足落地的一刹那,脚上传来的感觉让托雷斯大喜过望,“果然是硬地!”

大口喘了口气,托雷斯不敢稍作停顿,深蹲,随即腾空,往小坡后全力跃了过去。

只听得“波”地一声,身后几米处的泥面裂开,从中蹿出一条巨大的黑影,朝尚在半空中的托雷斯猛扑了过去,正是一头潜伏在地底多时的成年的地龙。

眼看无法躲开这一记突如其来的袭击,托雷斯的身体却忽然在半空中犹如一只青虫一般蜷缩折叠了起来,折到不能再折压后,倏地弹了开来,同时如陀螺般旋转起来,迎向扑上来的巨大黑影。整个形状,便如同一朵正盛开的花苞。

花苞开到最盛的时候,突然诡异地在空中顿了一顿,随即,几道凌厉的剑气从花心中吐出,带着刺耳的激啸声将迎面而来的黑影撕成了碎片。

“嘭”地一声,托雷斯的身体重重砸落下来,溅起一地淤泥。四肢百骸间仿佛没有了一丝力气,再也爬不起来,只剩下沉重的喘气声。

这一招是托雷斯家族自古传下的圣域绝学,不过近几代以来,已经没有人能够真正掌握并用出这个绝学了,托雷斯刚才是通过家族秘法一瞬间刺激肌肉和身体,爆发出最大的肉体潜能才勉强用出这招,代价则是现在胸腹和四肢抽搐般疼痛,暂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看着四周已经逼上来的地龙们,托雷斯不由得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虽然自下定到阿索里亚的决心后,托雷斯便做好了随时死于非命的准备,但想到自己居然要被一群地龙的尖牙利爪活生生撕成碎片时,仍是无法遏制地浑身颤抖起来。

只可惜这已是他现在唯一可做的动作,连拿起手中的剑自尽的力气也没有了。

脑子里害怕得一片空白,混混噩噩的,过了半饷,身上却一直没有预料中的剧痛传来,睁开眼一看,托雷斯这才发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地龙们此时竟已变成了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披黑色披风的人,手中的黑色长剑正如闪电般刺入最后一头地龙的要害之中。

周围刺鼻的血腥气让托雷斯清醒了过来,认识到自己现在并不是在梦中,托雷斯第一个动作便是再次瘫倒在泥潭里,大口喘了口气。

从大悲到大喜,让托雷斯原本稍有恢复的力气一下子仿佛又全被抽走了似的。

来人走到托雷斯身旁,居高临下看着托雷斯,手中的长剑兀自滴着鲜血,剑气森森沁骨。

从托雷斯的角度,只看得见来人应该年纪不大,脸上却有着和年纪不相符的冷淡沉静的表情。

摇了摇头,回过神来,托雷斯从怀中取出扎紧的那个皮袋,勉力开口道:

“阁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个银线蛙是我刚得手的,就送给阁下了。”

虽然托雷斯很奇怪为何在这片沼泽地的环境中,来人身上的披风却整洁如新,没有沾上一块污泥,但是托雷斯仍然认为来人应该刚才就已埋伏在这里了,对方绝不可能突然间出现在此处,适才自己捕捉银线蛙的一幕必定已被来人看在眼里了。

与其让人动手,杀了自己后再取走银线蛙,还不如光棍一点,自己交出来,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来人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淡然道:

“不必担心我会杀人夺宝,我的目标是这个。”

说着,走到一头特别粗壮的地龙尸体边上,黑色长剑刺入额头双眼之中的部位,轻轻一剜,取出一颗指头大小的灰色兽晶,在手上掂了掂,露出满意地笑容。

托雷斯愣了一会儿,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身,正欲开口说话时,来人忽然脸上笑容一敛,身形一晃,鬼魅一般掠到托雷斯的身边,低声喝道:

“噤声。”

十来米之外的泥地突然剧烈地翻动起来,从底下赫然露出一条粗过水桶的巨大蟒蛇来,蟒身大部分仍埋在泥里,仅从露出地表的部分来看,长度只怕就至少有二十米左右。

巨蟒轻松地卷起了一具地龙的尸体,拖入了泥浆之中。

托雷斯僵立原地,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他深知这种能在淤泥地里自由出没的巨蟒,才是这一带无敌的存在。

据说,在远处沼泽的中心,还有人见过身长超过百米的巨蟒,那才是这片沼泽的王者。

这就是这片沼泽名字的由来。

直到附近的泥地完全回复了原来平静,托雷斯长舒了口气,这才站直身体。

身侧的那个黑衣人正准备离开。

见黑衣人真的没有杀人夺宝的意图,托雷斯脑子一热,突然开口道:

“恩公且慢!”

见黑衣人有些不解地转身,看着他,托雷斯呆了一会儿,脸色挣扎,但还是继续说道:

“虽然对您来说,可能只是顺手的事情,可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另一卷裹得严严实实的皮袋,递给艾。

“这,这是我家祖传的一式圣域秘技,就送给恩公,希望对恩公能有所帮助。”

“圣域秘技?”

艾呆了呆,他原本已经准备走了,可听了托雷斯的话之后,又停下了脚步。

“你舍得?”

托雷斯脸上露出苦笑:

“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要不是您刚才出手,这东西已经就这么沉到沼泽里了。。。我家里已经几百年没人能够掌握这式秘技了,如果我刚才死在这里,即便家族里还留着另一份记载,整个传承,甚至整个家族,只怕也就因我而终了。”

“给您的话,或许这传承还有机会能延续下去。”

艾点了点头,并不矫情,接过皮袋,转身,迅速地离去。

站在原地左思右想了好久,托雷斯才将装有银线蛙的袋子重新扎好,放入怀里,一步步离去,不一会儿,身影便没入沼泽的黑暗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黑莲剑技

天空里没有半点星光。

夜幕下的恶蟒沼泽却也不是漆黑一片,不时有点点光芒在远近闪动着,只是分辨不出是流萤的萤火,还是不知名野兽的眼睛。

艾迅捷地在沼泽上飞奔着,夜里的恶蟒沼泽,充满着无法预测的危险,连艾也不愿意无故在这里多呆上一晚。

他这次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腰内那颗百年地龙王的兽晶,即使在阿索里亚这里,也能卖上一两百枚银胡子。

这颗兽晶的品质或许还不是太好,但是在南方人族巧匠的手里,借助炼金术的威力,可以让镶嵌这颗兽晶的兵器,攻击上带着一定的麻痹毒素,虽然还远赶不上精灵族的神器,也算是人族能够制造的魔法兵器了。

这次的雇主,只怕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这才高价收购地龙王的兽晶。

疾奔中艾的身形看上去十分飘忽,虽然每一步都跨得很大,但落地却很轻。

对别人来说是绝地的无底淤泥,只能将将没到艾的脚背。

而且,艾对这里的地形也很熟悉,每奔上一段距离,便会在一块硬地上落脚,借此调整节奏和气息。

深夜时分,艾终于走出了恶蟒沼泽。接下来,艾并没有顺着混乱之城的小道直走,而是向右拐了下去。

那里面,一片乱山的深处,是一群魔面狮的巢穴,冒险者的禁区之一。

那群魔面狮几天前已经被艾剿灭了,艾看中这块地方的原因是,这里有一处罕见的山间温泉。

“扑通”一声,艾跃入了热气蒸腾的碧蓝潭水之中,直直潜入潭底,让潭水完全浸没自己。

这几天一直待在恶蟒沼泽深处,虽然身上的那件神秘披风可以隔绝淤泥污水,但艾仍觉得腐烂恶臭的气息沾满了自己每一块皮肤,每一根发梢。

良久,艾才钻出水面,爬上潭边的一块巨石,换上收藏在皮袋之中的干净衣服,坐了下来,抬头仰望夜空。

离开沼泽之后,夜空中已经有点点的星光闪烁。

这两个月来,艾终于可以静下心来,独自修炼一番。自碰上那个弗雷顿之后,接连的出生入死,几乎没有什么停歇。

他需要一段时间沉淀,好好地吸收生死搏杀带来的领悟。

他感觉自己已经触摸到了圣域的奥秘;这也是他选择来到阿索里亚的原因之一。

到达了圣域之后,或许他就可以继续北上去圣京,或是南下雪梵,再次踏入那滩浑水里。

那时,他在那伙神秘的黑暗圣域面前,才算稍稍有自保之力。

格伦法诺当日虽然只是寥寥几语,对艾来说,却不敕于夜里的一颗明星,为他破除了一直以来,笼罩眼前的迷局。

一个人可以掌握的圣域力量,绝不止一种。

艾相信自己在神秘山洞的黑暗中得来的奇异意识感觉,应该很有可能也是某种超越了肉体的圣域力量,绝不逊于他所见识过的其他任何的圣域力量。

但这种力量,除了让他更清晰的感觉周围环境,在绝对黑暗中也能视物外,似乎就没有其他的用处了。

而今天,托雷斯那最后绝杀的一剑,却让艾突然有所感悟。

盘坐在光洁的大石上,艾陷入沉思。

白天托雷斯那一剑的动作,如同重放一般在脑海里缓缓流过。

艾本来就极其擅长于记忆和学习,对手的招数基本上只要见过一遍,就可过目不忘,这也是他这几年冒险生涯得以生存和不断提升的最主要原因;自从在神秘山洞里掌握到意识观察的能力后,这一特点变得更是突出。

在艾的凝神关注下,一般的对手,除了能看清和掌握掌握每一个细微的肢体动作外,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手气血运行和发力技巧等内在的动静。

凝神思索了片刻,托雷斯那一剑,动作虽然复杂,运力发力也不合常规,但在现在的艾看来,也不是太过困难。

艾相信自己已有把握完全重复托雷斯的那一招。

但是,艾却总觉得这一招之中,似乎别有奥妙,或是另有玄机隐藏着,自己还差那么一点点,才能把握这一剑真正的精髓。

艾掏出怀内包裹的紧紧的皮袋,打开,里面是一卷兽皮卷,展开后,薄薄的一张,并不很大,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很多字,以及画得很粗糙,有些抽象的几个人像。

艾原本想自己先尝试一下,看有没有可能,靠自己的领悟,掌握托雷斯的那一招,现在看来,还差了一点。

这不是因为他没有把这招看明白,是因为,托雷斯本身,也没有领悟到精髓。

艾也没有料到托雷斯会把家传的秘技就这么交给他,这很罕见。因此他一直不能完全确定,这份皮卷里的东西,究竟是真是假。

直到他打开,看了几眼后,艾马上便就确信,这份兽皮卷的内容,是真的,真的圣域秘技。

黑莲剑技。

兽皮卷上,记载的是一式名叫黑莲剑技的圣域秘技。

文字和人像,是用特制的魔法药水写的,有些潦草;兽皮卷边角也有些破损了,看来有些年头了。

可潦草甚至有些随意的笔画间,却依旧带着股绝顶高手的气势和意念,很淡,却依旧没有磨灭。

看来这卷是原稿了,托雷斯家族留的,应该只是摹本。

难怪托雷斯说,如果他今日死在这里,他家族的传承,可能就这么断了。

艾快速地扫了一遍兽皮卷。

上面的内容,尤其是涉及身体动作的,艾已经掌握,而且,掌握得基本没有差别。除了两句话。

“专注,绝对的专注。”以及,

“透彻,完全的透彻。”

这两句话边上,有几个大大的问号,看字迹,应该是后来添上去的。就不知道是托雷斯还是他的先辈所为。

反正,加上问号的人,显然都没能领悟这两句话的意思。

“专注?透彻?”“指的究竟是什么?”

艾陷入沉思。

照兽皮卷记载者的注释,当他做到专注,将注意力完全,绝对地集中到他的剑尖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剑尖发出光芒来。

而当他彻底做到透彻的时候,他整个人,就仿佛完全融入了周围的世界,周围最细小的动静和声响,对他来说,就如山崩地裂那样明显;但唯独,失去了对自身的自我意识。

照兽皮卷记载者的说法,就是靠这种绝对透彻到绝对专注的刹那间的转换,使用者才能突破肉身的限制,发出不可思议地,蕴涵超凡力量的攻击。

“透彻?专注?转换?”

艾蓦然间有了些想法。

他在黑魔森林,神秘山洞里领悟的意识感觉,不也是某种极致的专注和透彻吗?这或许,有共通之处?

本来盘坐着的艾,片刻后,无意识地弹跳起来,跃在半空,做了几个挥剑的动作,随后落下来,回复盘坐的姿势。

“不对,不是这种感觉。”

如是反复十来次后,艾仍然没有什么进步。

睁开眼,轻轻吁了口气,起身,走到巨石边缘,望着下方的寂寂深潭。

这一侧的潭水,由于离温泉从地底喷涌而出的泉口稍远,温度已不是很高。没有了蒸腾的水汽,水平如镜,映出上方深邃的星空,以及那条孤寂的黑色身影。

天地间,除了似真似幻的星光外,一片通明澄澈。

修炼一道,最忌心浮气躁,急于求成,艾深谙此理。

在如此星空幽潭之间,片刻后,艾心境自然而然宁静下来,脑海不再刻意回想什么动作,而是彻底放松,进入了一个似在想着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想的玄妙境界。

他仿佛融身于身下的潭水和头上的星空之中。

万籁俱寂中,艾突然动了,他斜斜跃向深潭上空中央。升势将尽的时候,人影却在空中停滞了一下,随后倏地旋转起来,随着旋势,一朵黑色的剑莲毫无先兆地自艾的手中喷薄而出,瞬间在上方十来米的空间中绽放,然后消失不见。

随着剑莲的消散,艾也从半空中掉落下来,直直落入下方的潭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片刻后,才又从潭水中浮了上来,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托雷斯的这一招,现在想来,应该是真正圣域高手创造出来的,也只有圣域才能真正使用这一招;托雷斯显然是用了什么秘法,刺激自己肌肉的潜能来模仿这一招,反倒让艾一开始无法真正掌握到这一招的精髓,直到最后,他完全静下心来,进入某种透彻的境界,让意识自然而然地引导身体,才激发出这一剑的本来剑意。

这一剑的威力,已然完全超越了肉体最大的力量,而是凝聚了所有的意识,杀气,全心神的力量,一瞬间释放出去;刺出这一剑的时候,艾仿佛感觉剑气形成的黑莲,甚至撕破了眼前的虚空。

代价是,艾从肉体到精神,仿佛被抽空了似地,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静静地躺在潭水中休息了一会儿,艾游回到岸边。

爬上巨石,艾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身上全湿透了,这次可没有替换的干净衣服了。

躺在平滑的岩石上,等待衣物自然干透的当儿,艾不由得想起了在雪梵城所见识到的那三名黑暗圣域之一的诡异身法;之前艾也试过模仿,但就像托雷斯的那一剑,只是用自己超常的肌体控制力尽力模拟而已,得其形而失其神。

而如今,艾仿佛已找到了入门的方法。

轻轻跃起,艾随意地站立在岩石上,身形乍一看上去,毫无异常,但如果仔细观察下,便会发现,艾的身体仿佛笼上了一层雾气似地变得有些模糊,无法捕捉。

星空下,艾的倒影此时已变得极为淡薄,仿若虚幻。

“这就是,圣域力量吗?”

艾深邃如黑夜的眼睛中,亮起一闪即逝的光芒。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古烈

四天之后,艾终于回到了混乱之城。

入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

艾独自走在下城区曲折的小街上。突然间,他的耳根微微动了动:前方拐角处,传来一个听上去有些熟悉的声音。

“是他?”

艾眼睛眯了眯,瞬间闪身,进入了左前方狭窄的小巷中。

小巷中,几天前遇上的那个托雷斯,正背靠着墙,左手握着长剑,而右手血肉模糊,脸色苍白。

一前一后,各有两个粗壮的汉子,手持利器,将托雷斯的去路牢牢堵住。

托雷斯狠狠盯着右手侧的一个高壮汉子,低声喝道:

“狼牙,你竟然出卖我,就不怕古烈老大找你算账?”

名叫狼牙的汉子毫不在意地甩弄着手中的铁爪,冷笑道:

“谁让你这乡下小子回来的时候神抖抖的样子,一定得手了吧,银线蛙可是少有的好东西;算账?哼,别拿古烈这个傻大个来吓唬老子,老子现在跟了这条街的格列特老大,怕他个鸟!”

混乱之城可不是个容易生存的地方,身手稍差的单身冒险者,一般都会找个真正的高手做老大,出些孝敬,以求得到些庇护。而古烈就是托雷斯和这个狼牙的老大。

另一个手持厚背刀,看上去是四人中领头模样的粗壮汉子截入道:

“少废话了,乖乖地把银线蛙双手奉上;算你运气,大爷本趟只是求财,得手后便会饶了你一条小命!”

“别当我是傻子!”

托雷斯咬牙,脸色狰狞:

“给你们银线蛙就会放过我?当我没脑子?难道真不怕古烈老大知道了收拾你们几个?我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会先把银线蛙毁了,还要拖上几个垫背的!”

为首的汉子狞笑:

“既然你是个聪明人,那就换种实际点的说法吧,送上完好的银线蛙,老子答应给你个痛快;否则,想死也没门!老子不介意让你尝尝活剥人皮的滋味,让你爽上个三天三夜,后悔你娘生你出来!”

倏地,汉子脸色变了一变,朝身后低声喝道:

“谁?干什么的?”

艾黑色的身影在巷口显现,很放松地,一步步走了过来,口中随意地回答着:

“路过。”

虽然只是见过一面,托雷斯这个人给艾留下的印象还算不错,正是因为托雷斯的那一剑,和那兽皮卷,艾才得以突破。

既然在这里遇上了,艾并不打算袖手旁观,也算是一种回报吧。

为首的汉子愣了愣,阿索里亚里,可不会有看不清形势的傻子。来人既然敢来趟这趟浑水,只怕是动了黑吃黑的念头了。

冷笑一下,朝另外三人使了个眼色,道:

“原来是路过啊,那最好了,兄弟们都让开点了。”

见艾似毫不设防地空手走了过来,正要擦身而过时,汉子蓦然低喝一声:

“死去吧!”

垂在地上的厚背刀突地翻起,朝艾腋下猛搠。

眼看即将得手,汉子大喜,蓦然,眼前一花,黑色地身影忽然消失。

惨叫身从身后传来。汉子急转身,只见到一个人影当胸扑来,匆忙举刀上撩时,发现刀锋砍中的竟然是狼牙。

只是,狼牙的眉心处,已经有了一道深深血痕,显然是被利剑透额而过,一剑夺命。

另两声惨叫声几乎不分先后地传了过来。

汉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如纸,他也算见机得快,硬生生地收回了前冲的步伐,转身,没命地往另一侧逃去。

跑不出三步,身前突兀间多出个黑色的身影,仿佛原本就站在那里,等着他一头撞上去一样。

“什么东西,这么诡异?难道是撞见鬼了?”

汉子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这么一条古怪的念头。

随后,一股锐利无比的冰寒从前胸透入,直直刺入他的心脏之中。汉子的动作和思维,便就此凝固。

身后,死里逃生的托雷斯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小小的皮袋。

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时,发现正是装有自己家传圣域秘技的那个袋子。

低低的声音传来:

“这剑技不错,我已经看过了,也已经有了领悟,多谢了。这卷东西还是还给你吧,这比你家族里留着的那份应该要好点。。。”

声音未绝,那个黑色的身影已然迅速消失在小巷深处。

“还给我?有了。。。有了领悟?!”

托雷斯还是呆呆的,突然猛地一个激灵,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地:

“他,他说,他已经有了领悟?怎么可能?这才不过四五天?我都看了二十来年了,我的家族,我的祖上,都研究了几百年了?也没有领悟出啥来?”

第二天,日上三竿。

艾终于从深沉的睡眠中醒了过来。

伸了伸懒腰,按惯例,做了一套自己设计的伸展热身动作后,艾下床,走到窗前,看着明亮的日光,只觉得神清气爽,全身精力充沛,半个月冒险生涯积累下的疲惫一扫而空。

顺着旅店的阶梯走到楼下大堂里,店主把早已准备好的早餐恭恭敬敬地端了过来。

一条烤得两面金黄的紫鳞鳇,一篮子新鲜的水果和一杯微温的麦酒。

艾这次并没有住在上城区的铁拳旅馆,而是在下城区一处还算热闹的地方,随意找了一家旅店住下。

旅店老板虽然不像铁拳布拉克那样身负绝技,但好在有一副出众的眼力,知道什么样的客人应该小心服侍。

那日血手毒蝎死后,混乱之都着实动荡了一阵子;不过,经过十来天的血腥厮杀后,控制阿索里亚的地下势力再次获得平衡后,局势便安定下来。

血手毒蝎的势力,被蚕食的蚕食,瓜分的瓜分,也有几个新人趁势而起。

一切都已过去,不会有人在意是谁杀了血手毒蝎。

在阿索里亚,惯例便是如此。

这两个月来,艾在这一带,也有了些小小的名气。

当然,照阿索里亚的惯例,这样的名声,少不了几条没有眼力的家伙的性命做铺垫。

麦酒有着淡淡的苦涩的回味,应该是加了艾草的缘故,正好适合早上饮用。

艾正独自享用早餐的时候,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过来,径直坐到艾的对面,一伸手,一柄沉重的巨斧压在了桌上,木桌咯吱吱一阵作响。

那是一柄双刃战斧,连斧柄在内,通体乌沉沉的,应是以百炼玄铁打制;斧面和斧刃上,有不少砸痕和锯齿般的缺口,就像战士的伤疤一样,非但没有让巨斧显得破旧,反而有股狰狞的美感。

来人身材十分高大,坐在那里,也几乎比艾高了一个头。脸容硬朗如同刀削,肤色古铜,浑身肌肉虬结,但给人的感觉不是粗壮蛮勇,却是逼人的彪悍。

见艾只是抬头瞥了一眼,随后在自己如利刃般逼视的眼神中,仍是从容的吃着自己的早餐,片刻后,来人露出了一丝阳光般的笑容,道:

“黑衣剑客?认识一下,我叫古烈。”

艾停下食用早餐,抬起头,正面看着这个名叫古烈的高大汉子,并不接话。

果然,来人只是稍微顿了一顿,接着继续说道:

“托雷斯是我的小弟,今天我来,是感谢你昨天帮了他一把;另外,也是来见识一下,这一带最近出名的黑衣剑客究竟长啥样子,现在看来,果然是个人物。”

“过奖,只是小事而已。”

艾简简单单地回答到。

对面的大汉看来是个心直口快的豪爽之人,并没有继续客套寒暄,而是直奔主题:

“既然看得上眼,我就有话直说了。这次来,除了谢你之外,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手上有一单任务,需要几个真正的顶尖好手,想找你帮手,你有没有兴趣?”

眼前这个名叫古烈的大汉,艾一眼就看出,是他遇到过的少有的高手之一,只怕已经达到了顶尖大武师的层次。

什么样的任务,会让这样的高手也在寻找帮手?

艾思索了一会儿,并没有开口询问任务详情,而是问道:

“你是鄂尔克斯人?”

古烈脸色绷了绷,道:“没错,怎样?”

“没什么,”

艾将剩余的麦酒一口饮尽,轻松随意地说道:

“这个任务我接。”

第一百一十三章 熟悉的任务

简单收拾了一下后,艾随着古烈,往混乱之都里唯一的冒险工会走去。

路上,古烈向艾介绍了他所知的任务的基本情况。

当艾知道古烈所说的任务,居然是冒险者工会私下发布的“黑活”,而且还通过古烈等几个这一带冒险者团队的老大们,进一步转邀城里的好手后,不由得小小吃了一惊。

毕竟在混乱之城,工会的影响力并不大,到这里来的,都是刀头舔血的硬核冒险者,不会乖乖地遵循什么工会规矩,冒险任务一般都是由雇主直接和冒险者接洽,跳过工会。

古烈看出艾的疑惑,解释道,冒险者工会在阿索里亚也有近千年的历史了,能在这里扎根,自有其原因。

虽然工会不发布一般的任务,但是很多高级或是特殊的任务,大多仍是通过工会的渠道,发布到城里的高手手上。

像古烈这样,在城里厮混了五六年以上的资深冒险者,大商队的头目,甚至地下的势力,实际上都和这里的工会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工会住址在下城区一个不起眼的小巷里。

从外面看上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平房,走进门之后,像阿索里亚大多数靠山壁的房子一样,内进房屋深入山壁里面,别有洞天。

古烈在前头带路,径直穿过空荡荡的前厅,拐到柜台后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门处。

门口坐着个干瘦的布袍老者,正在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不知道在算着什么帐。

见到古烈走了过来,老者笑着迎起身来,道:

“古烈老大可算来啦,我家掌柜的问过好几次了。您身后的这位是?”

古烈双手抱胸,大大咧咧地说道:

“这是我特地请来的高手。”

“哦,是这样啊,不知这位的冒险者手卷可否让我鉴定一下?”

老者转过脸来,看向古烈身后的艾。

“怎么,还有这么一出?这是信不过我?”

古烈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踏上一步,冷声道。

“这我哪里敢啊?”

老者陪着笑,人却站在门口,一步也未挪开。

“古烈老大,我们掌柜的亲自嘱咐,这次的任务非同一般,参与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除了像您这样知根知底的,其余的都得鉴证一二,也算是对其他人的一个交代,古烈老大还请多包涵。”

古烈重重哼了一声,大感面子上下不来。不过他虽是直爽,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看得出对方郑重其事的样子,微一犹豫的时候,身侧的艾走了上来,淡然道:

“不妨事,这是我的手卷,尽管拿去看好了。”

老者哈哈一笑,接过艾手上那卷陈旧甚至有点破损的羊皮卷,拨亮了柜台上的那盏铜灯,缓缓展开。

“呃”地一声,老者压抑不住,发出低低的惊呼,古烈的脸上也露出震惊的神色。

羊皮卷的最上角,赫然印着三颗血红色的小星,虽然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颜色有些黯淡,但在魔法灯照射下,仍然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息。

这三颗小小的星星,只代表一件事,那就是,手卷的主人,完成过三颗星的血腥任务!

冒险者工会最值得称道的,便是其对各式委托任务的评定能力。毕竟以工会在大陆上上万年的历史,什么样稀奇古怪的任务会没有见过。

三颗星的血腥任务,在阿索里亚也好,在大陆任何一个工会分会也好,都是一样的,只代表一件事情:那就是——九死一生,除非你的实力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大剑师。

血腥任务在阿索里亚很常见,古烈自己就接过不少一二星的血腥任务。三星的血腥任务也有不少,但多是空悬多年而没人接的死任务,徒然挂在任务板上供人欣赏而已。

即使在混乱之城,除非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也不会有什么人疯狂到去挑战这个上万年来,无数冒险者用生命证明的死亡概率。

老者失神了片刻,随后似乎又想到什么,迅速地将羊皮卷翻到底,从柜台里取出一瓶无色的药水,涂在羊皮卷左下角一处不起眼的地方。

片刻后,那里浮现出另一颗小小的星星;只不过,这次是黑色的。

有了这颗星,便意味着来人是工会的“暗客”,而且是为工会接过多次暗活,值得信任的“暗客”。

看到这颗星,老者松了口气,看向艾的眼神也带上了些尊敬甚至恭谨的意味,道:

“原来是自己人,刚才真是失礼了,两位请随我来。”

三人顺着门后窄小的楼梯往下走,下面是一个还算宽阔的地下密室,里面已经影影憧憧地坐了七八个人影。

密室里灯火昏暗,大多数人,都四散坐在角落里,面目隐藏在黑暗之中;不过这却瞒不过艾的锐目,他站在门口,快速地扫视了一圈。

艾感觉到,在座的每个人,都至少有大剑师或大武师的水平,其中几个人身上的杀气,让艾也禁不住凛然。

密室里的诸人中,竟然有一个是艾认识的熟人,那是随着雪豹之牙佣兵团一起来到阿索里亚的那个神秘高手——戈仝。想不到快半年了,这老头还在这里没走。

见到艾走了进来,这个脸色阴沉着的老头闪过一丝异色,随即移开视线。

同时,另有数道凌厉如刀般的眼神也向新进来的两人扫了过来,大多只在古烈的身上一掠而过,随后便紧紧盯在了之后的艾身上。

艾仿若未觉,从容自如地随着古烈,走到一处角落里坐下,微微阖上眼帘,径自闭目养神。

他之所以毫不考虑地答应接下这个任务,是因为古烈让他想起了同为鄂尔克斯人的赤风和赤雪兄妹两人。

另外,也是因自己十有八九已经踏入了圣域的境界,自信没有什么任务,能够威胁到现在的自己。

不过,见到这里居然聚集了这么多的高手,让艾不由得对这个任务生出了不少的兴趣。

密室里,除了轻微的呼吸外,寂静无声,没有人交头接耳。

约莫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其间,又有一两人自外走入密室,使密室里的人数超过了十人。

密室里的光线稍稍亮了起来,有人挑亮了四角的油灯。

艾睁开眼,密室的中心此时站立着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脸上堆满笑容。

中年人看上去,仿佛只是普普通通的生意人;但仔细看下,可以发现其细细的双眼里偶尔有凌厉的光芒闪动。

这人竟然也是一个至少有大剑师水平的高手!

胖胖的中年人轻咳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后,开口道:

“多谢各位给面子,本人赛尔那,忝为这里工会的小小掌柜,在座的都是老朋友了,就不多啰嗦了。这次的暗活,目标和初步的酬金,都写在了诸位桌前的羊皮卷上了,诸位可以自行打开。一切按老规矩,看过之后,如果没兴趣的,尽可自行离去,不过,”

声调微微高了一点,继续道:

“既然是暗活,那么就算不想参与,也请守口如瓶才好,各位都是老手了,想必不需我再提醒了。”说到此处,眼中再次有厉芒闪过。

除了胖胖的中年人的声音之外,密室里仍是一片寂静,每个人的注意,都集中到面前那卷羊皮卷上。

艾伸手,取过自己桌前的那卷羊皮卷,缓缓打开,扫了一眼。蓦然间,艾的双眼眯了眯。

坐在艾身侧的古烈,这一刹那间,感到一股直刺入人魂魄的冰寒传上身来。只是这感觉来得快去的更快,一下便消失无迹,让古烈耸了耸肩,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羊皮卷的上方,用炼金术秘制的墨水简简单单写着几个字:

“任务——追查暗黑圣域”

目光扫向下方,一行小字写着:“报酬–三千枚银盾”。

看到这里,艾脸上掠过疑色。

三千枚银盾,对一般的任务来说可算是十分丰厚了,可就这个任务而言,就显得颇为寒酸了。

倒吸冷气的声音从周围传来,艾抬头,快速地环顾,密室里,多数人脸上是遏制不住的惊讶之色。

片刻之后,一个高瘦的汉子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羊皮卷放回桌上,随后径自走出了密室。

随后,另有几人也陆续示意放弃,离开了密室。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密室里只剩下了六个人。

艾和站在中间的工会掌柜外,古烈也留了下来,只是脸色凝重了许多。

另外三人,分别是:密室最左侧,身着轻甲的中年大汉;此人脸容古朴,身材虽然还及不上古烈那样高大,却也十分魁伟;背后背着一把令人印象深刻的双手重剑,虽然是坐着,长长的剑尖却也拖到了地上。

另一个是大刺刺坐在密室中央的瘦长汉子,一身银色素袍,淡金色的长发随意地以一根银带束在脑后,身上看不见兵刃。艾却在此人身上感觉到众人中最浓烈的,不加遏制地杀气。

最后一人,出人意料地竟是艾眼中,无重利便绝不出手的戈仝,此时这个老头仍是微闭着眼,斜靠在壁室一角,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北上

见到一半人走掉,胖掌柜脸上却出奇地带上了一点笑意,又等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很好,果然和预计的一样,剩下的都是真正地高手。这次任务的目标,暗黑圣域,我想,在座消息灵通的或许已有耳闻。”

顿了顿,看了看下面六人的反应,这才继续说道:

“这伙人身份不明,来历不明,背景不明,仿佛突然间便冒了出来;虽然活动鬼祟,踪迹不多,且多限于小城小地,但每一次出手,都是令人震骇的大事。”

“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这伙人中,确实有人达到了圣域的水平。这世上,应该还没有来历不明的圣域高手,本次的任务目标,便是追查这伙人的来历,和其隐匿在暗处的目的。”

话音一转,道:

“虽然不一定必要交手,但既然牵涉到了圣域级的高手,以诸位的经验,当然会猜到,相应的报酬不会这么低的。羊皮卷上注明的,只是这次任务的定金;如果事成,另有同样的一笔酬金。”

“除此之外,工会也会另给真正出力的几位一枚秘银工会纹章,有了这个纹章,就算是冒险工会半个长老的身份了,可凭之在大陆任何有分会的地方,向工会提一个要求,只要力所能及,工会都会尽力满足。”

言至此处,见原本故作冷淡的戈仝也露出矍然心动的样子,胖掌柜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便继续说道:

“诸位既已接下这个暗活,接下来第一步,便请尽快赶到摩古亚城;为了这个任务,工会在其他地方也委托了另外一批高手,大家在摩古亚汇合后,会有人把进一步的线索和情报交予诸位的。”

顿了一顿,最后道:

“诸位还有什么要问的,本人必定知无不言。”

“哈哈,冒险工会这次可是下了大本钱啊!我倒正好有个生意,也是往摩古亚一个方向的,怎样,搭个伴走?”

古烈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虽然看他姿势,是对着艾说的,但声量却刚好能让密室里其他几人也听到。

艾点头不语。

作为最可靠的战斗伙伴,鄂尔克斯人的招牌果然好用。

那一侧,身背双手重剑的中年大汉走了过来,轻咳一声,道:

“本人高尔尼,结伴同行倒是个好主意,两位若是不在意的话,可否加我一个?”

一声不屑的冷哼声自另一侧响起,那个银袍汉子站起身来,径往室外走去,从艾身侧擦身而过,不曾朝三人望上一眼。

眼角扫处,戈仝仍是独坐在密室另一角闭目养神,似是毫不在意三人在谈论什么。

这样的结局,原也在艾的意料之中。

当晚,月光如水。艾坐在酒馆房间的床上,独自静思。

暗黑圣域,雪梵流血之夜里的追杀,诡异银色面具的黑衣人,以及来历神秘莫测的商人弗雷顿;过去的记忆,一点点,在心里重温了一遍。

兜兜转转,这些似是没有什么关联的人和事,仿佛织成一张宿命的巨网,再次笼罩在艾的面前。

“倒也省的我特地回雪梵去寻找了,不知道我现在,是否有了一战之力?”

艾默默地看着窗外的夜空,深沉如汪洋般的黑色双眸中,一如既往没有半点表情,当日险死还生,在枫羽休缇的庇护下逃离雪梵,可不代表艾就真揭过了这段事情。

第二天,稍做收拾之后,艾和约好的古烈和高尔尼一行,再次踏上了离开混乱之城的道路。

古烈这次的主顾,是个叫梅里斯的商人,以前也是在混乱之城里的资深冒险者;现在年纪大了,不再亲身冒险,过刀头舔血的日子,而是坐地起市,改行收集混乱之城冒险者手里的稀罕玩意,运到大陆上贩卖。

这人和古烈已经有了四五年的交情了,关系极佳;见到了高尔尼和艾这两个免费的顶级好手,自是欢迎还来不及。

说是商人,梅里斯这趟却没有带许多货物上路,除他以外,就只有两个伴当,三个人身上也只是背了一个不甚大的兽皮包袱;不过,既然愿意在阿索里亚荒原里跑一趟,包袱里必然带了些值钱的好东西,高尔尼等也都是老手,主人不说,也不会不识趣地去询问。

一路上风餐露宿,赶路不休。

虽然还及不上古烈,梅尔斯和手下的两个伴当身手也都称得上不俗,如此一行六人的组合,便是在阿索里亚荒原,只要避开了少数几处有名的绝地,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凶险。

兼之没有行李牲口的拖累,一路行来,速度可以说是十分迅速。

出了阿索里亚荒原之后,再向北,便是天际高原了。

艾之前只是擦着天际高原的边上经过,并未深入高原。

这片土地,背靠天雪圣山,怀抱圣河;自古以来,便以其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被称为“神灵眷顾的土地”。以不到大陆可居之地十分之一的面积,养育着超过大陆四分之一的人口。

这里的居民最富裕,城市最繁华,文明最悠久灿烂,又被称为“大陆的心脏”。

一个多月之后,穿过碎云山口,艾一行便进入了天际高原的地域,沿着宽阔的官道一路行走,一路上人烟渐渐稠密起来,不时有人类居住的村镇。

这一日中午时分,一行人走了半天,在道路旁一家古旧的酒肆里稍事休息。

这时候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道路两旁是一望无际,青葱碧绿的草原,青草的清香扑鼻而来;再往前,不到里许的地方,地势有一个明显的隆起,上方的圣河水流到这里,在落差近百米的陡坡上形成了五道连续的瀑布。

正值丰水期,丰沛的河水滚珠溅玉般急涌而下,轰雷般的水声便是在酒肆里也清晰可闻。

从这里再往上,圣河水的上游,不到半天的路程,便是高原南面入口的第一座重要城市,摩古亚城了。

这一段的官道,由于靠近城市,道路两旁已载种了高大齐整的树木;也不再是之前的黄土路面,而是以细密的卵石铺就,上趸沙土;既可避免扬尘,又不像通常的青石板路面那样,经不得风吹日晒。

因此来往的旅人到此,多会在树荫底下的木桌旁坐下,喝上一杯清凉的麦酒,点上一客现烤的牛排,歇脚的同时,欣赏道路两面的风光。

是以此刻还不到午饭时候,酒肆里十来张长木桌上,已大半坐满了客人。

一路以来,艾仍是惯常的沉默寡言,古烈也不是多话的人;倒是那个高尔尼,走南闯北多了,见识阅历均是不凡,和梅尔斯相谈甚欢。

高尔尼此时一杯麦酒下肚后,勾起了谈兴,打开话匣子,畅谈起故事来。

照他说,就在这里,当年凯尼恩大帝武功方成,初出茅庐,在摩古亚城这里,率领三千骑军,力抗叛乱的南英候来势汹汹的十万大军,最后更是利用泛涨的圣河之水,全歼来犯之敌。

他口才甚佳,兼之不时穿插些不怎么为人所知的奇闻怪谈,梅里斯,古烈等人固然是听的入神,也吸引了不少其他的客人围拢在周围。

正说到兴浓的时候,人群外几声冷哼传过来:

“什么时候连下等贱民也有资格肆意谈论国事了?”

“那个贱民可真蠢,居然背了把烧火棍一样的剑。”

高尔尼面色一变,抬头望去,看到人群外,一行五骑正小步疾行通过官道。

清一色的高头大马,马上的骑士身披紫色绣花披风,腰悬十字星骑士剑;为首的骑士,一身银质的轻甲,甲胄左胸口刻着图案为一匹直立白马的纹章。

见到高尔尼看过来,为首的骑士毫不客气地扫视了回来,目光里尽是蔑视和挑衅之意。

高尔尼眼神变冷,随着一声低哼,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从他身上传出,周围的人群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接下来,高尔尼却再未开口,亦未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直到骑队顺着道路远去,这才语有不忿地冷冷说道:

“小小的一个见习骑士,也敢如此嚣张。”

此时,周围围观的旅人多怕惹事,大都已散去,梅里斯见状松了口气,道:

“话虽如此,能够当上见习骑士的,身后的背景也应该小不了;别说我老头子倚老卖老,说句不中听的话,这里可不是阿索里亚,当街杀人也没什么事;在这里,聚众械斗可是重罪。”

“而且,据说帝国五大精锐的怒炎兵团,有一部就驻扎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像我们这种外乡来的,进了天际高原,有时还得忍上一口鸟气才是。”

高尔尼铁青的脸色此时也缓了下来,叹了口气,说道:

“放心好了,我们几个也不是只知道厮杀的莽汉,不会牵连上老哥你的。看来人披风上的标记,也不过是附近葛登堡的二流地方剑士行会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来头。”

第一百一十五章 银袍刀客

摩古亚城是一座山城,从山脚望上去,整个城门便是一道雄关,耸立于摩古亚山口之上,城外不远处,便是如飞瀑般激流而下的圣河水。端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进了城之后,街道却很平整宽阔。

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无不是笔直方整,以整块的青石铺成,七八米宽,可供四骑并驰;街面上的房屋也都是四四方方的。

天际高原上的城市建筑形制,大抵如此,因为均是模仿北方号称“圣都”的帝国都城而来。

高尔尼,古烈和艾三人缓步走在摩古亚城的青石街道上。

虽然已经入夜,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依然不少,多是衣冠济楚,少有人身上携带兵器;即便有兵器的也是以悬挂在腰间的长剑为主。两旁的酒馆商铺,生意也正红火。

艾等一行人,天色未暗时便赶到了摩古亚城,甫一入城,梅里斯一伙便和三人分手,自去忙自己的生意了。

艾等也不急着去城里的冒险工会打探消息,而是随意寻了一家酒店安顿下来。

高尔尼之前曾来过此城,见天色尚早,便自荐带两人在城里随意游览一番。

高尔尼倒背着双手,走在前方领路,口中淡淡地说道:

“虽说是山城,这里的路面却平坦的很;当初修缮的时候可是花了不少的功夫,毕竟这里可是凯尼恩大帝发迹的地方。”

“这座城,古时盛产大陆上有名的上品精铁矿,现在虽然早已开采一空,但是善于打造铁器的手艺却传了下来;这城里颇有几位大匠,铸造的兵器铠甲在大陆上也是有名,两位若是有什么需要,不妨有空去看看。”

扭头朝古烈说道:

“你那个朋友梅里斯神神秘秘的,但看他直奔摩古亚城,我猜是搞到了些稀有的矿物原料之类的,这些东西在摩古亚可是抢手得很。”

艾仍是一身黑衣,神色淡漠地缓缓跟在高尔尼身后几步,其踽踽独行的样子,仿佛是一头深山出来的豹子,怎么看都和身边的热闹街景格格不入;另一侧,古烈魁伟的身躯上,背着那把杀气腾腾的巨斧,更是生人勿近。

街道上往来的行人,走到近前,均不自觉地了开来,让三人周围形成一块小小的空地。

高尔尼失笑道:

“我说两位兄弟,这里可不是阿索里亚,没有什么人会从背后抡刀子砍上来的,不必这么紧张。”

手指前方,“那里的酒楼不错,我们到那里歇息一二如何?”

酒楼通体以花冈石建成,高只有二层,里面却甚为宽广,陈设精美;由于从二楼可以看到城外远处圣河飞瀑的美景,地理位置极佳,是本城著名的高档去处。

三人选了一付靠窗的座头,点了产自圣河的活杀鲜鱼和本地特产的龙兰果酒,便开怀畅饮起来。

酒过三巡,高尔尼目光炯炯地说道:

“这次工会的暗活,风险着实不小;三千枚银胡子和工会徽令虽然不错,也应不会放在我们几个的心上。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想的?”

古烈率直笑道:

“战斗是鄂尔克斯人的生命,能有机会和圣域高手交手,冒些风险也值了,平日里,可没机会向那些成名的圣域高手挑战。”

高尔尼哈哈一笑,扫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艾,缓缓道:

“话便是如此了,像我等苦练至今,虽然也有了大剑师的水平,但如果没有特别的机缘,想光靠自己的修炼突破至圣域,只怕是没戏了;各大家族又无不把上古圣域的秘法视为禁脔。”

“这帮突然冒出来的黑暗圣域,既然鬼鬼祟祟地,来历必然有问题,说不定,可以从他们身上获取圣域功法,风险也顾不得了,我看其他的几人,打的都是这个主意吧。。。”

长街上,自远而近,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高尔尼抬头往窗外望去,心下暗叹一声“晦气!”

来人正是白天遇上的剑士行会那群人。

沿着宽阔的街道疾驰而来,人数却比白天多了约一倍,近十来匹马,尚有一辆马车跟在队伍最后,看来势,也是冲着这处酒楼而来。

果然,一群人来到酒楼门口勒马停下,白天出言不逊的那个见习骑士当先跳下马来,留下最后两个安顿马车,其余诸人一涌而入。

一番扰攘后,拣选了景致最佳的座位坐下,骑士一抬头,恰好瞥见了一侧目光不善的高尔尼等三人,脸色霎时阴沉下来。

从近处看,为首的那个骑士长相颇为英俊,剑眉隆鼻,只是眼高于顶,一脸的傲气。

“这里不是摩古亚城的高档酒楼吗?这么还有这些下等贱民游荡。”

为首的骑士丝毫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翻着眼,只用眼角扫视着高尔尼三人的方向。

他身侧一位白发老者,顺着为首骑士视线看了过来,这老者的眼力显然极为高明,一看下,便知道这边的三位全是少见的高手,不由得低声喝道:

“亚历山大,低声些,不要在城里闹事。”

老者虽然未着骑士轻甲,剑士服的胸前却绣着一柄醒目的金色长剑。照大陆上剑士行会的行规,只有顶级教习,取得大剑师身份的人,才有资格在服饰上绣这样的金剑。

那骑士显是颇为敬畏老者,闻言后,眉头皱了起来,不甘心地扭头落座,随后和其他人谈笑起来,声音也低了不少。

不过,高尔尼和艾等人都是耳目灵便,仍然可以听到临桌不时传来“贱民”,“野蛮人”等片言只语。

艾神色如常,一脸冷漠,恍若未闻;那边,魁伟的鄂尔克斯汉子古烈,也只顾自己饮酒,根本未在意边上那群人在嘀咕些什么,只有高尔尼的脸色却有些冷了下来。

阿索里亚出来的冒险者,素来肆无忌惮;白日里,他只是不想拖累梅里斯一行,才没有出手。

不过高尔尼此人颇有阅历,心有城府,并未主动出击。神色不动,只是提高声量,对古烈和艾说道:

“此处鱼鲜酒醇,景色也是迷人,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却老有一群野狗乱吠,扰人游兴,我们兄弟换个地方如何?”

果然,话音刚落,那壁厢便有人喝道:

“那里来的低贱东西,好大的胆,居然敢挑惹剑士老爷!”

高尔尼仍是坐在那里,似是自言自语地冷笑道:

“在身上插了把女人用的细剑,也称自己是剑士?要不,像娘们一样跳个剑舞,给本大爷助助兴,倒也不错。”

腾腾几声,好几人从邻桌跃起身来,拔剑出鞘声不绝于耳。

这里的高尔尼三人却仍是泰然自若地饮着酒。

眼看一场火并在所难免,酒楼的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接着,两条人影像被扔破麻袋一样地,从门口扔了进来,砸碎了靠门口的两张酒桌上,顿时一地狼藉,而人影兀自在地上挣扎,一时爬不起来。

看服饰,正是剑士行会留守在门口的两人。

一阵嚣张的笑声从门口传来:

“那里来的走狗,居然敢冲着老子乱吠!”

众人朝门口望去,一个高瘦的身影傲然挺立,银袍束发,正是艾当日在阿索里亚工会见过的,那个杀气极重的银袍冒险者。

剑士行会的一行人本来就要动手,见到有人居然主动惹事,那里还按耐得住,当下转移目标,五六个人手挥长剑,朝银袍客冲了过去。

银袍客冷笑一声,身形疾退,退到酒楼门外空阔处后,不退反进,就这么赤手空拳冲进了前方剑林之中。

他的身法极快,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闪躲开对手长剑的劈刺;而反击也极其犀利,每一拳一脚,必有一人中招,惨呼着飞跌出战团。

不过几下呼吸的功夫,剑士行会围上去的几人,都已倒在地上哀号,只剩下为首的那个见习骑士。

此时这骑士英俊的脸上铁青一片,那个贱民银色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再加把劲,就可以把他一剑刺个透心凉,却每一次都落在空处;身旁伙伴们的呻吟惨叫声,和周围围观上来的人群叫好声,更是刺激得他几欲发狂。

再一下全力的疾风突刺,好,刺中了!啊呀!是个虚影?

骑士尚未从功败垂成的懊恼中回复过来,就觉得手腕一阵刺痛入骨,却是被对手一把拿住了脉门,对手随即乘势一脚朝他脸上狠狠踹去。看形势,若是踹中,只怕是不死也要重伤。

就在此时,一声断喝从身侧传来:

“休要猖狂!”

原来是胸口绣着金剑的白发剑师终忍不住,出手相助。

毕竟是高手,同样一招疾风突刺,白发剑师从拔剑,跃起,到冲刺只在一瞬间,银色的剑尖倏忽间便刺到了银袍客的背心,身后拖出一长串的残影。

眼见已躲闪不及,银袍客却原地一晃,倏地化成三个一模一样的银色的身影,竟是罕见的“分影之术”。

白发老者的攒刺的长剑只划破了当中的一个虚影,一抹刀光便从右侧的银影腰侧亮起,疾劈正欲乘势追击的老者,居然是一柄缠在腰间的百炼软银刀!

“原来是这个疯子?!”

这壁厢,古烈哂笑道。

“当着这个疯子的面,你还是叫他另一个外号‘幻之银刀’的好,听说此人疯狂崇拜七传奇之一的‘幻之光剑’,为自己也取了个类似的外号。”

高尔尼笑着接道。

“那个老头的身手倒也还不错,你知道他的名字来历吗?”

“不知道,阿索里亚之外,本人只关注圣域高手。”

高尔尼傲然道,眼睛却和另外两人一样,一霎不霎地看着场中的对决。

毕竟这样的高手对决,在阿索里亚也不是常见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暗夜追踪

场中,两个对手很快就分出了胜负。

白发老者虽不是虚负大剑师的名号,但对上银袍客诡异莫测的软银刀,明显逊色一筹;尤其是没有决死之心,比之在阿索里亚磨练出来,漠视生死的银袍客,气势上被死死压制,招式上便显得缚手缚脚。

“锵”的再一声激响,刀剑相交,银刀突地像蛇一样卷缠住长剑,老者大惊下用力抽剑,银袍客趁势揉身疾上,手臂一振,银刀如毒蛇吐信般弹起,在空中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劈向老者的脖项。

眼看老者已躲闪不及,便要血溅当场的时候,一柄黑色的厚背单刃长刀宛如无中生有般,从虚空里伸了过来,架住了疾劈的银刀。

“这位兄台,在这里,还是最好不要闹出杀人流血的事来。”

一个中年男子收回手中的厚背长刀,冲着银袍客点头一笑。

来人身量中等,约三十许,眉浓鼻直,眼神似是感情丰富,却又似是冷漠无情。

艾眼中闪过一丝异芒:

“原来是他,他也来了?”

银袍客止住脚步,喝道:

“你是谁?”

激烈的马蹄声从长街那头遽然响起,瞬时压下了围观人群喧闹的声音。

一群身着统一标准玄铁锁甲的武士们手持长剑,赶开人群,将酒楼门口围了起来。正是驻防摩古亚城的玄风骑士团下属一支巡逻小队闻声赶了过来。

“什么人敢在此闹事?”

为首的玄甲骑士高踞马上喝问道。

尚未有人来得及回话,一把浑厚的男声自酒楼门口响起:

“什么事如此喧哗吵闹?搅扰了本人的酒兴。”

来人身穿考究的丝质猎装,高鼻宽额,两撇微翘的髭须,气度不凡,双目威严中又带着些柔和。身后还跟着几个一看就是高手的随从。

玄甲骑士一见来人,急忙从马上跳下来,躬身行礼道:

“见过城主大人,在下也是刚赶到,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围的人群见了来人,也大多恭谨行礼,一迭声的“城主大人”声音响起。

来人正是摩古亚的城主,戴尔子爵。

剑士行会的领头骑士见状,连忙还剑入鞘,快速走上几步,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道:

“帝国见习骑士德龙亚历山大参见摩古亚子爵大人!我们剑士行会在贵城这座酒楼前,无故遭到一群外乡凶暴之徒的袭击,还请大人加以严惩,以正法纪!”

银袍客冷笑一声,尚来不及说话,那个半途杀出的中年武士先开口了:

“城主大人,小人只是路过,不属于任何一方,这几位都无异议吧?小人路过时,只看见七八位剑士行会的剑士们手持长剑围攻这位客人,幸好卫队来得及时,没有闹出流血死伤的事情来。”

银袍客神色微诧,一时没想到这突然跳出来架梁的中年武士,竟似是站在自己的一面说话。

就在那个亚历山大再欲开言解释的时候,砰地一声,剑士行会停在酒楼门口的马车车门被撞了开来,自门内滚落两个女子出来。

年幼的一个才十三四岁,瘦小的身材尚未发育完全,青涩的脸上满是惊恐;年长的一个约三十岁许,风韵犹存。两人手足上都有绳索捆绑的痕迹,嘴里也塞着布条。

只是此时,绑在年长女子脚踝处的绳索已经被挣松了,口中的布条也被吐了出来。

亚历山大一见两个女子,顿时脸上变色,跨上半步,却又僵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稍一犹豫的时候,年长的女子已经膝行冲到戴尔子爵身前,大力磕头,口中连道:

“城主大人救命!城主大人救命!”

戴尔眉头一皱:

“有话站起来说,来人,将她搀扶起来,这样成何体统。”

年长的女子仍是用力挣扎,不肯起身,不顾额上鲜血淋漓,继续磕着头:

“小女子是城里正当商人的妻子,城里的拉莫男爵贪图我丈夫的财产,下毒手害死了我的丈夫,还要对我母女斩尽杀绝,城主大人千万救命啊!”

“大人,这女人是拉莫男爵家里的婢女,偷窃了男爵的财物逃窜至此,不可相信她的胡言乱语!”

一侧的亚历山大急忙反驳道。

戴尔环目四顾,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议论纷纷,低咳一声,伸手作势,压下了亚历山大等人进一步的话语,淡淡的道:

“便是婢女偷了东西,要抓人,也该是拉莫男爵府里的人,况且拉莫必定会知会本爵一声;什么时候轮到剑士行会的人私下动手了?波尼斯骑士,你可得给我看紧了,城里再有什么人打闹惹事可不要客气了。”

玄甲骑士应声道:“喏。”

戴尔转向身前的女子,放缓声调:

“这位夫人,您刚才所说的事情,事关重大,本爵不能就您的一面之词妄下评论。且本爵也没有处置拉莫男爵的权利;如果您所言确实是真的,不妨到省城巡督克里伯爵大人那里申诉。”

“当然,夫人要是信得过本爵的话,在摩古亚城期间,请到本爵的城主府安顿,不必担心人身安全;另外,届时本爵也会派人护送贵母女二人前往省城。”

提高声调:

“来人,牵辆马车来。其余围观人等,就此散去,若还有人逗留滋事,必将严惩不贷。波尼斯骑士,这里的治安便交给你了。”

随后,戴尔登上自己的马车,获救的母女二人坐上随后酒楼的马车,一行人扬长而去。

剑士行会的人虽然不甘,却怎敢当众和城卫队的人放对,只好悻悻地离去。

其余围观众人,也在玄风骑士团和随后赶来的城卫队的驱散下,纷纷散去。

艾仰面躺在松软的床上,双手交叉搭在腹上,双脚则左右互换搭在一起;眼睛自然地闭着,呼吸轻柔绵长,仿佛一个熟睡的婴儿。

摩古亚城虽然规模不大,论繁华程度,也不比南方的大都市差到哪里;尤其在夜里,只要你有钱,你能想象到的享乐这里都有。

长途跋涉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调剂方式,古烈和高尔尼已各自寻欢作乐去了。享乐当下,是冒险者普遍遵循的准则之一。

艾也有自己的方式。

回到下榻的旅馆后,艾在房间里用惯常的方式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到旅馆的热水池里洗去一路的风尘,随后便在旅馆的床上,以自己最放松的方式深眠入定,直到现在。

脑后枕着的破甲剑鞘内,忽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啸鸣。

艾瞬时从深眠中醒来。姿势却没有任何改变,连眼睑也丝毫未动。

片刻后,艾才从床上一跃而起。挣开的眼睛一刹那间,有如夜星一般亮了一亮。

刚才,有人在窥视自己,而且逗留了一会儿。

虽然来人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但却有一股淡淡的杀气,惊动了艾。

一伸手,拿起破甲,四肢百骸间此时又充满了精力,旅途带来的疲惫已一洗而空。

顺手披上床头的黑色披风,艾犹如一根羽毛般的跃出了窗外。

黯淡的月色下,摩古亚城里灯火点点,迷人耳目。夜生活,这一刻正是高潮的时候。

艾凝望前方,影影幢幢的黑色屋顶上,有一道人影快速地跳跃着;仿佛一只出没于深夜里的黑色的猫,动作迅捷而轻柔,即使在你眼前掠过,也会以为是自己眼花。

人影迅速地往山顶方向移动,很快便出了摩古亚城区,来到了郊外的一片密林外。

春末夏初,林木枝叶茂密,黑魆魆的仿佛鬼域一般,吞没了大半的微弱的月光。

人影在树林前停下了脚步。

让他感到犹豫的,并不是前方的密林,而是后方。

他本身是最出色的潜行匿踪的高手,感觉灵敏无比;出了城之后,没有了城市的噪音和灯火的干扰,他便隐隐感到心头有点无名的压抑,仿佛有什么在黑夜里窥视着自己。

但无论他几次突然回头,或是全心聆听,却看不见一丝异状,听不到一丝异响。

身后,是一片没有遮盖的浅草地,在微弱的月光下,一览无遗。

人影深吸一口气,倏地蹿入了林中。

接下来,人影表演了几乎所有摆脱追踪的顶级技巧:

在树梢上以不可思议的全速狂奔;

连续毫无先兆的急速变向,绕圈,甚至逆行;

突然消失隐匿在沿途的树洞之中,等等。

两刻钟后,人影再次出现在密林中央。

“难道是我自己疑神疑鬼?”

人影一身黑色的不知名兽皮紧身衣,双手空着,腰间别着一把精巧的机弩,喃喃低语。

稀疏的月光透过头顶的枝叶,照射下来,在地面上拖出散乱零星的影子。

摇了摇头,

“没有人还能够跟踪我而不被发现,变成鬼也不行。”

说完,往林外直线奔行而去。

人影消失的方向身后,艾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他很好奇,这样一个身法出众的高手为何会来窥视自己?

这么晚了,他又会去到哪里?

黑夜本来就是艾的主场,有了身上这件几乎能在夜间隐形的披风,加上最新领悟的神奇身法,艾相信,没有人能够发现自己的追踪,除非是顶级的圣域。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古堡密室

穿过密林,前方便是摩古亚城主——戴尔子爵的城堡。

无论在白天里,这城堡是怎样的雄伟,华丽或是壮美,黑夜里的城堡,总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感觉。

远远望去,高耸的古堡犹如一头不知名的怪兽,蹲踞在半山腰,凶狠地俯视着下方的摩古亚城。

整座城堡依山势而建,高达二十余米的城墙,通体以整块的青石砌成,漆黑的钢牙闸门紧锁着。

两旁的哨塔和箭垛上插着火把,因为离地很远,城堡下,仍是黑漆漆的一片,只依稀照亮了城墙上,全副武装的卫兵巡逻的身影。

前方的人影沿着城堡投下的黑影蛇形前进,很快,穿过护城河和壕沟,潜至城墙下的死角处,稍待片刻,观察好了上方巡逻卫兵的位置,又朝身后扫了几眼,随后便沿着直立的城壁攀爬了上去,动作轻巧迅捷。

从艾的角度,仔细看下,可以发现,人影双手各持一柄比夜色更漆黑的短刃,每一下便插入青石的缝隙中去。

只短短片刻,人影便攀爬到了墙头,一个腾跃,便消失在箭垛之后。

艾并未随后跟上。

虽然人影选择的路线,看上去是最佳的潜入路线,不虞被卫兵发现;但艾确定,那个心内已有疑虑的人影,十有八九会躲在上方箭垛的某个角落,趁机观察身后有无人跟踪。

在这样的角度下,便是艾也没有把握完全避过上方的视线。

环目四顾,艾往城堡右侧的悬崖疾行而去。

片刻后,艾如同一片落叶般,自悬崖上飘然坠入下方的城墙之后。城墙上,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丝毫的踪迹。

如果说前方的人影是黑夜中舞蹈的精灵,那艾就已是黑夜的一部分。

城堡内密植树木,夜风凛冽,无数树影随风晃动不休。

潜入堡内的人影在树阴的遮掩下,绕过翁城,突廊,角楼,钟塔等,一步步地往主堡方向行进。

这座城堡并不是现今多见的庄园式城堡,而是旧制的军事制古堡,城堡内的通道和廊桥内,杀气隐隐。

人影小心翼翼地避开沿途巡逻的侍卫,有时见到空荡荡的廊道,却并不直行,而是绕路而行,小半个时辰之后,才潜入主堡之内。全神贯注潜入之下,他并没有发现,艾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

此时的主堡内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

二楼的豪华书房,戴尔子爵换上了一身云丝便装,舒适地靠坐在一张白狐皮软椅上,左手两根手指拈着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

杯中满盛着鲜红色不知名酒液,淡淡的甜香飘散在书房的角落里。

软椅边,一个管家服饰的人垂手侧立,正在向戴尔子爵汇报着什么:

“老爷,适才剑士行会的那个见习骑士来此,想要拜见老爷,被我婉拒了,名帖在此,请老爷过目。”

戴尔子爵随手将递过的名帖扔到墙角的字纸篓内,冷笑道:

“一群蠢货,如此公然上门,我怎么可能见他们,拉莫的手下尽是废物!话说回来,这群蠢货这么紧张,不知道这母女手中掌握有拉莫什么样的把柄?”

摩古亚眼中寒光一闪,接着道:

“派几个心腹的人,套出那对母女的话后,明天当众送她们离开到北方去;随后么。。。等离开摩古亚百里之后,找个僻静的地方处理掉她们,手脚干净点!”

“取信纸来,敲上我的私章,写封信给拉莫,告诉他本爵替他了结了首尾,让他以后小心点。哼哼,我看这次拉莫这个老狐狸会拿什么来塞我的口!”

见管家点头称是,戴尔子爵忽地想起什么,挥手道:

“且住,那批剑士行会的人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只怕不肯就此收手;找个人带个话给波尼斯骑士,就说本爵拜托他,这两天给我盯紧了那伙白痴剑士,省得他们跟踪那对母女离开摩古亚,反而坏了本爵的事!”

笃笃地敲门声从厚重的书房门上传来。

戴尔子爵低声道:

“进来。”

一个侍女推开门走了进来,在书房门口站定,弯腰行礼道:

“恭喜老爷了,克莉斯夫人刚刚生好了,为老爷添了第五位少爷!”

“哦,生好了?克莉斯怎样?”

“克莉斯夫人身子骨弱,颇是吃了些苦,刚才晕过去一会儿,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侍女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侍女退下之后,摩古亚皱起眉头,盯着杯中的酒,沉思片刻,脸上露出阴狠的神色,低声吩咐身边侍立的管家:

“叫厨房送一盏凝香露给克莉斯,你在凝香露里,给我暗放一颗破血毒丸。事后就说克莉斯产后出血不止而亡。”

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喃喃道:

“像你这样出身低贱的女子,如果安分一点,倒也不难安稳过下半辈子;偏却有些小心机,生了儿子,必然要借着儿子的势争权夺利,搅风搅雨。。。就此断了后患也好。”

见管家仍随侍在旁,冷声吩咐道:

“退下去吧,让其他人也都退下,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上楼。”

管家离开后,子爵等了一会儿,也起身,离开了书房。

戴尔子爵独自一人,沿着长长地廊道,走向主堡另一侧的角楼,两壁的灯火并不是很亮,廊道内昏沉沉的;地下铺的是厚厚的羊绒毯,走在其上没有任何声响。

因此戴尔子爵似乎丝毫没有发现身后十几米的地方,有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地跟着。

廊道上方一角黑乎乎的气窗外,艾潜伏不语,冷冷看着下方的动静。

廊道尽头,有一道黑漆漆的木门,门口摆放着两尊高大的骑士塑像,都是全副武装,一身青铜铠甲,手持大剑,雕塑得栩栩如生。

戴尔子爵走到门口站定不动,脸上表情仿佛在欣赏这两尊塑像,但从艾的角度,可以看见戴尔子爵的双眼中有妖异的光芒闪动。

艾心中一动,他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妖异目光?

戴尔子爵双手似不经意地在骑士塑像身上某处按动了一下,随后径直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啪”地一声,身后,木门又紧紧闭上。

身后的人影快速跟上,刚踏入木门前三米许的范围时,异变突起。

“咔嗒”一声,身旁的骑士塑像忽然动了起来,恍如真人般的拔剑出鞘,朝人影的方向逼了上来,骑士头盔眼部黑洞洞的窟窿里,也射出诡异的红光来。

乍见如此异象,人影却没有惊慌失措,疾退半步,身形突然急速旋转起来,下一刻,仿佛化成虚无的灰烟似地,倏忽间消失在廊道之中。

在艾的利眼中,却分明看得人影借旋转之势急速原路后退,速度之快,以至于让人产生了错觉。虽然比不上艾所领悟的圣域级身法,却也是少有的顶级身法了。

两具骑士塑像显然尚未有真正人类的思维,见前方的敌人突然间消失不见,一时愣在原地,就在此时,一条黑影从上方的气窗口飘坠而下,落在塑像的身后,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木门,一闪而入。

就在艾掠过木门的一刹那,木门上有红色的幽光浮现,但一触到艾身上的黑色披风后,旋就隐没下去。

木门后,是一条旋转向下的旋梯。

旋梯通往一个完全密封的密室,室内十米见方,灯火照耀通明;四壁和屋顶都雕饰着华美的浮雕壁画,除此之外,密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家具,只有密室中央,有一张圆形的石台。

石台以整块青玉雕刻而成,通体晶莹剔透,台面上以极细的秘银线条勾勒出繁密复杂的符箓图案。

戴尔子爵走到青玉台前,从怀中取出一个镂花赤金盒。打开盒盖,赫然是满满一各种颜色的魔晶,每颗都有拇指大小,四壁灯火照射下显得流光溢彩。

戴尔子爵取出九颗颜色各异的魔晶,依次放置在石台九个方位上预留的小洞之中,等到完全放置完毕之后,再取过一柄小小的银刀,划破左手中指,滴了一滴鲜血,在青玉台的中央。

血滴到玉台上之后,并未溅开,而是凝成一滴;随后沿着秘银丝线,在台面上渗透开来;说来也怪,小小的一滴血,不一会儿,却让整个台面的符箓渗出了红光。随后,镶嵌在台面上的九颗魔晶同时微微振动起来,九道颜色各异的光柱从魔晶内依次射出,在玉台上方交汇成一道,渐渐融合在一起,颜色也转变成纯白,笼罩了整张石台。

台面上闪烁着红光的符箓图案仿佛有了生命一样,一个个从玉台上浮了上来,悬在半空,闪烁不定。

就在最后一个符箓也浮往半空的时候,所有的符箓突然大亮,白光闪过之后,倏地全然消失不见,半空中,则是竖悬着一面如同水面一般的光幕,微微晃动。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再见柏伽

光幕中,隐有人影浮动,等到光幕完全凝聚不动时,人影也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身穿素白绣金线祭祀长袍的老者,头顶高冠,鬓发花白,脸上一副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的表情,眯成一线的双眼,却给人一丝无情的感觉。

此时老者脸带不愉地说道:

“未到约定时日,为何便启动魔镜之门?你我之间的联系是绝不可入他人之眼”

戴尔子爵好整以暇地说道:

“尽管放心好了,扬斯大祭司阁下;这座密室的门口,有两座魔人傀儡把守,它们的感觉不会被任何伪装所迷惑;密室的门上还布下了血灵法阵,没有人能够偷偷潜入。况且,”

拖长了声音,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

“我现在激发魔镜之门与你联络,自然是有重要的消息。”

光幕那侧扬斯大祭司脸上激动神色一闪而过,旋又强自平静下来:

“莫非那件事?得手了?是真的?”

戴尔子爵脸色平淡地说道:

“以大祭司耳目之灵通,应该已经听说葛龙镇的事情了吧?我能拿到此物,可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的,不知之前我们说好的那些条件,何时才能兑现。”

扬斯眉头一皱,截入道:

“我要亲眼看到那件东西才成。吾以父神之名起誓,只要子爵大人你手中之物是真的,吾必会兑现先前许诺的条件;父神为司平衡及秩序之神,吾为祀奉父神的首席祭司,子爵大人还要怀疑吾的诚信不成?”

戴尔子爵微微一笑,“平衡和秩序,可不一定便是公正之神。”

扬斯肃然道:

“平衡即永恒之真理,秩序为最大之公正,无知的凡人怎可冒犯神之荣光?”

戴尔子爵深深躬下身,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只有低沉的声音传来:

“是我失言了,还请恕罪。此物我会安排人手密送上京,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祭司如果不希望葛龙镇的事情再次发生,还请急遣高手前来接应才是。”

接下来,戴尔子爵压低声音,说出了一条路线来。

片刻后,光幕再一次闪动起来,扬斯的身影随之消散。

戴尔子爵转过身来,往旋梯方向走去,隐身在旋梯口的艾,看到此时他的嘴角上,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在身侧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无比的阴森。

次日,日过天半。

艾与古烈,高尔尼三人一起,来到坐落于城西偏僻街道上的冒险者公会门外。

今日是任务中约好碰头的日子。

艾凝望着悬在门楣,阳光下淡淡发光的剑盾形的公会招牌。

听了高尔尼述说的魔法师协会,剑士行会和武士行会的来历后,这张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招牌,在艾的眼里似乎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意味:

这个看上去十分低调的公会,究竟有什么样的背景?背后有些什么人物在掌控?能够在大陆上传承万年而不倒?

虽说是资深冒险者,和工会的关系也不同一般,艾仍对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问题,没有半点的线索。

出示了任务手札后,公会接待人员将三人引至二层角楼的一间小室之中。

阳光从两侧的琉璃窗户中洒了进来,照得房间里一片明亮。

室内,已有三人坐着。为首的,果然是昨晚为那个银袍客解围的中年男子。

见到艾走了进来,中年男子脸上欣然一笑:

“果然是艾兄弟你,有你加入,这次的任务我就放心多了。”

该人正是艾在雪梵城有过一面之缘的柏伽。

柏伽身后坐着两人,一人身量瘦小,身着黑色皮甲,腰旋一把小巧的弩弓,两手空空;正是昨晚窥探艾,之后又夜潜摩古亚城堡的那个人影。

另一人身披粗制麻袍,光头,脸容凶悍,手上套着一副及肘的乌钢拳套。拳套形制简练,黑沉沉的没有半点花纹,只在腕部和五指关节处有突起的尖刺,一眼望去便知是近战的凶器。这人竟是少见的精通格斗的拳术师。

片刻后,老者戈仝和银袍客也到了。

见人都来齐了,公会的掌柜只是简简单单地说道:

“这次的暗活,下一步的情报和安排,就由柏伽为大家叙说。”

拱了拱手,就此走出了小室。

高尔尼扫了一眼室内,脸色一沉,说道:

“说说看,大家都是接这个任务的,凭什么你可以先一步得到情报?”

一声冷哼亦从银袍客处传来。

“兄台是高尔尼大哥吧,小弟久仰了,”

柏伽打了个哈哈,笑着说道:

“为什么我先得到情报,说来也很简单。”

“因为这次暗黑圣域的消息,本就是我透露给公会的;恰好公会也有意追查,这才有了这次的任务。”

柏伽脸色沉痛,接着说道:

“为了这个消息,我的一个最好的兄弟送了性命。”

高尔尼愣了一愣,显示没有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

柏伽收拾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

“暗黑圣域出现,也就这一两年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其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为何一群圣域高手自甘堕落,做起杀手的勾当;只知道这群人戴着古怪的银色面具,行走于黑夜之中,能确定是他们出手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是震惊一方的大案;有些案子虽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怀疑也是他们所为,例如年前南方雪梵城的血案。”

说道此处,柏伽扫了一眼神色不变的艾,接着说道:

“一个半月前,离此不远的葛龙镇发生了一桩血案,北方蒙尼亚家族的一个子爵,被人刺杀于私邑猎场之内,随行二十余名侍从无一生还。我的那位兄弟恰巧在附近,一时起意,顺着蛛丝马迹追查了下去,可惜也遭了毒手。但他最后留下给我一条密信,说是,可疑人物消失于摩古亚城堡附近。”

稍稍顿了一顿,柏伽环视了室内一圈,加重声量,缓缓道:

“接到消息后,柏伽虽有意追查下去,却自知独力难支;幸好公会请动了诸位前来,让本人放心不少。”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各位都是冒险者里少有的顶尖高手,只是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各行其是,谁也不服谁;这次若仍是如此,不能团结一致,有力往一处使的话,对上极有可能不止一名拥有圣域实力的敌手,只是自取灭亡。”

高尔尼冷冷一笑,

“话虽如此,照你看,该怎么个团结一致法?”

未等柏伽回话,另一侧的银袍客却哈哈笑道:

“说来说去,不就是争谁来当头吗,哪来那么多的废话,接老子几刀再说。”

倏地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人在半空的时候,一道耀目的银光从手中亮起,朝下方的柏伽疾劈而去。

柏伽脸色不变,眼中精光闪动,紧盯着上方的银刀,却并未站起身来,而是一伸手,拔出背后的厚背长刀,往上方急挑。

“叮叮当当”兵器交击声不绝于耳,银光如蛟龙一般绕着坐在椅上的柏伽快速旋转,却始终未能欺近其身侧一尺之地。

银袍客突地收住脚步,弹身退回自己的椅内,银刀不知何时已消失在身上:

“哈哈,好,身手要的。”

便不再言语。

柏伽略一调息,道:

“多谢兄台手下留情。说到身手,这里的诸位都胜过在下甚多。不过,光是身手好,也未必顶用;要不然,昨天那几个剑士行会的家伙也不会那么嚣张了。要是我们冒险公会千万冒险者真能团结互助,而不是一团散沙,互相争斗,区区剑士行会何值一提?”

一侧的银袍客嘿嘿插入道:

“这话老子爱听,剑士行会的那群家伙,早就想收拾他们了。”

柏伽接着说道:

“论资历和实力,在座的多是我的前辈。柏伽何能何德,敢自居首领?刚才所言,纯是出于心痛我的兄弟的遭遇以及冒险公会的现状,有感而发。我柏伽就此刀起誓,这次任务,无论以谁为首,我必全力相助,绝不图私利!”

他说话语气诚恳,神情专注,不多的几句话却自有一股感染人的力量。

高尔尼眉头微皱,心下暗自思量:

对方言辞听上去谦让客气,却句句掌握着主动。新来的三人,明显以这个名叫柏伽的人为首,银袍客看来也已倾向对方,而戈仝此人的脾性他知之甚详,没有利益绝不会出头;而自己这边三人,古烈是典型的鄂儿克斯人,勇猛好斗,没有心机,而艾此人,沉默寡言,无法看透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点了点头,道:

“说得有理,面对圣域高手我们确实该协力一致;看兄台对这个任务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已有了什么计划了,不知可否说出来分享一下?”

柏伽微微笑道:

“说不上什么计划,只是既然早一步得到消息,就多收集了些情报,大家也好一起端详一二。”

“对了,先介绍一下,这两位都是我的好搭档兼好兄弟;这位是伏泰,精通近身格斗;这一位是尼普尔,有伍兹凯德林猫族的血统,天生便是潜行匿踪的高手。”

“尼普尔昨日自告奋勇,甘冒奇险,到戴尔子爵的城堡探了探,不妨让他给我们说一下城堡的情况。”

身材瘦小的尼普尔轻咳一声,开始说话,声音干涩,言辞简单:

“那是座准军事制的托勒密式城堡,堡门处有钢闸;城堡四处设望楼哨塔,安置了军用铁臂弩机;城墙上常设巡卫武士三百人左右,堡内多设机关暗哨。戴尔子爵身旁,常有三到四个高手轮值护卫。另外,戴尔子爵本人极有可能懂魔法,主堡里设有魔法机关。”

柏伽续道:

“戴尔子爵手段毒辣,在摩古亚的名声却是甚佳;怒炎兵团一部约五千人常驻在摩古亚城附近,虽不受其节制,为首的骑士却和其私人关系极佳。就此看来,以我们八人的实力,如果贸然潜入摩古亚城堡,一旦暴露行迹,即使对方没有圣域级别的高手,只怕会也是凶多吉少。”

压低声音,

“以我们几个的身手和来路,在这个小城里也颇是引人瞩目的,势必不能在城里干等下去的,我的计划是。。。潜在暗处,找个机会引蛇出洞,试探一二。”

第一百一十九章 突袭车队

帝国三等骑士路森摩古亚,正坐在胯下雪白云鬃马上,缓步走在长长队列的最前方。

宽阔的官道,离摩古亚北门约七十余里。

路森摩古亚的身后,二十余骑,清一色的云鬃骏马,虽然比不上路森胯下的纯白毫无杂色,却也是血统纯正,脖上长鬃飘洒,高大俊逸。

队列中,四人身着轻甲,一身侍从骑士的装束;其余诸人都是家族武士的打扮。

整个队列之中,另有两辆宽大的四驾马车,车壁上饰着银合欢花的摩古亚家族纹章。

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是帝国盛大帝诞节日了。

帝诞节是用来纪念本朝开国大帝圣凯尼恩的生辰的节日;自本朝以来,帝诞节渐渐取代了庆元节,成为一年里最重大的节日。

每年帝诞,帝国上下,尤其是京城里,会举行许多盛大的表演,集会和庆典,以宣扬和纪念凯尼恩大帝的赫赫功绩。

其中一项重要的节目,便是各地贵族和豪门向皇室献礼的仪式,这项仪式,本来是用来象征各方势力臣服于中央皇室统治,经过几百年的演变,已经变成了权贵们争强斗胜,炫耀财富和实力,以及上下活动,拉拢逢迎的舞台。

戴尔子爵前几年撒了大把的金钱送礼,想再往上升一升,捞个伯爵的头衔,以便真正踏入帝国上层贵族圈子。

但从子爵到伯爵,这一关可不是那么好过的,除了上边要有人力助之外,家族历史和本身功绩也极其重要。

子爵百般努力未果后,今年想必是心灰意冷了,不但没有亲自上京,只遣了个弟弟路森;今年摩古亚车队里的礼品也精简了不少。

透过骑士盔面罩的格栅,路森重重地喘了口气。

他身上精美闪亮的哥特式骑士盔甲虽然极薄,基本上只是作装饰的作用,但毕竟是以纯银掺以赤铜打制而成,上上下下加起来,也有十几斤重。路森虽然有帝国骑士的封号,这辈子还真没几次穿过骑士盔甲,一天下来,兼之马背颠簸,早已腰酸背痛不已。

虽然已进入夏季,北方的天气仍不是很炎热,尤其是傍晚时分,官道两旁,不时有清风吹拂,甚是宜人;但路森却觉得自己的背上不时有热汗渗出,沾湿了身上的丝质内袍,黏黏的让他感到极不舒服。

“真是活受罪,明天出了摩古亚的辖区,第一件事情就是扒下这件铁皮;再不骑这该死的马了,定要腾辆马车出来,搂着那个浪妞儿,躺在马车里好好快活一番。”

“我这个小小的三等骑士,在摩古亚或者算是个人物,可到了京里,那可是地方随便扔颗石子便能砸中个勋爵的京城,我这骑士便就屁也不是了,也就在路上能乐一乐了。”

“不过总算是离开大哥那张千年不变的铁板脸,也是件乐事。”

路森心内暗自思索着,不过现在仍在摩古亚城的辖区内,路森还得勉力披着这身代表家族身份礼仪的铁皮;他那子爵大哥可是极好名声和面子的,路森可不敢有半点违拗。

前方十余里的旅店里,路森早已私下派人安置了个女人,那是路森这几天才勾搭上手的外乡舞娘。想起那个女子销魂的床上柔术,路森不由得心情大好起来,面罩下的脸上也露出了邪邪的笑容。

推起面罩,喘了口气,招呼身后的一个武士装束的侍从走过来。

来人是这队家族武士的首领,背后背着一柄玄铁铸造的长柄破山刀,黑沉沉的怕不有路森身上骑士铠甲十倍的重量,武士身材魁梧如同铁塔,端坐在马上,仍是毫不晃动,仿佛只是背了把细剑一样。

路森勉力挺直腰背,用贵族专有的客气而冷淡的语气说道:

“博格斯先生,请吩咐下去,所有人加快行进的速度;我要在半小时之内赶到摩菲利亚。”

“是,大人。”博格斯回答道。

虽然因博格斯恭谨的低下头去,看不见他的表情;路森却知道,面罩下潮红的脸色,已将自己的窘状出卖给了眼前这个看上去毕恭毕敬的武士。

博格斯实力很强,在整个摩古亚堡武士里也是数得上的高手,路森相信博格斯只怕可以轻松对付一百个像自己这样的正牌帝国骑士。

不过那又如何,还不是乖乖的做自己的走狗。虽然自己挥不动哪怕是稍重一点的骑士长剑,但自己只需要有个高贵的贵族出身,就足够了。

每年,都有无数像博格斯这样的平民武士,想要依附到摩古亚家族来,为的就是谋上一个家族侍卫的身份,不至于到老还要过刀头舔血的日子。

半个小时之后,一行人来到了摩菲利亚。

摩菲利亚是一个小巧的别墅式旅店,也算是戴尔子爵的产业;从此往西,是摩古亚家的费冷庄园,秋深时分,戴尔子爵常常会到庄园附近的密林里游猎,偶尔会在摩菲利亚休息一晚。

现在时夏季,摩菲利亚里没有什么旅人。整座旅店安静得很。

路森熟门熟路地走进摩菲利亚大堂,将头上的骑士盔摘下来扔给身侧的侍从骑士,吩咐博格斯道:

“把马车安置好了,小心看守。”

说着,一边径直往二楼卧房走去,那里,那个小美人应该已经洗梳干净,等待骑士大人的宠幸了。

兴冲冲地推开房门,明亮的壁炉火光下,一个身背厚背长刀的中年男子转过身来,淡然笑着开口:

“路森摩古亚骑士吗?等你很久了。”

路森一愣神的当儿,身后的侍从骑士已经踏上一步,喝道:

“放肆,你是什么人?”

话犹未了,就听得脑后生风,仿佛有什么重物砸了下来;这位侍从骑士倒也不是庸手,遽然被偷袭之下,仍能及时侧步转身,腰中的佩剑也已举在手上,往上方撩去。

待看清上方砸下来的竟是一柄乌沉沉极其粗重的双手重剑时,侍从骑士脸色大变下却已来不及变招,“镗”地一声巨响,佩剑应声而断,侍从骑士如受雷击,浑身巨颤;而巨剑丝毫不受影响地落下,接近砸到骑士头颅时,微微一侧,斜击在后颈处,骑士哼也未哼,顿时昏死过去。

高尔尼单手持着巨剑一挥,逼退了另一侧扑上来的侍从骑士,接着随意挥洒几下,将其逼得狼狈不堪,破绽大露,随后一脚当胸踹去,将骑士凌空踹飞,重重砸在几米外的墙上,眼见也晕厥了过去。

“你们?是强盗?”路森颤抖的声音此时传了过来:

“不要误会,不要误会,我是帝国骑士,戴尔子爵府的人。”

天际高原虽然是帝国的中心,驻扎着大量的军队,却并不是盗匪绝迹;相反,这里活动着为数不少的盗匪团伙。

不过路森知道,这些盗贼团伙背后,多少都有些豪强势力撑腰,劫的也多是外地商队,和没有什么来历背景的行人,很少会对有权有势的当地贵族下手。

高尔尼看也不看躺在地上的两个侍从骑士,径自走到房中唯一的木椅前,大刺刺地坐下,如猫戏老鼠般地,扫视着退缩到墙角的路森:

“嘿,骑士大人,快拔出你那把漂亮的剑上来玩玩,放心,不会要了你的小命的。”

打斗声此时也从楼下传了上来,夹杂着博格斯的怒吼和重物破碎的声响。片刻后,随着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呼,一切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躲在墙角的路森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握在剑柄的右手颤抖不已,听到那一声惨呼传来后,路森反而松了口气似地,垂下双手,说道:

“两,两位英雄,本人。。。我,我投降,希望两位能给一位认输的骑士以应有的待遇。”

开始时还有些结巴,到最后一句时,已变得和平时说话没有差别。

屋外的楼梯上传来轻捷的脚步声,尼普尔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对柏伽说道:

“柏老大,得手了,只有一个点子扎手些,其他的都是些怂包;照你的吩咐,只杀了五个武士,骑士服饰的人一个没杀,除了放走的几个家伙,其余的都绑了起来。另外,”

尼普尔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傲色,接着道:

“那个扎手的点子是我亲手干掉的,老大你说的那个高手,都没来得及出手。”

柏伽哑然失笑,朝尼普尔点了点头,道:“干得好。”

转头对路森说道:

“骑士大人,你放心好了,就像我的这位同伴说的,我们不会伤害你的,不过,你得配合我们一下才行。”

摩菲利亚大堂里,柏伽,高尔尼,古烈等人随意地围坐在一张长桌旁。

大堂一角里,横七竖八地堆叠着十来个被捆住手脚的摩古亚堡的武士。

路森摩古亚的待遇要好上一点,他如愿以偿地和那个小美人留在了二楼的卧房内,只可惜两人的手脚也都被牢牢捆上了。

第一百二十章 暗渡陈仓

银袍客扫了一眼屋角,眼露凶光:

“既然已经动手杀人,为甚么不把这群家伙一起解决了?留着只是麻烦,你要是不敢动手的话,我来代劳好了。”

柏伽点了点头,解释道:

“幻之银刀果然豪勇。不过,杀几个依附贵族的武士不打紧,就当杀了几条狗,主人也不会在意;但若是杀了家族侍从骑士身份的人,就不一样了,事情只怕要闹大,到时,不但摩古亚不得不为了面子死查到底,也有可能惊动这一带其余的贵族豪强,对我们日后的活动不利。”

另一侧的高尔尼接口道:

“没错,我也赞同你的看法;你的这次‘引蛇出洞’未必便会成功,若是一下子把事情搞大,大伙只好作鸟兽散,休想再完成任务了。”

柏伽淡淡一笑,对高尔尼语带讽刺似是丝毫不以为意,回答却是连消带打:

“高尔尼大哥说的是,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这次的行动只是作为试探,当然不会搞大。世上本无必定成功之事,自然要为下一步留下余地。”

戈仝阴沉着脸,寒恻恻地开口:

“照这么一说,那些珠宝贡品岂不是也要放弃?”

“那也未必尽然,我们虽然是冒险勇士,不是真的来做强盗的,但如果不取钱财的话,只怕反会引人猜疑我们真正的目的。”

“我看这些贡品里,有七八成是名贵字画,古董和珠宝首饰,拿在手上不易变现,还容易遭来追查;我们不妨只取剩下来的那些金盾,让别人以为我们是不开眼的小贼好了,这些个小钱,应该还不放在戴尔子爵的眼里。”

柏伽胸有成竹地回答道。

“这还罢了,不枉了冒偌大的风险出手一次。”

戈仝显然对这个答案甚为满意。

摩菲利亚厨房里已备下现成丰盛的晚餐,古烈又从酒窖里提出一桶上好的银麦酒,众人美美饱餐一顿后,又过了两三个时辰,时间已到了深夜。

柏伽表面上仍是兴致颇浓地和银袍客等聊着各自的冒险经历,心下却微有些着急:

戴尔子爵若是采取行动的话,就该是现在了,怎地还没有动静?

平复了一下心绪,冷静下来,看了一眼独自坐在桌角,默不作声的艾,道:

“艾兄弟,当日你突兀地离开雪梵,可知道之后事态如何发展?”

“嗯?如何发展?”

艾微微抬起头,眼神一亮。

“还能怎样,你走后,奎斯特和莫迪克两家斗得不可开交,搞得雪梵人心惶惶;现在想想,你一走了之真是明智之举,要不然必然会被牵扯在内。不过两家谁也没捞到好,斗了个两败俱伤。”

“到最后,事情闹大了,京城不得不派了一位圣骑士团的黄金圣骑士下来平息事态,这位圣骑士却也了得,不到旬月功夫,便凭敕命和实力,收拢了雪梵和南五省的军权,随后迅速出兵夜浪,短短三个月内便扫平了夜浪的叛乱,随后,趁势全盘掌控了雪梵的军政大权,奎斯特和莫迪克这次可是偷鸡不着反蚀了把米。”

艾皱起眉头,道:“黄金圣骑士?”

“黄金圣骑士,到雪梵这么个小地方?”

以艾的见闻,也知道圣骑士团的黄金圣骑士是什么样的人物,那是几乎不下于大陆传奇的至强武者,在帝国更是有着崇高无比的地位。

这样的人,到偏僻的雪梵城?

“正是帝国圣骑士团的最强八位黄金圣骑士之一。”

“圣骑士团惯例是不插手地方军政事务的,但这次朝堂上,两派争执不下,谁也不肯在雪梵退步,倒是破例了。”

艾漠然不语,陷入沉思。半饷,突然抬起头来,看向窗外。

柏伽也似有所觉,抬头看往同一个地方。

那里,窗外的黑暗之中,隐隐传来隆隆的震动之声。

柏伽站起身来,道:

“来了。咦,是马蹄声,怎么这么整齐?”

人影一闪,尼普尔穿窗而入,迅快地说道:

“老大,是骑兵,约莫三百人许,现在在山脚下,两柱香后就能赶到这里。”

柏伽来回踱了几步,低声道:

“三百人?那来的应该是怒炎骑士团的人。不对,事情有蹊跷,帝诞贡品都保护不了,是贵族间大失面子的事,以戴尔子爵一贯的强势,怎么会这么早惊动驻军?而且,现在回想一下,怎么整个保护贡物的队伍里,只有一个硬点子?”

一侧的艾突然开口:

“我听说,戴尔子爵昨晚另遣了一队人,连夜往古渡,青河到帝都的线路走了。”

“当真?”柏伽眼神一亮。

尼普尔插入道:

“老大,这么秘密的消息,他从哪里得来?不会是信口开河吧?”

艾抬起眼,只是淡漠地扫了尼普尔一下,道:

“你的旋风步,确实不错。”

尼普尔微一愣神,惊声道:

“你怎么知道。。。那天晚上,真有个人?是你?”

艾并不回答。

柏伽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两人的话,却立即判断出,艾刚才的说话并非无因。

他不是没有决断的人,当下拔出背后的长刀,几步往二楼窜去,同时高声叫道:

“尼普尔,伏泰,大伙儿,把所有的马都牵过来,准备从后门走!我找那个路森骑士对对口供。”

不旋踵,柏伽的身影再次在大堂出现,沉声道:

“应该没错,那个路森说,确另有一队人往离堡而去,都是好手,虽然他也不知道那队人究竟到哪里去,是干什么的。好一手暗渡陈仓!我们走!”

离青河城三十余里地,一座土丘脚下,蜿蜒的小道绕过低矮的山岭往北而去。

前去北方的话,取道东侧的官道,要比这条路快上一天的路程,因此这条古时的小路已经荒废已久,沿路上荒草没人,两侧密林森森,横伸的枝桠遮蔽了大半的路面天空。

夜深湿重,地面上浮起一阵淡淡的白雾,笼罩着离地几米的上空,几百步外的景物已是模糊一片。

正是夏深时节,枝叶茂盛,密林里黑漆漆的,只有零星的星月之光,透过上空层层枝叶洒落下来。

柏伽盘膝靠坐在密林间一株大树下,调息修养。

经过三天三夜不停歇的疾驰后,一行八人终于赶到这里。

一路以来,柏伽靠着自己精细慎密的心思,以及颇具感染力的言语,到了此地时,除了高尔尼外,让其余几个冒险者,基本都认可了柏伽的领头地位。

轻吐了口气,柏伽从入定中醒了过来,抬眼看了看躺在斜上方数米处,一根粗壮的横枝上的艾。

一路以来,这个一身黑衣的冷漠少年沉默寡言,似乎丝毫不在意他和高尔尼之间的争斗,他却怎么也看不透这个少年的想法。

冒险者之间的关系,最终还是要看实力的高低。

这次参与行动的八人虽然都是冒险者里最顶尖的人物,柏伽仍自信自己的身手不会逊色于其他任何一人;只有这个黑衣少年,始终给他以无法揣度的感觉。

突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山道前方传来,柏伽精神一振,将杂念从脑中摒除出去,腾地站起身来,低声道:“来了!”

五匹骏马呈一线型自山道那头疾驰而来,撕碎了迷离的夜雾。马上的骑士一色青衣劲装,虽然没有标上徽章,看不出身份来历,但从彪悍的身形和胯下的骏马上,便让人觉得来人绝不寻常。

一行五人,腰上均挎着阔刃长剑,居中的骑士背后另有一个大大的背囊。

夜色昏沉,马上的骑士骑术却都十分了得,在此崎岖的山路上仍是全速前行。

尖锐的激啸声突然响起,划破了山林的静谧。

一枚燕形飞钹高速旋转着自密林一侧飞出,在星光下化成一道蓝色的幽光,疾掠向为首的骑士的脖项。

虽然在高速奔驰中,骑士仍在马背上一个后仰,险险避过飞钹,右手已握上了腰间的长剑。

就在此时,一声野兽般的怒吼从山道前方响起,震慑了整座山林。

古烈高大魁梧的身躯从草丛中跃出,手中的巨斧车轮般轮动,朝马匹当头冲了过去;虽然只是一人一斧,气势却远远压过了飞奔而来的高头大马。

“彭”地一声巨响,一人一马迎头撞在一起,整匹马被巨斧生生劈成两半,爆出大片血雨,声势极为骇人。

就在斧刃及身的一刻,骑士一挺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锵然一声已经拔出了长剑,正欲凌空反击的当儿,突然觉得,脖颈处仿佛被尖锐的细线勒住般传来剧痛,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头颅已从脖子上飞起,一腔鲜血溅出几米远去。

戈仝的身形在密林外出现,脸带冷笑地收回飞钹,他的飞钹,配上缠着的无形金刚丝,确实是暗杀的利器,在古烈夺人心神的巨斧疾劈掩护下,即使对手的身手并不逊于他,也冷不防下一个照面便着了道儿。

银袍客等人也已冲出密林,杀了过去。

剩下的四名骑士临变不乱,见去路被古烈封死,从马上跃下,三人围成一个三角形将居中的骑士护在核心。

高尔尼高声大呼:“我来!”仗着双手重剑之威硬往三角阵核心闯去。

看这阵仗,谁都猜得出,居中的骑士背后背着的不是奇珍异宝便是机密重物,只怕便是完成这次任务的关键。

艾也已从高枝上跃下,却只站在密林边缘,并未出手。

场中的形式已然分明,剩下的四名骑士身手都十分了得,甚至单对单都不会太逊色于高尔尼古烈等人,但无论从人数,杀意和气势上,都已被冒险者们压制,崩溃只是迟早的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遭遇圣域

站在那里的艾,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不安。

那日尼普尔的旋风步虽然撤退得极为迅速,但难保没有惊动那两个魔傀儡的主人——戴尔子爵。这也是艾没有立时将摩古亚的计划告知其余冒险者的原因。

回想起摩古亚那天走出密室的那丝如刀锋般的冷笑,艾愈觉得此事只怕没这么简单。

游目四顾,四周的密林一片幽森黑暗,除了山道上的打斗呼喝声,只有夜风穿过树梢发出清冷的鬼啸声。

艾眯起眼,握上了破甲剑柄,他隐约中,又感到了在雪梵城那一晚追击蒙面人时的那种心悸。

漆黑的山林里,仿佛埋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在窥视着众人。

场下,形式又有变化。

剩余的四名骑士虽然落在下风,但显然相互之间的配合熟练度上,胜过围攻的冒险者,尤其居中的骑士,屡屡在周围同伴的协助下,将大呼酣斗的高尔尼逼退,使其至今仍无法得手。

尼普尔手持两柄灰暗得在夜间几乎看不见行迹的匕首,在激斗圈外游走,偶尔闪入圈子挥手一击,旋又退走;仿佛未尽全力,而是在等待着什么时机。

此时的他,正绕到了艾正前方的位置。从艾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尼普尔身体微俯,右手握匕持在胸前,做扑击状;左手却笼到背后,手中的匕首不知何时已诡异地缩回了护腕内,手却握上了原本挂在腰际的小巧弩弓,食指一伸一缩间,已然灵巧地上好了机弦。

趁高尔尼和居中的骑士又一次双剑交击,各自震退的当儿,尼普尔鬼魅般地欺近骑士的身边,居中的骑士显然已有提防,身形在后退中硬生生地横移开两步。

但是尼普尔左手微扬,一道乌芒脱手而出,带着尖啸,转眼便刺入了骑士护身甲腰胯之间的空隙处。

在如此近的距离内,遭到机关弩弓的偷袭,便是以居中骑士的身手,也已来不及再度做出闪避的动作。

但这种小巧的弩弓,为了追求短距离内的速度,箭矢必然甚为轻巧,无法照成巨大的伤害,骑士一惊之下,并未迟疑,身形仍往后急退。

可是中箭处随着最初的刺痛后,竟立即传来一阵酥麻,转眼间整条腿都已经麻木,一时竟迈不开步。

箭上竟喂有剧毒!

骑士临危不乱,银色的骑士长剑自上而下挥出一道剑芒,封锁身前的空门,只要撑过这一刻,身侧的同伴便能赶来救援!

尼普尔得手后,毫不犹豫,凌空跃起,化成一道虚影,自剑芒上方翻过,身在半空的时候,右手下探,匕首的剑锋将将划过骑士背后的背带,手腕一翻,已将背囊挑在手中,落地后毫不停留,径直窜往圈外。

高尔尼脸色阴了下来,对尼普尔趁隙抢功的举动心下恼怒,一时却不知如何发作。

蓦地,尼普尔身形停了下来,正随后紧追而来的几名骑士和诸多冒险者,也都同一时间动作僵了一僵。

这一刹那,诸人的动作,就仿佛羊群面对着一匹走过来的恶狼一样。

前方,密林暗处,一股强凝无匹的压迫感仿若有形似地,扑面压迫过来。

随后,一个人影自密林中缓步走出,身上是剪裁得体的青色劲装,中等身材,看上去却似比古烈更高大,手中随意握着一柄未出鞘的长剑。脸上蒙着一块青巾,遮住了面孔,只露出两只精光闪烁的眼珠。

似是受了惊吓般地,弥漫于地面的夜雾随着蒙面人的前行,自动分散开来,距其三步之内,见不到一丝雾气。

“放下此物滚开,饶你一命。”

蒙面人走到尼普尔身前几步,很随意地开口。

尼普尔已经冷静了下来,不怒反笑,双手匕首幻出无数虚影,猱身急上。

蒙面人冷哼一声,“不自量力”,手中长剑也不出鞘,只轻轻一抖,速度看上去似不是很快,却瞬间突破面前的虚影,在尼普尔丝毫来不及反应前,点到了他的头颅前。

眼见剑鞘的尖端将透额而入时,一双铁拳突地横插过来,“锵”然一声,火星四溅中,硬生生地架住了前刺的剑鞘。

正是随后扑上来的伏泰。

那四名骑士,在蒙面人现身的一刻便停下了脚步,此时更是趁着众人的目光全被吸引的当儿,互相对视,点了点头,悄然往后退去。

“格斗师?”

蒙面人口中发话,手下更不停顿,长剑猛然急速一震,伏泰双手上的玄铁拳套上铸有尖锐短刺,本是锁拿刀剑的利器,此时却只觉得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力传来,双手被生生震开,胸前空门大露。

伏泰脸色大变,疾往后退。蒙面人也不追击,长剑借势横扫,狠狠砸向另一侧重振旗鼓,再次扑上的尼普尔。

尼普尔不敢硬接,侧身退步,眼见长剑似缓实快,将要砸上身时,尼普尔猛一旋身,旋风步及时使出,整个人幻化成一道虚影,似惊弓之鸟般地往后掠去。身在半空时,只觉得肩背处传来一道火辣辣的刺痛,适才刚抢到手的背囊被砸飞开去。

蒙面客凌空一个踏步,朝背囊飞去的方向追去,就在将要赶上,正欲伸手去抓的时候,眼前突然银芒大作,一把狭长的银刀带着惨厉的杀气当头疾劈而下,另一侧的银袍客也已赶到。

几次受到阻碍,蒙面客显是动了真怒,低啸一声,长剑急速回收,叮叮连响,不差毫厘地架开了了银刀如暴风般的几下连劈,随后一声龙吟响起,色做淡青的长剑终于出鞘,抖手,挥出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沛然无御地劈向被震退中的银袍客。

这道剑气,并不是银袍客或高尔尼等人,手中的武器因极速挥动,破开空气的阻碍,导致音爆而产生的空压剑气,只有声而无形。

这是道有形有质的,真正的剑气;剑气脱体而出,带着剑身淡淡青光,仿若一道月芒,划向银袍客。

刚才的几下疾劈,看上去似是银袍客占了上风,其实他自己知道,每一刀被架住时都有一股出乎意料的巨力反震回来,到最后一刀时更是硬被震退。到此时,银袍客手臂犹是酸麻不已,抬不起银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色的剑气如游龙般破空斩下。

此时尼普尔和伏泰仍在退后,而高尔尼,古森等人尚未及赶上,银袍客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圣域!?吾命休矣!”

一截黑色的剑锋如破开虚空般地,在蒙面客脑后三尺出现,无声无息地刺向前方那颗头颅。

刚才还在密林间的艾,不知如何已现身于蒙面人身侧,在最紧要的关头,出手偷袭。

冰冷的剑尖离后脑一尺时,蒙面客终于反应过来,整个人倏地下沉,随后略显狼狈地朝前一个翻滚,险险避开身后迫人的杀机。

而前斩的青色剑气,仿佛有意识控制的那样,在失去控制,意识消散的瞬间,随之消散。

蒙面客未等翻过身来,青色的剑光再次由他的剑身亮起;原来他惊怒之下,即时发动了反击,三道凌厉的剑气往身后激斩而出。

可惜,都斩在空处。

对手明明就在身后,却仿佛化成了黑夜的雾气一样无法捕捉。

蒙面客正欲发动下一波攻势,突地脸色一变,疾收剑护身,一青一黑两道剑光交击在一起,发出震慑全场的一记清鸣。

“咦”地一声低低的惊呼,从密林里面传来。

艾往后震退两步站定,并未接着攻击,而是凝神看往密林深处,声音传来的方向。

而蒙面客站定身形,眼神凝重,左手也搭上剑柄,长剑摆出一个玄奥的姿势,身上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凝气势聚集,显然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剑。

异变突起。

两人左侧三米外的草地上,那个适才被击飞的布囊,仿佛受了什么东西牵引一样的,倏地离地飞起,往密林另一侧投去。

蒙面人低呼一声:“隔空摄物!”,顾不得眼前的艾,拔步便往背囊追去,长剑一挥,一道剑气斩向背囊前方。

背囊往下一沉,无巧不巧的避开剑气,倏地又加速往前飞去。

蒙面客眼见追之不及,怒喝一声,右手长剑脱手飞出,后发先至,凌空击中了布囊。

“蓬”地一声大响,背囊化成片片碎蝶,四下飞舞,一枚银色的卷轴状物体从碎布中打着横飞了出来,击中右侧的一株大树后,落了下来,可未等落地,又飞了起来。

蒙面客掷出长剑后并未停留,径往前跃出,眼看就要逼近了银色卷轴时,一枚拳头大小,炽亮如同太阳般的火球从密林里呼地飞出,当面击来。

蒙面客急闪,火球擦体而过,击中了身后一株合抱的大树,呼啦一下,明黄的火焰顿时腾满了高达十余米的树冠;随即,喀嚓一声巨响,大树自击中处折断下来,升腾的烈焰顿时照亮了这一段狭窄的荒道。

而卷轴在火光中,划出一道银线,投入了密林后方的黑暗之中。

“休走。”

蒙面客低啸一声,疾步追去。他原先出来的那一侧密林中,也传来一声应和的低啸声,亦往同一方向投去。

几道幽森的光芒闪动后,接着几声愈去愈远的呼喝,密林深处再次回复了宁静。

慑于蒙面客的剑术之威,又被轰然倒下的燃烧巨树阻了一阻,一众冒险者未能及时跟上,等到他们稍后赶到声音传来的地方时,那里早已人去林空。

空地上,只留着些闪烁着神秘光芒的魔法阵图和符箓的残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初入圣京

冒险者们也不敢在原地久留,迅速撤离了这片林子。

半饷后,八人在离此地十里许的一个土丘顶上暂歇,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场中一片沉默,无人发声。

柏伽横扫一眼,见尼普尔仍是失魂落魄的样子,淡笑着开言道:

“那个蒙面客定然是圣域。我们这些大剑师大武师,在力量,速度,技巧和控制上,已经达到了人类肉体所能的极限;”

“但所谓圣域高手,却是超越了肉体的极限,突破了人体的枷锁。相较于我们而言,圣域高手感识的敏锐度,对形势的预判,都远远超过。第一次和这样的高手交手,自然会感到缚手缚脚,大不适应。等到交手次数多了,适应了,就会发现,圣域也并不是高不可攀。这也是我们得以突破的契机。”

“当真?”

尼普尔精神一振,问道。

“确实如此,我虽然不是圣域,但对圣域的情报,却花了不少时间收集研究。”

柏伽话锋一转,朝着艾说道:

“倒是艾兄弟的身手高明得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居然和那个蒙面人正面交手,不落下风。”

艾只是淡淡应道:

“正如柏兄所言,以前和几个圣域交过手,侥幸未死,有些经验。况且,那人并未使出全力。”

说完,艾略略皱了皱眉,抬头仰望,此时的天空,乌云沉沉,暗无星月。

他的心神,仍然沉浸在伏击前所感觉到的,那种似是十分熟悉的心悸中。

和蒙面人交手时,艾也并未用上全力;他分明觉的,在蒙面人及其同伴现身后,甚至那使用火球术的神秘人出手后,这股隐约的心悸感觉仍萦绕在心头,令其压抑非常,仿佛另有人窥伺在旁。

况且,蒙面人论身手,绝对是圣域级别的高手,但其剑招大开大合,身上也没有那种阴寒刺骨的杀气,不似终日行走于暗夜中的杀手,与当日在雪梵之夜遇上的三个银面人,这人给艾的感觉绝然不同。

那边,柏伽聊聊几语,便又鼓起了众人的士气。

“今日我们的行动,也算得上是成功了:不但截住了摩古亚的秘密马队,也证明了其与蒙面的圣域高手有着私下勾连。”

“至于下一步的计划,那个背囊内的银质卷轴看来是关键所在,我等虽然今晚没有得手,但却知道了另有一伙不同的人,他们也在争夺这个东西。。。我们若是能从中取利,未必没有得手的机会。”

顿了顿,接着说道:

“上古元素魔法,加上魔法传送阵的痕迹,另一伙人的身份也不难猜测了。”

随后,举起手中握着的一片木块。

“那个银色的卷轴,激斗中曾砸在一棵树干上,留下了一些痕迹,”

指了指木块上一处花纹状的凹陷,接着道:

“这处的痕迹,应该正好是封印卷轴的纹章留下的,这种式样的纹章,据我所知,只有京城里的一个显赫权贵家族才有。”

“看来都是要到京城里走上一遭了,正好,月余后,那里会有一场大热闹,想来在座的没有人愿意错过这场大戏吧?”

柏伽含着笑问道。

“那是自然,就算没有任务,老子本就打算去趁这个热闹的。”

银袍客大大咧咧地说道。

。。。

一个月以后,艾独自一人,来到了整个大陆上,最伟大的城市,以凯尼恩大帝之名命名的凯尼恩城,民间最常用的称呼却是——圣京,或者圣都。

再过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盛大的帝诞庆典就要开始了,圣都此时,已经充满了大节前的喜庆气氛。

帝诞节不但是帝国贵族豪强们争强炫富的日子,更是全大陆上亿武者们最盛大的舞台。

凯尼恩大帝凭借超群无伦的个人武力崛起,横扫六合;登基之后,也不忘提倡帝国尚武的风气,自其在世时起,帝诞节便就是帝国最优秀的武者竞技献艺的日子。

十年前,大陆上最巅峰武力的代表,神圣的帝国圣骑士团,破除了只从贵族骑士阶层招收后备骑士的陋习,而是每隔五年,面对整个大陆武者招收帝诞竞技的优胜者,这样的举动轰动了整个大陆。

大陆上稍有实力的武者,北至大漠草原,南至无边大海,不论是帝国所属与否,每到五年期的帝诞庆典时,便会蚁聚至圣京,争夺那渺茫的一跃龙门的机会。

在这段期间,即便是和帝国敌对的远方蛮族的武士,只要是来参加帝诞竞技的,也绝不会受到帝国的歧视或是追捕,以显示帝国海纳百川,汇聚天下英豪的气概。

今年正是破禁后的第三次公开招收,全大陆的武者早已蜂拥向京城而来;为确保安全,京麓五省,尤其是京都百里附近,对外乡客的盘查已十分严厉,如果没有正式路引和身份证明的话,绝难踏入京都一步。

照柏伽所说,当日一役后,八人的行迹已可能被人关注,再在一起行动的话太过惹人注目,各人自行想办法进入圣京,随后再以约定的方式联络。

艾独自一人,走在宽阔无比的圣京大街上。

身上是一套和当日奎斯特家提供的武士服款式类似的银灰色劲服,看上去和这座城市里大多数的贵族武士一般无二。

那件平日里不离身的神秘黑色披风,已经折成小小一团塞在背后的布囊里。

这件披风虽然式样简素古朴,披在身上别有一股特别的气质,但却不符合京都的流行款式,容易引人注目。

入京一路以来,艾自然也受到了多次的盘查,但艾自有他的办法。

进入圣京南门的那一次,艾取出了当日休缇枫羽给的那枚金质徽章,让那队原本严厉非常的守卫骑士变得唯唯诺诺,一句不敢多问地立刻放人。这让艾再一次领略了那位“帝国郁金香”在圣都的权势。

圣都坐落的这块高原,在上古传说中,是自圣山上下来的神灵,初次履足人世间的地方。

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伟大的帝国在此建都,但大都先后毁于兵火。

现在的这座城市,是凯尼恩大帝登基之后,发动数百万民夫,前后花了20余年的功夫,在先前波旁帝国旧都的基础上,重新修整改建起来的。

整座城市规划整齐规范,外廓是高三十米,宽达二十五米的青石垒成的雄伟城墙,城内以纵横各十条笔直的大道划分。除最宽阔的中央圣天大街外,每条道都是正好二十米阔,亦以整块青石铺就,极其平整,可容十匹骏马并驰。

直到到了这座城市里,艾才真正理解,圣都居民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对外乡人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慢的根源。

天际高原地势虽然平坦,但自北向南,有个缓缓向下的坡度;圣都位于地势相对最高的北方,背靠无比巍峨圣山山脉的皑皑雪峰。

站在圣都往南望去,仿佛整片大陆都被踩在了脚下,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出高人一等的感觉。

缓步走在大街上,身旁行人如织,车马如龙;这座比之雪梵城更繁华和庞大十倍的圣城,给予艾的,是同样的陌生感觉。

他仿佛总和身边的繁华格格不入。

按照先前的消息,艾在城里转了转,才发现凯尼恩城帝诞节期间,专门接待他这样的外乡武者的三个街区,早已是人满为患,一房难求;偶尔还有空房的旅店,不是已被有来历的人物定下了,就是价格昂贵得吓人。

转了大半日之后,才在某个好心人的指点下,在城外西郊的一处乡间旅舍内找到了栖身之地。

旅舍距离西城门有近十里的路程,外乡的商旅也好,武者也好,来到这里,少不了要来领略圣城闻名天下的风花雪月;不是不得已,谁愿意住在这么此偏远不便的地方,因此虽是时近帝诞,旅舍里尚有半数的空房。

艾却颇喜欢这个偏僻的地方。旅舍内修竹遍地,极为僻静,后院还有碧池野荷;木质精舍虽然简陋,却也宽敞整洁。

付了十五枚金盾,订下一月的房费后,艾便在这座旅舍安顿下来。

说起来这个价格让艾也咋舌不已,同样的价格,在大陆其他任何城市,便是住一年以上只怕也足够了。

这也让艾真正了解了“在圣京,金盾当银盾用,银盾只当做铁玉用”的谚语。

还好艾现在并不缺钱。

出城前,艾另到了城中的冒险者工会一趟,却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而只是发布了一个暗含自己联络地址的任务。

照柏伽的说法,京城的工会里龙蛇混杂,难免有各方势力的耳目,因此众人分手前都约定了暗中联系的方式。

如不出意外的话,柏伽等人此时应也已到了京城,一两日内便会有消息。

到夜晚十分,天空中下起了零星的小雨。艾盘膝,默坐在一丛修竹下静思。

脑中又一次重复着那一晚与蒙面客交手的过程。虽然只是寥寥几招,对艾而言,依然是弥足珍贵。

艾的武技,一向以来,都是靠生死之间的拼杀,然后自己独自体悟修行,从没有名师给予任何指点。

与圣域级别的对手罕有的每一次交手,都让他对那神秘莫测的圣域力量,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理解。

第一百二十三章 勇者之章

突然间,艾紧闭的双眸微微睁了开来,露出摄人的精芒,低低喝道:

“谁?”

哈哈一声轻笑,一个人影从林外快步走了进来。来人身形魁伟,背插双手重剑,正是高尔尼。

“老弟还真是好雅致,难得到京城一次,也不去领略一下城里的风花雪月,而是躲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让老哥我一阵好找。”

“不行,这样也太可惜了,过两天,让老哥我带你到京城里几处有名的地方逛逛,也算不虚此行。”

经过自阿索里亚至摩古亚的同行,高尔尼早已熟悉这个冷漠的黑衣少年的心性,不管不发一言,坐着不动的艾,径自随意地在艾身侧坐了下来,卸下背后的重剑,横在膝前。

“其余的几人也到了吗?”

片刻后,艾开口问道。

“不清楚,倒是看到了古烈这个家伙,这家伙的大个子,在那里都是最惹眼的。”

见艾又沉默下去,高尔尼身体后仰,看似随意地问道:

“老弟,你似乎,和那个什么柏伽认识的样子,你怎么看这个人?”

“仅是一面之缘而已。”

“哈哈,别怪我多嘴,”

高尔尼挺直身体,正色道:

“以老哥的经验,像他这种口上说得头头是道,一脸诚恳亲切,看似为你着想的人,肚子里的花花肠子都不会少的。而且,这家伙来历颇不简单,这段时间我通过几个老朋友探了探他的底细,据说此人和东方六省的势力关系密切。”

顿了顿,继续说道:

“东六省自当年帝国血夜事件之后,就和当今的摄政王庭若离若即,相当于半个独立王国了,我看,这次任务的背后少不了有他们的影子,我等独行客得要小心些,不要傻乎乎地当了别人的刀才是。”

“哦。”艾低低应了一声,眼中却有一道异芒一闪,而灭。

两天后的正午,凯尼恩城东的一座高大气派的酒楼内,柏伽,高尔尼,古烈等七个各师各法,潜入京城的冒险者再次聚集在一起。

一向无利不起早的戈仝并没有来,只是捎了句话来:

“我老人家没兴趣凑这个热闹,你们商量出个结果后再来找我吧。”

今天七人碰头,主要并不是来商议如何进行任务的下一步,以戈仝的话来说,确实是来看热闹的。

这么七个身材魁梧,携刀带剑,杀气腾腾人聚在一起,在平日里,定是扎眼至极;可柏伽等人今天却毫不在意会惹起他人的注意。

因为今天,这座高达五层的酒楼,每一层里,都几乎挤满了和柏伽等人看上去差不多的,来自各方的武者,个个看上去都身手不凡的样子。

像柏伽等七人聚在一起的情形,在这里是最正常不过的样子了。

虽然酒楼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武者,却异常地并不显得喧闹,大多数人都是三五成群,围坐在长大宽敞的木桌前,悠闲地饮用着一枚银胡子一杯的清凉麦酒,眼神则盯着酒楼一侧的窗外。

酒楼外面,是一个毫无例外铸有凯尼恩大帝铜像的宽大广场,只是这里的雕像姿势略有不同,是一座举剑指天的巨大青铜像。

广场里,此时熙熙攘攘的站了很多的人,有武者,有豪华马车,也有平民百姓。

广场的另一侧,是一幢高大的玄武岩殿堂,门口整齐站立着八位如同雕塑一般的全副甲胄的骑士,大门上方刻着“尚武”两个黑色大字,气象森严。

广场上人虽多,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入大门外十米的范围内。

今天正是帝诞演武竞技的报名之日。

古烈看着报名处冷冷清清的样子,诧异道:

“怎么没几个人报名的样子?”

柏伽哈哈一笑,大口饮了口麦酒,好整以暇的说道:

“圣骑士团自成立以来,每五年招收一次后备骑士,每次不过五十个名额,向来只从皇家骑士学院招收。”

“虽说十年前开禁,对整个大陆公开招收,但每一次也只给出区区十个名额而已,剩余的四十个,仍是划给皇家骑士学院。”

“一旦加入圣骑士团,即使是后备的,也自动获得帝国一等骑士爵位,并获封圣骑士称号;除了皇室外,无须向任何达官显贵行礼;圣骑士家人,除叛国外任何重罪都可赦免;后辈三代都自动获得皇家骑士学院的入学资格,可以说是帝国最尊荣显赫的贵族爵位了。更别说,加入圣骑士团后,可以获授凯尼恩大帝据说传自上古雷神的不世圣域秘诀。”

“大陆上的武者们,有几个不会为这十个名额疯狂呢?”

“那怎么从早上到现在,才不过百来个人走进那个报名的大堂,难道都是和我们一样,来看热闹的?”

古烈听了,更是不解。

见吊足了古烈的胃口,柏伽才继续说道:

“不是每个武者都有资格报名的,只有经剑士行会或是武士协会认可的,大剑师和大武师身份的武者才行。”

“噢,原来如此。不过,大陆上的剑士行会大大小小这么多,每家就算只有一人来的话也有好几百吧?”

“好几百?”高尔尼一旁冷笑一声:

“大剑师现在可是愈来愈滥了,剑士行会们那年不发个几千份证书?不过,帝诞竞技可是真刀真枪的,全大陆最强武者云集的地方,那些个花拳绣腿的公子哥们,自然要好好掂量掂量,一不小心身败名裂也就算了,还会丢了小命。”

银袍客一旁附和道:

“可不是吗,论真材实料,我等哥们几个那个不比那什么狗屁的大剑师,大武师强?”

“冒险者便没有报名的资格吗?”

一侧倾听到现在的艾此时发问。

“倒也不是,只要有勇者之章,获得勇者称号,便可报名了。不过,那玩意儿的任务,整个公会一年也不会发布几个,每次还都是几乎圣域级别的难度,就算运气好碰上了,十个里有九个都是任务完不成,反而将小命也丢掉了。”

“公会也真是古板,难怪越来越多的资深冒险者脱离工会,选择加入剑士行会和武士工会了。”

高尔尼怨声不绝。

“勇者之章?”艾低声自语着,仿佛陷入沉思,神色中有着淡淡的落寞之意。

柏伽淡笑着补充道:

“话虽如此,这也是帝国高明的手段,靠这区区十个名额,便笼络掌控了天下的剑士行会和其顶尖武者;听说,甚至有西北方草原的武者放弃那里的达者身份,到帝国加入剑士行会,就为了参与帝诞竞技。冒险者公会素来自诩不隶属于任何势力,不多发布勇者之章的任务,只怕也是考虑到此,有其顾虑的。”

高尔尼眉毛一轩,道:

“西北草原可一直是帝国的对头,就不怕蛮族趁机派遣奸细,混入圣骑士团,窃取雷神的圣域力量传承的奥秘?这可是帝国最核心的机密。”

柏伽眼神一亮,叹道:

“这正是我最佩服我们圣骑士团团长‘雷神之剑’的地方,据说当初他力主开禁时,也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是——‘我但忧其不来,若来,无论其为何人,是否是蛮族,我都不愁不能收服其心’。”

“若是能在今年的帝诞节上,一睹这位‘天下第一剑’的风采,也算一遂我平生之愿了。”

此时下面的广场上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又有人前来报名了。

柏伽等停止议论,看着来人径直走入了森严的大门之内。

古烈喃喃道:

“门口站立的那些人,就是圣骑士团的圣骑士吗?果然看上去威风凛凛的样子。”

柏伽哑然失笑道:

“堂堂的圣骑士怎么会到这里来看门?那些只是镇守帝都的戍卫兵团里的精锐骑士而已。圣骑士么,十天后帝诞开幕的当天就可看到了。”

一旁出神的艾突然开口,语气平淡而缓慢:

“如有勇者之章,诸位会否去报名呢?”

爽直的古烈率先回答道:

“别看我,虽然我对自己的身手还有些自信,但还没自大到认为是天下前十的水平。”

银袍客也道:

“我只喜欢动刀杀人,可不是当什么什劳子的圣骑士的料。”

见艾的眼光看向自己,柏伽耸了耸肩,洒然道:

“年轻的时候,倒也经常做在帝诞竞技上一战出名的梦,现在的年纪便没有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就算在下有勇者之章,还不如卖了换几壶美酒,何况我们还有任务在身呢。”

高尔尼却洒笑道:

“你们哪来这么多不尽不实的虚言假话!要我有勇者之章,怎么也会去搏上一搏的!”

“那么,这东西给你了。”

说话的同时,艾从怀里取出一物,掷在桌上。

这是一枚小小的徽章,黑沉沉的仿佛是以玄铁所制,却在日光下,诡异地闪烁着猩红的血色。

正是大陆上冒险者的最高荣誉——“勇者之章”

一时间桌上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这枚小小的徽章。

好半饷,高尔尼方才咽了口唾沫,干涩地开口道:

“这是勇者之章!你,竟然有勇者之章!?”

艾并不做声。

“你,是说,把它给我?”

“是。”

高尔尼定了定神,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你的身手,只怕是我们几个里最高明的,胜出的希望也是最大的,兄弟你自己便不想去试试?退一步说,即便不去试试,这东西现在至少也值千金。。。”

艾的声调平淡一如通常:

“我习惯了做个冒险者,没兴趣当什么圣骑士。”

高尔尼深吸一口气:

“好,既如此,我也不矫情了,就多谢兄弟了。我这就报名去。”

见高尔尼将桌上的勇者之章小心翼翼地收入怀内,柏伽眼中不可遏制地掠过一丝艳羡之色,旋又敛去:

“如此恭喜高兄了,我等会来为高兄呐喊助威的。不过,这十个圣骑士的爵位,或许还不放在帝国真正顶尖的豪门眼里,却素来是新兴贵族强豪们想要一步登天的必争之物,内中争斗十分错综复杂,高兄还请小心了。”

高尔尼站起身来,说道:

“多谢提醒了,我自有分寸,不过无论如何,我也要试上一试,才不枉了平生所学;放心,我不会因此放弃手上的任务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帝诞巡游

离广场个不到一个街区之隔,一座深深宅院。

此时的宅院内,却是迥异于广场的喧闹,一片宁静。

绿荫深处,一幢精巧的两层小屋内,一位青年男子仰躺在二层楼柔软的丝塌上,正在闭目养神。

男子鼻挺目深,双眉斜飞入鬓,一头长长的金发随意地搭在肩后,相貌是俊朗非常;身上是一件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白色长袍,却给人以十分华贵的感觉。

一个身披丝质轻纱的绝美女子,正跪坐在青年男子身后,将男子的头枕在自己的丰柔的玉腿上,一双芊芊玉手正在为身前的男子轻巧地按摩着。

丝塌四周是薄薄的白纱,将周围隐隐隔绝开来,只有轻柔的七弦琴声透过白纱流淌进来。

丝塌一角,一支名贵的龙涎香向上吐出袅袅的烟气。

“嗒嗒”低不可闻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走到丝塌前。

“少主。”

声音低沉有力,穿破了丝塌内那如梦境般的气氛。

“是乾叔吗,情况如何?”

丝塌这一面的白纱掀了起来,青年男子并未起身,只是睁开了眼,冷冷的煞气从修长的双眼中透出。

回话的是一个面容直肃,一派高手风范的五十许男子:

“和预计的差不多,这次报名的共计八百四十余人,比之上一次又多了一成;老夫在那里看了一整天,除了本来就已经留意的那几个外,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人物。”

“当真?帝诞竞技吸引了大陆的目光,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一两个特别出色的人物冒出来吗?”

“呵呵,奥得利少爷放心好了,以你的身手,圣域之下可算基本无敌了;而像老夫这样成名的圣域高手,由于修炼的圣域法诀限制,已不可能再接受雷神的洗礼了,自然不会来报名。况且,圣骑士虽然位高名显,但限制多多,对圣域高手的吸引力也不是那么强的。”

“除此之外,我不觉得少爷你还需要担心什么;大陆上,靠自行领悟而不是靠传承的圣域,已经是上千年未见了。”

青年男子挺起身来,挥手让身后的女子走开,冷声道:

“话虽如此,本次的圣骑士选拔事关重大,对家族及本人来说,都是不容有失。乾叔预计什么时候详细的对战名单可以到手?”

“名单虽说是要保密的,但也只是个官样文章罢了,前两次都是透过京都的三大赌坊,漏出不少消息;这次在我们精心打点之下,估计几天内就有分晓。”

“好,名单到手之后再仔细研究一下。哼,我要清除任何一个可能阻挡我的障碍。到时,如有必要,还要请乾叔出手了。”

男子冷冷地说道,眼眉中透出的浓浓煞气,破坏了原本英俊的面容,显得阴森可怖。

七月十一日,帝诞。

清晨起,京都正中,横贯南北的圣天大街两旁便就人头攒动。

但是宽达五十米的青石街面上却没有一个人影,显得空旷而整洁。

因为街道两旁,各有三排帝国最精锐的,负责驻守京麓的雷霆骑士团骑士呈一字型拦住,骑士们骑在神骏的雪天驹上,手持四米长的骑枪,人和马都披着极品寒铁铸造的甲胄,肃立不动,森严的气势,甚至压下了身后人群的嘈杂喧闹。

圣天大街是帝都最中心也是最宽阔的街道,自南门起,笔直通往北面的皇宫。按祖制,帝诞那一日,皇帝应亲往南门郊外的祖陵拜祭,随后沿着圣天大街,一路巡视回皇宫,掀开盛大的帝诞节的序幕。

艾和柏伽一行几人,此时便在天街两边的人群之中。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有不少是和艾等差不多装束的武者,而更多的是平民百姓。

许多人都在翘首南望。

日渐正午,阳光微斜,射在高达五十余米的南门门楼上,更显得气象雄伟。

往北望去,则是一览无遗的空旷的天街,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微的白光,最北面,可以隐约看到金碧辉煌的皇宫殿宇。

“来了,来了!”

随着几声呼喊,人群愈发喧闹嘈杂了起来。

首先是三队百骑仪仗队开道,之后,随着城门上雄浑的号角声响起,一具鸾车自高达二十米的门洞里缓缓驶来。

随着鸾车的驶近,人群的喧闹声逐渐平静下来,直至寂静无声,只余下两旁侍卫的骑士整齐划一,高举骑枪敬礼的声音。

鸾车高十米,长宽各八米,像一座殿堂更胜于一具车仗,通体镂金镶玉,顶饰七彩流苏;车前是两排共八头,两人多高,极其威武雄壮的狮夔异兽,充作拉车御兽。

不过吸引了最多目光的,不是这架高大的鸾车,更不是罕见的狮夔兽,而是鸾车两旁,各十二位轻甲骑士。

骑士们胯下是圣天龙驹,据说此马只产于天雪圣山五千余米高处的地方,身形迥异于常马,是天龙马中的王者,与其说是马,其实更像是一头遨游于雪天云海的龙。

这种马,历代以来,多被大陆上视为圣兽之一,而仅不是被人驾驭的马匹。

也只有这种马,才能不惧身边狮夔兽的威压。

马上的骑士身穿暗银色的轻甲,配着统一的银丝披风。阳光照射下,轻甲上浮现出繁复奥秘的魔纹,微有七彩的光芒闪动。

这二十四位骑士出现后,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的目光。

不是因为胯下的龙驹,也不是因为身上的银甲,而是骑士身上,那股自然而然的,睥靡天下的气势,真正高手的气势。

偶尔,某位骑士向两旁的人群看来,眼光所到之处,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慑人威势,连高尔尼,银袍客等久历生死的悍勇之人,也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不敢对视。

艾冷眼旁观下,只见这群骑士所到之处,平常百姓多流露出痴迷崇拜及羡慕的神色,而武者装束的人,却多脸色苍白,神情恍惚。

确实,敢在帝诞时节来到京都的武者,几乎无一不是站在人类肉体力量,速度和技巧最巅峰的顶尖武者;平素里高傲自负的他们,今日见识到大陆上真正的最强者,并感觉到,自己与真正的强者间那不可逾越的差距,而且这样的强者还远不止一人时,心下有多少的失落

这就是帝国圣骑士团。

一个据说由至少五百位顶级圣域骑士组成的,大陆上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力量。

直到骑士们护卫着车仗远去,人群才逐渐恢复了喧嚣吵闹。

高尔尼望着圣骑士们远去的背影,轻叹一口气道:

“一直听人说,大剑师和圣域的区别,就是赤手空拳和持刀提剑的区别;而一般的圣域和帝国圣骑士的区别,就是拿着短刀的七八岁小孩,和全副武装的杀人机器的区别。”

“以前一直不太相信后面一句话,今天终于信了。难怪数百年来,虽然大陆形式变幻风云诡谲,帝国仍牢牢掌控局势,我是真的佩服了一手建立圣骑士团的凯尼恩大帝了。”

一旁的柏伽吁了口气,一时似不知道如何接口,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起另一个话题:

“看刚才的情况,那个鸾车应该只是个空的车仗,里面并没有人。传言摄政王殿下年迈多病,已多日不理政事,应该是真的了。”

见古烈等人不解或是不信的神情,柏伽微笑着解释道:

“我是从出行的圣骑士上看出的。圣骑士身上的铠甲,是以万米地底熔岩下,取得的极罕见的沉铁之晶打造而成的;每套甲胄,光是那点原料只怕就不下数万金。但更珍贵的,还是铠甲上镌刻的魔法咒文,凯尼恩大帝当初设立圣骑士团时,是为了对付前朝的魔法大师们,因此镌刻的是上古禁魔法阵,有着极强的魔法抗性。”

“一般的圣骑士铠甲上的魔法阵,是以顶级的七系魔晶石镌刻的,呈七彩之色;而刚才那两个领头骑士,铠甲的魔纹却呈亮银的星光之色,那是提纯精炼之后的秘银之精,那两位应该便是圣骑士之中的一队之长,银辉圣骑士长了。“

“而以摄政王的皇室身份,又是帝诞的开幕之日,如果是亲自出巡,无论如何,都应该有八位俗称黄金圣骑士的,圣骑士统领中的一个带队的。虽然通常说黄金圣骑士,这八位圣骑士统领身上的铠甲魔纹,可是以幻金镌刻的。”

“幻金和紫晶,向来号称大陆最神秘最罕见的魔法材料,以帝国拥有整个大陆的财力物力,几百年来,也只制作了这八套铠甲,每一套都只怕是价值连城吧。”

顿了顿,柏伽继续道:

“可惜了,今天没能见识到黄金圣骑士的风采,虽然七传奇是大陆公认武者的巅峰,可是在不少京城人的眼里,圣骑士团的八位黄金圣骑士,才当的上是最强吧。”

“还好照往年的例子,帝诞竞技最后一天里,会有一至两位黄金圣骑士到场,亲自裁判并授予获胜者的冠军资格,希望届时是那位七传奇之一的圣骑士团长吧,如此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说到此处,一向沉稳冷静的柏伽也不由得露出了希冀的神色。

“摄政王?不是皇帝吗?”

艾皱了皱眉,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高尔尼哑然一笑,道:

“艾兄弟果然只是忙于修行,不关心上层贵族老爷们的那些事儿。”

“十几年前帝都血夜之后,就没有什么皇帝陛下了;凯尼恩皇室家族号称是雷神的后裔,每一代,只有一人能真正传承雷神血脉,所谓的苍炎之血,也只有这一位才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当今的摄政王虽然虽然是前一代皇帝的亲弟弟,也在那血夜之中夺取了权力,但却因没有纯正的苍炎之血,而得不到宗室的认可,无法真正称帝,只能以摄政王的身份暂统大位了。”

“据说真正的苍炎之血的拥有者,在帝国血夜那一晚趁乱逃离了,也有人说这一代的还没出生。照说这些都是帝室秘辛,大家也只在官面上闭口作不语状罢了,私底下,大陆上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帝都血夜?”

艾表面上的神情平淡一如往常,心底下却翻起了巨浪。他可是亲眼见过帝都血夜的主角之一,那个上一代的帝师,格伦法诺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黄金家族

城西,里昂区。

这里是京城里娱乐业最发达的地区之一。

阿古牙街两旁,鳞次栉比的几十间高大石楼,映衬得街道愈发显得狭窄。石楼的门口上,大都悬挂着大小不一的金色骰子的招牌。

短短的一条街上,不但集中了京城里最出名的三大赌坊,还有十七八家规模不一的中小赌坊。

都说京城之人好赌,是因为城里的有钱的闲人多的缘故。赌风日盛下,使得这条街也名声在外,是全大陆好赌之人心向往之的圣地。

在这里,可以找到任何你可以想象得到的赌博方式。

这里的赌坊,虽然都是挂着出售一夜暴富希望的招牌,可十有八九,卖给你的是却是绝望。

这里的石楼门面看上去很是狭小,内进却很宽敞。下午时分,艾走进左手第三间石楼的大堂时,里面已经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一眼望去,除了京城里有钱的闲人,和外地来的一掷千金的豪客外,更多的是看上去混得不怎么如意的穷困之辈,甚至还有不少潦倒的贵族和骑士。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一副亢奋的神情。

三天后的帝诞竞技,现在是最热门的赌局,所有人嘴里谈论的,都是这方面的小道消息。

艾见到柏伽的时候,他正坐在大堂一角,冲着艾点头微笑。

帝诞庆典开始,京都里的驻军已经加强了巡逻守卫,对外来的武者们也明里暗里加强了监控。

以柏伽的谨慎,一行人自那一日之后便不再公开聚集在一起,毕竟以古烈和银袍客等人的形状和气质,实在太过引人注目。

几人商议好分头行动,并约好在这里碰头交换消息。

见艾走到身前坐下,柏伽微笑着递过一叠资料:

“聚宝赌坊本次帝诞竞技的下注秘笈,十枚银胡子一份。”

艾接过来,草草浏览了一下,上面林林总总,列举了几十个赌坊推荐的大热人选,多是七大剑士行会推荐的人选;附有每个人的出身来历,拿手武技等简介,以及各种下注方式和输赢赔率等等。

艾随口道:

“这些个赌坊倒是消息灵通得很。”

“这里的赌坊,尤其是聚金等三大赌坊,都是手眼通天,背后都有了不得的大佬撑腰,要不然,哪里能在这龙潭虎穴般的京城里混下去。”

“你我手里的,还只是最大路的资料。据说,只要你付得起价钱,他们甚至可以为你弄来所有参加竞技的武者清单,甚至包括每个人的出场顺序和下轮对手等机密信息。”

艾微微一愕:

“这些消息也会外泄?”

柏伽微叹口气:

“照理说为公平起见,此等信息绝不应外泄的,但有谁又会真正在意?毕竟整场帝诞竞技,本来就只不过是用来收拢人心手段而已,而且照官面上的说法,竞技选拔圣骑士,要的是最强者,真正的强者,绝不会在意消息泄露这些个小手段的。”

艾双眼微微眯了眯,寒芒闪过,不再搭话,沉默地翻看着手上的资料。

翻到最底下时,夹藏在其中的一张小纸片露了出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黑色的小字。

对面的柏伽语带双关的说道:

“这些个消息,是我花了不少功夫才搞来的,艾你不妨仔细看看;不过现在还不要急着下注,以观望为主,有什么发现大伙儿不妨一起商量着办。”

夜空中,绚烂的烟花次第亮起,散落;在这一刻,仿佛星月也失去了光辉。

地面上,也同样毫不逊色,每家每户门口都是张灯结彩,不少的高门大户门前,更是挂满了形制各异的魔晶灯,争奇斗艳,夸富竞奢。

除了帝诞节的彩灯外,夜晚的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销金的地方。

艾随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前走着,似乎也沉醉在这迷人的夜景之中。就这么,似是毫无目的地一路走着,直至跨过内城河,穿过赫赫有名的,雄伟的朝圣门城关。

整个庞大的帝都,大致可分为三部分:最北面中央的部分是皇城,皇城周围和稍南面的是内城,是达官显贵们的居所,以内城河和城关与外城相间隔。平日里有城卫把守,外城的平民百姓不得擅入。

帝诞的十几天内,整个帝都除皇城外金吾不禁,因此外城的平头百姓们也被恩赐了这个机会,可以进入内城,与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同乐。

虽然如此,内城里的警戒和巡视也大大加强,对外开放的,也仅限于十纵十横的主要大街,至于每个街区里面,对不起,那是贵族高官们的私人宅院,要进入也不是不可以,像往常一样,你得有相应身份才行。

趁一朵硕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出夺目的五彩光华,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的时候,艾闪身,隐到街角的一处阴影之中,披上披风,整个人便融没到黑暗之中。没有人注意到身边突然少了一个人。

片刻后,艾的身影出现在附近街区巷道的几株古树下。光影斑驳中,仿佛化身成了漆黑树荫的一部分。

艾抬头,凝视着前方那一座乌沉沉的巨大宅院。

宏伟的大门前,高高悬挂着九盏飞瀑晶灯,照的门前通明一片。

台阶下肃立着八位全副铠甲的骑士。

柏伽给的资料流水般在脑海中掠过:

“法恩雷诺家族,帝国最显赫的九大黄金家族之一;封爵者十七人,骑士身份者不知几许;家主让雷诺公爵,帝国五大精锐兵团之一,狂风兵团的团长,在帝都也是跺跺脚便全城震动的大人物。”

像这样渊源深长,掌控帝国实权的豪门大贵族,似乎怎也不该和暗黑圣域扯上边,但就是这个法恩雷诺家族,其纹章与当日那个银色卷轴留在树干上的印痕,一模一样。

宅院很大,几乎占了整个街区的一半左右。街区内行人稀少,偶尔有几辆豪华马车穿过巷道。

虽然所有的院墙和门楼上灯火繁密,但高墙之下,更多的是灯光不及的阴暗幽森的角落。

艾在这些阴影里穿梭,忽快忽慢,形如鬼魅。黑暗是他的天下。

艾并未急着潜入雷诺家族的宅院中去,而是绕着宅院附近游走,快速熟悉周围地形,寻觅适合藏身或是脱身的地方。

正如白天柏伽所暗示的,这次任务,最主要的还是收集确凿的消息,并不一定要马上采取行动。

小小一个地方豪强,摩古亚城堡内的守卫机关就如此严密,不难想象,像雷诺这样手握兵权的大家族族长,宅院内会有多森严的防卫。

北方多圣域,自来到京城之后,艾深切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不过,在黑夜里,在身上这件神秘披风的遮掩下,艾自信即便是圣域高手,也不可能发现自己的行踪。

脑海中,突然间闪过帝诞开幕游行当日,那一掠而过的,如同利刃般的,帝国圣骑士的目光。

圣骑士团?帝国圣骑士?他们能不能看穿黑夜中的自己?

高尔尼坐在朝圣门外,一家规模中等的酒馆内。

今晚他自告奋勇来为艾打个接应,虽然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若论身手,这个冷漠寡言的黑衣少年,可算得上八人里的第一,根本不需要什么接应。

只不过,高尔尼觉得自己若是不做点什么的话,便无法回报艾的好意。

这里的银麦酒甚是醇厚,颇有些后劲,几杯下肚,已有些醺然。看着街上热闹的景象,高尔尼微微有些失神。

传说中出身不凡的祖上,出生时已经破落不堪的家道,年轻时立下大志,多年苦练,随后游历天下,出生入死;一幕幕过去的场景依次浮现在眼前。

高尔尼知道,以自己的武功,杀入竞技大会的前十位机会并不高,但只要有这放手一搏的机会,此生也值了。

眼前突然出现了诱人的画面。

高尔尼回过神来,见是酒馆的女侍,正在桌前俯下身来,娇滴滴地说道:

“这位武士老爷,您的银麦酒喝完了,要不要再来一壶呢?”

见高尔尼点头,女侍甜笑着往内堂走去,走到半途,又扭过身来,冲着高尔尼抛了一个媚眼。

高尔尼会意,知道自己刚才出手阔绰,已经吸引了这个女侍。

虽说此女的长相算不得漂亮,但是胜在身材出众,尤其是细腰长腿,颇是迷人;又是纯正的京麓口音,高尔尼倒不介意来上一段露水姻缘。

哈哈一笑,站起身来,随着女侍朝内堂走去。

女侍的身影消失在内堂里的一间厢房后。

高尔尼几步跟上,一把推开虚掩着的门,在门口却突然止步,脸色一沉,双手握住了身后的重剑。

厢房内,并没有意料中的那个女侍,而是一位身穿青色素袍的中年人,坐在长桌之后。

第一百二十六章 阿涅斯的手段

“是你引我过来?”高尔尼已经冷静了下来。

中年人冷冷地扫了高尔尼一眼,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淡淡地说道:

“高尔尼,三十三岁,出身于摩尔省,十八年前,加入冒险者工会,成为冒险者。这次报名参加帝诞竞技,用的是勇者之章;这枚勇者之章,取自六年前,南五省青羊城发布的诛灭狼人的三血星任务。以上的资料,我有说错吗?”

高尔尼愣了愣,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但脸上的表情不怒反笑:

“你查得倒挺仔细的,有话直说,不要绕圈子了。”

“我来,是和你做一笔交易的。”

中年人的冷淡语气一成不变,微微弯腰,双手从腿侧提起一个看上去沉甸甸的皮箱,放到桌上,打开。

皮箱内,是一叠叠堆叠得整整齐齐的金币。

“三天后,竞技第一轮,你要么退出,要么主动输掉,这一千五百枚金盾就是你的了。哼,只怕你做一辈子的冒险任务,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吧。”

金盾在房内灯火的照射下,闪烁着灿灿的金光,映射在高尔尼的脸上,变幻不定。

“报上你的名字来历,我不和藏头露尾的家伙交易。”

“你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你只需知道,是阿涅斯家族在和你交易就行了。”

“阿涅斯家族,一千五百金盾,好大的手笔!”

高尔尼沉默了下来,盯着眼前闪烁着诱人光芒的成堆金币,脸色阴晴不定;那中年人却仍是一脸傲然的样子,看都不看桌前的高尔尼,仿佛成竹在胸的样子。

片刻后,高尔尼似是有了决断,长吁一口气,冷笑着说道:

“本人若是有心求财的话,那枚勇者之章,现在出手的话,就可以卖出上千枚金盾的价格了。老子最看不惯的,便是你们这种龌龊的贵族老爷们了,有本事的的话,在竞技场上明刀明枪的来吧。”

说完,转身洒然走出了房间,再不朝中年人看上一眼。

身后,中年人阴冷的话语如同寒冰般,从牙缝里一字字地钻出来:

“想要更多的钱?也得有命享用!”

夜半。街上的喧闹渐渐小了下来。高尔尼踏着微醺的步子,走出了酒馆。

耳中传来清晰的更鼓声,街上灯火依旧,但行人已经寥落无几。

此时,艾多半已完成打探的任务,自行离去,但高尔尼仍然决定到法恩雷诺府邸周围走上一遭,看看有无异常的情况。

路很长,高尔尼的硬底皮靴踏在青石路板上,发出“咯咯”的声响。

蓦然,高尔尼停住了脚步,双手大剑已经握在了胸前。

情形不对!这条街虽然不是京城里十纵十横的主干街道,但也颇为宽敞;就在刚才,前后还有不少路人走动,这一刻,却都消失不见了。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高尔尼一人。

前方,沉缓的脚步声响起,一步步,仿佛踏在人的心上。

随之,只看见长街前方,一个人拖着长长的影子,沿着街心,朝高尔尼笔直走来。

来人约五十许,脸容直肃,一身日常的松软丝袍,手中只是一柄轻薄的短剑,一派高手的风范。

“阿涅斯家的人?”

高尔尼身体微朝前俯,紧盯着步步逼近的人影,他没料到,阿涅斯家族居然如此急不可待,在圣京内城里就这么悍然出手了。

来人并不答话,神情毫无变化,就像戴了面具一样。

一步步走来,步履看似缓慢,但倏忽间,便已欺近高尔尼身前。单手举起短剑,竟如持着巨斧一般,当头猛劈而下。

高尔尼却是神色凝重,猛退一步,弓起身,双手紧握大剑,吐气开声,迎了上去。

即将交击的当儿,单薄的短剑却忽地一晃,化出三道虚实难分的剑影,每一道剑影,都发出巨斧破空般的激啸声,几乎不分先后地,击中了高尔尼的双手重剑。

连续的如闷雷般的钝响声中,高尔尼往后连退了十几步。每退一步,脚下的青石就纷纷碎裂。

退到接近巷尾的时候,高尔尼这才勉力站定,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可这名双手剑客,只是摇了摇脑袋,眼中显露出坚毅不拔之色,低喝一声,整个雄伟的身躯一瞬间,似又涨大了一圈,高举重剑,猛地向前冲出。

他竟不退反进,如飞蛾扑火般,主动向前方的可怕对手发起了冲击。

来人低低地“咦”了一声,喝道:

“找死!”

身形倏地后退,并没有选择硬拼,而是绕着高尔尼游斗,手中的短剑不时划出一道凌厉的白色剑芒,疾劈而出。

高尔尼夷然不惧,双手重剑大开大合,对劈过来的剑芒,能避则避,不能避的,则合身扑上,选择宁可两败俱伤,也要咬上对方一口。

连串的激响声后,人影倏分。

高尔尼站立在街心,巍然不动。只是腋下和背后,多出了几道巨大的伤口,鲜血汩汩地自伤口涌出,不片刻,便染红了脚下的地面。

十步外,来人皱眉,凝视着高尔尼。

眼前的这个对手,分明身手远不如自己,又受了重伤,气势却没有丝毫减退,反而让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不安。

这对手,仿佛就是一头受困的独狼,虽已陷入绝境,紧盯着猎手的眼睛里,却没有丁点的恐慌或是害怕,剩下的,只有疯狂。

见高尔尼的身躯再次膨胀蓄力,随后,主动抬步,朝前进逼,来人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右手前伸平举,手中短剑蓦然亮了起来。

随后,一道刺目的碧绿剑芒,自短剑剑刃处吐了出来,直至形成了一柄近二米长的绿色光剑。

来人低喝一声:“送你上路!”,随后,掠出一道残影,正面迎上了疾奔而来的高尔尼。

两个人影交叉而过,碧绿剑芒与高尔尼的黑色重剑交击之下,一闪而灭,却出奇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一声低低的痛哼声传来,来人毫不停留,疾掠入高尔尼身后的街道中,瞬间便消失不见。

黑暗中,只传来一句压抑着怒火的低语:

“暂且留你一条狗命!”

冲出十余步后,高尔尼立定在街心,保持着持剑前冲的姿势不动,口鼻处渗出鲜红的血液。

他紧握着的黑色大剑剑尖上,此时却也多了一道明显的血痕。

只是片刻后,高尔尼雄躯一颤,紧握着大剑的五指并未松了开来,双手重剑却‘锵’然一声,砸落在地,连带一起落下的,还有被齐肩切断的右臂。

整个身躯摇晃着倒下的时候,高尔尼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带着不甘的冷笑:

“这就是圣域剑手吗?不过如此!”

身后的高墙上,艾的身影,就在这时无声无息地浮现。

城西近郊一处偏僻的旅舍。

二楼的一间客房此时门窗紧闭,室内灯火昏暗。

尼普尔在桌前来回踱步,脸色铁青;而艾坐在屋角灯火不及的角落里,仿若融入了黑暗中,看不清脸容。

艾和柏伽白天约定在此碰头,交换各自的发现。

高尔尼也算坚忍,在艾的搀扶下,坚持走到此地才支持不住,晕死了过去。

“吱呀”一声,内室的门被推了开来,现出柏伽的身形。

“如何?”尼普尔连忙问道。

柏伽低叹一声:

“不妙,好不容易,总算止住了血,高兄,高兄他除右臂完全断了之外,五脏六腑也受了重创。即使能救回来,整个人也废了,只怕今后,再也抡不动刀剑。”

尼普尔双手握拳,狠声道:

“狗娘养的阿涅斯家族!”

房中的另外两人却没有接话,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无论在明里或是暗里,几个小小的冒险者,怎都斗不过像阿涅斯这样的豪门贵族。

这一口气,无论甘不甘愿,都只好忍下来,咽到肚子里去,没有其他的选择。

角落里的艾一直保持着沉默,他与高尔尼相交虽是时日不多,这个性格豪爽,阅历丰富且见识广博的汉子却让艾颇有好感。

想了片刻,艾终于开口,声音冷厉如刀:

“柏伽,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参加帝诞竞技?”

“嗯?”柏伽愣了愣,突然间明白过来,“不成。”

转过头,看见艾毫不动摇的眼神逼视过来,迟疑了片刻,才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那是疯子才会去做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七章 血之大赦

七月十三日。

明天,便是盛大的帝诞竞技开始的日子。

明天起,八百余位来自大陆各地的顶尖武者,将用自己的技艺,勇气,当然还有鲜血,来展示和炫耀帝国的武勇和强大,以全力争取那十个圣骑士团后备骑士的资格。

不过,对绝大多数京城里的平民百姓来说,今天,才是整个帝诞节庆里,最血腥,最刺激也是最具吸引力的一天。

“血之大赦”,其历史几乎和帝诞节日一样悠远。

据说是为了体现上天宽仁之德,同时结合帝国尚武,尊崇勇者的风俗,在这一天,全国所有的凶徒和囚犯,无论你犯了什么样的弥天大罪,杀人,放火,强奸,不敬帝国贵爵,甚至谋逆,只要参加‘血之大赦’,就可以有机会用同类的鲜血来刷洗自己的罪行,争取大赦。

如果成功了,无论任何的罪责,都会被立即免除;而且,作为额外的奖赏,还可以当场向主持‘血之大赦’的帝国官员提出一个条件。

当然,整个‘血之大赦’,无论有多少人参加,最后只有一个人胜出,只有一个人,可以获得赦免。

“吱呀呀”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声响之后,‘伯尼丁’小竞技场平日里紧锁的厚重铁门缓缓地打开了。

这座竞技场,虽然只是毗邻的圣瓦伦大竞技场的八个附属场地之一,自帝国禁止私人角斗之后,便只用于贵族间的,偶尔的公开决斗;但除了规模较小之外,其他的建制,格局和布置,和赫赫有名的圣瓦伦大竞技场几乎一模一样。

但今天,可容纳千人的七阶圆形观众石台上,几乎空无一人。

驶入铁门的,是由十二头健硕的高山独角牛牵引着的,一个巨大的长形囚笼。囚笼以精铁铸成,每根格栅都粗若儿臂。

‘哐当’一声巨响,随着囚笼完全进入竞技场,身后高达三米,厚近半米的巨大铁门再一次紧紧合拢落锁。

随之响起的,是一连串甲胄鸣响和机括上弦的声响。

径长达三十米的圆形竞技场周围,围站着上百位全副甲胄的帝国重装武士,手中的粗大骑枪平举指着场心。

在这排武士身后,更有近五十具军用重弩,都已上好弦,乌沉沉的寒铁箭头也无一例外,指着场心。

仿佛场心的囚笼里,困着什么绝世的凶兽一样。

囚笼里,或站或坐,有着二十来个人,其中的大多数,都是身材魁梧,肌肉发达,脸上披头散发,满脸髭须。

每个人,都戴着令人印象深刻的粗大手铐脚镣。

等囚车在场心停稳,御者跳下高山牛,快速到囚笼前方,以极其灵活的身手,一下便打开囚笼铁门上的巨大铁锁,随后,便像受惊的猴子一样,三两步便窜到了场外武士的身后。

一个身材高大,明显是头领的武士排众而出,走前几步,一伸手,将一串钥匙扔出,落在囚笼前五六米的地方。

随后,头领武士双手握紧寒森森的长柄斩马刀,高声喝道:

“一个一个的出来!自己用地上的钥匙解开镣铐!然后站在原地不动!谁若是乱动,立即格杀!”

最后一句话,绝非虚言恫吓;囚笼里的人,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每个人,就算杀个十次也绝不足惜。

若是稍有异动,头领武士绝不会介意动手杀人,甚至杀个精光。

伦塔挺起身,头依然低着。肌肉虬结的精赤上身却几乎碰到了囚笼上沿。一抬脚,用力踹开了铁门,第一个走了出来。

伦塔杀了很多人,多到自己也算不清究竟有多少。

他只记得最后一次杀人,是屠尽了一家酒吧里的三十几个,从老板到客人,从男人到女人,直至老幼。随后因为酒劲发作,来不及及时逃离,被赶来的官兵捉住,判了十日后当众绞刑。

随后,他便报名参加了两个月后的‘血之大赦’。

血之大赦里最需要的,便是像他这样的罪大恶极,凶悍无伦的家伙。他因此活了下来,并被千里迢迢地押运到京城。

伦塔明白自己活过今天的概率小得可怜,他很清楚,这什么狗娘养的‘血之大赦’,不过是一场用他们这种该死的人的命,给无聊的京城的贵族和平民们解闷的娱乐。

所谓给予胜出者的大赦和奖赏,就是捕鼠夹上的臭肉,让这场娱乐变得更刺激有趣而已。

不过伦塔并不在乎,他只不过是想多活上几天,然后再痛快地多杀几个人罢了。

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钥匙,解开粗重的手铐,伦塔抬起双臂,仰头向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

吼声戛然而止,因为回答他的,是弩机移动和瞄准的声响。

没有人,敢在这么多攻城的重弩瞄准下还继续嚣张。

身后,囚笼里的其他人一个个走了出来,逐一解开镣铐。每个人都站得很开。

伦塔环目四顾,突然看见场地边缘的地方,孤零零地站着一个身量中等的黑衣少年。

“这人是谁?不是笼子里的!也不是士兵?嗯?外面来的?!只要有条活路的,谁会来参加这个鬼玩意儿?难道是个疯子?”

时近正午,炽热的阳光直直照射在场地上。伦塔精赤的上身已经冒出了一身油汗。但和这个黑衣少年对了一眼后,只觉对方黑色的眸子如同无底深海一样,瞬间淹没了自己,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心下一惊的当儿,沉闷的轰鸣声中,竞技场另一侧的厚重石门打开了,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入口。身后,头领武士大声吼道:

“都给我进去,快点,别磨蹭!”

身后的帝国重装武士也配合着举起沉重的骑枪,做势往前逼近,将众人驱赶入那个黑乎乎的入口内。

入口内,是一个小小的石室,当最后一个人也小心谨慎地踏进之后,“轰隆”一声,石门重重地关上,将光线完全隔绝在外。

室内,多数人的第一个举动,便是往石壁方向退去;但就在此时,脚下忽然传来一阵震动,随后,整块地面突然塌陷,所有人都身不由己,往下掉落。

幸好掉下去后,不过几米,就到了下层的地面,惊呼怒骂连声之中,伦塔第一个跃起身来,哈哈狂笑着,刚才解开的粗重手镣并未扔开,而是特意抓着,此时抓在手中,用力挥动,‘啪啪’连声,砸碎了周围几个不及起身的囚徒的脑袋,脑浆和鲜血四下飞溅。

其他的人自不会赤手空拳地和伦塔拼命,纷纷四散逃开,往地穴深处的几条通道内跑去。

这些通道都是通往不远处的圣瓦伦大竞技场。一路上,充斥着各式的杀人机关,甚至各种凶残的噬人怪兽。当然,最危险的,还是和你一起走入通道的人。

类似的一幕,同样发生于另外七处圣瓦伦大竞技场的附属场地中,一批接着一批囚徒,被驱赶入通道之中,去参加这个屠杀游戏。

能活着从圣瓦伦大竞技场走出来的,只有一个人。

艾小心翼翼,缓步走在一条向下的阶梯上。

他是最后几个走入通道的人之一,凶悍如伦塔,也本能地没敢来惹这个看上去瘦瘦弱弱的黑衣少年。

通道里并不如想象中的黑暗,每隔几十步,石壁上便插着一支不知用什么油膏熬制的火把,绿油油的幽光照得周围阴森无比。

通道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地面上,两旁的石壁上,甚至顶壁上,到处是斑驳的血痕。

有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早已干涸,呈深黑色;有的还新鲜得很,赤红赤红的。

地面上,散落着刀剑斧枪等各式各样你可以想象得到的兵器,甚至包括喂着剧毒的弩机,不少已是锈迹斑斑,只有少数锋刃上闪烁着新发于硎的光芒。

前方,不时有沉闷的撞击或是惨呼的钝响传来。

不知如何,艾心头压抑非常。这并不是因为阴森恐怖的环境,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在这通道里,有着无数只隐形的眼睛,在暗中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转过一个拐角,几声有气无力的呻吟声传来:一条大汉俯身趴在地上,一根粗壮的铁矛穿透其腰腹,将其生生钉在地上。鲜血从其身下流出,浸染了整片地面。

大汉却一时仍未死去,尚在垂死挣扎。见到艾从其身侧走过,勉力撑起脑袋,含混不清地说道:

“求求你,杀了我,给我个痛快吧!”

艾的脚步停了下来,似乎犹豫了片刻,随后朝大汉的方向行来。

见艾的脚步到自己身旁停住,仿佛要弯下身的样子,大汉原本已黯淡失神的眼中突然有一道厉芒闪过,一直压在身下的右手突然抽了出来,上面赫然握着一张已经上弦了的手弩,乌黑的箭头指着艾。

只是,尚来不及扣动机簧,一道黑色的剑光如闪电般刺了下来,穿透其手掌,将大汉的右手紧紧钉在了石板上。

“啊”地惨呼声中,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

“你的心,刚才跳得快了点。。。再等着拉下一个人陪葬吧。”

说完,艾的耳朵微微动了动。身后,隐隐传来一阵隆隆的声响。

“后面又关进来一批?!得加快了。”

艾自语道,随后,几步便消失在甬道另一侧。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伏击和机关

转过几个拐角,甬道前方出现了一道虚掩着的石门。

艾站定,仔细地审视了石门片刻,随后伸出左手握着的无名,点在石门上,将门轻轻撑开。

后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艾迅快地抬步,窜入石室。

可就在其刚通过石门后不久,一条人影自上扑了下来,手上的铁爪寒光闪闪,朝下方的艾狠狠抓了下去。

有人埋伏在石室顶部,对后来的艾发动了突袭!

艾前窜的身形蓦然大违常理地朝后飞退,撞入了人影的怀里,不但避过了从左右方同时挥击而来的铁爪,还一头狠狠撞在人影的下巴上,右手的破甲,也已经反手刺入了人影的胸肋之中,破背而出!

连受重创的人影却没有半点退却,反似被激发了凶劲,双脚拼死锁缠住了艾的腰腹,左右手的铁爪狠命收回,往朝艾的脸部抓去,竟欲与艾拼个同归于尽!

艾左手平伸无名,架住铁爪,同时深吸口气,身形猛地缩小了一圈,右手一翻一抽,将破甲拔了出来。

冷硬的剑锋在胸腹内猛烈搅转抽动,带来的剧痛使得那个人影整个人无法控制地抽搐起来,双脚忍不住一松。艾已经借势,从人影怀里跃起跳入半空。

仍在腾空翻身的当儿,一股恶寒掠过艾的心头。

石室一角,传来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三枚弩箭激射而出,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射向半空中的艾!

破甲和无名同时挥出,击飞了两枚弩箭;艾的身体,同时在空中奇异地扭曲了一下;最后一支弩箭几乎是擦着艾的左肩,‘夺’地一声,插入了另一侧的石壁之中。

艾悄然落地,脸上一片肃然。

左肩处,黑色的武士服上已经有了一道破口。

他心里仍然悸动不已:人影的凶悍疯狂出乎他的意料;但最可怕的,还是那弩机的诡异攒射,时间和角度都实在太过巧合了,正在他凌空跃起至最高,难以躲避的当儿。

这简直不像是没有生命的机关陷阱,而更似是有人在有意识地操纵!

阴森幽暗的甬道和石室,最利于艾的黑暗感识发挥,所以那人影躲在门后偷袭早已被艾所预知。

但这还不够,显然,这石室里,还有其他隐伏的危机,他还需要更清晰,更透彻的感知。

艾眯起眼睛,昏暗的石室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周围如蚊豽般细微混杂的声响,在艾的耳中,也逐渐分明响亮。

确实有人!

整块厚重的青石砌成的石壁后,以及石壁顶上,隐隐都有着低不可闻,压抑着的呼吸和心跳声。

这并不是错觉,确实有人,藏身在石壁之后,通过石壁上的孔隙或是其他艾不知道的装置,在窥视着石室内的动静。并随时会激发石室内的机关!

艾这才明白,为什么传言中,连圣域也很有可能死在‘血之大赦’里。

要不是艾始终留有余力,适才他只怕也已受伤,甚至送命。

伦塔想的没错,整个‘血之大赦’,对京城人来说,就是一场平日里没有的,充满刺激和血腥的盛大游戏。

而艾这样参加‘大赦’的人,便是用自己的性命,供人取乐。

那些有钱有地位的贵族老爷们,自不会和平头百姓一样,傻傻地等候在圣瓦伦大竞技场的看台上,而是可以包一个地下通道后的密室,通过上古炼金术秘制的窥镜,近距离欣赏这一场血腥杀戮的盛宴。

甚至,你只要有兴趣的话,还可以雇佣个专业的‘匠手’,为你操纵通道里的各种机关暗器,过一把‘亲手’杀死那些十恶不赦的凶徒的瘾。

离艾不到几十米,另一条昏暗的甬道内,两个人一先一后,小心翼翼地走着。

这两人原本是肆虐南部黎山一带的大盗,被捉后为搏一线生机,不得已参加了‘血之大赦’。

一路上,靠着两人十几年来的默契配合,倒也杀了不少其他各自为战的囚徒,走到了这里。

前方,是一条可供两人同行的甬道,两旁火把照耀下,有几十米的长度,还有着一个倾斜向上的坡度。

甬道内没有一个人影,平整的两壁上,也没有什么碍眼的像是机关按钮一类的东西,看上去没什么异常的。

诡异的是,甬道地表却不是先前平整的石板,而是呈一个弧度,向下凹陷,仿佛是一截圆行管道的一部分。

走在前面的那人,停下脚步,谨慎地伸脚,在身前的凹陷地面上试着踩了几下,石面光滑整洁,结实得很,不像是有什么玄机。

“肖哥,我觉得这地方怎么都透着邪门,只怕有古怪。”

那人显得很犹豫,缩回了已经伸出的右脚。

后面的人不耐烦地低吼道:

“有什么古怪?老白你的胆子越来越小了,前面这么些路我们都走过来了,还怕什么?不要疑神疑鬼了,再耽搁片刻,后面的一批人又要赶上来了,到时便是要走也没机会了。”

见老白仍是畏首畏尾,逡巡不前,那个叫肖哥的人回头听了听身后隐隐传来的动静,脸上闪过一瞬即逝的凶厉之色,踏上一步,道:

“好了,我和你一起朝前走,这下没什么好担心的吧。凭我两兄弟同心协力,有什么难关过不去的!”

“那些个白痴,进了通道便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岂不知两个人联起手来,保命的机会至少便大上了一倍。即使最后只有一个人才能活下来,那也至少要等到能活到那个时候,再拼个你死我活好了。”

老白长舒了口气,说道:

“肖哥说的是。”

两人小心翼翼地踏入了前方弧形地通道内,走了几步,突然,那个肖哥伸脚,似不经意地绊了身侧的同伴一下,老白往前踉跄几步,刚要站稳,背后一股大力袭来。

身后的肖哥伸脚,狠命地踹在老白的背后,将其飞踹出五六米远,落在前方的甬道上

老白大惊失色,顾不得背后的剧痛,就要一骨碌翻起身来的时候,突地僵卧不动。

“咻”地激响,一根劲矢擦过他的发梢,‘夺’地一声,插入地面之中。

身后,肖哥握着一张铁臂弩,弩机上又搭上了一枚寒光闪闪的箭矢,指着趴在地上的老白,厉吼道:

“不许站起来,给我往前爬,后退半步的话,就莫怪我把你射成筛子!这鸟蛋一样的狗通道肯定有问题,你以为老子看不出来?”

“不过,有你在前面探路的话还有什么好怕的?”

“别想耍什么花样!你那两下老子全知道!惹恼了老子,把你的脑袋砍下来,照样可以当做皮球去探路!”

肖哥咬牙切齿地继续威胁道,脸上满是狰狞之色。

那个老白无法,只好一步步缓缓往前爬去,虽然因为伏在地上,看不清脸色,但从其不住颤抖的双手上,也可推知其心里害怕紧张至极。

爬出十几米后,甬道里却安静异常,一点动静也没有。

又爬出十几米后,将将脱离了肖哥手中弩弓的威胁后,老白一骨碌爬起身来,转过一个弯,迅快异常地消失在甬道尽头。

肖哥冲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咒骂道:

“操,狗娘养的鬼地方,害的老子白白失去了个上好的肉盾。”

收起弩机,抬步朝前走去,步伐仍是小心谨慎。直至走到三分之二的地方时,才完全放下心来,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突地,头顶上传来一阵吱嘎嘎的声响,肖哥抬头一看,只吓得魂飞天外。

前方的甬道顶板突然打开,一颗巨大无比的石球以千钧之势落下,随即,借着砸落的重力和倾斜的地势,充塞了整个甬道的巨石球,以一股无可阻挡的冲势往下碾压而来。

啊地一声惨呼,肖哥扭头往回便跑,却因心慌意乱加上地面又光滑的缘故,竟跌了一跤,眼见巨石已经碾到身后,绝境中,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肖哥四肢用力,竟平地飞跃而起,往前窜出几米,将将避开了巨石。

愈往下,巨石滚动速度愈快,肖哥用出了吃奶的力气,在前飞奔,巨石也只在身后米许之外。还好整条甬道也不过二十来米长,眼见出口便在面前了。

突地,前方石壁两侧弹出两道石门,将去路封死。

肖哥的眼中全是绝望之色,最后一句咒骂声尚来不及出口,身后的巨石就已追上。一声巨大至震动整个地下通道的轰响瞬时淹没了所有的动静。

第一百二十九章 圣瓦伦竞技场

那个叫伦塔的凶恶大汉正大步走在另一条通道之中,手中的铁镣早已换上了根粗大无比的精铁狼牙棒。

他精赤的上身和整条巨棒上,已经糊满了鲜血,只有棒头尖锐的钢钉上还闪着锋利的乌芒。

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就是从血海地狱中爬出来的怪兽。

伦塔又杀了好多人,一路上遇到的人,几乎都死在他的巨棒之下了,身上的血迹虽然可怕,绝大多数却是来自于别人。

前方是一道石门,伦塔毫不犹豫,一脚踹开,大步踏入。

门后,一个硕大无匹的黑影当头扑了过来。

“想和老子比力气吗?”伦塔冷笑着,也不等看清黑影为何物,双手抡起狼牙棒,拦腰横扫而去。

“噗”地一声闷响,黑影没有如预想中的应声抛飞,而是毫不受影响似地继续扑来,那一棍仿佛砸在了一座肉山上,反倒震得伦塔双手发痛。

随着一声凄厉地怒嚎,黑影直扑上来,传来的巨力,以伦塔一身横练的雄躯也吃不住,往后跌退,“蓬”地一声,后背狠狠地撞上了身后的石墙。

接着,双肩上如同被千斤闸压着似地,随之而来的,还有如被好几把钢钩刺穿般的剧痛。

“铁背熊!?”伦塔怒眼圆睁,这才看清,当面扑来的,竟是一头两人多高,凶恶无比的成年铁背熊。

在铁背熊面前,原本高大魁梧的伦塔显得像个瘦弱的小孩。

此刻,那只铁背熊双掌搭在伦塔的肩上,将其紧压在石墙上,低下头,张开足以一口吞下半个成人的血盆大口,朝伦塔光秃秃地脑袋狠狠咬下去。

面对如此险境,伦塔这条恶汉反倒激发起了凶性,怒吼一声,运起全身的力气,猛力一挣,挣松了右臂。

可其时他已来不及躲闪,一抬手,竟将狼牙棒的棒头塞入了近在咫尺的血盆大口之中。

狼牙棒的棒头是以整块精铁铸成,上面布满了钢钉利齿,铁背熊合嘴一咬之下,顿时吃了大亏。

趁铁背熊张嘴欲嚎的当儿,伦塔一不做,二不休,将整体狼牙棒狠命塞入铁背熊的咽喉里去,直至整条右臂全部没入熊口之内。

下一刻,伦塔拔出右臂时,五指上赫然抓着了一截血淋淋的食管和半块肺叶!

撕心裂肺般的闷嚎声中,铁背熊人立而起,摇晃了几下,这才重重摔倒。但这头巨兽的生命力确实顽强,受了如此重击竟不马上毙命,而是在地上翻滚扑腾,巨掌疯狂连击下,地面的青石板纷纷断裂,碎石横飞。

伦塔站起身来,避开地上发狂的巨兽,往前继续走去。

走了不到十几步,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肩上刚才被熊掌抓破的伤口处,此时已没有疼痛的感觉,而是传来丝丝的麻痒。

“该死,这狗娘养的,熊爪上还给人喂上了剧毒”。

刚想到这儿的时候,伦塔便一头栽倒在地。

身后,砰砰巨响声中,那头铁背熊仍在疯狂地垂死挣扎,好一会儿,才寂静下去。

类似的疯狂血腥的场景,在这阴森的地下通道内,一幕幕地上演着。

。。。

既然知道了通道之后,有人在暗中窥伺着,艾便加快了行进的步伐,以让别人难以捕捉到下手的时机。

快速通过几条通道后,艾停住了脚步。

前方是一条笔直的甬道,地面不是平直的,而是呈一个弧度凹陷向下,石壁光滑整洁,整条甬道,安静得有些诡异,空气中,却充斥着一股比其他地方更为浓郁的血腥气。

艾只是稍稍停留了片刻,便快速奔入甬道内。

前方或许有不知名的危险潜伏,但站在原地也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艾的速度很快,转瞬间,出口就已在望。

突然,前方的壁顶塌陷,一颗重达数万斤的巨大石球砸落下来,并借着巨大的下坠冲力,往艾滚压过来。

球尚未至,巨大的风力已经压迫得艾呼吸不过来。

艾脸色微微白了一白,身形一顿。

以他的身法,转身全力后撤的话应该还来得及,但这一瞬间,艾直觉认为,这不是个好办法。

眼见巨大的石球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压到了眼前,艾蓦然凌空跃起,直至贴上壁顶,随后一个转折,扑向壁顶和右侧石墙构成的角落。

“叮”地一声,破甲刺入了石墙最上方的缝隙中,借力,艾在空中的身体就这么定住了一下下。

巨大的石球虽然充塞了整条甬道,但壁顶却是平的,石球的左右两肩处,仍有一丝空隙,这空隙,对艾这样的身材而言,已经足够了。

这也是唯一的生机。

轰隆隆的巨响声中,艾看着石球擦着自己的身体,一路碾压下去。随后拔出破甲,悄然落地,毫不停留地继续往前奔去。

隐约间,艾仿佛听到石壁之后,躲在那里的人,传来一声惊呼。

再过片刻之后,艾踏入了另一道石门。

石门后,是一个十来米见方的四四方方的石室。石室内,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具尸体。

石室不大,中央的低矮石台上,坐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正好整以暇地擦拭着一柄及腰高的锯齿砍刀。

见到艾走进来,男子抬起头,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意,眼睛里没有丝毫进入通道里的人的那种疯狂,只有冷冽无比的杀意。

“很好,又来一个,你是第八个。”

艾并不搭话,而是倏地站定,破甲遥指那个中年男子,如临大敌。

第一眼看见,艾便确定眼前的男子是个极其危险的可怕对手,甚至让艾也隐隐感到栗然。

“你的运气不错嘛,居然能够走到这里来。”

男子淡淡笑着说道:

“从这里往后,不到十几米的地方,就是这个通道的出口了,外面就是圣瓦伦大竞技场了。可惜,你也就只能到这里了。”

艾不为所动,缓缓说道:

“既然外面就是出口,你怎么不出去呢?”

“哈哈,出口又不是只有一个,其他七个小竞技场也是通往圣瓦伦的,我这么早出去干什么?还不如守在这个好地方,慢慢地,一个一个地清除这条路上来的家伙,等到外面那群疯子杀得差不多了,再出去也不迟。”

艾低下头,凝神看着破甲的剑锋,脸上露出同样一丝冷酷笑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里确实是一个杀人的好地方。”

片刻后,当艾缓缓推开通道末端那最后一道石门,踏入圣瓦伦大竞技场的时候,这座可以容纳十万人的宏伟建筑里已经坐满了人。

此时,竞技场内人声鼎沸,气氛正步入最高潮。

圆形的看台居中的地方,突出悬于空中的平台上,一个浑身金色燕尾礼服,看上去像是主持人的男子,正通过特制的魔法扩音装备,声嘶力竭地大声叫喊着:

“女士们,先生们,所有在场的仁人志士们!今天,参加这个盛大的‘血之大赦’的两千八百七十一个人,每一个都是臭名昭著,令人发指的恶棍,凶手,无赖,人类里的垃圾,渣滓!”

“但是,在在场所有人的见证下,今天,这些人里面,居然会产生出一个真正的勇士!噢!这真是奇妙,讽刺,让人发疯的一件事啊!”

“这或许就是某个先哲所说的,即使是最下贱卑劣的人群里,也会有高尚的人性在闪光!这就是‘血之大赦’的意义所在!就让我们看看,这群恶棍,凶手和暴徒,是如何用自己和别人的鲜血,当然还有更凶残的怪兽的鲜血,来证明他们还有一个真正的勇士所具有的勇气!”

“噢,不!我不得不要更正刚才所说的一个错误,这群人里,并不所有人都是暴徒,凶手和恶棍,这里居然有一个自由人!他居然主动报名参加‘血之大赦’!

“哦,上一次自由人报名,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难道疯了吗?只有疯子才会主动要求参加这个疯狂的游戏!”

“喔,通道里又出来一个人!咦?如果我的资料没有错的话,这个人就是那个报名的自由人!没错!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为这位无畏到疯狂的家伙献上热烈的欢呼吧!”

甫踏入圣瓦伦竞技场,对比之前那幽暗阴森的通道,头顶上直射下来刺目的阳光,以及周围如海啸般的喧闹呼喊声,让艾一瞬间微微失了失神。

眯起眼,快速打量了一下四周。

径达百米,坚实如铁铸般的,深褐色场地内,此时分散站立着八九个一看就是高手的人。

只是,每个人都只是站在场地的边缘处,背靠着高大的石墙,警惕地观测两边和其他人的动向,却没有人动手,仿佛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平衡之中。

场地中央和四周,躺着几十具死状各异的尸体,甚至有奇形怪状的野兽躯体。有的躯体上还有着小股的赤红鲜血涌出;有的周围只余下大块黑褐色的凝固物的痕迹。

周围呼喝打气嘲骂的声音如雷传来:

“杀呀!动手啊!”

“砍死他!快!”

“冲上去,胆小鬼!”

第一百三十章 胜出和要求

艾背靠着身后的石墙,缓缓地侧移了几步,避开了通往地下通道的石门位置,直到移动到离左右两侧对手差不多距离的地方,才停住脚步,观察其其他人的动向起来。

在这种情势下,艾自然不会随意出手,挑起争端。

竞技场的主持者自然不会任由场中就这么冷清下去;轰隆隆的巨响之中,竞技场正南面围墙底下,一座高大的石门打开了,从其中跑出一头巨兽。

那是一头高达三米多,体长五六米的独角巨犀,奔跑间,仿佛整座竞技场都震动了起来。

巨犀硕大的兽头上,还套着顶狰狞的铁盔,只露出两只血红的眼睛。铁盔上满是突起的尖刺,泛着惨绿的光芒,显是喂了剧毒。

每到场中局面僵持的时候,竞技场都会特意放进这么一头巨兽进来,狠狠刺激一下气氛,保持观众的兴致和热情。

果然,这头巨犀显然受过什么刺激,甫一入场,便朝最近的人猛冲过去,顿时打破了平衡,竞技场中一阵鸡飞狗跳,狼奔猪突。

形式乱了起来,场中诸人本来就知道,今天只有一人能活下去,其他的人,都是是生死对手,四散奔跑中,碰上了自不会留情,当下纷纷混战不休。

一个身材魁梧高大,手持双斧的猛恶大汉跑过艾身边时,顺势对艾发动了突袭。

对付这样身强力壮的对手,艾可谓经验丰富,当下并不硬接,而是快步后撤,避开他双手斧的锋芒,但退却中,眼睛却如如毒蛇一般,寻找对手攻击中的破绽,以一击致命。

这次的这个对手,显然也是久历生死搏杀的高手,左右双斧连环进击,圆转如意,衔接间,丝毫不露空隙,而且气脉十分悠长,几十斧下来,气势也未见有半点减弱。

一时间,艾找不到反击的机会,被压制的连连后退。

艾并不着急,这种对决中,他最不缺的便是耐心,急速后退,避开对手呼啸猛劈的斧刃的同时,他大半的注意力,却在留神着周遭情势的变化。

蓦地,后退中的艾左脚轻轻一点,地面上一柄不知是谁遗留下的铁钩无声无息地往前滑出,看去势,正好是恶汉下一步落脚的地方。

于此同时,两人身侧的混战中,有人分出了胜负;处于下风的那人,一时来不及避开身后独角巨犀的追击,如同破布袋般地被凌空撞飞,鲜血狂喷着横掠过艾和恶汉的上方。

分神之下,恶汉没有及时注意到脚下的变化,一脚狠狠地踩上了锋利的钩刃,踉跄低呼间,只见艾急退中的身形不可思议地往前飙窜,收在身前的破甲黑色的锋刃如同毒蛇吐信般瞬间劈出,一剑便斩下了对手的那颗硕大的六阳魁首,喷涌地鲜血冲上好几米高的空中。

随着人头飞起,鲜血喷溅,哄地一声,前所未有浩大的喧闹喝彩声从观众席上传来,仿佛那血腥的一幕,刺激得在场的每个人都亢奋无比。

天空之中,太阳一点一点地往西倾斜。

每一分钟,场上都有人死去,也会有人从通道里走出,填补进来。走上这条路的人,都早有准备。

不是把剑从别人身上拔出,就是被人用剑杀死。在这里,没有其他的结局。

艾已经记不得杀了多少人,或是多少怪兽,只知道不停歇地挥剑,杀戮。

不知是人还是兽的鲜血,早已浸透了艾的浑身上下,在阳光照射下,干透之后凝固,让纯黑色的劲装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褐色。

胸膛急剧地起伏着,粗重灼热的呼吸声充斥在艾的耳中,几乎掩盖了看台上如雷般一阵阵的喧嚣。

然而被汗水黏在额角的黑发下,那双黑色的双眸依然冷静如冰;握着破甲的手,也没有丝毫的颤抖。

终于,八个通道的石门被一一锁死,没有能够出来的人,不会再有机会出来。死了的也好,侥幸没死的也好,都将膏于豢养于地下密室中的,无穷的猛兽毒虫之吻。

随之呼啦地声响中,大竞技场内点起了几百把巨大的火把,代替了即将隐没的太阳。

广阔的竞技场内,剩下还站着的人已经不多了。

从滴着血和汗的额前发际中看出去,艾快速数了数,大概还有十七八个人。

能活到现在的,每一个都是真正的高手;不但身手了得,而且脑子也都很聪明。

那种只知道拼命厮杀的人,是无法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活下来的。

从一开始到现在,艾就表现得很小心。他没有受过什么太大的伤势,有没有用出高过周围人太多的实力,更没有显得很弱。

这里都是老手,如果你看上去很弱,或是受了重伤,很多人会第一时间上来捡个便宜,把你顺手抹杀。

但如果你表现出了超过其他人太多的强大实力,那会更危险。剩下的都是些聪明人,知道谁是最具威胁的人物,然后心照不宣地联手,首先除掉你。

这是群既疯狂又冷静的真正杀人魔,被这群人一起盯上了,哪怕是圣域高手,也会被瞬间撕碎,不留一根骨头。

但艾刚才一剑封喉,刺杀了一个浑身刺青的蛮人战士后,终于引起了周围几个人的注意。

那是一个持短矛的光头大汉,和一个精赤上身,戴着双手铁爪,皮肤黝黑的格斗师。

那两人正厮杀在一起,眼看下一刻就要分出个你死我活的样子;突然间,同时收手,似有默契一样的,一左一右,朝艾冲了过来。

艾只有退。

光是这两人联手,他还自信应付得过来;但场子里,现在还有十三四个人,乱战成好几团。如果他表现出足以匹敌甚至胜出两人联手的实力,不排除剩下大半的人,都会朝他围攻过来。

艾的计划是拖延,靠后退,躲避,拖住这两人,同时显示得很狼狈,减少别人的注意。然后,在关键的时刻,一击致命。

这计划,看似很好,但也有风险。因为他的体力已经不多了。

一路苦战到现在,艾的体力已近见底。而拖延战术,显然要比速战速决更耗体力。即便他能够拖延到最后,那时的他,也未必有足够的体力来发出致命一击了。

不过,这里的每个人,都差不多,都快耗尽了体力,就看谁能熬下去了。

艾边战边退,不一会儿,后背就靠到了竞技场的围墙上。就在他准备顺着墙往边上跑的时候,突然间,头顶围墙的上方,传来熟悉的机括嘎嘎激发的声音。

混战成一团的三人抬头看去,不由得都骇得脸色发青。

石墙上方原本被封死的巨大窗口现在打开了,从里面飞出黑压压一大片嗜血魔蝠来。

这嗜血魔蝠,每一头都接近成人大小,利爪獠牙,双目血红。只是翅膀这里被动了手脚,飞不起太高,只能勉强在十米以下滑行。不至于伤害到观众席上的人。

显然看了一个白天的大戏,观众们的耐心,已经和艾的体力一样,快见底了;主持人显然也知道了这一点,因此也容不得下面苦斗的人继续磨磨蹭蹭了,要用手段速战速决,让这场大戏尽快有个结果了。

这群嗜血魔蝠,一眼看去,怕不有上百头,而且显然饿得久了,一出来,就如黑云般把下方的三人完全吞没;剩下的,分成几股,朝另外那些人扑了过去。

片刻后,黑云散去,艾从里面走了出来,另两人,已不见踪影。

游目四顾,竞技场内,剩下还能站着的,已只有五人。

这时候,已经没啥战术或是计划了,最后的死拼时间到了。

堆满了尸体的宏大地竞技场中心,只剩下艾黑色的身影孤零零地矗立着。地面上,红色和黑色的血浸透了每一寸石板。

喧闹至今的看台,也似疲倦了的渐渐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身穿金色燕尾礼服的主持人在八位全副武装的骑士环卫下,走入了场内,小心翼翼地朝艾靠拢过去。

走到离艾十步远的地方,主持人停下脚步,看了看身前那个不甚高大,却仿佛如同血海里捞出来的凶神般的黑色人影,咽了口口水,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

“恭喜您,您是这次‘血之大赦’的最终胜出者,在这之前您所有的罪名将被宽赦,如果你有罪的话。”

“当然,按照惯例,您还可以当众提出一个要求,嗯,一个合理的要求。”

艾微微抖了抖手中的破甲,发出嗡嗡地振鸣。这柄黑色的长剑,经历了这么多杀戮后,剑锋上却没有沾染半点的血迹,冰寒依旧。

就这么个动作,便让八位骑士如临大敌,纷纷拔剑出鞘,指向艾。

艾淡淡一笑,将破甲收回背后的剑鞘之中:

“我要求参加明天开始的帝诞竞技。”

“嗯?!”主持人愣了一楞,随后,急转过身去,举起手中的魔法扩音装置,用尽全力大声叫道:

“哦,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位真正的勇士!他并没有像通常的那样,要求封爵或是赏金!而是要参加帝诞竞技,好继续为我们展示他的武勇和技艺!噢,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通过血之大祭,然后要求参加盛大的帝诞竞技了!”

“这真奇妙!他们是帝国真正的勇士!你们说,他的要求,我们同不同意?”

“同意!同意!”

巨大而统一的声浪从看台上反馈回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首战

第二天,又是正午时分。

升到天空最当中的太阳,再一次将自己的光辉,毫无保留地洒在圣瓦伦大竞技场附近那片宏奇瑰丽的建筑群上。

周围大街小巷,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昨日那场血腥刺激的游戏已经成为了过去,最多只是作为余兴的谈资。

毕竟,今天开始的帝诞竞技才是重头戏,这才是每个人谈论的焦点。

艾独自一人,走进了‘伯尼丁’竞技场,到最上方的第七层看台,上找了个偏僻角落的座位,坐下。

经过一晚的深沉睡眠,艾已经完全恢复过来。毕竟昨天的那一场血腥厮杀,与其说是肉体上的考验,更不如说是精神上的折磨;而对见惯生死的艾来说,却也算不上什么。

对他而言,这和当初在黑魔森林里生死一线的冒险,并没有什么不同,区别或许只在于,有无那么些无聊的看客而已。

游目四顾,这座小竞技场和昨天的圣瓦伦大竞技场,看上去没有什么区别,除了最上一层之外,可以容纳一千多人的看台已经基本坐满了看客。

当然,今天的看客们,看上去比之昨天,可斯文有礼的多了。

第三层是整整一排的豪华包间,不但有着最好的视野,也最大程度地确保了私密和安全性。这里此时也已经高朋满室。

除了第三层之外,看客中有不少是和艾差不多的,携带兵刃的武者,因为从今天起,自午后直至深夜,包括‘伯尼丁’在内的八座附属小竞技场,将连续上演八百多位圣域以下顶级武者的对决,这可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真正的高手之间的较量。

直至淘汰至最后两轮,剩余的少数幸运儿,才有资格进入圣瓦伦大竞技场,决出最后的胜负。

在第五层的看台,艾甚至发现了柏伽的身影,正冲着艾的目光微微点头示意。

收回目光,艾自怀内取出几张纸片,这是他在入口处,用几枚银胡子换来的‘伯尼丁’今天数十场对决的清单及下注的参考赔率。与之相比,身下这个价值一枚金币但却可看上一整天的座位,反而显得相对廉价了很多。

正常而言,艾这样的参赛者只有在出赛前,才会被告知对手的情况。

但就如柏伽所言,手眼通天的大赌坊们,早在几天前便可获知这样的消息,便是街边的小赌坊也已在比斗当天的一早,公开发售今日对决形式的对手资料,以供人下注。

毕竟除了看门道的内行武者外,京城里的贵族百姓们,在看个热闹的同时,更多的是赌上一手,试试自己的眼力和运气。

一通急促地金鼓声之后,场中安静下来。

靠近入口的铁架上,插上了一长一短两柱香。长的一注,最久可燃三刻钟,香尽之后若场上仍未分出输赢,则将有首层主席位上的三位监场大人裁定胜败,这三位,或是来自于帝国军方的重将,或是京麓声名显赫的世家武者,最少也是圣域级别的高手。

而短的那一注香,只能燃烧五分钟,香尽后若武者仍未能出场,则自动判负。

鼓声方尽,艾的眼神便投向了场中。

一个身量修长的年轻男子随意地站在场心,长长的金发随意地搭在肩上,双眉斜飞入鬓,相貌俊朗异常,配上淡金色的轻甲和手中银色的骑士剑,宛如玉树临风。

“奥德利阿涅斯,阿涅斯家族族长第二顺位继承人。二十八岁。银龙之翼剑士行会大剑师。”

男子的资料如同流水一般滑过艾的脑海。

五分钟一瞬而过,那只短短的香已经燃尽。

司仪模样的男子走到场内,用没有起伏的平淡语气大声宣布道:

“时间已过,冒险者高尔尼尚未入场,视作自动弃权。本场比斗,奥德利阿涅斯获胜。”

杂乱的叹气,嘘声和咒骂声中,奥德利。阿涅斯弯下腰,彬彬有礼地朝四周鞠躬致意,出众的仪表和迷人笑容,倒也为他挣得不少三四层看台上的贵族女子的欢呼尖叫声。

直至奥得利施施然走出场地,艾这才收回紧盯在他身上的眼神。

“奥德利阿涅斯?!”艾心中冷冷一笑。在下一场比斗开始前的间隙中,起身,离开了‘伯尼丁’竞技场。

出了竞技场后,艾信步走入附近小巷口的酒吧内,要了一杯麦酒,坐到酒吧内进的一角独自饮着。

片刻后,柏伽的身影在酒吧门口显现。

跟丰满的吧女调笑两句后,柏伽端着一杯酒似是随意地坐到了艾的桌上,环目四顾下,见酒吧内其余的人都在兴高采烈地谈论着帝诞竞技的各种小道消息,没有人注意这里,便仿似随意地和艾搭起话来:

“艾兄弟的胆气和身手确实让人佩服,居然顺利通过那‘血之大赦’。那天我也在现场,还真为兄弟捏了把汗。”

顿了顿,略带兴奋地继续说道:

“现在艾兄弟可成了不大不小的名人了,据三大赌坊最新的消息,你的赔率已经算得上是少有的热门之一了,只不过没有谁知道兄弟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三大赌坊派了不少眼线在到处打探你的来历呢。只是这样一来,你我碰头也得加倍小心了,哈哈!”

“凭我看,以兄弟的身手,只要运气不是太坏的话,通过前三轮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若是投注在兄弟身上,定可以小赚一笔的。”

“不过,如到最后两轮的话,剩下的都是真正的顶尖好手,要不就是有极大背景来历的人物,可要小心了。便是今天的那个奥德利,虽然用了卑鄙的手段,但据说其人还是有真材实料的,碰上了不可掉以轻心。”

又说了一会儿收集得来的帝诞竞技的消息,柏伽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艾饮了一口酒,开口道:

“这几晚,我都在那个雷诺家外探听动静,不过,到昨天为止,没有什么发现。”

柏伽苦笑着说道:

“照理说这两天兄弟你应该专心备战,此事不应来麻烦你;不过,论潜行匿踪的本事,我们这里谁也比不上兄弟你,雷诺家族那里高手如云,也只有靠兄弟你了。”

“哪里,这亦是我的任务。”

艾简短地回答。

“尼普尔这边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不过以我们之前的判断,只要耐心守候下去,总会发现些蛛丝马迹的。若我有什么发现,再来这里找你,共商大计。”

接下来,又随意聊了几句现下最流行的下注的小道消息,柏伽这才告辞离去。

艾独自默坐片刻,抬头看了看天色,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站起身来,往不远处另一座小竞技场走去。

那里,有着艾帝诞竞技第一轮的对手。

片刻之后,艾站在‘维特’竞技场,看着十步外的对手。

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贵族少年,上身是精品的龙鳄皮铠,绣着代表帝国见习骑士的狮鹫纹章,手中闪着蓝莹莹光芒的骑士剑看来也不是凡品;少年一头淡褐色的短发,整个人看上去也颇为英挺,只是脸色却有些不愉快。

也难怪,好不容易碰上首轮唯一的一个轮空的签,本以为可以顺顺利利地通过第一轮,却没想到,昨晚突然冒出个‘血之大赦’的家伙,硬是要参加帝诞竞技,拦在自己面前,成为了首轮对手,碰到这种倒霉的事情,任谁都会觉得大大不爽。

艾往主席的方向扫了一眼,发现负责监场仲裁的三人里,居中的一人竟是身着沉铁之晶轻甲的圣骑士时,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惊。

照适才柏伽所言,以圣骑士之尊贵,前三轮里很少会出现;如果出现的话,那就十有八九意味着,交战双方中的一方,私下里请动了这位圣骑士。

当然以圣骑士的身份,绝不会做出有碍比斗公平的事情,他要做的,只是在胜负已分的时候,及时出手停止比斗,以尽可能地保住那位请托人的性命。

这也是帝诞竞技的惯例之一,因为每次竞技,总有不少的贵族子弟参与,毕竟刀剑无眼,生死相搏之中谁也不会留手,有了这一层保障后,即使输了,保命的机会却大了不少。

贵族的圈子说大也不大,圣骑士虽然一向超然不群,也难免有或多或少的关系牵扯在内。

艾没有打听自己对手的身份和来历,不过从圣骑士的出马,以及‘运气’地得到唯一的轮空之签上来看,对手应该是个显赫大家族的子弟。

不过,年轻的对手显然因为意料外的一战,心境已乱,由此看来,对手应该没有什么实战的经验。

第一百三十二章 对手

金鼓声响起,场边的线香也已点燃。

艾收摄心神,破甲斜握在胸前,却并未出鞘,只是冷冷盯着对手。

对手并未如艾想象的那样,一上来便展开疾风暴雨般的攻击,而是法度严谨地摆开架势,骑士剑遥指艾,缓缓地围着艾绕开了圈子。

忽快忽慢,忽正忽反地绕了五六个圈子,始终无法找到艾的破绽后,年轻的骑士渐渐失去了耐性,焦躁起来。

右手一抖,长剑幻出几朵剑花,身形突然飙射跃前,在离艾的攻击范围一线之地外,倏地停住,旋又诡异地往后滑退。

一进一退在瞬间便已完成。带起的锋锐剑气自艾脸庞前险险掠过。

“闪滑步!”几声惊呼从看台上传来。

然而艾在整个过程中,身形却一动未动,甚至手中的破甲也没有半分的移动,只是眼中厉芒一闪而过:

“对手看来认为,‘血之大赦’出来的人都是嗜杀的疯子,想要以这种手段挑惹激怒自己,然后再趁隙出手吧。”

再绕了小半个圈,年轻骑士倏地又是一个前冲,这一次逼得更近,蓝莹莹的长剑剑尖离艾的身体不过尺半之遥。

再次闪电般滑退的当儿,脚下尚未站稳,便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黑影已经欺近了自己身侧。

正是艾趁对手滑退的同时发动了突袭。

他发动的时机,是如此地恰到好处,在旁观者眼里,就仿佛是骑士在滑退的时候,将艾‘扯’了过来一样。

年轻的骑士心下慌乱,脚下不由自主地加速后退,回收中的长剑再次勉力刺出,冀图阻挡一下已经近身的对手。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在艾发动突袭的那一刻,无论那个年轻的骑士是加速后退,往旁避让,或是孤注一掷地不退反进以求两败俱伤,都已无法改变失败的结局。

这是艾惯常的攻击方式,如同盘踞的毒蛇般,隐忍却暗藏杀机,一旦发动,必是看准破绽后的迅雷一击,一击致命。

而今天,这个心浮气躁的年轻对手第二次在艾面前用出‘闪滑步’这种炫耀式的花招时,其命运便已经注定。

骑士仓促间刺出的一剑连艾的衣角也未碰到,而他后退的速度又怎么及得上艾前扑的速度,电光火石之间,一柄乌黑的长剑毫无阻碍地刺到了骑士的眉间。

年轻骑士瞬间僵立,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感到额间冰寒杀气传来的刺痛时,才反应过来,那一剑并未刺下,而是停在了自己眉间。

“我,我认输。”

年轻骑士不由自主地颤声说道。

艾收回破甲,转身往竞技场左首的出口处走去。眼睛扫了一眼主席台上的那位圣骑士。

刺出那一剑的同时,艾感到身后有一股强凝无比的气势瞬间锁定了自己,但一放即收,显然那个圣骑士已经看出自己的那一剑并无杀意。

这亦是艾刻意为之,为的是借机试一试最强圣域的圣骑士的实力。

收回眼光,艾眸中带上了一丝凝重,旋又敛去。

身后,司仪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冒险者艾,胜出。”

随后,才是刚刚醒悟过来的观战人群的惊呼喧哗声。

。。。

第三天,艾早早便来到了维特竞技场。

由于前天的竞技比斗一直延伸至深夜,昨天便没有安排比斗,晋级的四百余人无不趁此调息休养,为下一轮作准备。

参与竞技者可以休息,其余的人等可仍是忙碌异常,各大赌坊和各路赌客纷纷趁此机会四处出动,或是打探消息,或是散布消息。

由于参与竞技的武者已经一一亮相,三大赌坊给出的分析也明确了起来,不像之前,更多的是猜测和估计。当然,赔率也有了不小的调整。

艾今早从‘迪美亚’赌坊购得的资料,比之前天的那份就详尽了不少。

迪美亚是幸运之神的名字,这家赌坊也是京城里历史最悠久的赌坊之一。

快速扫了几眼,艾居然在迪美亚赌坊大力推荐的二十四位胜出热门人选名单的最后,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不过相比之其他的人选,对他的评语只有寥寥几句:

“神秘莫测的冒险者,身份和来历不详;但就凭‘血之大赦’的胜出者和首轮一招便击败对手,便足以列身热门人选。”

另有一行小字:“如有人能提供此人的详实情报,本坊将酬以重金。”

艾皱了皱眉,他素来只在偏僻的南方小镇活动,几乎从未在大都市的公会领取过任务,这边的赌坊自然没有他的消息。

‘血之大赦’后,虽然已经料到会有不少人关注自己,但还是没想到会有赌坊公然悬赏他的背景信息。

还好他已有准备,今日在黑色的武士服外披上了一件京都里颇为流行的灰色风褛,又戴上了风帽,遮掩住自己黑色的头发,远看上去,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京城的看客。

这样的话,应该可以避过不少闲人的耳目。

金鼓声响起,今日的竞技又已经开始了。

艾坐在第七层的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看着场下的比斗。这座竞技场中的参赛者,在进入到最后两轮,进入圣瓦伦大竞技场前,将都可能是艾潜在的对手。既然有空,事先观察一下也是不错。

今日第二场的一个武者吸引了艾的注意。

那是一个四十岁许的健硕男子,身份是武士协会的大武师,此人最引人注目的,是其手中持的一柄奇门兵器,银灿灿的仿佛是条软鞭,但又不是纯粹的软鞭,而是由近百节银色金属环构成,每环约有小指节般大小,如蛇骨般紧密咬合,整条银鞭软中带硬,兼之鞭头还镶着数枚锋利无比的钩形利刃,挥动间激啸连连。

男子手中的银鞭挥舞自如,时软时硬,如银蛇般矫健灵动,他的对手是一个中年剑客,虽然剑技出众,但也被压制得连连后退,几无还手之力。不久后,便被一鞭抽中右肩,惨呼倒地。

看台上的艾神情专注,这条银鞭的长度和材质,天生克制刀剑等短兵器,其主人又是武技和眼力无不高强之辈,出手十分老辣,几无破绽。

在外围防守或是游斗的话只有挨打的份;若是冒险冲近身去又可能陷入对手设下的圈套内,刚才那个中年剑客便是看形势不妙,冒险发动突袭未成,反被绕回的鞭梢击中落败。艾闭上眼,思索了片刻,也觉得对上这个男子的话,将是棘手非常。

“帝诞竞技果然是藏龙卧虎,确实是磨练剑技的好地方,虽然这不是我的主要目的。”

艾淡淡一笑,站起身来。

接下来的一场,便轮到艾了。

交验了手中那枚刻有参赛武者编号的银质徽章后,艾走入了底层左侧的休息室内。

说是休息室,其实是个十来米见方的小小石室,供下一轮出赛武者临时等待之用,一侧通往外面的竞技场地。

由于这些小型的竞技场经常被贵族们用来决斗解决恩怨,所以休息室里装饰的甚为干净整洁。

临墙的一角,安了一张石塌,上铺兽皮;左侧石墙上雕刻着主战争和荣誉的日神,手持圣剑,光芒四射,显得无比威武荣耀;而右侧的石墙上则是死神的雕像。两幅雕像相互映衬,颇有寓意。

艾坐在石塌上,背倚石墙,闭目养神。

“你就是艾”

一声洪亮的询问中断了艾的沉思。

一个男子倚在出口处,炯炯的眼神盯着艾。

来人身材高挺,却并不给人魁梧粗壮的感觉,赤膊的上身只穿了件铜鳞皮甲;高鼻深目,脸部线条分明,一头褐色的长发草草地扎在后脑,给人以彪悍不羁的感觉。

“天暮草原的武者?”

艾愣了愣。从对方迥异本地人的脸容和发型上,艾很容易猜出,来人是来自大陆极西的天暮大草原。

“没错,我是来自天暮草原的李族武者,李达伦斯;草原的武者最崇敬勇者,听说你就是那个‘血之大赦’的唯一胜出者,因此特来见上一见。因为我就是你下一个对手,等我们斗完后,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达伦斯的大陆语里有着浓重的异族口音,却说得缓慢而清楚。

“我这次来,就是希望和你们帝国的顶尖武者较量,藉此领悟到‘达者’的奥秘;我不会留手的,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达者,是天暮草原对超越大剑师层次的圣域武者的称呼。

达伦斯说罢,便转身走出了通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顺利晋级

片刻之后,艾也走出了通道。

场地的中心,达伦斯早已站定,等着艾的到来。

他手中握着一杆长近三米,浑身以乌钢打造的长矛,黑黝黝锋利的矛尖指着天空。

如果说,之前他给人的感觉,是头草原上的独狼的话,那么现在达伦斯就已化身成一头怒豹,彪悍无伦的气势从他精壮而不粗壮的身体内爆发出来,径直压向艾。

艾微一皱眉,探手往背后,犹豫了一下,拔出了无名,握在手上,斜指向前。

破甲虽然锋利无比,材质也坚硬异常,但毕竟剑刃轻薄,对上对手的重兵器,只怕占不了便宜,还会受到损伤;而无名在这几年内,外观变化颇大,原本的斑斑锈迹仿佛已在一次次的拼斗搏杀中磨去,现在看上去,就是一柄通常的无锋长剑。

但有一点,却依然和以前一般无二,无论怎样大力撞击或是用力击砍,都不能使无名的剑体有半点变形或是留下半点痕迹。

艾也曾问过不少精通铸造的高手匠人,没有一个知道无名是用什么材质铸成的。

用这柄剑,是对付重兵器的更佳选择。

金鼓声响起,艾迅疾无伦地往后退了一大步,退到达伦斯长矛攻击的范围边缘处,停住脚步。

在这个范围上,对手长兵器的攻击威力将削弱不少,而如果对手移步上前攻击的话,将给艾以可乘之机——对付长矛大斧的最好办法,就是寻找近身的机会。

达伦斯长啸一声,脊背弓了起来,随后,如炮弹般地跃前,矛尖划出震慑全场的音爆声,以势不可挡之势朝艾当胸刺去。

艾双眸中顿时亮起精芒,他也未想到对手毫无试探之意,一上来,便是不留手的全力猛攻。

眼看这一往无前的一矛就要攻到身前,艾的身形倏地左右一晃,幻出两道虚影。

一瞬间,达伦斯只觉得近在咫尺的对手似化成了虚无,一下子便甩脱了自己杀意的锁定,无奈之下,沉肘下压,幻出重重矛影,将艾可能行动的方向全部罩住。

只是这样一来,那原本势不可挡的一矛气势便弱了三分,‘叮’地一声,艾顺着来势挑中乌钢矛头,向后翻退。

“好!”达伦斯大喝一声,乌钢矛幻出无数道黑光,如影随形地往艾追击而去。

随着场中激战开始,看台上也喧闹起来。其中,大多数人都在为艾喝彩打气,毕竟达伦斯是异国来的,又不是下注的热门人选,自然不受观众的待见。

场下的形式却似乎正好相反,达伦斯的乌钢长矛毫无顾忌地猛攻着,艾看上去并无还手之力,只能连连后退,仿佛随时都会在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中败下阵来,却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长矛。

第三层,一间豪华的包厢内,一位脸容肃穆的老者紧盯着场下的决斗,不一会儿,吁了口气,转身,对身侧坐着的一人说道:

“胜负已分,少爷。”

“嗯?”

“那个黑衣剑客赢了。虽然看上去他落在下风,其实此人已经掌控了主动。”

“以他的身法,可以轻易地脱出对手攻击的范围,他却不这么做,而是刻意在危险边缘试探;不,其实没什么危险的,这人的步伐极其精准,开战以来,一直游走在那个草原武士长矛攻击的尽头。”

“此人营造出这么一种情势,一是为了随时寻机反击,二是为了压迫和试探对手的反应极限。”

“那个天暮草原的枪客处境很尴尬,攻不及,退又不敢。他不是愿意这么一味猛攻,而是已经无法停下来。”

“但是,没有人能够一直保持没有破绽的猛攻的。”

“这个‘血之大赦’出来的剑客,是个极其危险的家伙,如果对上他的话,这人将是少爷你的劲敌。”

话犹未了,场下形势突变。

艾后退的距离,似是少了半步,达伦斯看到了一丝机会,猛地一记毫不留手的全力猛刺,却被艾险之又险地侧身避开,两人身影稍一交错,再分开时,艾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破甲。

而达伦斯跃出后,站立在原地不动,并未转身再次发动攻势。

“为何留手?”

艾并不回答,还剑入鞘,径直走入了通道。

正对达伦斯的看客可以分明看见,达伦斯身上的皮甲已经中分而裂,裂口笔直光滑,露出古铜般赤裸的身躯,从颈至腹,有一道清晰的血痕,却只是划破了皮肤。

艾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朝阳刚刚跃出地平线,一缕阳光透过窗台,射入室内。

由于地处高原,又是在郊县,虽然是在夏季,清晨的时分,空气中仍有着淡淡的寒意。

在床榻上做了片刻放松的动作后,艾只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经过半夜的熟睡后,昨日日间的比斗和夜间的潜伏窥伺带来的疲劳已经一扫而空。

昨日的第三轮比斗,艾的对手是一位经验老道的高明剑手,但上一轮中受了伤,尚未痊愈;与艾交手不过几招便自知不敌,明智地认输放弃。倒让艾轻松地通过了原本以为并不容易的第三轮。

今天是第四轮,过了今日,八百四十位参赛武者将只剩下五十人许,比赛也将正式移至能容纳数万人的圣瓦伦大竞技场进行。

从这时候开始,这才进入了‘帝诞竞技’的真正高潮部分。

但正如柏伽之前所说的,通过前三轮后,剩下的,无一不是真正顶尖的好手。艾不认为自己今天还有像昨日那样的好运。

走过疏落的竹林,前厅内,旅舍主人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几片抹着黄油的燕麦面包,一客焦黄的煎蛋,两块香气四溢的现烤羊肉,加上一杯甜玉米酒。说不上丰盛,却很新鲜可口。

艾一口口,缓缓地将桌上的早餐吃了个干净。回到自己的房间内稍稍收拾了一下随身的行囊,便走出了旅舍,向凯尼恩城的方向走去。

今天,艾轮到第一场出赛。从这里到竞技场,还有约莫两个小时的路程。

甫出旅舍,是一片偏僻荒落的树林。

艾走得很慢,仿佛是走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灵识和感官散发开,探测四周有无可疑迹象。

小心谨慎是艾得以活到如今的依仗,尤其是当现在成了帝诞竞技的热门人选。

直到走上大道之后,艾的脚步才快了起来。前方,高大巍峨的城关已在眼前。

城内,宽阔平整的街道,如织的人流和车马,繁华一如当日。但已经没有了初见时的那种震撼。

拐过几个街区,艾熟门熟路地来到大竞技场附近,找了一家小酒馆,要了杯麦酒解渴,正打开手中今早才新鲜出炉的当日竞技赌经,人影一闪,柏伽坐入了桌子。

这个平素里沉稳老练的男子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之意。

艾抬起头,送过询问的目光。

“终有发现了,昨晚我们那里终找到了那些人的踪迹。”

“确定?”艾平淡地问了一句。

“尼普尔发现后,我亲自去核实了下,虽然现在还不敢百分百确信,但十有八九和那伙人有关。只要今晚我们顺着线索探寻下去,定会有结果的。”

“好,今晚我来。”

接过柏伽递过的一张小纸片,艾并不急着打开,而是等柏伽走远后,方才不经意的扫了几眼。将纸片上的内容记在脑中后,随手撕碎,步出了酒馆,朝‘维特’竞技场走去。

踏入青金石铺就的场地时,那支短香已将要燃尽。

场地正中,站着艾第四轮的对手,不出所料,正是那个手持银鞭的中年大武师。

正午的阳光当头洒下,对手手中的银鞭发出闪耀夺目的光芒。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艾可以清楚的看见构成这条长鞭的一节节细小银环上,还有着两片薄薄的翼状突起,锋利异常。想来以银鞭的材质,要是给缠绕住,只怕是普通的铁甲或是刀剑也会被轻易勒断,何况是血肉之躯。

这条奇门兵器,或许还不似戈仝的飞燕钹那么诡异,但却胜在攻守平衡,艾一时并未有太好的应对之法。或许只有像古烈的巨斧,以及那个达伦斯的长矛等重兵器才能克制一二吧。

想了想,伸手后探,将无名和破甲都拔了出来,分持于左右手。

金鼓声中,中年武师手中的长鞭颤动,幻成一片耀目的银光,铺天盖地地朝艾攻了过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同样的手段

艾滑步后退,眼中精光一闪,右手破甲如电般刺出,准确无比地击中了鞭梢的利爪,左手无名收回,守住身前。

面对灵动无比的银鞭,冒险前冲并非上策,艾明智地采取了稳守的策略,而手持双剑更是应对对手变幻莫测的攻击路线的最佳办法。

突然间中年武师似是一鞭用力过猛,被艾用剑尖点开后来不及收回,露出了身前的破绽。艾毫不犹豫地往前冲出。

就在艾身形甫动的一刻,银鞭倏地翻了起来,毒蛇般朝艾缠卷了过去。“啪”地震鸣声中,却只是绞散了一片虚影。

原来艾的前冲只是踏出了一步,银鞭翻起的那一刻,便已同时间收了回来,但在他做出姿势的那一刻,中年武师甚至看台上的所有人,都以为艾已经全力发动了冲刺。

中年武师不为人觉地皱了皱眉,一向以来,他凭着手中的银鞭,不知击败了多少成名的剑客,所以当他看见对手是另一名剑手时,心下不由大喜,自以为进入下一轮已经毫无问题。

但眼前的形式却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对付像他这样的手握长兵器的惯常套路,一般都是努力寻机近身攻击;可眼前的对手一反常态,一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样子,只在外围游斗。

虽然外面看上去自己银鞭呼啸连连,打得对手不住后退,但中年武师清楚,这是对手刻意地保持在自己鞭梢攻击范围末端,不但限制了自己银鞭的变化,而且自己的银鞭毕竟比不上长矛等硬兵器,仅靠鞭梢变化,抽击的力度无法攻破对手长剑的防御。而宽阔的场地也足以支持对手的游斗方式。

而对手的身法变化明显在自己之上,若是自己沉不住气全力追击的话,只怕反给对手以可趁之机,对手估计打得便是这个主意。

“这个‘血之大赦’出来的家伙居然如此沉稳,还会使双剑!哼,仅靠你这样游斗,是没办法赢我的,毕竟还有时间限制,不怕你不攻过来。”

“就让我为你准备个无法拒绝的诱饵吧。”

中年武师心下冷冷忖道。

就在艾再一次避开挥击的银鞭时,中年武师一改不急不缓的姿势,大步跃前,银鞭闪动,在空中划出一个大大的‘z’字,如影随形地朝艾追击过去。

后退中的艾破甲化成一道乌光,倏地刺入空中银色的‘z’字中,却不闻半点金铁交鸣之声,破甲剑脊不差毫厘地贴住鞭身,顺着来势猛然一振,挑开了长鞭。脑后风声传来,却是鞭梢上的钩形利刃借着艾的格挡折了回来,如毒蛇般噬向艾的后脑。

“锵”然一声,艾左手的无名重重斩在鞭梢末端,银鞭有如被击中七寸的长蛇般震颤着往外荡开。

此时,中年武师仍在往艾的方向冲近,而银鞭连受两击,被完全荡往外围。

“不信这种形式下你不趁机攻来?”

刹那间,中年武师瞥见艾果然如其所料的改退为进,闪电般欺入自己身前故意露出的空门,心下大喜,右手早有准备地运劲一抖,银鞭的后半段如蟒蛇般朝刺来的长剑缠卷上去。

不过,这只是个虚招。中年武师很清楚以对手表现出来的谨慎沉稳,见到自己这么快便露出大的破绽,只怕反而会引起警惕之心,刚才的改退为进十有八九仍只是试探。所以,他将诱饵放在了前面,陷阱却设在了后面。

刚才他那运劲一抖,手法极为巧妙,银鞭后半段的缠卷只是虚有其表,暗劲却瞬间自鞭身后端传至前段,鞭梢末端急速旋转了起来,带着利钩,如一朵盛开的银花般旋了回来,将正好迎上被再次惊退的对手。那时,无论对手身法如何迅捷,也必无法躲闪这突如其来的杀招。

对手前冲的身形似顿了顿,中年武师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停步,撤肘,加速收回那朵急旋的银花,却避开了艾的头部方向,而往肩背旋去。

“伤了对手足矣。”

他并不介意顺手杀了那些剑士行会的贵族剑客们,但是对同样底层出身的冒险者们,他并无多大的敌意,冒险者获取帝诞竞技资格有多难他很清楚,而眼前的对手,谁都明白,又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怎么,银花和对手身形之间的距离一直没有缩短?反而被拉开了?”

中年武师瞬间后却发现了这个让他惊骇无比的情况,那只有是对手根本没有后退,反而是在加速前冲!

中年武师毕竟是身经百战的顶尖高手,在一柄黑色长剑挟着森寒杀气刺至胸前的刹那,猛地收慑心神,一柄乌沉沉的短剑突然从左手护腕中弹出,跃入空着的左手中,险之又险地架开了破甲。这是他用来对付近身的对手,最后保命的绝招!

眼见两条人影相互错开,中年武师突然觉得剧痛从右肩传来,整条臂膀直至手掌顿时失去了感觉,银鞭应声坠地。

骇然一望下,发现右臂仍然好好的在自己肩上,刹那间反应过来:

“对手是双剑!不过只是用剑脊狠狠抽在自己右肩筋脉上!而没有顺势斩杀自己或是砍下自己的一条手臂来!”

“这一战的胜负,无关技巧和勇气,在这方面双方应该是势均力敌;耐心和智谋,决定了最后的结果。”

这是第二天,聚宝赌坊出版的赢家分析中,引用的据说在场的一位圣域仲裁的对这一战的评论原话。

当然艾并不知道这样的评语,对他来说,一向以来,除了耐心外,更多的是依仗自己的本能和直觉。

艾从不认为,在生死决于一刻的瞬间,所谓的智谋和分析能起到什么作用。

此时的艾正穿行在大竞技场后的小巷中,午后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暖的,艾看似随意地将灰色的风褛搭在肩上,露出了里面一身黑色的武士服。

穿出前方的小巷口时,一驾乌沉沉没有任何装饰的朴素马车拦住了艾的去路。

驾车者跳下马车,走到艾身侧三步处站定,微微弯腰,行了个标准的鞠躬礼,道:

“冒昧打扰了,马车内有位先生想和您见上一面。”

说罢,打开了车厢的边门。

艾只是稍稍犹豫了片刻,便抬步走入了车厢内。

宽大的车箱内,坐着两个人,中间是一个青色素袍的中年男子,神情带着点傲慢;身侧那个脸容直肃的老者虽然闭着眼,仿若在养神,气势却如同出鞘的利剑般迫人。

中年男子见艾走了进来,淡淡地开口说道:

“恭喜你通过第四轮,‘血之大赦’出来的武者,我来是有一笔交易和你做。”

见艾并不说话,中年男子打开身前的一个皮箱,继续说道:

“只要你输掉明天的那场比赛,这两千五百枚金盾就是你的了。”

艾皱起眉头,看着皮箱内金灿灿的金盾,半饷后方才问道:

“我要知道是谁要和我做这笔交易。”

“问得好,本人代表阿涅斯家族,你不妨考虑清楚了。”

艾沉默了片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

“看来我下一个对手是阿涅斯家的人了,下一轮获胜的话,几乎相当于一只脚踏入了圣骑士团了,难道阿涅斯家族认为,半个圣骑士就值两千五百金盾吗?”

一旁的老者蓦然睁开了眼,望向艾,中年人却摆了摆手,让老者收敛起气势,说道:

“如果你不是弃权,而是明天继续参赛,在比斗中配合着自然输掉比赛的话,那么这两千五百枚金盾就算是定金,事成之后,另会付一笔相同数目的金盾给你。这是最后的条件了,我还是那句话,你得考虑清楚了。”

“哦,明天要我配合演一场戏吗?可以,”

艾再次沉默,这次只是一小会就开言说道:

“整个皮箱的金币带着太过累赘了,给我换成等值的上品宝石。”

“换成宝石?好,没问题,果然是个识时务的人物。你且在此稍待片刻,我让人现在就去兑换。”

中年人只是微微一愣,马上答应了a的条件。

一个小时之后,艾来到了城南边缘一家小旅馆内。

高尔尼便在两名雇佣来的医者的照料下,在此地将养。以他强壮的体质,这几天下来,虽然还不能做什么剧烈活动,但是已经能下床独自行走。

艾走进房间的时候,高尔尼正独臂拄着拐杖,在房内试着踱步。见到艾,这条大汉爽朗地笑道:

“艾兄弟,听说了你在帝诞竞技上大显身手的事了,可惜老哥没能亲到现场去为你助威。”

遣开房内的医者后,艾方才开口:

“明天我和阿涅斯家的人交手。”

“好,”高尔尼的眼中掠过凶光,

“老哥就算走不动,爬也会爬去大竞技场看兄弟收拾那个家伙的。”

“不必了,老哥你今晚就走,离开京城,我已经为你叫了辆马车。明天之战后怕有事端。反正到哪里都会有消息传来的。这个你且拿去。”

艾递过一个小小的皮袋,高尔尼不明所以地接过,解开一看,袋口内盛着十几枚顶级的宝石钻晶,在灯光下闪烁生辉。

“这?”

“阿涅斯家族今天用来收买我的,就算是部分的赔偿罢。不必客气,我这里用不上。”

高尔尼呆了半饷,虎目微微泛红,低声道:

“比起艾兄弟你在‘血之大赦’出生入死,这些确实也算不上什么了;大恩不言谢,可惜老哥废了,不知此生如何才能报答兄弟的恩情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夜探西郊

当艾再次走出旅舍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目送着载着高尔尼的马车消失在通往南门的街道上后,艾转身,没入街边的黑暗之中。

点点如繁星的灯火亮了起来,这座大陆上最繁华的城市,在夜间,开始显露她那出迥异于白天的迷人风情。

艾穿行于大街小巷之中,放开全身的感识,全神感觉着身后动静。

他的速度看上去不快,但只是一转眼间,身形便已到了七八步外。

那件神秘的黑色的斗篷,再次披在了他的身上,在灯火的掩映下,艾仿佛化身成了随处可见的阴影,鬼魅般在街头巷尾出没,几乎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不久后,艾出现在城西郊外,他选择避开人流繁多的主干道,加速,走下了西北向的小路。

前方是连绵不断的小山丘,在夜色下仿佛如同多头巨大的猛兽蹲踞潜伏着。

城西十里这一带,称之为骊山,据传是几百年前古战场之地,当时,肆虐的战火曾将骊山一带化为不毛之地。

不过这么些年下来的休养生息,茂盛的林木再一次覆盖着整片山区。虽然还不入真正贵族的法眼,但白天里,还是有不少京城里的平民到这里寻幽探胜,野营游猎。

但一到晚间,据说这里仍不时会看见游荡的幽魂野鬼,是故行人绝迹。

大半个小时之后,艾在一座小山丘顶部停下了脚步。前方密林下,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等着他的到来。

见到艾走过来,古烈大步走了上来,给了艾一个熊抱,道:

“好样的,居然敢参加‘血之大赦’,你是真正的勇者!”

那孤傲的银袍客也罕见的在一旁开口道:

“今天看了你那场较量了,确实要的。明天大竞技场那场,我可是押了不少赌注在你身上,可别让我亏钱。”

戈仝阴恻恻的声音从一株树下传了过来:

“嘿,我们的大勇者怎么不在家里好好备战,准备当个圣骑士,反而掺和到今晚的无聊活动里来,真是令人意外啊。”

柏伽哈哈笑着迎了上来,道:

“你没到的时候,大伙儿都在谈论你呢;看来之前还是我走眼低估了你了,以兄弟你展现的实力,通过下两轮还是有很大把握的。要是兄弟你真成了圣骑士,可要照拂我们一二啊。”

艾淡淡一笑,并不接口,随着柏伽走入林中,坐下,这才问道:

“情况如何?”

柏伽收敛起笑容,道:

“我和尼普尔昨日发现了两个可疑的家伙,跟踪到这里;不过怕打草惊蛇,只在远处吊着,到这里就没跟下去。”

“”今天果不其然,两人中的一个又出现了,并在晚间,出城往这里来。尼普尔已经跟下去了。”

戈仝冷冷地插入道:

“那帮人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能做什么?不会是你搞错了吧?”

“错还是没错,跟上去看一看不就都清楚了吗。”

柏伽胸有成竹地回答道。

尼普尔沿途在山石背后和树根底部不起眼处都留下了暗记,众人一路顺着暗记前行,不一会儿,便走入了一条曲折隐僻山谷内。

谷底尽头是突兀而起的一片石壁,石壁之下是几间破损不堪的石屋,杂草丛生,似久已荒废。

众人赶到时,尼普尔正藏身在离谷底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后,远远窥伺着石壁的方向。

柏伽悄然潜伏至尼普尔身边,压低声音道:“如何?”

“点子到这里后就仿佛一下子消失了,等我跟上来时已经找不到踪影,已经有约莫个把小时没有动静了。”

“消失了?在石屋里面吗?”

“看那些破烂的屋子,不像藏得住人的样子。不过我怕打草惊蛇,没敢靠近,只在周围探了探,没发现有别的出路,也没有其他人物的踪迹。”

柏伽扭头看了看艾,见艾点了点头,于是低声道:

“既然来了,就要弄个明白才是。大伙儿都小心点儿。”

话罢,领先往谷底走去。

一行人不发一言,小心翼翼地散开成半圆,缓缓逼近谷底石屋。一路上却没有任何动静。

说是石屋,走近了看,只不过是些断壁残垣,和尚未倒塌的石柱。

不过,从形制上看,这片石屋原本是连在一起的整片建筑,规模不小。

只是现在,仅凭残迹已难以推断石屋的来历用途。

众人横目四顾下,遗迹中荒草丛生,隐有虫鸣,但却不像隐藏了人迹。

一声低低的惊呼从格斗家伏泰那里传来。

众人靠拢过去,只见伏泰站在一条倾颓的石柱之后,呆呆地看着脚下。

顺着其目光看去,前方地面上有个径长约两米的深坑,黑黝黝地,一眼望去,深不见底。坑口光线可及之处,可以看见坑壁上有几排深深的凿孔,仿佛是供人上下踩踏之用,直直通往底下。凿孔两旁还安有供人抓握扶手的铁环把手,因是时日久了,多已锈蚀腐烂。

柏伽在坑旁蹲下,仔细看了看,道:

“整个坑洞是人工挖凿出来的。感觉,好像是条废弃的矿道。”

顿了顿,似在思索,随后马上便有了决断:

“戈老,古兄,银袍兄,伏泰,麻烦四位守在这里,注意留神周遭动静;我和艾兄弟,尼普尔到下面探上一探。有什么事情的话,用这个特制的鬼啼鸟哨相互联络。”

坑洞并不如预料中的深,也不过二三十来米的样子,凭三人矫健的身手,不一会儿,便下到了底。

底下是个十来米见方的平地,四壁和地底,都是坚硬的青石,仿佛在整座石山里开凿出来的,向东面是条通道,直伸入山腹之中。几人在平地周围快速搜索了一下,见没有什么发现后,便走入了通道之内。

通道很窄,仅容一人疾步行走,高也不过三米。通道两壁和地面也是同样的青石,但却切削的颇为平整。以艾的经验看来,如果这是矿道的话,也绝不是铁棘岭那种随意开采的私人野矿。

底下的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干燥的霉味,除此之外,尚算新鲜,并不憋闷。

每隔几百米,通道里便会有一个天井,约五六米高,顶部似乎有细细的管道直通向上,应该是通风的装置。

开始的一段路,三人还能依稀看得见身侧周围,越往里走,便越是黑暗。直到最后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三人自己的脚步和压抑的呼吸声。

再过片刻,走在最前的艾停下了脚步。前方,是一左一右两个分岔口。

柏伽稍一犹豫,便道:

“我们分开一探!一个小时后在此碰头。若有什么发现,记住这次的任务,还是以收集信息为主,最好不要出手或恋战。”

艾独自一人,沿着右侧的通道疾走,这里虽然黑暗无比,对他来说,却似如鱼得水。没有了身后柏伽和尼普尔的拖累,他的速度提到极快,几乎是在飞奔。

蓦然,a再次停下了脚步。

前方无比的黑暗中,隐隐约约传来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吼声很低,不留神的话便会忽略过去,但却让a瞬间浑身寒毛直竖,仿佛在黑魔森林深处,被一头无名凶兽盯上了似的。

深深吸了口气,艾凝神,分辨了下气味。空气中,似乎有着极淡的血气和,若有若无的腥味。

又一声低沉的兽吼,依稀就在前方不远处响起。艾的心脏顿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好快!”

微微弓起身,a全神凝注前方,右手已经抬起,握往背后。

仍然没有半点脚步声传来,但艾似乎可以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头可怕的凶兽,正在朝自己的方向快速接近。

突然,前方十来米处的通道中忽地亮起一对血红的凶睛,伴随着一阵喉管中呼噜的声音,一个巨大的黑影呼吸间便猛扑到了艾的上方。

一对上那双可怖地血红双睛,艾的脑海中轰然剧震,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几年前那个狰狞的夜晚。

一股刺骨的冰寒瞬间从心底深处冒出,迅速弥漫了全身。

低喝一声,艾自然而然地拔出了无名,凌空跃起,朝黑影当头迎去。

清晰可辨的幽蓝光芒一闪,照亮了前方,那是一头似虎又似豹的巨兽,尖牙利爪已近在眼前!

腾地落在几米外的地上,a缓缓站直身体。

身后,那头巨兽如腐乳般被当头中分劈开,横尸两片于地。

这一剑之威,甚至出乎了艾自己的预料。

深呼吸几下后后,平复了一下心情,艾抬步,继续往前奔行。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凶兽赫斯

奔出不到百步,前方传来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口哨声,声音低沉,但却不知如何,震得通道里嗡嗡作响。

片刻后,又是一声口哨,这次就高亢急促了许多,仿佛着急着召唤什么似地。

艾直觉地感到,口哨声和先前的那头巨兽应该有着关系,当下加速往口哨的方向奔去。

“有人朝这里奔了过来。”

脚步声很重,震得整条通道都微微振动着。

艾蓦地一惊,在他意识中感觉到对方的时候,对方像是也发现了他,并突然加速,两人倏忽间便要迎头撞上。

前方无边的黑暗之中,艾感觉中,如同有一股炽热的烈焰爆裂般迎面冲来,空气撕裂的声响随之传来。

艾腾身,无名往前劈出,在与对方兵器交击的一刹那往回收了一收,才迎了上去。

“锵”然金铁交鸣声中,艾如受巨锤重击,整个人往后抛飞,落地后踉跄退出五六步后方才勉强站定,气血一阵翻涌,眼前金星直冒。

兵器交击的火光一闪而灭,依稀看出来人身材高大,手持一柄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的奇形巨剑,似丝毫未受影响般的朝艾继续猛扑而来。

“好强的力量!好可怕的攻击速度!”

以艾的身手,尚未从上一击的震颤中回复过来,那狂暴如烈焰般的杀气已经牢牢锁定了他,巨刃劈裂空间的异响再次传来,第二击已如影随形而至。

猛地吸了口气,艾的眼睛眯了起来;被杀气锁定,他已无法后退,而且,在如此狭窄的通道里,也没有辗转腾挪的空间,只有硬架一途。

他的身体最大限度地弓起,然后弹开,左右手同时握上无名,迎了上去。

又一声‘锵’然巨响,艾应声,如皮球般往后翻滚跌退,直跌出十几米外去才消去冲势。身体也已失去平衡,半跪半坐在地上。口中溢出一丝鲜血。

激啸声再次响起,对手却并没有半点迟缓,索魂般的第三击已至。

眼见艾已来不及起身迎击,他的心中却依旧冷静如常。

这一瞬间,他依然能分心感觉到,头顶有空气流动的感觉。

“自己跌退到了一个天井里!?”

脑中电光火石般的念头一闪而过时,身体已自动行动起来。

右手一翻,无名瞬间插入身侧的石壁内,几乎直没至柄;随后毫不停顿地在剑柄上一按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腾地跃上天井的上空。

升势未尽的当儿,突然凌空一个翻腾,改变方向,头下脚上地往下坠去,破甲也已拔出握在手中,往下直直刺出。

变化之突然,就仿佛他没有往上跃起过,而是原本就是从高空坠落一般。

眼看近在咫尺,无处可躲的艾突然跃起,神秘地消失在通道里,来人显然十分意外,一往无前的冲势不由得凝滞,抬头,往上看去。

就在此时,上方异变突起。

一柄冰寒刺骨的利刃突入其来的,从上方的空间疾刺而下,从他微抬起的头顶当中刺入,直没至柄。

艾悄无声息地落地,默然看着被他一击毙命,此刻已倒在前方地面上,一动不动的可怕对手,走上前几步,平息了一下胸中翻滚的气血后,拔出了无名和破甲,收回背后鞘内。

这人的力量和攻击速度,已远远超出了艾之前遇到的所有对手,在这狭小的环境中,更是发挥到了极致。

若不是恰巧跌退至这个天井中,艾确定自己应该接不下那狂暴的第三击了,后果就是,现在伏尸于地的,便应该是他自己了。

生和死,强与弱,就这样,一瞬间逆转了。

一阵轻微却尖锐的哨音传入艾的耳朵。是鬼啼鸟的哨音。

艾轻轻吁了口气,拔步朝哨声的方向跑去。

前方几十米处,传来淡淡的白色荧光和低微的人语声。听上去像是柏伽和尼普尔两人。那里正是艾刚才击杀巨兽的地方。艾想了想,选择了身侧的一条支路,往两人身后绕了过去。

据两人还有一段距离时,艾吹了吹鬼啼鸟哨。

“是艾吗?稍待一会儿,待我收起几个临时设下的陷阱。”尼普尔的声音低低的传来。

一阵悉悉索索之后,尼普尔收起了几个设做警报之用的小机关。艾随着他走上前去,只见柏伽手中托着一颗萤石,蹲在巨兽的尸体前仔细看着,脸色沉重。

见到艾走了过来,柏伽站起身,露出笑容:

“是艾兄弟啊,刚到这里吗?有没有碰上什么事情?”

“我听到哨声便赶过来,刚到这里,怎么了?”

“我们也是刚到这里,只发现这头尸体,我仔细的看了看,这应该是头北方绝域雪原的金毛龙獒,此兽浑身坚逾钢铁,却被人一剑生生剖为两瓣,而且尸体诡异地没有流出一滴血来,仿佛给冰冻住了般的。。。是谁?能使出如此可怖的一剑?”

“金毛龙獒?这可是极罕见极少有的凶兽,难道是那一头?”

尼普尔脸色剧变。

“只怕就是那一头了。”

柏伽的脸色显得无比的凝重。

“刚才前方不远的有打斗声音传来,我等必得去探一探,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尼普尔你留守在此,尽可能设置些大威力的陷阱为我们接应,我和艾兄弟前去看看,如何?”

“好。”

片刻后,两人互相呼应着,来到了艾适才战斗的天井处。

萤石黯淡的白光下,四周通道寂静无声,并无异状。天井当中躺着一具如同猛兽般的尸体,一把火焰状的巨剑斜插在地上,偶尔有红色的火光在其上跳动。

柏伽的目光从巨剑上移开,转至尸体头部,散乱的长发之下,是一张刻着狰狞笑容的银色面具!在黑暗中闪着银光!

柏伽和艾对视一眼,彼此都发现对方眼中的惊骇之色:

这张面具的形制和当日雪梵城香格里榭刺杀案那些黑衣人的面具如出一辙!而艾更是在那晚见过带着同样银色面具的圣域杀手!

深吸一口气,柏伽走上一步,伸手从尸体脸上取下了面具,随后喃喃道:

“果然是他。”

“怎么,你认得此人?”

“不错,”柏伽缓缓道:

“还记得我曾说过,你是第二个通过‘血之大赦’后要求参与帝诞竞技的吗?”

“这人就是你之前的第一个。此人来历神秘,据说是东北边境密林里出身的野人,从小和猛兽怪物为伍,不知怎么进入到人类社会来,却未能改掉天生的野性,嗜杀成性,曾在东北边境一人屠掉十几个村镇上万的人。”

“凶兽赫斯之名,几年前在东北七省可是可止小儿夜啼的。”

顿了顿,接着说道:

“当年为了追捕此人,据说连‘暴雪’军团的顶尖高手都出动了,好不容易抓住此人,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没及时杀掉,让他报名参与了五年前的‘血之大赦’。”

“此人随后在血之大赦中胜出,胜出后,像你一样要求参加帝诞竞技,一路斩杀所有对手,杀入最后十强决赛,当时谁都以为没人可以阻止他进入最后十名甚至夺得帝诞竞技的锦标,却在十强赛前一晚离奇失踪。”

“”当时很多人都以为,是圣骑士团为了避免让这个只知道杀人的野兽成为圣骑士,暗中出手料理了他。”

捡起插在地面上的那把火焰状的巨剑,这巨剑在柏枷手中是如此长大,看上去几近双刃战斧。

“凶兽赫斯用的就是火焰状的赤铁巨剑,那头金毛龙獒是他在五年前‘血之大赦’上收服的异兽,当时非常出名,我就是凭这个才断定这句尸体就是他的。”

沉默了片刻,续道:

“想不到此人竟加入了那伙暗黑圣域?而且诡异地死在此地?”

“是谁能杀了赫斯?”

“能一剑杀死那头龙獒,并在短时间内击毙凶兽赫斯的,只怕是圣骑士那个级别的高手了,毕竟五年前,这凶兽赫斯就号称是近千年来,唯一的一个,仅凭肉体力量和野兽本能,便能击败一般圣域的人。”

“难不成,帝国圣骑士团发现了暗黑圣域的踪迹?”

“赫斯是刚死不久,那个人应该还没走远。”

柏伽陷入沉思。

良久,才抬起头,看了看不发一言,神情冷漠的艾,脸上堆起笑容道:

“无论如何,我们今晚的任务都算是大有收获了,不但确定了我那边发现的嫌疑人和暗黑圣域确实有关系,还可能发现圣骑士团的动静。”

“柏兄接下来打算如何?”

艾终于开口问道,不知如何,他并不想告诉此人赫斯是死在他的手里。

听柏枷的口气,此人应已生退意,不想在继续进行下去了。

“照说,我们的任务到这里马马虎虎也能完成,然而‘凶兽赫斯’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废弃的矿坑里?例不轻动的圣骑士们是否真的出手?这里面只怕还牵涉到极大的秘密。”

“不过这里太黑,矿道地形又太复杂,今晚再探下去风险极大,我打算先退出去,到工会渠道里,收集些这座矿坑的资料消息,过两日,等准备充分了,再决定是否到这里一探究竟。”

“无论再探与否,艾你都不必再参与了,你可全力备战接下来的竞技比斗,也不必再去雷诺家窥探了。接下来的事,我们几个应付得过来的。”

“明天将是我帝诞竞技最后一战。”

艾淡淡说道。

“这样也好,我会将消息及时告知兄弟你的。”

柏伽微笑着说道,眼角却划过一抹不为人所觉的怀疑之色。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战阿涅斯

艾缓步走入圣瓦伦大竞技场宽大的内场。

这是他第二次走入此地。

灿烂的阳光毫无阻隔地洒落在径达百余米的青石地面上,几天前的那一场的血腥狼藉早已清扫干净,地面上还洒了一层薄薄地艾草,用来掩盖血腥气,但厚重的青石板面上,仍不可避免地留下了深浅不一的黑褐色斑块。

一如当日那样熙熙攘攘的看台上,多了很多华衮绣服的人物,但不变的是,空气里无所不在的喧嚣和浮躁。

行走到十步之遥时,艾站定,冷淡地看着对面那个俊朗异常的男子,奥德利阿涅斯。

这是他本次帝诞竞技的唯一目标,也将是他最后一个对手。

以对手的家族势力和背景,唯有在帝诞竞技场上,艾才有可能为高尔尼讨回公道。

不过他运气还算好,终于在第五轮遇上了此人。

艾并不想杀入十强,这样会带来太多不必要的关注。

主持人高亢的声音传来:

“女士们,先生们,所有在场的仁人志士们!真是令人兴奋!今天竞技的第一场,就是高潮!”

“”对阵的双方,都是本次竞技的热门人选!一方是可怕的‘血之大赦’胜出者,前四战都是轻松获胜,却没有杀死甚至重伤一个人!”

“另一位,则是出身高贵的北方豪门阿涅斯家族的大剑师,前四战也是轻松过关,不过有两轮,是对手放弃了,另两轮的对手却都惨死在阿涅斯大剑师的剑下!”

“”噢,这对对手真让人奇怪,我都分不清哪一个才是‘血之大赦’出来的了。。。”

主持人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而同一时间,偌大的竞技场内的喧嚣声也一下子小了下来。

艾抬头,往变动的来源看去。只见得几个人影在一群重甲骑士的护卫下,走入了环形看台最中央的包间之内。

今天是帝诞竞技赛进入圣瓦伦大竞技场的第一日,照例来说,圣骑士团会有重量级的人物出席,不是作为仲裁者,而是作为特约嘉宾观礼。

虽然那位名震天下的圣骑士团长,大陆七传奇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只会在最后冠军决赛中出现。

“会是那一位黄金圣骑士?”

艾朝包间的方向望去,刺目的阳光下,只看到一丝金光闪动。

突然间,艾感到一股冷冽的杀气从那个方向传来。虽然隔得很远,又是一掠而没,但艾却在那瞬间浮现出再一次面对科罗拉魔龙的感觉。

竞技场边上,三位圣域仲裁者已经落座,那支短的线香也已点燃。

艾收慑心神,摒弃杂念,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到十步外的对手身上。

他的对手,奥德利阿涅斯却是潇洒得多,风度翩翩地朝四面看台致意后,手按剑柄,朝艾露出一个笑容。

只是,笑容敛去的刹那,那张俊脸却似浮现出一丝杀机。

此时的奥德利阿涅斯,心情远不如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从容:

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将对手狠狠斩杀于剑下,好发泄心中的邪火和怨气。

本次参加帝诞竞技,并不是他的本意。

对阿涅斯家族而言,一个帝国圣骑士,将确保家族真正进入帝国顶级的豪门士族;而对奥德利来说,则意味着放弃家族的地位,权势和庞大无比的财产;那些,将全部归他那个愚蠢无能的哥哥所有。

圣骑士虽然高高在上,却只是个虚名,而无实权。

凯尼恩大帝要的是完全可以掌控的圣骑士团,一俟成为圣骑士,他将不得不放弃家族的一切,只能向皇室效忠。

但奥德利并没有其他选择,他只是家族的第二继承人。

奥德利很清楚,今天的比斗不过是个过场,对手已经收了自己的钱,会配合自己演一场戏,衬托出自己的武勇,然后择机认输。

不过,和前两场一样,奥德利打算修改一下约定的结局。

他并不准备支付剩下的那2500枚金盾,甚至也不想让对手享用已经到手的另一半金盾,并不是他太过吝啬,而是因为,他只想用鲜血来稍稍平复一下自己的怒气。

这对他来说并不难做到,因为贪婪的对手不会想到,结局将被改变。

香将尽,奥德利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剑柄。

这柄骑士长剑,剑柄处雕刻着古朴玄奥的上古密文,即使仍在剑鞘内,森寒的杀气仍隐隐透了出来,一看便知是柄罕见的利器。

金鼓声终于响起。灼亮如银的剑刃应声脱鞘而出,化为一道刺目的精芒向艾疾射而去。

十五招了。

正如奥德利所预料的,局势完全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自己连连进逼,华丽炫目的攻击剑技一招连着一招,而对手则配合地不断后退,只有招架之功。

到目前为止,奥德利的剑技虽然华丽无比,却只是炫耀居多,并不含太多的杀机。

他相信对手会懂得他的意思,看台上,也或许有人能看出此中的玄虚,但这样的高人,绝不会在乎这种司空见惯的小小猫腻。

“不过接下来就不一样了,差不多了。”

奥德利看了看场上的形式,心下忖道。

一个快速滑步,紧贴上后退中的a,手中的骑士长剑猛地划出凌厉的破空音爆声。

这一剑他使出了真正的实力,顿时让忙于招架的a显得有些狼狈。

同时,凌厉无匹的杀机从奥德利身上爆发出来,英俊的脸庞一刹那间显得有些扭曲。

接下来的一剑才是真正的杀招,是他蓄势已久的绝技‘流星刺’,眼前这位心无斗志,并已被全面压制的对手绝无可能幸免。

就在手中的长剑发出可比太阳般的耀目光芒,并以不可阻挡的威势朝艾激射而去的时候,奥德利突然感到,后退中的对手身上蓦然爆发出丝毫不逊色于自己的凌厉杀机。

“难道对手是在扮猪吃老虎?”

一丝疑问在奥德利脑海中闪过,但手中的长剑仍毫无迟疑的刺了出去。

他并没有太过担心,因为为了以防万一,家族已经疏通了今日仲裁席上的那位圣骑士,这位大人会在危急的时候出手相助的。

艾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时机。

他并不在乎奥德利是如何想的,他参与今日一战,自始自终,都只有一个目的——杀死眼前的这个阿涅利家族的公子哥。

不过这个奥德利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中看不中用的豪门大剑师,而是真正久历实战的顶级剑手。所以,他在等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

对手的盲目急进给了他最好的机会,艾眼中精光电闪,后退中的身体忽然不真实地扭曲起来。迎面飞来的流星般的剑芒忽然失去了对艾的锁定,凌厉无匹的剑气擦身而过,击在艾身后厚重的青石地面上。

砰地巨响中,厚重坚硬的青石粉碎;在激溅的碎石和尘雾中,艾已如鬼魅般迎上了扑前而来的奥德利,破甲如吐信的毒蛇般瞬间刺到了奥德利的颈前。

一切都如预料中展开,艾甚至有时间扫了眼对手因惊骇而变得毫无血色的俊脸。

“住手,胜负已分!”

大喝声从仲裁席传来。

在声音传到之前,一道淡青色的剑芒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后发先至,轰到了艾黑色的身影上。

这道剑芒虽然气势汹汹,但用力极其巧妙,击中后,只会将目标震开,却不含杀伤力;可意外的是,淡青色的剑芒这次却径直穿过了艾的身影,飞到很远之后才轰然散开。

那只是艾留下的一道虚影!

在整个血之大赦以及前四轮的比斗之中,艾展现在人前的,一直只是顶级大剑师的实力。

即使遇上危险,他也从未使用自己所掌握的圣域能力,为的就是这一刻!

在剑芒及身的刹那,艾黑色的身影仿如笼上轻纱般变得虚幻起来,下一刻,他的身形已闪现在奥德利的身后。

一道深黑色的剑光如同回放般自下而上亮起。

剑光湮灭后,奥德利的身体裂成两片,大片血光如雨瀑迸现。

连声惊呼尖叫中,艾并未回头,眼角扫了一眼仲裁席上站起的身影后,脚步毫不不停留,径往场地外走去。

这盛大的帝诞竞技,对艾而言,已经在上一刻结束了。

同一时间,一个声音在看台上最豪华的包间内响起:

“真是巧了,两次血之大赦出来的人都是已经圣域了。这次的竞技大赛第一名,看来已经有结果了。嗯,我的运气倒不错,第一次来,就看了场有趣的比赛。”

这声音轻描淡写,似在评论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一百三十八章 预料中的报复

将圣瓦伦大竞技场的喧嚣抛在身后,艾并未像往常一样,即刻离去,返回城郊西侧的旅舍,而是独自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片刻后,繁华的金霞大街上,艾选了家酒馆,独自坐在沿街的桌前,小口抿着清凉的银麦酒,冷眼旁观着窗外人流来去,景物变幻。直至金乌西沉,玉兔东升。

街上华灯逐一亮起,艾随手,将风褛搭在肩上,微带酒意地走出了酒馆。

甫出酒馆不远,两道若有若无的杀气就在意料中出现了,一前一后,牢牢锁定在艾的身上。

“果然来了吗?”艾心下冷笑道。

杀死了奥德利之后,艾知道,阿涅斯家族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他也做好了准备,等待着阿涅斯家族随之而来的报复,而对手果然也没有让他失望。

不过,阿涅斯家族居然能立刻动用两名圣域高手来对付自己,还是让艾略有些意外。

难道对方看透了自己真正的实力了吗?在刚才的竞技对决中,他最终也没有用出全部的实力。

走过宽阔的金霞大街,穿过隐仙坊,通过玉云桥,艾一边心中思索,一边缓步走着,仿佛在欣赏沿路美丽的夜景。

那两股杀气也紧紧缠绕在艾的身上,毫不在乎会被艾发觉。

虽然阿涅斯家族还不敢在繁华的街道上公然动手,但如此肆无忌惮地跟踪,似乎在警告艾,无论你想玩什么花样,都不会有用。

小半个时辰之后,艾走出了西城门,往旅舍的方向走去。

城外,行人稀少起来,艾也逐渐加快了脚步,直至奔行起来。

身后的两道杀气,一道紧紧跟随在后,另一道,则是不远不近的吊在艾身后半里许,方位不断变化,好随时对艾加以包抄堵截。

这条路艾走过多遍,沿途景物已是烂熟于胸。翻过前方的一座小土坡,道左,出现了一片密林。

这里,便是艾事先选择好的战场。

艾突然加速,迅快地窜入密林中,消失不见。

身后,一道人影紧跟着跃入林中,正是那个艾有过一面之缘的,面容直肃的老者。

“看你能逃到哪里!你倒给自己挑了一个不错的坟地,哼哼!”

老者冷哼着。

虽然艾隐身在黑暗中,但又如何躲得过他的感应。老者毫不犹豫地朝西北角跃了过去,没有半点要等身后的同伴赶来的意思。

一道黑色的人影,从前方一株大树树杈上突然窜出,朝老者扑了过去,途中,人影晃动,幻化成四五条同样的黑影。

“找死!”对手没有逃窜,反而主动出击,老者不由得勃然怒喝,手中短剑剑刃倏地亮起,瞬间挥出五道青色的长长剑芒,当头迎上黑影。

随着剑芒挥动,林间顿时响起了狂风龙卷般的呼啸声,剑芒威力所及,前方十几米内,树木如摧枯拉朽般倾折,只余边缘几株及腰粗的树木仍在剑芒激起的暴风中勉强支撑。

黑影如同青烟般一条条散开,‘锵’然巨响中,最后一道剑芒如老者所料,击中了实体,一条黑影应声抛飞,翻滚着投入林木深处。

老者毫不迟疑,如影随形地跟上,中了他全力的一剑,即便勉强招架住了,剑芒内蕴含的劲气也足以重伤其内腑,对手不可能还有还手之力。

抛飞中的黑影忽然间止住下坠之势,随后,一朵凌厉无比,完全由剑气组成的,纯黑色的剑莲,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半空之中。

这朵黑色的剑莲,是如此纯粹的黑色构成,仿佛能够吞噬这世上的一切。

“这是。。。”

老者瞳孔突然睁大,可已经来不及收身,一头撞了上去;只是嘶吼一声,勉强收回短剑护住身前。

无数旋转着的黑色剑气从黑莲中喷薄而出,瞬间吞噬了老者。

这个学自阿索里亚那个托雷斯的杀招,本是在一瞬间,毫不保留地爆发出自己所有的力量,其声势,更胜老者适才的五道剑芒;但在艾超常的感知和控制力下,剑势凝实得有种收敛的错觉,没有一丝多余的浪费。

黑色剑气爆发时,宁静得甚至有些诡异。

空中的剑莲盛开之后,便即消散。艾飘然落地,并未在原地停顿,而是往后迅速退却,这一次,是完全地融入了身后的黑暗之中。

十息后,衣袂破风声中,另一个追踪者的身影出现在林间。

刚才,这里的呼啸打斗自然瞒不过他的耳目,但他却没想到,只是稍稍滞后一步,形式便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后来者环顾场中,视线所及,到处是东倒西歪的树木和残枝碎干,地面上,铺着一层深红色,仿佛是血浆的液体。

除了破碎的短剑残片和两条残余的下肢外,再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那个不比自己弱的圣域强者曾经的存在。

而他此时,却完全失去了对目标的感应。

但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个人,他要杀死的目标,正隐身在这无边的黑暗中,随时准备对自己发出致命的一击。

后来者脸色变幻不定,从诧异,震骇直至惊惧。

“是圣域!?怎么可能?!”

突地此人低喊一声,出人意料地转身,往林外逃去。

逃不出几步,此人便厉吼连连,脚下不停,一道道凌厉的剑气从他手中长剑挥出,似是毫无目的地劈向四周的树木。

剑光亮起的瞬间,可以依稀看到,一条黑影如鬼魅般在其身侧忽隐忽现。

来人已完全失去了冷静,只觉得周围的黑暗中,仿佛潜藏着无数的黑影,随时会向他袭击过来,只想尽快逃出这一片鬼域般的密林。

再劈出几剑后,眼前一亮,头上暗淡的月光照射了下来。

“逃出来了。”

心中暗喜,来人尚来不及松口气,就觉得背后一凉,微微刺痛的感觉从胸中传来。低头一看,只看见一截带血的黑色剑尖,从自己的左胸透出。

艾拔出破甲,随手甩了甩,剑刃上的血迹落在草丛里,破甲的剑刃瞬间又变得不染纤尘。

回剑入鞘,取下跟踪者身上的徽记和纹章等物,顺手销毁,草草收拾了一下现场痕迹,随后,迅速地离去。

除了昨晚那个赫斯外,这是艾第一次和圣域级别的强者正面交手,结果却是出乎意料的轻松。

但艾的心中却没有半点的自得。

今日之战,第一个对手输在轻敌自大,艾得以抓住先机,全力一击而破。

而后来的那个,见到同伴惨死,而敌人又是出乎意料的高明,心志被夺下自乱阵脚,居然不战而退。

其时,艾并未完全从黑色剑莲那一招的后遗症中恢复过来,他本来的打算,是藏身黑暗中,靠自己的隐匿身法,避开对方的耳目,然后寻机退却。

出乎他的意料的事,对方却心乱了,首先选择了退走。

这种情况下,失去战意和冷静的对手,被艾偷袭杀死,也不为怪了。

这两个阿涅斯家的圣域,想必是习惯了高高在上,享受尊荣,基本没有了生死相搏的经验和勇气。

和那个赫斯,以及艾在雪梵之夜遇上的暗黑圣域比起来,这两人相差了不是一点两点。

但就是这么两个对手,若不是太过托大,一开始就分散开,给予了艾可趁之机;而是联手,一起对付艾的话,艾自忖莫说获胜,逃生的几率也不会超过三成。

经此一战,艾对自己目前的身手,以及将面对的敌人的实力,也有了更明确的认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曲江坊

又一日艳阳高悬,万里碧空如洗。

圣瓦伦大竞技场里,今天正是争夺十强名额的高潮。艾却来到了城东另一侧的曲江坊。

进了京之后,几乎是一场接着一场的生死搏杀,难得今日空闲下来,正好趁机领略一下这座帝都的繁华。

曲江坊坊如其名,一条曲折的清渠绕坊而过。渠内是引自高山上解冻的雪水,清澈见底,不时可见细小的游鱼穿梭其间。渠水两旁花木扶疏,绿茵处处。

曲江坊却不是因为这条渠水而出名。

走在坊市间曲折的街道上,充盈鼻中的是一股淡淡的香气,混杂了花香,酒香,脂粉香以及最迷人的女人体香。

这个不大的坊市,可以说是整个帝都甚至整片大陆上寻芳客的最爱,从北方高挑丰满的燕然女子,到南方娇小迷人的柔苏女,纯洁如山顶白雪的维伦族处女,以及奔放如野马般的蛮族女子,这里云集着大陆上所有类型的美女。

窄窄的街道两旁,无数幢风格各异的小楼内,每一处都是令无数男子心甘情愿,消魂又销金的温柔冢。

一幢木质的两层小屋内,艾闭着双眼,躺在一个身披柔纱,肌肤胜雪的美女怀内,任凭阳光透过落地长窗,洒在自己的身上。

一旁的木塌上,摆放着几枚新摘的水果,银质的酒杯里是猩红的美酒。脚下的羊毛细毯虽然柔软,又怎及得上身后温热的娇躯。

经历了太多的血腥杀戮,女人柔软的身躯确实是最好放松的所在。

一阵淡淡的疲倦袭来,身旁的轻柔软语,街道外的浮华奢靡,一时间离得艾很近,又很远。

无论在雪梵也好,在圣凯尼恩帝都也好,艾的人也好,魂也好,一直都和周围格格不入。他知道自己只是这里的匆匆过客。

小寐片刻后,艾起身,穿上了原先那件洗的有些发白的黑布武士服,走出了木屋。女子有些不舍的起身相送:这个客人虽然衣着简朴,却是出手大方,而且身上有着股不同一般的慑人气质,想来不是寻常之辈。

走到街口,艾略感诧异的看见,有一大群油头粉面的浮浪子弟,聚集在一座小石桥前,伸头探脑地,看着桥后幽深的小巷内一幢精巧别致的小楼。

浮浪子弟们脸上是清一色焦急期盼的神情。却没有人敢踏过小桥一步。

桥后的小巷叫迷香巷。

迷香巷虽然在曲江坊内,却隐然独立于曲江坊。

如果对别人说起你昨晚去了曲江坊,听者大都会露出会意的色色笑容;但如果你说去的是迷香巷,那十有八九,会换回艳羡甚至谄媚的神情。

有了钱,谁都可以去曲江坊,但是迷香巷,光有钱还远远不够,你还得有身份地位才行,那里,是豪门贵族们的禁脔。

“听说没有?苏宛小姐今天就在楼里!”

“从这里就可以看见苏小姐的芳容吧?”

原来是她,那个颠倒众生的帝都三名姬之一,就住在这里,难怪如此招蜂引蝶。

艾顿时恍然。

犹豫了片刻,正欲走开的时候,巷内走出一个袅袅娜娜的侍女,径直来到艾的身边,叉腰行礼:

“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苏小姐?”

艾微一愣神,不过并未迟疑太久,便在周围的浮浪子弟们或是嫉恨或是惊奇的目光中,随在侍女身后走入了巷内。

一过小桥,就感受不到桥那边那种张扬满盈的粉色媚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只有久历红尘的人才能感觉到的,深藏于骨髓之中的诱惑。

苏宛的小楼就在曲江清渠边上,布置素雅高洁。

当艾在侍女的指引下踏入屋内的时候,这位名姬正慵懒地躺在绣塌上,调试着塌旁一张金色的七弦琴。

见苏宛没有招呼自己的意思,艾在屋内找了个角落,赤足坐在木质的地板上:

“你找我?”

苏宛瞥了一眼过来:

“我才不找你呢,有人今天午时在街那边看到你,不过怕打扰你的美事,叫我在你出来时留你一留。”

说完,转过头去,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地说道:

“区区一条小桥,就把这里分成两个世界,你觉得奇怪吗?”

虽然只在雪梵城有过短短的接触,但艾却也知道,这个外表看上去颠倒众生的女子常有些特立独行的念头,因此并不答话,只是默坐着。

“喂,问你话呢,傻坐着干什么?”

好听的声音里似微有嗔意。

“两个世界吗?如果是的话,我还是比较喜欢那边的那个世界。”

艾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不得不开口回答。

“哼,好色的家伙,不过你很老实,说的是实话,我喜欢。”

苏宛破嗔一笑,随后脸上掠过淡淡的怅然之意,不再理睬艾,自顾调弄着七弦琴。

不知道过了凡几,楼下传来轻微的脚步之声。

琴弦上弹奏出几个欢快跳动的音符,流露出主人喜悦的心情。

一个英俊无俦的白袍男子轻步走入室内,虽然只是平常的素袍,穿在来人身上却显得极为高雅华贵。

此人正是枫羽休缇。柯克伦省的大公爵,帝国郁金香。

苏宛抛过去一个娇媚的白眼,恨恨道:

“你要找的人我帮你请来啦,溜开这么久,只怕又是拿着我做幌子,偷偷私会哪个贵妇人去了吧?”

枫羽随意地靠着绣塌坐了下来,笑道:

“这次你可猜错了,我是去圣瓦伦大竞技场了,今天是决出最后十强的竞技赛,要是不去捧场,只怕又会给人指责只会不务正业了。”

“你会怕人指责?不务正业?不就是你大公爵阁下的正业么?我才不信呢。”

枫羽哈哈一笑,不再和苏宛纠缠下去,转过头来,看着艾,说道:

“今天中午这里看到你,还真是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认错人了,等到在大竞技场没看到你出场,这才确定下来。”

“怎么到这一步就突然放弃了?你可是公认的大热门呢。今天你没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呢。”

近距离看着枫羽那张俊逸无俦,可以令每个女子疯狂,每个男人自惭形秽的脸庞,艾不知如何,却想起了死在自己剑下的那个奥德利阿涅斯。

同样是少年英俊,出身不俗,相形之下,故作潇洒的奥德利仿佛只是个才到城市里来的土包子。

而艾的语气仍是平平淡淡的:

“我本来就没打算做什么圣骑士。对了,我这次进城还是用的上次你给的那个徽章,多谢。”

枫羽微微一哂:

“有什么可谢的?也没见你入城后来找我。”

“”对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据有人说,你已经是圣域级别的高手了,少不了有豪门抢着笼络你吧?”

“在这座京城里,圣域也算不了什么吧。我和阿涅斯家族有了些过节,接下来怕是要出去避避风头。”

艾知道自杀死奥德利之后,他的身手只怕瞒不过有心人,尤其是在场的圣骑士们。枫羽居然也知道了,看来这位风流大公爵也不光只是忙着风花雪月。

一旁专注地看着枫羽的苏宛此时插入道:

“阿涅斯家族?只要这位风流的郁金香公子帮你说上几句话,有什么化解不了的事儿?对吧,我们的公爵大人?”

“小妮子不要随便插嘴。”枫羽笑着,接着对艾正色道:

“你和阿涅斯家族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虽说我和那个新晋的家族不是很熟,但递上几句话,抹去这段恩怨确也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这种比武较量,生死本就各安天命。若是纠缠不放,传了出去只会惹人笑话的。”

“话说回来,如果你打算继续在京城里盘桓一段时间,不妨到我这里来,我确有借用着你的地方。”

“好,如果我还在这里的话,会到公爵大人的府邸去的。”

随后,艾便告辞离去,枫羽对他确有恩情,可在这里艾总有种不自在的感觉。

适才的交谈中,阿涅斯家族的事情只是他用来搪塞的借口,但艾确实并未打算在这座繁华的都市再做逗留。

他并不属于这里。

在柏伽取得进一步的消息,了解那件任务后,艾或者回阿索里亚,或者是回南方也可,那里才是a熟悉的生活。

接下来的两日里,帝诞竞技仍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决出有资格入选圣骑士团的十强者后,还将决出最后的冠军。

这冠军以及位于其后的两人,将作为本年帝国勇武之象征,在帝诞节结束当晚,获得面见皇室——现今是摄政王——的荣耀,并接受皇室公开授勋表彰。

随着比赛的继续进行,那个‘血之大赦’的胜出者,后来又神秘退赛的艾,也渐渐淡出了京城人们的谈资。

第一百四十章 再探西郊

今天正是盛大的帝诞庆典结束前的最后一天。

天际高原上,整个夏季通常都是多晴少雨,今天也不例外,明媚的阳光从清晨起,便遍洒圣城的每条街道。

虽然阳光下有些燥热,街道上的车马人流和繁华气象,即使在正午时分也没有减少半点。

城东一条偏僻小街尽头,一幢低矮石楼底下的地下室内,却是迥异于室外。

厚重的木板封住了上下出入的唯一通道,将阳光完全隔绝在外。

黑漆漆的室内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依,稀照亮了围坐在旁的几张人脸,有兴奋的,有紧张的,有满不在乎的,也有冷漠如常的。

这里是柏伽在京城里的秘密落脚点。今日,七位接下‘暗黑圣域’黑活的冒险者正聚集在此,商谈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柏伽的声音传来:

“现在可以确定,那处地洞确实是一处矿洞。据说那座小石山地底盛产铁玉,帝国特地在那里设置了官家重矿,当年开采规模甚是宏大,管制也是极严。不过到最后铁玉矿采完,矿洞也被废弃了下来,距今已有几十年了。”

“”附近的村民最初仍有不少人进入矿洞,想捡上些遗落的铁玉发个小财,不过陆续有人在矿坑深处失踪后,这里就传出了矿洞里有冤鬼缠人的说法,近年来已经没什么人敢在再到里面去了。”

稍歇片刻,柏伽继续说道:

“这两日尼普尔守在那个洞口,并未发现再有什么可疑人物出入;而我则花了不少心思,在附近的村落里查探,也没有听说最近矿洞里有什么异常现象;不过,倒是在一家村民那里发现了一卷矿洞的详图。”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卷厚厚地残破羊皮卷,摊开在桌上。

“那家村民祖上是这座矿坑的矿工,偷偷绘制了这卷地图,估计也是打着私盗铁玉的主意,也不知道他得手了没有,不过倒是便宜了我们。”

“”这座矿坑规模极大,分上下好几层,通道岔路四通八达,如没有这份详图的话十有八九会在里面迷路。现在既然得到此物,我们下去一探的成算大了不少。”

“我建议,明日中午时分我们在那里聚集,下到矿坑里去一探究竟,看看到底里面有什么,居然吸引了‘暗黑圣域’和有着圣骑士实力的顶尖高手。”

角落里戈仝却阴恻恻地开口了:

“老夫的意思,既然已经已经查到那伙‘暗黑圣域’和魔法师协会有勾连,已经可以交差了,见好就收吧。”

“”那里面死了一个人,无论是不是圣骑士团的人出手,都已是打草惊蛇,两方面都是大家伙,就我们几个,硬要去凑一脚的话,只怕会落个粉身碎骨吧?这种赔本的买卖还是少做为妙。”

见戈仝的言语颇是打动了其余几个人,柏伽皱了皱眉,思索片刻,才道:

“戈老的顾虑说得很是,我先前之所以建议明日中午下去,就是因为,那时正是帝诞庆典结束的日子,无论对手是京城里哪股势力,势必难以在此时分出太多力量;况且这两天潜伏观察下来,矿坑附近并无异状,明日下去一探,乃是最佳的时机了。”

“话说回来,我们冒险者,那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腰上过日子的,谁不是见惯了危险!这次接下这个黑活,本来就没打算躲着那些个‘暗黑圣域’,圣域也未必就是那么可怕,我等七人如能团结一致,凭着这张地图,就算遇上危险,全身而退的把握还是不小的。”

“嘿嘿,团结一致?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老夫可清楚得很,你小子和东南面那些想叛乱的家伙关系不浅吧,这么着急的要探查一个究竟,只怕是为了那些家伙卖力吧?”

柏伽沉默片刻,站起身来,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只见得双目炯炯如鬼火般闪烁着:

“说的好,我本不该隐瞒大家的。我确实和东南面的人有所联系,这次的任务也是他们发布给冒险工会的;我柏伽和大伙一样,能有今天的本事,都是靠一刀一剑,用性命搏来的。”

“就算这样,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给贵族老爷们当条随时去死的走狗,而那些纨绔子弟,公子哥儿,一生出来便高高在上,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照样可以当个帝国一级骑士;还要随意欺凌剥夺我等的机会,高尔尼老兄的遭遇大家也都见到了。”

“难道我等天生就该低人一等?我柏伽却不信命,东南面也有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只想在聚在一起,和命争上一争。”

“不过这和这次的任务没有关系,任务还是任务,我决意下去一探究竟,有风险也认了;大家不妨也说出自己的想法,不想再冒险的自也不会勉强。”

“”戈老,有道是富贵险中求,这次的事情不但牵涉到那些‘暗黑圣域’,魔法公会和赫赫有名的雷诺家族也牵扯在内,背后必定有什么惊天的秘密,如果能打探出确实的消息,我想公会和发布任务的人物必不会亏待我等的,京城里见到了这么多高手,难道大家就不动心?不想更进一步?有这么个机会,我是不会错过的。”

说毕,朝身周诸人一个个望了过去。

银袍客却是大咧咧的第一个开口道:

“和那伙躲在黑暗里的圣域交交手也是件快事,我去!”

古烈却是耸了耸肩,道:

“鄂儿克斯人厮杀绝不会落在人后,却不要叫我们拿什么主意,我跟着大伙的意思好了。”

尼普尔沉声说道:“

“我有个好兄弟便是死在‘暗黑圣域’手下,无论如何,我都会追查下去的。”

而伏泰则并不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嘿嘿,”戈仝冷笑几声,“柏伽你小子倒蛮会说话的,富贵险中求,话是不错,若是探到什么大机密的话确实可以待价而沽。。。”

停顿了一下,出人意料地转过头来,冲着艾说道:

“小子,你是什么看法?你的身手是我们几个里面最高明的,如果你去的话老夫也就豁出去,用这把老骨头去搏上一搏!”

见柏伽等人的目光都朝自己聚集过来,艾沉默。

那个‘疯兽’赫斯是死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什么圣骑士;然而艾以野兽般地直觉感到,那矿洞里似乎确实有股隐隐约约的杀机,不知道潜藏在哪个角落里。

但艾亦不甘心就此收手,自雪梵之夜始,他追查暗黑圣域已有很久,而且他确信那个弗雷顿和暗黑圣域必有牵连。

“我去。”

半饷之后,艾简短地说出了两个字。

又一日,正午炽热的阳光穿过浓厚的树叶,洒在骊山深处的一片密林之中。

林子里,或坐或站着五六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虽然这一带算得上是京城近郊知名的游猎野营的地方,但这几个汉子怎么看都不是来郊游玩乐的,每个人都是身背利器,带着浓浓的煞气,身材最是高大的那个更是精赤着肌肉虬结的上身,坐在林木边缘,仔细擦拭着一柄巨大骇人的战斧。

壮汉突然停下了手,抬头朝林边的小道尽头望去。

那个方向有一个黑色的身影看似缓步走了过来,但只一会儿,便已经来到了林边。

壮汉古铜般硬朗的脸上露出宽厚的笑容,将巨斧收起,迎了上去:

“哈哈,艾兄弟,你来啦,我还以为你改变心意,去城里帝诞节凑热闹了呢。”

“我已经出局了,有什么热闹都和我无关了。”

艾淡淡应到。

身背长刀的柏伽走了出来,道:

“好,这下都到齐了,我们出发吧。”

一行人鱼贯而出,朝密林后的矿坑遗址迅速行去。

谷地的景象仍和几天前一样,丛生的杂草,断壁残垣中,上几人上次离开时留下的痕迹依旧。

除此之外,不似有人来过。只是那深深的洞坑在阳光下,显得更是黝黑阴森。

七人鱼贯地攀下深坑,柏伽和艾在前打头,熟门熟路地按着上次的路线往矿坑深处进发。

虽然时近正午,矿洞底下仍是黑漆漆的,间或有一条黯淡的光线透过天井勉强照射下来,让人可以依稀分辨出周遭的环境。

七人间稍稍拉开了些距离,一路上并不说话,只是埋头疾走。通道里只有沙沙的轻微脚步声。

小半个时辰后,领头的柏伽停了下来。

这里正是他上次发现那头巨兽尸体的地方。不过现在坑道中只剩下了两片巨大狰狞的骷髅骨架。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交手,暗黑圣域

柏伽和艾交换了个眼色,心下都是微微一凛:

不过三天时间,尸体应该不会腐烂的这么迅速。

柏伽凑上前去,用神细看,又伸手摸了摸,森森的骨骼上,遍布着细小的划痕。

“应该是腐鼠,或是夜蝠;至少有一大群。”柏伽下了结论。

身后的几人也围了上来,细看这头罕见的巨兽的骸骨。

“这就是金毛龙獒?光看这骨架,就知道是极其可怕的家伙了。”

“好光滑!?就像是打磨过的。”

戈仝伸手,摸了摸骨架切开的断面,“真的是一剑劈开的?”

皱成一团的老脸难以遏制地露出一丝惧色。

七人并未在此逗留太久,而是继续往前,片刻后,便来到了当日艾和‘疯兽赫斯’决死的天井处。

‘疯兽赫斯’的尸体却已不见,也没有骨架留下。

原地只留下那把火焰状的巨剑,依旧斜插在天井地底的石板上,和上次柏枷走的时候情况一模一样。

两旁通道中,还可以看见几道深深的剑痕,昭示着当晚那惨烈的一战。

古烈用力拔出了那把火焰重剑,双手掂了掂,骇道:

“比我的战斧还重一倍!果然是他,想不到这个怪物真的死在这里了。”

那边,柏伽却喃喃自语着:

“尸体不见了,定然是有人来收拾掉了,不过,这几日尼普尔都在监视着入口的动静?难道是从其他的入口,还是这里深处另有奥秘?”

尼普尔略带兴奋的声音传来:

“大哥,看这里,有发现!”

众人凑到尼普尔示意的地方,在火折的照耀下,依稀可以看见地面的石板上面有着一两点黯淡的血迹。

尼普尔俯下身去,用力嗅了嗅,肯定地道:

“没错,就是这两天的。”

再往前方,也发现了同样的几点血迹。

从血迹的位置看,如果预计没错的话,应该是搬动尸体时留下的。

虽然对矿坑里的风险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当真的看到敌手留下的痕迹时,众人都不由得感到一阵无名的紧张。

稍待片刻,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痕迹后,七人小心翼翼地沿着血迹的方向追查了下去。只不过前进的速度大大放缓了下来。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一行人已经下到了矿坑的第二层,这一层已没有了可以通气的天井,取而代之的,是每隔几百米分布着的小型密室。

这些小型密室,多只有七八米见方,四四方方的,密室地面上偶尔还可以发现几件朽坏的铁镐铁铲之类的工具。

估测下,这里应该是当年开矿时,用来储放备用工具或是歇脚的地方。

这一层的空气比之上面,明显沉闷压抑了许多,四周也更黑暗了。

好在众人经过之前一段时间的适应,也勉强能在黑暗中视物。

又走了会儿,众人在一处密室内停下了脚步:原本就极难寻找的稀疏血迹在几百米前就已彻底消失了,而前方,对照手中的地图,则是无数条分岔的通道。

略一商量,七人按事先约定好的计划,分成俩组,一左一右探索过去。

这一片地带已经是当年矿坑的核心部分,无数条四通八达的通道构建成如同蜘蛛网般的复杂结构,如不分开探查的话,耗费的时间实在太大。

不过为防力量分散,两队的路线也做过仔细计划,不时接近甚至交错以为呼应。

银袍客,伏泰,尼普尔和柏伽四人做一队,而戈仝和古烈则跟着艾。

艾这一队里,古烈紧跟着艾,戈仝则拖在最后面。

艾领头在前,不快不慢地走着,脚下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仿佛就是一只行走于黑夜中的猫。

周围虽然无比黑暗,但却对艾的感识却没有任何阻碍,他可以清楚感知到周遭百米内的环境。

除了身后两人的脚步和心跳声,周围是死一样的静寂,一成不变。仿佛三人是这座废弃已久的矿坑里的唯一活物。

但不知如何,进入矿坑第二层之后,a便觉得心头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到现在,更是变成了一种隐隐约约的心悸感觉。仿佛周围的黑暗中,潜伏着什么凶兽,在窥伺着自己三人。

这种心悸的感觉,艾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曾经历过。

前方四十余米,是另一间密室。

蓦然,艾在通道中站定。并迅快地打出手势,示意身后的跟着的两人转身原路返回。

四周虽然黑暗,但以戈仝和古烈的能力,在这样的距离内,应该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动作。

“嘻嘻”,“嘿嘿”,“赫赫。。。”

几声仿佛能刺入人灵魂的冷笑声蓦地在通道里响起,三条人影,突然在前方的密室中现身出来。

这三人,应该本就是潜伏于密室之中,只是见到艾停下脚步后,扯下了遮住面部的斗篷一类的遮掩物。三人的脸上,赫然是刻着狰狞鬼面的银色面具!

在周围黑暗的衬托下,银色面具正浮散着微弱但却是清晰无比的诡异光芒,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这正是米尔斯银特有的性质。

“呵呵,总算来了吗?我们可是等了三天了。”

左侧的面具人冷笑着开口。

“早就发现有些虫子在探头探脑地窥伺了,所以才设了个局,引你们到这里来除掉;没想到,你们居然可以杀掉那个疯子?真是让人意外啊。”

“不过,你们不就此去找个狗洞躲起来,还敢再来伸头探脑,看来还是给伦杰那个家伙说中了,虫子们都是不怕死的生物啊。”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一步步往通道内走来,行走缓慢,犹如在庭院里散步似地,但身形却给人以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整个人只是一片虚影。

艾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他认得这个人的身法!他也认得这个人的声音!

雪梵城里,那个暗黑圣域!

左手探出,一把抓住了正欲往前冲的古烈,沉声喝道:

“朝后退,我来断后!”

“想要逃吗?”

那人低哼了一声,下一刻,已经出现在艾的身旁,几十米的距离,似乎并不存在。

另两个银色面具的人并未上前,而是仍旧站在原地。他们对同伴的身手极具自信,而且狭窄的通道也不容两人加入去围攻。

但大出两人意料的是,在暗淡的银光照射下,艾的身形似乎也化成了一道虚影。

两条虚幻的人影在通道中纠缠在一起,以他们的眼力,也分不出谁是谁来。

片刻后,一声低低的痛哼,两条人影倏地分了开来,带着银色面具的那人退到十几步外,露在外面的眼眸中全是压抑不住的惊讶之色。

他的左臂上,多了一条明显的血痕!

“你的身法是从哪里学的?”

说到此处,像是猛地惊醒一样,那人声音突然变得高亢:

“原来是你!很好,想不到雪梵城之后,还能在这里碰上,真是幸运啊!”

眼中射出无比凶厉又急切的目光。

艾并不答话,而是趁对手震惊的刹那,急速后退,瞬息间隐没在黑暗之中。

下一个密室后的通道口,艾如同一只壁虎般,贴在洞壁顶部,黑色的批风将他从头至尾遮掩住,整个人已化身成了黑暗的一部分,再没有任何生命的征兆显现。

以那人刚才的眼神,必然已被激怒,定会紧追不舍。趁对手尚还低估自己的时候,是最佳的重创对手的时机。

果然,身后的那人几乎没有间歇地旋风般掠入通道时,心中突现警兆,急欲变向后退时,已经来不及了。

凌厉的杀气自头顶那狭小的空间里喷薄而出,艾手中的长剑,已经以无比急速,但又有些矛盾地,毫无声息地,刺到了胸口。

贯胸而入的一刹那,那人的身体仍来得及高速晃动了一下,破甲自肋下入,刺穿了左肺,却离心脏只差了毫厘。

那人凌空飞退的当儿,锋利的破甲顺势轻易地切开了左肋,鲜血如泉喷溅。

艾却并未追击,收剑,急退。

后来的两人已经赶到了密室。

“可惜”,如此好的机会仍未能杀死那人,对手的轻忽大意只有一回,下次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望着艾消失的通道,后来两人并未马上紧追上来,而是站在原地。四目相对,都看见对方眼中那一丝惊惧之意。

直到艾出手的那一刻,近在咫尺的两人才发觉如死物般潜伏起来的艾;若是那一剑冲着自己来的话,只怕已经得手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第一个人那样的身法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柏伽的选择

艾犹如一头黑豹,悄无声息地在通道里全速飞奔着。

在他的感识中,身后的追踪者越拉越远,直至出了自己感应的范围。

几次转折后,艾来到了另一处密室之中。先一步撤退的古烈和戈仝两人已在室内等候。

七位冒险者在分成两路的时候,已经约定好如遇突然变故时的集合地点。

选在这座密室的原因是,离此地不远处,有一条附近村民为偷矿而私下挖掘的,通往矿外的密道,便于紧急情况下撤退。

三人碰头,尚来不及说话,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尼普尔一跃而入,脸色惨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怎么了?”

“那三个人呢?”

尼普尔大口喘了几口气,定了定神,这才开口说道:

“我们,我们碰上三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每一个都高明的可怕,应该都是‘暗黑圣域’;银袍客,银袍兄他,力战而死了;我们分头而逃,我和柏伽伏泰他们走散了,他们。。。他们。。。”

说道暗黑圣域时,尼普尔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去,仍是后怕不已的样子。

“还有三个?”

“接下来怎么办?”

古烈和戈仝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艾。

柏伽一行也遭到‘暗黑圣域’的伏击,这已在艾的意料之内;毕竟对手设下了这个局,守在此地多时,必不会放过另一队人。

凝神留意身后来路的动静,仍是没有任何异状,心中疑惑一闪而过:

对手实力远远占优,绝无可能为他那偷袭的一剑所震慑,自己几人匆忙的逃窜,也不可能避开有意的追踪。

照理说,到现在那几人怎也应追了上来,难道对方并不怕自己几人逃掉?

“我们走,退出去。”

艾立即有了决断。

无论如何,敌人已设下了局,如今的第一要务,是脱出这个局去,那条村民的密道,应该不在这个局内。

“现在就走?不等他们了?”

尼普尔震惊道。

“不等了,出去了再说。”

艾并不废话,当先走出了密室。剩下的几人也是经验丰富的资深冒险者,知道形式紧迫,犹豫不得。尼普尔也只是迟疑了一下,随即紧跟了上去。

从这里到那条密道,只不过不到两千米的距离,全速奔行之下,片刻便到。

此时的队列,已是最熟悉地图路线的尼普尔在前,戈仝和古烈居中,而艾在最后断后。

一边奔行,艾一边凝神感知着身后通道深处的动静。他已经感觉到,左后侧似有人快速逼近。

不过,照现在的形势发展,来人怎么也不可能赶得上了自己一行了。

过了前方的密室,只剩下一条笔直的通道,通道末端,就是密径的入口了。

四人鱼贯地冲入密室,突然一下子都停下了脚步。

这座密室,想来是几条通道汇聚的地方,比之其余的密室都大上一圈。

不过,此时密室里,兀然出现了另四条人影,完全封锁了通往那条密径的唯一出口。

从左至右,前三人的脸上覆着同样的银色鬼脸面具。

最左的那人随意地倚靠在室壁上,双手松散地垂在肩旁,一柄银色的短剑有如幻变一般轮流出现在两手中;居中那人身材高瘦,腰悬长剑,双手背在身后,隐现血色的眼睛冷冷扫射着艾等人;右侧的那人则是大刺刺地双手环抱胸前。两眼朝天。

前两人可算是艾的老相识了,自见到那个身法如鬼魅般的巴迪后,雪梵之夜的另两人也在此出现的话,并不出乎艾的意料。

让艾吃惊的是站在最右侧的那人。

那人并未戴着面具,另三人银色面具反光之下,那人的面目看得很清楚,赫然是柏伽!

“大,大哥,怎么,怎么你?”

尼普尔惊讶之下,竟不知如何开口。

柏伽脸色数变,站在那里,默不作声。

“柏伽,是不是你这家伙带这伙人到这里来的?!”

身后的戈仝突然厉声喝问。

“胡说,绝不可能!”

尼普尔大声吼道。

“除了他,还有谁知道我们会往这里走!这家伙肯定贪生怕死,出卖了我们!”

柏伽终于开口,声音听上去很沉静,但嘴角肌肉却隐隐抽搐着:

“没错,是我带这几位来的。我已经弃暗投明了,人总得识时务才行,尼普尔,念在兄弟一场,我劝你也不要螳臂挡车了,早点投靠过来,我还能帮你美言几句。”

“你疯了吗?”

尼普尔冲前一步,嘶声问道:

“大哥,你难道忘了我们以前说的话了吗?为什么?”

“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

柏伽侧转身,想要避开直面尼普尔,可尼普尔哪里肯放弃,紧跟了过去,逼问到:

“到底为什么?!你说话啊?!”

柏伽终于压抑不住,失去了表面上的沉静,大声吼了起来,脸色狰狞而凶狠。

“为什么?我还不想死!”

“加入他们,就可以马上得到圣域的秘法!等我成了圣域,地位,权势,金钱,都唾手可得!老子打生打死,拼命到现在,不就是为了这些?谁都会这么选的,轮到你的话,你也会!”

尼普尔浑身颤抖着,用尽全力,紧握双拳,一字字地说道:

“大。。。柏伽,我不是你,我和贵族老爷和他们走狗们的深仇大恨,此生也无法化解!”

“好,是你自找的,那也怨不得我了。”

柏伽毕竟城府极深,很快冷静了下来,转向戈仝:

“戈老,你是个聪明的人,当然知道该怎么选择吧?”

“嘿嘿,”戈仝阴森森地冷笑了几声,出乎艾的意料地说道:

“老夫虽然贪财,但还是个人,没想过做条狗。”

“很好,”柏伽脸色铁青,转头朝艾看过来,尚未开口,艾冷冷地插入道:

“柏伽,伏泰怎样了?”

柏伽脸色一变,转过头去,并不回答。

“伏泰,是那个格斗师吗?死在这个柏伽的手里了。”

一旁手舞短剑的银色面具客漫不经心地插入说道:

“赫赫,见势不妙,就杀自己人做投名状;心狠手辣,翻脸无情,正是我们暗黑圣域要的人;剩下的几个家伙,你们该叙完旧了,接下来的时间,抓紧交代后事吧。”

暗黑圣域们并不急着出手,虽然实力上他们远胜,但另一队同伙尚未包抄到位,如果眼前的几个家伙四下逃窜的话,再做追捕也要花费不少功夫,乐得拖延时间。

幽暗的银光下,面具上的笑脸图案显得分外狰狞阴森,三对似不含任何情感的眼神,冷冷地逼视着几步外的四个冒险者。

密室中,森寒的杀意被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凝重如山岳般压得几人几乎无法喘息。

强大至无法战胜的敌人,唯一的生路被堵,加上柏伽出人意料地叛敌,便是豪勇如古烈,也一时失去了斗志,脸色惨白。

场中,只有那个站在最前的黑衣少年,在重重杀气锁定下,不曾退后半步,神情平淡一如往常。

艾微低着头,看着破甲那深邃黝黑如同黑夜般的剑刃,感觉中,身后的另一伙人,已将逼近。

“既然没有生路,那就用剑来杀出一条路吧。”

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艾陡然如怒豹般跃起,朝那个高瘦的银色面具客猛扑而去。凌厉无比的气势瞬间冲散了室内仿若实质,震慑人心神的杀气。

隐忍了很久的时日后,他终于毫无顾虑地用出了全力。

刺破虚空的破甲急剧颤动着,隐隐化成了一朵黑莲的形状。

高瘦的男子一瞬间双眼变得血红,腰悬的长剑鬼魅般出鞘,来到身前,却并不是招架,而是急退!

“糟糕,轻敌了!”

从艾破甲刺出那一刻起,高瘦的男子便知道自己犯了个错:

迎面而来的这一剑,绝对是其一生所见过的最可怕的一剑!不可硬挡!

“终于知道疯兽是死在谁手里了。”

激啸声忽然响起,一柄银色的短剑如破开虚空般出现,击在尚未展开的黑莲上,随后化成一团碎片,银光四溢。却也击破了艾一往无前的攻势。

原来是最左侧的银色鬼面客见势不妙,掷出手中的短剑,解救了高瘦男子的危局。

艾跃出去的同时,另三位冒险者也出手了。

尼普尔毅然找上了最右侧的柏伽,而古烈和戈仝,则联手对着剩下的那个堵在出口通道前的银色面具客发动了攻击。

望着如猛虎般挥舞着巨大的战斧扑上来的古烈,高大的银面客皱了皱眉:

“鄂尔克斯人?”

古烈的实力还不在这个银面客的眼里,不过鄂尔克斯人是出名的勇猛,死战不退,给纠缠上也是件麻烦事。

银面客双手仍是环抱胸前,只是身体微俯向前,做出个扑击的姿势,眼睛紧盯着几步外的古烈。

一瞬间,古烈只觉得眼前的敌人仿佛化身成了不可战胜的上古巨兽,凶厉无伦的威压和杀气如同实质般压在自己身上,冲势顿止,甚至连再跨出一步也成了无比艰难的任务。

“咻”地激响中,一片急旋的银钹从戈仝手中激射而出,去势急劲,却偏偏给人以飘忽不定的感觉。

如此短的距离下,银钹刚脱手,便已到了银面客眼前。银面客眼中精光闪动,环抱在胸前的右手一挥,一柄式样古朴的碧绿色长刀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于重重银影中准确无比地挑中银钹真身。

“叮”地一声,银钹应声挑飞,划出一道弧线,直没入身后通道石壁内。

银袍客顺势挥出一道凌厉的刀芒,劈向戈仝的方向。

这一刀虽然看上去凌厉无匹,却是半虚半实,他的注意力仍牢牢锁定在古烈身上。他要趁对手为他的气势所压制的当儿,一举解决这个鄂尔克斯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困兽之斗

戈仝自十三岁开始冒险生涯,至今已有五十余年,这一生中,不知道有过多少生死搏杀的经验,只一眼,便看出对面那名暗黑圣域的打算。

刹那间他知道,今晚四人逃脱生天的唯一机会就在眼前,就在自己一人身上。

艾虽然超乎想象的出色,但以一人之力牵制两名暗黑圣域,绝不可能坚持多久,而尼普尔更是指望不上;只要自己一退,不但古烈将独自承受对方的全力攻击,而对方也将稳稳守住唯一的出路。

敌方另三人下一刻就将赶到,到时候,等待己方的,只能是全灭之局。

而只要自己能一瞬间缠住对方的剑势,古烈这个悍勇无匹的鄂尔克斯人,必能突破对手的气势压制,与自己形成合击之势。

这是唯一的生路。

面对迎面而来的凌厉刀芒,戈仝不退反进,合身扑上,双手紧握剩下的飞燕银钹,竟欲用飞钹锁拿对手的长刀。

“找死!”

银面客绽舌怒喝,长刀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发出如虎啸般的吟响,长刀碧光大盛,绞击在飞钹之上。

连串脆响中,飞钹如瓷瓶般碎裂,长刀余势不衰,夹裹着十几片银色碎片,捅入了戈仝的胸腹之间。

“啊!?”戈仝嘶声惨叫,浑浊的老眼中,却蓦然亮起临死前的荒狼才有的凶厉眼神,血肉模糊的双手用力一抖,金刚丝已死死勒住了长刀和握着长刀的手臂。

银面客右手一挥,欲甩脱戈仝的纠缠,臂膀上却传来如刀割般的剧痛,大惊失色,就这么一分神的当儿,一柄巨大如能遮盖天空的战斧当头砸落。

脑浆四溅,银面客哼也来不及哼,毙命当场。

银面客犯了错,所以他死了,死在实力远不及他的人手中。

他的第一个错误是低估了戈仝决死的意志,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古烈身上。

第二个错误,则是没有料到戈仝的兵器上另有玄机,一时大意,被近似无色的金刚丝所缠上。

犯了这两个大错,在这样的生死对决中,即使是高明如暗黑圣域,结果也只有一个。

虽然银面客死的时候,心里可能很有些憋屈。

“戈老!”

厉吼声中,古烈一把抄起委顿于地的戈仝,脚下却不停留,跃入银面客身后的通道,消失不见。

同一时刻,尼普尔和柏伽也分出了胜负。

尼普尔手持两柄黑色的短匕,一上来便疯虎般地朝柏伽猛攻,丝毫不防守,明显是要拼个同归于尽。

柏伽却只是脸带苦笑,连连后退,手中长刀只是招架,并不还击。

尼普尔愣了一楞,停下了攻势,说道:

“你?怎么。。。?”

话犹未了,柏伽下垂的长刀,突然如毒蛇吐信般暴起,一刀便砍下了尼普尔的头颅。

“我不过想借你的脑袋用一用罢了。”

柏伽的脸上换上了冰寒入骨的冷笑。

电光火石间,艾和那个高瘦的男子交换了四五剑,却没有谁占到上风。

高瘦男子用的是一柄赤红色的长剑,在银光下,泛着诡异的血色光芒。

另一个银色面具人却并未加入战团,双手各握一柄短剑,一双眼睛紧盯着艾的身形,没有片刻放松。

这人并不是善于近战的类型,而是守在一旁,伺机发出夺命一击。

但是直到现在,以他的眼力,仍然无法完全锁定艾如虚影般变幻的身形,也无法找到出手的机会。

让他更惊骇的是,艾的身法,看上去熟悉无比,正是自己的同伴,那个巴迪所最擅长的。

古烈的巨斧砸碎另一银色面具客的瞬间,三人的身形同时震了一震,场中的形式突然出现极为短暂的停滞。

下一刻,艾毫不犹豫地急退,往已无人把守的那条通道急速窜去。

同一时间,手持血色长剑的高瘦男子身形也动了。虽然艾的身法更胜一筹,但高瘦男子占据的位置更有利,离通道口更近,他有绝对的把握能拦截下艾。

另一人仍站在原地,银色短剑已在手中旋成一团光圈。他已经锁定了那狭小的通道口,如果艾要强行从那里脱身,他的身法,就再不是无迹可循,这两把短剑将成为艾的勾魂使者。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艾的身形只是在通道口虚晃而过,他真正的目标,是柏伽身后,右侧的那条通道。

和柏伽交错的时候,艾极速的身影仿佛短暂地停了停,随后便已出现在右侧的通道口中。

就在艾的身影隐入通道中的黑暗时,一柄银色的短剑悄无声息地出现,自艾的腰背擦过,随着没入黑暗之中。

身后,柏伽转过身来,满脸惊恐地看着艾消失的方向,双手虚握住自己的喉咙,却只发出“咳,咳”地声响。

那里,一条血痕正从无到有,慢慢扩大。

“嗖,嗖”几声,另三条戴着银色面具的人影从几个冒险者的来路上窜入密室,却只来得及看见这诡异的一幕。

。。。

艾倚靠在黝黑通道的石壁上,全力调整自己急促无比的喘息。

他已经在这座似乎没有底的矿洞里逃亡了将近一个时辰,却仍然无法摆脱身后的追踪。

身上的那件神秘黑色披风虽然能够在黑暗中几近完美地隐形,却无法隔绝伤口散发出的血腥气。

而身后的敌人,正如嗅到血腥气的鲨鱼,紧追不舍。

以他自己的预计,他最多还有几十息的休息时间,敌人又将追至。

抬起头,看着前方似一成不变的黑色通道,艾不知道自己现在深入到哪里了,却很清楚,自己已完全迷失在这密如蛛网般的矿道里。

前方,通往死路还是生路,完全听老天爷的意思了。

一开始,艾曾试图绕回到那间通往密径的密室,因为他最熟悉那一块地方的路径。

但在密室附近,他再一次遭到了对手的伏击。

但艾的感知在这样黑暗环境中再一次救了他,代价是另一道伤痕。

对手显然完全掌握了这座地下矿坑的通道路线,分成了三队,对艾进行堵截包抄,无论艾怎样出尽机谋逃窜,都无法真正甩脱包围圈;而且对手三队人之间只怕有着特殊的联系方式,只要给一队人拦截上,另两队人必然会马上包抄而至。

还好艾的感知能让他先一步掌握对手的动静,好几次险险避开了对手的合围。

但艾清楚这只能拖延时间而已。

狡猾的对手显是慧珠在握,封锁了他原路返回的路线,将艾一步步驱赶入坑道的深处。

而这个矿坑虽然看似庞大无比,但总有个尽头,到时,就将是艾的死期。

在这之前,他必须想出扭转危局的方法来。

黑暗中,艾闭上眼,剩下的五个对手的情况在他心中一一掠过:

那个手持血色长剑的高瘦男子伦杰,应该是领头的,实力也是五人中最强的。

他的一双妖异的血红双眸,更是在很大程度上能看破艾的隐形;

那个用飞剑的年轻男子,虽然不擅近战,但他总与另一人结队,从不落单,他的银色短剑对艾威胁也是最大的。

另一个老熟人巴迪虽说身法最出众,但已被艾重伤,最多只能算是半个人了。

剩下的两个暗黑圣域,一刀一剑,都是近身作战的类型,实力只在伦杰之下。

a睁开眼,查看着从怀里掏出的两样东西:

一样是带血的银钹残片,上面还缠着长长一段透明的金刚丝。

另一样是一张小巧的黑色手弩,三枚短短的弩箭在机匣内闪烁着令人望而生畏的绿色幽光,显是喂了极其可怕的剧毒。

这两样东西,是艾第二次经过那个密室时取来的,一个是戈仝留下的,另一个则取自尼普尔的尸身。

“戈仝应该也已死了,那一刀当场就带走了他所有的生机;古烈应该能够逃出去吧?”

七个冒险者,只剩下了两人;而六个对手,还有五人。

第一次,艾感到有些后悔。

后悔这么轻易地,再次踏入这个明知道有危险的矿坑。

柏伽做出这个决定,是因为他贪心。而艾附和了这个决定,是因为他知道,那个凶兽赫斯,其实是死在自己手上,这让他低估了风险。

这是个巨大的错误。

杀死赫斯,只会让对手更警觉,拿出更多的实力。

最关键的,艾发现自己的心态,还是没有调整过来,他还是以为,自己是一个人行动。他已经习惯了冒险,习惯了面对生死,再大的风险也不会让他轻易退却。

可这次,他并不是一个人,至少,古烈和戈仝,是因为他的决定,才选择加入进来的。

戈仝的死,让艾心里有种难言的感受。他从未想到,这个平日里刻薄贪财的老头,在生死关头,居然如此勇烈。

反倒是柏伽的选择,并没有让艾感到太多的意外。

艾起身,朝通道深处奔去,深如黑夜的双眸中闪过莫名的杀机,如此恶劣的处境,并没有让艾胆怯或屈服,反而激发了艾心中腾腾的杀意。

他现在就是一头困兽,在死之前,也要狠狠地咬下敌人一口肉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转机

艾奔行的速度并没有提到最快,但带起的风声和脚步声,却收敛到最低。

他恍如一团幽影,在空中迅速漂浮移动着。

每隔几百米,艾便放缓速度,凝神,感觉和分辨身后追踪者的位置和距离,据之不断改变自己行进的方向。

蓦然,艾停下了脚步。

前方通道深处,依稀传来古怪的轻微声响。仔细分辨之下,是千百个细小的生物震动空气所产生的波动。

“果然是它们吗?”

艾露出一丝喜色,这是他,一直以来,在寻找的一丝转机,唯一的转机。

艾迅速地看了看地形。

前方,是一条丁字型的交叉路口,笔直前行的通道往左侧延伸出一条岔道,那古怪的声响就是从岔道的方向传来。

艾快速拐入岔道,奔出十来米后停下脚步,取出银钹碎片,双手轻轻用力,将其扳成两半,分别牢牢缚在金刚丝的两端。

然后,手腕微一用力,将一片碎片深深插入通道顶部左角,另一片则插入了对角的右下角落。

做完这一切后,艾退后半步,仔细地看了看,仿佛要将这无声无息,隐藏于黑暗中的死亡陷阱的位置和角度紧紧记住。

随后,艾快速地原路返回,拐过弯角后,往另一个方向奔出几步后,跃起,伏在通道顶部,原地隐藏起来。

身后,艾的来路上,已经隐隐看到银光闪烁,有一队人已经追了上来。

“运气不错。”

艾心下暗暗忖道,他不用眼睛看,便已感觉出当先追上来的两人,正是受伤的巴迪和另一个持刀的暗黑圣域。

而另两队,一队应紧跟在后,另一队则应往前包抄堵截了。

巴迪两人来到岔道口时,停了下来。

前方两条通道内都传来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

难道又是那个狡猾的对手布下的迷阵?

追踪者并未迟疑太久,黯淡银光闪动下,一条虚幻的人影迅疾拐入左侧的岔道去,正是身法出众的巴迪,而另一人则仍守在分岔路口后几步的地方,随时应变。

一切都按着艾的预期在发展:短时间内,追踪者本能地判断视线外的左侧岔道,才是可能的埋伏和危险所在,而忽略了似是一览无余的空荡荡的正前方通道。

就在巴迪拐入岔道的一刹那,艾全力窜出,追摄在其后,发动了突袭。

同一时间,守在路口的那一人也反应过来,长刀划出夺目的白芒,紧随着朝艾发动了攻势。

半空中的巴迪眼中闪过深切的怨毒之色,对艾的滔天恨意使他不顾重伤,率先追了上来,没料到对方也好像跟自己有着深仇大恨似地,选择对着自己猛攻,一副非要至己于死地不可的样子。

背后,凌烈森寒的剑气已经锁定了自己,巴迪手中的短剑跳动了一下。如果选择反击的话,由于伤势牵累,自己的攻击力只怕最多能发挥出一二成,至多给对手添上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而自己则怕难逃一死。

剑气及体的那一刻,巴迪眼神剧变,终选择了腾身闪避。

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忘记了,自己擅长的鬼魅的身法,正被艾所克制。

空中两道人影交错,血雨飞溅中,一颗戴着银色面具的头颅冲天而起,滚落到七八步远的地面上。

就在巴迪被斩杀的时候,另一名暗黑圣域的长刀也已经劈到了艾的身后。

这名暗黑圣域并不清楚为何艾突然放弃全力奔逃,而改成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却也并不在乎。

他只知道,艾搏杀巴迪的当儿,就是他趁隙重创甚至击杀艾的最好机会。

而以他的身手,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巴迪的生死也并不放在他的心上,如果能以同伴的性命,换取自己立下今晚最大的功劳,对他而言绝,对是合算的买卖。

长刀破背而入的刹那,艾的身形猛然下坠,并朝前翻滚,长刀的锋刃,斜斜击在艾背后的黑色剑鞘上,凝练的刀芒蓦然透刃而出,发出‘锵’地巨响。

艾应身堕地,翻翻滚滚,在地面跌出七八步外,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身后那人不惊反喜,虽然微微有些诧异,自己刚才一刀竟然未能砍断艾背在背后的那一柄剑鞘,但他却十分清楚,自己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下一刀将是最后一刀。眼前重伤且处于劣势的对手已绝无可能再次避过。

身形蓦然加至极速,追上仍在地上翻滚的艾,右手长刀正将送出夺命一击时,心中警兆突现。

从艾的角度,只看见来人的身形自左肩至腰胯,诡异地裂成两段,鲜血如泉喷涌而出,却仍分别向前冲出几步后,这才倒地。

空中,原本是无形的金刚丝沾上了血,划出一道斜斜的血线,横亘在通道之中,昭示出这一处死亡的陷阱。

艾翻滚着,消去背后传来的巨力后,立刻弹地跃起,继续全力奔逃。

他的剑鞘虽然挡去了大半的冲击,但还有一小半刀锋般的煞气深深刺入了他的体内。

受伤下他的速度骤然下降,但艾已没有停顿疗伤的闲暇。

伦杰的身影在岔道口出现。血红色的妖异双眼一扫之下,岔道内的情形清清楚楚地收入眼底,不由得睚眦欲裂。

他是这次伏击任务的首领,却怎么也没料到,原本轻松无比的猎杀行动演变成如此的局面。

同伴一个个死在眼前,而那个卑劣的对手继续逃窜的身影,在伦杰看来,已成了最大的羞辱和挑衅。

急怒攻心下,原本就提到极限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迅速迫近了艾。

两人一逃一追,瞬间来到了岔道尽头,而岔道另一头,那两个包抄而来的暗黑圣域的身形也已闪现。

岔道之后,虽然还有几个转折,但却是条死路,就在伦杰大喜,以为艾已无路可逃时,前方突然飞来大片的黑影,竟是无数只手掌大小的嗜血蝙蝠。

嗜血蝙蝠想是受到强烈的血腥气刺激,纷纷朝岔道里飞扑,艾飘忽的身影很快淹没在铺天盖地而来的蝙蝠群中;纷乱无比的振翼声,也同时掩盖了艾奔逃时的破风声。

“想靠这些恶心的东西搅混水,趁机逃跑吗?”

伦杰冷哼一声,无形的劲气如狂风般从血红色的长剑上爆发,前方十几米内,所有的蝙蝠纷纷爆裂成一团血雾,丝毫未能阻碍其脚步,而伦杰的双眼更是眯成一条细缝,射出加倍炽烈的妖异红光,紧紧锁定了前方艾那飘忽如同一头大型蝙蝠的身影。

艾勉力压下伤势,用尽最后的力气,全速奔行着。

他之前听到蝠群的振翼声后,就知道,前方十有八九还有一条生路:矿洞里既然有大群蝙蝠出没,就说明这里有一个蝠洞;而蝠洞不可能只通向封闭的地下矿坑,应该还有个通往外界的出口!

果然,顺着蝠群的来路奔出千余米后,前方坑道顶上赫然出现一个一人多宽的裂缝,还有不少嗜血蝙蝠在裂缝里出出入入。艾毫不犹豫,腾身跃起,窜入了裂缝中去。

裂缝之后,是一个天然的钟乳岩洞,顶上千奇百怪的石柱垂下,洞地则是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厚厚的一层蝠粪,湿滑无比,难以立足。

艾已经无法细究那道裂缝是当年哪个矿工刻意挖通,还是之后的溶洞水滴石穿的结果,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光线。

算来,外面也应该已是日暮黄昏的时分了,但不远处洞口传来的光线在艾眼里,也如正午的太阳一般耀眼。

顾不上洞外的情况如何,艾‘嗖’地一声,窜出了洞去。

同时,眼见变起突然,已无法阻截下艾,郁闷无比的伦杰也终于将蓄势已久的剑芒劈了出去,却只是从艾的身侧擦过。

艾在半空中一个翻转,避开剑芒的同时,顺势将左手握着的一个东西物朝伦杰掷去,像是为了干扰一下伦杰的进一步追杀。

伦杰脸色铁青,倏地于溶洞口停下,头微微一侧,轻易地避开艾胡乱仍过来的那件黑色物体,瞬间将溶洞外的地形看个一清二楚。

这个溶洞,孤悬在一座笔直的峭壁之上,底下落差达六七十米的峡谷中,是一条急流,两岸怪石嶙峋。艾正翻滚着落向急流中去。

“虽然怪石锋利如刀,水流看上去也又急又浅,但以对手的身法,生还的几率只怕仍然不小。”

伦杰瞬时下了继续追杀的决定。

他的背后,那件黑色的物体,准确来说,是张黑色的小巧弩弓,砸在洞口的石柱上,无巧不巧地,石柱的尖端,正撞上了弩机触发的开关。

“砰”地撞击声掩盖了机括激发的细微声响,三枚小小的深碧色弩箭散射了出来,其中的一枚,像是天意安排那样,斜斜刺入了伦杰的后背。

伦杰丝毫没有注意,他只隐约觉得,背后似乎给蚊虫咬了口似地麻了一下。

在他意识中,只以为是那东西砸在石壁上溅起的碎石,也没想过要躲避。

他的全服注意力仍然集中在前方下坠的艾的身上。

厉啸声中,伦杰腾身朝峭壁下方二十几米处的碎石堆上跃去。身在半空的时候,却突然觉得一阵晕眩,眼前似乎模糊了起来,随后失去了平衡,身体如同一片破布似地,砸落在下方的碎石堆上。

第一百四十五章 地下神秘宫殿

“嘭”地一声,艾同一时间,落入水中,不断往水下沉去。

河水很窄,却很深,比从外面看上去深得多。虽然是夏天,这里的河水却因是深山冰雪融化而成,仍是寒冷刺骨,但甫一入水,艾便放松了下来,彻底的放松。

自懂事起,他曾想过很多种死法,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水淹死。

他有着奇妙的感觉,每次进入水中,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里;在水里,艾仿佛更多是一条鱼,而不是一个人;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在水里呼吸似地。

直到接近河底,艾才停止了下沉,他并未马上上浮,而是收敛起五感,进入了胎息状态,抓紧时间,调养自己所受的内伤。

身后的敌人只怕仍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但在河水的掩护下,已不太可能发现潜藏在深深河底,如同一条游鱼般的艾。

河水奔腾出几里外,快出山区的时候方才平缓下来。

但在看似平缓的河面下,仍有一股湍急的暗流涌动,将陷入深眠中的艾,不知不觉地,带入到地底的暗河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艾从沉眠中醒来,上浮,突地跃出水面。

他发现,自己身现在处一个不知是地底还是山腹的巨大空洞之中。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流水的声音。

稍稍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几道外伤虽然在水中浸得有些发白,但已经不再渗血,肌肉组织也已开始自动愈合;肺腑间也只是隐隐作痛,不由得松了口气,闭上眼,就这样躺在水面上,随波逐流下去。

“叮”地一声金属相击的轻响,艾背后的破甲剑柄撞到了岸边水下的什么东西。

飘下去几米后,艾才反应过来,反身游了回去,伸手一摸。

感觉中,是一根粗大冰冷的金属柱,非铜非铁,不知是什么材质,浸在水底,仍是光滑无比,没有半点的锈迹。

“这水底里,怎么会有这么根金属柱子?”

艾微微诧异的时候,猛一抬头,蓦然一惊:

头顶上方岸边的那块巨石,从艾的角度望去,就有如一个狰狞的兽头,凶狠地逼视着水中的自己。

借着洞中若有若无的光线,艾仔细分辨了良久,这才确定并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块十几米高的巨石,并不是天生成的,而确实是后天雕刻成巨大兽头的模样,大张的兽嘴大半没在水下,艾刚才摸到的,竟是兽嘴中嵌着的一颗獠牙。

艾惊诧莫名,虽然一路上闭着眼,他仍感觉到,这里是地底深处的某个地方:

“是什么人,在这么个地方,刻下个这么个兽头?干什么的?好诡异!”

伸手探了探,巨大的兽嘴仿佛是中空的,有股粗大的水流从中不断流了出来,汇入地底河水之中。

“这里面只怕别有玄机。”

一低头,艾没入水下,潜入兽嘴之中,逆着那股水流,努力游了进去。

既然遇上了,就不想轻易放过,他要去一探究竟。

兽嘴深处果然另有通道,可供一人进出的样子。通道内长满了厚厚的苔藓,还好水流并不湍急,以艾的水性,逆水而上是件很轻松的事情。

随手抠去青苔,抚摸了一下,青苔后的通道壁十分平整,看来是人工砌成,而非天然形成的。

潜游了三十来米之后,感觉地势缓缓上升,水流也慢了下来,艾悄然升起,从水中抬起头来往上望去。

虽然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但当艾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仍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极其空旷宽阔的大殿,长宽各近百米,高也有十来米的样子,气势恢宏。

确定大殿里别无人迹后,艾跃出水,湿淋淋地爬上地面,才发现自己刚才所处的地方,是一条环绕大殿的水渠,上方还有石桥横架。

或许是深处地下的原因,大殿里光线十分黯淡,但空气不知如何,却仍很新鲜。

地面以一米见方的整块青石整齐铺成,支撑大殿的巨石柱和四面石壁殿顶,刻着各式古朴玄奥的文字和图案。以艾的见识,也知道这些文字图案迥异当世的风格,应该是有年头了。

大殿的四壁上,还镶嵌着不少各色的魔晶,但很多都因为年代久远,魔力流失殆尽,已经发不出光来,只剩下少部分还散射着光芒,勉强照亮了大殿。

大殿的四面,有着四道石门,门上刻着繁复莫名的似是魔法阵的图案。艾到前方的一处石门前,仔细地观察了片刻后,小心翼翼地用长剑推开厚重的石门。却没有异常发生。

石门后,是一条宽阔的通道,同样的青石材质,同样的花纹图案。

顺着通道愈往下走,艾愈是心惊,每隔几百米,便是一座石殿,石殿或大或小,形制各异,或是殿堂,或是楼台,或是密室;每处都有出口通往其他四处方向。整个地方,就仿佛是一座地下迷宫。

如果说艾之前经历的矿坑更像是一个狭窄而压抑的蜘蛛网般的地下兽穴,这里,就是一座精心设计并建筑的巨大的地下宫殿。

只不过,这宫殿里,除了艾以外,却是空无一人。

艾却不敢掉以轻心,他本能地觉得,这处地方诡异莫名,仿佛这里总有着不知名的危机潜伏在左右。

过了大半个时辰后,快要迷失路途的时候,艾在一间密室角落里坐了下来。这么毫无头绪地走下去也不是办法,艾闭起眼,想暂休片刻。

短短的半天时间,却是九死一生;如今脱离了险境,却一时难以放松下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放着今日里一幕幕的惊险。

六名暗黑圣域,除了第一个死在古烈手上的,其余五人,艾或多或少,都和艾交过手。

此时回想起来,这五人所展示的圣域力量,和先前死在艾手中的阿涅斯家族的那两个圣域,有着很大的不同;很少有华丽的剑气外放,每一招一式,劲气完全内敛于刀剑之中,只在攻击的刹那才全部释放出来。

就好像阿涅斯家族的圣域只是用圣域力量来表演作秀的演员;而这五人,才是真正利用其一击必杀的刺客。

虽然这五人所展示的圣域力量,在层次上,和艾掌握的‘黑莲剑技’,基本处于同一水平,但其运劲技巧和方法,对艾这个自己独自在黑暗中摸索的新晋圣域来说,仍大有借鉴之处。

正在沉思的时候,身侧的那扇石门后突然传来异响。

艾猛地一惊,急忙腾身跃上了石柱。

刚在石柱上的横梁上藏好身形,“吱呀”一声,石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两个人。

饶是艾已经收敛起浑身的气机和心神,看到走进密室的两人时,仍忍不住微微眯了下眼。

这两人,赫然便是剩下的那两名暗黑圣域!

两人此时已经卸下了脸上的银色面具,露出了真实的面容,领头的那人银色短剑随意插在腰际,走路的姿势也很放松的样子,不再有矿洞中的小心戒备。

谈话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在这里歇一下吧。”

领头的那个自顾在石柱下靠坐了下来。

“歇什么呀,每次来这个鬼地方我都会心里怪怪的,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躲在一旁看着似地,还是早走为妙。”

另一人仿佛有不同意见。

“这里处处是上古魔法机关和陷阱,就是我们,也只敢走唯一探明了的路线,谁有这个本事躲在这里?除非是鬼吧。”

“你说的对,这里肯定有不少波旁的老鬼!”

“少来扯淡了,我的意思你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办砸了,连伦杰老大都中毒了,最后也挂了,我们得商议个说法,回去也好向上面交代。”

躲在上方的艾听到那个伦杰中毒死了时,心中忍不住一动。他最后的那一扔,纯粹是顺手而为,没想到,居然真的起到了效果。

看来那个伦齐的运气真的很不好,而自己则应该是得到了不知那个神灵的庇佑。

既然那个最难对付的伦齐死了,艾的心思不由得活动了起来。

下方的声音继续传来:

“有什么好商议的,伦杰死了也好,他怎么说都是领头的,就把事情都推在他身上好了;嗯,我知道你一向对伦杰的位置有些想法,不会是动了啥念头吧?”

“还有什么念头好动的?这次不被责罚都是侥幸了。倒是那个家伙,你说是死了呢,还是又逃走了?”

“嗯。。。虽然可能不大,但这件事整个透着诡异,那家伙实力也就和我们差不多,却像个打不死的臭虫,我们五个人出手,还居然给他杀了三个,连伦杰老大也不知怎地给弄死了,我宁可相信这家伙又逃走了。”“

”现在这家伙不知道躲在那个角落里,再要找他出来可就难了。”

“哼,那也未必。”

“哦,听说你和伦杰他们,以前就和那家伙打过交道?看来是真的了?应该掌握了什么线索吧?说来听听?”

领头的那人并不回答,只是沉思片刻,才说道:

“先走吧,回去再说。”

第一百四十六章 神秘人的声音

就在两人站起身的同时,艾从七八米高的横梁上悄然翻身而下,破甲早已握在手中。

落下一米后,脚尖在横梁上一点,突地加速,却没有带起任何风声,杀意也没有半点外泄。

但就在破甲离目标不到半米时,领头的那人却仍是突然一惊,仰头侧身,腰际的短剑也已来到手中,往上架来。

艾暗叹一声,积蓄至极点的剑气喷薄而出,“锵”地一声轻响,银色短剑应声而断。

艾顺势往后翻滚,不看一眼自己那一剑的结果,而是毫不犹豫地弹身往另一侧的石门跃去。

他知道目标仓促间的招架,无法挡住自己蓄势已久的一剑,但自己也已失去击杀另一人的最好机会,况且双剑交击下,自己胸腹的伤又已隐隐作痛,只有先行撤退,随后再找机会,再次来过了。

变起突然,另一人触电般弹起,却首先选择往后急退,眼看着艾翻滚着后退,这才猛地发力,追了上来。

但在艾一把推开身侧的石门,冲入其后时,那人的动作却顿了顿,脸上闪过犹豫的神色,在艾隐没入门后消失不见,而石门毫无异样后,才继续追击。

就在他彪悍的身躯冲过石门的刹那,异变突起。

石门的边框处突然伸出几条肉眼难辨的虚幻的触手,紧紧缠住了那人。随即,深黑色的雾气从触手上冒出,瞬间笼罩了此人。

一转眼间,整个身躯,连同身上的衣服,仿佛被黑雾吞噬溶解般化成了虚无。

随后,石门又恢复了原状。

“叮”地一声,唯一的一片米尔斯银质的面具掉落在地面上,昭示这那个暗黑圣域的曾经的存在。

石门后,目睹了这一怪状的艾不由得寒气直冒,愣在原地。

定了定神,确定之前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幻觉后,才深吸了口气,小心地走上前去,在距石门两米外站定。

仔细观察下,整座石门,以及门框周围,刻着的繁密玄奥的图案似是构成了一整个魔法阵图的样子。只是年代久远了,很多图案轨迹已经模糊难辨。

当然,以艾在魔法上的造诣,即便图案清晰如新,也不会有任何帮助。他之所以能判断出这是一个魔法阵,是因为在他锐目观察下,可以看到,依稀有黑色的光芒沿着阵图轨迹流淌,与他平时在冒险工会见识过的一些魔法卷轴有类似之处。

“照那两个人说,这里处处是魔法陷阱,怎么我没有事?刚才这个石门也没有攻击我?”

想了想,解下背后破甲的兽皮剑鞘,握在手中,一寸寸地移向石门的范围。

直至刺入石门的平面的刹那,那些虚幻的触手再次突然浮现,朝剑鞘缠来,诡异的黑雾也同时冒了出来。

艾正欲撒手,往后猛退,身上那件黑色的披风却突然无风自动。触手和黑雾像是受到吸引般,在艾来不及反应前倏地投到了披风之上。

艾大惊的时候,却发现那可以销骨蚀金的黑雾仿佛被吸收一般,就此融入到披风之中。

而那件披风也就此恢复了平静,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连那黑灰的颜色也没有半点变化。

“难道是它?”

艾皱眉,想了想,随后决然将披风罩拢身体,再一次冲入门内。

同样的一幕发生了,无形而诡异的触手和黑雾一闪后,便被披风吞噬,若不是全神贯注,必会忽略过去。

这件无意中取来的披风,已经给了艾太多的意外。

想不到,它居然还能够吞噬魔法攻击,而且是上古魔法阵的攻击。虽然随着时间的侵蚀,这里魔法阵的威力,大概已不剩十之二三了吧。

艾默然片刻,转头看了看密室。

先前那人,虽然招架了一下,可艾的剑气,仍然刺入了他的要害,此时已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应该是已经死了。

艾走上前,从其怀里取出那片银色面具,放入背后的包裹内。

随后,将尸体掷入石门的范围。黑雾再一次出现,迅速将其化为虚无。

艾已经决定继续前进,虽然前路将是危机四伏,虽然沿原路退回,看来是个明智得多的选择。从刚才两个暗黑圣域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这片诡异的地下宫殿,是这些暗黑圣域活动的场所。

所以,对艾来说,也是探寻暗黑圣域及其背后势力的最好线索,艾冥冥中觉得,这次的恶战,还远未结束。

既然上天安排他来到这里了,当然要好好了解一下这片战场。

在这片战场上,艾虽是独身一人,却有着自己的优势。

艾缓步地走在一条狭长的长廊上,落地无声,只有脚边水渠内低低的流水声传来。他尽可能避开那些看上去可疑的图案或是建筑雕饰,他并不想将自己的安危,完全寄托在身上那件神秘的披风之上。

快要走到长廊尽头时,艾突然停下脚步,将身体完全隐藏在一根粗大的石柱阴影后面。

他感觉到前面石壁后面,未知殿堂的空间内,有脚步声传来。

艾凝神分辨之下,有七个,不,八个人走进了那个空间,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煞气,隔得这么远,仍然让艾不自觉的感到心惊。

片刻后,八人仿佛同时站立起来。一个冷淡孤傲的声音响起:

“都来了吗?事情进行得如何?”

直到声音响起,艾才知道那个隔着一堵墙的空间里,另有一人存在。然而就是现在,声音的主人在艾的感知中,仍是一片虚无。

同一时间,艾的身体如受了惊吓般地,不受控制地再一次进入了‘胎息’的状态,呼吸和心跳都减弱到最低,感知也收了回来。仿佛只要一声微弱的心跳,就会被那人察觉到,从而引来杀身之祸。

现在的艾,就如同一只冬眠的野兽,只是被动地接受外界传来的信息,似听而非听。

八人之一恭谨的回答着: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好,诱饵已经放出去了,接下来,我们就看着两方斗起来吧。”

另一个超出艾的感知之外,森冷如刀般的声音响起:

“上次雪梵城的事情,我们已经进入了两方有心人的眼里,狂风军团事关重大,我们这次故技重施,只怕未必便能坐收渔利吧?”

“呵呵,我这次的目标,并不是一个小小的狂风军团,这只不过是一个更大的诱饵而已。我自有全盘的计划。”

“对了,伦杰他们去清理冒险工会的那伙人,还没回来吗?”

冷傲的声音继续说道。

八人之一答道:

“尚没回来,不过应该快了。”

“事成之前,暗黑圣域这条线绝不可有一丝纰漏,疯兽赫斯死的颇为出人意料。文森特,你带两个人,接应一下伦杰,把这件事情给我料理干净。”

“是。”

当艾从曲江坊附近一座小石桥底下的水面上,探出头来的时候,京城里正下着夏末秋初的第一场暴雨。

虽然已经清晨时分,四周却仍然是黑蒙蒙的一片,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如同倾倒一般的水幕和充塞耳际的哗哗的雨声。

艾悄悄从水渠中爬上岸来,暴雨横扫的街道上一片空旷,杳无人迹。

这样的天气给了艾最好的掩饰,即使有不得不早起的人注意到匆匆走过的艾,也不会怀疑早已浑身湿透的他。

帝诞竞技早已经结束了,帝都里,应该恢复了对外来武者的严格盘查。

没有出城凭证的艾,想要顺利通过城门守卫这一关只怕会有问题,他也不想随意找个城内的旅馆投宿,或是突兀地凭着枫羽给的徽章出城,留下可以给人追查的线索。

快速走过几条街道,周围的环境看上去依稀有些熟悉。

艾很快有了决断。

沿着曲折的清渠疾走,艾不久便进入了曲江坊内,跨过一道小桥,在一幢精巧别致的小楼前停下脚步。用力叩响了门环。

小半天后,才有人应道:“来了。”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条细缝,从中探出一张半老徐娘的脸,扫视出来的眼神内带着几分疑惑。

虽然这里平时任一时刻都是门庭若市,但是寻花问柳也不应该是在这么个大雨中的清晨吧?

还好妇人知道能上这扇门的都是非富即贵,因此只是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这位先生,您?”

艾并不说话,只是取出了怀里那枚枫羽的金质徽章。

妇人的眼光落到徽章上那三朵缠绕在一起的金色郁金香时,脸上顿时露出了喜意。

“原来是休缇大公爵大人府上的,您请随我来,到偏厅稍待片刻,我立刻去通知小姐。”

当苏宛走下来时,脸色尤然带着几分好梦未醒的慵懒风情。

她见到站在厅内,浑身湿淋淋,衣服上还隐见伤痕的艾时,却并未露出太多的讶异之色,只是懒懒地说道:

“是你啊?嗯,我知道了,露菲亚,带这位先生好好梳洗一下。”

声音腻腻的,不同于歌唱的时候,有着一种别样的引人感觉。

第一百四十七章 枫羽的要求

白雾缭绕的客房浴室内,艾闭着双眼,全身一动不动浸没在水中,只露出面目。

若不是鼻前飘动的水汽,揭露出的细微呼吸动作,还让人以为他完全失去了生机。

水温刚刚好,丝丝的暖意透过肌肤传到五脏六腑内,让艾的肉身和精神完全放松下来。

经过几乎整夜的追逐厮杀,受伤数处;兼以冰冷河水浸泡,暴雨侵体;最严重的却是,在神秘的地下宫殿受到那无名高手的精神威压,饶是艾久历生死磨练,身体和精神也已如快迸断的弓弦一般。

微烫的池水,正是治疗疲累和虚弱的良药。

萦绕的水雾之中,艾仿佛已深深入睡,心下却犹然沉浸在黑暗的地底之中:

那座神秘的地底宫殿里,愈往深入,地形路线愈是复杂;除了处处上古魔法陷阱外,更有各种隐晦阴毒的杀人机关。

还好这些机关,多只是用作魔法陷阱的辅助,兼之不知过了多少年,再好的机关设置也已渐渐失效。凭着身上的披风,加上几分运气,艾终于找到了一条通往城内水渠的秘密出口。

侥幸杀死了全部六个暗黑圣域,本以为算是个了结,终能够离开这个繁华无比却也血腥冷漠的都市,却没想到,又在地下听到了应该是暗黑圣域首领的那一席言语。

艾此时的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这件事,自弗雷顿那人起,到雪梵,到京城,仿佛宿命般纠缠不放。

艾曾决心追查,也曾一度想要放弃。

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依然只剩下艾孤身一人,面对似是庞大无匹的,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敌人。

“那就做个了结吧。”

整件事情,艾至今也仅知道个只鳞片爪。他只知敌人所谋极大,实力极强,更多情况下,自己只不过是个不请自来,扑向火堆的飞蛾。

但艾并不在乎,他甚至不在意敌人究竟在谋划什么,因为在对手的谋划中,只怕根本便未考虑过自己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艾只想一抒心中抑郁之气。

他并不是没有优势。

有可能知道艾来历的三个暗黑圣域,都已死在艾的剑下。敌在明,我在暗;凭着身上的披风,地下的神秘宫殿将是艾的主场。

独自一人,隐身于黑暗之中,正是艾最熟悉的方式,虽然没有任何人帮助,但也没有了牵绊,也没有了任何忌惮。

当下的第一步,便是在京城里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直到整池水由热转温,艾才从水中起身。

白石池子边上,已整齐叠放着干净的棉布浴巾和一套新衣。

与艾惯常黑色武士服不同,这套衣服色做素白,没有太多的纹饰,看上去朴素得很。但用料考究,剪裁得体,材质非丝非麻,款式是京城目前最流行的仿骑士服的轻便武士装。

擦净水珠后,艾将新衣穿上,倒也颇为合身。

随手披上那件披风,原本的黑灰色不知如何,却变成了暗淡的银灰色,配着素白色的武士服,平添了几分古雅的意味。

艾暗自苦笑了几声,对这件披风的特异之处,艾也已见怪不怪了。

想想自己身边,却都是些来历不明的神秘之物:

除了神秘披风之外,自小便伴着自己的破旧无名古剑,艾也已确定其绝非凡物,只可惜连著名的帝师格伦法诺也不知其来历。

但此剑不同于那件披风,除了偶尔在生死关头,仿佛有冰寒之气传来外,艾并未发现有太多的特异之处。

思忖了片刻,艾还是解下披风,摺叠起来,放到包裹之内,随后,连同两柄长剑一起,缚在背后。

走出浴堂的时候,一名婢女已经等在庭院里,见到艾,行了个礼,说道:

“苏宛小姐去赴撒尼戈雅子爵夫人的午茶会去了,临行前,让小婢请先生顺便带一个檀木盒到休缇大公爵府邸去。”

艾微微一笑,这个京城三大名姬的苏宛,确实是心思玲珑剔透的女子,一早就猜着了自己来此的用意。

小楼门外,已经安排下了一辆低檐的双轮马车。

早晨的暴雨早已停了,正午的太阳将雨水在这里唯一留下的痕迹也清除干净,街道上又恢复了熙熙攘攘的气象。

马车沿着曲江坊外的道达尔大街,一路朝内城驰去,沿路顺利得很,即便是内城关的守卫,也只是远远扫了一眼这辆外表朴素的轻便马车,和御者打了个招呼,便就挥手放行了。

驶入内城后,街道上的行人骤然少了起来,宽阔依旧的青石大道两旁,高大的树木形成的浓荫下,多是装饰豪华而形制各异的马车,或快或慢往来行驶着。

再过了半个小时的光景,前方峨峨的皇城巍然在望时,马车驶离了大道,拐入了一条整齐的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不一会儿,便在一道饰着三朵互相缠绕着的金色郁金香图案的高大铁门前停了下来。

御者下车,敲动栏门外的铜门铃,并和应声而出的门卫说了几句后,便有一位梳着发髻,穿着得体燕尾服,看上去应该是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领着艾走入了门内。

门内是一个小小的庭园,栽种着多棵形态各异,但看上去都有些年头的古树,树荫连成了一片,人行其下,仿佛走进了天然的幽幽绿洞,全然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和炎热。

庭园后是一幢三层的楼宇,用大块的不知名灰色巨石砌成,这一侧的楼面外,爬满了藤蔓一类的植物,却不是常见的爬山虎或是长青藤,而是金珞草和曼萝花等罕见的名贵之物。

高大的门廊用四根八米来高,合抱不来的灰色石柱挑高支撑着,两侧的石壁上,雕刻着式样繁复的花纹,看上去不像是现时流行的风格。

走入大厅,这里比之通常显贵之家的富丽堂皇,显得简单的多,也未惯例般地,在显眼处摆放彰显身份功绩的塑像或是列代先祖的正装画像,而是悬挂了不少写意油画:或是风景,或是仕女,或是游猎,不一而足,看笔法意境,似是出于同一人之手。衬着灰色石壁上的浮雕,却别有一种高雅古朴的味道。

管家步上左侧的旋转木梯,往二楼走去。

地上铺着厚厚的珀斯地毯,但踩在木梯上的时候,仍然可以听到轻微的嘎吱声,显然这里的建筑已有些年头了。

将艾领到二楼靠后侧的一个房间内后,管家弯腰行了个礼,便退出了。

这是一间十分宽大的书房,房内的装饰风格和整幢楼宇一致,简洁古雅。

靠北是个大大的壁炉,两旁的书柜上排满了书籍。南面的窗拉着厚厚的天鹅绒帘布,几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在一张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宽厚的沉香木书桌上。

书房的主人,枫羽休缇,正坐在桌后,手持一枝金色的不知名鸟羽笔写着什么。

见到艾进来,枫羽只是抬头微笑示意,接着便继续自己的书写。

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这才搁下笔,揉了揉额角,长舒了一口气:

“嗯,总算写完了。”

在信封上加上了印鉴,拍了拍手,吩咐进来的管家将桌上的信札立即快马递交到勃尔涅侯爵夫人处。

随后站起身来,走到窗台前,眺望外面的风景。

“是不是奇怪我怎么会住在这么个古董般的地方?”

不等艾回答,枫羽似是自语地往下说道:

“这幢楼是我爷爷的爷爷留下来的,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到处都泛着陈旧的味道,住在这里真是憋闷。“

“不过也没办法,每年的这段时间,都得呆在这里。何况京城里正值多事之秋。”

接下来,枫羽转变了话题,问艾道:

“决定不走了?上次见面的时候,感觉你快要离开的样子?”

“是。”

艾只是简短地回答道。

枫羽转过身来,俊美无俦的双目盯着艾看了一会儿,修长的眉毛跳了跳,微诧道:

“每次看到你,都仿佛给人以不同的感觉;上次听人提起,你已经是圣域了,我还不信呢,现在看来,传言竟是不虚?”

艾怔了怔:

“公爵大人原来也精通剑术?”

枫羽哈哈一笑,跨出几步,迅快地拔出书桌旁,墙壁上悬挂着的那柄精美细剑,细剑在枫羽修长的手指中幻出几朵银色的剑花,笼罩了桌案上新摘下来的那束冰玉玫瑰。

“咻,咻”地破空声倏地敛去。案头的玫瑰依旧怒放,半片花瓣也未曾削落。

艾的双眸似是不可察觉地微微眯了眯,这位风流公爵的剑术竟是出人意料的高明,即使还及不上大剑师,也绝相差不远。

枫羽的声音传来:

“我的身手还不错吧?想当年也曾拜在名师座下学习剑术,只可惜资质有限,加上生性疏懒,到现今的地步,便再难有寸进,不过却和不少知名圣域剑客往来甚密,侥幸博得了好剑术的虚名。”

“不是本人自夸,高手剑客我见得多了,我的双眼,除了赏花览美人外,品鉴剑技也是大大有名的,大陆第一的云风剑士行会,还曾力邀本人当其名誉会长呢。”

艾只是站在那里,默然不语。

枫羽并不在意,而是继续悠悠说道:

“其实我这次找你,是有一位好友,托我找位信得过的剑术高手,不知你可愿帮我这个忙?”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绝世妖姬

“公爵大人交游广阔,难道没有适合的人选,怎会看上一个我这么个初入京城的冒险剑手?”

听到枫羽的要求,艾并未置可否,只是平平淡淡地问道。

“哈哈,我的那个朋友,要求有些特别,虽然以他的身份,有不少圣域高手自愿为他效力的,不过,那些人都是纠葛太多,杂念不少;因此都不合我朋友的心意。”

“像你这样初入京城,又是生性冷淡的,是最好的选择了。你若是见到我的那个朋友,便会明白了。”

顿了顿,接着说道:

“你若没有其他的事儿,不妨先在我这幢老楼里休息会儿,管家会为你安排一切,稍后,我带你到我朋友那里去,如何?”

枫羽的声音仍是柔柔和和地,却有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艾随意地靠坐在底楼的一间客房的墙壁上,双眼似闭非闭,微睁的一线中露出夜般的深黑。

宽大的落地窗外,是一个小小的庭园,几株古树下,是成片的玫瑰。暴雨过后,阳光洒落在庭园里,地面上的残红落叶尚未完全褪去,而枝头上,正是含苞或是盛开的娇艳鲜花,彩蝶和蜜蜂来去飞舞其间。

庭园显然是经过高手名师设计,一草一木的位置都浑然天成;虽然窗户并未打开,花香仿佛已经透了进来般地让室中的人身临其境,不由自主地沉浸于园内玄妙的意境中。

自进入京城以来,艾从未像现在这样放松,从精神到肉体,完全放松下来,不需要任何戒备和警觉。

窗外的美景是原因之一,虽然仍不清楚枫羽的用意,艾却直觉觉得,这位风流浪漫的大公爵对自己并无恶意。

枫羽或许不是真正的高手,但眼光却十分锐利:在这种自然的放松状态下,艾前所未有地感觉到,自己确已经不同于初入京城时的自己。

艾没有名师指导,生死搏杀是他唯一的老师,就像是熔炉上的生铁,经受住千锤百炼,才能绽放出夺目的寒光。

“北方多圣域”,艾自是知道这句名言。

但艾也没有想到,入京后短短十几天的时间,自己便同这么多圣域交上了手,并有些侥幸地,杀死了绝大多数的对手。

见识过这么多圣域高手,艾进一步体悟到了那神秘而不可言传的圣域力量。

然而让艾收获最大的,并不是和暗黑圣域的生死对决,而是在地下城中受到的那股心灵上的压力。

艾感觉到,自己原本就灵锐无比的感识又有了明显的进步,即便在似看非看,彻底放松的情况下,窗外庭园里每一片花瓣的舒展,每一声小鸟的鸣啼,都清晰地反映在脑海之中。

“到底是何等的人物,光凭话语中的气息,就可以给我带来这样大的压力?难道是?”

一直萦绕不去的问题,现在似乎隐约有了些线索,但艾却不敢再想下去。

枫羽优雅柔和的声音似从庭园外远远传来:

“在园里采上一束含苞的金紫玫瑰,再从今早领地里快马送来的花中,选八种不同的上品玫瑰配上,送到葛尼亚伯爵夫人府上,说我马上会去拜访。”

一丝笑意从艾的脸上浮现。

枫羽所说的朋友,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不是名门贵妇,便是望族淑女。

这才是这位风流公爵的一贯作风。

绣着金色郁金香纹饰的豪华四轮马车,沿着近玉坊中心的驰道往内城另一侧驶去。驰道两旁,树木掩映中,是鳞次栉比的华堂美厦和楼阁庭园,仿佛在争奇斗胜。

这里不愧是大陆第一坊,在这片不大的地方里,集中了帝国几乎所有的顶尖豪族的居所。

驶入相邻的金桂坊时,天已经微微擦黑了。这里的楼宇,虽然没有近玉坊里,一眼望去便感受到的那种迫人而来的浮华和气势,却胜在精巧别致;道路两旁是成片的金桂树,其下长满如茵的茜草,为这里凭添了一股幽雅的氛围。

马车径直驶入了坊内深处的一间庭院内,在一幢两层的小楼前停了下来。看门人显然对这辆马车十分熟悉,并没有上来做例行的询问。

枫羽跳下马车,熟门熟路地领着艾走入了小楼内。

楼道内,几名侍女模样的年轻女子见到枫羽,也并未上前,而是仿佛见到了主人一样后退了半步屈膝行礼,口中却吃吃轻笑着,抛过来几道羞涩却又妩媚的眼神。

小楼里并没有常见的豪华装饰,也不像枫羽那样摆放了很多的画幅,却插满了各式的玫瑰,淡淡的甜香弥漫在楼内。

沿着木梯走到二楼,尽头朝南的主人房处,枫羽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不大的房间内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张绣塌和靠在一侧的青铜镜梳妆台,让房内显得甚是宽敞。

角落里是个小小的壁炉,火已经燃上了,为屋内带来些光亮的同时,也散发着柔柔腻腻的麝香气。

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天鹅绒毯子,人走在上面,悄无声息。

艾并未走入屋内,而只是站在门外,他此时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屋内的一个人所吸引。

那是一个女子,背对着门,跪坐在青铜镜前,仿佛在卸着晚妆。

如丝般的黑色秀发,顺着刀削般的双肩随意披下来,垂在腰际。雪白的长裙披散在地毯上,如同一朵盛开的白莲。

秀发长裙映衬下,屋内似乎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

从艾的角度,看不见女子一丝的脸容,只看到束身的长裙曲线,自瘦削的双肩以下,到腰的部位,忽然惊心动魄地纤细了下去,益发映衬出腰肢下方,本就因跪坐的姿势而凸显的那一段曲线。

以艾的冷漠心性,一时间竟也无法将视线移开,心中更是难以遏制地升腾起了要将那纤柔的女子揽于怀内的冲动。

深吸了一口气,艾这才平复下来,将视线挪开,转到枫羽身上。

那里,枫羽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走到女子身后米许的地方,靠着绣塌,惬意地坐在地毯上。

“什么事要你巴巴地跑一趟?”

女子开口了,语调慵懒,随意得很。

枫羽微微一笑,故作正经地说道:

“葛尼亚伯爵夫人曾经吩咐过在下,要找个身手高明又来历清楚,靠得住的侍卫武士,这样的大事我自然不敢怠慢;这不,好不容易找到个合适的人选,便就巴巴地带着人让夫人过目来了。”

“不要叫我葛尼亚,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人带来了吗?那就谢谢公爵大人了。”

女子的声音听上去有着些许的不快。

“好,翡莱儿。人就在你身后,你不要看看吗?”

枫羽从善如流,语气也恢复了惯常的轻松写意。

“不必了,京城里最出名慧眼识人的休缇大公爵推荐的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女子并未转过头来,只是顺手,将妆台上的一张精致的印花洒金请帖递给了身后的枫羽。

就在这刹那间,艾仿佛看见青铜镜那模糊的人影轮廓里,有两道勾魂摄魄的眼神亮起,朝这里一瞥,而逝。

枫羽随手接过请帖,并不打开,只是笑笑说道:

“三天后在维森特郊外庄园,我也收到了同样的邀请呢。”

“我当然知道,这样的聚会绝不会少了帝国的‘郁金香’公爵的,我只是想问你,我们这位京城里有名的贞洁烈妇,怎么会一改常态,在她那个圣洁的宫殿举办起这样盛大的聚会?你该知道些背后的消息吧?”

女子的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讥诮之意。

“就我所知,应该是雷诺家族和财务大臣最近闹得有点过分了,而她和两派都有些关连,听说是有人想借这个机会释放些消息,或是让双方调解一下吧。”

“又是这些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龌龊事儿。”

女子不屑地说道。

“待会儿将你的那辆轻便马车借我用一下,我的那辆今晚就放在你这里了。”

枫羽不再继续宴会的事情,而是转口提出了个要求。

“哼,又是借着找我的幌子乘机去偷香窃玉吧?也行,只要你把那个贞妇收服,马车就借给你用;我可不相信有什么贞洁烈女挡得住你的手段。”

“哈,她可是一向离得我远远的,我也没有坏人名声的癖好。”

“那么公爵大人怎么就不考虑到,您的马车在我这里停留一晚,城里又会多出多少流言吗?”

枫羽倚靠在塌边,微微俯腰伸手做了个行礼的姿势:

“与您这样的美人有些流言,可是对本人的美誉;正如那位夫人远离本人,亦是对她的美誉。”

女子突地站起,转过身来,看着枫羽,语调冷了下来:

“不用你来提醒我的名声是怎样的!”

即使已经有了准备,当女子转过身来时,艾的脑海里,仍然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吟游诗人们的故事中,经常用来形容某类美女的词语:

“祸国殃民!”

卸下妆后的绝色素颜,并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妖娆狐媚,而是带着一种冰霜般的高洁气质,配以因站起而显得令人吃惊的高挑身材曲线,反而更致命地引起了每个男人的征服欲望。

仿佛能令任何人沉溺的晶灰色眸子狠狠瞪了满脸不在乎的枫羽一眼,接着便转向了艾。

艾这次并未移开自己的眼神。

见到艾深如黑夜的双眸淡然面对自己的直视,女子眼中掠过讶色,随后嫣然一笑:

“你这次倒真是帮我找了个不错的人来,看在这个的份上,就让你用我的马车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另一个女人

接下来的三天里,艾度过了对他来说,难得的悠闲舒适的一段日子。

他的新主人,那位绝世妖娆,葛尼亚伯爵夫人,似乎完全把这位新来的武士给忘在脑后了。

这当然不是因为伯爵夫人这一段时间太过空闲,没什么宴游活动的缘故。

艾虽然住在庭园最里边的那幢小楼里,却也知道,这座庭院似是没很多客人来访,那是因为伯爵夫人经常不在家,尤其在晚间的时分。

艾也乐得有这么段清静的日子,一个人独居在小楼内,体悟和回味前段时间连场激战的经验和收获。

他并不急于采取下一步行动。六名暗黑圣域的全军覆没,加上不知所踪的敌人,着急的,应该是对手才是。

悠闲的日子总是让人难以感觉到它的流逝。

第四天傍晚时分,一辆饰着银色独角兽的豪华马车驶出了葛尼亚庄园。只有两骑简简单单随侍在车旁。

艾骑在其中一匹栗色的骏马上,身上穿的仍是苏宛那件白色的武士服,只是在胸前佩上了一枚和前面车辆上相同的,银色独角兽的纹章。

另一骑上是位近五十许的老者,淡银色的骑士装,腰悬骑士长剑。眼神坚毅,神情刚直,有股久历风雨的气质。

老者名叫兰特,帝国三等骑士身份,作为葛尼亚家的家族骑士已经有二十来年的时间了,身手也颇为高明,大剑师的层次。

不过以艾看来,他的这个骑士身份,靠的不光是身手,更多是对家族的忠心。

这几天来,虽没有刻意打听,艾也已大约了解到了自己的新东家,马车里的那位绝代佳人的情况。

就如艾初见时划过脑海的感觉,这位葛尼亚伯爵夫人,居然就是吟游艺人们吟唱最多的,当代轶事里那位‘祸国殃民’的角色。

作为大陆上公认的最出名的三大美女之一,葛尼亚伯爵夫人据说十五岁开始,便以颠倒京城众生出名,传言中,有超过百位的贵族子弟为她在决斗中丧身,其中便包括她的丈夫,葛尼亚伯爵先生。

自她的丈夫因跟她传言中的某个情人决斗丧生之后,类似的风流传言便在整个大陆甚嚣尘上,街边酒馆中,为人津津乐道的京城豪门贵族的桃色轶事,多半会和这位风流寡妇扯上关系。

当然,我们的枫羽公爵也当仁不让地,经常成为这类轶事里的男主角;不过两人的角色却略有不同:一位是到处留情的风流倜傥公子,一位则是勾三搭四,坏人幸福的祸水红颜。

以艾的孤陋寡闻,也早听闻过这位葛尼亚夫人的风流故事,可见其名声之响了。

艾最初有些疑惑此次出行护卫人数之少,除了自己和兰特之外,那辆豪华马车内,只有一个随侍的婢女。

他本以为,以葛尼亚的名声和姿容,应有大批的护卫,以应对闻声而来的仰慕者兼登徒子们。

转念一想,传言难免夸大,马车行进的地方又都是贵族区,不经过外城的平民区,主人既然轻装简从,自有不受骚扰的把握。

让艾迷惑的是,葛尼亚和枫羽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两人都以风流出名;论相貌,在艾眼里,也只有俊美无俦的枫羽才是这位绝代妖娆的良配;但以自己所见到的,三天前那次会面的情况,艾直觉觉得,两人更似是无话不谈的好友,而不是所有传言中认定的,暧昧情人的关系。

“以风流出名的枫羽,居然不会对这样的美女动心吗?”

艾摇了摇头,将对他来说,罕有的胡思乱想清除出脑海去。

四匹骏马踩着小碎步一路向西,等到了城外近郊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甫出内城门,隔着很远,就可以看见前方小山脚下灯火灿烂如霞。

等马车驶到近前,林木掩映中,一幢美轮美奂的郊外别墅出现在视里。

别墅占地极广,灯火通明的大门前是一片极其宽阔的广场,整片广场是以紫纹卵石细细地铺就,非常气派显眼。

广场上,站立着几十位穿着华服的仆人,正彬彬有礼地引导着络绎到来的宾客,按先后秩序和身份进入别墅,并安顿车马随从。

别墅的正厅极为宽敞,可容几百人同时聚会,十六根高大的云石柱撑起近十米高的微呈拱形的屋顶。

正厅中央,垂挂着九盏巨型的紫晶灯,宛如九朵盛开的荷花倒挂在穹顶上。

璀璨的紫光从晶莹剔透的灯体中透射出来,映衬着底下通明的烛火,让整座大厅看上去有如水晶宫一般。

地面是用整块一米见方的方砖铺就,只是在通往大门的正中铺着条红色的天鹅绒地毯。

地砖也是上好的云石材质,上面浅浅刻着细密的花纹;这样既美观雅致,又不至于在急旋的舞步中滑了尊贵来客的脚,正是京城贵族里圈大厅铺设最奢华高雅的风格。

葛尼亚一行来到的时候,大厅里已经有了上百位的客人。

能来参加今晚舞会的,在京城贵族圈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男士们多是一身深色的礼服,饰以各式的金银勋带,套在或是英挺或是臃肿的身躯上,表现着大陆上最有身份的绅士们的儒雅风度。

女士们的服装则花式多样,各式的华服盛装,名贵珠宝,浓艳妆容将在场的每位女子都是装扮得花枝招展,唯一的共同处是,无论老幼或是胖瘦,都是千篇一律的当下最流行的紧身束腰款式,以刻意凸显上下的丰隆曲线。

厅门口的司仪不断地唱着络绎进入的来客的身份和名字。

每一个名字,都会因其显赫程度激起厅内或大或小的反响和骚动。

“葛尼亚伯爵夫人,兰特帝国三等骑士驾到!”

随着翡莱葛尼亚一袭雪白曳地丝裙的身影逦迤走过门口的红地毯时,厅内安静了一下,随后一片嗡嗡的骚动声传遍了整座厅堂。

豪华的大厅正中是一群十来个衣饰华丽的贵妇模样的女人,不同于厅内其他打扮得花枝招展年轻贵族女子,这群看上去便十分高贵的女人并未主动地和厅里地男士们兜搭,以她们的身份,自然是矜持地等着地位相当的男士们首先采取行动。

这群贵妇人之间,被簇拥在中心的是位脸上蒙着层黑色面纱的女子,她的身材十分高挑,一袭如鲜血般鲜红的丝质长裙让其显得如鹤立鸡群般卓尔不群。

虽然轻纱遮住了脸容,却遮不住她曼妙的曲线和优雅高贵的气质,让人一望而知必是位少见的美人。

此位正是这座庄园的主人,艾尔默特侯爵夫人。

艾尔默特夫人出身帝国名门,少负艳名,长大后嫁的夫家更是京城里数得上的豪贵之家。

只可惜,25岁的时候,她的丈夫艾尔默特侯爵不幸死于一场风流意外,夫人并未像她那种层次的贵妇们那样,嬉于冶游,而是从此戴上面纱,遮住丽容,长年‘隐’于城外的这座别墅中。因此赢得了‘贞洁’贵妇的美名。

这座别墅虽然平日里不接待男客,但艾尔默特夫人凭着自己的家世,财富和品味,在京城的贵妇圈里有着非凡的影响。

别墅在节日里偶尔举行的一些宴会,也是京城名流们趋之若鹜的地方。

此时的艾尔默特夫人,看着远处翡莱葛尼亚摇曳生姿地走过来,身边围着一大群如同蜂蝶般不停献着殷勤的男士们,轻纱下的脸容不可察觉地掠过一丝鄙夷之色。

不过她马上转过头去,视如不见地和身边的女伴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雷诺先生怎么没有和您一起来呢?”

站在艾尔默特夫人边上的是一位五十余岁的胖胖的贵妇人,克丽菲斯雷诺夫人,狂风军团军团长,让雷诺公爵的发妻。

自四十岁开始,克丽菲斯雷诺夫人便和飞逝而去的时间先生展开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只可惜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

她脸上厚厚的白粉遮不住的道道皱纹,以及用力勒紧的束身裙上下藏不住的凸起,都是屡次败北的最好证明。

但雷诺夫人仍是以非凡的勇气和常人不及的毅力,乐此不彼地继续着这场战争。据说侯爵夫人每天花在保养和化妆上的时间超过了人生的一半,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有着持续上升的势头。

此时的克丽菲斯雷诺公爵夫人摇了摇插满珠宝头饰的胖胖脑袋,用一种尖利刻薄的语调说道:

“别提那个死老头子了,借口什么公务繁忙,要过会儿才能来;还不是嫌我老了,说不定他现在正在曲江坊里搂着个可以做他女儿的浪货呢。”

接着,挽起艾尔默特夫人鲜红长裙下露出的那支白嫩如玉的手,羡慕无比地说道:

“妹妹的皮肤真是让人嫉妒死了,保养得这么好,定是有什么秘法没有像姐姐透露,可不许藏私哦。要是我也有妹妹这身嫩肉,还怕那个老头子不屁颠颠地跟过来吗?不过,那时我可就不要他了,这里这么多年轻英俊斯文的少年,那个不比他好。”

第一百五十章 京城人物

艾尔默特夫人早已经熟悉了雷诺夫人特有的尖酸粗俗的说话风格,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我哪有什么保养的秘方。”

正不知怎么说下去的时候,见到葛尼亚夫人走了过来,作为基本礼仪,身为主人怎么也该打个招呼,于是,搀着雷诺夫人的手迎了上去:

“要说保养,姐姐该问问我们的这位第一大美人才是,一年里有三百多天都是夜夜笙歌的,还是看上去像新摘下来的花朵一样。”

话语中,讥讽葛尼亚夫人放荡的夜生活之意,周围的贵妇人们自然都听了出来。

虽然这群贵妇里,有上一两个年轻情人非但不是可耻,而是值得夸耀的事情;但女人天生对比自己美丽的同性的嫉妒,让她们轻易地站在了葛尼亚的对立面。

葛尼亚夫人面对十来位贵妇的嘲弄,脸上仍是那副颠倒众生的迷人表情:

“艾尔默特夫人谬赞了,我可愧不敢当呢。我已经二十七岁了,每天照镜子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变老了呢;记得夫人比还我大八岁吧,要是我到了这个年纪,还能保养的像夫人这样好,那就开心死了。”

语气柔柔的,明着是恭维,却是句句直指对面那个身份高贵的美丽女子的最大弱点——年龄。

虽然隔着面纱,周围的人仍然可以感觉到艾尔默特夫人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

幸好此时门口司仪高亢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暂时打断了两个女人之间的奇异对峙:

“帝国财务大臣,斐迪南宋候爵大人;帝国总检察长,罗伦特勒古子爵大人到。”

随着唱门声,从厅门外走进一群人来。

为首的是个白白胖胖,一身灿烂金丝锦袍的中年人,他身后半步,则是位身着黑色法官服,一脸古板的老者;几个看上去一派高手风范,身着骑士劲装的男子紧跟两人身后。

来人前进的方向上,无论是正搔头弄姿的淑女贵妇,或是口沫横飞,纵论奇闻轶事的太平绅士,无不迅速而谦恭地退开,让出一条通往大厅中心,主人艾尔默特夫人站立位置的通道来。

一下子便彰显出来人煊赫的权势和身份。

领头的那个金袍中年人胖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正不停地和周围的客人打着招呼。小小的眼睛仿佛也眯成了和上方眉毛一样的两条细线,一副绵羊般人畜无害的可爱表情。

如果将身上那件炫目的金袍脱去,只怕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位看上去如同邻家大叔般的胖胖中年人,就是手握帝国钱袋子,几乎掌有帝国一半的财力,权势滔天的宋侯爵。

艾尔默特夫人迎上前几步,等宋侯爵一行走到近前,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待对方还礼后,这才开口说话,声音清柔:

“大人拔冗前来,蓬荜生辉。”

宋侯爵哈哈笑着应道:

“能受邀到夫人的庄园来,是鄙人的荣幸,还望夫人不要责怪鄙人来迟才是。”

拍一拍手,身后的骑士递上一个精致的水晶礼盒。

“这是鄙人无意间得来的一件佛拉图的七巧晶盒,这等大师的杰作,放在我这个粗人这里也只怕是明珠暗投,恳请夫人笑纳。”

“我这里惯例是不收来客的礼物的,不过既然是您这个天下最有钱的人送的,我也不客气了。”

艾尔默特夫人语气淡淡地,伸手招呼身后的侍女收下了七晶盒。

宋侯爵转过脸去,看着雷诺夫人,仿佛略带惊讶地说道:

“几天未见,夫人似乎又年轻了些;对了,好像没有看见尊夫?难道还是在忙着公务吗?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是晚来的呢,正是应了那句古话了,最尊贵的客人总是最后一个到的呢。”

雷诺夫人用力皱起了两条拔得细到几乎看不见的眉毛,让人不禁有些担心她额上的白粉会不会乘机掉下来:

“宋胖子,你和我家那个老头子的那些个破事,不要带到这里来;招呼也打了,礼也送了,就快些走开吧,我们女人们的体己话儿还没说完呢。”

宋侯爵却是不以为忤,只是憨憨地笑着:

“好,那鄙人就不打扰诸位美女了。”

或许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的缘故,司仪嘹亮的声音再一次在此时想了起来:

“帝国一等骑士,让雷诺公爵大人;雅克辛格拉尔伯爵大人驾到!”

人群重复了刚才的那一幕,为厅口走过来的一位老者让开了路。

老者身材高挺,身着正统的帝国骑士服,上饰暗金纹饰;鹰隼般的双目镶在狭长硬朗的脸庞上,看得出年轻的时候应该是非常英俊;现在虽然额角和鬓迹已经爬满了岁月和风霜的痕迹,但也同时增添了久居高位自然形成的深沉威势。

来人正是京城里少数几个可与宋侯爵分庭抗礼,手上掌控着整个狂风军团的雷诺家族现任族长,让雷诺公爵。

雷诺公爵目不斜视地径直朝大厅中央走去,两侧的人群谦恭地让路行礼的同时,却更多地把好奇目光投向了雷诺公爵身后的那个人。

那是个和宋侯爵身材差不多的胖子,穿着中规中举的黑色燕尾礼服,微微低着头,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两颗滚圆的小眼珠却不时往四处乱瞄着,给人一种压抑不住的张扬之意。

“辛格拉尔?这个名字可有点陌生,是哪个家族的?”

今天在场的,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少人更是精通帝国大小贵族家族轶事,看到这个不熟悉的胖子,居然有资格跟在雷诺公爵身后,不由得都暗自探究起此人的身份来历。

那边,宋侯爵也眯起眼睛,在辛格拉尔的身上扫视了片刻;

“辛格拉尔?好像哪里听说过?”

等新来的两人和这里的女主人打过招呼后,宋侯爵随即换上招牌式的和蔼笑容,迎了上去。

“军团长大人终于来啦,刚才鄙人还向尊夫人问起您,说您正忙于公务,鄙人真是敬佩无比啊。”

“哪里,比起宋大人日理万机,掌管天下财税,我那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哈哈,鄙人虽然勉力掌管帝国财税十几年了,但论起生财之道,还是要向军团长大人多多请教啊。”

宋侯爵仍是脸上堆满笑容地说着,但话语里仿佛是暗有所指。

雷诺公爵却似丝毫不为所动,语调平淡地回应:

“宋大人客气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博伦省的辛格拉尔伯爵,初入京城,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还请宋大人照拂一二。”

身后的胖子走上一步,诚惶诚恐地行了个礼,说道:

“今日能见到我的偶像,大地上最富有的传奇人物,真是毕生有幸;小人是个乡下来的粗人,不懂高雅的礼节,心里有啥说啥,冒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辛格拉尔伯爵客气了。虽说京城居,大不易,但有雷诺大人在京城提点照应,那还会有什么难事啊。”

宋侯爵轻描淡写地回应着。

辛格拉尔这时才直起腰来,张口,想说什么的时候,一眼撇到几人身侧,似有意无意走过的那个曼妙的身影,脸上顿时露出震骇迷醉的神情,一时结巴了起来:

“这,这位美丽的淑女是?”

宋略感讶异地顺着辛格拉尔的视线看过去,见到那个飘然而去的人影后,哑然失笑道:

“伯爵大人果然好眼力,一来就看中了我们京城里最美艳的那朵玫瑰。”

辛格拉尔仍未从惊艳一瞥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说道:

“京城里最美艳的玫瑰?难道就是那位‘帝国妖姬’葛尼亚夫人?”

“正是。”

“这位葛尼亚夫人虽然美艳无双,却是朵带刺的玫瑰;不过,雷诺大人少年时可是京城里有名的贵妇杀手,阁下不妨向军团长大人多多请教,看如何赢取美人芳心吧。”

“谬赞了,若比风流手段,宋大人也绝不会在任何人之下的。”

雷诺和宋两人对视一眼,忽地同时拊掌大笑起来。若是不熟悉的旁人看来,绝不会认为,这二人是朝堂上争斗了十几年的生死大敌。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谁是主角?

此时,轻柔的音乐声响了起来。来宾们纷纷成双成对,随着乐曲的节奏,步入厅心,翩翩起舞。

原来是主人怕这两位在一起时间久了尴尬,提前了舞会开始的时间。

雷诺公爵抢先一步,邀请了今晚的女主人,艾尔默特夫人步下舞池;宋侯爵只能心中大叹倒霉,走向另一位尊贵的女宾,雷诺夫人。

而辛格拉尔伯爵则并未急着下场,而是退在一旁,随口敷衍着几个上来寒暄的客人,目光灼灼地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令他念念不忘的倩影。

因为身份的问题,艾并没有随着葛尼亚进入大厅之内,而是在左侧专门招待像他这样的家族武士的偏厅里,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冷眼看着正厅内的一举一动。

那美轮美奂的大厅内,迷离的晶光和优雅的音乐下,上百位在京城甚至在整个大陆上都算是最上层的贵族仕女们,正舞蹈着,调情着,或是暗藏机锋地寒暄着,犹如在戏台上表演一般。演绎着无数人费尽心机,削尖脑袋也想加入其中的顶级权贵生活。

虽然知道机会不大,艾仍是微微眯起眼,打量着变幻的人群,看看是否能分辨出些熟悉的身影或是声音。

摩古亚城外伏击中现身的圣域和魔法师,应该都来自于京城;而地下宫殿内,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两个神秘人,身份应该也足以出席今天的晚会。

出乎艾意料的是,包括偏厅的众武士在内,艾并未发现几个值得关注的高手。

而那位号称‘帝国郁金香’的休缇大公爵,也至今仍未现身。

“这位兄台看上去面生得很,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

有人走过来,开口寒暄着。

来人是位四十许的红发武士,一脸自来熟的笑容,胸口配着枚银色四叶草的纹章。

“本人斯派克,阿尔芒伯爵家的武师。”

来人熟练地自我介绍道。

见艾转过身来,斯派克迅快地瞄了眼艾胸前的纹章,露出恍然的神色:

“原来如此,那一家的武师可不好当啊。”

旋又疑惑地说道:

“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兄台的样子?应该就在最近吧。”

“多谢提点,”

艾淡淡答道,避开最后的那个问题:

“我对当这个武士的麻烦倒也有些准备,但就现在看来,这里的绅士们倒还表现得彬彬有礼,没有传言中的那样夸张。”

斯派克露出神秘的笑容,扫了一眼正厅内的情形:

“明面上,当然得讲究贵族的礼仪。。。我也不细说了,兄台若是能当久了,自然知道其中究竟。不过,在我看来,便是今晚只怕也不易过呢。”

艾不想继续多说下去,岔开话题,似是顺口问道:

“都说京城多圣域,今晚好像没几个?”

“哈,兄台大概是不常来这种场合吧。京城多圣域是不假,各大家族都有几个供奉在那里;不过嘛,圣域们弄个名誉的贵族身份不难,但要想进入到那里,”

斯派克用嘴努了努正厅的方向,

“可又不够了,难道像我们一样,纡尊降贵到这偏厅里来?”

“不过,今晚这里还是有些真正的高手的。”

斯派克显是说得兴起,

“雷诺大人自己便是有名的圣域高手了;另外,那位顿克老先生,大陆最有名的雷霆剑士协会的会长,更是京城里顶级的圣域高手;顿克会长这几年可是傍上了宋大侯爵,混上了个世袭勋爵的身份,终于算是个真正的贵族了。”

斯派克语中带着讥讽,所指的那人,正是先前艾最加注意的那个身材高瘦,举动间气势凌厉如剑的白发老者。

“顿克便是京城里的顶级圣域了吗?”

艾并不认为那个顿克能比现在的自己强上多少。

“论真正的顶级,那当然是圣骑士团了,不过圣骑士们又怎么会来这种私人的晚会?”

艾的眼神中倏然闪过难以名状的光芒。

厅内,舞会正是热闹的时分。

一曲轻快的舞曲终了,热衷于这种高雅的交际艺术的男女贵族们,刚和上一个舞伴分手,便积极地投入到寻找下一个目标的活动中去。

厅门口,司仪那不合时宜的激昂的嗓音再次响了起来:

“帝国二等骑士,迪凡雷诺阁下驾到!”

喧闹的大厅突然间静了下来。

让众人安静下来的,当然不是帝国二等骑士这个‘小小’的爵位,而是‘雷诺’这个姓氏。

一把低沉却富有穿透力的男声趁着这一瞬间的寂静,在大厅里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希望没有打扰到在场诸位的雅兴!”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约三十岁的高挺英俊男子,淡金色短发,鼻悬如刀;深蓝色的骑士劲装上有一层薄薄地浮灰,仿佛刚刚长途跋涉回来,但配上嘴角两撇髭须,反给人一种潇洒不羁的印象。

男子的脸容和雷诺公爵有着七分相似,只是同样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中,少了些岁月沉淀成的深沉威势,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狂野之意。

“啊,你怎么回来啦?”

一声尖利的惊呼从雷诺夫人的口中传出。

来人迪凡雷诺,让雷诺公爵的长子,雷诺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生性桀骜不驯,几年前据说不知因为何事惹怒了雷诺公爵,给‘发配’到了离京数千里外的边境处的,狂风军团驻地去了,不知怎地,今晚突然间回到了京城。

就在不少淑女贵妇们为晚会多了一位英俊风流的年轻骑士而窃喜不已的时候,在场的诸位男士们却知道,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雷诺公爵私下通过这里的女主人举办晚会,便是为了传递这么个消息:

迪凡雷诺,雷诺家的长子回来了。

对京城里的形式或多或少有些了解的人都已看出,雷诺家族将有大动作了。

另一侧,宋侯爵的脸上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看了看周围,见多数人的注意力都被雷诺骑士的突然出现吸引的时候,便压抑不住地低声怒斥身旁的同伴:

“一群蠢货,废物!克伦你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一个人都到了眼前了,连个屁样的消息都没有!白养了你这个家伙!“

“说什么老东西搞这个宴会,是为了推出辛格拉尔那个猪一样的乡巴佬!刚刚还煞有介事地给我弄了一套这个乡巴佬的材料!事到临头,不过是那个老东西打出来的幌子!”

宋侯爵身后那个叫克伦的骑士陪着笑说道:

“是,手下的那群家伙办事不利,给雷诺那个老东西耍了,我会严惩他们的;不过,当务之急,应该立即调查小雷诺是怎么瞒过我们在狂风军团的耳目回来的,他带了多少人回来,此次的目的又是如何?”

“那还不快去!”

宋侯爵用一声低骂结束了自己的训斥,随即马上换上原有的和蔼笑容,朝雷诺骑士的方向走去。

一旁的罗伦特检察长看着前行的宋和匆匆离去的克伦,脸色犹豫不定。

对方既然能瞒过己方的耳目悄然回到京城,自然有了万全的准备,现在再去探查,十有八九不会有任何结果。克伦不等宴会结束便急着而去,只能显示出己方毫无准备,阵脚自乱。

不过他知道,自己的这个主子是有名的“绵羊的皮,蝎子的心。”

说的是此人外表和善,内心却是狠毒,更隐喻此人心眼细小如蝎子之尾尖,容不得物,对手下尤其刻薄寡恩。

此时他正在气头上,自己若是不识趣地劝说,只怕反遭猜忌。

轻叹口气,提步沉默地跟上了宋侯爵。

迪凡雷诺骑士的突然出现并没有破坏舞会热闹的气氛,小小的喧嚷过后,舞曲再一次响起,在场的宾客和主人都继续尽情欢乐,仿佛那只是个不起眼的插曲而已。

又是几支欢快的舞曲过后,几十名侍女们如穿花蝴蝶般捧着各种精美的茶点和美食走了进来,宣告舞会暂告一段落。

大厅外,奇花遍地的庭园内也处处点起了小巧的魔晶灯,配以架设着的轻便藤桌藤椅和五彩的幔帐,为今夜来访的上流宾客们提供了在清爽的夏夜轻风中,以另一种形式继续高雅的交际的方式。

舞会一开始,便是场中所有年轻男士追逐中心的葛尼亚夫人此时仿佛有些倦了,和周围的几名年轻贵族骑士们打了个招呼,缓步往厅门走去。

甫到门口的时候,一个胖胖的人影斜刺里截了过来,拦住了葛尼亚夫人的去路。

来人正是雅克辛格拉尔伯爵。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守护骑士

“可是我有些累了,不想再跳舞了呢。”

葛尼亚停下脚步,秀眉微颦,纤手搭在柔弱的腰肢上,仿佛支持不住似地。就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偏生出无限的妖媚诱惑,让对面的辛格拉尔看得眼都直了起来。

“夫人既然累了,鄙人又怎敢强美人所难;鄙人的马车甚是宽敞,就停泊在外面,鄙人希望有这个荣幸,送夫人回去。”

葛尼亚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自己有马车,不必别人送;况且我们并不顺路,只好对不住辛格拉尔先生的好意了。”

辛格拉尔似是毫不在意葛尼亚言中的拒绝之意,接着说道:

“哪里,哪里,鄙人是第一次到京城,不顺路也不妨事,就当是夜游京城了;夫人如不愿意坐鄙人的马车,也请务必允许我跟随在后,充做护卫。”

葛尼亚脸色一沉,正欲开口说话的时候,身后,刚才和葛尼亚盘桓在一起的几个年轻贵族已经围了上来,纷纷发话,过来英雄救美:

“这位先生,请您注意贵族的礼节;真正的绅士怎么可以不顾别人的意愿,勉强一位淑女呢?”

“葛尼亚夫人,刚才本人提出送您回府,被您无情拒绝了;现在我冒昧请您再次衡量当前的形势,重新考虑是否需要本人的服务;以免遭到某些小人的滋扰。”

见几个高大的年亲贵族气势汹汹地插入到自己和美人之中,似要大兴问罪之师,辛格拉尔仿佛受了惊吓似地,胖胖的身躯往后退了几步,口中小声嘟囔着:

“礼仪,是,当然得注意礼仪。”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个外乡来的粗俗胖子要羞惭退去时,辛格拉尔小眼一转,盯着葛尼亚开口道:

“您美丽的双眸就像夜晚闪烁的星辰,就是那皓洁的明月也难以掩盖它们的光辉!自从那光辉第一次落在我的身上,我的心便已经被完全俘获!”

胡乱吟了几句不知从谁那里临时批发来的,毫不对景的四行诗后,辛格拉尔继续说道:

“我是一名真正的贵族,当然要按照贵族的礼仪对待心上的美人;据我所知,您还没有守护骑士吧?”

“本人雅克辛格拉尔,特此郑重起誓,愿意成为您的守护骑士!如果在场的诸位想要和本人竞争这个位置,那本人将按照上古贵族礼仪,向他发起挑战!”

贵族间的那套规矩,男子如果倾慕一位女士,可以提出成为她的守护骑士;成为守护骑士后,则应终身受那个女子的驱使,不得反悔。

这种请求一般没有把握不会轻易提出,因为若是被拒绝的话,将被视为对本人极大的羞辱。

当然,对女士而言,无论是未婚或是已婚的,拥有守护骑士是最佳的炫耀资本,很少会主动拒绝;而女子的丈夫或是父亲,则可以以合适的理由提出拒绝。

一名女子只能拥有一位守护骑士,如果有多人竞争这一位置,对那名女子而言固然是极大的荣耀,几名候选人之间,却免不了按照贵族的礼仪进行一翻决斗。

当然,这都是上古贵族的遗风,流传到现在,守护骑士已经成为了无聊的贵妇人们和她们的情人间调情的玩意儿。

见眼前这个胖子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后来的几个年轻贵族都流露出了退缩之意。

他们几个都是京城里有名的风流子弟,精通的是游冶玩乐等各项高雅玩意儿,可不是决斗之类的野蛮活儿。虽然按惯例,贵族之间的决斗可以不必亲自出场,但赌的还是自己和家族的荣誉。

艾扫了一眼,没有发现刚才还紧跟在葛尼亚身后的兰特,淡淡笑了一下。

应该是轮到自己上场表演了。

快步走到厅门口,微微屈身行礼,道:

“夫人。”

葛尼亚侧转身,见到艾,脸上露出娇媚迷人的笑容,上前搀住艾的手臂,亲密地靠在艾的身上。

辛格拉尔身上陡然间露出凌厉的气势,盯着艾冷声说道:

“这位是?”

这个不起眼的胖子居然也是个高手。

但艾丝毫不在意他的气势和咄咄的逼视,脸上的表情平淡如初。

这样级别的人物已不在现在艾的眼里。

“他是我的侍从骑士,想作我的守卫骑士,得先胜过他才行,我可不要什么废物跟在我的身旁。”

葛尼亚笑容娇媚,言语却如冰霜般锐利。

“很好。”

胖子眼睛眯成一条线,脸上却是笑容可掬,仿佛很开心的样子。

“很荣幸有机会能有机会在夫人面前展示鄙人的实力,可今天不方便打扰到主人的晚会;过了今天,夫人会受到鄙人的邀请的,到时候,试过鄙人的实力后,相信一定会让夫人满意的。”

辛格拉尔的回答竟是出人意料地彬彬有礼,不过最后一句语带双关,嘴角的一丝隐晦的笑意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此人的本性。

葛尼亚走出厅门,朝马车的方向碎步行去的时候,闻讯匆匆赶来的兰特一脸羞惭地说道:

“夫人,是我失职了。。。”

“不是你的错,谁都知道你是我家的骑士,自然会想办法拦住你的;况且你不在也好。”

葛尼亚的声音一改厅内的娇媚,恢复了清冷。听上去却别有诱人的味道:

“艾现在是我的侍从骑士了,兰特你教教他骑士的礼仪,不要丢了葛尼亚家族的脸面。”

回到葛尼亚庄园后不久,侍女便为艾送来了全套的骑士服饰。除了全身铠甲需要量身定制外,猎装,便装甚至轻甲佩剑都一应俱全。

艾抖开了一套葛尼亚家族的骑士便装,和兰特身上的那套风格类似,束腰垫肩,胸前纹有家族徽章和一些勋带。

“吱呀”一声,兰特推门进来,这位生性严谨的骑士首先感谢了艾今晚保护葛尼亚夫人的举动后,便开始一丝不苟地教导起艾骑士的基本礼仪来。

耐下性子听了半饷后,头晕脑涨的艾终忍不住插入问道:

“兰特,你说骑士分一二三等,是贵族;那些个什么伯爵子爵的也是贵族吧?这两个谁高谁低?有什么区别呢?还有那圣骑士,又是什么等级?”

“这就说来话长了。最初的贵族就是指的公侯伯子男这五等爵位,后来帝王们为了奖励军功,提倡武勇,创出了骑士的称号;两者的区别么,爵位可以世袭,而且一般都会有封地,而骑士更多只是个荣耀的身份而已。”

停顿了一下,兰特继续说道:

“骑士只有三等,像我这样的三等骑士多得很,惯例等级上比之最低的男爵还稍低些;二等骑士则已经接近伯爵了;而一等骑士整个帝国也没有几个,只会分封给那些立下真正巨大的军功,本身又是武勇无比的人物,例如雷诺军团长大人。”

“至于圣骑士,那又是特殊的存在了,除了皇室,圣骑士的品级按例不低于任何贵族爵位的。”

兰特似有感叹地喟叹道:

“当年帝国初立的时候,贵族爵位的分封极为严苛;哪像现在,越来越滥,为了应付那些粗鄙的有钱人,连什么勋爵和荣誉骑士之类的不入流爵位都造出来了。”

接着话锋一转,引到艾的身上:

“你现在是夫人的侍从骑士了,贵族可以授予家族内的人侍从骑士的身份,根据爵位高低不同,分别可授予几个到几十个之多;这虽然不像我那样,是帝国军部注册的正统骑士,只是隶属于某个爵位的附属,但也是脱离了平民的身份,有资格进入只限贵族出入的场所了。”

“那个乡下来的什么辛格拉尔垂涎夫人的美色,必不肯善罢甘休,发来正式挑战后,你便有资格代葛尼亚家族应战了。”

“夫人吩咐过了,你得快点掌握贵族决斗的礼仪,不要在京城贵族圈里丢了脸面才好。”

眼见兰特要接着进行他的礼仪教育,艾眉头微皱,托词拒绝道:

“既然要决斗,那我得潜心准备修炼;礼仪的事,到时有兰特你在场指点便成了。”

好不容易摆脱了兰特,艾独自一人在室内闭目沉思了片刻,这才在自己的榻上沉沉睡去。

翌日,辛格拉尔果然遣人送来了一封信函,却不是料想之中的挑战书,而是邀请葛尼亚伯爵夫人出席论剑会的请函。

毕竟以他的身份,若挑战一个小小的侍从骑士只会惹人嘲笑,而他也势必不可能向伯爵夫人这么个娇弱的美人发出挑战。

而剑术是上古贵族必须掌握的礼仪之一,贵族们聚会在一起论剑谈艺,向心上美人展现武勇,也是古已有之的风雅之举。

改成论剑会后,便不似决斗般剑拔弩张,却也能展示辛格拉尔追求葛尼亚的技巧和信心。

看来这个胖子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嚣张无礼。

论剑会定在十二日之后。葛尼亚看了请柬之后,却只是冷笑了下,便把它丢弃一旁。

第一百五十三章 熟悉的声音

第二天,艾一清早便就起来,询问了兰特关于葛尼亚夫人今日的安排后,得知中午之前,仍是按惯例修养美容,而午后或有私人拜会出访,却也应不会让他这个新晋的侍从骑士随侍,便告了半天的假,独自出门而去。

出了金桂坊西拐,艾骑着马,一路沿着宽阔的圣山大道往南,不久后,便来到了京城最大的中心广场处。

广场北面,是一幢极为宏伟的宫殿状建筑,高近百米,大门前是由整条的白玉石铺成的一百零八阶台阶。

艾在台阶前下马,扔出几枚银胡子,吩咐守在广场上的牵马人照看好马匹后,便大步拾阶而上。

台阶尽头,两座代表威严和智慧的巨大四翼金狮的雕像下,几名守卫懒懒散散地站着,看了看艾身上代表贵族身份的骑士服后,并没有上来询问,便让艾进入了大殿。

这里是帝国大图书馆。

虽然最好最珍贵的图书多被收藏在皇室或是大贵族的私人图书馆内,这个大图书馆内,仍然藏书超过百万,算得上是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图书馆了。

空旷的大殿里,阳光从几十米高的七彩琉璃窗上透射下来,高大的四壁和天顶上绘满了各式各样的神灵,怪兽,圣贤,凡人,一幕幕的宗教传说故事。显得富丽堂皇,庄严而神秘。

这座大殿,原本是当年大陆最大的教派,父神教教宗的圣殿,凯尼恩大帝登基之后,为了压制和打击宗教势力,以雷神之子自居,褫夺了原本教宗的大多数权力,并将这座少数在战火中幸存下来的前代建筑,改成了帝国的大图书馆。

这座图书馆,虽说公开对所有人开放,不限制平民的进入,但是手续却十分繁琐;而贵族子弟们的休闲时间,用来游冶尚嫌不够,早已没有了读书的习惯。

因此,当艾进入这里的时候,整座图书馆里空荡荡的,看不到几个人影。

询问了在殿门书桌后假寐的管理官吏后,艾走到了东侧的一座偏殿之中。

这里摆放的都是前朝以及上古时代的历史记载和传记。

上百个高大的木制书架上,无数的书籍堆叠着,上面有一层薄薄的浮灰,看来这里的书籍已经很久没有人光顾了。

寻找了半天后,艾从一个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硬封书来,书的扉页上写着几个大字:

“波旁王朝简史”

自当日在地下听说那神秘的宫殿和波旁王朝有关之后,艾便留了心,想到此处,寻找些波旁王朝的资料,看其中是否能找出些有用的线索来。

波旁王朝是个历经几千年的大王朝,有上百代的帝王,疆域最广阔时甚至超过本朝。因此相关的史书和资料可以说是浩如烟海。艾也只能选择其中的少部分,看上去权威一点的书籍草草浏览。

还好波旁王朝离如今并不太遥远,记载的史书多以现代文字书写,若是上古文字的话,以艾的水平,也只能望书兴叹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艾的身前已经堆上了十几本厚薄不一的书本,却仍是一无所获。

又过了半饷,艾对着桌前打开的一本陈旧泛黄的古书沉吟了起来。这并不是正式的史书,而是类似于野史般地,记载着安斐烈大帝生平轶事的书籍。

安斐烈大帝在整个波旁王朝上百名帝王里面,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了,他在世的时候,正是波旁王朝最强盛的时代。

史书对他却是褒贬不一,有的称赞安斐烈大帝横扫四方蛮族,并将魔法研究推到了历史的极致;而更多的,则是指责他晚年尽奢极欲,穷兵黩武,为王朝的衰微埋下了伏笔。

书中有两段描写引起了艾的注意:

一是说安斐烈大帝晚年时,在帝都西郊花费了无数人力,数十年的功夫,修建了仿制天上星辰运作的无数神秘宫殿,并邀请了其时大陆上最顶尖的魔法大师,想藉此窥伺天地星辰运作的奥秘,以求长生;但此举触怒了父神,某一晚天降巨大流星砸落大地,京城整夜震动,至第二日,所有神秘宫殿化为了乌有。

其二是说,大帝极好在京城内游冶,不愿居于皇宫之内;载着大帝的龙车经常白天在城西,到了晚间却出现在城东,却没有人看见大帝是如何穿越京城的,有人猜测是上古传送魔法,其时民间却多有神迹的传言。

合起了书,艾沉思了起来,他脑海中的几个疑惑仍然没有解开:

如此浩大奇伟的地下工程,即使是年代久远了,照理也不应该湮没无闻,总有蛛丝马迹可查的,为何京城里的人仿佛丝毫不知道,在他们的脚下存在着这么个神秘的地下宫殿?

暗黑圣域那伙人,又是如何发现和掌握这座地下宫殿的?

解决了这两个疑惑,或许就应该可以推断出暗黑圣域背后的那些人的身份了。

摇了摇头,到图书馆里来也只是艾偶尔心血来潮而已,本来他也不报太大的希望。

随手将书籍放回原处后,艾悄然走出了偏殿。

大殿里,阳光已然微微西斜,艾蓦然而惊,不知不觉中,大半天的时间的已然流逝。

走下长阶,艾翻身上马,缓步驰过广场。

经过广场的另一头时,艾不由自主地在一幢建筑前停了下来。那是一幢五层的石塔状建筑,形制古朴,最底下的那层大门顶上铭刻着一根法杖形的图案,杖头是用五颗不同颜色的宝石勾勒出来的一个五芒星,代表着天地间的五种基本元素。

或许是时代太过久远了,宝石已经显得黯淡无光,在夕阳斜晖的照射下,有一股说不出的苍凉悠远的意境。

这里,便是大陆魔法师工会的总部。

虽然只是在帝国图书馆内浮光掠影般翻看了半天的书,但书中描写的波旁王朝那灿烂的魔法文化,仍是给艾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在那时,无数的天才魔法大师用自己的才智铸就了大陆文明史上几乎最辉煌的魔法时代。整部波旁史,几乎就是魔法师和强大的教廷相互拮抗的历史。

而如今,法师公会和其多年前的对手一样,也已经不可避免的衰败了下来,除了大陆少部分地区外,几乎沦落到了成为剑士和战士点缀的程度。

“盛极必衰!”

屹立在古老的法师公会门前,一种莫名的感悟浮现在艾的心头。就在那刹那间,艾仿佛也进入了一个玄妙的境界,满天落日余晖下,不用刻意去看,喧闹的广场上,每个行人及马车,甚至每一颗草木的一举一动,都自然而然地反映在艾的心之中。

离艾二十来米的地方,法师公会侧门前,停放着一辆没有任何装饰,毫不起眼的青蓬马车,马车内两人的低声细语也和千百个不同的声音一样,递入了艾的耳内。

然而,这千百个不同的声音里,艾偏偏听清了这两人的低声细语。

“来了?情况如何?”

短短的几个字却让艾陡然一震,仿佛又回到了年前,紫石城外的庄园里,那个自称是商人的中年男子滔滔放言的那一幕。

这声音,赫然是那个弗雷顿的声音!

踏破铁鞋无觅处!

心中一惊之下,艾猛然间跌出了那个玄妙的境界,接下来的几句话便模模糊糊地没有听清,连忙再次收慑心神细听时,只听得另一个声音说道:

“好,那么三天之后在东陆商会的拍卖场上再说。”

马车启动,朝另一方向驶去。

艾下意识地轻夹马腹,便要跟上去的时候,却在最后一刻勒住了缰绳,制止了胯下的良驹起动的脚步。

就在刚才一霎那间,艾因无法保持在那玄妙的自然而然的境界,转而凝神细听马车内的动静时,艾感应到马车内一丝极其晦暗却冷冽无比的杀气从身上划过。

马车内有高手,而且是极其可怕的高手!

艾只是稍加刻意探查,便似乎被马车内的高手感觉到了。

虽然终于发现了弗雷顿的踪迹,但现在继续跟踪下去,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迹,并不是个好主意。

这段时间以来,艾已经隐隐感觉到到了暗黑圣域的背后,是何等可怕的敌人;以自己一人之力与之相抗,绝不亚于螳臂当车。

而目前艾唯一的优势,在于他稍带运气地隐入了黑暗之中,当然,这和敌人很大程度上并未将他这些个冒险者看得太重有关。

他决不能冒险行动,丧失这一优势。

而且刚才的对话中,艾也得到了下一步的线索:

“三天后,东陆商会拍卖场”

脑海中念头电转,艾松开手中的缰绳,信马朝归路疾驰而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拍卖会

离曲江坊不远的廊桥坊位于内城和外城的交接处,论名气,不比曲江坊差多少,有人评论这里或许是大陆上最具艺术气息的地方。

坊内的街道并不宽敞,沿着碎石铺成的街道,两旁排开的是一间间大小不同,风格各异的画廊和雕像馆。

每当落日的余晖落在长长的廊桥上时,桥面沿水的一侧,总是挤满了各种奇装异服的艺术人士。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一脸深沉地看着落日或是流水,作沉思状;偶尔才在面前的画布上添上那么一笔;也有些人旁若无人地摆弄着手中说不出名字的乐器,仿佛自得其乐的样子。

廊桥坊的画廊和雕像馆,也是居住在不远处内城的那些贵妇人们常来光顾流连的地方,这些早被其丈夫们冷落的贵妇人们,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花费在对艺术的不懈追求上。

当然,除了画廊里悬挂的那些个代表各种深奥无比的艺术风格的画作之外,身体健康,生**漫的年轻画师,也是贵夫人们除了珍宝和香粉华服之外,最好的生活消遣品之一。

又是一天落日的时分,廊桥上大摇大摆走过来一群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个胖子,胸前夸张地缚着昭显伯爵身份的亮金色勋带,身后几人都是武士劲装,看之便知是高手的人物,所到之处,人群纷纷避让。

来人正是雅克辛格拉尔。

此时这位伯爵大人一改当晚宴会上的小心谨慎的低调模样,露出了张狂跋扈的本色。

几人走到廊桥末端,一幢外表看上去并不起眼的三层黑色楼房前停下了脚步。

楼房大门的门牌上,刻着一辆双头马车的怪异图案。

“这就是大陆上最大的东陆商行的总部?这么破破烂烂的一幢楼?没有搞错地方吧?”

辛格拉尔疑惑地问道。

走在辛格拉尔身边的那个一身工整礼服的中年男子淡淡笑着说道:

“东陆商行几百年前就是发迹于此地,为示纪念,总部一直都没有搬迁过;不过人不可以貌相,这幢楼外面看上去虽然普通,进去了之后,伯爵大人定不会失望的。”

大门口只有两个护卫,盘查却不松懈,看见辛格拉尔等明显是上流贵族服饰的一行人,仍然仔细地检查了中年人递上的请柬后,这才放行。

一进楼,是个宽敞的大厅,果如中年人所言,和平庸的小楼外表截然不同,装饰得金碧辉煌。

辛格拉尔抬起头,啧啧有声地打量着四周,道:

“这里还像个样子,维尼夫先生不愧是京城通。”

“不过,先生说刚才的廊桥也是京城里有名的一景,我倒看着不怎么地;最好笑的是,一路走过来,碰上的那些个画师们,十个里有九个都说自己是哪个贵族的私生子,还有个居然自称是个没落小国的王子,什么时候王族后裔们满大街都是了?还非要扯着老子去密室看什么狗屁不通的祖传名画,难道以为老子是个凯子?”

维尼夫并不在意辛格拉尔粗俗的语气,仍是微笑着说道:

“刚才的话若是在外边说,大人‘亵渎’伟大的艺术的恶名,只怕第二天就会在京城贵族圈里传开了”

“这里的人,虽然和曲江坊的女人一样,都是些不入流的人物,能量却大得很,也有不少手眼通天的。大人要在京城里立足,这点还要留意了。”

“这些人或许没有什么祖传名画,上流贵族夫人们的私隐秘闻倒有不少,大人若想打探些消息,这里可是个好去处。“

说话间,一名身穿华丽礼服的侍者走了过来,将几人引到二楼的一间包厢之内。

包厢内装饰十分简单,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靠近阳台的地方摆放着一张檀木几案,案上点着一盘司格伦省的芸香,几张木质的面具随意地搁在一旁。

一行人进入包厢后,辛格拉尔,维尼夫和一位瘦高的老者在几案旁坐下,余下的几人守在门口,做守卫状。

挥退了侍者之后,辛格拉尔饶有兴趣地伸出头到阳台外张了张。

说是阳台,却是面向楼内的大厅,此时,底下大厅中心展示台周围的座椅上已经坐了近半的宾客,二楼一圈的阳台上也已经有了不少的身影。女士们都是脸覆面纱,男士中的大半也是带着面具。

“啧啧,这个包厢位置倒是不错,正对着拍卖台,只是价码也太黑了点,居然要五百个金盾。”

辛格拉尔感叹到。

身侧的维尼夫不动声色地说道:

“这可是京城里有名的盛事,东陆商行三年一次的大拍卖会。里面拍卖的东西不敢说是最好的,但必定是大陆上最贵的。这里的包厢有限,每次都给京城里的大贵族们预定一空了,这次要不是通过我的好友和商行的主管私下打了招呼,伯爵大人只怕要付出加倍的定金才行。”

顿了顿,拿起一张几上的面具,似有所指地说道:

“按以前的规矩,贵族们是不该参加商人们的拍卖会的,所以会用面具来掩饰身份;不过现在倒成了显摆的东西了,无论是不是贵族,有无必要隐藏身份,都戴着个面具装模作样的;大人这次来是要一鸣惊人的,当然不用这玩意儿了吧?”

辛格拉尔哈哈笑了几声,拿起个面具罩在脸上,说道:

“以你们京城里人的消息灵通手段,我敢打赌,这楼上楼下,没有几会不知道我辛格拉尔就在这个包厢里的,那俺也就入乡随俗好了,低调点好。”

接着话音一转,沉声问道:

“那人的消息,探清楚了吗?”

维尼夫微微一笑,道:

“自然为大人打听清楚了,葛尼亚夫人已经来了,就在对面文森公爵的包厢里呢,待会儿夫人定会看见大人惊人的手笔的。”

辛格拉尔脱下面具,胖胖的脸上露出自我陶醉的表情时,几案边另一位老者此时插入说道:

“大人,这次来京是为了家族立足的大事的,大人花费偌大的精力在这个女人身上,只怕不妥。”

未等辛格拉尔开言,维尼夫先一步说道:

“米伽大师没有见过葛尼亚夫人,才会有这样的说法吧,她可不是‘这个女人’,她可是大陆上最出名的三个美人,‘仙女,圣女,妖女’中的一个呢。”

“哈,”辛格拉尔接道:

“我这次可不同意维尼夫你的话了。”

“嗯?”维尼夫微感诧异。

辛格拉尔一脸坏笑着说下去:

“说什么‘仙女,圣女,妖女’,这样的排名明显是那些假正经的道学先生排的,太没道理了。”

“对你我这样真正的男人来说,要个仙女,圣女的有什么用?难道放在家里供起来?”

“”葛尼亚夫人才是每个男人心中真正想要的女人啊!说实话我见过的美女不少了,还真没想过天下竟有这么诱人的女人;害的老子这几天茶饭不思的,其他的女人连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了,整日里只是想着她那美妙的身段,和酥到人骨子里的声音。”

听辛格拉尔这么说,老者米伽脸色更是不愉了,辛格拉尔眼睛一转,补充说道:

“米伽大师您的顾虑,我也不是没有考虑,只不过,我这次花大气力在葛尼亚夫人身上,也是为了家族考虑。”

“哦?何解?”

“葛尼亚夫人可是京城里最有名望的贵妇人之一,我若是能和她搭上,必定能成为京城里的话题人物,这可也是打入京城贵族圈子的好办法,这正是公私两便的事情。”

见辛格拉尔脸上又露出了自我陶醉的神色,维尼夫正色说道:

“大人既然下定了决心要追求葛尼亚夫人,那我也得提醒大人一下,葛尼亚夫人虽然艳名在外,可却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不是什么人都采得下来的。”

“正是,正要请教维尼夫你了,照理说葛尼亚这样的女人每个男人都想得之而后快,维尼夫你也不例外吧?”

“那天的晚会上,我都准备好和人大斗上一场了,怎么就几个没种的公子哥儿露了下脸?还一副你推我让的样子的,难道京城里的男人们都这么绅士不成?”

“这正是我要和大人说的,”

维尼夫冷冷一笑:

“葛尼亚家族虽然近来没落了,不过这位夫人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背后有着大靠山。不是真正有实力地位的,连根手指也别想碰到。京城里人物虽多,她看得上眼的也没有几个。”

“这么些年下来,该得手的都得手了,没得手的也绝了念头,自然太平下来;不过,大人你一个外省人,一来京城,就想摘下这里最迷人的这朵玫瑰,定会激起那些人的嫉妒,只怕暗中联手对付你也不一定。”

“其余的人倒也罢了,照你的说法,不过是些没有实力地位的二世祖,就是联起手来老子又有何惧?”

辛格拉尔傲然说道,旋又敛去傲色,换上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

“隐约听人说,葛尼亚身后是郁金香大公爵罩着,好像我们的那位圣骑士团长大人也和她有些关联的样子,老子自然知道自己的斤两,绝不敢去招惹这两位大佬的;不过,我从未想过独占这个美人,只是要做个入幕之宾罢了,也不会用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这两位大佬不会不顾身份来对付我吧?”

“大人消息果然灵通,如此看来大人已经知道行事的分寸,那我也放下心了。这里就先预祝大人顺利夺得美人归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拉拢

辛格拉尔嘿嘿笑了几声,却并未得意忘形:

“要想夺得美人,今晚的拍卖会,要先压过所有人的风头;随后的论剑会上,还要依仗米伽大师才是。”

老者并未回应,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流露出不屑之意。

辛格拉尔并未在意,而是皱着眉头,问维尼夫道:

“葛尼亚手下的那个骑士,叫什么艾的,听人说也是圣域,可是真的?”

“没错,我已经打听好了;那人便是今年的血之大赦的幸存之人,当时便有人把他和五年前的那个什么‘疯兽’赫斯相提并论;随后他参加帝诞竞技,也是胜出呼声最高的几人之一。”

“虽然中途不知道为什么退出了,但他最后在圣瓦伦竞技场一战时,当时圣骑士团的副团长大人,那位杀星天狼也在场,据说便是天狼认定此人有圣域的实力。没有人会怀疑天狼大人的判断吧?对了,那一战,此人杀了阿涅斯家族的二少爷,此后退出,应该是去避祸去了,没想到是被葛尼亚收拢了。”

“哦,血之大赦唯一的幸存者?如此说来,这人应该也不简单。”

辛格拉尔自语道。

一旁的老者米伽冷冷插入道:

“伯爵大人放心好了,那人绝不是什么成名的圣域高手,多半只是刚摸到圣域的一点边儿,徒具血气之勇而已,绝逃不过老夫的斩龙剑。”

“哈哈,米伽大师的实力我哪里会信不过呢?不过,此次论剑会可不是决斗,我也不想美人输的太惨下不来台的。”

“如果是圣域的话,在那里弄不到个三等甚至二等骑士的身份?甘心去当个小小的侍从骑士,难道也是贪图美色?这样看来,这人倒是我的同道中人。”

”辛格拉尔一边摸着满是肥肉的下巴,小眼中露出狡黠的神色:

“这个艾,现在也应该在这楼里吧,维尼夫,想个办法,帮我私下约他出来见上一面。哼哼,一个圣域高手,怎都值得拉拢一下的。如有此人暗中相助,何愁搞不定那个美人?事成之后,即便分他一杯羹又能如何,老子可不是小气之人。”

如他所言,艾此时正在同一幢楼内。

不过他并未随着葛尼亚去到二楼文森公爵的包厢内,而是独自一人,站在一楼大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这里,有一根粗大的庭柱,可以遮挡住他大半的身形,而从庭柱后的角度,正好可以将整个大厅内的动静尽收于眼底。

大厅正中的高台之上,东陆商行三年一度的珍品拍卖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台上的拍品大多数是些名画,古玩之类的艺术品,艾大都不认得,也没有丝毫兴趣;从少部分他认得的东西来看,艾也不觉得这个拍卖会便比阿索里亚地下拍卖会的珍稀在哪里,只是在价格上,却要高出了至少十倍。

而台下华服盛装的绅士淑女们,却有如开屏的孔雀一般,兴奋无比地参与到每一件拍品的竞价中去。当然,不同于那种美丽的大鸟,这里的人们除了展示华丽的羽毛外,更多的是炫耀财富,身份,或是品味。

在艾看来,这场拍卖会,更像是一场京城上流社会的秀场。

艾冷冷注视着厅内热闹的景象。除了二楼包厢内真正的豪门贵族之外,宽敞的大厅之内,只有不到百来位宾客。这个秀场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参加的。

虽然不少男宾脸上都带着个木质的面具,但只要弗雷顿在场,艾有自信能轻易地将此人辨识出来。

他今天并不打算采取什么行动,只要能获知此人的真实身份,便就算达到了目的。

此时人群又爆发出一阵惊叹声,二楼第七号包厢内的客人又以惊人的天价,拍下了一对都彭时期的御用琉璃彩灯台。算上这次,这已经是这位豪客第三次力压全场,竞拍得手了。

就在此时,艾不为人察地微微侧了侧身,搭在胸前的右手也已抚上了左肩后的剑柄。他感应到,有人悄悄地从身后的廊道向他走来。

来人并未靠得太近,而是在五步之外停下了脚步。

艾缓缓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个高瘦的中年男子,身着淡青色工整的礼服,看勋带的式样,多谢兰特前些天的全力指导,艾判断出来人应该是位勋爵。

“您是艾骑士吧?二楼七号包厢内,有位先生想现在和您私下聊两句。”

来人语气淡淡地,并未行礼,只是点了点头,算是致意。

“有什么事?”艾眉头微皱。

“此地不便细说,我只能告诉您那位先生身份尊贵,约您,是想谈谈几天后论剑会的事情。还请赏光。”

来人神秘地一笑,说完,不等艾回复,便转身离去。

进入这幢楼以来,已有不少人认出了在几天前晚会上露过一面的艾,并颇有几人上来搭讪,想借一步和他聊个几句;艾却是全不理睬。

“又是一个想借机接近葛尼亚的吧。”

艾摇头,将那人的邀约抛之脑后。

将视线转回大厅的时候,艾突然微微一震,改变了主意。

厅门处,有一人正大步走了进来,目光炯炯地扫视着整个大厅,脸上并未戴着面具,而是以真面目示人。

正是久违了的弗雷顿。

艾踏入二楼第七号包厢的时候,辛格拉尔正坐在屋中,毫无风度地据案大嚼。几案上的银盆内,盛放着一整只烤得金黄的羔羊,油脂混合着蜂蜜的特有的香味散布在整座厢房之内。

见到艾走进来认出了自己之后,脸上仍是毫不动容的样子,辛格拉尔抹了抹油腻的大嘴,胖胖的脸上露出欣赏的笑容:

“东陆商行果然有些门道,本爵现点了一道蜜汁烤羊羔,居然马上就搞了出来,还弄得像模像样的;要不要来点?这可是我们博伦省的特产。”

见艾只是摇了摇头,走到几案的另一头坐下时,辛格拉尔发出一阵豪迈的大笑:

“我这个人,做事一向直截了当,绝不拖泥带水的,你一定在想我约你见面,是为了买通你在论剑会上放水吧?”

转头指向打横的老者米伽。

“介绍一下,这位便是是有名的米伽大师,博伦省剑士行会大长老;你也应该听说过吧?米伽大师三十岁便成为了圣域,至今二十多年了,生平未尝一败,号称东北七省的最强剑圣。

那壁厢,米伽配合地冷哼了一声。

“听说艾你也是圣域,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不过你进入圣域时间应该不久吧,怎也不会是米伽大师的对手的。”

“我这人,最佩服的便是像艾你这样靠自己实力打拼出来的人物,不像京城里的那些一事无成的纨绔公子爷们,因此不愿见到你有什么损伤;我这次把决斗改成论剑会,就是不想伤了和气,落了美人的面子。你该明白本爵的用意吧”

见艾低头作聆听状,辛格拉尔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

“我这次追求葛尼亚夫人,是势在必得;当然像这样的美人,没有那个男人不会动心,你以圣域之能,甘愿到葛尼亚家做个小小的侍从骑士,我看也是存了同样的心思吧。实话实说,艾你虽然身手了得,但无论身份或是地位,都差得太远,要想一亲芳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没办法,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而你若愿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到我这边,财富爵位之类的不必说了,甚至你的心愿本人都可为你设法,毕竟这朵京城最妖艳的玫瑰,是不可能为一个男人独享的。

“另外,本人在京城虽然是个无名小卒,但在博伦和东北七省还有些名气,那里的人都知道本爵向来说一不二,从来没有不算数的,不信的话,你大可打听一二。”

一旁的维尼夫听了辛格拉尔的这番话,心下颇有触动:这个胖子虽然外表看上去粗鄙不文,但能混到现在这个地步,确有其过人之能。刚才那番话说的极为蛊惑人心,维尼夫自认若是和艾异地而处,只怕也会被其说动吧。

艾仍是面无表情,似做沉思状,但实际上他的心思,却有一半放在楼下的拍卖会上。

艾之所以改变初衷,来此地会见辛格拉尔,很大的原因是为了找一个隐秘的地方监视弗雷顿的举动,而大厅里耳目众多,并不是个合适的地方。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敷衍

艾仍是面无表情,低着头,似做沉思状,但实际上他的心思,却有一大半放在楼下的拍卖会上。

艾之所以改变初衷,上来此地会见辛格拉尔,很大的原因,是为了找一个隐秘的地方监视弗雷顿的举动;站在大厅里,耳目众多,并不是个合适的地方。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下方大厅里,弗雷顿刚以高价拍下了一件东西,正坐在后排长椅里,仿佛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上继续进行的拍卖,眼神却偶尔四处游走,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人似地。

弗雷顿拍下的东西,是一件古怪的青金石雕塑,非人非物;据主持者的介绍,应该是波旁王朝流传下来的一件古物,雕塑本身刻画的是什么已不可考,猜测是某种不知名的神兽甚至邪魔之类的;但珍贵的是,雕塑的底部刻有神秘的花纹,据传是上古魔法符咒的一种,到现今,已经没有人能够辨识了。

照那个主持人的说法,“这件神秘的雕塑,虽然来历和功用都不明,但仅凭其年代和底部的神秘魔纹,便是一件难得的收藏品,应该是考古者和魔法师的最爱了。说不定,这里面还蕴藏着什么波旁王朝的秘密呢。”

“波旁王朝?难道和那地下宫殿有些关联?”

这件雕塑在艾的眼里,却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东西。

拍卖会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辛格拉尔见艾久久不发话,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下方的拍卖会,皱了皱眉头,也顺着艾的视线往下一看,随后,似有所悟,转头,对维尼夫道:

“维尼夫,加一半的价格,把下面那把剑给我拍下来。”

东陆商行的效率果然极高,不片刻,一位白袍的老者手捧着那柄刚刚拍卖的骑士长剑走入了包厢:

“尊敬的客人,这是您刚才拍下的第三十一号拍品——阿达摩骑士剑。我是负责鉴定此剑的商行大匠,关于这柄剑,您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发问。”

剑长一米三,剑鞘镂刻精绝,闪烁着米尔斯银的丝丝银光。

老者拔剑出鞘,剑刃仿若流水一般闪动,一股寒气侵入了在座每个人的肌肤。

“果然是好剑,”

辛格拉尔接过长剑,赞叹一声:

“百年前寒月剑圣阿摩达的这把佩剑,只要五千枚金盾,真是太值了;而那个用来装饰都嫌占地方的琉璃灯台,倒花了我一万一千金盾。京城里的名流们还真是识货,嘿嘿。”

难得地感叹了几句后,辛格拉尔把剑递给了艾:

“宝剑赠壮士,这就算是我送给艾你的见面礼了。”

艾并不接剑,而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多谢伯爵大人赠送如此名贵的宝剑,只是我用惯了自己随身的剑,并没有打算更换,只好辜负大人美意。”

那边,米伽一直微闭着的双眼倏地睁开,两道目光如电一般,直直刺向艾的眼睛,冷冷道:

“不识抬举!”

在米伽凌厉气势的压迫下,艾并未动容,只是缓缓抬手,握上了破甲的剑柄。

场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维尼夫更是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坐了一步。

出乎众人意料地是,艾只是手腕轻抖,将破甲连鞘自肩上取下,递给了东陆商行的白袍老者:

“这柄剑,是我无意间得来的,用的也还顺手;据人说,这剑也还有些来历,我也不是太清楚;你既然是东陆商行的大匠,可否有劳帮我鉴定一下?”

白袍老者略显茫然地接过破甲,看了看辛格拉尔,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一翻手,拔出了这柄黑色的长剑。

剑刃出鞘,并没有刚才那柄阿摩达骑士剑那股扑面而来的寒意,但每个人的心脏,却不由自主地一紧,仿佛这柄利器离自己的要害不过三寸的距离似地。

在座的,除了维尼夫外都是用剑的高手,立时知道,这柄剑即使不是什么大师打造的名物,但绝对是杀人无算的凶器。

白袍老者脸色凝重地将破甲凑到眼前,上下细看了几遍,又用食指反复在剑刃上敲击,听取了声响,半饷后,才有些颤抖地说道:

“这,这莫非是有着‘绞肉机’别称的名剑‘夜之冰痕’?”

“据传,这柄剑是上代佚名的人族铸剑大师,用不知名的天外陨铁所铸造,虽还比不上所谓有灵性的精灵族神兵,但绝对是人族所能铸造的最出色的兵器了。”

“这柄剑,最特异的,便是材质本身了,这种天外陨铁,大陆上据说还没有发现过第二块;用这种材质铸造的长剑,剑身自带冰纹,剑刃轻薄但又无比坚韧,破重甲如无物,本身却不会受到损伤。也不知道,当年的那位大师使用了什么手法,才能熔炼冶铸这柄剑出来。”

“这剑极其锋利,自铸造出来后杀人无算,是一柄有名的凶器,曾传言已毁于圣骑士团之手。。。想不到今天能看到这柄传说中的宝剑。”

“大人,此剑的价值和品质,自然更在阿摩达的佩剑之上,如果放在我们商行拍卖的话,绝对能卖到两万金以上甚至翻倍的价格。”

白袍老者果然不负大匠之名,认出破甲的来历后,也显得颇为激动,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段话。

艾伸手,拿回破甲,系回到背后,随后,朝辛格拉尔点了点头:

“多谢伯爵大人美意,刚才所说的事情,还容我三思。告辞。”

起身,离开了包厢。

辛格拉尔注视着艾的背影,一对小眼中闪动寒芒,却伸手制止了欲站起身来的米伽。

艾沿着旋转的木梯往底下大厅的方向走去。

对这些上层贵族之间勾心斗角,男欢女爱的事情,他并没有半点掺合的兴趣。

艾很清楚,自己当务之急,是老老实实地做一个侍从骑士,借此身份暗中查探弗雷顿和其身后的势力,而不是惹出什么事端,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这个辛格拉尔,一看便知是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那种人,所以艾并未直截了当地拒绝,而是模棱两可地敷衍了一句。

他走下来的时候,大厅里的拍卖正到了高潮,最后那件拍品上台展示的时间到了。

每次东陆商行的大拍卖,压轴的那件奇珍异宝都会是京城里那段时间里流行的话题之一,今年当然也不例外。

趁大厅里所有来客的目光,都为台上那件即将揭开神秘面纱的珍品所吸引的时候,艾伸手,拍了拍大厅边缘站立着的那位年轻白袍侍者的肩膀。

侍者恭谨地转过身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修长的手掌,以及夹在手掌食中二指之间的那枚黄灿灿的金盾。

“刚才那位买下波旁古雕塑的先生是谁?”

艾说话的声音似乎和贵族侍从和管家们惯常的腔调没有区别,礼貌中夹杂着些许的疏离和傲慢。

食指微弹,金盾划出一道弧线朝侍者飞去。

“那个波旁古雕塑?啊,那位是弗里曼大人,夏岸坊的弗里曼勋爵。”

侍者的注意力完全被即将落到眼前的金盾吸引,丝毫没有发现来人似乎有意地用手臂遮挡住了胸前家族的纹章。

“夏岸坊?弗里曼勋爵?好。”

等侍者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前只留下个远去的背影。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大佬们的盘算

东陆商行总部的大楼共有三层,此时,底楼大厅固然是人声鼎沸,二楼包厢里,那些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贵族们也多少放弃了先前的矜持,各个阳台上也已是人影憧憧。

只有坐落于三楼的那几间包厢内,却仍是没有一点动静。让不熟悉内情的人,不禁以为那里并没有客人。

最高层的那几间包厢,从外表看上去甚是普通,甚至还不及二楼;然而从下方偶尔射来的几道视线里,却大多带着羡慕甚至敬畏的目光。

楼里了解内幕的人知道,三楼包厢里的那些客人,才是真正掌控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帝国的大人物,这些人物不在乎也不参与大厅里的拍卖,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已无须多余的炫耀;也因为没有必要。

真正最好的东西,都早已留了下来,只供他们选择。

但今天三楼包厢内,并不如下面的人们想象的那般平静悠闲。

环形走廊右侧,靠近正中的包厢内,斐迪南宋胖胖的身躯几乎整个陷入了地毯中央的那张软椅中,微眯的眼中闪着幽幽的光:

“那天之后,雷诺那个老家伙就成天缩在庄园里不出来,小雷诺也只是忙着和那几个浪女厮混;哼,以为靠这种招数就能让我麻痹大意吗?罗迪,你那边还是没有查出小雷诺带了几个人回来?藏在哪里?”

左侧那个叫罗迪梅菲尔的一身骑士装的中年男子,躬了躬身,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大人,我仔细彻查过帝诞之后,四处城门进京的记录,尚未发现可疑的线索;我已经命令加强守备,并已发动人手在城内巡查,想必很快便会有发现的。”

“加强守备?人已经进来了你再加强守备有个屁用?”

宋的声音拉高了几度,听上去显得十分尖锐:

“前面传来消息,小雷诺至少带了一百个人回来,你这里却到现在连一点线索都找不到,你这个京城戍卫军团长是怎么当的?枉我当初力排众议,花了偌大气力,举荐你上台!看来那些人说你不堪重用还真的没错!”

右侧的罗伦特勒古皱了皱眉,插入道:

“大人,这件事倒怪不得梅菲尔军团长大人,老雷诺在军队里的势力很深,而梅菲尔大人才上任不久,雷诺有一百个方法将人偷偷运入城内。”

“现在的形势,叫梅菲尔大人手下的城卫队在城内大肆搜寻并不是个好主意,毕竟不算内城贵族区,就是外城的那些个平民里,也有不少背景不小的人物,不要找不到人,反而给梅菲尔大人带来不必要的压力。”

“倒是现在让那个菲利普和独眼的人出动,是个更佳的选择。”

“嗯,倒也是,我也是这个意思,这几年来菲利普和独眼得了我不少好处,也该是出力的时候了。罗迪,这次便就算了,给我尽快掌握戍卫军团,不可再有疏漏了。”

“是,大人。”

梅菲尔连声答应后,接着转移话题,问道:

“不过,这次小雷诺回来的时机确实诡异得很;会不会是雷诺老头知道大人掌握了他私吞军费的确凿证据,心慌之下,想来个以退为进,企图自己一人揽下罪责,然后把小雷诺推上台来接替他?”

宋眼中闪过短暂的狐疑之色,随即应道:

“不可能,我和他斗了十几年了,雷诺那条老狗的脾性我最清楚了,就是死了也会反咬一口的,绝不会这么容易便退缩了的;这只不过是他用来装幌子的手段,暗中必然另有筹谋,但又怎能瞒得过我呢?”

“大人英明!”

勒古接口道:

“这次机会难得,其实不管雷诺暗中有什么阴谋,大人只要沿着到手的线索,把这件事的证据全部抓到手,并发动潜伏在狂风军团的人手反戈一击,出首指证,把这件案子做死了;到时无论雷诺这个老家伙怎么抵赖,都逃脱不了罪责,狂风军团便是大人囊中之物了。”

宋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衣男子此时开言了:

“检察长大人所言极是,不过要靠此事扳倒雷诺,还要说动阿尔伯特和西索这两家才好。”

勒古胸有成竹地回答道:

“阿尔伯特和西索两家一直在雷诺和我们之间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不过只要证据确凿,大人再私下许给两家一些好处,墙倒众人推,不怕他们不趁机落井下石。毕竟雷诺家这十年来跋扈的很,手伸得太长了,这两家未必没有怨怼之意。”

黑衣男子显然仍未释疑,继续提出疑问:

“若我是雷诺的话,此时知道事情泄露,必已严阵以待;我们现在着力追查证据的话,再怎么隐秘行事的话,也瞒不过对方的耳目。雷诺在京里京外里势力都极庞大大,刻意追查,怕是收效甚微且不说,还白白暴露了我们的人。”

勒古见宋闻言后脸色迟疑,沉声说道:

“怕什么,要对付老东西怎能不冒些风险?而且此事也可作一石二鸟之用:我们不是怕找不出小雷诺带回来的那些人吗,正好趁此机会,暗中放出些风声出去,以那小子的暴躁性格,必然会急急地跳出来,想要替他老爹杀人灭口;我们便布下一个圈套,到时候来个人赃并获,让老雷诺无从狡辩,岂不更妙?”

“好,”

宋的眼中闪过兴奋之色:

“果然不愧是我的首席智囊,几下便说出了我原本的用意!罗伦特,顺藤摸瓜追查线索一事,便交由你全盘负责了,不要让我失望!对了,让教廷和魔法师工会的人协助你,他们既然投靠过来,就要出力才是!”

勒古应承下来的时候,一阵喧哗声从楼下大厅里传了上来,众人伸头看去时,发现是辛格拉尔无比嚣张地站在二楼的阳台上,为那件压轴的拍品大声吼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天价。

勒古眼珠一转,又一条毒计浮了出来,凑往宋的身前:

“大人,楼下那个胖。。。那个乡巴佬,不妨利用一二?”

“哦,那不是雷诺的人吗?”

“我打听过了,那个家伙是博伦的土财主,在那里倒也是个人物;这次是急着想要在京里立足,这才投靠了雷诺。”

“雷诺能给的,大人难道不能给吗?若把这个乡下佬拉过来,不但可以下了老家伙的面子,说不定还能打探到些有用的消息?”

走廊另一侧,正对面的那个包厢里,同样的一幕也在上演着。

不同的是,偌大的包厢内只有两人,一老一少,脸容酷肖。

让雷诺公爵站在靠近阳台的地方。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楼下大厅内那热闹的场景,但公爵大人刚毅如刀削的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仿佛那只是一场和他毫不相关的表演。

“你的人安排得怎样了?”

公爵大人的声音一如他的表情,平淡低缓,听不出半点情绪。

迪凡雷诺惬意地箕坐在几案旁,听见他父亲大人发问,不由得笑了笑,嘴角的两片髭须很有性格地跳动了起来。

小雷诺骑士的声音同样低沉,只是添加了几分鼓动人心的感染力:

“放心好了,这次我实际上带了两批人回来,一明一暗。暗的那批才是真正的精锐,一共一百人。虽然没有几个是圣域,但却都是按最严苛的军法培养的死士,战斗力极其可怕。”

说着,眼中射出兴奋的光芒:

“都已经潜藏好了,肥猪宋便是把京城翻转过来,最多也只能发现明面上的那批;我保证只要父亲大人一声令下,我的人一定会给这个肥猪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你的人只是一个伏笔,这件事我已经有了安排,吩咐你的人给我藏好了,不可私下行动,以免坏了我的计划。”

“至于你自己吗,还是该干嘛干嘛,和你的那帮狐朋狗友鬼混去吧;不过,有一条你给我记住了,绝不可再去招惹那个女人!”

说道此处,公爵转过身来,冷冷的眼神逼视着自己那个脸带不甘之色的儿子,直到他低下头去,低声应了个‘是’,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

小雷诺骑士想了想,终于还是继续发问道:

“为这件事如此大动干戈,还把我特地从军团调回来,至于吗?”

“不过是不见了区区五百万金盾的军费,帝国各大家族和大臣,哪家私底下没有类似的勾当?肥猪宋难道会比我们干净不成?”

“我知道他们掌握了证据,那又如何?难道真有人以为,那个用来唬人的帝国法庭就能对付得了手握狂风军团的黄金雷诺家族不成?”

公爵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包厢的另一头,推开沿街的窗户。

一眼望去,下方是鳞次栉比,望不到边际的街道和房屋,以及出没于其间,如蚁群般密密麻麻的人。

老雷诺沉声说道:

“大陆上的贵族,大大小小加起来,怎么也不超过百万;而平民则数以十亿计。告诉我,儿子,为什么我们可以高高在上,顺利地统治千倍于我们的平民,心安理得地享用他们辛苦劳作的成果?”

第一百五十八章 父子对话

雷诺骑士皱了皱眉头,道:

“那是因为我们掌握了所有的军队,父亲大人。”

公爵长叹了口气,摇头道:

“不要过分迷信武力,儿子。我们掌握的军队虽然强大,但军队只能用于最后的威胁和杀戮;真正有效的统治,不能光依靠威胁和杀戮。道德和法律,这才是最有效的统治工具。”

“而真正聪明的统治者,应该知道如何善待和保养自己的工具。”

“是的,父亲大人,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雷诺骑士低下头去,眼睛深处却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这次的事情,对方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摆到台面上来的话,不对我方加以处罚的话,就会被认为是侵蚀了道德和法律这件统治工具的基石。所以形式对我方颇为不利。但是,”

年轻的骑士抬起头来,看着他父亲的背影,微微抬高声音:

“在这种局势之下,正应该做凌厉反击才是,肥猪宋做了那么些年的财政大臣,屁股能干净得了?就算一时抓不住什么确切的把柄,也要让他投鼠忌器才是。”

“宋手下的那些人现在嚣张得很,步步进逼;我们如果只是被动退让,不予以回击的话,底下必然人心惶惶,还不知道有多少墙头草之辈出现呢。”

“你慌什么!此事我说过已有安排,不用你来操心!让你到军团里历练,看来没有什么效果,还是只知道一味的争强斗狠!”

公爵转过身来,狠狠瞪了他儿子一眼,语气稍稍转缓:

“这次的事情是我的疏忽,让宋抓住了机会,不得不退让一步。但他有什么手段我会不知道?就凭这些,能奈何得了传承几百年的雷诺家族吗?这正是一个机会,看看有多少人会从暗里跳出来,哼哼。”

公爵冷笑一声,

“要是照你说的,凌厉反击,和那个胖子斗个两败俱伤的话,只怕是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

听父亲如此一说,年轻骑士脸上终于露出深思的神色:

“父亲您难道说的是。。。圣骑士团?圣骑士团虽然个人实力强大无比,但自凯尼恩大帝以来,他们的实际地位一直受到严格控制,只是一柄操于帝国之手的利刃而已;对内可是只有虚荣,而无实权的,而且,圣骑士团内部也是派系林立,便是那位传奇的团长大人也无法完全掌控吧?”

“现今的形势下,那柄利刃也不是没有可能脱离他人的掌控的,你只要知道,我们的那位完美的圣骑士团长大人,并不是甘于平淡的人物,当初雪梵的事情便已露出端倪了。”

公爵的语气恢复了冷静,走回到屋中,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给年轻骑士详细解释一下自己真实的想法,好让他学习一个真正的上位者,应该如何分析应对目前的形式。

公爵折下案上摆设着的松木盆景的三根细枝,搭起了一个三角的支架:

“当年帝都血夜之后,京城里的局势就是如此,摄政王,斐迪南宋,以及我们雷诺三方,互相牵制,却十分稳定。”

用手轻压,三角支架虽然简陋,却没有倾倒。

“当然其中摄政王也花了不少心思,让我和宋互相敌对,以压制我们两方。现在摄政王病危,他那方的实力看似大损,但还未伤及根本;有不少人却蠢蠢欲动,想独揽大权,或是把水搅浑,想趁机上位。”

“年前雪梵的事情,夜浪的叛乱,我和宋互不相让,导致圣骑士团趁机而入,得到摄政王的许可,掌控了南五省的数十万大军。”

雷诺骑士这时候冷笑了一下,低声道:

“南五省的大军?不过是蛮荒之地出来的战五渣的土佬。不是我夸口,只要给我狂风军团里任何一个万人骑士团,就可以横扫那些乌合之众!”

老雷诺又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你懂什么!南五省的军队,虽然没有圣域,但常年和边蛮争战,战力其实并不弱;关键是,这开了一个很坏的先例,让圣骑士团有了借口,干预到朝堂大事中来。”

“我却是乐见朝堂局势恢复到先前的稳定态势。记住,对雷诺这样的大家族而言,局势愈乱,未见其利的同时风险却愈大。”

稍稍停了停,见年轻骑士低着头,做倾听的样子,公爵才满意地继续道:

“我和斐迪南宋斗了这么些年了,此人虽然贪婪狡诈,但没有什么眼光,也没有干真正大事的胆子,有这么个对手,其实是件幸运的事情;我们雷诺家族在这件事情中,站稳自己的脚步的同时,我也不想为旁人利用,为自己换一个对手。”

包厢中沉默了下来,直到底下大厅里那一阵喧哗传来。

小雷诺骑士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

“这个胖子也太夸张了吧?加上这个压轴的谜之王冠,前前后后总共花了超过十万枚金盾;这样一来,他便如愿以偿的成为京城上流圈子里的话题人物了吧?”

转头看向公爵:

“父亲,这个家伙可靠吗?”

雷诺公爵语气淡漠地说着:

“无所谓可靠与否,此人要在京里立足,要借用我的力量;而我需要一个幌子,来吸引别人的注意而已。”

“对了,接下来的鉴宝会我就不去了,你代表我吧。在现在的情况下,没有心情和那个姓宋的胖子虚与委蛇。”

“是,父亲大人。”

雷诺骑士站起身来,躬身行了个礼,然后退出了包厢。

包厢房门掩上的那一刻,一丝奇诡的苦笑爬上了年轻骑士英俊的脸庞:

“父亲大人,恐怕我也只是你打出来的幌子吧?”

在一位身着白色丝袍的年轻女侍的带领下,迪凡。雷诺沿着长长的走廊往三楼东侧尽头处走去。

那里是一间宽大的会议室,两扇高大厚重的木门虚掩着,门上雕刻着东陆商行的巨大的标记。

将到门口的时候,从另一侧的走廊走过来另一个人,月白的休闲便服,欣长潇洒,正是久未露面的枫羽休缇。

迪凡哈哈笑着迎上前去,亲密地与枫羽相互拥抱致礼。头凑到枫羽的耳边轻轻说道:

“嗨,兄弟,还没多谢你答应那天晚会不出席,要不然我可没那么出风头。”

枫羽笑着应道:

“你小公爵的风头有谁能抢得去?我那天可是真的有事,不是答应了你什么。”

“哈,你什么时候跟我也玩起虚的了,总之我承你的情便是了。”

说笑间,两人携手走进了大门之内。

门后是一个圆形的房间,甚是宽敞,靠墙放着一圈高背楠木椅,约有十来张的样子。

迪凡进门之后,毫不客气地走到正对大门的那张高椅坐下,伸手把弄椅子扶手上放着的那片金质的面具,却没有戴在脸上的意思。周围的高椅上,已经坐了四五位客人,多数也并未戴上这张只具象征意义的面具。

房间的正中摆放着一张椭圆形的石桌,石桌上一溜摆放着七八个金漆细雕的托盘,盘中之物都用一方五彩的丝帕遮盖着。桌边站着个身穿勋爵服侍,面团团的老者,正和走过去的枫羽低声地聊着什么。

吱呀声中,大门推开了,斐迪南宋走了进来,看到正对面坐着的迪凡雷诺,眼中闪过一丝讶色,随即掩饰下去,笑呵呵地和房中每个人打了个招呼,才在正对迪凡的那张高椅上坐了下来,一副泾渭分明的样子。

见来客已经差不多到齐的样子,桌边的老者咳嗽一声,朝四方躬身行礼,发言道:

“嗯,诸位大人都知道这里私下的竞拍会是当年摄政王大人嫌楼下的拍卖会太过招摇,这才搞起来的。按惯例,参与的人选要经过与会的诸位大人一致同意才行;今天倒另有位尊贵的客人会出席,他本人虽说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拍卖会,但其出席资格是绝无问题的。”

“”这位客人要稍晚些才到,趁此机会就由在下给诸位大人介绍一下敝商行这三年来收集到的一些小玩意儿,希望还能入得了诸位大人的法眼。”

口中说的谦虚,老者眼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得意的神色:

“说起来收集这些小玩意儿颇是费了我们商行不少的功夫,桌上的这些,论价值每一件都只在那件谜之王冠之上,而且每一件都都有着不小的来历,所以在下今次特意请动了尊敬的郁金香大公爵,有他的慧眼鉴别,诸位大人就不必担心误收赝品了。”

站在老者身侧的枫羽笑着道:

“赖恩老儿你就不要借机夸耀你那几件宝贝了,要不是看在梵哥蒂的画作份上,我才不会来帮着你吆喝呢。”

老者嘿嘿笑着,不再纠缠下去,取下托盘上的丝帕,逐一介绍起桌上的拍品起来。他说的很详细,每件拍品的材料,制作工艺,来历,传说等均一一道来,唯一不提的却是每件物品的价格。

老者正是这间号称大陆最大的商行的主人,赖恩哈里斯。

第一百五十九 真正的拍卖

赖恩很清楚,今天这里与其说是竞拍会,不如说是献宝会;在座的每一位,可以说都是掌握帝国命脉的大人物,不会在乎这么些钱;而东陆商行虽然有名,说到底也只是个小小的商人,若没有这些大人物的照拂,莫说是在达官贵人云集的京里,便是在偏僻的边疆只怕也是举步维艰。

因此,这样私下的竞拍会便成了东陆商行名正言顺地进献珍宝以求照应的机会。

不过,赖恩知道这些大人物们来此,未必便是看上了这些商行殚心竭虑收集来的异宝,更多地是权势和身份的展示。

不过既然是公开展示,免不了有人会看上同一样东西,到时便会有竞价,也算是符合了竞拍会的原意。

对赖恩来说,他倒是希望就这样顺顺利利地将自己的这些宝贝一一双手奉上,一有竞价的话,输了面子的一方难保不会迁怒于商行,这可是真正的神仙打架殃及凡人。

因此,每次拍品的收集和准备,赖恩都是绞尽脑汁:既要确保的是罕见的珍品,又要与来客的数量和爱好相符,价值要相近但还得有所上下区别,让尊贵来客有些竞争的感觉。

赖恩将桌上的七件物品逐一介绍完毕之后,朝枫羽躬了躬身。枫羽俊朗的嘴角微翘,露出一丝洒然的轻笑:

“赖恩老儿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了,这些东西都是罕见的玩意儿,有两件我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的;诸位都是鉴宝的老手了,可不要对本人的眼光报以太大的希望…”

话尤未完,在座的一位显然跟枫羽很熟络,插入道:

“何必客套了!谁不知道我们的郁金香公爵学识渊博,长着一双无物不识的慧眼,当然这双妙眼大多数时间都只是在看美女呢。其实即使是赝品,经我们的郁金香公爵说是真品的话,那也就是真品了,因为这世上可找不到比你更权威的鉴宝大师了。”

枫羽失笑道:

“阿尔伯特大人言下之意,不会是在指本人和赖恩串通起来,用赝品来欺骗诸位吧?这可是条大好的生财之道,枫羽之前倒没想到,多谢大人提点了。”

“言归正传,今趟七件东西虽然都是大有来历的罕见珍宝,价值也相差不大,但以我个人浅见,其中这三件却又稍胜出一筹。”

举起一柄仿佛仍在不停滴血的猩红色短刀:

“魔血双刃之一,近百年来最神秘的传奇——沙海血魔使用的兵器。”

“拥有一把传奇人物的配刃,是所有武者梦寐以求的事情,仅此一点,就令此刀高出其他珍品了;沙海血魔传奇生涯如流星般短暂,自崛起到被上一任圣骑士团长击败,不到十年,其来历,武技渊源都不可考,此人通过血腥杀戮,在短短十年间积累起来的无穷财富也没已有人知道确切的下落。”

“此刀作为他的随身佩刀,说不定隐藏着其神秘武功以及隐秘宝藏的线索,哈哈,刚才的那句话诸位便当是街头艺人讲的传说故事好了。。。此刀虽然锋利无匹,但还只是人族大匠所制,自然比不上精灵族锻造的神兵。因此我认为,此刃可以排在第三位。”

放下短刀,枫羽右手食中二指轻轻拈起一枚核桃大小的透明晶珠,晶珠通体澄莹,仿佛只是颗普通的水晶石,但珠内偶尔有奇异的光芒闪亮,每次光芒闪动的时候,整颗晶珠仿佛活了过来一样,给人以化成一颗眼球,窥探着周围的动静般的古怪感觉。

“这颗星眼石,刚才赖恩也说了,产自地底万米之下的熔岩深处,百万年才能成型,极为罕见;鄙人孤陋寡闻,也只在上古典籍中见过相关记载,从来没见过实物,今天也算是有幸开眼了。”

“星眼石最神秘之处,在于传说中,此石能够沟通天地星辰,据说精通上古星辰秘法的魔法大师,可以通过此石窥探到神秘的未来,以预测吉凶。”

“不过,就算这个传说是真的,现在也几乎找不到精通星辰奥法的法师了。此物我看可以排在所有拍品的第二位。”

枫羽最后手中举起的,是一条瑰丽无比的钻石项链,项链用七颗不同颜色的钻石串成,在四周的灯光下散发出彩虹般迷人的色泽。最当中那颗指头大小的心形紫色晶钻,晶莹剔透,特别夺目。

“这条著名的永恒之链,来历诸位也都清楚了,当年那位阿玉王为他那位赫赫有名的王妃打造的异宝,向来传说纷纭;今日看到实物,才确认阿玉王为何为其取名为‘永恒’了。”

“当中那颗,不是紫色的钻石,而是紫晶。紫晶和幻金,是大陆上公认的,最罕见而性质相对的魔法材料,幻金拥有最佳的魔法抗性,而紫晶却是天然魔法元素的结晶;这样质地和大小的紫晶,便是在前朝魔法最昌盛的时代,其价值也在数万金以上,现在更是有价无市了。”

“当然这根项链的奥秘之处,并不仅在材质;在这颗紫晶的内核和镶嵌底座的地方,不知用什么秘法,雕刻有微型魔法阵,这魔法阵的功效应该是持续且缓慢地催发紫晶内蕴含的魔法元素,以我三脚猫的魔法学徒身份,握在手中,都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活泼的天然魔法元素不断地渗入我的身体之内,长久佩戴下,可以大幅延缓衰老甚至永葆青春。”

“从色泽上看,至少几百年都不用担心这颗紫晶内的魔法元素消耗完毕。哦,真是巧夺天工匪夷所思的设计啊,这可是送给心爱的美人的最佳礼品了。请恕我按自己的喜好,将此永恒之链排在本次所有拍品的首位了。”

枫羽潇洒自如地介绍完毕之后,场中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似乎每个人都在精心衡量着自己的选择,同时也在估量的其他人的选择。

便在此时,斐迪南宋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了,走进的是一个三十许的男子,身材修长,鹰鼻深目,英朗中带着些阴翳的杀气。

男子反手合上大门,微微躬身朝房内行了个礼:

“宋大人,小公爵,诸位大人,请恕我来迟了。”

宋站起身来回礼,口中讶异地说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流光剑圣骑士长大人,圣骑士团不是一向不屑参与这种商家的活动的,怎么今趟会破例?”

不只是宋,在座的其他人见到来人,无不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回礼。原因无他,因为来人身着秘银之精的圣骑士铠甲。

照帝国规定,圣骑士身份极其尊隆,论贵族阶位,只在皇室之下。

虽然圣骑士高高在上,且掌握着大陆上最强武力,却自凯尼恩大帝起,便到当权者的严厉控制,一半的圣骑士长年居于北方的圣山之上,修炼武技,守护圣山上当年凯尼恩大帝留下的雷神恩赐的圣迹;另一半圣骑士虽居于京城之内,却是独居于皇城之北的圣堂之内。

皇城之中,只有两队二十四人的圣骑士驻守,以两位银辉圣骑士长为首,名义上执行着圣骑士团守护皇室的神圣职责。

来人正是银辉圣骑士长之中的一位,有着流光剑圣美称的文森特厉。

文森特笑着回应斐迪南的问题:

“宋大人问得正好,诸位大人可能知道,在本团的圣堂内供奉着本团历来传奇圣骑士们的雕像和事迹。作为惯例之一,每位传奇晋升时击败的对手所使用的兵器,亦是陈列事迹的主要部分。”

“我团前一位的团长本森大人,正是击败了‘沙海血魔’夺得大陆传奇之称的,只可惜,当时只收集到了血魔的魔血双刃其中之一。本森大人生前对此颇为遗憾,曾嘱咐过尽力收集剩下的那柄魔血刃。”

说到此处,文森特用手一指桌上的那柄滴血短刀,接着道:

“听说本次竞拍会上有此刃出现,我团便取得了摄政王大人的同意,借用他的名义来参加了;说来这样的竞拍会应该是由我团长大人或副团长大人亲自来的,不过这两位已返回圣山,主持本次新晋圣骑士的洗礼大典,我也只好不自量力前来了。”

“言归正传,看来我来得不是太迟,正式拍卖尚未开始,这柄魔血刃还请诸位大人给个面子,手下留情,让我也好回去交差。”

口上虽是说得客气无比,言下却流出志在必得之意。

斐迪南宋瞥了赖恩一眼,圣骑士团能事先得到消息,只怕东陆商行脱不了干系;但他可没有愚蠢到为此得罪圣骑士团,哈哈笑着开口道:

“圣骑士团既然看上了此物,我当然乐见其成,诸位也是如此想的吧?”

在座的其余几人纷纷点头附和,只有迪凡却并未开口,脸上露出若有所悟的高深笑容。

文森特来得突然,去得也快;血刃到手之后便就匆匆离去。

赖恩咳嗽一声,正要发言的时候,坐在上手的迪凡冷冷地说道:

“好了,顶着摄政王名义的圣骑士团既已出手,代表竞拍已经开始了,那我也不客气了,这枚‘永恒之链’我要了,没有人想和我争吧?”

座中一片沉寂。

在座的都知道,这虽然表面上只是东陆商行的小小私下拍卖会,实质上却是京城各大势力展示和角力的场所,照前几次的惯例,能和雷诺家族争这头号拍品的,也只有斐迪南宋了。

就在所有注意都集中到斐迪南身上时,这位胖胖的财政大臣脸上堆满了招牌式的笑容,口中却出人意料地说道:

“小公爵果然和老公爵大人当年一样风流倜傥,这永恒之链当真是夺取美人芳心的最佳武器了,若是年轻上几岁,我定会和小公爵争上一争的;唉,年纪大了,要和年轻人争这件东西的话只怕会被人笑话我为老不尊的。。。我倒是看上了这枚古怪的星眼石了,诸位大人意下如何啊?”

斐迪南既肯如此说,赖恩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接下来便是皆大欢喜,各取所需。

本次私下竞拍会也得以顺利进行完毕。

第一百六十章 夏岸坊的老大

几天之后。碎石街,夏岸坊。

夏岸坊是偌大的京城里,唯一划出来,供外乡人临时出入和居住的坊市。

当然,这里的外乡人并不包括像辛格拉尔这样的外省贵族或是在京里有关系的平民,仅指那些个,无法获得正式京城居住权而又想在京里讨生活的‘低贱’外乡人。

当初把夏岸坊单独划出来,是为了集中管理那些在某个大臣口中,‘像耗子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赶也赶不走的’低贱乡巴佬们。

这么些年下来,整座坊市已成为了京城里肮脏和混乱的代名词。

每天,都有很多人揣着一朝发迹,平步青云的美梦来到京城,却不得不在夏岸坊滞留下来,演出着一幕幕的悲喜剧。其中的大多数,最终的结局都只是穷困潦倒,直至被城卫兵驱逐出城。

如果是女人的话,情况可能会稍好一些,姿色出众的,还有机会离开这里到曲江坊里营生,姿色平庸些的,也可以用年轻的肉体在坊市里谋生,等到年老色衰时,才被忠于职守的城卫兵当垃圾似地清除出这座大陆上最繁华的城市,结束进入上等社会,享受浮华生活的幻想。

如果说夏岸坊是京城里最脏最乱的坊市,那么碎石街或许便是夏岸坊最脏最乱的地方了。这里的街道,是整座京城里唯一不是用整块青石,而是地如其名,用破碎的石渣铺成的。

易连缩着身子,倚在墙角的阴影里,眼带不屑地扫视着街上匆匆来去的那些个外乡客。

夕阳仍挂在西侧的天上,街头巷尾,已经有不少浓妆艳抹的女人在搔头弄姿;远处,如狼似地城卫兵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过,所到之处一片鸡飞狗跳。

易连是五岁多时便从外地来到了夏岸坊,到现在他也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但从事扒手这个行当却快有十个年头了。

‘毒眼易连’,在这带地区的同行里也小有名气。他那双毒蛇般的双眼一扫,便能八九不离十地看出你的身份来历,以及身上油水多少。

夏岸坊里有句名言:“穷人越多,富豪才会越富。”

这句话当然也适用于碎石街。

在碎石街厮混了这么多年的易连当然知道这里出没着很多肥羊,能不能逮住就看各人的眼力了。

易连微眯着的细长眼睛突然跳了跳,一个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黑发黑睛的年轻武士,背插双剑,身上虽然只是件最普通的素黑色武士服,没有任何装饰,但落在易连的眼里,却能轻易地分辨出,衣服的裁剪和质地均不是一般的货色。

来人脸色沉静,但走路的姿势和神态,却分明告诉易连那是个第一次来到碎石街的乡下人。

“应该是哪个乡下来的贵族的随从,奉他主子的命令来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易连很快下了判断。

心下冷哼,易连抬脚跟了上去,在来人身后七八步外不疾不徐地走着,脸朝着街边,仿佛在寻找什么似地,眼角却始终盯在来人的身上。

“机会来了!”

转过下个街角,趁来人被两个穿着十分暴露的街头流莺缠住的一刹那,易连加快脚步,从来人身侧走过,擦身而过的瞬间,右手食中二指已经轻轻搭上了来人微微鼓起的腰囊。

“得手了!”

匆匆走开的易连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不用细看,从手指上传来的重量便知,这次的油水定是甚为丰厚。

快速地转过几个街角,易连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尾停了下来,习惯性地左右扫了几眼,确信没人之后,易连食指灵巧地一挑,挑开了手上握着的那个小巧的皮囊的口子。

探头一望,便是自诩为见过世面的易连也不由得立刻心跳加速:

皮囊内躺着十几枚黄灿灿的金盾!这还罢了,居然还有两枚拇指大小,晶莹剔透,一看便知品质非凡的红宝石!

“今天一定是我的幸运日。”

易连轻快地吹了声口哨,将皮囊小心翼翼地收入怀里后,施施然朝巷子的另一边向走去。

轻车熟路地穿行在外人看来犹如迷宫般的窄街小道之中,不一会儿,易连来到了一幢外表看上去十分破旧的小旅馆外。

两层的旅馆,只有一扇狭小仅容一人的木门,门上的白铜招牌半垂了下来,斜斜耷拉在木门楣上。像这样的旅馆自然生意不会太好,易连迈着轻快的脚步穿门而入的时候,昏暗的大堂内,只有掌柜的一人从高桌后抬起头来,龇牙一笑,道:

“小子,看来今趟收成不错嘛?”

易连并不打话,径自走到内进,推开墙上不起眼的暗门,门后是一道往下的阶梯。

顺着阶梯往下,底下是一个地下室,正中是一张长长的木桌,点着油灯。桌旁已经坐了七八个人,或老或少,或胖或瘦。

见易连走了下来,几道不善的眼神顿时射了过来。

这间地下室里,集中了这一带上百条街道里最出名的小偷,老千,打手和皮条客。

这些人每隔几天,便聚集在此,向他们的主子,这一带地下社会真正的老大,献上几天来获取的收成。若是收成远胜其他人的话,不但分成会大大提高,而且有可能被老大赏识,提拔为头目,管上个十来条街道,不用亲自出手,吃辛受苦。

此时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个或皮制,或丝质的钱袋,袋口都炫耀似地敞开着,露出银胡子特有地光芒。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眼神,都只是冷冷地扫视着周围的其他人。

地下室的这一幕,却不知怎地,和几天前东陆商行三楼的私下拍卖会有几分相像;虽然这里只是些最下三滥的地痞流氓,而那面则是大陆上最有权势的豪强贵族。

易连在桌边一角坐下后,也如同其他人一样,炫耀地取出一个皮袋,重重地掷在桌上;右手上更是多了几枚金盾,在五指间灵巧无比地翻动着,灯火照耀下幻成几道流动的金线。

不片刻,一个满脸杀气的光头大汉从地下室另一个入口走了出来,到桌边逐一检视众人的收获。

而桌边的几人均坐着不动,脸上露出敬畏之色。

光头大汉检视完毕后,伸手冲着易连一指,道:

“你,随我来。”

在其余人嫉妒甚至阴狠的目光注视下,易连兴奋地站起身来,随着大汉朝地下室另一侧的甬道走去。

甬道并不长,十来米的样子,尽头是个以地上旅馆的标准显得十分奢华的密室,室内坐着个满头褐色乱发,面相奇异的男子。

易连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去,道:

“老大。”

“是你小子?看来你这几天运气不错。”

“是,”易连抬起身,看见男子那对奇异的眼光,咬一咬牙,取出怀中得自艾的那个皮袋,双手奉上:

“今天碰上个大羊牯,发了利市,这里才是真正值钱的货,老大请看。”

虽然很想私吞下那两枚价值至少百金的红宝石,但易连权衡再三下,还是不敢冒这个风险;他的这位老大据说有看透别人念头的妖异法术,如果让他发现手下私吞财货的话,绝对会让那人后悔生到这个世上来,易连曾今有幸见识过这样的例子,他绝对不想重蹈覆辙。

就在钱袋即将交到褐发男子的手中时,一柄黑色的长剑蓦然出现,将钱袋连同易连的右手钉在了密室的厚杨木桌上。

还来不及惨叫出声,一股强大而冰寒刺骨的杀气直侵入易连的脑海,这个十来岁的少年扒手顿时昏了过去。

“你是谁?”

褐发男子浑身一震,瞳孔猛然收缩,却并未贸然行事。

“我是这个皮袋的主人。”

不知何时出现在密室中的艾收回破甲,似是随意一抖,身后刚欲暴起的光头大汉哼也未哼地缓缓倒往地上,眉心处现出一条血痕。

“你是格雷米,这一带的地下黑老大?来找你打听一个人,摩尔弗里曼,你的幕后老板。”

艾淡淡地说道。

褐发男子格雷米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光头大汉虽然说不上是什么最顶尖的好手,却也是这一带人见人怕的凶悍人物,他手下头号打手。不想被人像杀鸡似地轻易解决了。

不过这个光头大汉并不是格雷米最后的依仗,他另有底牌。

“要是我不说呢?”

“你会说的。”艾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格雷米猛地抬头,两道妖异摄人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了艾的双眼。

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双如黑夜般的眼睛;在其中,格雷米完全看不见通常中了他摄心秘术后的迷茫和昏乱,只有那深邃无比的黑色。

“好黑,好深。”格雷米无意识地自言自语。

仿佛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之中,又仿佛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海下;无论怎样挣扎,都看不见一丝光亮。意识最后一点清醒,也逐渐远离格雷米的脑海。

第一百六十一章 螳螂捕蝉

艾披着那件神秘的黑色披风,隐身在一株参天古树的树干阴影之后,眉头微皱地,打量着前方十几步外的那幢小楼。

这是个南江坊内普普通通的庭院,那幢小楼也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从外表上看,或许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便是临近的夏岸坊最有权势的幕后大佬之一的摩恩弗里曼勋爵的居所。

当年化名为弗雷顿的弗里曼也未能动摇艾生死间磨砺出来的坚毅心志,何况只是学了个摄心术皮毛的格雷米。

褐发男子格雷米对艾使用了摄心术,反而因为学艺不精,受到了法术反噬。

不过,这样倒也省了艾不少功夫,神智恍惚的的格雷米老老实实地将所知道的弗里曼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诚然,以他的身份,不可能知道弗里曼和其后暗黑圣域的事情,但却让艾掌握了不少这个躲在暗中的夏岸坊黑老大的底细。

自从那天城市中心广场法师公会门前那一幕后,艾本就十分敏锐的感识仿佛有了再次的突破,尤其是在静谧的黑夜间。

虽然隔着十几步远,艾仍能感觉到,那幢小楼里潜藏着莫名的危机和凶险。

艾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暗黑圣域们和其后的强大势力正在搜寻自己的踪迹,身份一旦暴露的话,等待他的,必是死无葬身之地结局。

虽然今晚潜入弗里曼的居所,艾抱了势在必得的决心,却绝不代表他会鲁莽行事。

车轮和马蹄的声音从庭院中的石径方向传来。

一辆没有任何装饰的深色双轮马车驶入了艾的视线。

马车在小楼门廊前停下,车厢内走下一个装束古怪的人,此人浑身上下,包括头部,都罩在一件长长的宽松黑色斗篷内,看不清楚脸面外,连身形也难以辩识。

门廊口早有位管家服侍的仆人等候着,将其迎入了小楼之内。

艾神色微微一动,从黑衣人的走路姿势来看,这人绝不是个高明的武士或是剑手,但从此人的身上,艾却仍然感到了一种稍显陌生的危险感觉。

趁着马车驶离门口的刹那,艾的身影微晃,已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古树之后。

跟随在仆人的身后,黑衣人缓步穿过长长的廊道,尽头处,灯火通明的正厅内,一身华服的弗里曼已经等在那里。

弗里曼的脸上仍是挂着招牌式的亲切笑容,挥手,示意仆人退下后,微微躬身行了个礼,道:

“您就是勒古检察长的那位朋友?真是幸会。”

黑衣人并未回礼,黑色斗篷帽檐下的阴影里,射出幽幽的两道目光光,扫视着厅内,那和小楼外表截然不同的富丽甚至说的上奢华的装饰。

良久,黑衣人才开口说话,声音冷漠中带着讥讽:

“你就是那个摩尔弗里曼?夏岸坊赫赫有名的黑老大?想不到那个破烂地方还出了你这么个有钱人,看来那句谚语‘穷人越多,富人才会越有钱’,真是半点也没有说错啊。”

弗里曼脸上的笑容不变:

“我算不上什么有钱人,京城里,比我有钱的可多得是了;您说的这句谚语,可不是光在夏岸坊才有效的呢。”

顿了顿,弗雷顿也没有继续寒暄打哑迷的意思,而是直接了当地问道:

“尊敬的客人,是否也请您告知身份和来意呢?”

黑衣人不回答,只是伸出了右手,瘦弱的手掌间,突兀地冒出了一团拳头大小橙黄色的火球。

火球光线并不是很刺眼,但从弗里曼的角度,火球周围半步的空间全都在火球的影响下扭曲了起来,使得其后的黑衣人身影显得奇诡无比。

小小的一团火球内,居然蕴含着可以焚毁一切的高温!

弗里曼蘧然动容:

“炽炎火球?您是杜尔会长?”

黑衣人杜尔声音有些怪怪的: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黑社会头目居然能认得这个法术?看来有人说你会点低级的精神魔法应该是真的了。”

收回右手,手中的火球再次如同出现时那样毫无征兆地消失不见。

“听说你在前几天东陆商行拍卖会上,得到了个波旁王朝的古雕塑,我想看一下。”

语气甚是无礼,仿佛这样的要求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弗里曼看上去却并一点也不着恼:

“能得杜尔大法师的鉴赏,是本人的荣幸。”

起身,带着黑衣人杜尔走上二楼的一间密室内,密室正中的石桌上正放着那件小巧的青金石雕塑。

杜尔见到此物,显得有些激动,不等主人招呼,上前将雕塑握在手中,掀起斗篷头罩,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庞,在灯光下仔细打量着。

半刻钟后,杜尔看上去恢复了冷静,将雕塑放还原处,缓缓道:

“此物我有些用处,什么条件阁下愿意割爱相让?”

弗里曼嘿嘿笑了笑,并未正面回答:

“以杜尔大法师的博学,当然知道这个雕塑底座上刻着的符文和图案,和波旁王朝失传的古魔法阵有密切的关联;不过,大法师是否知道,这雕塑并不是一件,而是一套的?”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已经联系上了这件雕塑的卖家。”

“不可能,雕塑的卖家应该已经离开京城了,东陆商行也联系不上他的?!”

“嘿嘿,东陆商行虽然是大陆第一的商行,但是在寻人方面,我这个夏岸坊的地头蛇还是有点优势的。”

杜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说吧,你究竟要什么条件,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当然明白钱不是问题。”

“钱我倒还有些,听说杜尔大法师在古魔法上的造诣无人可及,本人也素来喜爱专研魔法,只是苦于无人指点;不知是否能在大法师方便的时候,上门拜访,聆听教诲呢?”

杜尔脸上闪过冷然不愉之色,旋又压了下去:

“这件雕塑我先带走了,你到我那里不甚方便,有空的话,我会来这里,可以吗?”

“悉听大法师之意。”

弗里曼一点也没有不满的意思,尊敬地躬身行礼。

看着杜尔逐渐远去的身影,弗里曼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敛去,最后只在眼中留下了那丝冰寒如刀的讥诮之意。

密室中,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人的身影,同样一袭深黑色的斗篷,脸上却覆着张闪着银光的鬼脸面具。

此人甫一现身,面具下,如冷电般的两道眼神便在密室四周来回扫了几遍,似有所察的样子。

门后的阴影中,艾缓缓闭上眼睛,屏止呼吸,纯凭灵锐的感识,继续探查室内的动静。

他和带着银色面具的暗黑圣域们可算是老相识了,但眼前的这一位,却给他以不同的感觉:

此人的身手,应该甚至比伦杰都要高上不少;但真正的不同在于,此人身上,似乎没有先前几个暗黑圣域的那种阴狠的杀戮之气,取而代之的,却是种高高在上的傲气。

“怎么了?”

弗里曼的声音响起。

“没什么,一时的错觉而已;对了,刚才杜尔的事情看来进行得颇为顺利,果不出你所料。”

一把陌生而低沉的男声说道。

“也要多谢您暗中相助才是,没有您在一旁,我可不敢独自面对这个大魔法师的。”

“不必客气,此人是下一步计划的关键所在,不容有失;队长既令我助你,我自然会尽力。”

“好了,我不能在此久留,就先走一步;事情若是有变,按老方法找我便是。”

“鱼既然已经咬钩了,便不怕它逃到那里去;接下来的计划,我自会和队长大人汇报,如需您再次出动,当然也不会客气的。”

弗里曼语气淡淡的,却满含自信。

“如此甚好。”

说完,那人随即如出现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密室一角。

弗里曼在密室中沉默片刻,发出几声冷笑之后,将密室大门反锁,随后走到密室最内处,不知在那个角落按动了机关。

密室最内处的墙面无声无息地滑了开来,露出了一道通往地下的黑魆魆的阶梯。

接着,弗雷顿便走下了阶梯。

潜伏一旁的艾并没有犹豫太久,随后跟了上去。

艾隐约听出,弗里曼和暗黑圣域们在进行一个针对那什么大魔法师的阴谋,这却并不放在艾的心上。

他今晚唯一的目标,便是履行当日黑魔森林里的誓言,杀了这个化名弗雷顿的人。

杀了此人后,任他有再精密的计划,也无法进行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流光三折

从另一角度看,京城虽大,消息却流传很快,艾似乎不幸地,已经有了些小小的名声。

若是这个和暗黑圣域关联极深的弗里曼,知道当年他用作弃子的冒险剑手还活着的话,不知又会生出怎样的变数来。

为安全计,艾也需尽快杀掉此人。

阶梯之下,是一条漆黑的密道,曲曲折折,不知通往何处。

艾将自己的身形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凭着感觉,遥遥缀着前方的弗里曼。

刚才那个暗黑圣域,十有八九也是走的这条密道,形式未明确之下,他并不急着出手。

现在的艾,已化身成为一条躲在暗处的毒蛇,在等待着有绝对把握,一击致命的机会。

他有着足够的耐心。

愈往前走,密道里逐渐变得潮湿起来,伸手在墙上抚摸,粗糙的石壁上湿漉漉地,仿佛有水珠不断地渗出来,脚底下也不断有流水的声音。

“这里是京城的地下排水沟渠吧?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心下微微诧异,艾却渐渐加快脚步,悄然朝弗里曼逼近。

蓦地,艾停下脚步,任水流毫无声息地自脚背流过。

前方,弗里曼在一处拐角后停了下来,不知做了些什么,随后,竟一头钻入了面前的石壁,消失不见。

虽然心中诧异,艾还是等了片刻之后,才走上前来。

仔细看下,才发现墙根脚下,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破洞,被一块半人高的石头随意地遮挡着。

因是位处拐角,周围又是漆黑无比,如不是刻意寻找的话,必难以发现。

艾矮下身来,在破洞口凝神聆听了良久,确定洞后没有危险后,这才俯身,钻入了洞中。

洞后是个类似地下洞窟的空间,艾没过太久便找到了行进的方向,因为左侧隐隐有火光传来,在黑暗中显得特别显眼。

走不过多远,只见得弗里曼手中持着个小巧的火把,站在一面高大的石墙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墙上凹凸不平,仿佛雕刻着什么图案,又仿佛只是青苔的堆积。

只见得弗里曼伸手,在石墙上某些地方按动了几下,橙黄色的火光照耀下,石壁上却似有青绿色的诡异光华闪动。

咯吱的声响中,一道暗门在石壁上打开。

“这里,难道是那地下宫殿的另一个入口?”

艾心念电转。

当日艾脱身的那个位于清渠内的入口,由于正处最热闹的曲江坊中心地带,白天直至整夜,都是人流如织,灯火通明。

兼之渠水又清又浅,要再次进入的话,除非又遇上那天的暴雨,否则绝难避开旁人的耳目。

想不到弗里曼家中的密室里,另有通往地下宫殿的秘径,这对艾来说,倒是个极大的意外收获。

凝聚心神,艾远远跟在弗里曼身后,再次步入了这座神秘的地下宫殿。

暗门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两旁厚重的石墙上雕刻着神秘的图案和文字,每隔十几米,或左或右,便是道紧闭着的低矮石门。不时还可以在石门和墙上看到,不知什么年代留下的深深划痕。

从雕饰的图样和风格看,这里显然和当日艾到过的地方一样,属于同一个地下宫殿,但这里建筑的式样却是迥异。

如果说,当日那里是这座浩大地下宫殿的帝王游冶起居的豪华宫室的话,那么今天,这里看上去更像是宫殿里阴森的囚笼监室。

昏暗的通道里静谧非常,偶尔有水滴从头上的天花滴落,砸在地面的青石上,在长长的通道内形成一种诡异的声音节奏。

不知如何,每次进入这神秘的地下宫殿,艾总觉心头有一股无名的压抑,除了周围阴森的环境外,艾灵锐的感识在这里仿佛也受到了不知名的力量的压制,无法延伸出太远去。

这令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脚步。

幸好前方弗里曼走得也不是甚快,有三两次还在拐角过道的门口停下来,似在判别方向。

所以艾也尽跟的上。

现在的情形下,艾已并不急于出手杀人,而是全神记忆着弗里曼行进的路线。

又走了不到一注香的光景,弗里曼的身影消失在一道石门后。

那是个相对宽阔的大厅,空荡荡地,只有一扇窄小的石门正对着艾进来的方向,石门半开着,弗里曼正是消失在其后。

谨慎而小心地走近石门,在艾的感觉之中,石门后,应该是另一条长长的狭窄廊道,似乎并未有什么异常的状况。

艾小心地踏出一步,即将跨过石门的当儿,尚未落地的右脚突然毫无征兆地往后缩回,整个人也已疾速飞退。

从缓步前行,到全速后退间的转变,是如此地突兀,似乎完全摆脱了运动规律的束缚。

就在艾撤回前踏的右脚的同时,石门后飞出一道耀如匹练的剑光,快如闪电般地,自飞退的艾身前毫厘处划破虚空而过。

剑光掠至半空时,突地一折,如影随形地朝下方的艾射去,依旧是如闪电般的一霎而至。

虽然这一折,比之艾先前的突然后退更为不可思议,看上去却丝毫不觉得突兀,就如同光线射到镜面上折射般自然。

就在匹练般的剑光将要划过那条黑色的身影时,半空中,尚未完全落地的艾仿若有所先知般地,整个人突然凌空一个翻腾,又一次险之又险地避过剑光。

“咦?”

一声低呼从门后传来。

势如疾电般的剑光在将将击到地面的时候,突地又反射般地往上一折,但其去势仿佛已有所衰减,剑光的末端在艾胸腹间一闪而过,随后消没,厅内又恢复了原先的漆黑。

黑暗中的艾并没有半点停留,如鬼魅般往后疾退,瞬间消失在厅后另一侧。

半开的的石门后,缓步走出一个人来,手提着柄如流光般闪耀的长剑,身上的骑士甲闪烁着淡淡的银色光芒。

来人并未带着面具,英朗而阴翳的脸庞上有着些尚未敛去的讶色。

门背后又走出一人,到前一人身后的阴影内站定,样子甚是恭谨,却看不清面孔。

手持耀目长剑的骑士并未回头,只是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

“虽然刚才我并未尽全力,但能避开我的‘流光三折’,此人还是第一个;冒险工会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人物?”

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此人身法极其诡异莫测,连我也难以完全掌握其变化轨迹;难怪伦杰等人折在他的手上,事后又难以追查此人的踪迹。弗里曼你这次做的不错。”

“不过此人怎会想到去找你的麻烦的?”

身后那人正是弗里曼,他微微躬身回答道:

“要不是罗亚大人玄妙的‘心动即知’的能力,我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此人的踪迹的;说起来,这人确实来历神秘,我这一路上,设下了两三道魔法探查标记,非但没有一道激发,反而均失去了与我心灵的联系,莫非此人还精通魔法不成?”

“”至于他为何会找上我,我也不得其解,这段时间,我行事已加倍小心,应该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才是。莫非此人?”

正要说出自己的判断时,另一侧,艾消失的入口处走来三个人,让弗里曼停了下来。

三人一前两后,脸上都戴着个泛着银光的鬼脸面具。

“怎样,罗亚?”

持剑的骑士眉头微皱。

为首的那人开口说话,听声音,正是那个先前在弗里曼家密室中现身的暗黑圣域:

“没有等到他,那人并未走原路返回,不知拐到哪里去了,应已有所察觉。”

“那也无妨,这里本就是个进得出不得的大坟墓,密布魔法陷阱。除非身穿幻金制的盔甲,否则连我也不敢随便走动。”

“何况此人已被我流光剑所伤。”

“哦,那就没有大碍了,中了您流光剑,还没有一个人能活过第二天的呢。”

“嗯,话是如此,但还是谨慎些好;罗亚你辛苦些,带几个人守住出口。弗里曼,你那边我会另遣一队暗黑圣域协助你行事,凡事留神,你那边的计划亦是不容有失。”

“是,大人。”

弗里曼应道,旋又略显迟疑地开口道:

“大人,您明天一早是否会去那个叫辛格拉尔的胖子的论剑会?”

“怎么?弗里曼你对这个感兴趣?”

“大人,我刚才在想,那人缀上我,莫非认得我不成?”

持剑骑士截入道:

“我懂你的意思了,你好像曾经说过,那个葛尼亚家新来的剑手,通过血之大赦的家伙,是你的旧识?”

“是,那人当年只是个小小的冒险剑手,被我当做弃子的,不想居然没有死掉,还据说成为了圣域。”

“最开始听说此人时,我还以为只是巧合,同名同姓的呢。那人也是冒险工会的,大人,我想。。。”

“不必多虑,我会去论剑会的。若那人如你所料,就是今晚之人,则必无可能出现;若不是今晚之人,弗里曼你小心些,不要出现在你说的那个人眼前便是了。”

“我可不想因为些须猜疑便对上那朵带着毒刺的玫瑰,那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

第一百六十三章 疗伤

将身法提至极速,瞬息退出石室之后,艾几乎是本能地,避开了来时的原路,而是选择了另一条岔道遁逃。

慌不择路下,艾穿过陌生的廊道,密室,亭阁;狂奔了半柱香的时间,这才停下脚步。

前方已无出路,似是个绝地。

这是个狭窄的密室,四四方方,四壁和头顶上浮雕着几头不知名凶兽的图案,悍厉之气迎面扑来。

艾走到左侧墙角,扶壁坐下,低头看了看,胸腹之间已经血透重衣。

那道剑光及身的刹那间,艾虽然在最后关头,靠肌体的收缩和扭曲硬生生后挪了一寸,但也已受到重创。

但现在仔细看来,剑光并未伤及内腑,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身后的地面上,不时可以看见一点点的血迹,艾却并不担心敌人会循迹追踪而至。

这个地下宫殿里到处是可怕的魔法陷阱和机关,除了自己外,艾不信有人能轻易破解。

敌人绝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绝地反成了自己的生路。

忍住大量失血后的眩晕感,艾深吸一口气,撕开被鲜血浸透的武士服,露出胸腹上的剑伤之处。

鲜血仍不断地从长逾半尺的巨大伤口处渗出来。

伸手从背后的背囊里取出一个小瓶,瓶内是独角翼龙之独角研磨而成的粉末,治疗外伤的圣药。

覆倒瓶口,将粉末倾倒在手掌中,剩下的药末已经不多,但应勉强够这次使用了。

一咬牙,忍住剧痛,将伤处掀开少许,露出的切口平整无比,从其间甚至可以隐约看见内脏。艾不敢迟疑,迅速将药末倾倒在伤口处。

不愧是疗伤圣药,甫一涂上,伤口处撕裂般的痛楚就减轻不少,阵阵清凉的感觉传来;鲜血也渐渐停止了外渗。

几下深呼吸之后,艾又从背囊里取出枚小小的骨针和一团极细的胶线。

独角翼龙的粉末虽然有凝聚伤口的奇效,但此次受伤太重,如不以细线缝合伤口的话,只怕稍有移动便会再次崩裂伤处。

好在艾这几年冒险生涯下来,所受的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对这一套自疗的手法已经是熟门熟路了。

将细线穿过骨针尾部的小孔后,艾便开始缝合起自己胸腹间这道长长的伤口;他的脸色虽然苍白,但拿着骨针的手却不见半点颤抖。

或许是失血后眩晕,感觉变得迟钝的缘故,艾只觉得除了开始几针如钻心般地刺痛外,愈到后来反而觉不得疼痛,仿佛伤口的肌肉变得麻木了似地。

做完这一切之后,艾才稍稍放松下来,思忖起接下来的行动。

今晚之举,确实是艾自己太过大意了,在弗里曼的密室里,对手其实已经显露出发现自己的端倪,但艾却急于斩杀弗里曼,竟忽略了过去。

还好进入地下宫殿之后,或许是冥冥中对危机的直觉,艾一直保持了极度的警惕和小心,这才能在石门后埋伏的敌人发动前的刹那,及时作出退避,否则现在艾必已经横尸于那道石门之后了。

接下来,虽然暂时可以说是安全了,但此地亦非久留之地;除了无处不在的魔法陷阱和机关外,明日一早的论剑会,艾若是不能准时出现的话,必将引起有心人的猜疑。

若是失去这个辛苦得来的侍从骑士身份,用以伪装,京城虽大,艾也将无从遁形。

原路料来已被封锁了,只有稍息片刻后,另觅出路了。

胡思乱想了片刻后,不知是地下密室中空气稀薄浑浊,还是受了伤之后神疲力乏,艾竟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艾突然从地上弹起半个身体;睁开眼,伸手一抹,额上布满了涔涔的冷汗。

从来一入睡便是深眠无梦的艾,刚才却是噩梦连连。

仿佛坠入无底的深渊,与无数不知名的怪兽和强大的敌人恨苦厮杀。身旁却总似有位女子不离不弃地陪伴着自己,此刻醒来,记忆中的印象却是十分模糊。

仿若是赤雪那冷如刀削的脸庞,又似乎是芙雅宜喜宜嗔的冰雪容颜,但无论如何回想,都只剩下似是而非的痕迹而已,最清晰的,却是一股似曾相识的淡淡幽香。

“每天早上醒来,最深刻的梦境吗?这就是我的梦吗?”

艾苦笑着喃喃道,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杂念抛除出去。

清醒过来,片刻之后,艾突然发现了件令他震惊的事情。

胸腹间的伤口处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甚至在刚才弹起身来的剧烈动作之后,都没有丝毫痛楚传来。

周围仍旧是黑漆漆的一片,但这并不能阻挡艾具有强大夜视能力的锐利双眼。

俯头细看下,长长的伤口处已不再往外渗血,但却泛着种不正常的死灰色。

伸手用力按了按,仍是感觉不到任何痛楚,甚至伤口处,都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指活动。似乎那里的肌肉皮肤都已经完全石化枯死。

定了定神,深吸口气,艾闭上眼睛,心神内守,全神观测起自己身体的现状起来。

完全的寂静之中,呼吸,心跳,甚至血液流淌的声音渐渐响了起来,全身的状态,犹如一张缓缓展开的画般,逐渐在艾脑海中清晰起来。

在这种专注的状态之下,艾感觉到胸腹之间,以那道可怕的剑伤为中心,仿佛横亘了一块冷冰冰毫无生机的巨石,而且这种感觉正缓慢地,一点点地朝周围躯体扩散开去,所到之处,艾可以清晰的觉着,自己肌体的生机正一点点地流逝,就如时光突然飞逝般地,衰老腐朽下去。

按这种态势发展下去的话,艾可以简单判断出,到不了明天天明,自己就将化成一具毫无生机的腐尸。

重伤后,又遭逢如此奇诡凶险的事情,一丝恐惧不安的感觉慢慢浮上心来。但艾却并未让这种感觉占据自己的心神,嘴角浮出淡淡的冷笑:

“怎么,你也在怕死?”

收慑心神,静心思索着可能的破解方法:

“这应该就是这道剑伤造成的,但这剑上居然附有如此诡异的效果?难道是某种剧毒?不,不对,独角翼龙的粉末除了能疗外伤外,也是出名地善解天下奇毒,就算无法全部解除,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没有一点的效用。。。”

脑海中突然灵光闪过,想起以前,在冒险工会时听说过的一些神兵利器的传说:

“莫非剑上附带的是某种邪异魔法?”

想了片刻后,艾伸手解下背后的黑色披风,将其裹在伤口处,缠紧。

这件神秘的披风似乎是所有魔法的克星,但艾丝毫不了解这件披风的来历,也不知道如何使用才好。

可现在艾只想到这么个办法,只能这么死马当活马医,企盼披风能自己发挥效用了。

接下来,艾不敢再次睡下去,而是靠着墙,缓缓调匀呼吸,进入深沉的冥思之中,他要激发起自身身体求生的本能,对抗伤口处奇诡的症状。

万籁俱寂中,艾的眼前,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那闪电般耀目的连环三剑来。

毫无疑问,劈出这三剑的那个人,是艾有生以来,所面对的最强的对手。

但即使是亲眼所见,艾仍然难以置信,那如同神迹般的剑光是出自区区凡人之手,凌厉无匹,却又如阳光般无可躲藏。

脑海中,那之字般的剑光一遍遍地重复,愈来愈清晰。

黑暗之中,艾的脸色沉静如水,盘坐着的身躯却在微微颤动着,尤其是放在膝上的双手,不时不自觉地震颤,仿佛随时会弹起握上身后的剑柄。

两边额角上,却有冷汗不时地冒出。

蓦地艾浑身一颤,睁开了双眼,再一次清醒过来。

在脑海深处演示了将近上千遍,其结果却是千篇一律;艾沮丧地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将身法发挥至极致,怎么尽力躲避下,都无可能避开那最后一折的剑光;能像现在般只伤而不死,已经是无比侥幸的结局了。

那电光火石间的三剑,从头至尾,每一个细节,都犹如刻在艾的脑海中般,但他仍然无法领悟这三剑中蕴藏的玄奥;仿佛这三剑背后的圣域力量,已完全超越了艾现在的层次,超越了他所能掌握的范畴。

拔出破甲,手腕微微抖动,锋利无比的剑锋在左手食指上刺出了道深深的伤口。

十指连心,尖锐无比的痛楚让艾再次冷静了下来,甩了甩头,抛去了脑海中失落,沮丧和困顿的负面情绪。

这几年成为冒险剑手以来,艾不知面对过多少凶险;但每一次经历过生死悬于一霎的危局,都只会让艾变得更为强大。

因为艾已经习惯漠视生死,再强大的力量和对手,都不会让艾畏惧和退缩。

艾相信这次也不例外,世上绝没有无可破解的剑式;他不会让自己就此被击溃,一蹶不振。

刚才脑海中的演示里,艾好几次都已经感觉到奥秘就在眼前,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雾纱,但每次要快突破这层雾纱时,才发现这仿佛只是错觉,那看似薄薄的雾纱,却只是吞噬旅人的无底迷宫的刻意伪装。

艾全身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不再刻意地想着破解或是躲避那惊世骇俗的三剑,心中渐渐一片清明。

但那之字形的剑光,却并没有消退,仍然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出现,只是愈来愈慢,愈来愈清晰。

第一百六十四章 论剑会

渐渐的,不知何时起,艾的身上似有了一层深幽的蓝色光芒浮动。

这蓝色的光芒,在这间黑暗的斗室中,益发显得如真似幻。

突然间,艾再一次从地面弹起身来。他感觉到,伤口处又传来丝丝的刺痛。

低头细看之下,胸腹之间,那原本一大块的死灰色肌体又回复了正常肉体的颜色,其间的血脉也似已开始流通。

“恢复了吗?真是好运气。。。不行,我得赶快找到另一处出口才是。”

艾跃起,往斗室唯一的出口奔去。

当艾从夏岸坊东侧,一处偏僻的小院中的枯井中冒出头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抬头望了望天空,

“论剑会应该快要开始了吧。”

将黑色披风紧紧裹在身上,艾悄无声息地潜出了院子。

出了院子之后,艾并未急着往论剑会的地点赶去,而是在街上寻了家旅舍,付出了几枚金盾给店主后,艾很快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齐胸高的大木桶内,满满地盛着雾气腾腾的热水,水中按艾的要求,放了不少上等的香精,浓郁的香气随着水汽弥漫在整座房间之内。

艾跳入桶中,迅快而仔细地洗净了身上的血迹,以及血腥气和药末的味道。

独角翼龙的粉末不愧是疗伤圣药,只隔了一夜,伤口处已经有结痂愈合的迹象;虽然如此,剧烈运动下,伤口仍有再次破裂渗血的可能。

擦干身体后,艾用事先准备好的白布,在胸腹伤口部位紧紧地裹了几层,随后,穿上新买来的武士服,背上长剑。

对着屋角的镜中看去,镜中的人,外表上看不出半点重伤未愈的迹象;只是脸色仍有些失血后的苍白。

微微提升了一点呼吸的频率,让血液加速运行后,艾冲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笑了笑,随后快步走出了旅舍,往论剑会的方向走去。

城东,雷霆剑士行会的总部所在地。

平日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大街上今天却是行人绝迹,大街两头百米处,都站立着一群身穿整齐剑士服,胸佩雷霆标记的大汉,整段路,都被大汉们封锁了,杜绝一切闲杂人等靠近。

时不时却有豪华马车自街道两处入口驶入,径直进入了中门大开的剑士行会大楼中去。

雷霆剑士行会身为大陆七大剑士行会之首,在京城里势力更是根深蒂固,大小豪门贵族多有子弟加入行会学习剑艺,号称贵族的剑士学校。

现任会长顿克是京城里有名的圣域高手,最近更是受封勋爵,算得上是半个上层人物了。

剑术作为贵族基本的六项礼仪之一,流传到现今,也更多地只是礼仪的作用了;说是如此,京城里大小贵族们对此仍是乐此不彼,究其原因,除了搏个武勇的虚名外,也与交流剑艺近来愈来愈成为上层豪门间聚会消遣的流行趋势有关。

雷霆剑士行会,自然成为这类活动的首选地点,因此这条大街上的居民们,看到今早这样的情势,亦不会大惊小怪,自然识趣地退避三舍。

大街东侧,突然传来一阵急如奔雷的马蹄声。

这边的头领剑士脸色一沉,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抬眼看见街角处,旋风般疾驰而来的几匹如龙般的雪白骏马,浑身一震下,脸上马上换上了恭敬,畏惧甚至羡慕混杂在一起的神色,大声叱喝着自己的同伴快速退往两旁,让开道路。

骏马自两排俯身弯腰的剑士中驰过时,街上依稀有人惊叹的声音传来:

“圣天龙驹!”

直到大厅前,来人才勒止马匹,骑士们轻松潇洒地跃下马来,朝厅内走去。

这是个正方形的大厅,长宽各长约百步,十分宽敞明亮。

大厅地面是用长条的紫松木交错拼成,上面铺设了金毡草编的软席,人走在上面,松松软软的。

左右两侧是各一排十几间的静室,供剑士们冥思静修之用;只在正中留出了约五十步见方的地方,稍稍高出地面,充作演武场。

此时的大厅之内,已经有了百来位宾客,大多数并未在静室内休憩,而是三五成群,闲聊着什么。

其中,绅士们自然是一身轻软的剑士服,腰中多悬着用来充场面的轻薄刺剑。

令人吃惊地是,在场居然也有不少于男士们的女客,却都仍穿着豪华的长裙,不少身上还挂满了各式的名贵珠宝,浓郁的香水香粉气息在剑术道场内蔓延着,仿佛接下来的并不是剑术对决,而是一场名流舞会或是热门歌剧表演。

靠近门口的位置,迪凡雷诺骑士以及枫羽正和几位贵妇们站在一起,谈笑风生,看几位华服美妇时不时不顾礼仪地发出阵阵娇笑,便可知谈话的内容多半和剑术无关。

雷诺骑士一转头,瞥见门口走进来的几人,脸色微变,道了声‘告罪’,往来人迎了上去,开口问道:

“厉大人怎地也来了?我记得圣骑士们从来不参与这样的论剑会的。”

来人正是文森特厉,驻守皇宫的两位圣骑士长之一。

文森特笑着应道:

“主人未在场,我也就直说了。以前的那些论剑会,都不过是笑话而已;今天却不同。虽然在京城,也难得有机会见到圣域高手间的对决,自然要前来观摩了。”

此时道场的主人,顿克勋爵闻讯匆匆赶了过来,躬身行礼,道:

“能得圣骑士长大人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这次的论剑会必当是一场剑术盛事了。”

文森特只是淡淡回礼说道:

“勋爵大人不必客气,还请去招呼其他的贵客,我等自便既可。”

这里的一翻扰攘,引起了厅内不少来客的注意。

这其中,一个身材十分高挑的年轻女子尤为引人注目,该女子并未着流行的束腰长裙,而是一身男式的剑士服,紧身的服装益发衬托出女子修长婀娜的身姿。

见到女子朝这个方向走来,圣骑士长文森特厉也不由得脸色微变,苦笑着说道:

“那位该就是大名鼎鼎的阿尔伯特家的大小姐了吧?看来我还是暂避一下的好。”

雷诺骑士嘿嘿冷笑道:

“可不是么,就是那位十五岁就说出‘我将来的男人,不但要在剑术上胜过我,那个。。。功夫也要比我强’的惊人之语的淑女了。”

“怎么,圣骑士长大人之前没见过吗?不过既然被她盯上了,怕就溜不掉了。”

说话间,年轻女子已经走到了近前,近距离看之下,女子的身高几乎及得上迪凡和文森两人,一头金色的短发,脸上的肌肤呈小麦色,鼻梁高挺,一双大睛偏偏妩媚含情。

整个人,给人以英气勃发的同时,又带着种异样的魅惑吸引力。

女子看着文森,眼神直接而大胆,片刻后才行了个剑士礼,娇笑着说道:

“这位是圣骑士长厉大人吧,菲娜总算是见到了真人,果然是个真正的男人;”

接着,略带不屑地瞥了一旁的迪凡一眼,道:

“小公爵大人也在这里啊,好久不见,听说你去军队混了几年,怎么还是那副油头粉面的德行?”

迪凡摸着鼻子,苦笑着回击道:

“彼此彼此,阿尔伯特大小姐也还不是一副男女通吃的老样子?作为名门闺秀,不穿宫裙,身上连件女人的珠宝首饰也没有,反倒挂了柄剑,真是不伦不类。怎么,今天来又要打谁的主意了?”

菲娜丰润的红唇瞥了瞥:

“放心,自然不是来找你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的。哼,本大小姐又不是老的没有男人注意了,要靠珠宝来遮丑。”

转向文森特,笑着说道:

“想让圣骑士长大人帮我拿个主意,今天的论剑会谁会赢啊?好帮本小姐下注,赢上几百个金盾的零花钱。”

“怎么,今天的论剑会也有人开赌?”

文森特语带不信地说道。

“自然,有菲利普这个老赌鬼在,怎么会没有赌局呢?圣骑士长大人,您的眼光可是最权威的了,可不要藏私哦。”

文森特笑了笑:

“多谢菲娜小姐信任。不过,这我还真的说不上来,葛尼亚夫人的那位侍从骑士,虽然在血之大赦和之后的帝诞比试中闯出了极大的名头,我们的副团长大人更是亲口指认此人有圣域的实力,但我本人毕竟未能亲眼见识过此人的身手,因此无法做出判断。”

“倒是辛格拉尔伯爵方面,据说今天出场的是博伦省的米伽,此人是少有的几个精于实战的圣域,在东北一带名声极响,据说实力绝不在我们圣骑士之下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对手的身份

菲娜继续刨根问底:

“哦,骑士长的意思更倾向于那个外地的胖子咯?不过我听说那个艾用的是什么‘夜之冰痕’的名剑,说是什么大凶器,是不是会赚些便宜啊?”

文森特点头道:

“大小姐果然消息灵通,我也听人提及了,此人确实是用的‘夜之冰痕’,此剑是人族工匠的巅峰之作,锋锐无匹,剑下饮血无数;说起来,此剑的上一任主人,正是败在我们副团长之手的。不过,话又说回来,米伽手中的斩龙剑,也非凡品,兵器上不会吃太多亏的。”

菲娜眼珠一转,露出狡黠的表情:

“人族工匠的巅峰?听说骑士长大人的佩剑是罕见的神兵,不会比不上这把剑吧,不知可否让我开开眼界啊?”

见菲娜露出了真正的意图,文森特苦笑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解下佩剑,递了过去:

“我这把流光剑,虽然有些来历,也只是前朝的炼金大师,用上古秘法附上了威力强大的魔法而已,或许稍胜‘夜之冰痕’一筹,但还算不上什么神兵。”

见菲娜似懂非懂,开口欲问的样子,文森特先一步耐心地解释道:

“所谓神兵,当有灵性!可惜除了那些传说中,天地自然生成的上古神兵之外,后天锻制的兵器,要产生灵性实在太难了,历练,机缘,运气缺一不可。”

“据说当年曦皇曾举全国之力,搜集了上万把名剑,用尽各种方法培育了几十年的时间,也没有一把能孕育出灵性来。这百年来,有据可考的后天形成的神兵,也只有当世七传奇之一的格伦法诺的屠龙弓了。”

“自古以来,只有古精灵族人才有锻制神兵的能力,但据说,他们采用的是祭献自己的灵魂的秘法,所以数量也是极少的,现在流传下来的神兵,多是指的这种了。”

“人族工匠们,为了和古精灵族的神兵对抗,采用了两种方法,一种便是搜集天地间最罕见的材质,由锻造大匠穷极心力,千锤百炼后铸成兵器,另一种便是用炼金秘法,在兵器上附上各种奥秘的魔法。两者虽然各有千秋,但比之有自己生命和灵魂的神兵,还是不在一个等级上的。”

说了良久,见菲娜终于将手中把玩着的‘流光剑’回鞘,恋恋不舍地归还了过来,文森特这才松了口气,正欲接着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传来一片扰攘声。

转身看去,原来是有人来了,来的正是今天的主角之一,辛格拉尔。

胖子脸上神采飞扬,所到之处,频频地与人打着招呼,看来自那次晚会和拍卖出名之后,已经成功地融入到了京城上流社会之中去了。

菲娜见到辛格拉尔,似乎生出了兴趣,移开话题道:

“这个胖子近来风光得很,这几天,不少仰慕那朵玫瑰的公子哥儿前去挑战,都被他手下的另一个叫做蒙忽尔的高手击败了,那个什么米伽甚至都没有出手过。”

“这里好像也有个公子哥儿,自称是圣域高手呢,就不知有没有胆气去教训一下这个外乡佬,让他知道,京城里不光是些娘娘腔呢?”

迪凡出奇地没有反击,只是看着辛格拉尔脸上堆满殷勤地,走向大厅另一侧人群之中的葛尼亚夫人,眼中难以察觉地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

。。。

艾走近雷霆剑士行会大门口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悬在碧空之中,初秋的阳光照在身上,煦煦暖暖的,有种慵懒的舒适感觉。

见把门的剑士在自己身上扫了几眼,脸孔一板,便要上来拦截时,艾从怀里取出葛尼亚家的玫瑰纹饰,佩在胸口。

为首的剑士脸色顿时改变,挥手喝退了身后几人,恭谨地让开道路,怪异的眼神却一直留在艾的身上。

大步踏入道场,厅内已经是高朋满座,宾客云集。

尚未及看清厅内的情形,斜刺里冲过一个人来,一把拖住了艾。正是早就守候在门口的兰特骑士。

“说什么要静修备战,怎么突然间就不见了踪影,我还以为你胆怯避战了呢。”

一脸焦躁的兰特努力压低声量,责问的语气却甚是不善。

艾的眼中突然闪过如刀剑般刺眼的锐芒,凌厉的杀气瞬间让这个仍唠叨不止的中年骑士一惊,停了下来。

再看时,他眼前的黑发少年仍是不喜不怒的平淡表情,似乎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没什么,只是出去走走,调整一下心境而已。”

艾缓缓开口。

“好了,不说什么了,这里杂人太多,快随我来。”

见有人已经注意到这里有葛尼亚家的人,想要上来搭讪的样子,兰特不欲在纠缠下去,托着艾往一旁走开。

道场尽头的一间静室之中,艾一人独坐在草塌上,养神调息。他的身上已经换了兰特特意带来的家族骑士便装。

今日的论剑会算不上什么正式的活动,因此无须穿戴骑士甲胄。

静室的移门并未完全拉上,从艾的角度,可以看见大厅的当中,美艳绝伦的葛尼亚夫人正如众星拱月般地,被十来位绅士围在中心,愉快地谈论着什么。

辛格拉尔伯爵赫然也在其中,今天葛尼亚似乎转变了态度,不再如先前那般,对他丝毫不假辞色;弄的这个胖子眉飞色舞,好像已经赢了论剑会,升格成为了葛尼亚的守护骑士,紧贴在葛尼亚夫人周围,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收回眼光的时候,艾瞥见一行人正朝葛尼亚和辛格拉尔的方向走去,为首的是枫羽,那个雷诺骑士以及一位身穿银色轻甲的圣骑士。

艾不可遏制地浑身一震,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心下却翻起了惊天巨浪。

昨晚在地下宫殿的交手,虽只是短短一瞬,但因对手并未戴上面具掩饰的缘故,以艾在黑暗中的视觉,已经记住了对手的长相。

正是眼前的这位圣骑士长,‘流光剑圣’文森特厉!

幸好艾当时浑身连头脸都罩在黑色披风之下,相信对方应无法根据相貌和身形认出自己,可只要一动手论剑,以对手的高明,只怕十有八九便会判断出自己的身份来。

“逃?现在不战而退,已经无用,身份十有八九也将暴露;战?对手应是有备而来——此人除外,在场的至少还有三个圣骑士,任一人只怕都不是受伤后的自己能应付的。”

艾心念急转下,一时间哪里找的到应对眼前危局的办法,额上隐见汗珠渗出。

与此同时,与艾遥遥相对的另一侧的那间静室中,老者米伽正盘膝坐在榻上,闭目养神;膝上横放着一柄形制惊人,通体青光濛濛的巨剑。

矮塌的另一头,整齐叠放着一叠纸张,如有人翻看,便会发现,这些是记载着艾在帝诞竞技里的详细资料,上面不但列明了艾每一战的对手和取胜方式,更有对艾作战方式和风格实力的分析和判断。

“咯咯”轻微的敲门声传来。

“进来。”米伽睁开了双眼。

来人是辛格拉尔,身后跟着一个满脸强悍的光头大汉。

“哈哈,没啥事,就是看看大师准备得如何了。”

辛格拉尔笑嘻嘻地说着。

“你给我的那些聚金赌坊收集来的资料,我都看了。此人虽然也不弱,而且最擅长的便是先采稳守之势,待敌人急于进攻之下,露出破绽然后乘隙一举击破。但大人放心好了,吾已有了应对之策,此战吾必胜。”

米伽虽然先前语中对艾多有不屑,但此人确实是久历实战的高手,对任一对手,都不会稍有轻忽之意。

“哈,有米伽大师出马,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辛格拉尔身后的光头大汉突然插入道:

“杀鸡焉用牛刀,何必劳动米伽大师,派我出手的话,一样能为大人挣得荣誉的。”

“嘿嘿,蒙忽尔,”

辛格拉尔拍了拍光头大汉的肩膀,

“你的实力我自然相信,不过今天,除了要击败那个家伙外,更是要展示我的实力。米伽大师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放心,你的心思我明白,今后有的是机会,让你在京城里的头面人物们前大展身手的。”

此时,一声响彻全场的锣声,宣告论剑会即将开始。

场内的人群纷纷往两侧退去,空出了当中的平台和周围一圈的地方。

淑女贵妇们多进入到静室之中,隔门远观,而绅士们也都退得远远的,身前都有家族骑士护卫着。

谁都知道,今天的论剑会可不比平常日子的那些表演,而是真刀真枪的比试,而且参与的两方都是圣域高手,对身份高贵的观众而言,自身的安全自然是最重要的。

中央平台的两侧,各自站立了一排七八个剑士,都是剑士行会的高手,手持轻盾,应是用来应对意外,以确保旁观者的安全。

宾客之中,只有自恃身手高明的,如几位圣骑士,迪凡,枫羽等人才没有退开,就这么站在台旁,一副轻松自然的样子。

说来奇怪,阿尔伯特菲娜居然也在其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剑莲再现

清场之后,此地的主人,本次论剑会的仲裁长,顿克勋爵走上台去,向两侧行了个剑士礼之后,俗套地讲了些剑道的礼仪风范后,又介绍了本次论剑会的宗旨,规则和双方人选后,正要宣布论剑会开始时,一声“且慢”从辛格拉尔那侧传了过来。

说话的正是辛格拉尔本人,这个胖子满脸堆笑地快步走上台,朝四方做了个罗圈揖,大声说道:

“正如在场的美女名媛,仁人志士所知,鄙人是个乡下来的粗人,不懂礼仪;初入京时,见到葛尼亚伯爵夫人,惊为天人,震惊下有失礼数,还好夫人大人大量,没有怪罪,反而给予本人今天这么个展现诚意的机会”

“鄙人特此宣布,无论本次论剑会胜负如何,鄙人都会将这件谜之王冠敬献给夫人,以表鄙人诚挚的歉意和谢忱。”

说毕,举起手中那顶得自东陆商行拍卖会的王冠,交到了身旁一脸惊诧的顿克勋爵手中。

晶莹剔透的水晶王冠顿时吸引了场中多数人尤其是贵妇人们火热的眼光。

见到这幅情形,枫羽笑着对身侧的迪凡说道:

“这个胖子倒是大手笔,这么一来,即使他仍得不到葛尼亚的青睐,估计也会有不少京城里的贵妇人们主动投怀送抱吧。”

迪凡骑士只是冷笑了几声:

“再怎么,也及不上你的风流手段呢。”

顿克会长终于宣布论剑会开始。米伽首先从辛格拉尔的方向登场。

米伽并未穿剑士服,而是一袭雪白的长袍,只在腰间系了条布带;赤着双足,单手提着斩龙剑,银白的长发下,脸部肌肤红润细腻如同婴儿。

此人看上去的确是一派顶尖高手的风范。

艾走出静室的时候,道场中已经安静下来。

环目四顾,周围的男男女女们或正襟危坐,或昂然肃立,展现着贵族们在论剑会上应有的风度和礼节;但艾却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很熟悉的,类似雪梵地下竞技场或是血之大赦那天里的光芒。

台上也铺着毡席,松松软软的,走在上面悄无声息地。

艾踏出第三步时,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身上未愈的伤势,周围众多的看客,虎视眈眈的圣骑士,都被他抛到了脑后,所有的注意,都专注到了前方那个白色的身影上。

事到临头,艾自然而然放下了对身份暴露的顾虑,该来的总是回来的,躲也没用。

况且,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过了米伽这一关,否则都是白费。

从米伽上场时表露出来的气势,艾已经深切感觉到眼前这个对手的可怕。当然,还有对手身上那股让艾完全冷静下来的,隐藏压抑得极好的深沉杀机。

见艾在台上站定,米伽并未迟疑,抬步,缓缓朝艾逼去。

强凝无比的气势随着他前进的步伐,一点点催发,脚步虽然缓慢,却给人一种泰山压顶,势不可挡的感觉。

艾却是恍若未觉似地站在原地,只是反手拔出了破甲,指向前方,动作轻柔写意,好像只是在自家的庭院里独自练剑一样。

米伽脸色微沉,青色的斩龙巨剑往前轻轻一点,一道锐利的碧色气剑脱锋而出,朝艾迎面刺到。

对着这试探性的一剑,艾脸容平淡无波,上身朝后一仰,剑气擦着额角呼啸而过。

就在艾身体刚一后仰的同时,本来缓步前行的米伽突然加速动了起来,迅疾扑前,口中低喝一声:

“斩!”

双手同时握上剑柄,斩龙剑高高举起,以雷霆万钧之势朝艾当头劈了过去。

艾后仰的身躯如弹簧般扳了回来,眼中闪过锐芒,同样弓身跃前,破甲掠出一片模糊的幻影,毫不迟疑地迎了上去。

随着他的动作,一股冷厉如刀锋的凝炼杀气顿时从艾身上蓦然爆发出来,狠狠刺入了对面米伽如山岳下压般的狂猛气势之中。

让人顿时记起,这位才是杀人无算的‘血之大赦’的胜出者。

“锵”然激响中,双剑交击,迸出一团刺目的星火。

艾的身形应声往后抛飞而起,而米伽只是微微一挫,随即毫不停顿,双足用力蹬地,斩龙剑划出一道青光,朝半空中的艾紧紧追杀过去。

艾抛飞在半空中的身形突然凝滞了一下,随后,一朵深黑至有些妖异的剑莲自艾的手上高速旋转绽放,瞬间吞没了追击而来的米伽和青光。

“破。”

米伽急怒的低喝声传来,青光随之大盛,似要破黑莲而出。

黑莲却仍然悬浮在半空中,绽放到极致灿烂之处,那无比深邃的纯黑刹那间似让观战的众人眼前失去了其他颜色。

一瞬之后,才与青光同时消没不见。

随后,无数尖锐至似能刺破人的耳鼓的金刃破风声,以及一声沉郁如闷雷般的劲气交击声这才传遍了全场。

米伽首先落下地来,却似已站不稳身形,踉跄后退几步后,用斩龙剑拄地,方才勉强站定。

青色的巨剑上已然多了几道明显的缺口,但比之其主人,却又好的多了。

此时的米伽,身上布满了狰狞可怕的剑伤,乍一看,仿佛如同血人一样。

艾随后落地,只是晃了晃便站稳了,他上身的骑士服也已经被鲜血染透,却一时看不清伤口在那里。

事先任谁也想不到,这一场看似风雅的论剑会竟会变得如此惨烈,只是区区三招,便已结束,且是两败俱伤之局。

高亢的惊叫声从两侧传来,应该是在座的贵妇人们被眼前的血腥场面惊吓到了。

来此的男士们多少均自矜于剑术,自然不会被这么点血腥吓到,但脸色也多变的灰白。

刚才半空中那朵黑色的剑莲和青光交击的刹那,凶厉强悍至无可抗拒的杀气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这才是圣域高手全力交手的威势。

站在前排的文森特和另一位圣骑士罗亚交换了个眼色,均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不是昨晚那人!”

昨晚那人,令人印象最深的,便是那隐匿诡秘的身法,能凭身法便躲过圣骑士长文森特厉的绝招‘流光三折’的,必然是一种精于诡秘变幻的圣域力量的展现。

而这里,艾刚才已经展示了‘黑色剑莲’这种强攻式的圣域力量。

天下间,应该没有谁能精通两种截然相反而又都臻于极致的圣域力量,除非他对圣域本质的了解,更在圣骑士团的骑士长之上。

文森特的身侧,俏然挺立的阿尔伯特菲娜直直地盯着艾,眼中带着一抹狂热之色,半饷后,才说道:

“圣骑士长大人,这次你好像看走眼了咯;他刚才那黑色的莲花剑招,好强!不知是什么来历?”

文森特笑了笑,说道:

“这招剑莲攻击,应该是百年前南方的一个家族的圣域秘技,据说失传了,想不到今天在此人身上重现。”

“我曾经听说过这种招数,是在瞬间将所有身体和精神之力量,集中于一起爆发的孤注一掷的攻击方式,今日一见,果然威力惊人。”

“不过,”

文森特稍稍停了停,

“今日之战,看上去虽然那个米伽吃亏稍大些,但论真正的实力,应该还是米伽比那个艾胜过一筹。”

“哦?”

此言一出,旁边的迪凡也引起了兴趣,

“骑士长大人是如何做出这样的判断的呢?”

“今日之战,米伽在战术上犯了个小小的错误,他本来的计划,应该是想用气势压制对手,逼对手采取守势,自己则稳扎稳打,步步进逼,慢慢积累胜势后再一举击破。”

“没想到他的对手识破了米伽的意图,竟然毫不退让,一出手便是不留任何余地的决死杀招,米伽仓促应对下,力量应未运足。”

“小公爵大人也是圣域高手了,当知道在此情况下,最后仍是拼了个两败俱伤的话,便可判断出,对圣域的力量的掌握,米伽要胜上一筹了。”

见迪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文森特又说道:

“不过,这个艾对局势的判断之敏锐,决断之狠辣,确实让人惊叹。”

另一位圣骑士罗亚插入道:

“话说回来,此人这招剑莲,确为极其罕见的背水一战的攻击方式,不胜则死;若我事先不知道对手有这么狠厉的招式的话,恐怕十有八九也会采取米伽的战术的。”

“很精彩的一战呢,今天算是没有白来。”

文森特轻描淡写地说道,算是今日此战的最后总结,随后微微躬身行礼,带着另三位圣骑士转身,告辞离去。

场中,艾和米伽犹然隔远相持,全然不顾周围的喧嚣动静。

不时有鲜血从两人身上滴落下来,溅落地面。

眼见两人都已无再战之力,担任仲裁的顿克勋爵匆匆跑上场来,大声宣布,此次的论剑会做和局论,并吩咐剑术道场的剑士们尽快带两位‘勇敢的剑士’下场休息疗伤。

被人搀扶着走下平台的时候,米伽最后看了艾一眼,眼神中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发现的疑惑之色。

第一百六十七章 结局和休养

米伽自己知道,他的伤看上去虽然吓人,却都只是皮肉之伤,只要救治及时,不会危及生命;但而作为当时直面那朵凌厉黑色剑莲的人,米伽最清楚那夺命剑莲的威力。

那朵剑莲,在绽放到最灿烂的时候,似乎是刻意地收敛了一下,没能爆发出全部的杀伤力,否则米伽很明白,此时的自己应已横尸当场。

目前的结局,是对手经验不足,为自己的拼死反击所慑,还是,有意地手下留了情?

米伽一时间无法做出判断。

看到四个圣骑士的身影走出了剑术道场,艾这口气才完全松了下来。

这一战之后,他可以说是伤上加伤,晃了两下,再也支持不住,单膝跪地,破甲插入地面,支撑着身体。

抬手,挥退了欲上来搀扶的雷霆行会的剑士,艾深吸几口气,咬了咬牙,勉力站起,独自往静室的方向走去。

他并不想让外人处理自己的剑伤,从而发现自己被流光剑所伤。

艾平日里最擅长的战法,确实是米迦所预料的,开始时避敌之锋锐,等到确定能抓住对手的破绽时,方才作凌厉反击;就如一条盘踞的毒蛇,不击则已,一击致命。

但今天一开始交手,艾便下定了速战速决,全力一搏的决心。

除了身上的伤势让他无法拖延太久之外,窥伺在一旁的圣骑士才是他最忌惮的原因。

只有通过这种最直接最激烈的进攻方式,才能最大程度上区别于昨晚那个身法鬼魅的自己,从而降低自己被认出的风险。

艾也在赌,赌今天在场的圣骑士,之前没有亲眼见过自己在帝诞竞技场的比斗,不至于怀疑起自己风格的突变。

而在半空中,释放出那朵黑色剑莲完全威力的最后一霎,艾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杀意;他不想将米伽斩杀于当场。

并不是艾对米伽抱有善意,或是为辛格拉尔之前拉拢的提议所打动。

原因只在于,米伽已是公认的顶尖的圣域高手,甚至能和圣骑士比肩。艾若当众将他斩杀,自身的实力将展露无疑,反而将引起有心人的怀疑和警觉。

毕竟这种层次的高手,既便是在京城里也太少见了,又怎么会甘于做一个小小的侍从骑士呢。

战个两败俱伤,甚至稍落下风,那就基本符合众人之前的判断,不至于引来太多不必要的关注。

今日一战,为了掩饰自己,艾可以说是尽其所能。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还好从目前看来,艾的努力并未白费。

夏岸坊,流浪之风酒馆。

艾独据沿街的的一桌,眼神淡然地看着街外的景致,手中惯例提着一杯麦酒。

今年新出的麦酒已经上市,虽然比不上陈酿的麦酒浓郁,回味绵长,但却胜在那股带着淡淡苦味的清香,这向来是艾的最爱。

配上肥甘的现烤圣河鲑鱼和鲜辣的酱料,正是相宜得彰。

现在正是快要晚饭的时候,酒馆内三五成群,喧闹的很。

以艾的感知能力,不需刻意为之,便能听清楚周围人的谈论话题。最多的,当然还是城里贵族们最近的那些八卦,诸如外地来的粗鲁胖子如何法宝尽出,意图染指京城里艳名最盛的那朵玫瑰等等,说者无不言之凿凿,口沫横飞,好像都是自己亲身经历似地。

此时距离上次的论剑会,已经过了约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间,艾借口养伤,难得清闲地独自在葛尼亚的小小庄园内静养着。

那位绝代妖娆,葛尼亚夫人,只是在论剑的当晚,象征性地来安慰了艾一下,接下来,便又继续她那夜夜笙歌的迷醉生活。

仿佛艾这位在任何贵族都愿花血本拉拢的圣域高手在她眼里还不算什么似地。自然,艾也乐得清净。

反倒是兰特骑士对艾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不再有事没事地要教导艾什么礼仪规矩之类的。

从艾的角度,正好对着窗外街角处那幢低矮的小楼。

斜阳的光辉一点点黯淡下去,照在两层的小楼上,给人以一种破敝陈旧的感觉。

小楼的门楣上,镶嵌着一块泛着绿锈的圆铜牌,上面刻着交叉的剑盾。

这里正是冒险者工会在京城里的唯一据点。

离此不远,便是艾上次脱身的小院。

看着街上往来忙碌求生的人群,艾心下有种莫名的感慨,芸芸众生,任谁也没有想到,在自己的脚底下,黑暗的地下,有着同样伟大却凶险无比的黑暗之城。

艾并未打算到这里的冒险者工会去,工会里龙蛇混杂,各方势力的人都有,里面说不定会有些暗哨之类家伙的潜伏着,等着自己送上门去。

艾却未料到这座小酒馆内也有不少类似的人物。

甫踏入酒馆的时候,艾便感到几道不善的目光投了过来;坐下之后,门口那黑黑的瘦小汉子和柜台前的那个大胡子更是不断地扫视着艾这个方向,毫无忌惮的样子。

不过艾并未放在心上,自顾饮酒,自得其乐。

若是真来对付他的,应该不会不智到出动这些看上去只会在街头打架斗殴的地痞之流的人物。

况且自从确定了对手的身份后,艾便知道,对手应该不会太过重视自己这么个小小的圣域。

这并不是说对手轻敌,只是因为,对手计划宏大,艾只不过是个无意间闯入这盛大舞台的一个不起眼的配角,无论实力或是势力,都微不足道。

对手的目光,应该集中在了天上的鹰隼,这才是对手的目标。相对而言,艾不过是地面是微小的蝼蚁;之前的追杀,不过是怕艾走漏了风声而已。

如今已将近整月过去,对手的计划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

这一个月的蛰伏,也该令对手相信已经解决掉了艾,不会再兴师动众地搜寻艾的下落。

又要了一杯新酿的麦酒,一口饮尽。

无视风韵犹存的酒馆女侍抛过来的媚眼,艾站起身,走出了酒馆。

身后,靠着门口那桌的黑瘦汉子打了个眼色,和身旁另一个同伴站了起来,几乎毫不掩饰地紧随着艾走了出去。

时已近深秋,夜风吹在人身上,凉意渐浓;夏岸坊的这一带仍是热闹得很,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艾悠闲地走在人群之间,看似缓慢,却不知怎地,拐过几个街角之后,整个人便犹如凭空蒸发似地消失在人流之中。

黑瘦汉子用力踮起脚尖,伸长脖颈,左右张望了片刻后,发现一无所获后,泄气地站定,转头责骂起身边的同伴起来:

“蠢货,要你跟紧点,你却只顾盯着街角那个便宜的骚货,现在跟丢了吧!”

黑瘦汉子看来是两人中领头的,另一个粗头笨脑的家伙脸上虽然不甚服气,也只是低声嘟囔着:

“关我什么事。再说了,上头吩咐要找的那个是个三十来岁长胡子的男人,那个人脸上又没有胡子。”

“说你蠢呢,你还顶嘴?胡子难道不可以剃掉?再说了,这次的事,上头盯得这么紧,于格老大都亲自发过几次话了。。。这两天就看见这么一个生脸的家伙,不找他找谁?”

“嗯,这家伙消失得有些诡异,就算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人,也一定有鬼,不管跟不跟丢了,报上去再说,先应付一下,省的让上头骂我们不曾用力做事。”

两人在原地扯了会皮,又四处找了找,仍是一无所获后,终转身往来路走去。

身后,两人视线不及的黑暗角落里,艾的身形显露了出来,脸上露出微微好奇的神色:

“三十来岁,长胡子的男人?是什么人,值得如此劳师动众的,发动了这些小混混们在夏岸坊掘地三尺式的搜寻?”

“左右没事,跟上去探探情况?”

脚步轻移,跟了上去,前方的那两人却丝毫没有察觉跟踪和被跟踪的角色已然互换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剑拔弩张

夏岸坊坊市边缘处,一幢以这里的标准算得上是豪华的小楼。

楼内主人房里,一个精赤着身体的健硕男子正搂着个丰满美丽的女子躺在松软的大床上。

片刻后,男子低吼一声,喘息了几下后,站起身来,胡乱披上了件床头的丝质睡服。

随后,走到窗前桌旁,取出个细脚酒杯,倒了杯鲜红的曼陀芬酒,像模像样地品了起来。

女人仍仰躺在大床上,娇喘着说道:

“怎样?老娘不比你那个朝思暮想的什么阿蒂丝夫人差吧?”

男子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

“人家可是尊贵的子爵夫人,怎么是你这个臭婊子比得上的。”

女子显然是不怕这个男人,不服气地回应道:

“有什么不同的,还不是一样的女人,婊子做的事情子爵夫人难道就不做了?你以为搂上个子爵夫人就成贵族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少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男人却不以为忤,只是冷笑着说道:

“怎么了,老子就是这么想的,只要想起搂着的女人是个贵妇人,只给爵爷大臣们搂的,老子就兴奋;你这臭婊子也不是一样?成天打扮的像模像样地,去看什么狗屁不通的舞剧,你以为戴上些值钱的珠宝首饰,难道就变成了名门贵妇不成?

便在此时,低低的敲门声传来。

男子不耐烦地喝道:“谁?”

“老大,有那人的消息传来。”

“当真?”男子脸色一变。急急问道。

“是,人已经带来,就在楼下,等着您亲自过问呢。”

男子再次出现在楼下时,身上已经穿上了嵌着银丝的武士服,脸上换上了一副阴狠沉稳的神色。

此人正是于格,夏岸坊有数的几个黑老大之一。

厢房内,五六个彪悍的大汉包围下,一个戴着眼罩的独眼男子站在房中,见到于格走进,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

于格沉声道:

“是你,独眼狼?有什么消息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了,要是再像上趟那样不尽不实的话,可休怪我手下不留情面。”

“嘿嘿,于老大,您放心,这次的消息可是实打实的,若有半点虚假,你尽管把小的最后这只独眼也挖出来好了。”

“少他妈废话,快说!”

“是,是这样的,老大;您上次吩咐的事情——搜寻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兄弟们不敢怠慢,每个人都尽心尽力地去找那个家伙的下落。不过,兄弟们日常的活计也不能拉下,毕竟还得靠这些过活呢。。。”

独眼狼还要絮絮叨叨地多表些功,可见于格脸色不愉,忙接着说道:

“前几天小的们得到个消息,说是弗里曼手下的人,那个格雷米,要在东街搞一票大买卖;老大,东街可不是他的地盘,既然要捞过界,就怪不得别人插上那么一手了。”

“我于是当晚亲自去踏盘子,准备给他来个黑吃黑,先下手为强,不想,就在那里瞄见个人,那人应该就是老大你要找的那个家伙。。。”

“当真,你看清楚了?”

于格劈手抓住了独眼狼的胸襟,提到眼前狠狠地问道。

“三十来岁,留着两撇胡子,脸上有道疤,和老大您的图上一模一样的,鬼鬼祟祟的,躲着人似地,我也就是无意间瞟到了那么一眼。”

独眼狼赌咒发誓地说道:

“虽然小的就剩下一只眼了,但这只眼睛可好使的很,绝不会看错。”

“好,很好。”

于格正欲说些什么,独眼狼又怯怯地最后加了句:

“老大,那人周围有几个硬茬子,好像是聚金赌坊的人。”

于格闻言,本来有些激动的脸色变了变,来回踱了几步,沉声说道:

“独眼狼,你多带几个机灵的兄弟,给我把人给盯紧了,不过,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走了人我唯你是问。快去!”

见独眼狼遵命离去,于格又在屋里兜了几个圈,最终下定决心似地喝道:

“来人,备马,我要马上出去一趟;不,备车,现在的时候还是低调点好。”

片刻后,一辆普通到有些破旧的双轮马车驶上了夏岸坊的街道。

马车也不顾这里街道狭窄,肆无忌惮地快速奔驰着,所到之处,一片鸡飞狗跳。

车上虽然没有任何纹饰,但久居这一带的人们自然认得这辆车的主人是谁,纷纷走避不迭,稍慢一步的,就算躲过了被撞上的危险,也避不过劈头抽下的马鞭和大声的斥骂。

车上的御者似早忘了他主子保持低调的要求。

出了夏岸坊,马车却渐渐慢了下来;等到驶入曲江坊里同样狭窄拥挤的街道时,不但车上的车夫,甚至两匹马也变得战战兢兢起来,仿佛知道这条街上有太多的达官贵人出没,怕惊扰了他们似地。

不片刻,过了一道小桥,在桥后的一幢精致小楼前停了下来。

于格快步走下马车,这个在夏岸坊凶名赫赫的的黑老大,在这里仿佛变了个人似地,脸上堆起讨好的媚笑,对门口守卫着的那个身穿骑士服的男子说道:

“赫库大人,我有要事要见,见那个少主人,还请通传一二。”

骑士显然认得于格,瞥了他一眼,大刺刺地说道:“等着。”

转身入内。

片刻后,骑士走了出来,道:“进去吧,少主人在楼上。”

于格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沿着木质楼梯走上二楼,楼上房间并不大,弥漫着一股令人迷醉的甜腻香气,一个高挺的男子背对着楼梯,坐在一张软榻上,正搂着两个美姬调笑着,听得有人走上楼,并未转过身来。

于格远远离着软榻站定,弯低腰恭谨行礼,说道:

“小公。。。少主人,小的发现了那个人的下落了。”

“哦?”男子半转过身来。

于格仍然弯着腰,不敢抬头。

“不过,那人的身边好像有聚金赌坊的人守着,因此小的不敢擅自行动,特来禀报您,下一步该如何举动?”

“聚金赌坊?看来这是真的了。”

“菲利普那个老家伙也把手伸到夏岸坊了吗?于格你这次做得不错,若真是那人的话,我会奖赏你,让你一尝夙愿,尝尝那个阿蒂丝夫人的滋味的,嘿嘿。现在你先下去等着。”

男子拍了拍手,身旁的美姬随着于格退下,楼下另走上两个人来。

“你们都听到了,怎么看?”男子开口问道。

“我看此事应该不假,姓宋的那帮人,在城内城外的落脚点都被我们的人盯死了,要藏人的话,也就在夏岸坊和周围的几个坊市了。”

另一人显然有些顾虑:

“老大人的意思是暂时退避,不要和姓宋的起太大的冲突,少爷你是不是要考虑一二,谨慎从事为上?”

男子双眉一蹙:

“那里来这么多顾虑,姓宋的这家伙这次是下死手了,还要退到哪里去?不狠狠给他一刀的话,那头猪是不会长记性的。”

“此事我决定了,让霍亚派二十个人,跟着于格,把那人给我料理干净了。”

“少爷,前一阵子姓宋的那伙人大肆搜寻我们潜进来的人不果,这次会不会是个圈套,用来钓出我们的人?”另一人显然尚未打消顾虑。

男子声音听上去有些不爽,冷冷道:

“不必多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刀子是用来砍人的,怕折断怎么行!就算是圈套又如何,正好用来探探姓宋的暗地里藏了多少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连场杀戮

夏岸坊,东街,古槐巷。

幽深的小巷尽头,矗立着一幢两层木制旧式楼房。

一片废弃的小小菜园将木楼和前面的楼房隔离开来,使其显得孤零零的。

这幢木楼的主人是几年前从别的坊市迁移过来的,据此可知,应该是个破落户。

街坊们有时可以从酒醉的男主人口中听说些当年其祖上是如何显赫有身份之类的醉话,自然也没有人怎么当真过。

由于位置偏狭,又是条死胡同,白天里这里也很少有人往来,到了晚间,更是冷清的很,只有几点昏黄的灯光还昭示着楼内仍有人活动。

今晚,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巷口处传来,打破了巷内平日里死一般的寂静。

十来个个蒙着面的大汉骑着快马直冲入巷内,背后鼓鼓囊囊地显然都背着刀剑一类的凶器。

巷子愈来愈狭窄,末端处只容一骑通行,大汉们纷纷跳下马来,拔出背后的刀剑,快步朝最后那幢木制楼房奔去。

楼内仍是静悄悄的没有声息,只是灯火却在一刹那间全部熄灭了,整幢楼顿时成为黑漆漆的一团。

片刻后,连绵不绝的呼喝拼斗声,突然间在楼房后门通往废弃菜园的方向响了起来。

从楼内匆忙撤退的人显然没有料到,这条隐秘的出口处已有敌人事先埋伏着,而且这伙敌人不但个个身手高明,相互间组织配合也极为严密:打头的是一排持着铁盾盾巨剑的武士,硬生生堵死了唯一的出口,身后那一排人居然手持重弩强弓,近距离地地射杀着楼内冲出来的人。

最可怕的是,这伙人全程一言不发,闷着头厮杀,也根本不在意同伴的死伤;哪里像是普通的黑社会混混,更似是一支铁血的军队。

楼内出来的人之中,虽然有两三个身手极是不俗,可拼死厮杀之下,仍被堵在了出口,未能前进半步。

为首的那人一剑劈飞了几枚呼啸而至的弩箭,见又有一名同伴倒在飞蝗一般的弩箭下,焦躁地大喝道:

“对方的弩箭太厉害,先退回楼去!”

早已支持不住的楼内诸人听得此言,顿时一窝蜂地退回了小楼里,只留下出口处六七具血淋淋的尸体。

而他们的对手,仍是不慌不急地,留下七八个人占据有利地形,封锁了小楼这一面的每一个可能出逃的方位,剩下的,依旧是剑盾武士开路,重弩跟随其后,有条不紊地沿着唯一的门廊朝小楼内推进。

更为激烈的打斗和惨叫声逐一自楼内房间里响起。

二层的旧式楼房,加起来也不过七八间房间,随着一阵最为激烈的刀剑交击声在二楼最后的那间客房内响起,一个带血的人影从窗口处猛窜而出,被早已埋伏在外的几张重弩射成靶子似地重重摔落在地,楼内又一次恢复了寂静。

埋伏的武士里,有人打起了一支火把,逐一翻看废园内和楼房内的尸体,并在每具尸体要害处加上一剑。

整个过程中,依旧一路沉默,只是走到二楼最后那件客房内,翻起一具三十许男子的尸身时,用火把照着脸部仔细打量了片刻,才有人低声问道:

“是不是?”

“是。”

身边另一位武士用同样低沉的声音回答到。

打着火把的武士拍了拍手,一众人等收拾好了自己同伴的尸体,鱼贯而迅速地沿着废园出口撤离。

最后的那人一挥手,将火把掷往楼内,算是完成了这次杀人放火的行动。

片刻后,大火熊熊而起,吞没了整幢楼房。

整条小巷之内,安静如初。

在夏岸坊讨生活的人自然熟悉这里的规矩,没有人无聊到来管与己无关的闲事。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废园西侧那口久已干涸的井内爬上来三个男人,火光照耀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最后爬上来的那个男人,看上去约三十来岁,额迹有条明显的疤痕,嘴角上还留着两条髭须;居然和刚才的那具尸体的面容看上去一模一样。

“幸好弗里曼的人来通风报信,要不然这次就惨了。对了,那个弗里曼靠得住吗?”

男人开口问道。

“放心,弗里曼有不少私下的生意靠我们赌坊罩着,谅他也不敢走漏风声;”

第一个爬出来的男人说道:

“这次倒是多亏了莫里斯大师了,想不到魔法如此神奇,生生把个人的脸变的和你一模一样。”

中间那个黑袍男子只是冷哼了一声:

“这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变形术罢了,魔法的奥妙你们那里懂得,真是少见多怪。”

此时,轰地一声,整幢楼房被火烧得垮塌了下来。三人急忙伏在地面上,躲避四散飞溅的火星木屑。

“想不到那个小淫棍的手下竟然如此强悍,连维里尔这样的圣域也没能逃脱出来。”

一人犹有余悸地说道。

“维里尔死了也好,这样敌人更不会起疑心了;无论如何,这次保住了你的性命,又让对方以为已经杀了你,除去了后患,爵爷那里肯定是大功一件!”

从这条小巷往东二三里的方向,是一片杂乱破旧到无以复加的低矮房屋,当然,这里于其称之为房屋,不如叫做是一堆毫无章法,随意堆砌起来的破砖烂瓦和腐坏木板的集合体更为恰当。

这里几乎找不着一条像样的巷子或是街道,便是在白天,也可以看见成群的老鼠和蟑螂在这里随意地出没。

据说有位当代的风流诗人极其巧合之下,路过这里,发出了哀叹的诗篇,大意是:

这片大陆上最丑陋的贫民窟,是圣京这座伟大城市的羞耻;如果圣凯尼恩大帝泉下有知的话,定会哀痛,他这座费尽心血修建的宏伟城市,居然有如此堕落的角落。

从他的诗篇里,大致可以断定,这位风流诗人应该没有去过大陆上的很多地方,否则必然不会认为这里才是大陆上最丑陋的贫民窟了。

而且这种贫民窟,正如出没于其间的生物一样,有着无比强大的生命力,便是十个凯尼恩大帝复生,也未必能够将其铲除干净。

幸好这一片地区藏在夏岸坊深处,背后便是高高的坊市石墙,绝不容易被人发现,因此也不用太担心它会污浊了京城里达官贵人的高贵的眼睛。

今晚,贫民窟的末端处,清寒的夜风中,却有三个黑色的身影,高高地站立在森寒的坊市石墙之上,脸上均覆着一张银色的鬼脸面具。

居中的那人双目冷冷看着下方那片破旧不堪的房屋,淡淡道:

“辛苦谋划了这么久,也终于快到收效的时候了;今晚就让我们为快要烧起来的火头上添添柴,浇浇油吧。”

另一个声音道:

“那小子脾气暴躁,目光短浅,比他的老子可差远了;今晚我们吃掉他这里的二十几个人,他必然按耐不住,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击来,真让人期待啊。”

第三个声音响起:

“说来我还真有些佩服这小子,竟想到将他的人藏在这里,说实话,这个像耗子洞似的鬼地方里到底养活着多少个外乡来的垃圾,只怕从小生在此地的地头蛇也说不清楚;藏上这么二十来个人还真是毫不起眼的事情。”

“刚才那一仗看下来,这些人倒也有些意思,身手不错;光靠本格他们五个人是不是有些单薄了,我们三个要不要也出手呢?”

“怎么,手痒啦?放心好了,若是正面对敌的话,这些人或许还有那么一两分机会,可他们绝不会料到会有人追踪他们到此,趁他们放松的时候发动偷袭;哼哼,暗杀偷袭可是我手下那些‘暗黑圣域’们最擅长的活计,我们就站在这里看戏好了。”

“嘿嘿,真希望有几个漏网之鱼啊,也好活动一下手脚。我是最喜欢夏岸坊了,京城里就这里可以毫无顾忌地杀人!”

“听消息说,这小子一共带进城来百来号人,也算是股不小的力量了;这里应该只有刚才见到的二十几个吧?要不要顺藤摸瓜,找出其他人躲藏在哪个角落里,一并清理掉算了,省的夜长梦多。”

“清理干净那些人,倒也不是件多难的事;不过今晚行动的目的,就是刺激一下那小子而已;别忘了,那些人可是我们借来杀人的刀子,全除掉了,接下来就没有好戏看了。”

“好了,开始了。”

底下的破烂房子堆里,传来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惨叫声,宣告今晚杀戮大戏的第二幕拉开了序幕。

第一百七十章 入戏

杀戮大戏中的角色似乎倒转了过来:刚才在古槐巷,顺利完成杀人放火场景的武士们,在这一幕中,成为了被伏击追杀的对象。

虽然武士们并未如高墙上那人所预料的那样,完成任务返回后全然松懈下来;却显然并未料到,敌人的身手高明到可以潜伏到身边,而自己仍无所觉。

猝不及防下,战斗甫一开始,武士那一方便被斩杀了小半的人手,顿时处于极端不利的情形。

然而这种情势下,剩下的十几人仍未显出慌乱崩溃的迹象,而是就近三五成群组织起来,凭着对地势的熟悉,向身手远超自己一方的敌人发起了拼死反击。

诡异的是,除了偶尔的惨呼和刀剑交击的声音,参与的双方,铁血武士和带着银色鬼面的黑衣人,似乎有着默契地都保持着沉默。

这场夜幕中的生死厮杀,似乎只是场无声的大戏,

而少数几个不幸参与进来的第三方,这片贫民窟里的原住民们,往往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在两方默契的刀光剑影中糊里糊涂地掉了脑袋。

就在此时,在所有人甚至包括高高在上的墙上三人毫无所觉中,一道似真似幻的黑影,从后侧潜入了这片无声的杀戮大戏。

一个身材瘦削的银色鬼面人正将长剑从身前持着重弩的武士胸口拔出,望了一眼另两个疯狂扑上来的武士,闪身飞退。

一开始的突袭进行得十分顺利,但对手反应过来后,竟然采取了两败俱伤的搏命打法,己方稍稍疏忽之下居然折损了一个同伴;还好自己够聪明,及时采用了游斗的方式。

“慢慢玩死你们好了,我可不会蠢到和你们这些家伙拼命的。”

露在面具外的眼睛中掠过残忍的笑意,正欲退入身后黑暗中,然后重组攻势;突然,一股凝聚不露如针尖般锐利的杀气从其身后疾刺过来,尚未及身,巨大的危险感便让他整个上身如堕冰窟般僵硬起来。

银色鬼面人这一下惊得魂飞天外,什么人?欺近到如此近的距离自己尚毫无所觉?

硬生生停下脚步,上半身诡异地弯折了下来,同时反手一撩,长剑劈出道凌厉的剑气,试图逼退身后的大敌。

剑气呼啸着掠出很远,将身后的一堆杂物劈散后消散。

银色鬼面人趁机一个翻滚,转过身来,却只见身前狭窄的巷道内,空荡荡的哪里有半个人影?

稍稍失神的当儿,身后劲风忽起,那两个武士已追了上来。

来不及多想,侧身避开当头砍下的重剑,反手一剑,准确无比地刺入了另一人的体内,正欲拔剑后退,却发现身上一紧,那人竟不顾重伤,合身扑上,将他一把抱住。

银色鬼面人急撒手,从腰间掏出短刃时,胸口传来剧痛,前一人的重剑已当胸刺入。

三具身体纠缠在一起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之后,最后还是银色鬼面人站了起来,但只是踉跄几步后,又重重摔落地上。

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仍是紧紧盯着空无一人的狭窄巷道。

一幢破烂的木屋上,另一戴着银色鬼面的暗黑圣域掷出手中薄薄地螺旋飞刃,如电般迅疾的飞刃划出一道长长的银弧,削去了一个躲在巷道中手持重弩正欲发射的武士的半边脑袋。

而后这名暗黑圣域仰起头,眼带不屑地看着另一个高举重剑凌空扑来的武士。

他的双手伸出,作势虚引,空中的飞刃竟诡异地折返回来,后发先至,带着激啸声,从后砍下了武士的头颅,颈中的热血喷上几米的高空。

暗黑圣域接下飞旋而至的螺旋薄刃,微微侧身,避开当头洒下的鲜血和砸落的尸身,正欲潇洒地转身离去,身前无头尸体的胸口突然刺出一截漆黑的剑锋,在暗黑圣域惊骇欲绝的眼神中,无声无息地没入了他的肋下。

最后一人了。

艾收回破甲,抬眼瞄了下前方,随后,从怀内掏出一片银色的鬼脸面具,戴在脸上,飘然往前跃去。

那边,是一个同样戴着银色面具的高大身影;不同的是,此人并不像其他的暗黑圣域那样披着黑色的斗篷,魁梧的身上是件深黑色的战甲,手提一柄令人见之难忘的银色链锤,远远望去,如同一尊战神般地威武。

此人的身手显然也是这几个暗黑圣域中的佼佼者,在周围四名武士的拼死围攻之下仍显得游刃有余。

“砰”地声沉闷的巨响传来,挥舞中的巨大链锤爆出一团刺目的银色光芒,将最后那名武士连人带盾砸成几块碎片,血肉四溅。

魁梧大汉收回链锤,满意地冲自己低吼了几句。

一瞥眼间,突然发现身右多了个黑色的人影;大汉一凛,待看见人影脸上的银色面具后,才放松下来,扭头望向左侧,问道:

“完事了吗?怎么就你一个,其他几个人呢?”

回答他的,是一柄漆黑至难以与夜色区别开来的长剑,在大汉反应过来前,轻易地破开他身上深黑色的战甲,透胸而入,自背而出。

战场完全寂静下来,只余下暗夜中呼啸的风声。

艾抬眼望了下上方,从这里的角度,由于房屋遮掩,看不见身后的那段高墙,以及墙上的人影。

取下脸上的面具,艾随即迅快地隐没在黑暗之中。

他仿佛化身成夜中狩猎的毒蛇,再次躲藏起来,等待着这次狩猎中真正的猎物的出现。

艾是跟在于格的人之后,目睹了之前一系列的突袭,伏击和劫杀。

或许是没有料到另有人窥伺在旁,高墙上的那三人并未刻意隐藏身形;虽然隔着很远,艾仍是一眼便认出了居中的那个人,赫然便是在弗里曼密室中出现并发现艾行迹的那人,同时也是在论剑会上站在文森特身后的另一名圣骑士,罗亚!

潜入这片贫民窟,艾的目标并不是先前的那几个暗黑圣域,而正是这名圣骑士!

对方显然和弗里曼又在策划着什么阴谋,艾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阴谋的具体内容,因为眼前就有一个绝佳的机会。

只要能在这里击杀这名身份显赫的圣骑士,那么对方的阴谋自然将暴露而破灭。

艾藏身于黑暗之中,收敛起一切可能暴露自身行迹的信息,只余眯成线的双眼,看着七八步外狼藉的战场。

形势显然已出乎对方的意料,这位圣骑士应该会下来查看情况;这将给艾一个最好的机会,将其斩杀在这个贫民窟中。

来了!耐心潜伏了不知多久之后,前方终于有了动静,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八步之外。

艾闭起双眼,纯凭灵锐无比的感识感觉周围的一举一动,并将杀意收敛压缩至心中最深之处,只等出手的时机到来时才会爆发出来。

对手曾发现过自己的行迹,显然有着极其敏锐的感识触觉,艾不会再重蹈覆辙。

“你那里怎样?”

是那个熟悉的低沉声音。

右后方有人回答道:

“都死了,看来是两败俱伤。”

“我这里也是,怎么这么巧?都同归于尽了?”

另一个声音从左后方传了过来。

“情形有点不对?以本格他们的实力,就算是有所疏忽大意,也不该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才是。”

那两人的声音,并不像伦杰那样的暗黑圣域们,充斥着阴冷的杀气;而是和眼前这个罗亚一样,带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傲和威压感。

艾立即直觉地判断出,这两人是和罗亚一样身份的圣骑士!

为这小小的劫杀,对方竟然出动了三名圣骑士!

艾自然不知道,这是文森特当晚与艾交手,后为防万一而做出的决定。

如果另两人仅是伦杰那样的暗黑圣域,艾仍有自信在发动偷袭后能全身而退。

但如果是三名圣骑士的话,便是大陆七传奇之一也未必有这样的信心吧?

无巧不巧地,这三人站成了一个三角形的方位,正好将艾围在当中,最远的那人,离艾也不过十步左右,这样的距离,对圣骑士而言,几乎等于就在眼前。

艾完全放弃了偷袭的念头,而是一点一点地,将心中的杀意完全消退散去;整个人,似化成了一块没有思想的顽石,静静地伏在那片黑暗之中。

他仿佛又回到了雪梵城,初次追杀那三个暗黑圣域而被伏击的夜晚;只不过,今晚的形式,只怕更为恶劣。

“什么人?”

随着一声低喝,一道无声无息却迅疾无伦的剑气,擦着艾的右侧掠过,破入了其后的一间破屋内,惨叫声响起,随即嘎然而止。

应该是躲在其中的某个流浪汉,不知怎地惊动了三人。

艾却纹丝未动,如果在极近的距离内,便可发现艾甚至连轻微至可有可无的呼吸节奏也没有半点变化;在这样的险峻形势下,艾反而进入了玄妙的冥思状态,靠的是超越思维,甚至本能的某种潜意识指挥自己的身体。

“此地不宜久留。”

罗亚发出这一剑后,皱了皱眉,朝另两人使了个眼色,随后带头跃上高墙之后消失。

无论如何,他们今晚的计划算是完成了,此地人多眼杂,确实没有必要再节外生枝。

第一百七十一章 秋狩

直到一切全部安静下来之后,这一带的原住民们才纷纷出来,探头探脑,打探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在众人一无所觉中,有一条黑影朝另一个方向遁去。

京城里暗流涌动,但明面上,仍是歌舞升平的气象;升斗小民们为蝇头小利忙忙碌碌,而贵族老爷们也依旧想着法子消磨无聊的时光。

那一晚杀戮,参与的三方私底下有什么谋划勾当不得而知,却都有着默契似地,只字不提当晚的事情;死去的那些人和那场无名的大火,也只是给夏岸坊添了些闲聊的话题而已。

艾自然也保持着沉默。

他并未着急采取下一步行动,好的猎手知道只要猎物仍在那里,总会有出手的机会。

之后的几天里,葛尼亚伯爵府上上下下一众人等都突然间特别忙碌了起来,连带向来清闲无事的艾也没有太好的机会离府。

因为例行的皇室秋狩即将开始了。

狩猎,可以说是上流贵族们最热爱的运动之一了;抛开那些‘锻炼体魄,磨炼勇气’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说法,狩猎是真正的贵族和那些暴发户之流的‘伪贵族’们区别开来的验金石。

贵族们的狩猎运动,自然不像山野猎手们,背着把弓,牵着条杂种狗,随便找座荒山便行;纯血的骏马,纯种的猎獒和猎鹰,以及优良的私人猎场都是不可或缺的,这些才是高贵奢华底蕴的展示;绝不是光靠金钱就能马上买来的。

一年内,众多的狩猎活动中,论尊贵,奢华和规模,首屈一指的自然是皇室秋狩了。

出京城西方一百五十余里,巍峨的圣山博古拉峰支脉脚下,那片方圆上千里的高山原始森林,便是皇室禁苑,数百年来,凯尼恩皇室的秋狩便在那里进行。

秋狩向来由皇帝陛下亲自主持,随从的除了皇室成员和禁卫外,王公大臣和上流贵族也往往在受邀之列。

自然,受到邀请的才是真正的豪门贵族,皇室秋狩的随行席位可不是能靠上蹿下跳,到处活动或用大把的金钱能够买来的。

今年的秋狩,由于摄政王身体欠佳,久已未上朝理事,各位有资格的位贵族们正准备打探是否会按期进行的时候,皇室的请柬如期发至了各家,落款却是摄政王后。

大臣贵族们也并未太过惊讶,毕竟王后代政,虽未正式公告,实际也已施行了一段时间了。

接下来,各大贵族们便纷纷忙碌起来;最上等的骏马,最优秀的猎犬,最有经验的猎手和侍从骑士,以及一应的奢华用品,从各地的封邑庄园朝京都郊外集中起来。

虽说狩猎应该是绅士的活动,但皇室禁苑内,几百年扫荡下来,早已没有凶兽怪物的存在;剩下的,最多也只是些平常的虎豹狮熊之类,有勇敢的骑士们贴身护卫,贵妇淑女们自然不会错过这么个展示魅力的舞台。

秋深,天高云淡,草长鹰飞,正是秋狩的日子。

直到正午的太阳磨掉庭前花树最后的一片斜影的时候,葛尼亚伯爵夫人这才姗姗从楼内摇曳着走出,跨入了门前早已准备良久的马车。

御者轻挥皮鞭,马车缓缓起步,朝城西门的方向平稳地驶去。

豪华的四驾马车内,除了伯爵夫人外,另有一位贴身的侍女;其余三名侍女则坐在随后那辆堆满各种适用杂物的马车内。

随侍伯爵夫人这次秋狩的,兰特和艾两位骑士身份的人之外,每辆马车各有四名家族武士护卫,都骑着簪缨整齐的骏马,统一的银色武士服。

不片刻,车队驶出了金桂坊,刚踏宽阔的大街,身后有五骑马追了上来,领头的正是枫羽休缇。

虽然骑在纯血名马‘梦幻阳光’上,这位郁金香大公爵却并未穿着骑士服,依旧是一袭淡青色的绣花丝质写意便服,披着紫缎风缕,依旧是俊美洒脱到令人炫目。

经过艾身旁时,枫羽稍稍勒止了马匹,礼貌地冲兰特点了点头,然后和艾打起了招呼:

“我对自己的眼光一向自负的很,还是在你身上走了眼;没想到你居然是连圣骑士也要惊叹不已的顶尖高手?有空还要向你请教剑术呢。”

说罢,才驰向了葛尼亚的马车。

艾只是微微躬身致意,却稍有诧异枫羽只带了四名骑士,好像不是去参加皇室秋狩,而只是到近郊赏秋。

见到马车的绣帘撩开,露出葛尼亚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枫羽笑着说道:

“别的人都是一清早就出发了,恨不得越早到越好;就你磨磨蹭蹭地拖到现在,还好我知道你的脾性,否则得白等大半天了。”

“那么早去作甚么?主人都还没去呢,献殷勤也没用。”

葛尼亚颦了颦眉毛,招招手道:

“倒是你,进来吧,出城还有一段路呢,这么招摇的,就不怕沿途给那些小女人们认出来,堵在路上,那时才真的要迟到了呢。“

枫羽哈哈一笑,潇洒地跃下马匹,钻进了马车内去。

马车里很宽敞,坐了三个人仍是绰绰有余。葛尼亚瞥了枫羽身上一眼,道:

“你倒是潇洒的很,什么都不带;也是,京城里就你一个在禁苑里还有自己的小庄园,就像回家一样。哪像我,零零碎碎的装了一马车的东西,还是怕漏下了些什么。”

枫羽点头道:

“女人出行是麻烦些啦,你不用担心,我那个小庄园里虽然不产玫瑰,但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每天都会有一辆装着新采下的玫瑰的马车,从我的领地送到那个小庄园里,你不愁没有新鲜的花用的。”

葛尼亚夫人嫣然一笑,整个车厢里似乎也亮了起来:

“那可多谢你费心了,我可用不了一马车的玫瑰,公爵大人应该不止考虑我一个人吧?”

“所有的玫瑰品种都是按你平时的喜好挑的,不过,若有其他的淑女想要分享的话,我当然不会介意;毕竟鲜花虽好,采摘下来后也只供一日之赏,自不忍让它空自枯萎。”

枫羽仍是淡淡的笑着回答道。

葛尼亚脸上似乎露出了黯然神伤的神色,半饷后,才落寞地说道:

“还是这么会说话;我在想,当年你向我求婚的时候,我怎么会拒绝的呢?”

枫羽也配合似地露出缅怀的表情:

“我也想不起来当时你用来拒绝我的理由了,但如果我现在再次求婚的话,就可以再听翡莱儿你说一遍了。”

葛尼亚扑哧一笑,扫去了脸上少有的寂容,勾魂摄魄地白了枫羽一眼:

“少来了,除了十岁的那一次,我可不记得你什么时候向我求过婚,现在更不会了。”

车厢内沉寂了下去,只听得车轮滚动发出的声响,应和着周围的马蹄声。

马车已驶离了京城,速度很快提了上去;这一段的御道还是很平整,加上久经训练的马匹和熟练的御者,车厢内仍是很平稳,感受不到太多的颠簸。

又过了片刻,枫羽忽然侧头倾听了一会儿,随后转向低头沉思状的葛尼亚:

“有人追上来了,这时候?会是谁呢?嗯,大概又是你的哪位仰慕者吧。”

葛尼亚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说道:“也可能是找你的呢。”

枫羽又听了会儿,皱起了眉头:

“好像你说对了,这人是找我的呢。”

一把低沉而极富穿透力的男子声音遥遥响起:

“向伯爵夫人问安!请问那个叫郁金香的家伙是不是躲在您的车上?”

说话的正是迪凡雷诺。

雷诺骑士今天是一身英武非凡的暗银纹的轻甲,深红色披风,却未带头盔,淡金短发随意飘拂在脑后,胯下是匹纯黑色的‘夜雾’名马,身后跟着二十四名骑士,都是清一色的黑色骏马,整齐无比;

虽然只是二十五人,从山坡上疾驰而下时,却如同千军万马那样气势逼人。

枫羽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怎么都躲不开这个家伙;翡莱儿,看来今天还是不能陪你了。”

吩咐马车在路旁停了下来,随后下车,跃上自己的马匹。

迪凡驾马迎了上来,对着马车内的佳人躬身行礼:

“打搅夫人了,想借用大公爵半天,和他赛一赛马,到了博古拉驻地便就奉还,还请夫人行个方便。”

“郁金香公爵和我也只是路上偶遇,两位自便好了。”

葛尼亚含笑回答,声音里却带上了几分冷淡。

“好,”迪凡拍了拍胯下的黑色骏马,转向枫羽,傲然道:

“这匹夜雾,可是我花了大功夫从北方草原那里搞来的,早就想夺了你这匹‘梦幻阳光’京城第一名马的名头,你老是推三阻四地,今天可给我逮个正着吧?!”

枫羽也不示弱:

“怕你怎地,只要某人不要像上趟那样输了赖账就成!”

两人对视大笑,忽地同时伏身扬鞭,一黑一白两骑闪电般疾驰而去,身后,两家二十八位骑士急急驾马跟上,片刻之后,便均消失在御道前方。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最强的男人

小半个时辰的疾驰后,巍峨的博古拉雪峰已遥遥在望。

两人纵马驰上道旁的小山丘,丘顶平缓,长满了及腰高的枯黄野草。从丘顶往下去,可以看见下方,逦迤的车队正沿着蜿蜒的道路向前。

枫羽勒止胯下的‘梦幻阳光’,朝一旁的迪凡问道:

“有什么事,到这里可以说了吧?巴巴的找我,不会真是为了赛马吧?”

“就知道瞒不过你,明天借你家的马车一用,搭两个小妞进来。自今晚起,除皇室外,也就你的马车可以自由出入博古拉了;老头子这几天看得我很紧,这次只让我带了两队骑士。要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关上五天,非把我憋出病来不可。”

枫羽失笑道:

“你倒还是和以前一样,就喜欢胡天胡帝;哪里弄来的女人?”

“最近偶尔上手的,一对孪生姐妹,只是平民,吵着要来见识一下皇室秋狩;不过,比之那些装模作样的贵妇小姐们,倒别有一番风味。”

“听说最近你和阿尔伯特大小姐搞在了一起?连这个有名的男人克星也敢招惹,难道是军营五年里憋得太狠了?”

枫羽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哪里有什么搞在一起,就是随意撩拨几下逗乐而已。你的消息倒还真灵通。”

“不过话说回来,这女人的身材倒是越来越棒了,比之几年前,总算是有了些女人味,不过再怎地也入不了你的法眼罢了。话说回来,人家对你倒还是念念不忘的,颇有以未能将你收服在裙下为憾的,虽然她可不怎么穿裙子。”

说到这里,眼光落向下方正进过小丘的一行豪华车队,车队随从骑士和车厢上,都镶饰着耀眼的金质新月纹饰。

有意无意地瞥了枫羽一眼,继续说道:

“说起来,论姿色和气质,这位艾尔默特夫人也算是京城里的上上之选了;若是年轻上那么几岁,应能和葛尼亚这朵妖艳的玫瑰争一日之长短,该正对你的品味吧;虽然她是赫赫有名的贞女,想来也逃不了我们的大情圣的风流手段才是?”

枫羽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看着迪凡缓缓道:

“我虽然顶着风流的名头,也惯常做些风流的勾当,但却一直很清楚,哪些女人可以碰,哪些不可以;有些女人虽然是美艳无比,却都是带着伤人的利刺,葛尼亚是这样的,这位艾尔默特夫人也是这样的女人。”

“而且,现在京城里的形式微妙,我倒是劝你学学我的的样子,省的到时候又被老公爵送到军营里,再关上个几年。”

“哈哈,多谢你的良言相劝了,”

迪凡抬起头,看着前方天际中的雪峰,淡金色的短发在疾风中来回飘动:

“你应该是最知道我脾性的人了,人生本就无聊透顶,像你我这样,算是有幸,生在豪门,高高居于众人之上,若连你我也不敢率意追逐想要的女人的话,那活着也太憋屈了。”

停了停,见气氛有些尴尬,迪凡转移了话题:

“暂且不说这个了吧,听说这次你从雪梵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对产自夜浪的狐缇犬?这种异兽本来是离不得温暖的南方的,也只有你才有办法养活,不知可否割爱,在这几天借我一用啊?”

“怎么,想在秋狩上一举夺魁?”

枫羽笑了起来,

“你真是一点未变,每件事情都要力压别人一头。”

“那是自然,有了狐缇这种追踪灵兽,任何野物都休想逃脱我的手掌。”

迪凡也笑了起来,眼中却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厉芒。

“销声匿迹了这么几年,既然回来了,也该轮到我出出风头了。”

葛尼亚一行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

目的地个极其宽阔的高山草甸,大片大片的金黄色草甸中镶嵌着一顷澄蓝如镜的湖泊,再往前,便是连绵的黄绿墨色相间的密林,也是这次狩猎的主战场。

背后靠着的是博古拉山七十二峰之一,贡戈峰。

半山腰上那一片灰色的城堡是博古拉的皇家行宫,再往上,便是皑皑的白雪。

即将离去的太阳慷慨地将最后的光亮毫无保留地洒下来,草甸,森林,湖泊,雪山,城堡,各种色彩看上去是如此地生机勃勃,让这里便宛如人间仙境般地,令初来的远人为之呼吸顿止。

行宫里除了皇族,也只有和皇族关系匪浅的贵族们才有资格受邀入住;在草甸上,散落着不少石砌的小屋,供娇嫩的淑女们休憩,抵御夜间的风寒;而绅士和随从的骑士们,则大多选择居住在早已铺设好的牛皮制的大帐篷里,充分体验一下野趣的生活。

大队的禁卫只是驻扎在山谷间唯一的入口和两边的密林边缘之处,将整片的草甸完全地让给了从京城来的尊贵客人们。

除了主人,葛尼亚或许是最晚到的了,草甸上,已有不少骑士们纵马奔驰,或是挥击马球嬉戏着;女士们则或乘着小舟泛湖,或在草甸中不多的几株古树下搭起帷幔,煮水烹茶,悠闲地享受着下午茶时光。

葛尼亚走下马车的时候,身上已经披上了一件雪白的狐皮大衣,但厚厚的大衣也遮掩不住她那婀娜诱人的曲线。

略带不屑地看了不远处正茗茶聊天的一群贵妇,葛尼亚碎步快速地走入了眼前的石屋之中。

石屋从外面看上去似有些简陋,内里却是装饰精美,地面,石塌,桌椅上都已铺上了厚厚的兽皮,先一步进来的侍女又在其上铺上了带来的丝缎,四角摆上了各式的新鲜玫瑰;等到壁炉里的银丝炭燃旺的时候,室内更是温暖如春。

慵懒地躺上石塌,葛尼亚低声地抱怨道:

“每年都要到这个地方来吹冷风,皮肤都冻坏了,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吩咐侍女拒绝来访之人,又让兰特和艾在石屋周围的帐篷内自行安置后,这位娇弱的绝色女子便似倦怠已极地假寐起来。

只可惜过不了多久,一片悠长低沉的号角声从入口处响起,传遍了整片草甸,惊扰了寻梦人的好事。

秋狩的主人,摄政王后的车队终于赶到了这里。

大小贵族们纷纷起身,匆匆赶往入口处,按品级爵位列队迎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艾一眼瞥见了辛格拉尔胖胖的身影。

作为一个初入京城的外乡人,居然能获邀参加皇室秋狩,看来这个胖子这段时间来确实混得风生水起,论剑会的小小挫折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京城发展大计。

上百骑雷霆骑士团重甲骑兵之后,是一列二十来辆的车队,居中的那辆凤辇,金紫流苏,虽比不上艾帝诞那天看到的鸾车,也是极为堂皇富丽。

但艾的眼光,却只集中在凤辇左侧的一人一骑身上。

这是艾第一次见到亚瑟贝伦,这个号称完美无缺的男子。

亚瑟贝伦,圣骑士团团长,雷神之剑,大陆七传奇之一。

十六岁便踏入圣域,甫离开圣骑士团圣山时,便已是黄金圣骑士之一;二十岁便夺得大陆传奇的称号,并一举成为圣骑士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团长。

自出道以来,生平从无一败。

当今的时代,号称是自古精灵时代以来,最多不可思议的天才人物涌现的时代,自亚瑟出道以来,便力压另三位年轻的传奇,被最多人认为是大陆上最强的男人。

甚至已有人将他的武功和开创传奇时代的,伟大的圣凯尼恩大帝相提并论。

虽然到现在亚瑟也不过才三十岁,他的事迹,却或许已是大陆上被人传唱最多的;他的每一项小事,都是大陆上武者眼中不可企及的伟大功绩;他的名字,不但代表着不败,无敌和最强,也同时代表着正义,公正和最终的制裁。

亚瑟今天并未穿着黄金圣骑士的幻金骑士甲,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骑士服,也没有像身边的圣骑士们那样束着头盔,而是让金色的头发随意在风中飘动。

胯下是纯白的只有圣骑士团才能骑乘的‘圣天龙驹’。

他站在那里,就像是秋日里的太阳,虽然不是炽热难挡,却毫无疑问,是天地间最为耀目的存在,完全掩盖了其他所有人的光芒。

艾挤在人群之中,眯起眼,看着那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一人。

从他的角度,圣骑士们幻彩轻甲在斜晖下反射着耀目的光芒,让他看不清楚亚瑟的面目,艾却知道,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他应已经听过此人说话。

车队在沿途众人欢呼致礼中缓缓穿过草甸,进入到行宫城堡之内,人群这才散去。

今晚又多了些话题:圣骑士团团长身份尊贵,甚少参与到世俗活动中,想不到会随行出现在这次秋狩中。

艾目送着那位如阳光般夺目的男子消失在行宫灰色的宫墙之后,一抬头,才发现落日已经没入了山角下。

另一侧,一轮阴冷的月华已不知何时,已现身天际。

第一百七十三章 蓄意引诱

第二天清晨,白茫茫的雾霜笼罩了整个草甸,让这片高山草甸朦朦胧胧地宛如仙境。

只是人走在其中,却耐不住那股高原清晨冰寒的冷意,连及膝高的蒿草也仿佛被凝结似地不再晃动。

站在高处下望,还能看见那一片湖水,此时的湖水却没有半点涟漪,只剩下光滑如冰面的湛蓝色。

这么个清冷寂静的早晨,营地里却早早地热闹起来,绅士们仿佛都忘却了昨晚直至深夜的篝火晚会带来的疲倦,急急地吩咐着随从们喂马驭犬,打点一应狩猎的行头。

照惯例,秋狩将于今天开始;五天内,收获最丰的猎手将赢取皇室颁出的奖赏。

以前那个极好狩猎的摄政王在的时候,自然没有人敢抢了他的风头;这次摄政王后虽然亲至来主持今年的秋狩,但她当然不会亲自率队骑马冲入密林中行猎;因此早就颁下谕令,这次的秋狩各王公大臣,贵族豪门等可自行其事,不必随侍在皇室身旁。

得了自由的贵族们,自然都厉兵秣马,要夺取今年秋狩的彩头。

被周围的吵杂声搅扰了好梦,艾也早早醒了过来,自顾在榻上做着扭曲活动身体的热身动作。

他也算是半个骑士身份了,和兰特一样,独居一个小小的牛皮帐篷,不需和其他的家族武士们挤在一起。

做了几个动作之后,正感关节微微发热,浑身舒畅的时候,艾突然停了下来,坐在塌上。

厚重的帘门被掀了开来,一个人影自外走了进来。

来人是葛尼亚。

她的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长长的秀发盘了起来,在头顶精心梳成一个发髻。

艾微微诧异,照理说这个时候这位夫人应该仍在享受好梦,怎么会起这么早?还独自来到艾的帐篷内?

牛皮的帐篷很严实,将寒意完全挡在了外面;加上帘门内两个大大的火盆里,大块耐燃的竹纹炭经过一夜,仍在散出大量的热量,让帐内和帐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葛尼亚脱下了狐裘,狐裘下是薄薄的丝质睡袍,贴着身体,勾勒出如鬼斧神工般的曲线;以及边缘处露出的,比丝袍更幼滑的肌肤。

葛尼亚走到艾的塌旁,随意地坐了下来,勾魂的双眼扫了艾一下:

“听说昨晚那个阿尔伯特的大小姐来勾搭过你?看来你这位圣域大高手可真是抢手的很啊。”

葛尼亚轻笑了起来,随后转过头去,似是无意地低头摆弄那双如春笋般纤长的双手,丝袍的领口微微下垂,隐隐约约露出一小片惊心动魄的白皙。

“阿尔伯特虽然是黄金家族之一,但那位大小姐风评可一向不怎么好,招揽你未必便有什么好心了。。。我葛尼亚家族虽然在别人看来有些式微,但传承几百年的家族,自有其底蕴,你要是诚心在我这里做下去,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的。”

说完,葛尼亚朝着艾露出个荡人心魄的笑容,不等艾做什么回答,便自顾站起身来,披上狐裘,款款扭腰,走出帐去了。

艾看着仍在晃动的帐门,深吸几口气,眼睛里迅速恢复了冷静之色。

葛尼亚这样的绝代妖娆,要是蓄意勾引人的话,确实没有什么人可以抵挡;只不过,艾从来便没有对她这样的贵妇人有过什么幻想。

在那对看似妩媚如丝的眼神之后,艾仍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那股生与俱来的不屑和蔑视。

艾很熟悉这种眼神。这两天他冷眼旁观,葛尼亚一改常态,在人前似是与辛格拉尔打得火热,但眼中也便是同样的眼神。

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太多的接触,但艾已能感觉到,葛尼亚这个大陆有名的妖女,并不象传言中的那样生性放荡,水性杨花;而是极为高傲,对看不上的人素来不假辞色。

“自己这么小小的流浪圣域,在京城里算是个毫不起眼的角色,有什么地方,值得这个高高在上的美人亲自出马,蓄意勾引呢?”

艾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笼罩在草甸上的寒雾已经慢慢散去,抬头遥望,山腰上那一片灰色的城堡重楼,却仍被厚厚的冷云深锁着。

空荡荡的大殿中,随着落在厚重青石上的靴声,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他走的并不是很快,但所到之处,湿重的雾气被马上驱散了开来,殿堂中,随着他前行的身影,仿佛逐渐亮堂起来。

男子走到大殿的尽头,停下脚步,朝上方微微躬身行礼。

当今的摄政王后安米达凯尼恩坐在那张高高在上的宝座之上,一顶九芒星的水晶后冠戴在头上,灿烂夺目的凤袍直拖到下面的石板上。

可她的周围,并没有一个宫女或是侍卫,让当中的那张宝座以及坐于其上那个女子,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见到圣骑士团团长进来,安米达只是点了点头致意,作为还礼,并未开口说话。

“见过王后。听说一早雷诺公爵和宋侯爵两位大臣都来觐见过您,不知情况如何?”

亚瑟首先开口,声音并不很响亮,但却清晰地传到了空旷的大殿中每一个角落里。

“还能怎么样,”

安米达皱起了修长秀丽的眉毛,

“斐迪南还是在那里一个劲的哭穷,语中还暗带威胁,意指若不给他所要的支持的话,哀家就休想动用帝国财政的一个金盾,哼!”

“那雷诺军团长又是如何表示的?”

“嗯,老雷诺倒是低调的很,没有像先前那样动不动就拿边境战事来施压。难道就像你先前说的,雷诺家有什么把柄给斐迪南抓住了?”

“应该是这样的。不过,相比起斐迪南,我更担心的还是雷诺。此人城府极深,现在的低调只怕是掩人耳目,必在暗地里筹谋着什么厉害的反击手段。”

安米达沉默了下去,似在犹豫思索着什么,良久,才开言问道:

“照你看来,我现在该如何处之?”

亚瑟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道:

“四天后的秋狩献礼晚宴,是个最好的舞台了,双方有什么底牌,必然会在那时亮出来。王后殿下只需静观其变,看他们斗个两败俱伤就行了。”

“嗯,这样吗?”

安米达王后未置可否,闭起了长长的凤眼:

“我有些倦了,亚瑟你也下去休息吧,让枫羽来陪我聊会天就行了。”

枫羽休缇走入大殿的时候,安米达王后一个人倚在高座之上,仿佛已经睡着。

黯淡的天光从两侧落地长窗射进来,照在她的脸上。从秀丽的轮廓可以看出,当年的王后必然是一位颠倒众生的美女;只是岁月无情,无论怎样的保养,细细的皱纹仍旧爬上了那张如花秀颜的眼角和额际。

听到脚步声,安米达王后睁开眼,露出自内心发出的笑容,一瞬间,仿佛从那个高不可攀的王后转回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美妇。

将手递向枫羽,示意其搀扶自己走下宝座:

“把你这个风流公子从美人堆里抓过来,陪我这个老太婆;你心里肯定在骂我吧?”

“哈哈,要论美丽,就算是再过十年后,这里也没有几个女人能和三姨你比的。”

“真会甜言蜜语。”

安米达在枫羽的搀扶下,走到长窗边上,看着上方阴沉沉的天气:

“要下雪了吗?”

“是啊。”

“四天后的晚宴,不知道又会发生些什么。。。亚瑟劝我来主持这次秋狩,虽然我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但是小羽,我还是觉得好累。”

“三姨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只要有亚瑟团长大人的支持,那些人无论怎么斗,都不敢动皇室的脑筋的。”

“话是如此,不过,圣骑士团虽然强大,但按例不能过问帝国内斗,很多事亚瑟也是有心无力的。我不好经常去找他;在这里能陪姑姑谈谈心的,也只有小羽你了。”

“那我就在这里陪您茗茶闲聊吧,如果下雪那就更好了。说起来,我的茶艺一道还是小时候三姨您亲手教会的呢。”

雪终于下了起来,但只限于山腰以上的那一片。下方草甸远处,甚至还能看到阳光从云缝里露出来。

山里的气候,一向是如此的变化莫测。

第一百七十四章 孽情

沿着人工开凿出来的山路,从山腰的城堡再往上两百余米,便到了雪线。

这里,大块大块的岩石上覆盖着皑皑的白雪,只在根部露出些青黑的颜色。

山坳处,却搭建着几幢精巧的木制平房,平房上空是半敞开式的,可以看见雪峰和天空;几间平房围绕中的,是一个十来米长的天然池子,滚热的温泉水正从池底石缝中汩汩涌出,注满了水池后,沿着精心挖凿的石渠流入屋外的小溪去。

这一处冰天雪地中的高山温泉,正是这座行宫的皇家御用温汤。

今天,这里的温泉,只属于一个女子。

艾尔默特夫人正闭着眼,将全身浸没在温热的泉水中,享受着这难得的雪山温泉浴。

一片片冰冷的雪花落下来,落在水面上,落在夫人如桃花般粉红柔嫩的脸上,寂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周围的木屋里也是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这里的皇室御用温泉,除了王室之外,也只有像艾尔默特夫人等寥寥几个和安米达王后关系密切的贵妇人,才有资格享用。

行宫到此地的路上,沿途守卫极其森严,不用担心会有人搅扰到这里的私密和安宁。

身后长长的木制长廊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应该是随侍而来的贴身侍女。

艾尔默特夫人依旧沉浸在冬日温泉的舒适中,并未睁开眼来。

噗通一声,有人跳入了水池。

夫人修长的双眉挑了挑,脸色沉了下来。

不过,尚未等她睁开眼看个分明,一双坚强有力的臂膀从后紧紧搂住了她。

艾尔默特夫人骇然大震,扭头,往身后看去;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带着有些邪气笑容的年轻男子的脸,男子的脸上留着两撇髭须,看上去俊朗且狂野。

这突兀出现在皇室温泉御汤里的,正是迪凡雷诺骑士。

“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艾尔默特夫人尖声问道。

“我想进来,有谁能拦得住!”

男子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艾尔默特夫人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你,你好大的胆子!快住手,我要叫人了!”

一边说着,夫人一边用力挣扎着;但她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弱女子,再怎么努力,又怎么挣得脱一位圣域骑士的强壮臂膀呢。

“嘿嘿,你叫吧,这里可没什么人!最近的侍女也在二十米之外;而且,你真希望有人过来吗?”

雷诺骑士毫不在乎怀里女子口头的威胁,他今天进来这里,自然早就做足了准备;他对这个女子可是熟悉得很,女子的反应,本就在骑士的预料之中,知道该怎么应对。

他当然明白,现在可不是多说废话的时候。

。。。

不知过了多久,水中的动静才慢慢平复下来,回到了先前的宁静。

。。。

“你疯了!不怕再惹出事来?”

片刻之后,女子幽幽的声音响起。

“这次回来后,我家那个老头子就警告过我,不准我再来惹你;可他自己行为就不检点的很,怎么管得了我!”

“不过,你放心好了,这次我是偷偷溜进来的,绝对没人看见。”

沉默片刻后,骑士看着怀内的女人,啧啧赞叹道:

“五年了,你的皮肤还是像瓷器一样光滑,比那些年轻上十几岁的女人还要好,真是奇迹!”

“怎么?嫌我老了?”

女子腾地坐直身体,转过头,凤目生威地盯着身后近在咫尺的雷诺骑士:

“说,这几年,你有过多少个年轻的贱货?”

雷诺骑士自知触犯了女子的逆鳞,连忙赔笑道:

“军营里那来什么女人!何况在我心里,就是整个京城里,也没有人能比得上你的。”

“哼,你这几天好像和阿尔伯特的那个女人搅到了一起?”

“不会吧,你难道真以为我看上了那个男人婆?不过是无聊,教教她怎样做一个淑女罢了。”

女人又躺了回男子的怀里,用纤纤食指在男子的胸前划着小圈:

“听说这次东陆商行的拍卖会上,你得了那条可以永葆青春的永恒之链?”

骑士呆了一呆,随后急急叫屈道: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永恒之链是不假,不过一回家,就给我家那个老头子搜去了,也不知道他藏到哪里去了;要是在我这里,早就双手奉上了!”

“在我心里,有什么珠宝比得上你的倾城一笑呢?”

女子若有所失地叹了口气:

“希望你不要口不对心吧,男人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呢!?”

不等男子再说什么,推开男子,道:

“你快走吧,这里不能久留的,我的侍女快进来了。”

骑士哈哈笑着,游往木屋一侧:

“回城后我再来找你,我的美人,到时候可不要再躲起来噢。”

看着男子的身影逐渐远去消失,艾尔默特夫人面色沉静下来。

直到脸上的潮红完全退去之后,夫人才缓缓走出池水,披上纯棉的素白长褛,裹住修长窈窕的身躯,逦迤走入木屋之中。

拍了拍手,屏风后匆匆走出一个侍女,低着头,手捧着个金漆的托盘,上面盛放着精美夺目的头饰和珠宝。

“替我梳起头来。”

艾尔默特夫人径自在屋内唯一的铜镜前坐下,并不回头,淡淡地吩咐道。

侍女连忙坐到夫人的身后,仍是低着头,仔细而熟练地梳理起夫人湿漉漉的长发来。

“刚才你有没有发现些异常的动静?”

夫人似是随意地问道。

侍女身子一颤,低声道:

“我,我刚才可能是累了,不小心睡了过去,没注意到有什么异常的。”

“噢。”

艾尔默特夫人在唇上点上了些朱红,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随手拈起一枚小巧的翡翠发簪。

“这边额角处有一缕白发,帮我拔掉。”

侍女抬起身体,小心翼翼地探手拈住那缕白发时,夫人那握住发簪的纤长五指猛地一挥,翠簪狠狠地刺入侍女伸长的脖项中。

“砰”地一声,侍女重重地摔落在木质地板上,双手握住脖子,努力想说些什么的样子,但只有血沫从口中和脖子上的伤口处喷出。

夫人稍显厌恶地站起身,避开喷溅的血沫,冷冷看着地板上不住扭动挣扎的躯体。

直至它最后静止下来,渐渐僵硬。

换上长长的血红色丝质长裙,艾尔默特夫人走出了木屋。

几个侍女打着罗伞,抬着张小巧的暖塌,正守候在屋外。

“格米娅趁我入浴的时候偷窃我的首饰,被发现后自尽,死在这屋里。吩咐下去,把尸体扔到山顶,供秃鹰啄食,以儆效尤。”

艾尔默特夫人仪态万方地挪步登上了暖塌,临行前,轻描淡写地对身旁的侍女吩咐了一句。

第一百七十五章 猎物

迪凡骑士昂然快步走出行宫大门的时候,早已守候良久的雷诺家武士急忙牵过马来。

骑士一跃而上,纯黑色的名马‘夜雾’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奋然长嘶,猛地跃前,沿着陡峭的山路疾驰而下,矫捷如龙。

身后,众武士忙忙地加鞭紧跟而下。

小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山脚之下。前方的草甸之上,一个白色的修长身影坐在雪白如玉的骏马上,正偊偊独行。

用力勒止飞奔的马匹,胯下的夜雾高高人立而起,迪凡大声招呼道:

“枫羽,又是你啊!”

“巧的很,又是我。小公爵大人今天看来兴致很高啊?”

白色的人影微笑着回答。

“哈哈,今天心情确实不错;现下我便要出发去打猎了,我有预感,今年的猎物会很特别。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走?”

看了看眼前意气风发的骑士,枫羽露出一丝大有深意的笑容:

“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行数十骑,如风般掠过草甸,迅快地没入前方的密林之中。

密林里的天气很好,这一带是高山林木,不比南方的热带雨林,厚厚的枝叶藤蔓遮蔽了整座天空。

这里,阳光不时从落尽叶子的枝桠缝隙里照射下来;深广的林间地上,堆积着厚厚的一层落叶,金黄一片。

林子里的地面看上去平坦,却不能疾驰。

训练有素的骏马在林间碎步小跑,以避开隐藏在落叶下的硬石,树根和坑洞。而马上的骑士则需不时矮身躲开横亘的枝条或是到处可见垂下的蛛网。

秋收冬藏。

每到深秋的时分,这一片密林中大大小小的野兽们都忙碌着为漫长严寒的冬季做最后的准备,所以兔肥鹿腴,正是狩猎的最佳时机。

五六个骑士牵着细腰猎犬,互相呼应着在前方开道,不时有尖锐的犬吠声响起,划破了林间的静谧。

却是野兔山鸡之类受了惊吓,从藏身之处窜起。

十几米后的地方,迪凡骑士稳坐在夜雾的身上,那张金丝勾勒的牛角细弓悬在马后,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偶尔抬头看一下上方高高的枝桠末梢处的蓝天,却正眼也不看一下那些受惊的小兽。

“怎么,不试试手吗?”

枫羽轻舒猿臂,一支寒铁利箭离弦而出,正中前方斜飞而出的那只色彩斑斓的野鸟的双翅。野鸟哀鸣一声,旋转着坠入一从灌木中去。自有几头猎犬争先恐后地钻入其中叼起猎物,交到身后骑士的手上。

潇洒地收回手中的弓,枫羽继续道:

“成了圣域高手,不屑出手了?”

“狩猎靠的是眼力和经验,蛮力可没有用的,在这里,圣域高手未必便及得上一个不懂剑术的老猎手,”

迪凡冷冷一笑,“不过你说的对,今天我还真的不屑对这么些小鸡小兔出手,今趟我的猎物可有些特别。”

“噢,瞧你成竹在胸的样子,难道是看上了这里的三大异兽?不过时节好像还未到吧?”

这一片山林里,最出名的三种野兽是雪貂,银狐和幻豹;雪貂机敏绝伦,银狐狡诈无比,而幻豹更是介乎于传说和现实间的诡秘之兽。

这三者,无不是极其罕见而难以捕捉的奇兽,照前些年的情况,只要捕到其中之一便有很大的把握在秋狩中胜出了。

然而这三种奇兽都只生活在雪线以上的崇山峻岭之中,只有在降雪之后,才会偶尔到下方的林子中觅食活动,这几天虽已是深秋,密林里气候尚暖,离下雪还早着呢,是故枫羽会有此一问。

“你且看着好了。”

迪凡打了个哈哈,并不解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密林中很快便为浓黑所笼罩。

一行人选了林间一处空地歇息下来。

武士们生起火堆,烧烤起白天捕获的猎物当做晚餐。

枫羽舒适地斜靠在一株老树干上,斜眼看着周围:

除了几个忙于烧烤的贴身武士外,迪凡带来的二十几个武士此刻散布在火堆几十米周围的范围内警戒,或站,或坐,或隐身于黑暗中,或藏身树枝上。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放松警惕,分心看着火堆上香气四溢的美食。

不光是现在,这一天来,几乎都是如此。

枫羽的眼中闪过异色,扭头对迪凡说道:

“看来这几年你在军队里还真学到了几招,没有荒废掉。”

骑士傲然应道:

“那是自然,琴棋书画的娘们玩意儿我比不上你,总要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

“这几年,我一直用军律训练手下的武士,虽然我手下这群人里没有几个圣域,但论战力,抛开圣骑士团,绝对可以横扫京城了。”

“对了,边关形势如何?真的象他们说的那样危急吗?”

见枫羽问起这个问题,骑士的脸色沉了下来:

“不到边关,不会真正了解那里的危急情况;那头草原上的魔龙在这里声名不显,在西面那里可是威势如日中天;可怜磐石军团,硬是给死死拖在铁壁关内,不敢稍有异动。”

“不过也好,省得磐石军团在京城乱局里插上一脚。”

“那么,照你看,西方会真的打起来吗?要打起来,磐石军团守得住吗?”枫羽沉吟道。

“照那条魔龙的脾性,现在他差不多已经荡平了草原上所有的反对力量,下一步必是铁壁关了。短则一年,长则不过三五年,边关必有大事。”

“如果真的开战,磐石军团虽然坐拥雄关,但决计挡不住那家伙;照我看只有加上怒炎,甚至狂风军团,三大军团联手才有把握,而且也只是纯守不败的把握。”

“这么强?”

“哼,便是这么强,要不然帝国怎会将三大军团长年驻守天际平原,而放任东面的局势?”

“枫羽,你我从小交好,我也知道你一向不管政事,也不怕对你说实话,京城里那些尸居素餐,脑满肠肥的废物们,确实到了该清理的时候了。”

迪凡骑士盯着眼前跳动的火焰,阴沉着脸色,缓缓地继续说道。

便在此时,空中扑啦啦一阵声响,一头乌黑的猎隼擦着树梢飞了过来,随后,一位全身黑色骑士甲的武士快步走到迪凡跟前,单膝跪下:

“小主人,有消息传来,已经跟上猎物了。”

“好!”迪凡眉梢掠过喜色,

“盯紧了,不可打草惊蛇。传信,令伏队按计划行事。”

迎上枫羽询问的目光,骑士神秘一笑:

“等到了今次狩猎的最大猎物,哈哈。放心,到时一定会让你看场好戏的。”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里,一行人便如此不疾不徐的前进着,也不知深入到这无边无际的密林几百里内。

到得最后,连素来自诩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的枫羽也几乎迷失了方向。

第三天,清晨。

众人才出发不久,前方隐隐传来拼斗呼喝的声音。迪凡精神一振,喝道:

“好,终于截上了!”

一夹马腹,当先加速往前急冲。

迪凡骑士领头下,二十几人旋风般驰上前方的一个小坡。

勒马下望,下方二十来米处的峡谷内,一伙人正舍生忘死地苦斗着。

五十来个身披一色黑甲的武士分成前后四队,将另一伙十来个人堵在峡谷当中。

黑甲武士行动间极有章法,四队人马互相呼应,你退我进,更辅之以事先设置的机关和军用巨弩,宛如狼群般,将当中落入陷阱的猎物死死缠住,一口口撕咬着。

另一伙人虽然也极为悍勇,尤其是其中的一个白发老者和光头大汉,实力显然更胜一筹,剑气纵横全场,但却无法摆脱四面连环的攻击,不大一会儿,便就有几人倒地毙命。

枫羽眼光掠过那伙人核心的那个胖胖的身影,不由得身躯微震:

“是辛格拉尔!原来你说的猎物是此人?”

“本来我的目标是另一头猪的,不过它胆子太小,躲着没有出来;反倒派了这头猪来,也好,这头猪也是本人的目标,算是聊胜于无。”

骑士冷冷地看着峡谷中的情形,语调平淡无奇地说道。

第一百七十六章 盛宴前的准备

枫羽有些诧异地说道:

“此人,此人不是老公爵的人吗?”

“这个乡巴佬本是投靠了我家,最近不知听到了什么风声,居然胆敢和那头猪私下勾搭上了!首鼠两端的东西!猎杀了它之后也能出口恶气,震慑宵小。况且,这段时间来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京城里怎么容得下这个乡巴佬嚣张!”

“你居然在博古拉峰的密林里还埋伏了这么多人手?怎么做到的?”

枫羽回复了平静,眼神扫过那群黑甲武士。

“也没什么,帝室禁苑虽然守卫森严,但也不可能封住整座山林,好些日子前,我的人便绕道潜入密林里了;不过,还是要多谢你的狐缇;要不然,在这茫茫林海里截住这头狡猾的猪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说话间,下方形式又起了变化,却是辛格拉尔见势不妙,在米伽和蒙忽尔两个圣域高手的拼死护持下,抛下其余几人,险险杀出重围,竟朝这座山坡上逃了过来。

“该我出手了。”

迪凡骑士冷笑一声,拉下骑士盔的脸罩,双腿一夹,坐下夜雾名马人立而起,长嘶声中,如游龙般往下冲去。

尚在半途,马上的骑士抽出腰中宝剑,划出一道凌厉无匹的血色剑气,借着马的冲势呼啸着朝下方奔上来的辛格拉尔疾劈而去,所到之处,草木横飞。

辛格拉尔现在只剩下孤身一人,米伽和蒙忽尔两人为保他脱围,拼死殿后,已陷在黑甲武士的包围之中。

不过这个胖子也的确顽强,甫离险境,又面对如此声势迫人的一剑,不躲不避,奋力跃起,提起手中的重剑往前撩去,显示出惊人的身手和坚毅的斗志。

但他却没料到来袭的也是顶级的圣域高手。

砰地一声巨响,胖子应声抛堕,翻滚出十几步去。

再次站起身来,此时的辛格拉尔已是狼狈不堪:披头散发,口角溢血,身上的暗金甲处处破裂,手中的重剑也只剩下了半截。

眼见迪凡驾着黑马紧逼上来,辛格拉尔惨笑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小公爵,难怪一出手便让我没有招架之力。但不知小公爵大人为何对我突下死手?”

迪凡不语,只是冷冷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且慢,”

辛格拉尔扫了一眼,见周围已被从后赶来的黑甲武士包围,急急道:

“之前小人投向姓宋的那个家伙,并非故意要和雷诺家族为敌,只不过求在京城立足而已;久闻小公爵大人行事果决,有异于雷诺老公爵,若小人从此向小公爵输诚,并奉上姓宋的那家伙的机密,不知可否饶小人一命?”

“晚了。”

迪凡不为所动,挥手示意周围武士围上,自己亦当先冲上。

几下闷响后,尘埃散定。

辛格拉尔胖胖的身躯被迪凡骑士一剑紧紧钉在了一株古木上。

胖子用手紧握住直刺入自己胸腔的利剑,灰白的脸上却毫无惧色,咳着血笑道:

“老子这一辈子想做的都做了,死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只可惜,还没能得手葛尼亚那个美人,真是不甘啊!”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迪凡跳下马来,掀起面罩,看着眼前进气少出气多的对手,冷笑道:

“看你是条汉子,我就告诉你你真正的死因,也好让你就此瞑目。”

凑到辛格拉尔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话。

随后,在胖子惊愕莫名的眼神中,骑士拔出长剑,返身上马离去。

身后,热血喷溅中,那个胖胖的身躯轰然倒地。

。。。

第五天,盛大的秋狩晚宴的日子。

刚到傍晚的时候,草甸上那片营地周围就插遍了熊熊燃烧着的手臂粗的牛油蜡烛。

太阳一点点落下,天空渐渐失去了光辉,但营地里却依然亮如白昼。

穿过守卫重重的外围,营地中心,搭建了一张宏伟阔大至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帐篷。

帐篷周围,阵阵烤肉的异香传来,大厨们正在尽情展示着自己的手艺。

作为宫廷的御厨,虽然今晚的主题只是野味烧烤,却自不能像北方游牧民们简单直接,从银质的烤制的用具,蕴含异香的无烟木炭,到特质酱料的使用,切割肉类的手法,烧烤完毕后端入大帐的时间,无不十分考究,规制严格。

天色还不算太晚,但已有不少贵族陆续来到大帐里,享受美味的同时等待今晚盛大宴会的开幕。

今晚宴会的重要人物们,却仍在精心的准备着。

葛尼亚的小石屋里,一股淡淡的不知是花香还是脂粉香的气息弥漫在暖暖的屋里。

仿佛又回到了艾初见葛尼亚的场景,这位绝世妖娆一身雪白的丝裙,慵懒地跪坐在梳妆镜前的地毯上,仿佛刚刚浴罢,正为接下来的欢宴精心打理妆容。

屋内却没有侍女,只有艾站在屋门一角。

在眉梢描完最后一笔,轻轻放下烟黛,葛尼亚从桌上的一个水晶盒内取出一条泛着七彩光芒的项链,系到修长如玉的脖颈上。

看着镜中的影像,葛尼亚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叹,不知是赞叹这根项链的美丽,抑或是镜中人那无比的娇容?

片刻后,葛尼亚取过一张花笺,用细细的眉黛笔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后,折成小小的方胜,放入水晶盒中。

并未转头,只是轻轻地说道:

“今晚秋宴,禁卫封锁了整片御苑,任何人不得皇室令牌都不得出入;但我希望你能替我连夜把这个水晶盒送到京城里去。”

“不要问为什么,这与你无关;这里的守卫虽然森严,可对你这样的圣域高手应该不是件难事。事成之后,我可以给你三等骑士的身份。”

从镜中瞥到艾不为所动的平淡表情,葛尼亚转过身来,露出一丝魅惑的笑容,柔腻的声音响起:

“如果你想要些其他的赏赐,也不是不可以的。”

艾微微躬身,接过水晶盒,转身走出了屋去,并不发一语。

艾的身影消失后,葛尼亚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刚才一刹那间,她直觉地感到,自己那对男人无往不利的诱惑魅力,生平以来第二次没有起到效果。

那个瘦削冷漠的黑发男子,心境仿佛没有起任何变化。

葛尼亚旋又将这个恼人的念头摒除出脑海,袅袅站起身来,在修长的玉颈系上一根丝巾,稍稍遮挡住钻石项链的光芒,又披上薄薄的鹿绒披风,优雅地朝营地主帐的方向行去。

她的美丽,这世上原本也只有最上层的几个男人有资格享用。

艾这样的小人物,无论有些什么样的古怪想法,都丝毫不会放在她的心上。

距离主帐不远的另一张豪华大帐内,穿着豪华礼服的斐迪南宋侯爵正和其心腹手下帝国检察长勒古,京都戍卫军团长罗迪等人商谈着什么的样子。

离这伙人稍远,大帐边缘的地方,坐着个身穿军队制服的三十岁左右,脸上有两撇胡子的中年男子,脸上却是一副和笔挺军服不相配的犹豫怯懦的表情。

勒古冷冷地眼神扫了过来:

“怎么,杜兰特军需长大人,事到临头,你难道又害怕想退缩不成?”

那个叫杜兰特的男子忙点头哈腰地回答道:

“不敢,是宋大人从那个迪凡小子的黑手下救了小人一命,又费劲心机,将小人带到这里来;有用到我的地方,小人哪敢推辞。”

“只不过。。。现在雷诺那方面以为小人已经死了,小人这么再跳出来,岂不是要再次惹来杀身之祸?”

“愚蠢!”

勒古毫不留情面地指责道:

“先前要杀你,是为了灭口,如果你把事情都抖出来,再要杀你泄愤,岂不就坐实了自己的罪状了吗?而且,”

扫了一眼上方脸色阴沉,似在考虑什么的宋,接着说道:

“为这件事情我们筹谋了这么久,现已万事具备,你以为还有你退缩的余地吗?”

一眼不发的宋终于开言了:

“不错,杜兰特,你不必担心,上趟我能保住你的命,今趟自然也行。当然,你接下来得好好表现才是。”

“有你这个当事人的供词,加上手上得到的那份雷诺家的笔录,就算无法一下子扳倒雷诺这个老东西,也要让他大大吃瘪。”

“前几日本人试探过那个女人的口风,她没理由也不会出手帮雷诺的,本次事成之后,诸位都大大有功,也包括你杜兰特,我是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当然如是事不成,嘿嘿。。。”

宋阴狠的眼神瞥了杜兰特一下,吓的这个男人马上跳起来,道:

“小人一定竭尽全力,在摄政王后面前指证雷诺这个老东西!”

“好,”宋志得意满地站起身来,

“时间差不多了,诸位随我去参加今晚的盛宴吧,为我们的雷诺军团长大人带去一份厚礼,同时也让那个坐在上面的女人和其他人知道,这个朝堂以后是谁说了算!”

转头对身后的黑衣人说道:

“就有劳大师在此留守,时机到时,便带着这个杜兰特进入主帐来。”

说完,挺着硕大的肚皮当先出帐,朝主帐的方向走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意料之外

葛尼亚夫人步入大帐的时候,里面已经是热闹非凡。

随手将身上的裘皮大衣交给帐门口的侍女,葛尼亚款款地朝大帐内走去。

说是大帐,其实已经和殿堂差不多,二十来根粗壮的木柱撑起巨大的空间,寒冷的夜风完全给厚厚的牛皮挡在外面;帐内到处安放着无烟的银丝炭盆,让里面温暖如春。

每根柱子的周围,都摆设着银质的餐盆,盛放着切成薄片的各式烤肉,每个餐盆下还点着几盏小小的烛台,保证每片烤肉被尊贵的客人享用时,都像刚出炉时的那样新鲜热辣。

大帐的正中,四根巨柱围成的宽阔空间内,摆放着一张雪白的长桌,桌后那张高高的主人椅上,安米达摄政王后正襟危坐,长桌两旁各十来张椅上却没有坐着太多的宾客。

二十来名身着轻甲的圣骑士随意地守卫在长桌附近,包括站在安米达王后身后的亚瑟,每个人都刻意收敛了身上的气势,看上去好像和一般的王宫守卫差不多的样子。

每一位参加秋狩的贵族进入大帐的时候,帐门口的护卫都会大声地报出他本次秋狩的收获,然后该名贵族再在所有的猎物中,选择最珍贵的一项敬献给宴会的主人–安米达王后。

如果是收获极丰或是身份尊贵,便可以在主桌上坐下,陪主人共进晚餐。

到现在为止,显然并没有太多的人获取这个令人垂涎的资格,大多数入帐的贵族仍是散布在大帐四围,三五成群,随意取用美酒和烤肉,虽不尊崇,倒也自由很多。

葛尼亚一入帐,便发挥了京城最美艳交际花的本色,所到之处,无不是被人簇拥着,娇声笑语不绝传来。

再一阵夹杂着女士格格娇笑的哄笑声从附近人群传出后,甚至惊动了正和身旁的一身红衣的艾尔默特夫人窃窃私语的安米达王后。

“这朵刺玫瑰今晚的兴致倒是很高?”

轻声自语了一句,安米达王后拍了拍手,低声吩咐了身后的侍女几句。

不片刻,侍女将葛尼亚引了过来。

或许是帐内温暖的缘故,葛尼亚脸颊上浮现出两朵红潮,让她显得分外的诱人。走到桌旁,微微屈膝行礼,说道:

“参见王后陛下。”

安米达笑着说道:“免了。”

接着招手致意,让葛尼亚在自己的右手侧坐下,道:

“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可别忘了我这个孤单的老太婆,说来听听?”

葛尼亚看了安米达王后身周一眼,轻轻笑道:

“有这么多圣骑士守在王后殿下身侧,其余的人自然不敢随便靠近您了。”

安米达恍然道:

“原来如此,说得有理。亚瑟,今天是喜庆的日子,让圣骑士们都自在些,在帐内随意享用食物,也可以聊聊天好了,不必留在我这个老太婆身旁了;有你一个人陪着我便够了。”

见圣骑士们纷纷应声走开,融入大帐的人群后,安米达这才笑着对葛尼亚说道:

“小妮子,这下可以安心说了吧?”

“也没甚么事,就是那伙人刚才在赌今晚是谁能够胜出,夺得今次秋狩的鳌头呢。很多人都猜是那个最近大出风头的辛格拉尔伯爵。。。”

说道此人的名字时,葛尼亚似是故意地顿了顿。

安米达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显然是对辛格拉尔和葛尼亚之间的绯闻也有耳闻:

“你自然也是支持那个辛格拉尔伯爵的了,是吧?”

葛尼亚脸上露出不屑之意:

“那个外地来的胖猪头,暴发户?他也只有在那些不入流的场面里出出风头,秋狩可是最上乘的贵族运动,怎么轮得到他?”

说话间,眼睛似不经意地扫过艾尔默特夫人,娇柔地继续说道:

“我倒是看中了一个人,就是新从军营里回来的迪凡骑士,不但年轻英朗,本身又是圣域高手;再加上我熟知他的性格,一向是任何东西都只要最好的,想来绝不会让今晚秋狩的最佳猎手称号旁落的;艾尔默特夫人你说是不是啊?”

艾尔默特夫人脸色淡然,浅浅地抿着杯中的美酒:

“论对男人的认识,自然没什么人能比的上你的,看来今晚你又可以赢上一笔了。”

安米达王后苦笑一下,她自然知道,身边的这两位绝色女子素来不对路,正欲开口,岔开话题时,骚动声从前方传来。

抬头看时,只见一身华服的宋侯爵笑容满面地走入帐来,朝安米达王后的桌前行来。

沿途还不停地和众人寒暄招呼着。

“重要地人物来哩。请容小女子告退。”

葛尼亚盈盈站起身,向安米达王后行礼告退,弯下纤腰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脖间的丝巾松散落下,露出那根钻石项链来。

在四周灯火的照耀下,项链闪烁着夺目的七彩光芒,尤其是最中间那颗心形的钻石,更是散发着如梦如雾般紫色的梦幻之光。

赫然是那串应该在迪凡骑士手中的“永恒之链”!

“啊!”地一声惊呼,从艾尔默特夫人口中传出。手中的水晶杯也乒地砸落在桌面上,鲜红的美酒四下流淌。

而艾尔默特夫人却恍然未觉,只是死死地盯着葛尼亚的脖子,脸上阵红阵白。

“怎么了,艾米?”

安米达王后关切地询问道。

“臣妾突然头痛难忍,只怕不能陪伴王后了。”

艾尔默特夫人终于回过神来,脸色却苍白地有些吓人。

“没事吧?是今天沐浴温泉时受了风寒吗?”

“只是旧疾复发,休息一会时间应该就能恢复过来的,谢谢王后关心。还请王后恕臣妾失仪。”

艾尔默特夫人匆匆起身,往帐外走去,高挑的红色背影却显得有些行步不稳。

宋侯爵走到桌前,向王后施礼毕,看着葛尼亚和艾尔默特分别离去的身影,笑着说道:

“看来是我这个恶客吓走了两位美人了,王后殿下不会见怪吧?”

“侯爵说笑了,艾尔默特有些不舒服。亚瑟,让两位圣骑士代我送夫人回帐。”

说罢,这才转向斐迪南宋:

“侯爵迟到了呢。”

宋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桌子,大有深意地说道:

“我本以为自己算是最晚到的了,没想到,还有贵客未到,看来一定是被什么重要的事情耽搁了。看来今晚将有大事发生啊。”

“今晚确实是有大事要发生。”

有人接口道。

雷诺老公爵从附近的人群中排众走出,身后紧跟着的是古俢阿尔伯特,另一位黄金家族的族长。

老公爵脸色沉静地走到安米达身旁,躬身行礼后,说道:

“王后殿下请恕老臣迟来之罪,老臣是有一件大喜事,要借今晚您的宴会宣布一下。”

见安米达微微皱起了眉,却仍是颌了颌首,雷诺公爵走到大帐中心,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后,沉声说道:

“鄙人很荣幸地在此宣布:雷诺家族与阿尔伯特家族联姻,鄙人的长子迪凡雷诺,将迎娶菲娜阿尔伯特大小姐。”

此言一出,偌大的帐内原本低低的喧闹声也完全静寂下去。

谁都知道,这两大家族历来关系便不融洽,尤其在今朝的摄政王时候,联合雷诺家族和斐迪南宋的实力,对阿尔伯特为首的其余几大家族大肆打压,不遗余力。

现在这两家居然要联姻了?

雷诺公爵的目光冷冷看着帐内的众人,最后扫过正快步进入大帐,脸色从志得意满变得震惊呆滞的迪凡骑士,毫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订婚仪式便安排在三日之后,还望诸位到时能前来捧场。”

勒古检查长首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扭头看向宋,只见那张胖胖的脸上,原本的笑容冻结在那里,小小的眼睛里射出迷惑犹豫的光芒。

连使眼色,宋却是毫无反应,勒古不得已,快步走到宋的身后,低声说道:

“大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闻言,宋肥肥的身躯震了震,似是下意识地走到帐中,开口欲说的时候,正迎上雷诺公爵淡笑着的凌厉目光。

斐迪南宋嘴张了张,说出来的却是应景的恭喜话儿:

“嗯。。。哈哈,果然是件大喜事,到时鄙人必来公爵府上道贺!”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上,星空寂寥灿烂。

艾站立山顶,凛冽的秋夜寒风沿着山脊吹来,坡顶的长草如海浪般起伏,却未能丝毫吹动艾身上的黑色披风。

抬眼下望,山谷间的草甸上,是和天空同样灿烂辉煌的营地。

山底下,是通往博古拉峰的深长峡谷,五千精锐的帝室禁卫军正驻扎在谷口,扼守着通往秋狩帝苑的唯一咽喉要道。

没有皇室手令,任你是什么身份,这两天都休想通过这条峡谷。

艾振了振身上的衣服,迅快地朝峡谷下潜去。

下方帝室禁卫军并不放在他的心上,在这样的黑夜里,在身上披风的掩饰下,即使这五千人都是圣域高手,也不可能发现他的踪迹;除非下方驻守的,全部是圣骑士团的圣骑士们。

摸了摸怀中的水晶盒,艾不由得又想起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他并没有打开水晶盒,看那张字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使得这位高傲的葛尼亚夫人,不惜以色相为诱饵,也要连夜将水晶盒传递出去。

对方既然将水晶盒交给他,自然有把握不怕他私下偷看,以致泄露消息。

不过,艾可以确信,水晶盒内的消息,绝不会只是些风花雪月。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旁观者,他也可以感觉到,最近京城里风云诡谲,各方势力都剑拔弩张的,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地。

只是没想到,这位仿佛只流连于风月之中的葛尼亚夫人也会牵扯在其中。

艾对京城里上层人物的权力倾轧没有任何兴趣,谁输谁赢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他只是有点厌倦了在博古拉峰下的无聊日子,是时候回京城,继续和暗黑圣域们的游戏了;同时,他也稍稍有点好奇:

不知道葛尼亚这个女人,在这场即将上演的大戏中,是站在哪一方的?

无惊无险地潜行穿过守卫森严的峡谷,将灯火如昼的营地抛在身后。

艾自然无从得知,今晚同一时间,营地内的盛大宴会上发生的一系列精彩的事情。

夜路难行,从博古拉峰到京城,识途的快马也要奔上大半夜的时间。然而以艾的脚力,赶到京城脚下的时候,正好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这座繁华的巨大城市,仍然是熟睡未醒。

在一个僻静的街角,小小调息了片刻,回复了长途奔行的疲倦,将自己身体状态调整到接近最佳后,艾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葛尼亚所说的目的地。

这是座内城边缘处的普通院落,院内是个小小的庭园,园门和庭院内的唯一石径倒收拾得很干净,角落处的草坪上却有不少落叶堆积,看上去平日里应是没有太多客人来访,主人也未尽心拾缀的样子。

艾熟门熟路地潜入了唯一那幢小楼,二楼的那间房,应该就是主人的卧房。

房间不大,借着着壁炉里的余烬,可以看见,宽大柔软的床上躺着个五十来岁花白头发的老者,身边惯例是个年轻貌美,但看上去出身低微的女人。

艾无声无息地走到桌前,弹指,在桌上银质的烛台上轻叩了一下。

叮地一声轻响,沉睡中的老者顿时惊醒,一骨碌翻身滚到床角,手上已握住了枕下的短剑,身手竟是十分了得。

老者警惕地抬头望去,只看见桌前站立着一个浑身裹在黑暗中的人影,看不清长相,只有伸出的左手中,握着一枚银色的蛇形吊坠,在微弱的火光下闪闪发光。

老者一怔,道:“你是。。。?”

此时身侧的女人扭动了一下,仿佛要惊醒了过来,老者看也未看,随手一个手刀,切在女人的脖子上,中止了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声惊呼。

“吊坠的主人让我把这个水晶盒交给你。”

艾语气很平淡地说道。

“哦?”

老者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伸手接过水晶盒,小心翼翼地取出字条,打开,阅读了起来。

虽然阅读的过程中,老者的脸色和表情看上去丝毫没有变化,艾却依然能感觉到,目光注视到字条上的一刹那,老者的心猛地加速狂跳了几下,瞳孔也瞬时收缩了起来。

片刻后,看罢,老者随手将字条扔至壁炉中,转身,一脸平静地对艾说道:

“多谢你了,请到隔壁客房稍歇片刻,我到楼下书房写个回信,马上就好。还要劳烦你带回去了。”

带着艾到隔壁的一间客房后,老者告退,匆匆下楼去了。

艾独自一人,打量着这间房间,房间的摆设很简单,一桌,一椅,一张单人床,两面窗户,除此之外,房内空荡荡的。

蓦然,艾眉头一皱,微微一闪,便到了西面的窗前,左手轻点开窗,身形随即隐没。

同一时间,三股暴虐如狂风般的杀气从门口和两边窗外冲入室内,木质的门窗应声碎裂,屋内顿时狼藉一片。

三条人影显现,手中均持着出鞘的利剑。

“咦,人那里去了?”

“该死的,定是甘牧这个老头不小心,走漏了风声,那人已经见机溜了。”

“快追,传信过来的那位说了,此事太过重大,绝不可外泄,必须要灭口。”

说话间,三人联袂从西面艾点开的的窗口跃出。

直到园内再次回复了宁静,艾的身影却如一片黑雾般,从屋顶房梁上坠下,面色严峻冷漠。

在他灵锐的感识中,除了冲入室中的三人外,其时屋外还埋伏有几人,每一个都是圣域级别的高手!不过现在都已离去,应该是去追踪自己的下落了。

还好来的都是高手,太过自信,认为没有人能在如此近的距离内瞒过他们的感识,下意识地认为,艾已先一步脱身,才忽略了借着身上的批风,隐身于天花板上的艾。

这个不起眼的小院,居然一下子能调集这么多高手?!究竟是什么来历?

看来,说不定是熟人?

艾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捉摸不定的笑容。

片刻后,小楼内再次出现了六个人影,这六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唯一类似的是,身上都散发着浓烈如同实质般的杀气。

“很好,早就听说这人是顶级的圣域,本来我还不相信;今天此人居然能够在我们六人眼皮底下溜走,看来外面还是有些真正的高手的。”

“可惜没能和此人一战!”

“都少说废话了。”

听上去是为首的那人道:

“正事要紧,那位既然冒险连夜将消息传递回来,事关重大,另一方面想必也是怕事情有变;我们得立即出发,在老大命令下来前,把那个地方和那个人给盯紧了。”

“至于这个溜掉的家伙,通知另一队人全力搜捕,发动城卫队和夏岸坊的人手,此时这消息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外泄。”

“此人也算是小有名气了,哼,一个外乡人,身份又在我等掌握之中,不信他能躲到天上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接下来的几天里,艾仿佛凭空从这座城市里消失了似地,任凭京城里黑白两道把所有可疑的地方翻过天来,也没有发现哪怕是半点的蛛丝马迹。

搜寻艾的,还只限于少数几个有心人。

城里更多人关心的,是即将到来的那场盛大的豪门订婚仪式。

皇室秋狩的车队在当天下午时分回到城里,不一会儿,两大黄金家族豪门定亲的消息便让城里无数的大小贵族以及和贵族搭上那么一点边的人物骚动起来。

每个人,都在计算着,这意味着什么?而自己,又该做些什么,才能从这件大事中得到最大的好处?

十月十六日,离雷诺和阿尔伯特两家订婚的喜庆日子还有两天。

罕见的濛濛寒雾笼罩了整片城区,隔了百步以上的景物便模模糊糊的,只有丝丝刺骨的湿冷之气,仍是透过厚厚的衣物渗透进来。

这样一个阴寒湿冷的秋夜里,街区里冷冷清清的,大多数贪图享受的京城人,都选择躲在自己的家里烤着壁炉,享受暖意。

城西郊外,一幢堪比王宫的庄园里却是车来人往,一辆接着一辆的豪华马车载着在京城里也算的上是身份尊贵的重要人物频繁进出。

直到深夜,庄园主楼前的草坪上,十几辆马车仍然静静的停放在那里,等待着它们的主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宋的决断

院子里,宽阔豪奢的书房内,斐迪南宋肥肥的身躯半坐在主人的高椅上,眼神阴翳地看着周围十来个客人。

房间里安静的很,只有大块的银丝炭在壁炉里爆裂的批剥声偶尔传来。

良久,最后还是帝国检察长大人打破了室内的沉默,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促,又似乎是紧张而显得颤抖:

“大人,不能再犹豫了。雷诺和阿尔伯特联手,让那些原本倾向于我方的人都开始变得人心惶惶,首鼠两端起来;如若拖延下去,不立做决断的话,必会让外人以为我方失势,等到雷诺腾出手来收拢那些骑墙的家伙,局势就危殆了!”

宋的眼神缓缓扫过周围诸人,这些都是他势力里的核心人物,从京城戍卫团长,到帝国外交大臣,到京城里最大的黑手之一,聚金赌坊的老板菲利普等等。

听了勒古的话之后,有的人慷慨急昂地表示赞同,有的则坚持老成持重的谨慎做法,当然,更多地人则是陈词滥调地表示唯侯爵马首是瞻。

室内一下子变得闹哄哄的,宋不耐烦地低下头,用手指在脑袋两侧的太阳穴用力揉了揉,道:

“好了,先停一下,让我独自思索片刻,再做决定。”

拂袖,走向内室。

勒古暗叹一口气,起身追了上去。

前头的宋放缓了脚步,仿佛知道勒古跟了上来,等着他似地。

廊道长且笔直,灯火通明,一路上没有岔路,宋肥胖沉重的身体走在其中,却不知如何,给人以一种茫无目的的感觉。

宋的脚步更加慢了,却没有停下来,只是开口问话,语气犹豫得很,又仿佛在挣扎着什么:

“勒古,这个,非得按你的计划行事吗?有没有其他选择?或是再等等看?”

“大人,此地没有别人,我也就不讳言了;那天秋狩晚宴,迪凡那个家伙带回来辛格拉尔的尸体,不知大人作何感想?这可不是杀鸡儆猴,大人本来可是有计划亲自去行猎的!雷诺那老家伙看上去低调得很,暗中却磨好了刀!”

“唉,后悔当晚没有听你的意见,坚持把杜兰特那张牌打出去;要不然,至少也能打击一下那个老家伙,扳平局势。”

“当时只考虑到既然一下子扳不倒他,不如把这个把柄留着以待后用。现在看来失算了,留着也没大用了。”

“不然,这张牌还是可以一用的。”

“哦”

“大人若听我言,不妨将这个杜兰特缚起来,连同那个雷诺家的卷轴,派遣一个心腹的人暗中送给老雷诺,就当是给他大婚的贺礼了。”

“什么?花了这么大心思搞来的,就这么双手送还?”

“大人,这招叫障眼法,让老雷诺以为我们服软求和,以慢其心,让他疏于防备;后天我们的大事当可成功!”

“真,真得这么做吗?这一步踏出去可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宋似乎在问勒古,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现在做,还有制胜的机会;若是不做,只有等着雷诺把刀架在脖子上了;我们和雷诺斗了这么多年,积怨已深,早就没有退路了;一旦失势,必然是惨淡收局的下场。”

“大人即使不为属下等考虑,也要为今后自己的荣华权位考虑!”

勒古进一步紧逼。

宋沉默下来,不再言语,只是沿着廊道走着。

长长的廊道尽头,是一架狭窄而螺旋向上的木梯,直通往这幢宏伟建筑顶部的角楼。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角楼门前。

推开厚而窄的木门,门后是一个十来米见方的斗室,上方没有天花,空荡荡地可以直接看到黑沉沉的天空。

斗室正中,虚悬着一颗巨大无比,通体透彻的水晶球,水晶球表面刻着玄奥繁复的星图,点点星光不时明灭着。

巨大的水晶球下盘坐着一个须发俱白,身穿法师袍的老头,双手握着一枚核桃大小的透明晶珠,放在眼前仔细看着。晶珠通体澄莹,仿佛只是颗普通的水晶石,但珠内偶尔有奇异的光芒闪亮,每次光芒闪动的时候,整颗晶珠仿佛化成一颗活着的眼球,窥探着周围的动静。

赫然正是那颗得自东陆商行拍卖会上,传言可以窥探未来的星眼石!

宋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奥非利大祭司,今晚的天气,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行吗?”

“星辰之力,无时不刻都存在于你我周围,只看你有没有能力感知到了。”

老头转过身来,双眼仍然紧闭着,仿佛仍在冥思。

“那么,这,这个。。。您看到什么了吗?”

“通过这颗神奇的星眼石,两天后的未来已经展示在我的面前,虽然很模糊,但是我还是能看见无穷无尽的鲜血,以及那顶滴血的王冠。。。恭喜大人,我想应该是逢凶化吉之兆。”

“鲜血?王冠?逢凶化吉?”

宋喃喃道,沉默良久,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最后一咬牙,狠声道:

“既然上天都如此指示,老子我就博上这么一回!”

他低头自语的时候,却没有发现,老头的眼睛张开了,和身后的勒古迅快地交换了个眼色。

斐迪南宋再次回到书房的时候,神情飞扬,看上去一扫先前阴翳犹豫的表情:

“诸位,我决定了!哼哼,两天后雷诺家的订婚喜事,我要让它变成丧事!”

十七日,离两家的订婚日还有一天。

虽然昨晚阴寒湿冷,星月无光,但今天的天气却还不错,温暖的秋阳偶尔从鱼鳞般的层云后探出头来。

内城区,雷诺家族的巨大宅院。

巍峨大门前的守卫依然是全副甲胄,但身后多加了件红色的披风,杀气森森的大门口添加了几分喜气。如果有幸走入门内,便可以发现,上至管家,下到女仆杂役,宅院里每个人都忙得似脚不沾地一样。

突然间宣布的订婚仪式,时间又只有三天,便是雷诺这样的豪门贵族,上上下下数千人全部动员起来了,也仍大感应付不过来。

宅院的核心处,一座小巧的庭园内,雷诺公爵坐在假山旁的方亭里,靠着藤椅,闭目养神。

老公爵今天没有穿戎装,而是一身舒适的软麻长袍,身前的石案上放着一套从遥远东方运来的青瓷茶具,石案旁是一樽红泥小火炉,水刚刚煮沸,淡淡的白烟带着沁人的茶香从青瓷茶碗中袅袅上升。

迪凡骑士站在老公爵的身后,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往常那种嚣张飞扬的神色。

除此之外,庭园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会来打扰公爵大人茗茶的悠闲心境。

“很好。”

公爵大人似仍留在对茶香的回味之中。

“那天我没有和你商量,而是突然当众宣布你和菲娜的婚事,你还能沉得住气,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出来;看来心性比之以前沉稳了许多,这样我才放心将家族的事情逐渐交给你。”

迪凡骑士苦笑了一下:

“父亲大人既然选择在那种场合宣布此事,就是已经决定的事了,我又怎么会不识趣;只不过,我很好奇父亲是如何打动阿尔伯特这个老狐狸的,毕竟这十年来,我们联合摄政王打压阿尔伯特为首的几大家族,关系可是恶劣得很的。”

“细节你就不必知道了,”

老公爵脸上浮出揶揄的笑意:

“可以说的是,你在其中也出了不少的力,据说那个阿尔伯特大小姐对你还是很满意的样子,看来你这么些年花天酒地的胡混,倒也不是全然浪费时间。”

迪凡骑士也只能无语,暗自腹诽不已,没料到自己一时的逢场作戏,居然带来这样的后果。

“不过,有件事你做的并不让我满意,”

老公爵话音一转:

“秋狩最后,你伏杀了那个叫辛格拉尔的家伙,时机不对,只怕会刺激到姓宋的,让他狗急跳墙。”

迪凡双眉一轩,顿了顿,终开口说道:

“还怕他不成!那头猪要是有这个胆子的话,那是最好了!”

“虽然我也觉得姓宋的没有那个胆量,但为以防万一,是时候把你的那些人叫回来了。明天内院的防护就交给你了,让我看看你究竟在军队里学了些什么回来。”

“好!”迪凡骑士大声应着,随后兴冲冲地走了出去。

老公爵舒适地躺回藤椅,抿了口茶,正欲再次闭目静思的时候,倏地又睁开眼。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快步走入庭园,站在亭外轻声说了几句。

“噢?斐迪南侯爵送了件贺礼,还押了个人过来?”

老公爵顺手接过管家递上的拜盒,打开一看,盒内是一卷银质的卷轴,卷轴上赫然是雷诺家族自己的封印纹章。

一瞬而逝的精芒从老公爵眼中闪过,挥退了管家,让雷诺独自沉思起来。片刻后,皱起的眉峰逐渐解开,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第一百八十章 血之献祭

“韦雷。”雷诺公爵轻声喝了一声。

一个老者从亭旁的那株古树下站起来。

老者身材十分高大,上身只穿了一件灰色的粗布背心,头脸和臂膊等裸露出来的皮肤粗糙无比,布满伤痕,看上去犹如皲裂的老树皮。

老者的眼神灰暗,不似活人,刚才坐在古树阴影之下时,仿佛完全就是一截树根,没人能注意到园内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

“主人,您有什么吩咐?”

声音沙哑晦涩,仿佛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的样子。

“斐迪南宋把那个杜兰特当做贺礼送了过来,连带着还有这张卷轴。”

老公爵晃了晃手中的银质卷轴,淡淡笑道:

“看来他是想以此低头求和;或者,也不能排除他暗藏祸心,以退为进?虽然我很怀疑,那个胖子有没有这种决断。”

“韦雷,你的人闲了太久了,也该动一下了,明天把八队死卫召回来,安置在宅院周围,以防万一。”

“是,主人。”

“宋只是癞芥之藓,相比起此人,我还是更担心另有人趁机欲收渔翁之利。。。”

“韦雷,这两天,宫里的情形如何?”

“主人请放心,宫里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据内线来报,秋狩回来之后,那些小辈们都安分得很,没有什么异动。”

“韦雷,我知道你一向不服气;不过,圣骑士团号称世上最强大的力量,绝不是虚言。”

“当年的‘帝国血夜’,你在边塞,我可是亲身经历的;要不是得到圣骑士团的支持,当今的那位摄政王,凭什么能突破一位大陆传奇把守的内殿,最后夺取帝国的权柄?”

雷诺站起身,双手反剪,眉头深锁,像是思索着什么似地来回踱了几步,继续说道:

“圣骑士团,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杀器,如没有将其完全掌控的把握,持之只会自伤。”

“所以摄政王上位后,对其多加掣肘,又刻意造成其分裂,导致黄金之虎脱离圣骑士团,远遁东方,而黄金之鹰则半隐居于圣山;不过,这也导致了那个亚瑟小子趁势而起。”

“此人心机深沉,绝不是甘居人下之辈。若是摄政王在位时,我倒并不是太担心,但是安米达这个妇人,见识短浅,只怕为人所惑,被人轻易摆布。”

“韦雷,马上安排我进宫,我要再和那个女人谈一次,以安其心;顺带提醒她一下。”

“是,主人。”

“另外,那个人,安排得如何了?”

“主人放心,那个人的下落,只有我和我的手下几人知道,其他知情的人,都已经死了。”

老者一笑,但这笑容在他古树般沧桑的脸上看来,显得狰狞可怖。

“好,你是我最信任的人,那个人是我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如何处理就交给你了,甚至不必向我回报。”

“如事有变,宁可灭口,也绝不能走漏消息,亦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你可明白?”

时间缓慢但又坚定地前行着。

已是深夜,城郊外艾尔默特侯爵夫人的庄园里,豪华大堂里的紫晶灯逐渐黯淡下来。庄园最深处,那幢有些阴森森的偏殿今晚这时候却仍然是灯火辉煌。

艾尔默特夫人一身鲜红色的丝质长袍,走在空荡荡的大殿之中。

她修长高挺的身影倒映在镜面般的大理石地砖上,仿佛一朵红莲划过水面。

整个偏殿里,只有水晶鞋敲击在地面上发出咚咚地回响。

大殿里灯火通明,无数盏水晶灯将整座殿内照得纤毫毕现;除了艾尔默特夫人外,殿内却是空无一人。

庄园里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是夫人的禁地,即使是最受宠幸的贴身女侍,也不敢踏入这座偏殿半步。

偏殿的尽头,是一座用整块巨大的大理石砌成的浴池,池中已经放满了水,在灯光的照耀下,池水却异地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殿中处处,点燃着上等的沉香,却仍然遮盖不住这殿里,那股浓浓的血腥气。

艾尔默特夫人走到池前,解开腰带,身上的丝袍悄然滑落在地上,露出夫人修长动人的身体,以及那宛如雪白丝绸,远胜任何一位花季少女的完美无瑕的肌肤。

沿着阶梯走入池中,直至池水淹没自己肩下每一寸肌肤,艾尔默特夫人方才开口说话,声音低沉清冷:

“杜尔大师,你可以开始施法了。”

浴池后的阴影后,走出个一身黑色斗篷的人,这人没有戴上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苍白干枯的老脸,赫然是曾在弗里曼家中出现过的杜尔大法师。

“夫人,我再问您一次,您确实想继续吗?”

艾尔默特夫人并未看过来,说话的语气也没有半点的变化:

“您不是第一次为我施法了,有问题吗?”

“这一次不同,虽然三年来,我每隔几月,就为您施法一次,也已耗费了数百名纯洁处女;但这一次,您用的是未满三岁的女婴。”

“有区别吗?她们都只不过是我买来的奴隶,生死由我;而且,法师大人,买卖奴隶是否合法,应该是检察官管辖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杜尔大法师来管吧?”

杜尔叹了口气,尽最后的努力道:

“夫人,这次的法术是献祭女婴的生命,为您换取短暂的青春;这样的逆天秘法,即使是在上古时代也没有多少应用的先例,据说可能会有不可知的后果,您不需要再三思一下吗?”

艾尔默特夫人转过脸来,绝美的容颜沉静依旧,只有眼中闪着些许慑人的狂热光芒:

“处女的鲜血,只能让我的肌肤不再衰老;只有未成年女婴最纯粹的生命力,才能真正挽回我的青春。”

“青春是一个女人的一切,是女人最渴望的爱情的基石,为此我愿意承担一切的后果。”

杜尔低下白发苍苍的头,低声说道:

“青春和爱情,父神在上!多少杀戮以这样正义而美丽的名义进行!”

水池中传来的眼光变得如同冰雪般寒冷:

“大法师阁下,请施法吧,停止假惺惺的感叹吧!不要忘记,如果不是我的帮助,魔法师协会只怕只能靠沿街乞讨才能进行魔法试验?”

“如你所愿,夫人。”

杜尔佝偻起身子,朝水池中的女子行了个礼。

转身,按动了不知哪里的机关,光滑平整的地面裂开了九个深洞,从其中,先后升起了九根一人多高的石柱。

石柱通体呈一种奇特的深褐色,仿佛是长年浸染在鲜血之中而形成的。

每根石柱的上方,都有一个幼年女童,被连在石柱上的铁链紧锁着,浑身赤裸,看上去倒还都是白白胖胖的。

或许是被关在黑暗的地下久了,甫升到明亮的大殿内,短暂的闭眼沉默后,每个幼童眼中都流露出恐惧害怕的神色,挣扎哭闹起来,却奇怪地,只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父神在上,为了恢复您赐下的魔法的光辉,我不得不违背您的意旨,使用这种邪恶的法术。。。我甘愿承受您的处罚。”

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出上述话语后,杜尔不再犹豫,从袍袖中取出法杖,口中吐出连串晦涩难懂的咒语,每告一个段落,便有拳头大的一小团深碧色的光团,从法杖头部飞出,随后渗没入一名幼童赤裸的体内。

那名幼童随即停止了挣扎,像是入睡了似地,只是片刻后,有鲜血渐渐地从她的眼睛,耳朵和嘴角中流出,流下石柱,沿着地面上刻好的纹路,一路流进浴池之中。

直至鲜血流尽;直至所有幼童的身体枯萎下来,变成干尸一样的存在;直至池中的水,再次被染成至深红的颜色。

站在深红的池水中央,闭着眼的艾尔默特夫人,犹如化身成为血海中的女魔,通过地面上那细细的纹路,吸取着九名幼童的鲜血和,生命。

只是,专心体会身体重新焕发青春的奇妙感觉中的艾尔默特夫人,并没有发现,施法者杜尔大师在她不知情下,从袍中取出一片画满诡异符号的薄薄纸片,悄悄地掷入了深红的池水之中。

这张薄薄的纸片进入水中后,仿佛变成活物似地,幻化成一条淡淡的黑影,贴着池底,无声无息地渗透到夫人美丽的娇躯里去,消失不见。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最后一根稻草

长夜漫漫,今夜注定有很多人难以入眠。

升斗小民自然是在为第二日的生计劳心劳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虽然看似尊荣富贵,论起烦恼忧愁,却也不比底下蚂蚁般的众生好到哪里。

人生本就如此。

京城的最中心,巍峨的宫殿深处。宫殿的主人,摄政王后安米达犹未入睡。

殿名含香,殿内处处绣毯软榻,紫帐流苏,是王后最喜欢的柔滑舒软的装饰风格,整座殿内,看不见一件坚硬冰冷的金属或是石材之物。

安米达晚妆初卸,半靠在松软的凤榻上,秀眉微锁,看着矮几上那份金丝文书,素来温婉的容颜显得有些疲倦。

凤榻四周,点起了皇室专用的龙涎香,暖香四溢,却似无法驱散殿中不知从何而来的丝丝阴寒之意。

一位宫装侍女小步走了上来,低声道:

“王后殿下,亚瑟大人求见。”

“请他进来吧。”

安米达放下文书,纤长的食中二指用力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闭起眼时,眼角隐现细密的鱼尾纹。

亚瑟轻轻地走了进来,凤榻四周的宫女知机,微微躬身,退了下去。

退下的时候,有人忍不住抬起头,脸色微红地瞥了眼这个号称‘秋天的太阳’完美男子。

可有些奇怪地发现,这个平日里如阳光般的男子的到来,也似乎没有驱散殿中那种阴沉沉的气息。

见宫女都退了下去,安米达这才开口:

“亚瑟,这份文书上的情报,可信吗?”

“京城戍卫军的精锐骑士从昨晚开始有着异常调动,城外的步兵营虽然看似平静,一向流连曲江的格伦大人却一反常态地亲自去城外驻扎了;另一面,雷诺家十年未动用的铁血死卫居然也有了异动的迹象;两方虽然都极力掩饰,却仍瞒不过有心人的眼。”

“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安米达喃喃道,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很明显,两方都盘马弯弓,明天看来是就是摊牌决杀的时刻了。”

见安米达仍然是沉思不语,亚瑟终于忍不住加了一句:

“殿下,恕我无礼直言,明日无论哪一方最终胜出,都将挟胜势,完全掌控朝政,京城内再无人能抗衡;殿下,该是决断的时刻了。”

安米达仍未做声,颦眉片刻之后,才开口问道:

“亚瑟,以你看来,哪方获胜的可能较大?”

“以臣看,不出意外的话,雷诺家胜出的几率为十之八九。虽然斐迪南在京城的势力看起来较强,但其为人狐疑而无胆,手下也没有什么能任大事的;反倒是雷诺,这几年虽然低调得很,以我看,只是在刻意收敛锋锐而已,可别忘了,当年他可是有‘血魔’之称的人物。加之雷诺家族掌控军队多年,暗地里的实力绝不可小觑。”

亚瑟说话很平稳,仿佛只是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平平淡淡的言辞听在他人耳中,却有种令人无法质疑的感觉。

“嗯,亚瑟,你知道吗?今早老雷诺求见,言辞恳切地说,会全力支持我平定朝局;并说和阿尔伯特家的联姻也只是为求自保,不想和宋拼个两败俱伤的。我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

亚瑟淡淡地说道:

“殿下,臣虽然年不长,但也清晰地记得,当年帝都血夜前一晚,雷诺公爵也是去拜会当年那位‘帝师’的格伦法诺,信誓旦旦地保证会站在他那一方,其后发生的事情,殿下也该很清楚才是?”

“亚瑟,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

安米达欲言又止:

“无论如何,有你和圣骑士团站在我这边的,不管谁胜出,我都不用担心吧?”

“那是自然。”

亚瑟微微一躬,似要行礼退出的样子:

“圣骑士团本不应介入帝国内斗,亚瑟今日僭越了。只不过,您不但是当今的摄政王后,亦是亚瑟的婶娘。。。因此,容我再僭越一句,有人在雷诺公爵的秘密府邸里看到了汉尼根亲王殿下。”

听到汉尼根这个名字,安米达矍然失色,身体猛地坐直,几乎掀翻了凤榻上的矮几:

“什么,汉尼根?汉尼根凯尼恩?你没有看错吧?”

“事关重大,不敢有假。”

安米达站了起来,一步跨下塌,在厚厚的地毯上来回走了几步:

“汉尼根?他不是早就被摄政王圈禁了起来,严禁离开封邑半步吗?好,很好,让雷诺,皇室的事情也敢插手,好大的胆子。。。”

用手狠狠将那张金丝文书捏成一团,掷在地上,安米达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

“亚瑟,明天一早,我要在这里看到汉尼根。不能惊动任何人,可以吗?”

“如您所愿。”

亚瑟依然平静地回答道,一躬身,退出了大殿。

十月十六日。

天刚蒙蒙亮,初升的太阳躲在东方厚厚的云层里,将橘黄的金光洒在湖面上。

这是个宁静的小村。

小村位于京城东郊十余里的山谷内;几片麦田,十来间农舍,一池小湖,一道小桥,便是小村的全部了。

村里的人居住在这座小山谷里已经不知道几代了,虽然离大陆上最繁华的城市近在咫尺,村民却很少离开山谷去城里。

这个小村子似和那座充满喧嚣的尘俗隔了一个世界。

一个老翁倚坐在小桥旁的矮树桩上,似在钓鱼,又似在假寐。细长的鱼竿直直地伸入湖面去,人和景都一动不动,蓑衣上沾满了露水,仿佛自深夜开始就独自静坐在此,直至化成了一座石雕。

蓦然,老翁眯着的眼睛猛地睁了开来,刚刚扭过半个头,一支通体漆黑的短箭从身后无声无息地掠了过来,插入老翁咽喉之中,扼杀了即将打破周围宁静的惊呼。

老翁临死前,并未再次试图转头寻找身后的敌人,而是抬手用力一掷,细细的鱼竿如标枪般,激刺向桥头栏杆上系着的那个铜钟。

眼见撞上铜钟的当儿,一个人影斜刺里冲了过来,手中长剑轻点在鱼竿上,鱼竿如受巨锤重击般震颤断裂成几节,落入湖水中,沉没不见。

人影落地,一挥手,身后掠过来十几个同样一身黑衣的人影,随即鱼贯而入,消失在桥底。

小小的木桥底下,竟然有一个极其隐蔽的密道入口。

密道潮湿黑暗,蜿蜒往下,不知通向湖底哪处。走了一段时间后,却再次往上,又逐渐变得亮堂起来,底下赫然通往一片比之京城里贵族庄园也差不到那里的隐秘豪华别院。

领头的黑衣人突地停下脚步。

前方转角处传来年轻女子恨恨的声音:

“这个老东西,玩了一晚上了,居然还不肯消停,也不看自己那把老骨头都快要入土了!”

“姐姐,噤声!那老东西可是主人的贵客,小心落得个和克莉斯一样的下场!”

声音的主人在灯光中显出身形,是两个身材和长相都算上上之选的美丽女子,只是钗横鬓乱,脸上带着浓浓的倦容。

一道亮如霜雪的精芒闪过,血光四溅,女子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领头的黑衣人轻手轻脚地将女子的尸体放下,一挥手,身后众人悄然掠过。

但不过片刻,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声喝道:“谁?”惊破了地下庄园的安静。

冷酷的笑容从领头的黑衣人脸上闪过,从怀里取出一个银质的鬼面罩在脸上,低喝道:

“上吧!”

随着这句低喝,原本宁静的地下庄园里顿时响起了一连串的刀剑交击和怒吼厮杀声,浓浓的血腥气不久后便从各个角落里传来。

片刻后,撕杀声渐渐低落下去,一间明显是主人卧室的豪华房间门口,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手提柄令人印象深刻的黑铁链锤,脸容狰狞地看着唯一的出入口前,几个戴着银色鬼面的黑衣人,链锤上仍有鲜血不断滴落:

“你们究竟是谁的人?怎么知道这里的?”

领头的黑衣人不答,只是从面具上黑乎乎的孔洞里瞥了室内一眼,那张镂金饰玉的大床上,一个年过六旬的白发老者,正满脸惊恐地躲在角落里。

如果熟识帝国上层的人,应该可以认出,那张缩成一团的脸居然和当今的摄政王有七八分相似。

“呵呵,雷诺的铁血死卫果然名不虚传,要不是你们大多数人都离开到城里去了,我真还不一定有把握攻进这里呢!”

“到了现在还在藏头露尾吗?小崽子们,不管你们是谁,有胆就上吧。”

老者冷笑着,并不上前,而是退后一步,紧紧守住了唯一的门口,手中的链锤旋转着,眼睛却不经意扫过室内的那个白发老头。

“在等暗道里的援兵吧,不好意思,你只怕要失望了。”

幽幽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床头一侧墙上的暗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男子,一身光华灿烂的银辉圣甲,神态从容潇洒,从阴湿的暗道走出来时,仿佛如同是来参加一场盛宴。

第一百八十二章 地底截杀

“文森特!你。。。”

暗门打开的一刹那,老者脸上闪过喜色,待看清了来人,顿时惊怒莫名,大吼一声,巨大链锤随着他的吼叫应声脱手飞出,却不是砸向突然现身的圣骑士长,而是床角的那个白发男子。

文森特冷哼一声:

“想要杀人灭口吗?晚了!”

也不见作势,一道疾如闪电的剑光倏然从他手中亮起,迎上了急旋飞起的链锤,不闻半点声响,巨大的黑铁链锤如豆腐般中分而裂,剖成两半,跌落地上。

剑光余势不衰,没入老者魁伟的身躯里,血光迸现。

老者却是十分悍勇,中剑后,丝毫不闪不避,反而凌空跃起,另一截链锤呼啸着直击那个白发老者,像是和这个老者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而将突然现身的圣骑士长完全忽视似地。

“我既然已经在此,你又何苦挣扎?”

文森特轻叹着,游龙般的剑光先如法炮制地切开了链锤,随后一个转折,半空中迎上了老者。

一颗硕大的头颅应剑飞起,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动几下后停在了离床角不到半尺的距离,眼睛仍然怒睁着,死不瞑目的样子。

“不要奇怪我怎么会来的,你等能在宫里和骑士团里设下眼线,我们自然也是如此。”

仿佛知道死者的疑惑,文森特低声自语了几句,还剑入鞘,扭头问身后的黑衣人:

“有没有抓住活口?”

领头的黑衣人恭谨地回答道:

“没有,大人,这帮人都极其凶悍,若是不敌,宁可自尽也不肯投降。”

“没有关系,这里还有一位,会站出来指证雷诺公爵的不法勾当的,是不是,汉尼根亲王大人?”

文森的视线扫向床角那个抖抖索索的白发男子,似笑非笑。

“不,不要杀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白发男子颤抖着说道。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煦暖的阳光驱散了笼罩在巍峨京城上的寒意。罕见的冬日暖阳,预兆着今天是个诸事俱吉的日子。

地底深处的那个宫殿里,却仍是千年未改的阴森幽暗。

一行十几个黑衣人,正在这一片黑暗如永夜的地底宫殿的某个地方,快速行进着。

这是片极其空旷高深的地底石窟,高过百米的窟顶上,倒垂下近千根粗大的黑红色钟乳石柱,每一根石柱上都雕刻着一头巨大狰狞的上古凶兽,或龙或蛇,或狮或獒,栩栩如生,冷冷的看着下方,让人恍惚间以为来到了洪荒时期。

地面则到处是暗不见底的深渊,不时有沉如闷雷般的水流声从地下隐隐传上来;一条小路蜿蜒其中。

行走其上的黑衣人没有人说话,只余脸上银色的鬼面散发出幽幽的光芒照亮了周围。

但从这些人行走的姿态和脚步声中,却可以感觉到这些人仿佛兴致很高,像是完成了重要的任务,急着去论功行赏似地。

因此没有人注意到前方上空,正有一对漆黑森冷的眼睛正注视着下方一行人的举动。

那是根近十来米粗的巨大钟乳石柱,孤零零的悬在小径正前方,石柱上雕刻着一头三头恶龙,几十米长的巨大身躯缠绕石柱,背生双翼,正中的那颗龙头上还有根狰狞的独角。血盆大口怒张着,须牙宛然,做仰天怒嚎状。

龙头上盘坐着个同样一身黑色披风的人,正是这几天仿佛销声匿迹了的艾。

艾并未如他的对手所料的,侥幸地远远逃走掉了,而是如毒蛇般,躲在安全的黑暗地底,等待着最好的时机,发动致命的攻击。

虽然他的对手,看上去强大到不成比例。

机会就在眼前。

艾微微眯起眼,冷漠地看着下方那一行暗黑圣域。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动作,身下的那头恶龙石像,三颗巨头上的眼睛突然睁了开来,每一颗眼睛,都是令人心悸的血红色!

与此同时,周围十几根石柱上也传来闷雷般的轰隆隆的声响,石柱上雕刻着的上古凶兽仿佛在这一刻都苏醒了过来!

领头的暗黑圣域第一时间发现了上方的异变,大惊失色,脱口喊道:

“该死,谁他妈的触发了这里的机关?这是上古炼金秘术制作的傀儡石兽!不可力敌,快撤!”

暗黑圣域们狼奔豕突,沿着小径急速奔逃,上方,则是愈来愈多苏醒过来的傀儡凶兽,空旷幽深的洞窟内,此时仿佛成为了建造这座地下宫殿的上古帝王的狩猎园林,只不过,猎物换成了人类。

一片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同样浑身黑色的身影,夹杂在傀儡石兽中,从上空落了下来,潜入到逃窜的人群之中。

不时有噩梦般的黑色剑光从这个身影中闪现,每一道剑光,都带起了一蓬血雨。

片刻后,为首的暗黑圣域终于冲入了小径末端的那道石门内。心有余悸地回望时,只见身后的石窟内,上百来头巨大狰狞的傀儡凶兽仍然在石窟上方盘旋飞舞着,搜寻着漏网的闯入者的踪迹,要用他们的血肉祭奠被惊扰沉睡的怒气。

“真是他妈的见鬼,怎么会碰上这么倒霉的事情!这么多兄弟就这么葬送了!回去怕是没法交代了?不过,不幸中的万幸,自己逃了条小命。”

暗黑圣域喃喃自语了几句,回剑入鞘,收拾了一下惊魂未定的心情,往前走去。

不几步,突然再次站定,银色鬼面下的眼睛中射出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前方,低喝道:

“谁?”

前方转角处,一个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脸上亦是一个银色的鬼面,发出幽幽的光芒。

暗黑圣域稍舒了口气,方欲举步,却突地后退,反手迅快地拔出长剑:

“是。。。不对,你究竟是谁?”

虽然同样是黑色的批风,但款式和色泽却颇不相同,最重要地是,来人的身材和体形陌生得很,而同伴的身形,他每一个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应该能认得我的。”

艾缓缓举手褪下面具,淡淡说道。

暗黑圣域眼中射出精芒,紧紧盯着眼前这个一头黑发,脸色苍白冷漠的男子:

“原来是你!难怪这两天怎么都找你不到,居然躲到了这里!刚才是你搞的鬼?不对,那些傀儡兽没有袭击你吗?”

“不必拖延时间了,你的那些人都死了,这里就只有你我二人。”

艾淡然开口的同时,脚下也缓缓往前逼近。

暗黑圣域冷哼一声,一振长剑,发出嗡嗡的低啸声:

“你以为我怕了你吗?也好,杀了你正可将功抵过。”

“乡下小子,见识下正真的高手吧!”

俯身,往艾的方向疾冲过去,身后拖出长长的残影。

甬道内,两道如真似幻的黑色虚影纠缠在一起,一连串尖锐刺耳的剑刃破风及金铁交鸣的声响密如连珠般响起。

片刻后,一切再次归于宁静。

暗黑圣域踉跄跌退到暗门入口处,脸上的面具中分滑落,露出一张惊骇莫名的长长马脸,脸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痕,自额角直至下颌:

“不,这不可能?你究竟是谁?”

艾并不答话,只是冷冷地注视着此人,看着此人脸上的血痕慢慢扩大。

暗黑圣域突地嘴角抽动,勉力笑了起来,看上去狰狞无比,语气艰难地说道:

“不管你是谁,都没用了,那,那个人,我已经送走了。。。哈,哈。”

说毕,颓然倒地。

艾默然片刻,将破甲还入鞘中:

“你说的送走,是送到弗雷顿那里吧,这条路通往他那里,正好,我也算是他的老熟人了。那个人,到底是谁?”

通道内寂寥无声,没有人回答艾的自言自语。

第一百八十三章 收账

南江坊,弗里曼勋爵的小楼前。

几个仆人正忙忙碌碌地装饰着一辆豪华马车,以及驾车的四匹纯血名马。五六个全副武装护卫打扮的彪形大汉肃立在门口,似乎在等候着主人的出巡。

而房子的主人,弗里曼勋爵,此时正独自一人站在密室的铜镜前,仔细整理着自己的仪容,一副马上要去参加某个盛大的宴会的样子。

左右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颌下那副经过精心修饰的髭须,又整了整胸前的纹饰,弗雷顿勋爵满意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正欲走出密室的时候,突然僵了一僵。

密室的门口站着一个人。

这人却不是他忠心耿耿的老管家。

来人踏前一步,进入密室内后,随手,关上门,将整个密室封锁。随后,掀起遮住面孔的黑色披风,淡淡一笑道:

“弗雷顿先生,或者是弗里曼勋爵,紫石城的流浪剑手来向你讨笔旧账了。”

弗里曼脸部肌肉抽动了几下,右手也微微颤动,似要做什么动作,旋又镇定下来,站在原地凝立不动,开口说道:

“是你?你是怎么知道找到我这里的?”

突然弗里曼的脸色剧烈地变幻了一下:

“难道,那天闯进来的那个人,也是你不成?”

这句话没头没尾,艾却很明白弗雷顿的意思,简洁回答道:

“是我!”

说毕,身体微俯向前,一股冷冽如冰的杀气笼罩了弗里曼,他已经不打算和这个弗里曼再多做纠缠。

“且慢,”

弗里曼眼睛深处异芒不停闪动,似乎心念急速转动,口中唏嘘长叹道:

“果然是你,那天我已经隐约有所感觉,不过文森特再三保证,已将那人诛杀,这才打消了本人的疑虑。”

“没想到你竟能够避过圣骑士长的追杀,当初听说你非但未死,而且还通过血之大赦,参与帝诞竞技,已令本人震惊莫名了;想不到,当年的那个流浪剑手居然有如此大的潜力。。。”

见艾眼睛微微眯起,弗里曼连忙接着说道:

“你这时候冒险现身,想必,那件事也瞒不过你;不过,你一见到我,却只是问当年的旧事,而非急着追查那个人的下落,我猜,你仍只是个率性而为的冒险剑手,尚未加入雷诺抑或任何一方的势力吧?”

“我可以很直接了当的告诉你,现下局势已然分明,那个人已落入我们的掌握,我方胜券在握。明智如你,应该不会行那螳臂挡车的无聊举动?”

“当年在夜浪的事情,我也是情非得已,还好你也已安然脱险,以你的现在的实力,若是能够加入。。。”

艾举起了手中的黑色长剑,冰冷的剑锋指在了弗里曼的额前,切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弗里曼勋爵果然智慧过人,雄辩滔滔;只不过,我却也想知道,你口中的那个人的下落,以及,你和那个杜尔魔法师在搞什么鬼把戏,明智如你,自会如实相告,不需我相劝了吧?”

弗里曼眼神变幻不定,终苦笑着开言:

“现在告诉你,你也做不了什么了,那人已经。。。”

话犹未完,艾的脸色一动,身影蓦然化成轻烟,原地消失不见,而在密室另一侧显现出来。

一道无声无息却疾如电光的剑芒从后掠过艾原来所站立的地方,随即隐没。弗雷顿身后的那面宽大铜镜却齐腰裂开,断成两截,倒在地上。

一个呼吸之后,站在镜前的弗里曼也同样齐腰裂开,断成两截。上半截摔到地上的时候,嘴中仍然在一开一合着,像是依然在说些什么。

艾缓缓转身,双目死死盯着密室内的暗道入口,一字字地说道:

“流光剑圣!”

暗道入口处,不知何时站着个瘦长的男子。鹰鼻深目,一身银辉圣甲,手中的长剑亮如电光。

正是号称‘流光剑圣’的文森特圣骑士长。

但文森特的眼中此时却有阴翳的杀气闪动:

“果然是你,没想到,世上真还有人能中了本人的流光剑而不死!”

艾收回目光,凝视着手中破甲黑色的剑锋:

“刚才那一剑,剑势丝毫没有收敛;你并不光是要杀我,更要杀了你的这个手下,为什么?”

“杀了此人也好,天下就不会有人知道有人曾从我的剑下逃生了。。。”

文森特冷冷一笑,

“倒是你,一个将死之人,又何必知道这些?既然上次你侥幸逃了性命,就该找个老鼠洞,躲起来苟延残喘;居然还敢现身,真是一心寻死,就成全了你吧。”

说毕,抬步朝艾的方向逼近。

密室不大,从密道入口至艾,不过区区十来步的距离。

磅沛无匹的剑气从文森的身上喷薄而出,每走一步,剑气便浓烈一分。走到半途时,剑气仿佛已经凝固成实质。从艾的角度,文森特整个人,似已化身成一柄沛然莫御的利剑。

“剑域外放?”

艾喃喃道,虽然他低着头,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微闭起眼,下意识地回避面前这不可逼视的凌冽剑气。

以他的境界,自然听说过这种情况:

最巅峰的圣域高手,据说能掌握的力量过于充沛,控制也臻于完美,甚至可以将其外放于体外,形成领域空间。

不过,传说中,只有传奇级别的高手才能做到这一步,没想到,眼前的这位流光剑圣已经接近甚至达到这种层次。

艾弓起身,微微后退半步,仿佛承受不住剑气的压迫,但在脚掌落地的一刹那,人却突兀地如离弦的箭矢般,往文森特冲了过去。

他不能任由着对方这样,将气势积蓄至巅峰,否则此战胜负将毫无悬念。

艾动的瞬间,文森特也动了,身体微俯,大步踏出,本来垂于地面的流光剑如毒蛇般猛然昂起,迎向艾。

两人即将迎头交击的刹那,艾黑色的身影突然间在空中不可思议地一个转折,如道轻烟般地,自文森特身侧飘过,窜入其身后的暗道之中。

文森特停下脚步,脸上却闪现出一丝冷笑,转身追了下去。

。。。

十月十六,是这几天来难得的好天气。

正午稍过,明媚的阳光洒遍了京城每一个角落,在这一天里最暖和的时刻,甚至有一丝让人误以为春天的错觉。

穿起京里千雪坊名师大匠精心缝制的,价值十个金盾的收腰式燕尾礼服,最后扫了一眼镜中潇洒倜傥的自己,伯克南男爵点着头走出了房间。

门外,贴心的老仆已经递上了镶着金丝花纹的紫绸披风;从东陆商行租借来的豪华双人马车也早已等候多时。

“催一下夫人,时间不早了。”

抬步上车,随口吩咐着老仆。

扭头,透过透明的琉璃车窗看着外面的好天气,男爵满意地笑了起来。

伯克南男爵确有理由自豪。

短短三天时间,以一个新来乍到的外乡人的身份,便能百般活动,搞到一张炙手可热的,号称大陆最显耀豪门订婚仪式的请柬,确实是难得的成就。

男爵大人已经决定,宴会后便将这张请柬收藏起来,好好保存。

日后如果回到底比斯城里,这张东西绝对是震慑底比斯城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土老财们,证明自己跻身京城贵族圈子的最好东西。

马车缓缓开动,到得位于内城的雷诺家门口附时,狄科伯爵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狄科伯爵是伯克南在京城贵族圈子里的领路人。他出身世族,身份高贵,不过囊中羞涩,所以很愿意提携一下像男爵这样初来乍到,努力想挤进京城贵族圈子里的外乡人。

雷诺家的巨大宅院今天整饰一新。宽阔的驰道,大片修剪整齐的草坪以及随处可见的喷泉和雕像似乎都披上了层喜气。

马车行驶了好一会儿,才到了那幢完全由大理石砌成,远看如同宫殿般宏伟豪华的主宅前。

虽然时间尚早,但宅门口已经有十来辆马车等着下客。

马车里走出来的绅士们严格按照身份级别的差异,在雷诺家司仪官的监视下逐一登记贺礼,报名入场。

狄克伯爵哈哈笑着,自顾走到队列的前方去了,沿途不时寒暄着。

而伯克南身为男爵,又由于是外乡人的身份,只好乖乖地排到了队列最后。

长长的绅士们组成的队列,每个人看向前方时都是热情洋溢的笑容,而朝后则多是肃然沉冷的表情。

男爵站在最后,朝前方露出同样热情洋溢的笑脸,赞叹道:

“京城里,果然人人都是守礼的谦谦君子啊!”

当伯克南从阳光明媚的室外,步入底层大堂时,映入眼帘的华彩晶光,让自认为见过世面的男爵也不由得一时眯起了眼。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再战流光

自然,最吸引男爵眼光的,应当属大堂内随处可见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名媛淑女们。

按照上层社会的惯例,越是这样隆重醒目的场合,越是贵妇淑女们展示自己身材的最佳时刻;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无论是紧箍腰身的裙裾,低胸的束带;还是整片赤裸的玉背,抑或长裙下欲遮还露的修长玉腿,都让小地方出身的男爵看得目瞪口呆,神眩意驰。

吞了吞口水,男爵大人不由得再次感叹道:

“这才是真正的上层社会啊。。。”

同时私下心底里,不由得懊悔不已,今早,美丽的男爵夫人要换上那套最入时的低胸长裙时,却被男爵大人以不合礼仪否决了。

“糟了,这下怕要丢脸了。”

男爵悻悻地想着,环顾左右,发现狄科伯爵正在前方和七八位一眼看上去便身份不俗的绅士淑女们谈论着什么,不由得眼睛亮了起来,大步走上前去。

狄科伯爵果然也乐于相助,介绍道:

“诸位,诸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南方底比斯城的伯克南男爵先生。”

男爵摆出个自认为最潇洒得体的姿态,朝最边上那个,低胸束带都紧箍到肉里,隆起处仍是若有若无,但肌肤却是雪白,身材也极为高挑的贵族夫人弯腰行礼。

贵族夫人并未马上还礼,只是低声喃喃道:“底比斯?男爵?”忽地眼神一亮,款款扭腰,从仍弯着腰的男爵身边走过,将小手递给了从后走上来的一位中年骑士,娇声说道:

“墨菲骑士,怎么现在才来,我可等你很久了。”

留下男爵呆立在原地,一脸尴尬的样子。

狄科伯爵哈哈笑着,一把搂住男爵的肩膀,解围道:

“我的朋友,不要在意,京城就是这么个实在的地方。”

接着压低声音,邪邪笑道:

“也别泄气,无论身份有多高贵,戴了多少珠宝在身上,这群贵妇人们在这里的价值,也就是她们的脸蛋和身材;你要是日后在京城里混出名堂了,不愁她们好好的招呼你。”

伯克南夫人此时也走了过来,加入了人群之中。

年轻美丽的男爵夫人有着浪漫的基普斯族的血统,身材修长,浅灰色的迷人双眼,裸露的肌肤呈健康的小麦色,别有异样的动人风情;尤其是傲挺的身材,即使以上层贵族的标准,算得上是包裹的太过严实了,仍是吸引了在场所有男士的目光,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和男爵迥异的热络待遇。

见男士们一窝蜂似地围在新来的女士边上大献殷勤,先前还忙着互相争斗的几位贵妇人们自觉受了冷遇,不屑地站到一边,聊起了女士们最擅长的话题:

“看她穿的那条土里土气的裙子!难道就没有人好心指点一下这些乡巴老什么才是高雅时尚吗?真可怜!”

“裙子倒还罢了,对乡下来的女人你还能苛求什么呢?不过,看她那双灰色的眼睛,我敢打赌,她肯定有下贱的基普斯人的血统!”

“蜜儿夫人说的还真是没错,瞧她那大声浪笑的样子,只怕这位基普斯人把这里当成曲江坊了?”

恶毒的语言如诅咒般不停地从贵妇人们动人的玉唇里吐露出来,还好能参加今天订婚宴会的人,都是有身份的淑女,声量被有意无意地压制在了小圈子里,周围的人们只能勉强听到一字半句。

即使如此,凭着女人的直觉,男爵夫人仿佛也注意到了这群贵妇们的敌意,不由得笑的更是大声,丰满的身体亦是随着笑声加剧颤动,一时间显得分外迷人。

。。。

地下,艾沿着暗道急速飞奔着,这条暗道他并不是第一次来,路径和行进的方向都了然于胸。

他并不打算和文森特决一死战,从弗里曼的话语中,艾判断出他口中的‘那个人’应该离开不久,且十有八九便是沿着这条密道离开的。

虽然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对手如此重视此人,但此人必定是对手计划中的关键一环。

若是能赶上的话,将有机会破坏对手精心策划多时的计划,这才是对对手最大的打击。

只不过,艾并未将速度马上提至最高,只是将将领先身后的文森特近五十来米左右。

文森特虽然不知何故,返回弗里曼的密室,但弗里曼所说的‘那个人’,身边必有高手,他可不想在形势未明的情况下,轻易地让自己落入被人前后堵截的险境。

以自己的身法,加上身上的神秘披风,在这个处处魔法陷阱的地下宫殿里,艾自信在大多数情况下仍有把握脱身,这亦是他冒险闯入此地的原因。

这里是他的主场。

他现在身处一条长长的甬道之中,两旁阴森森的水晶石照亮下的诡异莫名的各式图案,雕像和符文如浮光般掠过。

前方,厚厚的石门映入眼帘,却是紧闭着的。

艾掠至石门前,毫不犹豫地伸手用力一推,石门纹丝不动,似是封死了。

艾眉头一皱,印象中,这里的石门都应该是开启着的?

来不及多做考虑,眼光一瞄间,看见左手侧十来米处另有道一人来高的石门,腾身而起,脚尖轻点,石门应声而开。

石门打开的同时,几道乌黑的光芒从门框四面射出,在石门上凝聚成一张鬼脸的样子,作势要将从门中掠过的艾一口吞噬的样子,却在将将碰到a艾身上的黑色披风时停了下来,做出个非常人性的畏惧的表情,竟就此停在半空。

石门后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摆放着几尊巨大的石像,却没有任何出口,是条死路。

艾心中一凛,停下了脚步。

身后石门处银光一闪,文森特的身形显现,这一次石门口的鬼脸没有犹豫,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文森身上的银辉圣骑士甲突然亮了起来,隐约中,有无数细小的符文在甲胄表面浮现,射出青蒙蒙的银光,黑色的鬼脸在银光中扭曲变形,挣扎了片刻,最终消散不见。

文森特扫了一眼鬼脸消失的地方:

“啖魂魔?还好我有银辉圣甲。”

视线转向凝立不动的艾,踏前一步,反手掩上石门,淡淡笑着说道:

“再逃啊?怎地不逃了?”

“刚才,弗里曼的密室里,你是故意放我进来的?”

艾的神色并不见慌乱,只是同样淡淡地回问道。

“没错,上次你尾随弗里曼而来,我们自然就采取了些手段,堵死了那条原路。”

文森特有些自得地说道:

“若在上面,我倒也没有完全的把握留下你。可你偏要自做聪明,往地下钻。你既然下来了,就是自寻死路了,”

冷冷打量了石室几眼:

“这里是你选的葬身之地?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轻轻一振手中的长剑,幻出一片闪烁的流光:

“上一次,我只用了七成实力,今天,就让你见识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流光斩吧。”

艾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若石室中的一樽雕像。

刚闯入这里时,发现没有去路,他确实有一丝慌乱,现在却已完全沉静下来。

既然没有出路,唯有拼死一搏了。

对方是流光剑圣,是圣骑士长,实力更远在一般圣骑士之上。

可艾并不是第一次面对此人,面对他的流光剑了;第一次,艾重伤几死,这一次,情况又会如何?

艾的双眼漆黑犹如最深的夜,似可以吞噬周围所有的光线;在此生死关头,他的注意力无比集中,文森特虽然在说话,他却听而不闻;他全部的注意力,完全贯注在对方手中的光芒长剑。

这一刻,天地间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序幕

流光剑上,那一片光芒突然放大,如惊虹般划过虚空,出现在艾的眼前。

艾的瞳孔蓦然收缩成针尖般大小,身体如装了弹簧般往后疾退。

在那道流光堪堪追上的时候,艾的身形突然一扭,往右方射出。

流光似的剑芒从艾身侧划过,去势未尽的当儿,却如同阳光射到镜面上那样,自然折射改变方向,划过沿途一尊塑像,速度不减地往艾追摄而去。

一道乌黑的剑芒从艾手中亮起,迎上了那一片夺目的流光。

双剑交击,迸发出的光芒仿佛令昏暗的石室瞬间亮了起来。

艾的身形加速往后飞抛。

“好。”文森特低喝道。

那一片流光毫无阻碍地划过黑色的剑幕,紧贴着急退中的艾,仿佛那次交击并不存在似地,只是稍稍变幻了一个角度,速度尤胜刚才,光芒也瞬间亮起至令人无法直视的程度。

前面两剑,只是铺垫,这第三剑,才是真正的杀招!这才是流光三折的真正奥义!

就在剑光破入艾的身影的刹那间,艾手中那道黑色的剑芒,亦如流光般自然折回,击斩在剑光上,令其往上弹起,划入上方的空间,随后终于消散不见。

艾落地,神情如常,只是额上微现冷汗。

文森特的身形也在上空出现,只是眼中全是震惊之色:

“怎么可能?你怎么也能做出这样的动作?一定是凑巧!”

话犹未完,手中的长剑再次拉出一道之字形的光芒,往艾疾掠而去。

艾手中的黑色剑芒也同时亮起,只不过,这一次,更胜刚才,黑色的剑芒也在虚空中拉出了一道之字形!

黑白两道剑光,如同两条交欢的灵蛇般在半空中纠缠起舞,随后同时湮灭,归于无形。

“不可能?不可能!”

文森特的眼中全是疯狂之意,手中的剑光再一次铺天盖地般朝艾笼罩了过去。

石室之内,仿佛有无数的雷光同时闪亮。

“就是现在!”

艾的眼中突然有精光闪过,那之字形的剑光,虽然比前两次更为凌厉疾速,却在转折的一瞬间,失去了应有的自然写意的感觉,显得有一丝用力过猛的牵强。

他的左手,早已经搭在了背后无名剑的剑柄上。

一道幽蓝的剑影在黑白两种光芒交织之中毫不起眼的闪过,一瞬即灭。

室内随即回复了幽暗寂静。

文森特落下地来,双眼瞪得极大,盯着眼前踉跄站稳的艾,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未能发出一点声音来。

他手中高举的流光剑缓缓垂落,随之,其高挺瘦长的身躯也慢慢软倒在地。

“轰”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小小的石室中响起。

却是那一尊巨大的石像被刚才文森特的匹练般的剑光余威拦腰划断,此时终于倾倒了下来,石屑四溅,声势惊人。

。。。

音乐声响起。

乐队演奏的是两百年前弗朗哥大师的爱情名曲,幻梦之约。

不少绅士淑女们纷纷乘兴相拥步入舞池,大理石地面光滑如镜,在璀璨的晶光下映出无数似幻似真的倒影,正应了乐曲的名字。

这位弗朗哥大师生前穷困潦倒,无人问津;死后,他的作品却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某位帝王的赏识,流传至今,成为了上流社会高雅格调和品位的象征,也算是能够告慰此生了。

舞会的开始,宣告着这场让京城里大小贵族们打破头也要参加的世纪订婚盛典拉开了序幕。

不过,最重要的人物总是姗姗来迟。

舞曲轻盈地跳动着,其间插入了短短的一段迎宾曲,代表主人欢迎真正身份尊贵的客人。

艾尔默特夫人一身鲜红色的丝质长裙,在五六个侍女的陪同下进入厅来。

或许是衣裙的反射,她那雪白如玉的肌肤在晶光下透着处子般迷人的粉红色。

在满厅火热或是嫉妒的眼神中,高昂着脖子的艾尔默特夫人如天鹅划过湖面般走过大厅,沿着旋梯走向二楼。

那里,才是主人接待真正贵客的地方。

雷诺公爵,阿尔伯特侯爵和迪凡骑士早已等在二楼旋梯口处:

“夫人能够拨冗出席,蓬荜生辉。”

老公爵前行一步,行礼道。

“不必客气,我和雷诺和阿尔伯特两家家都素来交好,今天自然要来的;倒是今天的女主角怎么没有见到人?”

“小女性子一向顽劣,今早便出城游猎去了,应该马上就会赶回来的。”

阿尔伯特侯爵尴尬笑道。

“哦。”

艾尔默特夫人冷冷扫了位于老公爵身后的迪凡骑士一眼,道:

“我有些困倦了,安排个休息室给我,仪式开始前可以不打搅我吗?”

吩咐从人领着夫人去贵宾密室,老公爵瞥见眼**光的儿子,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下方曲调又变,手下送来急报:

“摄政王妃大人遣圣骑士致贺来了。”

公爵花白的双眉微微一轩,道:

“开中门,我亲自去迎接。”

匆匆下楼的时候,低声吩咐身旁紧随着的老者:

“去,看紧了少爷,别让他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

高大轩阔的中门大开,门口站着一个人,倒背着双手,正欣赏着门庭正中,那尊雷诺家族先祖的黄金塑像。

来人身材魁伟,体形完美,一身银色的圣骑士轻甲;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站在那里,却有着一种充塞天地的气势,完全压过了那尊象征着黄金家族无上荣耀,高达三米的塑像。

老公爵迎上前去,鹰隼般的眼中精光闪过:

“古狄大人?圣骑士长大人不需要在宫中守卫摄政王后吗?这种跑腿的活计惯例是宫廷内官的事情,怎么劳动了圣骑士团,老夫担待不起啊!”

来人缓缓转身,看着雷诺公爵,硬朗如大理石塑成般的脸上露出似有深意的笑容:

“当年的九大黄金家族,传至今日,勉勉强强算是剩下了五家;而两家黄金家族第一顺位继承者的联姻,几百年来从没有过,以后只怕也不会再有。如此盛事,错过将是一大憾事。因此还请公爵大人原宥本人来的冒昧了。”

雷诺公爵尚未回话,一个略带尖利的声音插入道:

“圣骑士团行事自有其规范,当年摄政王大人也不曾怎样干预,公爵大人只怕是多虑了吧。”

正是勒古检察长的声音。

老公爵眯起眼,盯着门外走过来的那群人,为首的那个胖子脸上堆满了招牌式的刻意笑容。

“原来是宋大人,大人晚到了,我还以为大人忙于公事,无法拨冗前来呢。”

“哪里哪里,古狄大人说的好,这样的盛事怎能不来;况且本人已经送了礼,不来岂不是亏了,哈哈。”

雷诺公爵眼睛似不经意地扫过陪同宋一行人走来的那个雷诺家的家族武士,见那人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后,当即笑着应道:

“小儿的订婚仪式,两位大人不嫌鄙陋,反如此谬赞,愧不敢当啊。”

“几位大人,请随老夫上楼,到休息室暂休片刻,一俟小儿迪凡和菲娜装束完毕,便来分别拜会几位。”

厚重的贵宾室的大门在身后甫一合上,笑容立时从雷诺公爵的脸上敛去。沉声问道:

“来了几个人?”

身后那位一脸精悍,家族骑士身份打扮的男子踏上半步:

“连广场上的随从武士在内,一共四十三人。”

“很好,既然到了我这里,便就完全在我的掌握之中,任他有什么鬼把戏也翻不出风浪来了;我本也料此人无胆拼个鱼死网破!不过不能大意了,吩咐下去,把人给我看紧了,尤其是这里,让血卫和暗影死死守住,不用顾忌什么,特别是那两个法师,稍有异动立即灭杀了!”

“是。”

“对了,戍卫军团那里有什么消息?”

“公爵大人放心,一切都已照计划安排妥当了。”

“那就好。咦?迪凡呢?去哪里了?”

“少爷刚才见到那个古狄后便匆匆离去,说是去联络一下宫里的人,看看那里的情形如何。”

“嗯,这倒也是;古狄之来,有些蹊跷。。。古狄有多少人来?”

“除他之外,另有四名圣骑士,都是常驻宫中的。”

“大人,圣骑士虽然武勇,但只要您手握狂风军团,加上阿尔伯特家对怒炎军团的影响力,宫里的那位再没有脑子,也不敢对您下手的吧?”

“话虽如此,还是谨慎些的好,宫里有任何消息立时向我汇报。”

第一百八十六章 血

与此同时,刚才消失不见的迪凡骑士却略带神秘地出现在了三楼唯一的那间女宾室门口,抬手,挥退了迎上来地侍女,骑士闪身进入门内,随即将大门关了起来。

门内空无余人,只有那名红裙女子独身一人,背对着大门,站在妆台前,不发一言。仿佛预料到了骑士的来访。

骑士并不多言,从后一把将女子紧搂在怀里,一手扯着自己的礼服,另一手则急急地去掀女子的裙裾:

“美人,你今天真动人,可想死我了!”

女子并未挣扎,任骑士粗鲁地扯去自己的衣衫,只是冷冷地说道:

“今天是你的订婚典礼,下面宾客云集,你好大的胆子!”

“怕什么,门口是我的人,没人敢乱说的;而且,越是人多,越是让我兴奋,宝贝,你也不是吗?”

骑士急不可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女子不再说话,只是转过身来,迎合着骑士,芊芊玉手搂上了骑士赤裸的背。

涂着鲜红豆蔻的尖尖指甲在男子强健的背部划出了几道血痕,但浅浅的血痕中,渗出地却是深深暗红里带着些黑丝的诡异颜色。

片刻后,迪凡骑士穿戴整齐,志得意满地走出门外。

室内,女子依旧独立在妆台前。

镜中的那张脸,美丽依旧,但双眸中却没有丝毫春情,却闪动着可怕的恶毒光芒。

嗒嗒的敲门轻响,一位雷诺家的侍女走了进来,鞠了个躬,低眉垂目地说道:

“夫人,您赏赐的波尔特珠红酒,婢子已经分赏下去了。”

“很好,你们这里一共有多少人?”

艾尔默特夫人纤长的玉手摆弄着小巧的水晶杯,盛着小半杯鲜艳如血般的液体。

“禀夫人,这里是三楼的女宾休息室,现在只有您一位尊贵的客人,除了您在隔壁休息的手下外,这里只有十八位侍女;按少爷的吩咐,武士们是不允许上来打搅您的休息的。”

“好,你说得很清楚。这杯酒是赏给你的。”

侍女稍稍犹豫了一下,弯腰道:“谢夫人赏赐。”

接过水晶杯,在夫人的注视下将杯中的液体喝了下去。

“如夫人您没有其他吩咐,请恕婢子告退了。”

侍女弯着腰往后倒退,直到门口时这才转身,想要推开厚重的大门时,突然站定,脸色忽红忽白,仿佛不胜酒力似地。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侍女忽地用力抓住自己的喉咙,荷荷低吼,却说不出话来,胸腹之间突然鼓胀伸缩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一样。

嘭地一声,侍女的身体凭空爆裂开来,血肉四溅,惨不忍睹。

不顾溅到脸上的血点,艾尔默特夫人款款走到门口,俯下身,伸出食指在血潭中沾了沾,随后放到口中吮吸着:

“好美味啊!真让人陶醉。。。我最喜欢血了,今天还会有很多的血,很多很多。”

原本妩媚的美眸中,射出的光芒已经不似人类,而是梦魇中才会出现的,怪兽般地疯狂和凶残。

底下大厅里,应邀而来的京城三大名姬之一的月灵正在舞池的当中翩翩起舞,她的舞姿不像苏宛的那种孤芳自赏,令人自惭形秽;而是每一寸肌体都似能说话般地魅力四射,令观者不由自主堕入其中,难以自己。

周围不时有人为她的诱人姿态吸引,加入到舞池中,随着她的节奏起舞。

一曲终了,叫好声不绝于耳。

音乐变化,换上了一支轻快悠扬的舞曲。熟悉礼仪的淑女绅士们知道,应该是主人现身的时候了。

于是纷纷站往两旁,空出了二楼大理石楼梯至舞池中心的通道。

片刻后,楼梯上方仍是空荡荡的,不见有人下来。

众人依然耐心地等待着,直至同一支舞曲再一次重复响起。

二楼楼梯口,那两扇厚重的石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一条细长的手臂从内伸了出来。

性急的人开始鼓起掌来,没有多少人看见,那条手臂上满是鲜血。

手臂的主人摇摇晃晃地从石门后挣扎着走出来,看服饰,是主人家的一位侍女。

尚未等人看清侍女的面目,她突然间一个失足,从高高的石梯上翻滚摔落下来,头砸在地上,脑浆四溅。

“啊!”见出了事情,人群中有人失声惊呼;更多的人眼中却是惊讶中带着少许兴奋。

惊呼声戛然而止,热闹的大堂内忽然变得寂静无声。

那头摔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应该死得不能再死的侍女尸体,突然间站了起来,顶着那颗破碎的头颅,发出不明意义的荷荷声,往身前的那个男士扑了过去。

同一时间,打开一条缝隙那扇石门之后,浓稠的鲜血如小溪般不停歇地流淌出来,很快淹没了整条楼梯,仿佛石门后已化成了血海。

片刻后,高亢尖利的惊叫声响成一片,不明就里的人若是听去,还以为是京城里所有的女高音集中在这里,为今晚的盛大婚宴献声。

“怪物!”

受惊的女士们如炸了锅般四散奔逃,稍微显得镇静些的男士们也大声疾呼着自己的家族武士或是卫兵。

二楼那件豪华休息室内,斐迪南宋侯爵一行人围坐在室中心的沙发上,桌旁放着美酒,看上去仿佛悠然自得的样子。

只有靠近了看,才能发现,其实宋等人的脸色都苍白得很。只有勒古倒还镇静,低声问道:

“杜尔大师,情势怎么样了?”

杜尔低头闭目,似是神游物外的样子,一会儿,才说道:

“好浓的血腥味,上面的那位应该动手了;我们也该行动起来了。”

说毕,睁开眼,看着边上那位满头白发的紫衣魔法师,行了个上古的法师礼,神情肃然:

“尼尔斯老师,学生无能,真是惭愧。”

京城魔法师协会的长老,白发尼尔斯淡淡笑道:

“没什么,我这把年纪的老东西,能为恢复魔法的荣耀出点力,也值了。”

接着轻声喝道:“大家靠拢些。”

猛地从怀里取出一张刻着繁复符文的卷轴,碧绿的双眼陡然亮起,近百年苦修的充沛魔力毫无保留地朝卷轴中狂注而入。

下一刻,卷轴撕开;九道纯白的光柱瞬间从地面冲天而起,形成了个玄奥的法阵,将众人笼罩在内。

“不好!”

“杀!”

几声怒吼从室外响起,随着连串的破门声,几十个浑身血红盔甲的武士手持长刀冲了进来。

更有十来支利弩带着尖锐的鸣声破空激射而来。

尼尔斯的身体上亮起刺目的白光,相应的,法阵的光芒也更加耀眼,射入法阵中的弩箭,如同见了阳光的雪人一般,迅疾融化掉。

法阵的光芒敛去。笼罩在其中的众人却已消失了踪迹。

只余下尼尔斯一人,佝偻着身体,看上去一下子又老了很多,右肩上还插着一支闪着乌光的弩箭。

看着已经扑到眼前的红甲武士,尼尔斯低咳道:

“咳咳,法西仑特斯的苏醒需要血肉,越多越好,那就加上我的吧。”

口中念着拗口的咒语,在长刀即将将其劈成肉泥的瞬间,尼尔斯干枯的身体突然爆裂开来,化成一团猩红的血雾,将整个房间全部吞没。

血雾中,不断有惨呼声传来,过了片刻,最后终于寂静下来。

血雾却愈来愈浓,不停地翻腾着,像是其中隐藏着什么魔物似地。

白光闪过,大厅底下深处一间酒窖般的密室中蓦然出现七八个人影,赫然便是刚才无故消失的宋一行人。

被几个骑士服饰围在垓心的宋仍是惨白着脸,小心翼翼地伸出头来,打量了周围,确定了这确实是个空无一人的密封的酒窖后,脸色才好看了点,长吁了口气:

“果然是这里,不枉了我花重金收买了雷诺家的那个仆人,在这里偷偷埋下了定向传送标记。。。杜尔大师,快开始施法吧,我们时间可不多。”

杜尔并不回答,而是跌坐在酒窖中唯一的空地之中,身上的法袍无风自动,半饷后,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划着一个个符号,每画一个符号,杜尔脸上的血色便少了一分,而食指前便幻化出一个血色的神秘符文,升腾之半空,随后融入空虚中消失不见。

空气中血腥气随之变得浓烈起来。

吩咐几个骑士守住酒窖的唯一入口,宋不安地在室内来回踱着步。检查长勒古见状开口道:

“大人且放宽心,没有人会料到艾尔默特那个女人会站在我们一边,这招暗棋,任雷诺那个老家伙奸猾似鬼,也定会着了道儿,现在必定焦头烂额,决顾不上搜查我等的。”

“是这样就最好了。不过,艾尔默特那个女人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杜尔大师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此次若是事成,杜尔大师当计首功。”

“大人过谦了,要不是大人甘冒奇险,以身为饵亲入虎穴;雷诺那个老东西便绝不会自觉胜券在握,放松警惕的;戍卫精锐便无法乘隙而入,我等下一步计划也无法展开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上古血魔

宋自得地笑了笑,可脸色依旧苍白:

“说得也是。既然你和杜尔都坚持我要冒这个险,我也不是胆小的人,也只好身先士卒了。。。杜尔大师,怎样,传送阵架设得差不多了吧?”

那边,杜尔睁开眼,冷淡地回答道:

“传送阵?传送到哪里?”

宋骇然一震:

“自然是传送到魔法协会的顶楼的观星台上啊?不是说好了,奥菲利大师会在那里,借用十二星座法阵的力量接引我们吗?”

杜尔仍是端坐在那里,脸色毫不动容,声音冷得如同冬夜里的寒风:

“借用星辰的力量,撕破虚空,让人进行如此长距离的传送,这在前朝波旁魔法最盛的时代,或许还有可能;如今吗?只能是一种魔法史上无法证实的传说罢了。”

“就算你宋大人把那个当世传奇,号称百年来最伟大的圣魔导师——云奚王子请来,也是没有丝毫可能的。”

闻言,宋的脸色陡然惨白,旋又变得红的似要滴出血来,像条被踩到尾巴的老鼠般尖叫着:

“什么?!不是你拍胸脯保证能够传送出去,我怎么会答应陪你们到这个鬼地方来!现在居然说不行了?不行,我们不能等在这个耗子洞一样的地窖里等死,现在逃还来得及!”

杜尔不屑地瞥了宋一眼:

“雷诺家的血卫必定已经将这里封锁了,正在搜索我们的下落;你想出去寻死的话,我不会拦着你的;你不妨叫得再大声些,看看能不能把那些血卫招来。”

宋的尖叫声戛然而止,胖胖的身体却不停地颤抖着,不知是气的还是害怕的。

呆立在一旁的勒古此时却马上冷静了下来,插入道:

“大人且稍安勿躁,杜尔会长既然敢于陪同我等一起来,现在又是处变不惊的样子,想必另有计划吧?”

“我哪里有什么计划?就是在这里等死罢了。”

杜尔冷笑了几声,这才继续说道;

“躲在这个地窖里,应该至少大半个小时内不会被人发现;有你宋大人亲到这里,加上我施展的法西仑特斯召唤术,雷诺家的守卫必然全部收缩回这里来了。”

“如果在这等的情况下,宋大人您依仗的戍卫军团仍然无法趁势杀进来的话,那还有什么好谈的,无论躲到哪里,你我迟早都不过是个死字。”

“法西仑特斯?这是什么?”

杜尔不再答话,只是专注地在空中画着血色的咒符,脸色也越发苍白起来,隐约可以听到低沉的喃喃声:

“法西仑特斯,上古的诅咒血魔啊,吾以吾之灵魂,召唤你的出现。。。”

“鲜血和恐惧,将带来更多的的鲜血和恐惧;永不止息的血之循环,直至一切毁灭;这是吾为你准备的祭品,法西仑特斯,莫雷诺特斯,修斯。”

随着一声声的咒语,酒窖中的血腥气,愈来愈浓烈。

酒窖之上的大厅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尸变事件后,大厅里的尖叫和混乱场面很快传到了两侧偏厅,那里聚集着的各家的武士们急忙朝这里赶过来,却在通道口被拦了下来。

厅内慌不择路,四散逃窜的贵族老爷和夫人淑女们也在门口停了下来。

拦路的是一群不知何时出现,彪悍无伦的武士,浑身血红色甲胄,整张脸都覆盖在厚厚寒铁盔之下,手中提着出鞘的锯齿形长刀。肃杀之气隔着很远,便让人心胆俱寒。

两旁的人群,甚至没有几个人敢走上前去,开口要求让路。

“雷诺家的铁血死卫?!”

稍有见识的人不由得惊呼出声。

铁血死卫中为首的那人缓步走向厅内,所到之处,人群如潮水般分开。寒光一闪,及人长的锯齿长刀将仍在择人而噬的那具尸变的侍女斩成了几段。

“今天的宴会由我铁血卫负责守卫,诸位尽可不必担忧,请安心享乐;莫要乱跑,扰乱了秩序。”

声音沙哑艰涩,如金石摩擦,极为刺耳。

“来一队人,上去看看情势;另找几个下人,把这里收拾一下。”

血甲武士站在厅心,旁顾无人似地说着,铁盔后阴狠的眼光冷冷扫视着四周,周围的人群传来低低的嗡嗡声,却没有人站出来质疑。

一队约二十来个血甲武士踏过流血的阶梯走上二楼。乐队也在铁血死卫的示意下再次开始演奏欢快的音乐,人群也再次翩翩起舞,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似地。

但是细看之下,便会发现,厅内已没有了贵族宴会惯见的高昂而轻佻的气氛,无数人的目光,都在暗中盯着阶梯上那黑洞洞的门口。

目光中有紧张,害怕;甚至也有兴奋和期待。

随着时间的推移,厅里的气氛也愈来愈变得怪怪的。

稍微聪明些的人已经发现,早该出现的主人到现在仍是踪影全无;更为奇怪地是,那些真正的豪门,能影响京城局势的大人物,今天也好像约好似地,一个都没有在厅里现身。

越想,越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少脑子活络的人不由得悄悄地往大厅的边缘移动。

沿着阶梯往上,整个二层现在已经完全被血雾笼罩。行走其中,刺鼻的血腥气中人欲呕,脚下黏糊湿漉,仿佛上面全是血肉铺成。

血雾深处,还不时有低沉的嘶吼声隐约传来,不知藏了什么择人而噬的恶兽。

顺着长长的走廊,走到二楼的尽头,最末端的那段墙壁却泛着淡淡的白光,排斥着周围血雾的侵蚀。

若不是这种异状,任谁也不会发现,在这段拐角的壁里里,角楼和相邻的房间中间,居然还隐藏着一间面积不小的密室。

宅院的主人,今天婚礼的主角,雷诺父子两人,此刻正在这间密室之中。

老雷诺安坐在室中唯一的那张宽大的椅子上抿着清茗,一脸闲适写意的样子,好像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样。

古树根一般的老者韦雷,以及几位家族武士身份的人静静地站在老雷诺的身后,迪凡骑士则是在室内来回踱着步,一脸烦躁不安的样子。

老雷诺抬起头,像是回味口中清茶的香味,良久,才开口道:

“外面形势如何了?”

“派了两批人进去,至今没有回音;以我看,那是种诅咒类的上古魔法,能让人丧失神智。”

韦雷嘶哑地回答道。

老雷诺展颜一笑:

“看来这就是姓宋的安排下的杀手锏了,我倒有些佩服这个胖子了,居然在紧要关头,还真有鱼死网破的胆量。”

顿了顿,淡淡道:

“吩咐下去,不准放了一个人出去。他既然敢来,我这个做主人的,如不能留下这位贵客,传了出去要给人笑话的。”

“是。”

另一位领头武士身份的人开言道:

“主人,北面甘顿伯爵府那里有异动,应该是菲利普手下的那伙人。”

“戍卫军团如何?”

“戍卫军团形式未变,一切仍在掌握之中。”

迪凡骑士冷哼了一声,开口道:

“以我的布置,莫说是聚金赌坊那些乌合之众,便是戍卫军团里那些号称精锐的家伙,也别想有一个踏入我家半步,父亲您尽管放心好了。”

躺在椅中的老雷诺眼中精芒微不可查的闪过:

“放开北面,让他们进来,在内院这里再聚而歼之。”

“是,不过主人,这样的话楼下的那些客人,怕是会伤亡很大。”

老雷诺仍是淡淡地说道:

“我的家里发生了这样的怪事,自然要让人看清楚是谁主使的,我可不想平白的背了黑锅;菲利普的那些人虽然只是癞芥之藓,乘此机会清理干净也好。”

“至于楼下的那些人,不过是依附于巨树上的藤蔓杂草,就算清楚掉后,马上又会有新的一批冒出来的,不必担心。”

迪凡骑士插入道:

“父亲,我想亲自去看看外面和三楼的情势,如果韦叔说的对的话,那些血雾应该对圣域没有影响的。”

老雷诺瞥了一眼脸上隐现焦急的儿子,冷冷说道:

“你急什么?宋那群人不知隐藏在那个角落里,别忘了还有古狄和四个圣骑士,嗯?照说他们应该有动静才是,情况有些诡异。韦雷,你怎么看?”

“大人放心,古狄虽然号称黄金圣骑士下第一人,但只区区五人,料也无法在我雷诺家翻起什么风浪来。”

主仆两人正对话的当儿,旁边异变突起,迪凡骑士脸上一股邪异的黑气一闪,陡然拔出腰间的长剑,朝座中的老公爵刺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抉择

雷诺公爵猝不及防,只来的及脸色一变,人影一闪,韦雷魁伟的身躯已挡在身前,竟用自己如古树般粗厚的肩膀硬生生架住了迪凡骑士的疾刺。

长剑没肩而入,却仿佛刺入了岩石般,发出嘎吱的摩擦声,未能破体而出。

韦雷一抬手,已然紧紧抓住了锋利的剑刃!

迪凡骑士毕竟是圣域高手,手中的剑也是不凡的神兵,大喝一声,长剑急颤,竟挣脱了韦雷的锁缠,正欲再次刺出的时候,一只手掌从后斩来,疾劈在迪凡的后颈处,骑士哼也没哼,顿时软倒在地。

老公爵收回右手,看了一眼地上满面黑气的儿子,眉头紧皱,随即抬起头,对韦雷说道:

“你如何?”

“无碍。”

韦雷收回手掌,掌心中,那几道狰狞可怕的巨大伤口只片刻功夫便就收缩变小,也不再流血。

随后,伏下身,看着地下的迪凡骑士:

“少爷已经是圣域中人,按理说外面的血雾不可能影响到他,何况此地还有家族秘法守护,怎么少爷看上去却是受到了极深的诅咒的样子?”

老雷诺眼中闪动着锐利的光芒,凝神思索片刻后,开言道:

“别忘了三楼还有那个女人。。。看来,是这个小子的风流孽债惹出来的祸事了。”

“我正奇怪,在我们严密监视下,斐迪南等人怎么有机会弄鬼,现在想来,祸头应该是这个女人惹出来的。哼哼,真是好算计,斐迪南倒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啊。”

底下大厅里,舞曲仍然在进行着。

伯克南男爵大人搂着个女子,正跳着流行的狐步舞。

舞伴是个丰满的京城贵妇,是什么子爵夫人来着,介绍名字的时候,男爵没有怎么听清楚。

他的这个舞伴长相倒也罢了,身材却是很出众,比之男爵夫人也不遑多让;不过心怀忐忑的男爵大人此刻并没有心思浏览几乎能一览无余的,怀中女子的美好身材,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查探着周围的动静。

男爵虽然是小地方出身,脑子还是活络得很:

“今天的事情怎地都透着古怪,还是寻机早点脱身为妙。”

周围的绅士们,看上去都心有所属,仿佛都在动着同样的念头。

怀里的舞伴倒是对男爵中意得很,两条玉臂死死缠住男爵,像是怕他跑了似地。

也难怪,在现在这么个危险的当儿,像男爵这样年轻力壮的舞伴,自然比那些爵显金多的糟老头子们吃香很多。

通往二楼阶梯上的大门自那一队铁血卫进去之后,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只是在厅内亮如白昼的水晶灯光照耀下,不时能看到,一团团淡淡的血腥气从门缝里钻了出来,让人不由自主地远远避开那块地方。

北面的方向,隐隐有打斗呼喝的声音传来,而且越来越清晰,让不少人脸色更是发白,心底里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那样,七上八下的。

不时有几个自持身份高贵的绅士,走向那群守卫着大门的铁血卫士,摆出最和蔼的笑容,用外交官般的动人辞令,想要通融借道而过;那群人却只是如木桩般站在原地,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发一言,只要有人走近三米的范围,便冷冷地举起手中的锯齿长刀。

所有上去尝试的人都悻悻而归,脸上仍然保持着不无尴尬的笑容,心底里自然将雷诺家骂了个狗血淋头。

异变突起。

阶梯口虚掩着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了,一团浓浓的血雾涌了出来,血雾中依稀有七八个人影,看上去正是之前的那些铁血卫士。

屹立在下方的铁血卫首领心下一喜,迎上前去,低声问道:“怎样了?”

回答他的是疾劈而至的大刀。

首领武士身手确实了得,猝不及防下仍能就地滚倒,避开了被劈成两瓣的下场。

血雾中的人影却并未以他为意,荷荷怪叫着,冲入了身后的人群之中,滴血的锯齿长刀四下挥舞,不过瞬间,便砍翻了十来个人。

本便如惊弓之鸟般的人群怎还经得起这样的刺激,厅内顿时鬼哭狼嚎,乱成一片,所有人都像没头苍蝇般四散奔逃。

伯克南男爵奋力穿过人群中的缝隙,三步并作两步地窜到事先便看好的那扇大窗前,用力腾身跃起,抓住了窗框的下沿,再一借力,半个身子便翻了过去。

心下正喜,突然觉得左腿上重如泰山,低头一看,却是那个丰满的子爵夫人,不知何时紧随在其身后,双手紧抓住了自己的小腿。

“救救我!”

女子凄惨地大呼,手中用力,死也不肯松劲。

“去你的!”

男爵右脚用力踹在女子胸口,好几脚,才将左脚上的累赘踹了下去,这才急不迭地爬出了窗外去。

翻过窗框的时候,男爵最后看了一眼厅内:

只是片刻的功夫,形式便已骤然恶化,大团大团的血雾在厅心翻滚着;除了开始那几个铁血卫仍在肆虐外,更多的人似乎也丧失了神智,疯狂地相互撕咬扭打着,厅内的情形宛如末日来临一般。

“还好老子命大,逃了出来。”

喘了几口气,男爵从窗外的低矮绿植中爬起身来,也顾不上燕尾服上沾满的尘土,正欲再次觅路而逃的时候,一支疾劲的弩箭不知从何而来,就这么直直插入了男爵的胸膛。

余势不衰,将男爵的身体其带起,狠狠地钉入了宏伟大厅的石墙上。

男爵仍然未死,勉力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群挥舞着各式武器的武士,呼喊着飞奔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今天是见了鬼了吗?”

男爵的脑海中,最后剩下竟是这个念头。

暗无光线的地下密室中,盘坐在倒倾的石像旁的艾蓦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深邃犹如无边的黑夜,但在这漆黑的环境映衬下,却反似如星辰般发出摄人的光芒。

长吁了口气,艾弹起身来,从地上捡起那把仍不住流动着银色光芒的长剑,看了看,还剑入鞘,随后,将长剑连鞘收入到背后黑色的布囊中去。

这确实是一把连艾也要动心的名剑。

圣骑士长被杀,连赖以成名的宝剑都被人夺走,不知道那位高高在上的圣骑士团长大人知道此事后,会作何感想?

将脑海中的杂念抛开,艾举步往来路的方向赶了过去。

此时距他和文森特的一战,已过了不少时候。

那一战虽然短暂,却已耗尽了艾身体内潜藏的每一份精力。

在文森不可思议的流光斩之下,艾那瞬间,爆发出了甚至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力量,更是在生死关头有进一步的突破,才能最终斩杀眼前的大敌。

代价是战斗过后,艾全身脱力,几乎连站立也难以维继,不得不坐下,调息良久后才恢复了大半的战力。

外面的形势急如火燎,被这一战这么耽搁一下,那个关键的人物,估计是拦截不到了。

此刻艾再赶去,怕已只能尽人事了;但京城里的龙争虎斗,艾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对他而言,没有比保持战力更重要的东西。

手中的剑,才是艾在京城里唯一可以依仗的东西。

离雷诺家族的豪宅三箭之地,宏伟的内城城关下,一幢不起眼的玄武岩矮殿。

殿门口摆放着一尊敛翅独据的金雕塑像,代表着这里是戍卫军团的一处卫所。

卫所门口只是站立着两三个守卫的武士,看上去很松懈的样子。

但若是有人进入黑漆漆紧闭着的大门,便会惊讶地发现,小小的卫所内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挤满了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

罗迪梅菲尔帝国伯爵,帝国一等骑士兼京城戍卫军团团长大人,正坐在这间小小卫所的正堂内,手中捧一张小小的密函,着眉头紧锁,脸色阴晴不定,仿佛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梅菲尔军团长虽然已经按照宋侯爵和勒古检查长事先制定的计划,煞费苦心的通过一系列的隐秘调动,用尽了借口,将戍卫军团内的心腹力量布置妥当。

眼下,这最精锐的八千人已经潜伏在卫所周围一带,事先约定的动手信号也已经收到,只待他最后下令了。

只不过,在这将身家性命全部押上去,做一铺豪赌的最后关头,军团长大人自然而然地患得患失起来。

尤其当是他很清楚地知道,无论如何用尽心机掩饰痕迹,如此规模的军队调动,也绝无可能瞒过在京城里耳目众多的雷诺家时。

第一百八十九章 雷霆一击

这一刻,对梅菲儿来说,仿佛十分漫长。但他知道,他无法拖延,总得做个选择。

片刻后,梅菲尔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有了决断似地,举起手来,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那个身材粗横矮壮的骑士突地踏前一步,道:

“大人,小人有要事禀告。”

梅菲尔抬了抬眼,发现是自己最依仗的心腹,副军团长盖特瑞,便有些诧异的道:

“盖特瑞?你现在有什么事要说?”

盖特瑞神秘兮兮地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

“大人请屏退左右。”

梅菲尔犹豫了一下,挥手挥退了左右:

“好,现在可以了吗?形势紧迫,有话就快些说吧。”

盖特瑞再踏前小半步,离梅菲尔不过半尺之遥:

“大人是要下令强攻雷诺家吧?”

“嗯,确实。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

“大人自以为有几分把握?”

“大概四,五成吧?”

梅菲尔不确定地说道,

“按计划,宋大人和勒古会为我等制造机会,菲利普的人也已经出动了,不过他们只是佯攻而已,最后还得靠我们。”

“大人何必自欺欺人?便是勒古那个疯狂的计划成功,我们成事的机会,最多也不会超过三成;事败之后,以那个姓宋的家伙的性格,必然早安排好了脱身之计,然后把大人推出来顶缸!大人还真自以为自己是姓宋的心腹不成?”

梅菲尔不语,只是将那封密函在手中来回颠弄着,半饷,才道:

“就算你说的没错,现在我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大人你有的。”

梅菲尔陡然一颤,“盖特瑞你干什么?”

低下头,一柄冰冷的短匕已经指在了自己的胸肋处,握着匕首的手正是盖特瑞。

除了一开始,梅菲尔看上去似乎并不是怎样吃惊的样子:

“你是雷诺的人?”

“我一直怀疑这里有个雷诺家的奸细,只是没想到是你?雷诺家的手什么时候伸到摩尔家族里去了?”

“嘿嘿,”盖特瑞冷笑道:

“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你只需知道,现在该是选择的时候了,希望这把匕首会帮你做出正确的选择。否则,大人这么多年来待我确实不薄,我真的不忍下手啊。”

梅菲尔脸上肌肉抽搐,似正要挣扎地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把男子的声音突然在室内响起。

声音很轻,但却似直接从每个人的人心里传出。

“梅菲尔骑士,你确实有其他的选择。”

随着声音,一个男子的身影从容地走了进来,银色披风,一身华美的骑士轻甲,镂着淡金色的神秘符文,熠熠生光,照亮了整座小小的正堂。

男子腰上插着柄形制古朴的长剑,剑柄上隐隐有青白色的电弧闪耀。正是号称大陆第一剑的雷神圣剑。

本该守在门口的七八个护卫,手中刀剑已出鞘,指向男子,围着男子走了进来,但却没人敢踏入男子身周三米之内。

看上去,这些人反像是簇拥着男子的样子。

素来在横行霸道,凶神恶煞般的戍卫军团精锐护卫们脸上神情尴尬,像是畏惧,又像是敬慕。

“谁?”盖特瑞愤怒地扭过头来: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哦不,是,是亚。。。是你?不要过来!”

一边大声叫着,一边扯住梅菲尔往后退去,短匕横架在梅菲尔的脖子上,却不住地颤抖着。

男子倒背着双手,双眼冷冷地扫过周围的武士,随后,似是不经意地看了盖特瑞一眼。

盖特瑞却如受雷击般,浑身巨颤,不由自主地摔跌倒地,嘴角溢血,短匕也抛出至几米远的地方。

男子将目光集中至梅菲尔的身上,背在身后的右手探了出来,握着一物,举在半空。

那是个小小的金质雷神塑像,光线沿着打开的门射了进来,照在人像伸展的双翼上,发出灼目的金光。

“奉摄政王后懿旨,吾以圣骑士团长之职,即刻全权掌控京城防卫;梅菲尔戍卫军团长听令。”

梅菲尔怔怔地看着塑像,口中喃喃道:

“雷,雷神权杖?”

半饷,颓然单膝跪地。

随之,像传染似地,堂内的武士逐一跪了下来。

“让雷诺勾结逆贼,图谋叛乱;戍卫军团立即遣人,随圣骑士团前往平乱;同时下令全城戒严,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如有违令不遵者,杀无赦。”

男子淡然说道。

雷诺家庄园,宏伟的正殿,地下深处的酒窖中。

杜尔看上去已经施法完毕,脸色惨白地坐在冷冰冰的石板上,闭目冥思的样子;宋则缩身躲在酒窖最深处的角落里,脸色同样苍白,只是小小的眼睛里全是紧张焦虑的神色。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倾听着什么。

即使隔着厚厚的土层和石板,隐隐的喊杀声和惨呼声仍从上面传了下来。

勒古脸上微泛喜色,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又停了下来。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酒窖门外传来,愈来愈近,直到门口才停了下来。

“嗒嗒”几声,轻轻的敲门声在木门上响起。

宋大口地喘了几口气,却说不出话来;勒古使了个眼色,靠近门口的两个骑士悄悄站到门后,举起了长剑。

半饷后,见室内没有动静,酒窖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那里。

只是,出乎室内所有人的预料,来人并非雷诺家的武士,或是众人期盼中的戍卫军团。

“你,你,你。。。古狄圣骑士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宋结结巴巴地问道。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宋大人。”

来人冷笑着,他只是简简单单站在那里,却给人以着充塞天地般的强大气势。正是常驻宫中的的另一位圣骑士长古狄。

“啊,是这样的,”

宋这时候倒冷静了下来,眼珠一转,说道:

“古狄大人,您来得正好,雷诺家正在策划一个惊天的大阴谋,想借今天的机会屠杀京城里反对他的大臣和贵族,只有您才能阻止他们!”

“是吗?”古狄继续冷笑着,走进了酒窖内,

“圣骑士从不出手参与到别人的争斗中去,除非。。。”

乌光一闪,一柄修长的骑士长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手上,下一刻,室内血光迸现,宋的头颅飞起数尺高,脸上犹然带着招牌式的笑容。

“。。。是为了自己而出手。”

继续说话的同时,古狄身形急速在室内晃动,长剑如如羽毛般在其手中飞速舞动,看似轻盈无比,但室内空气却发出如千斤重锤挥动时的爆鸣声。

转眼后,古狄在酒窖门口重现身形,站定。

除了坐在地上的杜尔和勒古,室内其余的几人,宋手下的精锐骑士,仿若稻草人一般,连人带兵器被斩成四截,内脏鲜血涂满地面。

勒古满脸的惊恐,嘭地一声跪倒在血泊中:

“不要杀我!我知道宋的财产藏在那里,我全说出来,不要动手,啊。。。”

叫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化成了一团火人,转瞬间便只剩下一堆灰烬。

杜尔从地上站了起来,收回右手,手上仍有一小团跳动着的橙黄色火球。

“你终于来了,我还怕你找不到这里呢。情况如何了?”

杜尔举步朝门口的古狄走去。

“有你的标记,怎么会找不到这里,我只不过要控制一下整个计划的节奏而已。”

古狄淡淡笑着应道,转身当先朝酒窖外走去,口中接着说道: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杜尔会长,从今日起,你会发现,投向我们圣骑士团,是魔法公会有史以来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于此同时,上方正殿二楼的密室之中,雷诺公爵仍是躺在长椅上,抿着清茶;间或看一下通过特殊渠道递送进来的最新密报,表情悠闲自在,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在他的身旁,迪凡骑士已经清醒了过来,坐在地毯上,脸色苍白,左腕割开了条小小的口子,鲜血缓缓地渗了出来;地下是一大滩乌黑的血迹,而他的腕中,现在流出的已经是恢复正常颜色的红色血液,应该是使用了某种秘法排血,以达到驱除诅咒的功效。

边上那位铁血卫领头武士关切地俯下身,道:

“少主,如何了?”

“差不多了,扶我起来。”

迪凡用右手撑地,勉力要站起来的样子,就在此时,“当啷”一声传来,身后公爵大人手中的青瓷茶碗掉在几案上,摔得粉碎。

第一百九十章 天狼

骑士转头看过去,只发现素来看上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雷诺公爵,不知何时,已从长椅上跃了起来,满脸惊容,右手抓着张刚传进来的密条,口中喃喃道: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圣骑士团出动了?”

闻得此言,室内众人都是脸色大变。

只有公爵身后,如古树般站立不动的韦雷脸色依旧,仿佛天地崩塌于前也不会动容的样子。

迪凡骑士腾地站起,摆脱了身旁骑士的搀扶,跃至其父身边,俯下身,细看那张密条,口中却说道:

“圣骑士又如何?我们还有过半的铁血卫尚未出动,加上我带来的人,地利又在我方,我们并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雷诺公爵并不答话,只是将密条再次举到眼前,细细看了一遍,随即闭上眼,眉头紧锁,似在思索着什么,又似在犹豫着什么。

但只是片刻,公爵便重新睁开了眼,沉声道:

“放弃京城这里,我们沿密道撤往城外!立刻动身!”

抬起手,阻止了一脸不甘的迪凡骑士发言,老公爵两眼射出锐利的光芒,重新恢复了雷厉风行的统帅气质:

“圣骑士团是正式奉命出动,而不是私下的举动,已占了大义的名分;虽然不知道那个女人发什么神经,敢下此决心,但事已至此,在这里和对手死拼,绝非智者所为。”

“只要我们顺利遁出城外,活着回到狂风军团,圣骑士团便是再强也奈何不了我们了。”

“加上我让韦雷事先准备下的那计后手,哼哼,安米达你这个贱妇,等着看好了好了,不把帝国搞个天翻地覆我便不叫让雷诺!”

“韦雷!发动机关,封死外界剩下所有通往这里的入口!打开地下密道!我们现在就走!”

“是,主人。”

古树般的老者嘶哑地应道。

随着咯吱吱一阵低沉的机括声,密室的地面突然裂开,现出一条黑魆魆不知通往何处的密道。

雷诺公爵当先走入,随后是脸有不甘之色的迪凡骑士;其后,韦雷和其他几名家族武士头领鱼贯而入。

密道口随即再次封闭。

剩余在外的雷诺家铁血卫士,以及迪凡骑士苦心训练的死士,尚不知道,他们已被主人就此放弃。

密道宽阔高大,却粗陋的很,仿佛就只是在土层里草草挖出条通道,空气也是浑浊不堪。

然而这就是雷诺家族历代以来,只有家族之主才能掌握的逃生密道。

当年,为了挖掘这条京城核心地点的秘密地道,不知道多少忠心的雷诺家族武士被他们的主人杀死于地下,灭口。

一行七八人,默不作声地在这地道里快步走着,家族武士们取出几块荧光石握在手中,青幽幽的光芒照亮了密道十几米长的空间。

除了脚步声外,不知何时起,隐隐有嘶嘶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仿佛是风声,又似是蛇虫爬动的声响。

片刻后,开路的韦雷停下脚步,用力嗅了嗅空气,暗哑地开口道:

“不对,血腥气!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们!”

迪凡骑士排众而出:

“我去看看。”

雷诺老公爵沉吟着尚未决定的时候,密道的后方,突然传来如针般直刺入耳鼓的尖利笑声:

“迪凡,你能逃到哪里去!我在你身体里下了诅咒!你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休想逃掉!”

密道里,不知何时起了层薄薄的迷雾,遮挡了前方的视线。

随之,一阵金属利器刮擦的声音从众人身侧迅疾掠过。

这一行人都是圣域级别的人物,虽惊不乱,长剑出鞘,三三两两,互相掩护着探查周围的动静。

突然间,前方的迷雾中,倒悬下一颗血淋淋的硕大头颅,两颗金色的眼珠盯着众人;更为可怕的是,头颅的嘴部裂开,露出满嘴的尖牙和一根长长的鲜红蛇信!

这一幕是如此的骇人,连经历无数的雷诺老公爵都骇然间退了半步。只有那古树般的韦雷仍是不为所动,只是伸手,从怀内取出数颗荧光石,掷向了密道上方。

借着荧光石的光辉,众人抬头看时,密道顶上赫然盘踞着一条近七八米长,人身蛇尾的可怖怪物!

这怪物身作蛇形,一身血红色的鳞片,笼罩在淡淡的血雾之中,但上半身却是人的形态。

只是,原本应该是生长双手的地方,却被两片狰狞异常的宽大骨翼所代替,骨翼末端,赫然是如刀锋般锐利的钩形巨爪,显得分外可怖!

“艾。。艾尔默特?”

一旁的迪凡骑士突然控制不住,尖叫出声,身形也如受雷击,踉跄跌退了几步。

虽然怪物披散着血淋淋的长发,脸部也已早已膨胀变形,但从眉目轮廓上,仍能依稀分辨出是那个艾尔默特夫人的容貌!

“少主小心,这是上古恶魔附身!”

韦雷沉声说道,踏前一步,护住了迪凡骑士。

身后,雷诺公爵冷静的声音传来:

“大家一起动手,快点干掉这个怪物!”

迪凡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却往后退了一步,嘶声道:

“你怎么变成如此的东西了?我哪里得罪你了,让你如此恨我?”

怪物疯狂地大声笑着,状若疯癫,刺耳的声音充斥了整段密道:

“到现在你还想骗我?你和葛尼亚那个烂货搞上了,还把永恒之链给了她,让她当众羞辱我!”

“我要让你雷诺家灰飞烟灭!然后亲自撕碎你,一口一口地吃掉你!”

猛地跃下,七八米长的蛇身不闪不避,迎着下方劈来的几道剑气扫了过去;同时骨翼煽动,上身诡异地伸长,弹出,朝迪凡骑士狠狠扑了过去。

迪凡骑士狼狈地往后翻滚闪避,口中喝道:

“你疯了?那个女人不干我的事,永恒之链不是我送的!”

半空中怪物的嘴突然张开,喷出条血红的长长舌头,如箭般朝骑士胸口刺去。

眼见骑士躲避不及的当儿,一道银色的剑气从左侧疾劈而至,凌空砍断了怪物伸长的头颈,血柱喷溅下,巨大的怪头飞出七八米远去。

却是老公爵趁着怪物只顾盯着迪凡骑士的时候,乘机出手了。

看着手下纷纷冲上,将怪物的蛇身斩成好几节后,雷诺公爵这才还剑入鞘,看着自己的儿子,冷冷道:

“原来还是你惹出来的风流孽债!”

迪凡骑士跃起身来,看着自己的父亲,口张了张,却最终没有说什么。

雷诺公爵却不再说话,只是脸色铁青,领着头,一行人毫不犹豫地沿通道快速离开,甚至来不及检查被斩成几段落在地上,仍然不断扭曲着的半人半蛇的巨大怪物是不是真正死去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说起风流孽债,只怕公爵大人您也不比比您的儿子差到哪里吧?”

突然间,前方的通道内,一个陌生男子悠悠的声音传来。

话语的主人随之缓步现身,那是个身材瘦削的年轻男子,满头雪白的银发,相貌看上去平凡无奇,只是目光似乎有些阴狠。

但他所到之处,众人看上去,却觉得以他身体为中心,散发出浓浓的血焰火光,笼罩了整条黑暗的密道,血光内似有无数的冤魂号哭挣扎!

如果说,艾尔默特所化的怪物还只是上古恶魔附身的话,那么这个男子给人的感觉,就是从无底血海地狱中走出的上古恶魔本身!

“血狱领域?!”

“天狼!”

惊呼声中,男子尚未走近,雷诺家的几个武士已经脸如死人,连连后退,仿佛见了鬼一样。

雷诺公爵这次却是稳稳地站在原地,只是脸上也没有了丝毫血色,深吸了口气,道:

“是你?亚瑟怎么没亲自来,难道看不起老夫吗?”

男子嘴角翘了翘,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团长大人爱惜羽毛,不愿背上杀戮大臣的恶名,这样的事情也只有我来了;反正每个人都叫我嗜血魔王,我也很喜欢这个外号。”

语气杀意刺骨,奇怪地是,男子的声音本身听上去却甚是悠扬柔美,配合他身周如同地狱般的景象,让人仿若深陷不可思议的噩梦之中。

第一百九十一章 逃亡

密道这边,雷诺老公爵此时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完全镇静了下来,沉声说道:

“很好,看来这一局,是我彻底输了;不过,这条密道,历来只有雷诺家主才知道,可否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此地,并事先拦截在此地的?亚瑟又是如何说动安米达那个女人的?”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请求,你可以不说。”

男子饶有兴趣地看着老公爵,有些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也算是个人物,告诉你又如何?”

“说起来,还是要多谢你才是,要不是公爵您竟偷偷动用了汉尼根亲王这招,摄政王后殿下还真未必下得了这个决心。”

“什么,不可能!汉尼根的事我连迪凡都瞒着,你怎么可能知道?难道,难道是。。。”

闻言,老公爵突然失去了冷静,大吼着打断了男子。

银发的瘦削男子脸上浮现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似嘲弄,又似可怜;瞥了失控的老公爵一眼,依旧冷冷地说道:

“忘了我第一句说的话吗?”

“没错了,就是她。密道的事,也是她告诉我们的。哼哼,任谁也不会料到,老奸巨猾的雷诺大人,居然和他那不长进的风流儿子一样,栽在了一个女人的手里。”

“天下间没几个人知道,那朵刺玫瑰竟然是你的女人吧;红颜祸水,对你们父子两人来说,可真是太适用不过了啊。”

“那个婊子!?竟然背叛我!”

“不,她一开始便是你们安插过来的人!”

“安米达居然蠢到放出一群她根本无法控制的恶龙,她一定会后悔的!”

雷诺公爵此时已完全明白过来,口中大声怒吼着,却倏地转身,往后逃去,接着喝道:

“韦雷,给我挡住他!”

一直站立在公爵身后,那古树般的老者踏前一步,挡在了恶魔般的瘦削男子面前,脸上仍是没有半点表情,似浑然不知身后他的主人以及所有其他人,都已在拼命逃亡。

瘦削男子摇了摇脑袋,用自己才听得清的声音喃喃道:

“都忘了我在北边绝域雪原追杀整个月,屠尽了鬼族最后的三千苗裔的故事吗?人们的记性可真得是差啊!”

“区区几个普通圣域,还妄想着从我手上逃掉?”

抬起头,看着韦雷,露出一丝兴奋的神情:

“韦雷?老雷诺的侍卫队长?号称京城里唯一可能战胜圣骑士的人?”

“很好,希望你不会让我太过失望,能接上我几剑。”

也不见作势,男子悬在腰际的长剑已然脱鞘而出。

密道中,一道刺眼如长虹般的血光顿时喷涌而出,吞没了密道中的一切,也吞没了韦雷如古树般的魁伟身躯。

几乎只是两三个个呼吸的功夫,银发男子便从血光中走出,整个过程寂静无声。

随之,男子的身影便凭空消失在原地。

几乎没有间隔地,后方的密道内,连珠般响起几声临死前的惨呼。

又过了片刻后,长长的密道中又再次回复到先前的黑暗和死寂,似乎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

艾从黑暗的地下城市中回到地面上来的时候,天空中的太阳已经微微西斜。

对艾来说,地上的阳光是那样的刺眼,眯起眼,仰头看了看天色,艾急速起步朝雷诺家的方向奔去。

他仍想去看一看,情况究竟如何了。

刚刚跨过圣天大街的时候,从内城关的方向传来一阵如惊雷般的马蹄声。

艾凛然一惊,在一幢高楼的屋脊后伏下身来。

稍微抬头,凝神望去,宽阔至可容百人并行的天街尽头处,几百骑如旋风般横扫过来,人如虎,马如龙,气势惊人无比。

前排的数十骑,胯下清一色雪白的圣天龙驹,身上暗银色的轻甲闪烁着七彩的光芒。

为首的那个骑士,身上的轻甲却是幻梦般地金色,整个人,正散发出比天上的太阳更为刺眼耀目的光芒。

虽然隔着很远,骑士仿佛仍感觉到了艾的注视,蓦然抬起头来,横过上百米的距离,四道眼神瞬间交击在一起。

艾闷哼一声,从屋檐上翻身跌落,消失不见。

骑士胯下的龙驹稍稍停了停,身后的另一位骑士赶了上来,略带惊讶地问道:

“团长,发现什么了?”

“没什么,”亚瑟随意地甩了甩手,“一只小虫子而已,不值一提。”

艾跌落在屋檐后的街道上,勉强咽下喉咙口的那口鲜血,转身朝来路,也就是地下城的入口狂奔而去。

他并不是畏惧亚瑟,那个可以让阳光都失色的男子;虽然那一瞬间,让艾清楚知道了,自己和传奇的距离仍然是遥不可及。

因为那一瞬间,艾已认识到目前局势如何。

不必再去雷诺家了,也无需亲眼看见。

仅从亚瑟身上那毫不掩饰地,如日初升般喷薄而出的气势和信心上,艾就已经知道,整个局势,已完全在他的敌人,圣骑士团的掌控之下了。

他如果再不走的话,等圣骑士团空出手来,把视线落到他身上时,就再也走不了了。

蹄声如雷,横扫过宽阔无人的天街。

雷诺家的方向,隐隐的喊杀声突然响了起来,随即立即寂静了下来。片刻后,更多的马蹄声自雷诺家的方向响起,传向京城各个角落。

就像十几年前的帝都血夜一样,今天注定是流血的一天。

鲜血带来荣耀,荣耀又将带来更多的鲜血。

所有人都乐此不彼。

一个时辰后,站在山岗上,艾遥望远处那座在落日余晖下显得宏伟无比,气象万千的城市,心下亦不由得生出感慨。

他应该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了,至少在可见的将来。

艾也不知道自己的这次京城之行,是成功抑或是失败。

虽然带点侥幸地,艾找到并杀死了自己原本的目标,弗雷顿,以及雪梵城的那几个暗黑圣域;但最后,结果还是一样,艾依旧不得不狼狈逃亡。

因为弗雷顿和暗黑圣域,其实也不过是个棋子。他们身后的人物,真正的棋手,艾真正的敌人,最终控制了整座京城,也即将控制整个大陆。

讽刺的是,敌人的胜利,艾自己也在无意间为人利用,出了一把力。

这敌人的强大,已远远超出了艾的想像。而且还将变得更为强大。

艾原本怎么也不会想到,高高在上,无敌于大陆的圣骑士团,会和他这么个小小的流浪剑手,在雪梵这么个边荒小城,发生纠葛。

这就是命,这狗屎般的命运,就这么蛮横地,丝毫没有商量地,直接落在了艾的头上。

艾没有选择远远躲开,也没有畏惧。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畏惧这种感觉了。

因为艾自己,在和这强大无比的敌人交手的过程中,已从一个刚入城时,初窥圣域门径的冒险者,成长为能和银辉圣骑士长一较高下的顶级圣域。

除了高高在上的传奇,和几乎和传奇在同一层次上的黄金圣骑士,整个大陆上,艾自信已可以面对任何人。

某天,艾应该会再回到这座城里,挑战那现在高高在上的敌人,当他自信掌控了更强的力量之后。

艾从来就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但艾自己也不知道,是否真会有那么一天。

第一百九十二章 边陲小城

时光匆匆。

一个月之后,边陲小城利昂。

利昂位于圣京西面,约千余里的路途。

再往西北五百余里,便是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铁壁关。

忠于当今王室的帝国五大精锐军团之一的磐石军团常年驻守在铁壁关附近,扼守着通往西北大草原的唯一要道,随时防范着对内陆虎视眈眈的草原上的游牧民族。

草原上强悍的游牧民族可以说是整座大陆上,唯一没有臣服于帝国,甚至敢于主动向帝国寻衅的存在;但多年的敌对甚至交战的状态,并未杜绝双方的贸易往来。

除了帝国每年御准的经商配额外,大陆上排的上号的大商行无不各寻门路,打通磐石军团的关系,安排自己的商队私下往来两面行商。

因为草原上出产的上等兽皮,骏马,以及再西面戈壁特有的美玉翡翠等,无不是帝国贵族们趋之若鹜的异宝;而内陆产的茶叶,丝绸,香料和各类生活用品在草原上也是必需之物。

特别是帝国刻意的贸易管控,使得一边的货物运到另一边后,价格暴涨,高昂的利润令商人几为之疯狂。

靠近铁壁关的利昂城,在这种环境下,自然成了商队往来集散的中心,随之带来的各式各样的人群,让这座边关小城平日里异常繁华。

十一月中了,前一场雪尚未完全融化,今冬的第三场大雪又纷纷扬扬的下着;天空阴沉沉的像铅块一样,不知何时才能放晴。

地面上,则已经是一片雪白,无边无际。

利昂城横跨南北的主干道上,却仍有不少人出没;多是三五成群,或步行,或骑着雪驼,身上均背着刀剑,看上去是冒险者的打扮。

每年十一月至次年的三月,是这里严冬最酷烈的时候,往西北方向,大雪封路,商队难行,大多数人都选择在此时“歇冬”。

但往正西的方向,那里虽然也是群山阻隔,山顶终年积雪不化,但比之北面高峻的圣山山脉要容易攀爬的多了。

西面群山里盛产各种灵药,而且故老相传,群山里隐藏着神秘的云奚国,据说那里一年四季常春,百花不败,堪比仙境;其中更是出产外界难得一见的灵药和珍宝。

但通往云奚国的路径常年被迷雾笼罩,进入后便无法辨别方向,只有在严冬时节,迷雾才会化为冰霜散去,露出通往云奚秘境的通道。

因此每年这段时节,那些没有资格往草原去的私人小商队以及各种冒险团伙,便会集中在利昂城里,冒着严寒,往西面去碰碰运气;让小城一年四季里都是人满为患。

城门的方向,迅快地驰过来七八骑雪驼,即便在积雪的街道上速度仍然没有降低多少;为首的,是一个满头紫发的大汉,这么严寒的天气里,大汉身上也只批了件白熊皮的皮衣,露出两条粗壮无比的赤裸臂膊,宽厚亦如白熊的背上缚着令人望之生畏的三棱黑铁巨叉。

大汉叫“紫毛狂狮”维翰,在利昂城混了近十年了,本身身手了得,手下又有一帮敢拼命的兄弟,算得上是城里冒险者中的一霸。

沿着宽阔的大街驶过的时候,街道两旁的行人或快速避让道旁,或紧张地连忙弯腰致敬。

维翰哈哈大笑着,一路点头招呼着过去,直至在城中心广场附近的酒馆处停下。

酒馆屋顶上方的招牌已经被雪覆满了,但依稀还能看得出是一柄剑和一张盾交击的图案。

维翰跳下雪驼,一把推开了酒馆的大门,酒馆内的热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维翰长吸了口气,转过身来,大声说道:

“兄弟们,我们进去好好快活快活!”

随后,降下声调,用一种少有客气甚至尊敬的语气对身后的那个男子说道:

“艾兄弟,我们进去喝杯酒如何?”

“好。”

那个男子一身黑色的披风,满天的大雪似乎没能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正是艾。

维翰是在最近几次的冒险任务时偶然和艾搭伙的,虽然艾没怎么出手,但以维翰的眼力,自然看出这个神秘的陌生剑手,身手其实深不可测。

酒馆里火盆点的旺旺的,空气里充斥着麦酒,烤肉和脂粉混杂在一起的香气,让外来的旅人精神抖擞起来。

维翰抖落身上的积雪,大步踏入酒馆,朝内进的柜台走去,边走边对身旁的艾说道:

“艾兄弟,知道你素来独来独往,爱接私活,不想跟工会里的老古董们打交道;不过照我说,在工会里挂个号,混个脸熟也好,不少真正的大主顾只会用那些工会里推荐的知根知底的人物。”

艾只是犹豫了一下,便道:“也好。”

维翰稍有诧异,但随后咧嘴笑了起来,走到柜台前,从怀里取出自己的冒险者手札和一封信函,掷到柜台上。

掌柜老头抬起头来,扫了维翰和艾一眼,笑着说道:

“是你这头狂狮啊,怎么,这么快完成任务了?”

“那是自然,我维翰什么时候失手过?桌上是主顾的确认函,快点注销领钱,兄弟们还等着呢!对了,这位是艾,半途加入的,和我狂狮团搭伙完成的这个任务。”

“哦?”见向来嚣张的维翰如此说,掌柜挑亮了柜台上的油灯,又仔细打量了艾一番,说道:

“这位冒险者,那么把你的手札也取出来给我吧。”

接过艾手中古旧的羊皮卷,掌柜的随手打开,突然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口中低低的说道:“嗯?”

艾默然站在那里,冷静地看着冒险工会在此地的掌柜,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

但那一瞬间,边上的维翰却莫名地感到身上一寒,似乎身旁的男子突然化成了一柄出鞘的利剑。细看下,却仿佛只是幻觉。

艾是在做一个试验,他确信京城里的大敌现在应已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却应该不会公然通缉或追杀自己。

一是对手初掌大权,百废待兴,还来不及顾上自己这么个小小的人物;二是,文森特这样名声赫赫的银辉圣骑士长,死在一个小小的冒险者手里,当会被圣骑士团视为少有的耻辱,正常情况下,会选择秘而不宣。

再者,即便对手决定遣人追杀的话,除非是派出更胜银辉圣骑士的真正高手,否则艾不会有任何的畏惧。

不过,见到工会的掌柜看着自己的冒险者手札后露出异状时,艾仍忍不住眼睛微眯,浑身丝毫未动,却已蓄势待发。

掌柜的来来回回地翻看着艾略显破旧的手札,片刻后才开言道:

“真是失敬了,原来是做过三血星任务的资深老手,您这样的高手这里可少见的很。。。”

随后在艾的手札上注上一笔,敲了个魔法印鉴,递还给了艾。

艾并不说话,顺手将手札塞回怀内,转身走开。

维翰匆匆从后赶了上来,满含敬畏地低声说道:

“艾兄弟,你,你竟然完成过三血腥的任务?”

“是个多人任务,我不过是侥幸,活了下来。”

艾并不想多谈。

“三血星的任务,一个人就行的话,岂不是至少是圣域?谁还会来做冒险者啊!”

维翰没注意到艾一副冷淡的样子,继续不停地唠叨着。

两人回到长木桌前,维翰哈哈笑着大声道:

“兄弟们,快活的时候到了!今次的赏金都在这里了。”

在众人瞩目之下,从腰后提上一个沉甸甸的皮袋,将其中二百多枚银盾倾倒在桌上,顿时引起了周围一阵艳羡的赞叹声。

分给每个手下十枚银盾后,维翰将剩下的银盾一分为二,一半推给了艾。

艾亦不客气,收了下来后,随手抓起七八枚银盾,扔给身旁的侍者:

“给这桌上的每个人来桶滚热的麦酒,一份上好的羊排。”

桌上众人顿时纷纷叫好,口哨嚣叫声不绝,气氛热络。

酒肉下肚,驱散了旅人身上仅余的疲惫和寒意,酒馆里徘徊的女人们也凑了上来,她们很清楚,现在是赚这些男人袋里还没捂热的钱最好的时候。

竞日里刀头舔血,拼死拼活的冒险者们,图的也就是这短暂的快活时刻,不会有人真的吝啬些许钱物。

三杯酒下肚,男人们怀里都搂上了个丰满的女人,性急的人更是已经开始毛手毛脚,酒馆里春意渐浓。

前后有不少妖娆的酒馆女看中了艾怀里的钱袋,想要上来搭讪,走近时,却地被艾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寒意所阻止,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艾独自一人,在桌旁默默饮着酒,仿佛若有所思的样子。

事实上,他的心思,却放在聆听其他客人的闲聊上,从邻桌到隔得很远的门口,只要艾凝注心神,那里的谈话便清晰起来。

话题杂乱,从最热门的商队任务,来源不详的秘宝消息,到城中美女的香艳故事,不一而足,却没有艾预期中京城传来的最新消息。

第一百九十三章 赤炎

艾思忖一下,便就释然:

这样严寒的季节,从京里来的客人本来就少得可怜;加之无论谁上台后,势必会在完全掌控城内局势前封锁消息的。

不过快了,算算时间,这座小城里的上层人物们应该已经收到京里传来的消息了,离传到街知巷闻的地步,也不过就是多等几天的功夫。

艾抿了口酒,淡淡想到。

片刻后,适才搂着个女人上楼去的维翰再次出现,一脸舒爽的样子,显然快活完毕。

见艾一人向隅独坐,凑了上来:

“艾兄弟,哈哈,知道你不喜欢这个调调;我们换个地方,到城西找找乐子如何?”

“城西?角斗场?”艾抬了抬眉头。

“没错,就是那里。”

“据说是半公开的?帝国不是禁止私下的角斗吗?”

“艾兄弟有所不知,这里可不是关内城市,离铁壁关不过几百里,已经勉强算是磐石军团的势力范围,角斗场的背后便是军方,有谁敢放半个屁?”

维翰唠唠叨叨地边走边聊,一袋烟的功夫,两人就来到了城西的角斗场。

这只是个破旧的两层木屋,歪歪扭扭的木梯通往底下的地下室,地下室当中,有一个简陋的木台,插着粗大的牛油火把。

木台周围已挤满了各式人等,空气沉闷而浑浊。

经过维翰的介绍,艾对这个角斗场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或许是没有太多无聊的贵族和贵妇参与,这里并不象雪梵城里的那种,有组织的供人取乐的地下角斗场,而更像是个半公开的竞技场;任何人都可以报名参加角斗,胜出后也可以选择就此离开。

参与角斗的,除了走投无路,穷困潦倒的家伙外,更多的是来碰碰运气,展示实力的冒险者,看是否能在这里博取往来商团注意。

唯一相同的便是,战败者,只有死亡一途,没有其他的结果。

艾和维翰来到的时候,上一轮角斗已经结束,三五个大汉正将简陋木台上的那具尸体拖走。

那个倒霉的家伙不知道是被什么样的凶器砸中了,整个脑瓜和上半身都粉碎了,血肉模糊,根本分辨不出来原来的样子;地面上满是鲜血和脑浆。

草草收拾后,台上的主持人大声地宣布着下一轮角斗者的情况和下注赔率,整个场子里气氛闹哄哄地。

艾的视线快速扫过在木台周围挤来挤去的各色人等,随即将目光投向稍远的外围。

那里是几排半人高的阶梯,没有点着火把,黑魆魆的也有不少人影。

维翰显然在这里也颇是吃得开,跟不少人乱哄哄地打过招呼后,走了过来,看见艾的目光,随即介绍道:

“那上面是商团或是私人冒险小队的人,到这里来看看有什么高手没有,来这里角斗的家伙们这么拼命,有不少都是冲着上面的那些主顾们来的。”

“怎么样,下一轮就要开始了,下把注试试?以你的眼光,赢上个千儿八百的不是难事吧?”

艾随意地一笑,眼光扫过木台,台上这边的角落里,已经坐着下一轮的角斗者,是个鄂尔克斯人,背对着艾,精赤着上身,露出鄂尔克斯人标志式的深褐色肌肤,身材却不甚魁梧,甚至看上去有些瘦削。

虽然看不见那人的脸,看上去他却有些紧张,身体在轻微地颤抖着。

艾来到利昂也有十来天了,了解到这里虽然三教九流汇聚,人多且杂,却没什么真正的高手。

像维翰这样,勉勉强强算得上大剑师的人物也能在这里称霸;相比之每个人都有两手,处处藏龙卧虎的阿索里亚,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了。

所以艾到这里来也纯是消遣,本也没期待看到什么精彩的打斗。

正欲将目光投往另一侧,不经意间,掠过那人的身旁,插在木台上的战斧。

那是柄单手战斧,长可及腰,表面看去打制粗糙,除了斧刃外,并未打磨光滑,也没有雕刻什么图案花纹,斧柄上还留着锻打的痕迹,仿佛不是熟手工匠所制,而是自己打造的。

然而在艾的眼中,却看出斧头虽不沉重,线条却十分凌厉简洁,钢火极佳,斧刃和斧柄结合完美,重心恰到好处;这样的战斧,虽不好看,却是一柄罕见的杀人利器。

“一百银胡子,我下这个鄂尔克斯人。”

“不会吧?”维翰讶道:

“鄂尔克斯人虽然以强悍勇敢著称,不过这个家伙一看就是个稚儿,大概都没杀过人,上了角斗场只怕会吓得尿裤子的,艾兄弟你要不要再想想?”

“本来就是寻个乐子而已,他的赔率高,一赔三,值得赌一把了。”

艾依旧很随意地说着。

赤炎坐在木台的角落里,遏制不住地急促呼吸着。

赤炎是鄂尔克斯七大部落之赤之部落的人,遵照族里的古训,每个鄂尔克斯男人都必须用自己的战斧证明自己是真正的勇士,用自己的战斧来养活自己和家人。

所以他离开了部落,来到利昂,成为一个冒险者。

但是因为初来乍到,没有什么商队或是冒险小队看上他,听了别人的说法后,赤炎决定到角斗场上,用自己亲手打制的战斧挣得勇士的名声和荣耀。

不过赤炎还很年轻,甚至还不到二十岁,他在族里是有名的少年勇士,也猎杀过不少猛兽,却从来没有和人生死相搏过。

本来,赤炎还较为放松,但当亲眼看过上一轮那血淋淋的一幕后,他就无法遏制地紧张了起来,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跳也越来越快。

赤炎试图放缓自己的呼吸,让身体再次放松下来,但却没有任何效果;随着下一轮角斗的临近,他的情况却越来越糟糕,心仿佛就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一样。

“放松,快放松下来!”

赤炎不停地对自己说道。

周围人群乱哄哄的喧嚣吵闹声,台中主持人大声的叫嚷声,在现在的赤炎听来,仿佛只是毫无意义的杂音,隔得好远,他的耳中,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响的,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要死的!”

对面的那个角斗场主持人,仿佛正在介绍着对角的对手,那是个极其粗壮彪悍的黑大个,满面狰狞,手中拎着个精钢链锤,大如西瓜,满是尖利倒刺的锤头在火光下闪闪发光。

“我要死了吗,要死在这柄可怕的链锤下吗?就像刚才那个人一样,被砸得稀巴烂吗?”

沮丧悲观的念头不可遏制地从赤炎的脑海中浮现。

他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希望剧痛能使自己从眼前的恶梦中清醒过来,但嘴唇已经被咬得出血,十指指甲也已深深刺入大腿肌肉中,却怎么也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随着一阵喧闹的声浪,主持人的手指向了自己的方向,赤炎茫然地站起身来,手足僵硬,行动机械,甚至忘了提起身旁的战斧。

突然间,一股锐利至直刺入脑髓的杀意笼罩了赤炎全身,这股杀意,是如此的冰寒而无可抗拒,刹那间,赤炎仿佛又回到了七岁那年,那头疾风狼扑在自己身上,雪亮的獠牙朝自己的咽喉处狠狠咬下的那一幕场景。

赤炎心脏剧烈收缩了一下,全身颤抖,瞬间出了身冷汗;转过头去,杀意传来的那个方向,台下站着个浑身黑衣的男子,看上去毫不出奇,正一脸默然地看着自己。

那股杀意来得快也去得快,下一刻便消失不见,仿若幻觉;但赤炎野兽般的本能告诉他,他已经在生死间走了一趟,那个黑衣男子,只要愿意,刚才动动手便可以杀了自己。

转回头,赤炎提起战斧,突然间,他发现自己恢复了正常,四肢完全放松下来,呼吸也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平缓悠长。

刚刚那瞬间,赤炎仿佛已经死过一次,又重新活了回来。

锣响,角斗正式开始了。

角斗的过程简单迅速。

恢复冷静的赤炎完全展示了高手的风范。

他的对手,那个高大的白人大汉,虽然将手中的链锤挥舞得呼呼作响,但其身体太过粗笨,手中的链锤又过于沉重,转圜之间总有些迟缓。

又一次猛地后仰,险险避过从头上呼啸而过的巨大链锤,眼看对手将要从自己身旁擦过,收在肘后的战斧突然弹出,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精光,自下而上劈开了对手的粗壮的颈部,一颗硕大的头颅冲天而起,飞出三四米高的距离。

在周围潮水般的嚣叫声中,赤炎扭直身躯,任对手无头尸腔内的鲜血狂喷在自己脸上。

赤炎此刻却感觉不到到半点恐惧,紧张,或是恶心。

自从恢复冷静之后,赤炎就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的状态,冷静得有些不正常,甚至麻木。

似乎除了杀死眼前对手的本能外,其他任何的感觉已经离开了脑海。

就在这一刻,赤炎知道自己真正成为了高手。

但他没有感到欣喜,却有点淡淡的失落,仿佛在这一刻,有什么东西从此离自己远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 霓芸和霓蕾

台下,狂狮维翰满脸惊讶,大声叫道:

“去他奶奶的,这个鄂尔克斯杂种太狡猾了,居然假装稚儿,骗他的对手上当!娘的,鄂尔克斯人什么时候也变得象狐狸一样啦?”

转过头,看着艾,佩服地说道:

“艾兄弟,还是你行,眼光毒辣,一下子就看穿了这小子的把戏。”

艾只是随意的一笑,转身往外走去。

“怎么,不看了?等等,别忘了拿回你赢下的筹码!”

维翰大声叫嚷着,匆匆兑换了筹码,随后快步跟了上来。

缓步走出浑浊沉闷的地下角斗场,艾深深地吸了口气,雪夜街道上如冰般寒冷的空气直渗入他的肺中,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突然间艾微微一凛。

他感觉到,不远的街角处,有人正在注视着自己。

抬眼望去,一辆马车正驶过街角,没入拐角后的黑暗之中。

马车上的窗帘在艾视线射到的刹那正好放下,以艾的视力,也只依稀看见,车窗后,是个带着厚厚风帽的人影。

冰冷的空气中,隐隐有着极淡的香气传来。

这股淡淡的香气传到艾的鼻中,不是脂粉之香,也不是木叶花香。

艾的脸色有些迷惘,他从来不在意什么香气;不过,这股味道,他似乎在哪里闻到过,而且应该印象颇深,否则不会觉得熟悉。

可他却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是哪里。

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那个性独特的鄂尔克斯美女,赤雪身上有没有香味,时间久远的缘故,已经想不起来了;芙雅身上却也带着股淡淡的幽兰之香;但却和这股香味明显不同。

摇了摇头,将脑海中少有的惆怅之意抛了出去,艾举步正要走开的时候,那个鄂尔克斯少年,赤炎,大踏步地从门内走了出来,脚步踩在街外的积雪上,咯吱作响。

少年仍是精赤着上身,大片的雪花落在上面,冒起腾腾的雾气;他走到艾的身前,腾地单膝跪下,额头触地,行起了鄂尔克斯人最隆重的大礼:

“谢谢您,救我一命。”

赤炎低声说道。

艾并未避开,只是站在原地,淡淡说道:

“你是赤之部落的?”

“是。”

艾沉默片刻,才说道:

“不是每个鄂尔克斯人都必须用战斧的,单手长剑可能更适合你,不妨试一下。”

说毕,转身跳上雪驼,转眼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第二天,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天地间一片白色,亮得刺眼。

艾很早便就起来,徒步走到旅馆附近的冒险者工会里,要了杯滚热的麦酒,慢慢用着早餐。

工会里冒险者寥寥无几,维翰等人狂欢了整夜,现在正是熟睡的时候。

冒险者的生涯便是如此,有钱的时候便疯狂享乐,因为没人能肯定,第二天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任务已经结束,虽然狂狮维翰大有招揽的意思,可艾并不想再和他们这些人混在一起,他独来独往惯了。

扫了一眼柜台后的冒险任务列表,艾摇了摇头,将盘中最后一块切碎的腌肉放入嘴里,站起身,正欲往外走时,一个声音从后传来:

“嗨,外乡来的高手,有时间聊几句吗?”

“嗯?”艾微微侧转身,斜眼瞄去,发现说话的,竟是此地工会的掌柜。

掌柜的手中提着壶麦酒,自顾坐下,取过一个木杯倒满,边喝边说道:

“利昂这个地方,虽然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得很,却很少有真正的高手来这里;最近一次,我记得还是三年前兽潮的时候,那时。。。”

艾只是站在那里,任掌柜的一个人自言自语,并不答话,也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掌柜坐在那里,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废话后,这才抬起头来,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之意,放低声音道:

“有笔大生意,一个大主顾要走趟远路,要找个真正的好手做护卫,有没有兴趣?”

艾仍是沉默,只是冷冷地注视着掌柜的,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态和说话的语气,片刻后,觉得没什么可疑的,这才说道:

“什么大主顾?”

“人就在这里,你不妨亲自走上一趟,当面谈谈。”

掌柜的布满皱纹的脸笑了笑,神秘兮兮地递过一张小小的纸片。

按照纸片上写着的地址,艾来到了城北一幢小楼下。

这是幢普普通通的二层木质小楼,楼内却收拾得干净异常,几乎不染片尘的木制楼梯和过道,让人都有些不忍将脚步落上去。

走上二楼,楼道的尽头,是间小小的会客室;推开木门,又是那股熟悉的淡淡香气袭面而来,艾心中一凛,抬眼望去,一个女子坐在靠窗的长椅上。

这是艾第一次见到霓芸。

屋内很简洁,没什么家具装饰,四角点着灯,照在一身白衣的女子身上,看上去有些晃眼。

艾眯起了眼,定神,细看。

白衣女子坐在那里,身形仍显得高挑,深褐色的长长直发如瀑布般披散下来,落在肩上;女子脸庞呈鹅蛋形,轮廓柔美无比;同样柔美甚至有些纤弱的五官,像是诸神亲手细心雕琢打磨出来的,完美地镶嵌在鹅蛋般的脸庞上。

只是这么一眼,艾就发现,这女子,居然是绝不逊色于葛尼亚和芙雅的绝世美女,可她的气质,却和先前两人迥异。

女子身上只是一袭简简单单的白色布袍,但穿在她的身上,却有着股说不出的,独特而无可取代的圣洁高雅的气质,相形之下,甚至让窗外的白雪都显得污浊了起来。

不知如何,艾发现,刚才那种晃眼的感觉,并不是因为反光,而是女子身上,好像真的有淡淡的白光透体而出,这光芒绝不刺目,而是和女子的容颜一样,柔和而高洁,让整个小屋就这么,自然而轻柔地亮了起来。

配合着那股空气中,淡淡而熟悉的香气,在艾的感觉中,整个小屋,仿佛成了和外面世俗世界完全割裂开来的不同空间。

甫一踏入这里,艾那颗从来就冷漠而杀戮的心,不知怎的,突然间宁静下来,松弛下来。

这感觉,好像很久以前,确实在哪里体会过?

这小城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容颜和气质都如此出众的女子?

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艾却有种奇怪的熟悉感觉?

霓芸冲着艾微微一笑:

“是艾先生吗?你好,我是塞恩斯霓芸。”

艾仍是恍然未觉,愣愣地盯着霓芸的丽容,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

半饷后,突地身体一震:

“原来是你,那天。。。我想起来了。”

边上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

“姐姐,这就是这里的冒险者工会推荐的所谓高手?怎么看上去傻乎乎的?”

说话的,是另一个年轻女孩,站在霓芸的身后,梳着两根长长的发辫,身材看上去比霓芸稍矮上半寸,穿着一袭洒着碎花的绣袍,让她看上去仿若一只欢快的云雀。

此时,女孩浑圆的似会说话的大眼睛正盯着艾,娇俏的嘴角微翘,满脸机灵可爱的样子。

而艾刚才完全将注意力集中在霓芸身上,几乎这时才真正发现小女孩的存在。

“小妹,不可以无礼!”

霓芸略显尴尬地轻叱着,神态却依然柔美无比。

艾却毫不在意,仍是盯着霓芸,缓缓地问道:

“大半年前,勒罗镇,是你吗?”

“勒罗镇?”霓芸喃喃地重复着,似有些不明白艾在说些什么。

“勒罗!”边上那个俏皮的女孩却抢先插入道:

“姐姐,我们半年前是去过勒罗呀,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受伤的酒鬼?”

“姐姐,记得吗,在勒罗镇,我们救过一个头破血流,满身酒气的醉鬼,一身的黑衣服,应该就是这个人了!哼,不但傻乎乎的,原来还是个酒鬼,怎么看,都是个骗钱的家伙!”

霓芸无奈地冲艾笑着:

“艾先生,请不要见怪,这是我的妹妹霓蕾,她年纪尚小,不懂得怎么说话;您说的勒罗镇的事情,不好意思,我有点想不起来了,希望没有给您带来不好的印象吧。”

“这次的事,是我们姐妹有急事要出趟远门,沿途不太安全,因此想通过这里的工会,找一位可靠的冒险者高手;您来到这里,想必是工会推荐的,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出趟远门?去哪里?”

艾此时已经回复了惯常的冷静,平平淡淡的说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迷惑的选择

“我们要去圣京。我知道路途遥远,又是严冬,确实不容易的,不过我们确实有要事,不得已,才选在这个时候出发。我们可以给您50枚金盾,不知道艾先生您能帮我吗?”

霓芸的声音很轻柔,仿佛就在你的耳边响起,让人生不出拒绝的心思,但艾听到那两个字,本能地是脸色一变:

“圣京?”

摇了摇头,艾转身,便要走出会客室。

鬼使神差地,临走之前,艾又朝霓芸看了一眼。

那张绝美的脸上,两颗杏仁般的大眼正看着艾,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丝期盼,忐忑和求助的神情,看着这两颗似会说话的眼眸,嗅着那股熟悉地让人宁静松弛的香气,向来冷漠的艾,竟毫没来由的心神模糊了一下。

“您可以帮我们吗?”

艾站在那里,身形滞了滞,已经到口中的拒绝之言,吐出来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变成了:

“我。。。好,我答应。”

“那就好,苏亚雷叔叔说你是个顶级的冒险者,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霓芸闻言嫣然一笑,如大地回春。

“苏亚雷叔叔?”

艾尚未从罕见的失神的状态下完全回复过来,尚来不及发问的时候,一把温和低沉的男子在他身后响起:

“你好,我是苏亚雷。”

艾缓缓地转过身来,心下大凛。

他虽然从一开始进来后便有些分神,明显不在状态;但也不应居然到现在仍未发现,室内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这不同于那个叫霓蕾的小女孩。

霓蕾艾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在,却几乎没有注意。

而这个苏亚雷,艾之前就没有发现这么个人。

映入艾眼帘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约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锦袍,仿佛是个很常见的中年男人;但以艾的眼力,一眼就看出,这竟是一个罕见的高手,甚至比维翰还要高明几分。

最为特异的是,苏亚雷那双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眼睛,仔细观察之下,却是深邃莫测。

那双眼睛,并不像一般中年人那样,有些昏黄或是黯淡;而是闪烁着少有的光芒。初看,像是热血少年般的,对生活无限的热情和憧憬;再一看,却似是历尽沧桑后的的淡漠和从容。

艾从未见过这么神秘的眼神。

这定是个大有来历和故事的人。艾心中立刻下了判断。

两天后,午后时分,马尔蒂山谷。

山谷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两侧的山脊将西北面而来的寒风挡去大半,四五条附近城镇过来的小路汇聚在此,再往东几里路,便是通往圣京的大道了。

因此,即使在这样的隆冬时节,谷内唯一的老约翰酒馆里依旧是一幅热闹的景象。

来往的客人和商旅都会选择在这里歇脚,饮上杯滚热的普利斯苦麦酒,暖暖身子。

艾从马车车辕上跳下来,重重跺了几下脚,抖去身上的残雪。双眼快速扫视着谷内的地形。

他并未穿那件黑色的批风,而是换上了件普通的武士服,外加灰色的外袍。大半天坐在车外,陪着驾车的苏亚雷吃着冷风,即使以艾的身体,都感觉快要冻成了冰块。

走进酒馆,在最靠近壁炉的地方找了位子坐下,点上热热的麦酒和辣辣的烤肉,这才觉得暖和了起来。

一边的苏亚雷早已和周围的客人们聊了起来。

这个男人颇为健谈,一路以来,他和艾之间主要都是他在说话;但其见识和阅历均是不俗,简简单单的话语中,常似含有深意,让艾更确信此人经历非凡。

照苏亚雷说,马尔蒂山谷他来过不下五六次了,本地的风土人情均十分了解,现在看果不其然,和周围的客人聊得十分热络的样子。

霓芸和霓蕾两人也走下了车,要了两杯麦酒暖身;虽然二女坐在马车内,但一路颠簸,车内也不比外面热到那里去,身体也早已感到十分僵硬酸痛。

两女都穿上了厚厚的连帽斗篷,将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绝美的容貌;又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里,背对着外面,避开不必要的注意。

霓芸还好,只是静静的喝着酒;霓蕾那里,则是将风帽掀开一角,圆滚滚的大眼睛不时乘机扫过外面众人,两只耳朵更是竖得高高的,生怕漏过了什么有趣的话题。

艾却是独自一人坐在木桌外延,不发一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孤单冷漠的冒险剑手的样子。但他的内心,却远未如表面那么平静。

他至今仍未完全想明白,自己是如何答应护送霓芸二女去圣京的。

是因为对方的美丽吗?

艾见识过不少顶级的美女,无论是芙雅还是葛尼亚,论容貌都不在霓芸之下,甚至只论诱惑而言,葛尼亚分明要更胜一筹;但艾在面对葛尼亚也好,芙雅也好,都从未迷失过本心,丧失冷静。

而这,在见到霓芸的那一刻,却似乎发生了。

或许是那种神秘的让人心神宁静的圣洁气质吧?

艾从未在第二人身上见过类似的气质,令他一时间不愿远离,也不愿违拗对方的请求。

算了吧,就当是回报对方在勒罗镇的相助之恩吧!

既然已经开口答应了,再多想也是无用。

艾下定决心,将霓芸一行送到圣京城外,便马上离去。

无论他如何自信,也知道此刻他再返回那座宏伟的巨城,十之八九是羊入虎口。

将视线从霓芸的背影处移开,艾看往窗外那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

虽然霓芸语焉不详,不想在自己的身份上多说的样子,但艾早已看出,两女无论是衣着,谈吐以至日常的行为举止,均有别于普通人;兼之有苏亚雷这样的高手护卫在旁,两女绝对是大有身份来历的人物。

如此急急地赶往圣京,又匆匆聘了艾这么个高手,看来此行也绝不简单。

话说艾认识的这三个绝世女子,虽然容貌气质各不相同,却都是神神秘秘的样子。

霓芸气质高雅,柔美无伦,让人忍不住便生出呵护之心;而葛尼亚则是妖媚诱惑,颠倒众生,内心却是冷酷无比。艾至今也未想明白她和雷诺家以及圣骑士团之间复杂的关系;而芙雅,这个传奇大师的神秘弟子,身份莫测,性情看似清冷,其实却是敢爱敢恨。

想到此处,艾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那个眼神中总是带着一丝忧郁的美丽清冷的容颜。

微微摇头,将脑海中罕有的惆怅情绪清除出去,艾眼睛稍稍眯起,看向了酒馆的大门处。

酒馆内大半的座位已经有客,而门外又传来了人喊马嘶的声音,显然是又一队规模不小的商队赶到了这里来打尖。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了,朔风夹着雪片卷入屋内,随之进来的是十来个商人打扮的人,都裹着厚厚的衣物。

一翻扰攘后,新来的人这才坐下,顿时将酒馆塞得满满的。为首的那个留着小胡子的胖子显然和酒馆掌柜老约翰认识,熟络地聊着天:

“嘿,老约翰,生意不错啊?”

“哦?胖子亨利?是你呀,今年你的商队好像来晚了几天吗?”

“哈哈,是呀,好不容易才从京城里出来,算时间还赶得上在庆元节前赶到铁壁关。”

“嗯?京城?今年你去京城了?有消息说京城里出大事了,来往的人却没一个说得清楚的;怎么样,胖子,给大家说说,京城里究竟怎样了?”

“老约翰,你的消息还是这么灵通。京城里确实出大事了。不过;像我这么个小商人可打听不到什么真正的内幕,只是道听途说罢了。你要听的话我就不妨说说,错了可不要怪我。”

老约翰尚未答话,从酒馆的另一个角落里传来几声叮咚的响声。

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站了起来,身上的灰色风褛破旧,从怀里取出的那张银质七弦琴却精致得很,擦拭得铮亮。

“约翰掌柜,这位尊敬的先生,请允许我介绍我自己,本人纳尼尔科伦特斯;来自风城的吟游诗人,刚从京城云游而来。”

吟游诗人躬身行了个礼,脸色苍白,动作却优雅舒展:“在京城的时候我有幸在赫伦伯爵的府邸表演过,因此,诸位想要知道京城里的事情,我可以为大家效劳。还望这位先生不要见怪。”

胖子亨利脸上露出惊诧的表情,说道:“怎么会?我也正好坐下来喝杯酒,听听故事。”

吟游诗人走到酒馆中心处,冲四方行了礼,修长的手指在七弦琴上快速地掠过,一连串跳动的音符流淌出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圣京故事

刚才约翰掌柜说到京城里的情况的时候,酒馆内的喧哗便小了些,到此刻更是逐渐寂静下来。

每个人都饶有兴致地看着场中的男子,连小女孩霓蕾也停下了窃窃私语,竖起耳朵倾听。

像在场众人所预期的那样,开场白必是夸赞了一番宏伟无伦的圣京,之后,吟游诗人才用半咏唱半叙述的优美语调,讲起了今天故事的正题——被冠以“血之婚礼”之名的,雷诺家大婚之日所发生的事情。

故事的大概如下:

在那注定载入史册的不平凡的一天,无数的名流贵客,云集到堪比最豪华宫殿的大陆第一豪门雷诺家的宅院内。

那里,有着常人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美丽女子,听也没听说过的美酒佳肴,以及数不尽叫不出名字的奇珍异宝。

但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号称世纪最盛大的婚礼宴会底下,竟隐藏着一个天大的阴谋。

在婚礼最重大的时刻,雷诺家的老家主,整个大陆都赫赫有名的让雷诺公爵,不知什么时候,被地狱最深处的恶魔所诱惑,打开了通往地狱的大门,放出了无数极其可怕的恶魔。

出身高贵的淑女们成为了恶魔的点心,勇猛的贵族骑士们吓得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恶魔占据了整座公爵府邸,将其变成了人间的地狱;并以此为根据地,朝皇宫攻去,无数的京城百姓生灵涂炭,整条天街,几乎变成了血海。

就在整座圣京即将被恶魔占据,大陆上的人类走在覆没的十字路口时,伟大的圣骑士团站了出来,那个如太阳般光辉的男子,领头扫荡了魔物,并用他手中的雷霆之圣剑,亲手割下了已经化身为大恶魔的雷诺公爵的头颅,拯救了伟大的圣京,又一次击败了恶魔试图占领大陆的企图。

这个吟游诗人的口才很不错,虽然用词稍显夸张,但说起故事来抑扬顿挫,收放自如,引人入胜。

直到他说的告一段落,捧起掌柜的递上的麦酒润喉休息时,酒馆内的众人这才打破沉默,议论纷纷起来:

“啊,光贵族老爷们就死了几千个啊?真可惜,没机会去看上一看。”

“你在那里不过就是给恶魔添上点心,还是个不起眼的小点心,难道你以为自己是圣骑士?”

“这么说,被圣凯尼恩大帝驱逐镇压的魔族又回到大陆上来了?这可糟了啊!”

“怕什么,有天下无双的亚瑟大人和圣骑士团在,有什么值得担忧的?”

掌柜的老约翰眼中闪过异芒,轻轻自言自语道:

“没想到传承数百年的黄金之雷诺家族就这么灭亡了?还有盛极一时的财神宋大人,真是世事多变啊!”

边上的胖子亨利显然听到了老约翰的自言自语,不屑地接道: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世上还有永远不灭的豪门吗?这些个只知道吃喝玩乐,鱼肉百姓的贵族老爷们,死得越多越好!”

老约翰哈哈一乐,岔开话题,提高声音对吟游诗人说道:

“雷诺家族可是帝国狂风军团的掌控者,圣骑士团剿灭了雷诺家,就不怕激起狂风军团的动乱吗?现今边关的形势吃紧,可经不起这样的乱子了。”

酒馆内其余的众人听得老约翰问起这个问题,都不由得再次静了下来,毕竟坐在这里的人,都很清楚目前边关的紧迫形势。

吟游诗人微微欠了欠身,柔声道:

“老掌柜,您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事实说明,亚瑟大人的智慧和勇气,不是你和我这样的人物能够揣度的。。。”

“听说亚瑟大人当晚草草收拾了京城的残局后,连夜急行几百里,第二天一早,就来到狂风城。他只带了两名随从,孤身独自闯入驻扎了十五万精锐大军的狂风军团大营;当众宣布了雷诺家的罪恶和结局,并靠自己无以伦比的魅力和勇气,征服了在场所有的人。”

“当天,自副军团长以下,所有狂风军团军官都认同了雷诺家的罪行,并宣誓向摄政王后和亚瑟大人效忠。”

“现在的狂风军团,已经不是哪个家族的军团了,而是再次回到了帝国的手里。”

“哦,是吗?”老约翰喃喃道。

旁边不知何人插入道:

“算是他们运气;十五万人有什么可怕的?若是惹怒了亚瑟大人,他拔出那柄雷霆圣剑,只怕再多一倍的人也要立即灰飞烟灭。”

角落里的霓蕾听得两眼放光,兴奋地自言自语着:

“一个人征服了十五万人?太不可思议了,这次到京城,我一定要见识一下这个大陆上最强的男人!”

艾的表情却自始至终,没有变化,只是在吟游诗人吟唱结束的时候,脸上微不可查地冷笑了一下。

吟游诗人的故事情节很老套,故事里,总有个大反派和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失败者,被牢牢按在了大反派的角色上,而胜利者,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大英雄。几千年来,这已经是常规套路了。

而这么快,就把自己打扮成传说故事里的英雄角色,看来这位圣骑士团长大人不但擅长收拢人心,而且也不准备继续低调,继续压抑他的野心了。

眼角余光扫过众人,令他稍感意外的是,不似其余的人,霓芸和苏亚雷听到京城里发生的事情时,脸上竟没有太多的惊讶表情,仿佛早已知道的样子。

此时,吟游诗人脱下头顶的小帽,反转着举在手中,走到各桌前掠了一圈。

桌前的酒客们也纷纷配合地取出几枚胡子,扔到了帽子中去。

听到了这么刺激新鲜的故事,与别人吹牛时有了最好的炫耀谈资,旅客们自然也不会吝啬这么几个小钱。

走完了一圈后,吟游诗人心满意足地再次将自己裹在那件破旧的灰色的风褛里,离开了老约翰酒馆。

单酒馆里热闹的气氛并未随着他的离去而减弱,几乎每个人都在充分发挥自己稀奇古怪的想象能力,在刚才听到的故事上添油加醋地加上很多细节,然后宣称自己说的才是真正的事实。

聊着聊着,谈话的主题自然而然地,由圣骑士的伟绩转向了最常见也是最热门的话题:

这个大陆上到底谁是最强的男人?

出乎艾的意料,或许是因为这里靠近边关的缘故,虽然那位刚拯救了圣京的圣骑士团长不出意料地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拥护,但草原上的那位人形暴龙以及云奚国的王子居然也有着不少拥趸。

男人们喝得半醉,闹哄哄地争执着这么个看来永远也没有结果的话题,押上的赌注也越来越夸张,从胡子,到银胡子,金胡子,甚至家族的荣誉,直至有个胖胖的家伙跳上桌子,大声嚷嚷着说道:

“我愿意压上整座圣京,赌亚瑟大人能轻松地击败那个草原暴龙加上什么天才魔法师两人联手!”

酒馆里静了静,然后是震耳欲聋地哄笑声。

喧哗声中,霓蕾从厚厚地斗篷里探出脑袋,瞪着大眼睛,看向苏亚雷:

“苏亚雷叔叔,你懂的最多了,肯定知道谁是最强的吧?快给我说说?”

老者露出个玩味的笑容,扫了艾一眼,淡淡道:

“我这么个糟老头子,有什么资格品论天下第一高手?怕不给真正的高手笑话?”

霓蕾随着苏亚雷的视线看向艾,艾自从进入酒馆开始,便只是默默地坐在桌前饮酒,不曾开口说过半句话,一副酒馆内只剩下他孑然一人的冷漠样子;此时也仿佛没有听到苏亚雷和霓蕾的谈话,头也未抬。

霓蕾忍不住娇哼了一声,低声咕哝:

“哼?高手?他也算?一个见了酒就忘了自己姓啥的酒鬼罢了。。。”

酒足饭饱后,旅客们纷纷再次上路。

胖子亨利的商队起身的时候,邻桌有客商大声问道:

“嘿,胖子老哥,你刚从龙含关那里过来,听说那里金胡子那伙盗匪最近闹腾得厉害,情况究竟如何啊?”

胖子亨利冷笑着说道:

“有谁还不知道金胡子和龙含关的穆勒是一伙的,替他劫掠过往小商队?你我这些没依仗的小人物,还是花些钱,打点打点穆勒这个吸血鬼吧,就当是买个平安了。”

艾一行人几乎是酒馆内最后动身的。

到了酒馆外,飘了大半天的雪终于停了,天地间雪白一片,亮得刺眼。

第一百九十七章 神迹

道路上,堆满了积雪。

加上先前商旅行路踩踏留下的痕迹,深深浅浅的,极是难行。

尚好驾车的四匹马,全是产自极北惯行雪原的良驹,四蹄和身上又披上了防滑保暖的毡绒,这才不至于举步维艰。

不过,以这种速度行进的话,比之先前艾孤身一人翻山越岭独行时慢了何止以倍计,也不知道在庆元会前能不能赶到京城了。

苏亚雷坐在御者的座位上,身上并未佩戴兵器,手中长长的马鞭轻轻一甩,抖得笔直,道:

“估计再过个一两天,走出这带山区,便就能上官道了,官道上有人清扫积雪,到那时,走起来就快上许多了。”

前方便是出谷的谷口,数百米高的山崖上白雪皑皑,迎面而来;不甚宽阔地道路两旁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树木,枝条上也是堆满了积雪,不时有朔风吹过,瑟瑟洒落在其下经过的马车上。

苏亚雷口中轻轻哼着无名小调,手中的马鞭轻松写意地挥舞着,娴熟地指挥着驾车的四匹大马稳步前行。

而艾只是坐在苏亚雷的边上,怀抱着长剑,靠着背后的车厢,仿佛在冷风中假寐。

突然,苏亚雷的小调戛然而止;艾也蓦然睁开了眼睛。

“血腥气,好浓!”

前方的风里带来股浓烈的血腥气息。

马车放缓了前行的脚步,转过一个斜斜的弯,前方的雪地上,一片狼藉:

散落的行李和破碎的车厢碎片到处都是,十几具人和马匹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白色的雪地上,到处可见大片已经凝结成黑色的血迹。

那些尸体,赫然便是刚才离开酒馆的那些旅客!

车厢内传来几声惊呼,显然车内的女子也发现了前方的异状。

马车停了下来,和苏亚雷对视一眼后,艾跳下车辕,独自往前走去。

前方山谷寂寂,只有不时因风飘落的瑟瑟雪声,加上不时有几声幸存者轻微的呻吟传来。看上去凶手得手后已然撤离。

就在艾即将走到跟前的时候,异变突起。

两侧似是毫无异状的积雪里,突然跃出七八个身影,来势劲急,而且同时踢起了大片的雪花,艾的身周顿时白茫茫一片,被雪珠完全笼罩。

望着扑面而来的雪雾,艾脸色丝毫不变,黑光一闪间,长剑出鞘,不退反进,身体急旋,化成了一股旋风,冲入前方的雪雾之中。

蓬然巨响中,艾穿破雪雾而出,站定停止旋动。

长剑下垂,森然的剑锋上没有半点血珠,也没有沾上半点雪花。

身后,雪雾落下,散去。

七八个身穿厚厚白熊皮袄的彪悍男子躺在地上,汩汩赤红而滚热的鲜血从他们尸身下流了出来,渗透至冰冷的雪地里,迅速变冷,变黑,凝结。

艾转身,目光朝后望去,如他所料,另有两个白熊皮袄的男子潜藏在马车附近,此时也跃了出来,朝马车猛扑。

艾右手一抬,作势欲将手中的长剑掷出,却又突然收手。

苏亚雷坐在御者的位置上,并未移动,看着前方的艾轻而易举地将潜伏者斩杀,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闻得身侧的响动,眼角也没有抬,左手微晃,手中的马鞭如灵蛇般探出,长长的鞭梢无巧不巧地缠住了左侧冲上来的那个家伙的颈项。

只是稍稍借了点力,那个倒霉的家伙便腾空而起,掠过马车上方,一个倒栽葱,扎入到道旁的雪堆之中,竖在空中的身体呈一个诡异的角度,想是扭断了脖子。

整个动作随意洒脱,仿若在酒馆里饮了杯麦酒般轻松。

右侧的那个家伙却没有受什么阻碍,径自扑向了马车,眼见车厢就在眼前,心下正喜,突然间一声娇叱,一颗拳头大的赤红火球从打开的车窗内迎面疾飞而来。

事出意外,哪里来得及躲闪,火球正中面门,当下惨呼一声,跌落在地,双手捂住脸部,满地打滚痛呼不已。

那火球,赫然是从霓蕾手中发出!那个仿佛只是个小女孩的霓蕾,竟是极其罕见的女魔法师!

艾迅速地在周围绕了一圈,确信没有残敌潜伏着之后,才回到马车附近。

霓芸和霓蕾两人此时已经下了马车,协助苏亚雷收拾残局。

连同穿白熊袍的伏击者在内,地上共躺了十七具尸体。

商队的人都是身中数刀,死状凄惨,幸运的是,尚有三个人伤不在要害处,不过这样寒冷的天气,兼之失血过多,也已是奄奄一息了。

死在艾剑下共八人,均是咽喉处中剑,即刻毙命,没有一个活口。

艾回来的时候,苏亚雷正将伤者聚拢在一起,连同那个被霓蕾所伤的伏击者,也击晕之后扔在一边。

见到艾走过来,霓蕾狠狠白了艾一眼,低声嘟囔着:

“真是个冷血的侩子手,下手这么狠。”

声音不大,却正好可以让艾听见。

艾神色不变,这个小女孩,见面起仿佛就看他不顺眼,一路和他抬杠。

艾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淡淡说道:

“用刀去杀人,自然也要做好被杀的准备。”

霓蕾气鼓鼓地像要再反驳的时候,被霓芸轻声制止了:

“小妹,好了,你应该谢谢艾先生才是。要不是艾先生出手,我们就危险了,看看被他们杀死的这些人吧,刚才还和我们在一个地方喝酒谈天,唉,”

霓芸扫过前方横七竖八地的尸体,脸上露出悲悯的表情:

“为什么天下有这么多人喜欢杀来杀去呢?”

霓蕾显是很信服她的姐姐,虽然脸上仍是不服气的样子,却只是小声嘀咕了几句,退了开去。

霓芸低下头,解开锦袍的领口,从中取出根细细的项链,链坠是一个银色的人像。

随后,霓芸轻轻跪在雪地上,双手合什,将那个小小的银像握在手中,闭着双眼,低声说道:

“万能而仁慈的父神啊,愿高高在上的您,能原谅您的子民的愚昧和无知。”

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直至微不可闻。但她的双掌间,却散发出淡淡的柔和无比的白色光芒,并渐渐扩散开去,直至整个人都笼罩在白光之下。

从艾的角度看过去,此时的霓芸,完全就像是父神教堂中,壁画里常见的圣女图一样,熟悉而又陌生。

霓芸站起身来,仍然闭着眼,伸手出去,逐一触摸了身前的几个伤者。

令艾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随着淡淡的白光从她的掌尖传到每一个人身上,那些看上去可怕至极的刀伤,居然停止了流血,并渐渐开始愈合;本来已奄奄一息的重伤者呼吸沉稳下来,脸上也似乎恢复了血色。

在此之前,艾从未相信过世间真有这种起死回生的奇迹,直到刚才为止。

这已经不是魔法,而是传说中,真正的神迹。

片刻之后,三个重伤者逐一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我,我还没死吗?”

“我是在做梦吗?”

连串的惊呼声响起,直至最后三人中的那个老者仿佛清醒过来,看着眼前散发着圣洁光芒的霓芸,突地跪倒在地:

“你,你一定是那个圣女!父神在人间的使者,拯救凡人的使者!”

噗通两声,另两个人也跪倒在地,匍匐在霓芸的脚下。

霓芸并没有避开,脸上保持着虔诚而圣洁的表情,转向了那个仍昏倒在一边的白熊袍汉子。

霓蕾仿佛知道她姐姐要做什么,让开路,只是嘟囔着:

“那个家伙可是个杀人犯哎?”

霓芸恍若未觉,将手伸向了那个昏迷在地的汉子。

霓蕾的火球术显然比不上杜尔的炽焰火球,可以瞬间将人烧成灰烬,但也威力不小,那个家伙脸上被烧得面目全非,鼻子处已经露出了骨头和深深的孔洞;若不是被苏亚雷打晕过去,只怕此时也痛晕了。

随着淡淡的白光笼罩过去,那人脸上的血肉以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复原,不久便又显露出正常的五官。

虽然新生的皮肤颜色仍有些异常,但相信假以时日,必能完全恢复正常。

片刻后,那人醒了过来,是个双眼细窄,一脸凶恶的家伙;跳起来后,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背后的刀鞘,似欲往霓芸冲去。

一根细巧纤美的魔法杖斜刺里伸了过来,法杖的顶端燃烧着个小小的红色火球。

那家伙骇然往后跳去,抬头看见法杖主人那大大而故作凶狠的眼神,突然回过神来,两手急速伸到自己的脸上乱摸:

“你,你,我,我。。。这,这。。。”

随后,此人呆在原地,发了半天呆之后,眼光扫过自己七八的同伴的尸身,以及仍然跪倒在地,口中“圣女”不绝的几个客商,终于醒悟过来。

“是你救的我?为什么?”

“如果我们就这么离开,把你留在这里,这么冷的天,你只怕会死的。”

霓芸只是柔柔地浅笑着,她那绝美的容颜,配上身上依然在散发着的,圣洁而纯白色的光芒,确如众神在世间的使者般,令人心神为之所夺。

第一百九十八章 圣女

那家伙为霓芸的圣洁容颜所慑,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用力在地上磕着头:

“多谢圣女大人慈悲,不但没杀我,反而救了我的小命;小人没什么好回报的,小人是这里金胡子手下的,奉命到这里劫杀上京去的客商。”

“好像,好像上面接到任务,要对付一个大有来历的女人,小的只是个小喽啰,也没怎么弄明白,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您;不管怎样,圣女大人还请留神了。”

一翻扰攘后,在霓芸坚持下,几个男人草草将尸体埋在道旁林间的雪堆里,然后分别遣走了那几个侥幸逃得一命的客商和盗匪,马车这才继续上路。

天色已渐渐晚了下来。

又行了一段之后,艾忍不住开言问身边的苏亚雷:

“照马车现在的速度,天黑前赶不到龙含关了,苏老伯可有什么打算?”

苏亚雷尚来不及答话,车厢内霓蕾急急地应道:

“是呀是呀,这么冷的天,我可不要在野地里露宿!”

显然这个小女孩早就在担心这个问题了,一直在偷听着前面两个男人的谈话。

霓芸恬美的声音响起:

“小妹,有苏叔叔在这里,没什么好担心的。”

苏亚雷哈哈笑着说道:

“确实,跟着苏叔叔,小霓蕾你用不着担心冻着的;这条路我不知道来回跑过几次了,再往前七八里光景,有座小山,山腰处有个极其隐秘的山洞,不但避寒挡风,山洞深处还有地热温泉;极少有人知道那里,绝对是严冬里过夜的最佳选择。”

“啊,温泉?是真的吗?”

两个欣喜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

等到一行人赶到苏亚雷所说的山洞时,天已经擦黑了。

山洞果然如苏亚雷之言,坐落在极其隐秘的山坳里,门口是整块高大的石崖冰壁,将洞口完全遮挡,不但拦住了寒风,也极大降低了被过路旅人发现的可能。

若非有人带路,确实没几个人能发现,在石崖下曲折的冰隙通道后竟别有洞天。

山洞口犹然积着雪,但走入洞内不久,便可感到,地下隐隐的热力传了上来。

洞内甚是平坦干燥,留有不少先前冒险者留下的物品,如干柴,草垫,火油,石椅石凳之类,不过都积了厚厚的灰尘,显然有很长时间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从洞底往西,有一个仅可容人的缝隙,不时有腾腾的热气冒了出来;缝隙通往下方的一个巨大空洞,空洞内有一方天然的地热温泉,长年不涸。

苏亚雷在洞口的浅沟内铺上木柴,洒上火油,点燃篝火;又从附近的山坡上打了几只雪兔,四人美美地享用了鲜嫩的烤肉和香浓的炖肉汤后,各自安歇。

苏亚雷却是不得闲,到洞外冰崖下新砌的冰屋里安顿马匹;洞里深处,霓蕾尚不肯歇息,凑到霓芸的耳旁轻声说道:

“姐姐,我们到下面温泉里洗个澡吧?这么冷的天,能泡会儿温泉,那就太舒服了呀。”

“嗯,”霓芸显也大为意动,但犹有顾虑,犹犹豫豫地悄声说道:

“这,这只怕不太好吧?还有别人呢。”

“哦,是呀,”霓蕾恍然。

“苏亚雷叔叔不用担心;倒是那个家伙,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个大色鬼,要是让他知道姐姐下去洗澡的话,定会躲在上面偷看的。”

“不行,不能让他占了便宜。哼,我要在这里设下十七八个魔法陷阱,他要是敢下来,就会吃上个大大的苦头!”

“小妹,不要这么说。艾他是个好人,今天虽然出手狠了点,可看上去真的很勇敢!照苏叔叔说,他应该已经是个圣域的高手了!”

“圣域高手又怎样?等我到他这个年纪,也说不定早就是圣域法师了呢!”

霓蕾大大的眼珠一转,继续说道:

“那姐姐,你想下去洗澡吗?”

“想啊。”

“那么,要不要设魔法陷阱呢?”

“那,”霓芸犹豫了一小会儿,

“还是设吧。。。“

虽然隔了十几米,两姐妹的窃窃私语又如何能瞒得过坐在山洞口的艾,听得两女悉悉索索声中,沿着洞底的缝隙走下了温泉之后,艾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苦笑。

随意地躺了下来,透过洞外石崖的间隙仰望上方的夜空。

艾不知如何,有些迷惘,这对他而言是很罕见的情绪。

天空中,隐隐约约露出了几颗幽深黯淡的星星,预示着明天将是个不错的天气。

这么些年的冒险生涯中,艾接触的女人不在少数,更有像芙雅这样最顶级的美女;但霓芸却似乎让艾觉得有些异样。

白天她身上闪动着圣光的一幕,不但让艾感到从未有过的震慑,仿佛还触动了艾心中深处,不知哪里的地方。

但此刻细细想来,却又找不到那种异样感觉的缘由。

摇了摇头,将脑中杂乱的思绪排除,深邃神秘的星空再一次回到眼前。

此时苏亚雷收拾好马匹回来了,坐到艾的身侧,从腰后取出一个大大的酒葫芦,仰脖灌了口,浓浓的酒香散布开来:

“要不要来一口暖暖身体?上好的银麦。”

见艾并未转过来,只是摇了摇头示意,苏亚雷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再大喝了口,也躺下来,望着天上的星空,似是自言自语:

“明天该是个好天,一早出发的话,不到中午,便就能赶到龙含关了。”

“龙含关?我们不会去那里吧?”

艾随意地应了句,

“我们今天这么走,就是为了避开龙含关吧?”

“哦?为什么不去龙含关?你为何这么想的?”

苏亚雷似乎来了兴趣。

艾笑了笑,不答反问:

“超越大剑师实力的随从;尚未成年便精通魔法的少女;身怀只有传说中才听说过的神术的‘圣女’,这样神秘的组合,加上显然有预谋的伏击;苏老伯作为资深的冒险者,是否觉得欠我一个解释?”

“嗯,照冒险者的规矩,确实是欠你个解释;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们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来历。”

“当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霓芸小姐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你了,那就是她的真名。”

“塞恩斯霓芸?”

“没错,”见艾仍是没有明白过来的样子,苏亚雷轻叹着继续说道:

“世事变幻,莫过于此了。几千年以来,大陆上最显赫的家族,比任何帝室王族都高贵尊荣的姓氏,在今天,已经没有几人还知道了。”

“上万年下来,直到如今,大陆,上只有一家人可以在名字前冠以‘塞恩斯’这个姓氏;那就是父神在人间的使者,历代的教宗大人和他的直系血脉。”

“霓芸就是这一代教宗的长女。”

“是她?爱辛特的圣女?”

艾的语气也有了些惊讶。

“没错,就是她了,四岁时便显示了父神的神迹,长大被称为‘仙女,圣女和妖女’中的圣女,大陆上最出名的三个女人之一了。”

“原来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圣女?难怪拥有这样的神术!不过,我听说。。。”

艾一时不知如何发问的样子。

苏亚雷却是明白艾的意思,点着头说道:

“是的,自从圣凯尼恩大帝登基,虽然自称是父神之子——雷神在世间的使者,但对庞大的教会却极为忌惮,不遗余力打压;教宗被驱离圣京,发配至北部边荒的爱辛特,名为守护父神的神迹,实为流放加圈禁。”

“自那时起,历代教宗便不得出爱辛特半步,塞恩斯的男子血脉,不得允准,就不得踏入天际高原;宏伟的父神教堂改成帝国图书馆,圣京里,只留下个傀儡般的,什么用也没有的名义主教。”

又抿了口酒,将葫芦内剩余的残酒倾倒在篝火上,趁着旺旺的火势烤着双手,继续道:

“京城里发生的事情今天你也听说了吧,事实上,我们早几天就得到了消息。”

“这次上层的斗争中,魔法师协会站对了位置。魔法师协会和教会在波旁王朝的时候,可谓是最大的冤家对头,不过在本朝则都被当权者大力打压,不得不互相靠拢,相互支持。两家的恩怨纠缠不清。”

“眼下,魔法师协会要借着圣骑士团的威势趁机上位,但自身的实力还是弱了点,就有人想到借用教会的力量;加上霓芸圣女在北部边荒一带百姓之中,声誉极佳,是近乎神一样的存在,这次是受邀入京。”

“不过,有人想她入京,自然有人不想,魔法师协会里也是山头林立。。。算了,不说了,左右不过是些争权夺利的无聊事情。”

“对了,再解释一句,我可不是教会的人,也不是塞恩斯家族的随从,只是个小小的冒险者,当年和霓芸的长辈有些交情,人情难却下,特地陪这两个女孩进京一趟。”

第一百九十九章 纵论传奇

说到这里的时候,苏亚雷似乎来了谈兴,不管艾仍然躺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样子,直起身来,从腰后又掏出个小小的银壶,在手中晃了几下:

“紫泉叠嶂,大陆七大名酒,南方来的,花了我大把的银盾,可惜喝光了。。。真不过瘾啊。”

转头看向艾,问道:

“嗨,小子,你干冒险者这行当几年了?”

“不知道,大概五六年了吧。”

“才五六年啊,我看你已经是圣域了吧?真是后生可畏。”

“苏老伯好眼力。”

艾语气平常,但心中暗凛。

“不必奇怪,我自八岁那年开始当冒险者,到现在,已经有四十来个年头了。虽然没机会成为圣域,但这么多年,天南海北什么地方没有走过,见过的各地的圣域,达者之类的高手也不在少数,这么点眼力还是有的。”

“其时当年,我也不是没有机会冲击圣域的层次的,差点就成了,只是最后运气不好,就差了那么一丁点而已。”

苏亚雷眼色迷茫,声音也轻了下来,仿佛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中。

片刻后,才回过神来,问道:

“说起来,你既然已经是圣域了,荣华富贵不是唾手可得,怎么还在做什么冒险者?这可罕见的很啊。”

“只不过习惯了做冒险者。”

“况且,也不光是我,七传奇之一的‘幻之光剑’,据说便是冒险者出身,现在好像也还是冒险者。”

艾似乎又在出神,语气听上去有些散漫。

“幻之光剑?哦,倒也是;不过,像他那一辈的人,已经老了,不入时了。你这么年轻就成为圣域,前途大有可期,应该以年轻一辈的那几个传奇为榜样才是。”

顿了顿,不等艾有什么回答,接着说了下去,语调缓慢悠长:

“像我这样的年纪,倒是和老一辈的那些人差不多,算是听着他们成为传奇,又听着他们被新的一代取代;到现在,什么‘幻之光剑’,还有那个神秘而遥远的‘南海龙王’,以及资格最老的屠龙弓‘帝师’法诺,除了留下个传奇的名号,有多少人还记得他们的故事?只怕迟早要被后来人取代吧。”

“大大小小的酒馆里,现在说起大陆上的传奇,无不只是雷神之剑,暴风魔龙和自然之子这几个人罢了。”

“话说回来,当世一下子出现如此多的天纵之才,确实是古来罕见;历代以来,传奇人物,无不是到了近四十来岁时,技艺和心智都臻至完美时,才得以突破圣域的极限,跨入传奇的境界;”

“而号称凯尼恩大帝后的新一代‘雷神之圣剑’亚瑟贝伦,十六岁成为圣骑士,十九岁便成为黄金圣骑士,二十三岁时,便击败月魔,夺取大陆传奇称号,同时晋身圣骑士团团长。”

“那个号称暴风魔龙的草原上的家伙,十九岁时成为草原上的达者,却孤身闯入有死海之称的‘暴风沙漠’。三年后出来,手提沙漠魔龙胸骨所制的魔龙枪,成为大陆上最年轻的屠龙勇者;翌年组建暴风铁骑,横扫整个天暮草原无敌手,并击杀草原上当时的传奇‘狼神’突帝,晋身传奇的同时也成为了草原上唯一的王者。”

“云奚国的自然之子,二十二岁时便从其师贤者云达那里继承了传奇的称号,是大陆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传奇,贤者云达也自此退隐;其后,陆续有七位自恃有传奇实力的强者,欺魔法师不擅单打独斗,上门挑战,但无一不被轻松击败,证实其实力果然在贤者云达之上,更被好事者冠以‘最强单挑圣魔导师’的称号。”

“以上三人,加上鬼族的那个鬼王子,大陆上,同时有四人不到三十便成为了传奇,这样的盛事自有传奇以来,就未曾有过,甚至超越了圣凯尼恩大帝的时代。

“这时代,英才辈出,预示着大陆将进入大动荡的时期了吧?”

苏亚雷口中说着大陆上最具盛名的几个人物时,不似酒馆中的众人,或崇敬,或艳羡,或畏惧;语气平平淡淡的,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仿佛这些传奇人物就在眼前,由其点评一样。

艾听到这里时提起了兴趣,也未能免俗,忍不住问了句最大路的问题:

“以苏老伯你的眼力和阅历,这三人之中,谁才是最强的?”

“哈哈,你是圣域,应该知道这样的高手,若不是真的交手对决,谁又能预料胜败呢?不过快了,这样的机会就快来了。”

“哦,怎么说?”

“关键在于一人,圣骑士团团长,那个亚瑟。”

“自有圣骑士团以来,大陆上,就没有谁能同时掌握这大陆上最强大的圣域武力,以及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的权柄,除了凯尼恩大帝一人。”

“而当年凯尼恩大帝在世时,凭着圣骑士团为依仗,东征西讨,灭国无数,几乎统一了大陆,”

“要不是极北方魔族的威胁,天暮大草原也几乎臣服在他的铁腕之下。”

“而如今,类似的情景再现了。亚瑟身为圣骑士团长,现在又事实上掌控了整个帝国,手握如此强大的力量,任谁也不会无所作为的,何况是他?”

“哼哼,天暮草原,云奚,我已经可以看到无数的鲜血,听到无尽的嚎哭了。。。”

苏亚雷只是聊聊几语,便勾勒出了大陆的形势,极其简单却无可辩驳。

艾心下大为凛然,他从未看得如此之深远,也从未花过这样的心思。

深吸口气,正待继续发问时,那壁厢苏亚雷却轻描淡写地扯开了话题:

“你刚才问三人之中谁最强,但要论当世最强者,这三人还不够,至少得再加一人。”

“谁?”

“鬼王子。”

苏亚雷简洁地说出了答案。

“是他?我知道他是当世七传奇之一,但,似乎大家对他的评价不太高的样子,说他纯靠暗杀才登上传奇之位,有些胜之不武。”

“哈,真是愚蠢的见解,”

苏亚雷冷冷一笑:

“自古至今,唯一有价值的便是结果,没有人会在意你采取的什么手段。”

“他是百年来,唯一晋级传奇的杀手,也是最可怕的杀手;当一个精通暗杀的传奇躲在暗处,世上没有人敢言有把握躲过这致命一击,包括其他所有的传奇。

“事实上,他正是暗杀了上一代的传奇‘北方之天柱’而上位的,这也证实了他确实有轻易杀死另一个传奇的能力。”

静了片刻,苏亚雷沉吟道:

“此人可以说是新一代传奇中,最诡异而神秘的,几乎比得上那个南海龙王了。”

“至今,都没有人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是鬼族至今仅存的皇族血脉,年纪应该和其余三人相差不多的样子。武器是传说中的神器——大地之魔弓,箭术则不在另一个以弓箭出名的帝师法诺之下;另外,此人还精通上古黑暗魔法,据说已超越了大魔导师的境界;两者相加,让他的暗杀几乎无法躲避。”

“导致此人评价大跌的,我想主要还是几年前,圣骑士团的副团长,那个嗜杀成性,急欲成为传奇的嗜血银狼沃尔克,在极北之地追杀千里,将鬼族最后残留的那一支苗裔屠戮殆尽;而整个过程中,鬼王子却销声匿迹,始终未曾出现。”

“所有人都以为他胆怯了,怕了那头嗜血的凶狼,不过。。。我反倒认为这正是此人的可怕之处,杀手最紧要的便是绝不可感情用事。”

“谁都知道,沃尔克当时的目标便是鬼王子;而没有一个人敢在要面对一个传奇的威胁时,还分心追杀其他人的;因此,我敢肯定圣骑士团当时另有黄金圣骑士级别的人物配合沃尔克,潜伏在一旁,说不定就是亚瑟本人。”

“他们的计划,应该是想将鬼王子诱出,然后围杀之,好让沃尔克接替传奇之位,使数百年前,圣骑士团拥有一个以上的传奇的盛事重现。”

苏亚雷稍稍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其实,鬼王子并非没有反击;两年前,一向健硕的摄政王突然病重不起,而京城上层所有的人,至今都对病因讳莫如深。”

“我猜极有可能是此人出手了,能在圣骑士团重重保护下出手杀人的,也只有鬼王子了。可惜,到最后,看来这结局还是让亚瑟趁乱得利了。”

“无论如何,有此人在暗中窥伺,强大如亚瑟,如圣骑士团也必难以安枕吧?”

苏亚雷轻叹着,结束了自己对大陆上的至强者,年轻一代的四位传奇的评价。

石洞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片刻后,苏亚雷忽地神秘一笑,冲着艾低声说:

“你觉得霓芸这个女孩如何啊?”

不等艾反应过来,他又自言自语似地说了下去:

“长得这么美丽,又是这么纯洁的圣女,肯定是每个少年人梦中的女神;可惜,我老了,已经足够老得知道,情啊爱啊的什么,不是那么可靠的东西了。。。”

“夜了,我可要睡了,明个儿还要早起呢。”

说毕,径自倒头睡下,不久后,便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第二百章 羊入狼群?

石洞深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霓芸姐妹洗完了温泉,悄悄地又回到了上面。

霓蕾仿佛在轻声地嘟囔着什么,似是对她精心设下的魔法陷阱居然没有起到作用大为意外和不满。

艾微微笑了笑,也和衣躺倒在火盆旁,在天上孤零零的北极星光照射下入睡。

向来极少有梦的他,当晚居然做梦了。

迷迷糊糊间,艾仿佛又回到了京城,被整个圣骑士团追杀着,饶是他出尽全力反击,仍是不得不狼狈逃亡;终于,在出城的的密道口,他被截住,那个像太阳般光芒的男子,亲手将长剑刺入了艾的胸膛。

艾只觉得浑身越来越冷,仿佛沉入了无底的深渊之中。

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个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女神,手上无尽柔和的圣光传递到艾身上,让他冰冷下坠的心,突然宁静了下来。

他又再一次活了回来。

艾猛然一惊,从梦中醒了过来,额上依稀有冷汗涔涔。

这是预兆吗

还是紫石城那个卖剑的老者所说的,梦里的景象,其实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不管怎样,艾想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为什么会答应护送霓芸。

他觉得自己在霓芸那里,能感受到少有的宁静,心灵的宁静。

他想呵护这片宁静。

只不过,这宁静,只是他自己的幻觉,或是真实的存在?

什么时候,自己也需要心灵上的慰籍和安静了?是老了吗?厌倦了杀戮了吗?

艾不知道。

天已经亮了,抬眼望去,四周尽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亮得刺眼。

雪停了之后,虽然天气仍然酷寒,但路上却好走了很多。

一行人天大亮从山洞动身,不过半的时间,就赶到了龙含关下。

苏亚雷在关口打点了一下后,马车顺利地驶入关内。

龙含关依山势而建,从关外看,衬着山势和背后的蓝天,显得颇为雄伟恢宏,但进入关内,便会发现,其中街道狭窄,房屋低矮破旧,莫说无法和圣京或是雪梵等天下名城相比,便是比之关外小镇利昂,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此地毕竟是西北进入天际高原的要道之一,过了这里之后便是平坦的官道,因此关内常年驻有重兵,街道上也时有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巡逻。

马车并未如艾所预料的那样,尽快穿城而过,而是在城中心广场附近找了家颇为不错的旅店歇息了下来。

霓芸和霓蕾都是裹着厚厚的连帽斗篷,遮住了容貌,匆匆走入旅店二楼的房间内歇息。

坐了半日颠簸的马车,两女不是习武出身,早也疲惫不堪了。

在房内用过简单的午餐之后,苏亚雷依然优哉悠哉,没有打算立即动身的样子,让艾颇有些意外。

此时,旅店门口传来一阵喧嚷的声音。

艾站在窗前,侧身往下斜瞄,不由得眉头微皱:

门口停放着一辆看上去颇为华贵的四轮马车,车门上装饰着银色的游隼图案。马车周围,围着小群的闲人,正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看来这辆马车来头不小的样子。

片刻后,屋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那里。

此人身穿黑色的燕尾服,发髻梳得光亮,扫视了屋内四人之后,径自走到霓芸面前,躬身行了个礼,从怀内取出张烫金的请帖,递了过去:

“鄙人恩格尔,是此城的城主霍尼斯特穆勒男爵大人的管家。”

“男爵大人听说圣女大人大驾光临小城,特地决定在今晚举行欢迎舞会,以让城内的缙绅士族们能一睹圣女的风采,还望圣女大人拔冗出席。”

霓芸看来对此突如其来的邀约也没有准备,愣了愣,随后柔声说了句谢谢,却不知是否该接下递过来的请柬,美丽的大眼睛不由得朝苏亚雷看去。

见苏亚雷笑着点了点头,霓芸还是犹豫了会儿,这才接过了请柬:

“谢谢城主大人的美意,就请您回复贵上,晚间我们会准时出席的。”

恩格尔满意地离开之后,苏亚雷对上霓芸求助的目光,哈哈一笑:

“你一定想问,为什么明知道是穆勒在背后捣鬼,我们还要在这里停留吧?”

“我是在做一个试验,现在看来结果确实如此:我们早就被穆勒盯上了;这辆慢腾腾的马车,加上两个娇滴滴的女孩,只要打此地经过,就没可能避开穆勒设下的耳目的。”

“放心好了,我深知这帮贵族老爷们的脾气,都是只敢在暗中下手的鼠辈,明面上,便是再借他一个胆,都不敢动手的,这龙含关里,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一个小小的男爵,怎敢担上伤害爱辛特圣女的罪名?”

霓芸急急地插入道:

“可是,苏叔叔,我,我可从来没参加过这种贵族的宴会,也不熟悉舞会的礼仪,到时候,怕要出丑呢?”

“有什么好怕的?赛恩斯家的人本来就不必在乎这些无聊的贵族礼仪;大不了,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了。”

一侧的霓蕾也攥紧了小拳头,给她的姐姐打气道:

“是呀姐姐,怕什么,我会陪你一起去的,有谁敢笑话你,我就用火球术把他的头发烧掉!”

趁着两女为晚上的舞会打扮准备时候,艾私下里找苏亚雷聊了聊。

他仍是不太明白苏亚雷的用意。不过,艾知道,虽然这个中年男人的身手及不上他,可无论阅历,见识和人生智慧,都远胜过他。这么安排,想必有着特殊的用意。

找到苏亚雷的时候,这个中年男人正自得其乐地拿着个银壶喝酒。对艾的来访也不显得意外,点了点头,慢慢说道:

“没错,虽然姓赛恩斯,不过,两姐妹自小在苦寒的爱辛特长大;那个穷乡僻壤,一年四季除了雪,还有什么?所以两个女孩过的日子和一般的苦修士也没啥区别。”

“这两年为了开拓眼界,两人已经开始在大陆上游历了;不过,因为怕引来皇室的注意,一直极其低调,只在荒野郊外走动,绝少进入大城市,还真没怎么见识过所谓的上流社会。”

“不过,既然这次赛恩斯家族决定去趟圣京这趟浑水,还把这两个单纯的小女孩推出来,她们两个要面对的,注定和以前不同啦!”

“这也算是个考验吧,若是连小小的龙含关都过不去,又怎能在京城这么个勾心斗角,你虞我诈的大染缸里活下来?”

苏亚雷轻叹了一声,语气颇多感慨。

夜幕降临,马车驶出旅馆的时候,艾已经换上了身普普通通的青色武士服,他的黑衣以及那件黑色的披风都收了起来,包括那柄在京城里已小有名气的‘夜之冰痕’,艾自己叫做破甲的长剑也收藏好了;换上的是自幼随身的那柄铁剑。

自决定入京后,这便是艾早就计划好的行为,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给霓芸等人惹来难以应付的麻烦。

虽然身上的武士服是临时买的,款式和质地都一般得很,但以艾在京城豪门经历出来的眼力和气质,穿在身上,却别有些出众的感觉。

城主的府邸就在中心广场附近,只绕了几条街便就到了。

这座城主府算得上是城里最豪华气派的建筑了,远远望去,宽敞的大门口灯火通明,在左近低矮陈旧的街区映衬下,显得宏伟异常,却益发有种怪异突兀的感觉。

这让艾再次确定的坊间对这位城主大人‘贪婪刻薄’的风评。

进入府邸后,庭院楼阁,均是金碧辉煌;霓芸姐妹显然是不常到这种地方,瞪大了眼睛东看西看,不时发出惊讶的低呼声。

但这府邸庭院,落在艾的眼里,却觉得处处显得俗气和刻意,与郁金香,艾尔默特,雷诺甚至葛尼亚家相比,品味和格调上差了好几个档次,明显这里的主人只是个暴发户式的乡下佬。

主人还算懂礼,已经站在正厅门口,迎接马车的到来。

此城之主,霍恩斯特穆勒男爵是个瘦瘦小小的中年男子,唇上是两撇惹人发笑的卷翘的髭须,眼睛细小,整个人看上去阴沉沉的。

见霓芸下了马车,穆勒用神打量了一会儿,才堆起笑容,迎了上去,口中冒出一大串听上去便知言不由衷的客套话,将霓芸姐妹引入厅内。

厅里已经聚集着二三十个男女,看打扮应该就是龙含关里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物了。

门官大声报名:“塞恩斯霓芸小姐携妹妹塞恩斯霓蕾小姐驾到”。

场上所有的目光都射了过来。

目光中有着猎奇,探视,不屑,冷淡,甚至敌视等等,不一而足,却没有什么善意的。

霓芸开始时明显有些紧张,目不斜视地走到大厅正中,站在那里不动,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随后,随着轻柔的乐曲声响起,倒是稍稍放松了些下来。

而一旁的霓蕾则是满脸不在乎的样子,不时偷偷冲边上路过的老头子们扮个鬼脸。

第二百零一章 救美

说起来,两女的姿容在京城里也算的上是顶尖的了,何况在这个小地方。

尤其是霓芸,虽然没有刻意装扮,只是在日常的素白长袍上束了根银丝的腰带,就分外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高挑的身材以及特有的柔弱风情。

在场的男人们一开始还能克制,等到舞会正式开始之后,便如一窝蜂似地围住了两女,抢着邀舞。

窃窃私语声也不时从四角传来:

“这就是圣女啊?果然名不虚传;长得这么妖媚,让我去信邪教我也认了。”

“老兄要动手可要快了,人家可是要去京城的,到了京里就怎么也没有你我的份了。”

看着霓芸羞怯怯略带无助地,应付着周围那群色迷迷的男人的围攻,守在厅外的艾脸色不变,但心下却不知如何升起了一股怒气。

再一支舞曲奏罢,霓芸趁着这小小的间隙,甩开几个如同苍蝇般围在身边的男人,快步走向另一侧的霓蕾。

人影一闪,走到半途的霓芸被拦了下来。

来人是个瘦瘦的贵妇人,颧骨突起,脸上涂满了厚厚的白粉,炫红色的束身裙在胸部处拼命地勒紧,勉强挤出些曲线,身边站着个骑士服的健硕男子。

妇人昂着头,眼睑上翻,并不用正眼打量霓芸:

“你就是那个什么塞恩。霓芸?”

“是的,夫人您是?”

霓芸停下脚步,低着头,轻声说道。

“我是底戈斯男爵夫人。听说今天城主大人请了个会演戏法的外乡女人,就是你吧?怎么,还不去准备你的那些把戏,难道要让今晚尊贵的客人等你?”

妇人的声音又尖又利,传遍了整座大厅。

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不少女士随后发出赞同的声音,男士们虽没有说话,却也没有人打算参与进来,都只是饶有兴趣地在旁围观着。

霓芸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小退半步,正欲开言,妇人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就是这么对一位男爵夫人讲话的吗?对了,听说塞恩斯好像也是个有来历的姓氏,不过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平民而已,难道不知道要向贵族行礼吗?乡下来的人就是这么不懂规矩!”

见霓芸仿佛受了惊吓似地,一时不知道如何回话,妇人得势不饶人,正要再次喷吐毒言毒语时,寒光一闪,一柄利剑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妇人大惊之下,尖叫着往后退去,却不小心绊在拖地的束身裙上,滚倒在地上。

艾稳稳地站在霓芸的身前,手中的长剑此时已是剑柄冲着前方,剑尖捏在右手食指和拇指之间,冷冷地看着脚下滚成一团的妇人:

“底戈斯男爵夫人是吗?您刚才所说的话,已经严重侮辱了一位比你尊贵十倍的人;如果您不马上收回您的话并对这位小姐致以最诚挚的道歉的话,我只好以贵族的方式向您的家族提出决斗了。”

“什么人?胆敢擅闯城主大人的舞会?还敢惊扰了底戈斯男爵夫人?”

妇人身旁的那个男子大声喝道,声音很大,传遍了整座大厅。

他人却并未走上前,迎向艾递出的剑柄,只是急忙侧身弯腰,试图扶起倒在地板上的男爵夫人。

“你又是什么人?”

艾姿势未变,只是冷冷地斜藐着此人。

男子狠狠地瞪了回来,眼光掠过艾胸前悬着的一物时,骇然大震:

“帝。。。帝国二等荣誉骑士?”

心神震撼下,已伸出一半的右手在空中戛然而止,让同样伸过手来,正欲爬起的妇人捞了个空,失去重心下又一次坐倒在地。

这一次却没有惊叫出声,因为妇人也完全被男子刚才所说的几个字惊呆了。

“看你的服饰,不过是个小小的见习骑士,见到了我居然不行礼,不怕我向军部反映,褫夺了你的骑士身份吗?”

艾看着男子,面带冷傲地说道,心下却暗自庆幸,几个月前,他从葛尼亚家那个兰特骑士那里学来的,繁琐的贵族等级和骑士礼仪尚未完全抛到脑后去。

男子脸色精彩万分,呆立的半饷后才尴尬地朝艾行了个骑士礼。

“你是这个无礼女人的守护骑士?”

艾皱着眉头,冷冷问道。

“不是。”男子僵硬地回答着。

“我想也是,以这个女人,也该没有什么人愿意当她的守护骑士的。”

勉强爬起身来的妇人闻言尖叫一声,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眼光掠过艾的胸前,硬生生地将到了口中的话又吞了下去。

艾并不看妇人,而是转向了穆勒男爵:

“城主大人,在您的舞会上出现了如此无礼的事件,您看该如何解决?”

穆勒男爵此时的脸上也是表情尴尬,那个妇人当众折辱霓芸,正是他所安排的,想不到艾突然出现,破坏了他的计划。

艾胸前的,虽然只是个二荣誉骑士勋章,但按照帝国贵族礼仪,荣誉骑士除了没有实权,比真正的帝国骑士稍低上半阶外,却一样享有贵族的权限。

纯从级别上来说,二等荣誉骑士甚至是今晚在场最高阶的贵族了,比他这个男爵还要高上半阶的样子。

况且,照纹饰来看,这个勋章应该和男爵背后在京里的主子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因此,于公于私,男爵都不得不尊敬勋章的主人。

穆勒男爵只是踌躇了小半会儿,便咳嗽一声,道:

“底戈斯夫人醉了,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来人,请底戈斯夫人下去休息。”

转身朝霓芸深躬道:

“鄙人就刚才发生的一切对圣女大人致以最诚挚的歉意,还请圣女大人不要见怪。”

艾也不多做纠缠,简短地说了声“告退。”便径自走出了大厅。

厅外,苏亚雷正自顾自地享用着主人提供给随从武士的醇酒,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厅内刚才发生的闹剧。

艾走到苏亚雷的身前,取下胸前的的骑士徽章,递了过去:

“多谢指点,这件东西还给大叔你。”

苏亚雷摆了摆左手,含混地说道:“我倒是希望你不要用到这东西。。。用就用了吧,你要便拿去好了,这玩意儿不值几个钱的,你或许还用得到;我这里还有几个在呢。”

随手从怀里掏出几枚东西,都是些三等荣誉骑士或见习骑士的徽章,打了个哈哈,继续说道:

“当年我老人家像你这么个年纪的时候,也打过卖身豪门贵族的主意,跟不少老爷太太们走得很近,这么些无聊东西就是那时混来的。”

此时,厅内的霓芸也决定了向主人提出提早离场,低着头,心神不属地匆匆地走了出来,经过艾身边时,并未停下脚步,亦未打什么招呼,径自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身后,霓蕾也急急地跟了过来,罕见地朝艾这里抛来个致歉的眼神,追着她的姐姐去了。

身后,苏亚雷细长而浓密的眉毛皱了皱,叹了口气,说道:

“是该回去的时间了。”

是夜,星月黯淡无光。

龙含城中心广场附近的一家旅店内,艾盘膝静坐在自己的床上,屋内漆黑一片。

虽然已是夜深,艾仍未入睡,脑海中不时闪回着不久前在京城里所经历的那些血战的片段。

自离开京城以来,这已成为了艾的习惯。

半年前入京以来,艾可谓经历了一场又一场凶险无比的生死决斗,好几次更是险死还生。

每场决斗的过程,在艾记忆中到现在仍是栩栩如生;夜间静下来细细回想时,每一次都会有不同的发现和体悟,让艾对自己所领会的神秘的‘圣域力量’有了更深的掌握。

“嗒嗒”,轻微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艾的冥思。

“谁?”艾低声问道。

“是我,霓芸。艾大哥,你还没有歇息吧?”

娇怯的声音从室外传来。

艾跃下床,抬手,点亮了桌上的油灯,快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我还没有睡,霓芸小姐找我有事?”

“可以进去说吗?”

“当然。”

霓芸悄步走入室内,到木桌旁坐下;随着她的进入,一股淡淡的幽香在室内传播开来。小小的陋室中顿时有了别样的氛围。

霓芸并未马上开口,而是低着头,像是在犹豫着什么;黯淡的灯火照在她的侧脸上,分外勾勒出修长的眼睫和娇美如玉的脸部轮廓。

仿佛最终下了决定似地,霓芸脸上升起一抹红晕,抬起头,看着艾,说道:

“艾大哥,今天,今天晚上的事情,我太失礼了。”

“我,我当时的心情不太好,你为我解了围,我却连声谢谢都没有说。。。你,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艾淡淡一笑:

“这件事啊,我早就忘了,你不用放在心上。要谢的话你该谢苏亚雷大叔才是,那是他的主意。”

霓芸站起身来,弯腰朝艾深深行了个礼:

“我已经问过苏亚雷叔叔了,你才是我该谢的人呢。嗯,夜深了,我,我走了。”

说毕,霓芸像是放下什么包袱似地,往屋外走去时,甜美的笑容再次浮上了脸面。

走到门口的时候,霓芸停了停,似不经意地回头,朝艾看了一眼。

平日里,她的容颜给人以无比圣洁的感觉,但这一眼,却让人觉得分外勾魂。

第二百零二章 伏击

第二天,天大亮的时候,众人一一起床。

梳洗准备之后,接近午时,才驾车驶离了龙含关。

那位城主穆勒男爵大人显然也不打算再虚伪客套下去,并未遣人来送行。

照苏亚雷的说法,过了龙含关,便算是正式进入了天际高原;再往前走一小段路,翻过山脊,便是平整的官道了。

今天又是一个晴天,路上的积雪开始点点化冻,但空气更是严寒刺骨,仿佛呵口气便能冻成冰屑。

或许是天气太过严寒的缘故,沿路的旅人并不多,大多数时间,路上只是他们这一辆马车在孤零零的行驶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轮弯月在空中现形。

前方,进入了一条狭窄的山道,两旁是密林,高大的树木上,树叶已经完全脱落,在清冷的月光照射下,将看上去扭曲狰狞的倒影连绵不绝地投射到路面上。

疾行中的马车忽然放缓了前进的速度。御者位置上的苏亚雷竖起了耳朵,做出凝神倾听的样子。

耳边,除了呼啸而过的冷厉寒风外,从后方隐隐约约传来马蹄的声音。

苏亚雷听了半饷,转头冲艾一笑:

“你早就听出来了吧,身后那群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

马车的前窗吱呀一声推开了,霓芸柔弱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一点点紧张:

“苏亚雷叔叔,怎么啦?”

“没什么,有伙人从下午开始就在后面跟着我们,应该就是那个穆勒城主大人手下豢养的什么金胡子盗匪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看着霓芸希冀中带着求肯的眼神,苏亚雷笑了笑,说道:

“圣女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样吧,我回头去,把后面的尾巴扫干净了,省的心烦;艾,你带着两个美女继续上路,天快全黑了,记得前面不久的地方,有一处乡野教堂,不妨就到那里歇息过夜。”

“金胡子那伙不入流的盗匪,料理他们,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我马上便会赶上来与你汇合的。”

“那么,苏叔叔你小心了。”

霓芸嫣然一笑。

“哈哈,老头子的安危不用你操心;艾小子的身手比老头子要高明许多,自然是要留下来陪着圣女的了,我可也不担心你们呢。”

在霓芸娇嗔中,苏亚雷大笑着,跃离马车,没入道旁的密林中去;临行前,扫了艾一眼,眼神中却没有戏谑之意,反而带着三分示警的意思。

艾虽然没怎么驾驭过马车,但这一路上,看着苏亚雷的手势,也已经学了个八九不离十;当下接过缰绳,轻轻抖动,马车加速往前驶去。

前方的道路愈发狭窄起来,高大古树光秃秃的枝桠在上方纠结搅缠在一起,清冷如冰的月光从枝桠的缝隙中漏下丝丝的银光。

寒风呼啸中,地上的树影和银光不时乱晃,犹如群魔乱舞。

加上轻寒的夜雾,衬以孤寂的马蹄回响,整个环境阴森森地,让人不自觉地心底发寒。

吁地一声,在一处林木稍微稀疏的空地前,艾突然勒止了马匹。

“怎么了?艾大哥?”

霓芸怯生生地问道。

艾不答,眼睛微微眯着,仿佛在朝前张望着什么似地;忽地,艾探手拔出身后的无名,朝身后左侧疾劈。

一道深黑色的剑芒凝聚,然后脱剑而出,疾掠出几十米外,然后才消散不见。

剑芒消失的地方,一声声震林宇的尖叫蓦然想起,却又戛然而止。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击碎了似地。

霓芸和霓蕾两女都瞪大了两双大眼睛,紧盯着剑芒劈去的方向,却什么也没有看见,那里依然是空无一物。

“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我们。”

艾沉声说道。

霓蕾一脸紧张地从怀里取出法杖,杖头已有火光跳跃:

“是的,姐姐;我刚才感觉到了异样的魔法元素波动,好像是暗黑系的魔法。”

霓芸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虽然年幼,但自小便被称为魔法天才,对魔法元素的感知更是敏锐异常,她这么说,应该就不会错了。

当下,不自觉地把身体往艾的方向靠了靠,低声道: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艾罕有地回头,冲霓芸笑了笑,道:

“放心好了。”

腾地笔直跃起,径直穿过头上的树梢,在十几米的高空处轻轻一个翻腾,艾将周遭的地势环境尽收眼底。

轻轻落回原处,沉声说道,“坐好了。”

双手握紧缰绳用力一振,驭车的马匹人立而起,长声嘶鸣后,竟驶离了道路,朝左侧的密林中疾驰而去。

车轮尖叫着碾过林间的积雪,溅起数尺高的雪片。

这里是典型的高山密林,树干高挺笔直,树底下并没有太多的低矮灌木,马车尽可通行;但积雪覆盖之下,地面仍是高低不平。

幸好驾车的马都是惯走山路的良驹,兼之马蹄上还套上了特制的雪地行走的铁爪,是以仍能拖着马车疾驰。

只是苦了车厢内的两个女孩,被震得如皮球般上下颠簸起伏,惊呼尖叫声不断。

马车急速驰过一片密林,又惊险万分地冲下之后的那段斜坡,然后一个急转,在车厢接近倾倒的角度上终于刹止,在地上拖出了两条深深的痕迹。

这是山路旁的一片小小空地,空地上,矗立着一幢看上去有些破旧的教堂,积雪覆盖在教堂的尖顶和周遭的地面,在月光之下泛着惨淡的银光。

艾跳下马车,眼睛迅快地扫了一遍,雪地上没有任何足迹。

霓蕾也随之跳下车厢,双手紧紧攥着法杖,脸上的神色,紧张中带着一点点的兴奋。

“没有人跟着我们过来吗?”

艾并未回头。

“没有,我什么也没感觉到。”

此时霓芸也走下了车厢,双脚踏上地面的时候,忍不住用手扶了扶车门这才站稳,显然仍然未从颠簸中恢复过来。

身后的密林,依旧是原来一样的黑暗寂静,只有呼啸的风声。

“我们进去。”艾简短地说道。

霓蕾手中的法杖轻挥,几点火星飘出,点燃了教堂四壁上的火把,跳动的明黄火焰驱散了教堂内的沉沉黑暗。

这是个有些年头的教堂,四壁上的图案已经黯淡褪色至无法看清,屋顶上的琉璃窗也多已破碎。

堂内屹立着的几尊神像,除了正中的父神像,艾一尊也不认识。但神像和地面上却没有很多的灰尘,看来这里平日里,还是有不少的信徒和香火。

冷风从破碎的窗中呼啸而入,神像和三人投在地上的倒影,在四周不住摇曳的火光中来回晃动。

艾站在原地,半仰着头,看着窗外的冷月;脸上的表情冷如岩石。

他没有太多和魔法师交手的经验,但却很清楚地知道,如果刚才顺着原路继续前进的话,只会踏入对手已经设好的陷阱中去。

因此他决然变化路线,从斜刺里冲到教堂内,以逸待劳,打乱对手的计划。

但对手并未如预料中的尾随而来,至少艾至今尚未发现到。

但同时间,艾却又感到了那股被人窥视的感觉。

突然间,四周忽然暗了下来。

这种暗,不是普通的黑夜的黑暗,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

星和月一下子便失去了踪影,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如浓缩成一小团,完全集中在了教堂周围。

这黑暗是如此的深浓,似是能吞没一切光线,人眼看过去,仿佛连神魂都被吸入了进去。

四周的火把明显的黯淡了下来,如风中的残烛般,随时可能熄灭的样子。

霓蕾手中法杖顶端,那颗明黄色的火球也像是被严寒冻结了似地,停止了闪烁。

“是,是黑暗魔法暗之牢笼!”

霓蕾有些惊惶地说道。

“感觉到人在哪个方位吗?”

艾淡淡的声音传来,让霓蕾稍稍镇静了下来,片刻后,摇了摇头,说道:

“不行,我感觉不出,周围的魔法波动太紊乱了!”

低低的吟唱声响起,淡淡的白光随之从跪坐在父神像前的霓芸手中散发开来,稍稍驱散了周围浓稠如实质般地黑暗。

艾长吁一口气,随即如入定般,闭上了眼睛。

地上,神像倒映的黑影仍然在不住晃动着。

突然间,靠着霓芸最近的那条黑影仿佛真的活了过来,化身成来到人间的黑色妖魔,从地面上一跃而起,朝仍在虔心祈祷的霓芸猛扑过去。

“影傀儡!”

霓蕾脑海中念头一闪而过,尚来不及尖叫出声,那边闭着眼,屹立不动的艾动了。

毫无先兆地动了。

整个人仿若瞬移般出现在霓芸身侧,右手中无名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化作乌芒,将黑影穿心定在地上。

第二百零三章 黑暗魔法师

那条黑影宛如活物一般,在地上挣扎扭曲了一会儿,但终无法再次凝聚成形,散开,消失不见。

“小心!”艾扭头冲霓蕾低喝了一声,反手,一把搂住仍专心祷告的霓芸,忽地腾身跃起,如大鸟般在空中一个翻腾,险险避过地面上三四个同时活了过来,猛扑而来的黑色魔影。

霓蕾定了定神,一对大大的眼睛中有亮芒闪起,左手食指间突然冒出一点火星;随后轻轻一指,火星没入右手的法杖之中,杖头的火球如恢复了活力般猛烈跳动起来。

口中轻轻念道:

“抗拒火环!”

随即用口朝杖头一吹,一道肉眼可见的明黄火环自杖头显现,瞬间扩大,笼罩了霓蕾全身,随即扩散开去,在几米外后才消散不见。

一个正从地面朝霓蕾跃来的黑影被火环掠到,顿时发出了炙烤般的吱吱声,忙往后跃去,没入黑暗之中。

吱吱的炙烤之声仍持续从黑暗中传来,好一阵才寂静下去。

“头顶!”艾的低喝突然在霓蕾耳边响起。

女孩慌忙抬头时,只觉得眼前突然暗了下来,一片阴影不知何时从屋顶的檐井堕下,到霓蕾头顶上方米许的距离时,已经变化成张牙舞爪的恶魔状怪物,眼看便要将霓蕾吞没。

女孩只来得及尖叫了声:“啊。。。”

就觉得手上一紧,被人硬生生拖离开去。

艾松开抓住霓蕾的右手,空荡荡的五指间,魔术般地多出一把黑色的长剑,乌芒一闪,空中的黑色怪物中分而裂,被剖成两半。

一阵吱吱尖叫挣扎之后,终于溃散消失。

“你居然能杀死我的影傀儡?”

一个男人诧异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让人无法分清是来自自己心底深处,还是极遥远的天边。

但这声音,无论高低,每一个字都有如细针般尖利,直刺入三人的耳鼓。

艾站定,右手无名随意下垂指地,双眼微眯,似看着周围的黑暗,又似在闭目养神。

他并不回头,只是沉声道:

“小心注意周围。”

霓蕾的脸上有些涨红,稍稍提高了声调:

“我会的,你照顾好姐姐就可以了。”

手中法杖的火光突然涨大了一圈,光晕几乎将霓蕾整个笼罩在内,但她的脸色也瞬间苍白了下来。

四周的黑暗越来越浓。

“噗,噗”几声轻响,墙上的火把最终被黑暗吞噬,逐一熄灭,整个教堂内,只剩下霓蕾杖头的火光和霓芸身上的淡淡白芒。

黑暗一点点的扩大,缓慢但坚决地逐步蚕食过来,在三人的身周连结,并在教堂顶部融合成一片;随后,渐渐显现出一个空洞而狰狞的大口的形状,仿佛要将下方三人一口吞没。

“不行,我发现不了他的真身位置!他应已经用黑魔法虚化自身,融入了到了黑暗里。即使发现他,不打破这个黑暗牢笼也无法伤害到他的!”

霓蕾瞪大眼睛,看着上方的黑色巨口,焦急地大声说着。

艾仿若未闻,仍是看似悠闲地站在原地,垂头闭目。

上方虚悬的大口愈降愈低,眼看就要吞没三人时,三人脚下的黑暗突然迅快地蔓延,眨眼间融合起来,并如一条巨蟒般腾起,猛地朝艾卷缠上去。

就在同一瞬间,艾的眼睛睁开了,露出比周围黑暗更为深黑的瞳孔,人仍只是站在原地,一动未动,身上却流出出凌厉无匹的气势;无声无息,但却让任何人都直觉感觉到,似有一股强大至极的力量正透过他的身体散发出来。

黑色巨蟒在卷至离艾的身体半寸的距离时,如受雷击般往后弹开,状似极为惊恐的样子。

艾的右手动了,似缓实快,一道淡淡的幽蓝剑芒从无名剑尖脱体飞出。

幽蓝的剑芒看似极为微弱,但周围如此深浓的黑暗却无法将其吞没,反而在如此的深黑衬托下,显得分外明显。

剑芒似真似幻,划出一道飘忽的弧线,击中了二十余米外的一处虚无的空间。

虚无的空间刹那间染成了同样淡淡的幽蓝色,仿佛被冻结了一样。随后,幽蓝迅速褪去,像是从未存在过。

“乒”地一声,什么东西碎裂了似地,一片虚悬的灰色人形轮廓自被击中的那片虚无处显现,随后,如同玻璃般片片破裂瓦解,撒落在地上。

随着人形轮廓的破碎,周围聚拢着的黑暗也同时迅疾消散退去,片刻后,整个教堂内的情形再次出现在视线之内。

窗外,淡淡的星月之光也再次洒了进来。

离此地不到百步的一株古树上,有双眼睛,一直注视着教堂内发生的一切,原本淡定的目光在看到艾刚才那一剑之后,也终于闪过一丝惊讶之色:

“剑域之力外放?这小子居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吗?”

教堂里,霓蕾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走到最后那个人形轮廓消散的地方,蹲下,细看。

地面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黑灰,一枚黑色晶莹的戒指在灰烬中闪着晶光,再没有其他的东西留下。

霓蕾捡起戒指,手指间可以感到澎湃汹涌的暗黑魔法元素的波动。

但戒指的主人,一个极有可能是暗黑魔法大魔导师级别的人物,连脸都没见上一面,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已消失在世间。

怔了半饷,霓蕾转过头,露出促狭的笑容,道:

“姐姐,敌人已经解决了,你不用再这么紧搂着艾大哥啦。”

“啊。”地一声低呼,霓芸睁开一直紧闭着的大眼,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从艾的怀里挣脱开来,低下头去,满脸通红,再不敢朝艾的方向看来。

艾轻轻一咳,转移话题道:

“苏老伯此时也该完成他那块的事啦,我们在这里稍歇会儿,等他赶回来吧。”

说毕,转身走开,却不自觉地深吸了口气,鼻尖仍有淡淡的迷人馨香传来。

刚才全神贯注于战斗,并未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此时松手之后,却分外强烈地感到怀中那具娇躯的温柔,让冷漠如艾也不由得一时失神。

不久后,苏亚雷匆匆赶到此地。

霓蕾如小鸟般亟不可待地向苏亚雷叽叽喳喳地叙述了刚才三人的历险经过。

苏亚雷取过霓蕾手中的那枚黑晶戒指,端详了好一阵后,才惊讶地说道:

“这是古戈尼根魔戒吧?那么戒指的主人,应该就是大陆最有名的死神之指暗杀团的黑暗大魔导师——山伯纳了?”

“想不到,你居然能杀死这个号称黑暗镰刀的黑暗魔法师,艾你的实力真是让人吃惊啊。”

艾轻描淡写地应道:

“霓蕾小姐也出了大力,牵制了这人的注意力。”

又感叹了一会儿,苏亚雷才说道:

“既然连黑暗镰刀山伯纳也死在这里,我就放心了;敌人不可能有比他更厉害的后招了,接下来便是官道了,看来随后直到京城,都不会有太大的麻烦了。”

“我去安顿车辆和马匹,今晚就在此地歇息了吧,这个教堂虽然有些破旧,但却是这一带唯一能遮风挡雪的地方了。”

其余三人自然对苏亚雷的建议没有什么看法,当下稍稍收拾了一下,在地上生起了几个火堆驱赶寒气,两女选了个避风的角落躺下。

颠簸了整天,加上刚才暗杀带来的紧张和刺激,两人早已神疲体倦,不一会儿便沉沉入睡。

月明星暗,夜风穿窗而入。

教堂的位置处于小小的山坳间,呼啸的寒风多被阻挡在外,只有少数掠入到教堂之内;地上铺上了马车内取下的厚厚绒垫,身上又盖了细绒毯,尽可抵御夜间的严寒。

艾靠坐在殿内一角,不时伸手拨动一下眼前少得旺旺的火堆,或加上几块干柴。

他和苏亚雷轮值守夜。

那壁厢,轻微的呢喃声传来,却是霓芸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细绒毯下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线,令人神迷。

艾不自觉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突然间一股冷风拂面而过,让艾悚然一惊。

不知何时起,艾似乎对霓芸有了些特殊的感觉。

应该不是她貌美如花的缘故,艾自认见识过不少大陆顶尖的美女,可似从未有类似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她救过自己一次?或是她那种仿若天生的柔弱无助,让人忍不住心生呵护的气质?

还是那罕见的,让艾感到内心安静的神秘能力?

或许就如苏亚雷所说的,像霓芸这样美丽而圣洁无俦的女子,是每一个少年梦中的情人?

艾扭过头去,将视线投向上方无尽深邃的夜空,努力将那种异样的感觉从心中驱散出去。

他只是个流浪的剑手,情也好,爱也好,对他而言,都只是奢侈的负担。

第二百零四章 坦罗斯城堡

天晴。

整座梧叶镇被昨晚的一场大雪覆盖着,白茫茫一片洁净。

小镇上唯一的那条主干道上,积雪倒是一大早就被打扫干净了。

从梧叶镇再往东去,三天的路程,便可以抵达大陆上最伟大的城市——圣京了。

梧叶镇也算得上是京麓要地了,因此小镇虽小,道路却甚是整洁;镇内没有什么高大的楼阁,房屋却多是以整块青石砌成;透过覆盖着的积雪,仍能看出,房屋的形制和装饰都颇为不俗。

桑切斯坐在镇口‘四叶草’酒馆的柜台后,用天际高原上的人独有的那种淡淡而高傲的眼神,打量着他的酒馆内进进出出的客人们。

自从他父亲将这座酒馆交到桑切斯手上后,他在这里经营也快四十来个年头了。

四叶草酒馆在他的手上,经营得很好,食物新鲜,价格公道,待人和气。

桑切斯最大的爱好,便是在空闲时,坐在柜台后面,用他那双看过五十多载人世风雨的眼睛,分析和观察来往的客人。

虽然天气寒冷,但每年的这个时节,从各地来的,前往圣京庆元节趁热闹的外乡人都是络绎不绝;今天也不例外,尚未到正午,酒馆内就坐得七七八八了。

门口左边的那几个,为首的是个穿着土里土气厚棉袍的胖子,应该是个远道而来,初次入京的外乡商人。

这胖子进入酒馆之后,说话行动都是谨小慎微的,一副生怕引起别人注意的样子,看来带了不少自以为贵重,其实是些乡野土产的货物;不过,胖子眼角眉梢偶尔流出的喜意仍是暴露出了此人目前的心态——经过长途跋涉,目的地近在眼前,辛辛苦苦带来的货物即将卖上个高价,这样的愿景让胖子喜不自胜。

酒馆里,居中而坐的那桌人,则该是哪个小地方来的小贵族,赶着去京城赴庆元会。

从进入酒馆到现在,这人都是趾高气扬的样子,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什么鸟子爵似地。

桑切斯心中暗暗冷笑着:没错,谁都知道京城里现在有着不少的空缺,这几天可有不少外乡来的家伙,急急着朝京里赶了;哼哼,京城里空缺虽多,可是闲人更是多得多,哪里轮得到这帮外乡佬。。。

桑切斯已经预见到这家伙花了大把的银盾后,仍然不得不灰溜溜滚回来样子了。

就在他继续无聊地打量着店内其他的客人时,马车声在街前响起。

“又有一队客人到了?今天可真是忙碌的一天啊。”

桑切斯习惯性地抬起眼,朝门口看去。

厚重的木门推开了,当先走进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眼光灵活,甚是健谈,马上便和酒馆的侍者聊在了一起,一看便知是个走惯江湖的老手,应该是管家之类的角色。

随后进来的是两个女子,裹在厚厚的斗篷里,衣料看上去也普通得很,但斗篷下高挑婀娜的身材和偶尔从风帽下露出的小半边脸容,都揭示着这两人是难得的美女,尤其是高个的那个,行动间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高雅气质。

“这两个女子应该有些来历!”

桑切斯顿时来了兴趣,半抬起身,紧紧盯着两女,看着她们进店,然后坐下的一举一动。

突然间,桑切斯感到有两道冷电般的眼神扫视了过来。

虽然身处柜台内,背后壁炉里的火依旧烧得旺旺的,这一刻的他却似乎置身于四周空旷的冰原上一样。

身体微微一颤,顺着视线看去时,发现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的年轻冒险者,一身通常的武士服,背后背着柄黑色的旧剑,手中拿着杯麦酒,坐在桌子的最外沿,自斟自饮。

刚才冷厉的眼神此时已经收了回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这人除了罕见的黑色头发和如同黑夜般的眼睛外,看上去倒没有什么特别的。

虽然如此,桑切斯也丝毫不懂剑术,可以他的眼力,依然能够准确地判断出,这个黑发少年绝对是少有的高手。

桑切斯低下头,不敢再继续窥探,心下却越发好奇起来:

“来历不俗的女子,身手出色的侍卫,这队人可真有些意思了?”

就在此时,那个高个的女子轻声地问着侍者:

“对不起,请问坦罗斯伯爵的府邸在哪里?”

“坦罗斯?你是问坦罗斯伯爵府?”

那个侍者似是吃了一惊,大声地回问着,惹得周围几桌的人都纷纷抬头看来。

“怎么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边上的另一个小女孩有些不满地插入道,瞪了看上去有些惊恐的侍者一眼。

在侍者开口之前,一个男子的声音截入进来:

“这位小姐的问题就由我来回答吧,对了,鄙人是这座小酒馆的店主,桑切斯。”

挥了挥手,让侍者离开后,冲高个女子微微行了个礼,声音压得有些低,却收起了京麓人惯有的高调:

“照说您这样尊贵的小姐问话,鄙人应该马上如实回答,不过请恕我无礼,可否请尊贵的小姐告知您询问坦罗斯伯爵府的目的呢?”

新来的客人正是霓芸一行。

霓芸眼睛扫过身边的霓蕾,让女孩稍安勿躁,然后回了个礼,柔声答道:

“老伯无须客气,叫我霓芸就可以了。”

“我们是路过这里,因为亲族里有人和坦罗斯伯爵是故友,想顺道拜访伯爵的府邸,是以问起伯爵府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

“原来如此啊?贵亲属大概有些时候没有和伯爵联系了吧?不瞒小姐说,坦罗斯在这里确实是有些忌讳的话题。”

桑切斯轻叹了口气,继续道:

“说来话就长了,还好我自小在这座小镇长大,对这件事情还算是知根知底;坦罗斯伯爵一家是二十来年前搬到这里居住的,算起来可是镇上爵位最高的贵族大人了。”

“当年倒也没什么,伯爵大人虽然爱清静,将府邸建在了镇外的奇洛峰里,但隔三岔五的就会到镇上走一趟,每次来,必到小店喝上几杯酒的,说起来伯爵大人虽然是个大人物,可是一向和蔼可亲,极受镇里人尊敬的。”

“可是自从十年前伯爵故世后,事情就变了,伯爵夫人遣散了大多数的下人,从此在奇洛峰古堡里隐居,平日里绝足不出。”

“渐渐的,镇里就有了传言,说是有人在奇洛峰迷路甚至失踪什么的;开始时大家还不放在心上,直到有几个冒险小队到那里去做任务,却一去不返后,才害怕了起来;有人说在那里看见可怕的妖魔出没,甚至有人说,伯爵古堡已经被吃人的恶魔占据了。。。”

“这传言越传越是邪乎,直到后来,镇里没人敢踏入奇洛峰半步,白天也没人愿意提起这个话题了。”

“照老头子看,都是些是无聊的人以讹传讹罢了;至少,我知道伯爵家的老仆人每隔一年半载的,还会下山采购东西的,不过从不打着伯爵的旗号,也没几个人知道罢了。”

“这位小姐,您还想知道伯爵府的位置吗?”

霓芸和霓蕾对视了一眼,点头道:

“确实,家中的长辈和坦罗斯伯爵有旧,如果过门而不入,怕要被长辈责怪的;还请老伯告知去伯爵府的具体路线。”

“好,那我给你画张图吧,出了镇之后,路只有一条,并不难找,只是山路有些难走;正好我这里还有一桶伯爵家上次托我带的蜜儿琅红酒,这里没人敢送去,小姐如果方便的话,不妨顺带捎上。”

。。。

桑切斯说得果然没错,去坦罗斯伯爵府的路很容易找,出了小镇往西,朝最高的那座山峰直行便是了。

只是一路上山路崎岖,兼之积雪甚深,让马车行驶十分艰难。

苏亚雷打起了全副精神,双手紧握着缰缆,口中不住地吆喝着驱使马车前行。

前方的道路越来越陡峭,这时候,才显出苏亚雷惊人的御车之能:笨重的马车在他的驱使下犹如最好的骑士胯下的骏马般,在这样的地形上仍能小步快跑。

再往上,道路两侧已尽是悬崖深渊,沿途没有任何树木,只有深灰色的巨岩,在积雪下露出巉巉的狰狞线条。

不时有大片的愁云惨雾从身侧深渊升起,遮蔽视线。

远远望去,前方最高的险峰顶上矗立着一幢黑色的古堡,仿佛就在眼前;但马车在悬崖险径中忽上忽下走了半天,其间的距离似乎半点也没有缩短。

苏亚雷仰头望了一会儿,突然失笑道:

“怪不得镇里的人把这里看成是魔鬼的地方,这地方看上去还真够瘆人的。”

第二百零五章 失踪

“苏叔叔,你不会也怕了吧?”霓蕾的声音从车里响起。

“我老头子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就是碰上魔鬼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不过,你们这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可就说不定咯。”

“哼,我才不会怕呢,我的魔法杖可不是吃素的;再说,还有艾大哥在这里呢。”

经过了黑暗魔法师山伯纳的半途伏击后,霓蕾不再把艾叫做那个一无是处的酒鬼加色鬼了,而是改口,和霓芸一样,称呼艾为大哥。

苏亚雷哑然,正要再调笑这个口中说着不怕,心底却已打鼓的小女孩几句,霓芸也开口了:

“苏大叔,小妹,放心好了,坦罗斯伯爵是爷爷的好友;这次就是爷爷吩咐,要我们务必到这里来的,坦罗斯伯爵府里绝不会有事的。”

“哦,是教宗大人的嘱咐啊?那就不会错了,我也就安心了。“

一行人吃完午饭从镇里出发,等到最终赶到伯爵府门前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一轮如血般的落日,低悬在悬崖边上那座孤零零的黑色古堡上方,让古堡在地面上拖出的长长阴影。

“吁”地一声,苏亚雷勒停马车,打量着眼前的古堡,片刻后,才低声说道:

“看来是个有趣的地方呢。”

从阴影里走出一个老者,黑色的衣服,管家装束,佝偻着身体,嘶哑地说道:

“是塞恩斯霓芸小姐吗?”

“是,老人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霓芸惊讶地问道。

“我不知道,是夫人告诉我您今天会来访的。”

“几位,请随我来吧,晚宴已经安排好了,夫人正在厅里等着几位贵客呢。”

说毕,老管家当先引路,朝古堡里走了进去。

霓芸和霓蕾相互搀扶着走下马车,闻言,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快步跟了上去。

这是座很古老的城堡,完全是厚重的黑色岩石砌成。

前厅很大,一行人踏入宽阔的前厅时,空荡荡的长桌上已经坐着一个贵妇人,应该便是这里的主人,坦罗斯伯爵夫人了。

照理应该至少有六十岁的伯爵夫人,并不是个众人想象中的满脸皱纹的老太,而是看上去年轻的有些可怕,仿佛最多只有三十来岁的样子;眉目姣好,风韵犹存,只是脸色十分苍白,似是终年不见阳光的样子。

霓芸压抑住心中的惊奇,上前见礼,并递上了教宗的亲笔书信。

众人注意到坦罗斯伯爵夫人宽大的裙服下,伸出接信的右手却是干枯褶皱有如老树枝,和她年轻的脸容绝不相衬。

伯爵夫人接过书信,却不拆开,只是示意老管家引众人入座,随即吩咐开饭。

整个过程中,夫人也只是默默自行用餐,几乎不开口说话。

除了用餐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抬起头,看着眼睛骨碌碌到处转动的霓蕾,说道:

“你就是霓蕾,塞恩斯说的那个天才魔法小女孩?”

霓蕾起坐,弯腰行礼道:

“是的,我是霓蕾,稍懂一些魔法的皮毛,夫人您有何吩咐?”

“嗯。”

伯爵夫人并不回答,而是继续低下头,自顾用餐,厅里再次回到有些尴尬的沉寂中去。

晚餐并不是很丰盛,一些腌肉,酱豆和面包;而且吃上去有些霉霉的味道,仿佛在地窖中放置的时间过久了。

倒是佐餐的酒,应该是有些年份的窖藏美酒,口味上佳。

霓芸和霓蕾初来乍到,都有些怯怯的样子,稍稍吃了点便就停下了。

餐桌上,也只有苏亚雷似乎是下午驾车精力消耗大了,要放松一下,一杯接着一杯的饮着酒,不一会儿,便就酩酊大醉,趴倒在餐桌之上呼呼大睡起来。

一顿几近无声的晚餐后,老管家带着几人到安排好的客房安睡。

艾仰躺在陈旧宽大的木床上,双手搭在胸前,并未入睡;从隔壁的房间里隐隐传来苏亚雷的鼾声,显然是早已进入了梦乡。

这里的客房甚是是宽敞,但一如这座古堡,房间内的摆设和装饰看上去陈旧不堪,灰黑色的厚木桌上点着盏黯淡的油灯,有些阴沉沉的感觉。

这间房间应该是很久没有人住过了,虽然看得出主人急就章地打扫了一下,但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是有薄薄的浮灰,空气中也夹杂着一股不知什么东西发霉的气味。

甫一进入古堡,艾便觉得这个地方有些不同寻常;以他那灵锐无比的感觉,照理古堡中大多数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目,但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阻隔着他的感识,房外的动静变得有些模模糊糊的,难以捕捉。

所以艾至今仍难以入睡。

艾沉静下去,将自己的感识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延展开去,试图突破周围的无形障碍。

他并无意窥探这座古堡主人的秘密,但这种奇怪的感觉,对艾来说,或许又是个寻求突破的良机。他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蓦然,艾坐了起来。

他听到门外有极轻微的脚步声走过。似是朝楼上霓芸她们的房间去了。

艾皱了皱眉,想了想,终有了决定。

跃起,闪出门外,整个行动无声无息,犹如幽灵。

门外是长长的走廊,只在拐角处点了盏油灯,显得分外阴森幽暗;却没有半个人影。

“会是谁呢?好快的动作。”

艾心下一凛,暗自思忖。

整座古堡,连同今天来的客人在内,一共不过才七个人而已,而城堡的主人那里,似乎没有谁有这么敏捷的身手。

顺着记忆中的声响,艾快速而悄无声息地沿着廊道移动着;廊道的尽头,是看上去快要朽坏的木质旋梯,曲曲折折地通往古堡最高处。

愈往上,光线愈是昏暗,直到尽头处,是一处石砌的望楼小室,对着楼梯口的,是一扇虚掩着的石门,一线白光从石门缝隙中射入室中。

艾在石门后静立半饷,凝神倾听周围的动静后,伸手,将石门轻轻推开。

门后是一片小小的天台,一轮残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天台上。空无一人。

天台上并未有积雪,也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艾走到天台边上,往下望去,下方便是漆黑无比的悬崖,深不见底,仿佛要将人吞噬般地。

艾只是站立了片刻,发现没有什么异常后,便就原途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既然和霓芸霓蕾二人无关的样子,艾也懒得探寻究竟。

这里的主人就算真有什么诡异的地方,也与其毫无关系。

第二天极早,外面依然是漆黑一片。

艾尚未从最深沉的睡眠中醒来的时候,门口突然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艾的脑海中自然浮现出霓芸的形象,蓦然睁开眼来。

几声低低的敲击声从门口传了过来。

艾跃下床,打开门,霓芸俏生生地站在门外,脸上满上焦急之色,却显然压抑着急迫的心情,声音仍是柔柔地:

“艾大哥,你醒了吗?”

“怎么了?”

“霓蕾,霓蕾她,她不见了。。。我不敢去找伯爵夫人他们,苏亚雷叔叔还在睡着;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好。。。艾大哥,你,你能帮我吗?”说道后来,已是泫然欲泣。

“霓蕾?”艾微微一怔,随即定下了神,沉声问道:

“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我不知道,我刚才突然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她不见了,哪里也找不到她。”

霓芸终于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她的外套还在吗?”

艾开口后,看着茫然的霓芸,便知道自己多问了。淡淡地加了一句“走”,当先朝霓蕾的房间走去。

霓芸姐妹的房间在艾的楼上,当艾走入半开的房间时,淡淡的香气传入鼻端。艾快速地扫了一眼,霓蕾的床不是很乱的样子,她的衣服和外套却已不见踪影。

“看来她是自己走出去的,你找过哪些地方?”

“嗯,我找过了这层楼,还有,还有地下的大厅。。。”

艾并不搭话,而是起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了下来:

“这地方有些诡异,跟着我。”

古堡很大,但片刻后,艾和霓芸也已经逐一走过了上下三楼所有霓蕾可能去的地方,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

第二百零六章 幻境

两个人在古堡里来回匆匆走动的时候,并未刻意压低声响,但整幢城堡,此时仿佛除了两人外便空无一人似地,竟没有人探出头来问个究竟。

霓芸已完全没了主意,只是呆呆地看着一旁艾;而艾表情依旧淡淡的,心下却快速转着念头:

“她难道出去了?地下室?酒窖?还是。。。”

脑中灵光一闪,道:

“跟我来。”

两人一先一后,沿着旋梯,往古堡最上方走去。一路上的灯火愈加昏暗,木梯在两人的脚步下发出嘎吱咯吱的声响。

霓芸紧紧跟在艾的身后,不敢离开半步。

尽头,艾推开望楼里的那扇门,门后依然是那副景象,一轮冷月悬挂在黑暗天际的同样位置,天台上冷冷清清的,空无人迹。

艾站立在原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身旁,霓芸略带惊恐的声音响起:

“霓蕾,霓蕾她到这里来了吗?难道,难道?”

“看来是我想错了。”

艾低头想了想,往回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又停了下来。

“我上次来这里,到这次过来,当中至少已经隔了五六个小时了。那轮月亮,怎么可能还悬挂在同一个地方?”

艾一反手,取下背后连鞘的无名,轻轻点开了左手边的小窗,冷如霜雪的月光照射了进来,让昏暗的室内亮了起来,照亮了霓芸绝美却惨白的脸庞。

“我知道霓蕾去哪里了。”

艾站在小小平台的最外沿,再往前半步,便是无底的深渊。

霓芸站在他的身后,像个无助的小女孩一样伸出手,紧紧抓住艾的衣襟,艾可以从衣服上感觉到微微的颤抖。

艾转回头,鼓励似地微微一笑:

“不用担心,眼前的一切,只不过是幻觉。”

随后艾抬步,踏入了前方空洞的深渊之中。

眼前的景色突然一变,悬在天上的冷月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寂无边的黑夜,以及漫天飞舞,偶尔落在身边才闪露点点晶光的,大片大片的雪片。

脚下,仍然是空洞的深渊,只是多了条开凿于悬崖边上的陡峭小道。

而艾此时,正站在小道最上方的台阶上。

淡淡的白光在身后亮起,霓芸随后走了进来,胸前的那枚坠饰在深黑的夜里自动散发出光芒。

她只是踏出一小步,闭着眼,冷风夹着雪花打在她的身上,让霓芸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睁开了眼:

“好冷!啊?这是哪里?好危险!”

艾犹豫了一下,伸过手去,搀住女孩:“扶住了,小心。”

台阶很窄,很陡,兼之不断有雪花堆积,霓芸开始时还只是紧紧抓住艾伸过来的手,到后来,便紧紧地靠在艾的身上,完全靠着艾的带动才敢往下移动。

前方的艾,则是缓慢却坚定地往下走着,全神贯注着脚下,每一步,都仿佛如钉在地上一样。

不知道走了多久,台阶戛然而断,前方是一条悬空的石廊,不到一米宽,从悬崖的这里直直伸入到前方虚空之中;尽头处,仿佛有两团火光在跳动。

艾停了下来,眼前的一切,冥冥中给他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觉,虽然他很确定,自己从未到过任何类似这里的地方。

呆立了片刻,艾开口问道:

“霓蕾,她失踪之前,有过什么不寻常的迹象吗?”

“不寻常的迹象?”

霓芸低头想了想,

“好像没有啊,啊,对了,妹妹在走进这座城堡后,曾经跟我说,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城堡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似地?”

“召唤她?”艾反复在嘴里咀嚼了几遍,过了一会儿,才道:

“我们继续走吧。”

两人就这么一步步走上了那段悬空的石廊。

不久,身后走过的石廊,以及更后面的悬崖和阶梯,便完全消没在黑暗之中;往前望去,是同样一段伸入虚空之中的石廊。

左右则是无底的悬崖,仿佛两个人就这么被孤零零地遗留在这段寒冷虚空之中。

霓芸靠的更加紧了。

前方的火光看似隔得很远,但走不多久便来到了眼前,原来是插在石廊两旁的一对火盆,盆中的火不知道是烧什么的,在雪花翻飞下仍然不灭。

再往前看,视线尽头处,依然有两团火光在跳动。

继续往前,不知道走过第几对火盆后,这似是没有尽头的石廊,周围的景象终于起了变化,两旁无底的深渊上浮上来一团团的云雾,将石廊遮没了大半。

云雾的形状千奇百怪,扭曲萦绕在两人身旁;有的甚至看上去像极了人的形态。

不,事实是,云雾在变幻着,并渐渐地,真的变成了人的形态;虽然姿势各异,最后却幻变出与活人一般无二的样子来。

艾和霓芸恍然间来到了热闹的大街上,周围是穿着各式衣服,形貌各异的行人匆匆来去,耳边甚至还听到了马车疾驰而过的声响。

不由自主地,霓芸跟着从身边擦身而过的人群的方向走去。

才踏出一步,腰上一紧,一支有力的臂膊搂住了她,让她停了下来。

“不要去看,这还是幻境!”

艾低低的声音传来。

霓芸猛地惊醒似地,害怕地闭上眼,双手反搂,紧紧地抱住了身旁那个唯一可以依赖的男子的腰肢。

四周完全黑暗了下来,耳边只听得呼呼的风声,以及那男子坚实有力的心跳声;霓芸渐渐放松了下来,脚下的步子也稳当多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霓芸感觉到艾突然停下了脚步,口中发出“咦”的一声。

诧然睁开美丽的双眼,顺着艾的目光往前望去,前方的幻影里,赫然出现了霓蕾的身影。

没错,虽然隔得稍远,但就是霓蕾;她小巧的身躯裹在厚厚的披风里,法杖紧握在胸前,杖头那团明黄的火焰在黑暗中特别引人注目。

霓蕾自己,则是快步朝前走着,脸看着前方,平日里俏皮可爱的大眼睛里有着一丝迷茫,也有着一丝坚定。

“是妹妹,她在前面!妹妹!”

霓芸试图大声呼喊,迎面而来的冷风却让她的声音变得弱不可闻。

艾站立原地,黑色的双目射出锐利无比的光芒,似乎刺穿了眼前无边的黑暗和幻境,直直射在前方霓蕾的身影之上。

蓦然艾低低喝道:

“搂紧我!”

抱起霓芸,伏下身,如猎豹般冲入前方的风雪中,朝霓蕾的方向奔去。

霎那间,风雪突然变大,仿佛天地间所有的风雪在这一刻都集中在了一起,试图阻挡艾的脚步;前方的笔直的石廊也瞬间变得蜿蜒扭曲起来,稍不留神,便会失足落入无底的深渊去。

艾夷然不惧,将自己的身法发挥至了极致,每一次跃起时,整个人宛如化身成为一道虚影,在迎面而来的风雪中急速狂飙,再大的风雪也只是徒然透体而过,不能阻隔半分;但每一次立定时,却又凝重无比,仿佛被吸在石梁上一样。

远远望去,艾似如在狂风暴雪中瞬移一般,这一刻还如石像般凝固在此地,下一刻却以同样的姿势出现在了十几米外的地方。

而霓芸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眼前则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片刻之后,艾便赶到了霓蕾的身后,前方石廊上方的景象也有了变化,隐约浮现出一座黑森森的古堡,壁立森严,而霓蕾正沿着条崎岖的小径,朝古堡攀爬着。

深吸口气,艾蹲下,用力点地,然后如弩箭般射起,朝石廊上方浮现的那条近在咫尺的小径跃去。

眼前一花,古堡,小径和霓蕾突然间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空虚黑暗。

艾临变不乱,在空中轻巧的一个翻滚,降缓冲势,随后轻轻落下地来。

脚下仍然是那条狭窄的石廊,曲折蜿蜒,直没入前方的黑暗中。视线尽头,依稀可以看见霓蕾那小小的身影,以及那团微弱的明黄火苗。

霓芸和艾竟然又回到了刚发现霓蕾时的地方。

“怎样啦?”

“再试一次!”

同样的跃起,瞬移,立定,重复的情形;最后一跃时,艾收缓了冲势,眼见就要落到小径上时,同样的一幕发生了,古堡,小径和女孩瞬间消失了。

第二百零七章 五彩蝴蝶

所有的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间;而艾的双眼在这刹那中,射出锐利如电的光芒,仿佛要把这刹那间所发生的事情完全看透似地。

再一次重复跃起,瞬移,立定,最后一步时,艾却没有再跃起,而是稳稳站住,看着前方的景象:

“刚才,你有没有感到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是种魔法的波动?”

艾低下头,问怀内的女孩。

“嗯,”霓芸想了会儿,才道:

“好像是的,应该没错,就是魔法的波动;可是,我没有什么魔法天赋,分辨不出是什么魔法,妹妹在这里就好了,她的天赋比我高很多。”

“那就是了,”艾凝神看着前方,缓缓说道:

“我猜,我们是进入了一个不知什么魔法设置的幻境中了,这周围的一切,都是幻觉;而你的妹妹霓蕾,应该就是引发这幻境的起因,因此,她也是破解这幻境的关键。”

“那,那,我们是不是没法和妹妹汇合?岂不是说,妹妹她要独力破解这古怪的幻境?她会不会有危险啊?”

“我想不会,照目前的情况,以及我的感觉,这幻境的设置者看来没有什么敌意。”

“我们,我们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妹妹她吗?我,我不太放心。”

听艾这么说,霓芸似是放下了些心事,却仍忍不住开口求肯道。

“我想想,应该会有办法的。”

“艾大哥,你一定有办法的,我相信你。”

霓芸嫣然一笑,也抬起头,顺着艾的视线看着前方。

那里,团团的雾气中,霓蕾小小的身躯仍然在努力地朝上方爬着。

云雾织成的幻境中,依然有无数的人物景象,不时变幻;仿佛在忙碌的自行其事,又似团团围在霓蕾的身旁,阻碍她的前行。

霓芸只看了一会儿,便觉得天旋地转,又只得低下头,闭上了双眼。

风雪小了下来,恢复到最初的状态,但却似分外冷了。

霓芸微微抖了一下,将身体朝艾的怀里靠了靠。

“艾大哥,我有些害怕。”

“不必害怕,你妹妹不会有事的。”

“嗯。艾大哥。”霓芸的声音很轻,很含糊,仿佛只是在低声自语:

“我不光是指这个呢;爷爷一定要我去京城,要我重塑塞恩斯家的荣耀,我真的很害怕呢。”

“艾大哥,这两天你是不是在躲着我呀,为甚么啊?”

“这些天我老是做梦,做噩梦,梦见在京城里,那些贵族老爷们都看不起我,羞辱我,就像在龙含关的那个穆勒男爵一样。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艾大哥,你是最棒的了,从认识你到现在,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你的。。。我想你在我身边,帮我,不要离开我,好吗?”

“不要觉得我没用,我能做的,只有为小妹祈祷,为我祈祷,为。。。你祈祷。”

霓芸闭著眼,低声而虔诚地吟唱着,淡淡的白光再一次自女孩的身上透射出来,将两人笼罩。

声音是如此的低柔,如此轻软,仿佛将冷冽的寒风也化成了绕耳呢喃的春絮。

闻着怀内女子有些熟悉的香气,艾的心情再一次彻底宁静放松下来。

他站立在原地,抬头凝视着上方,不说话,挺立的肩背也不见有半点晃动;只是深邃海洋的黑色双眸中似有异样的光芒闪动。

前方的景象很模糊,变幻莫测;但在艾眼中,霓蕾的一举一动,渐渐清晰起来,直到就像是在眼前一样。

通往古堡的小径很陡,小女孩却坚持的一步步往上爬着,虽然动作越来越迟缓,仿佛举步维艰。

周围变幻的人影似乎在大声地嘲弄着霓蕾,又似是徒劳地想冲上去推挤女孩,却总是被那团笼罩着女孩的明黄火焰排斥开去,无法近身。

终于,霓蕾进入了古堡之内。

只是一晃眼间,她便出现在古堡最高的城墙边上。

霓蕾的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泛着五彩光芒的蝴蝶样的东西,载沉载浮;霓蕾努力地伸手去够它,却总是差了一点。

周围的人影已不再是先前的虚幻,而是变得前所未有的真实,纷纷伸出手去抓住小女孩,不让她去够那个五彩的蝴蝶。

娇叱声中,霓蕾手中的法杖光华闪动,放出一圈肉眼可见的耀白色火环,迅速驱散了周围试图阻碍自己的人影。

但就是这么下小小的耽搁,五彩的蝴蝶又飞了开去,眼看就要飞出城墙外去了。

霓蕾大急,连奔了两步,跃起来,左手将将抓到那只蝴蝶时,却忘了她本来就站在城墙的最边缘,这么一蹦,已经踏出了城墙,前方是千仞悬崖!

“啊!”霓蕾忍不住失声惊呼起来。

在霓蕾踏入古堡的刹那,艾微微眯起了眼睛。

周围的魔法波动强烈得连丝毫不懂魔法的人都可以感觉得到。

艾并不试图去思考或是理解这神秘的波动,而是将心神完全浸入其中,自然而然地去感觉这种波动;就像当年在黑魔森林的黑暗洞穴中,不用眼,而能看到周围黑暗却无比生动的世界一样。

就在霓蕾抓像那只即将飞离的蝴蝶的当儿,下方的艾同时跃起。

“就是这里!”

艾右手揽住霓芸,左手探后拔出背上的无名,似缓实疾地划向了前方某处的空虚。

当啷一声脆响,仿佛是什么东西被击碎了的声音传来。

眼前的景象突然变化。

石廊,城墙,古堡,小径,甚至漫天的风雪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小而古旧的石室,数丈见方,四壁插着油灯,左侧的壁炉烧的旺旺的,室内温暖明亮。

艾二人就站在石室的门口处,耳边犹然传来霓蕾的惊呼声。

而霓蕾则俏立在石室正中,闭着眼,左手抓着一团闪动着五彩的东西,看上去仍然挣扎欲飞的样子;但随着艾二人的现身,却倏地一下,没入霓蕾的手中消失不见。

霓蕾最先睁开了眼睛,像是吓了一大跳的样子:

“啊?我怎么会在这里?嗯,姐姐?艾大哥,你们怎么也在这里啊?”

霓芸也随之清醒过来,脸上微红的离开艾的怀抱,俏声责问道:

“还说呢,都是你,这么晚了,还偷偷的跑出来,害的我都担心死了;还好有艾大哥,才找到这里!快说说,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啊?”

霓蕾扑闪了几下圆圆的大眼睛,仿佛也有些迷茫的样子:

“嗯,我也不知道呀。我睡下去之后,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有人一直在叫我的名字,然后好像做了个怪梦一样的,去爬一座很难很难爬的城堡,还有很多人一路上推我,不让我上去;哼,都给我赶走了。”

“城堡里,有只非常非常漂亮的五彩蝴蝶,真美啊,我感觉这就是召唤我的东西。”

“我好想抓住它,但怎么也抓不住,气死我了。最后,我急了,拼命的用力跳起来去抓它,却不小心掉下了悬崖,就在掉下去的那时候,天边忽然有一道可怕的蓝色闪电,好可怕,仿佛把天都劈开了。然后,然后,我就醒了,就站在这里了。”

“啊,那只蝴蝶呢?”

霓蕾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手中空空的,但掌心处,不知如何多了只彩色蝴蝶的图案,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下栩栩如生。

“咦,怎么到我手心里去了?”

霓蕾放下法杖,伸出右手食指,去触摸这个图案;就在指尖刚刚接触到蝴蝶的时候,彩光一闪,左手上突然浮现出一本古朴的图书,书页上镂刻着神秘的五彩符文。

“这,这是什么?”

霓蕾吓了一跳,喃喃道。

“去问一下这里的主人吧,我想她应该知道些什么的。”

一旁的艾淡淡的开口了。

三人走出这间小小的石室时,艾回头望去,发现这里就是古堡最高处的那个望楼,只是并没有什么通往外面的平台,自然也没有什么月亮。

只是,原本通向那个不存在的平台的那里,多了扇厚重古旧的木门,门上刻着些仿佛信手涂鸦似地符号和花纹,但在艾的锐目之下,却发现,隐藏于其中的某些纹路隐隐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此时天仍然未亮,燃了一夜的壁油灯却已经黯淡了不少,廊道内显得甚是幽森。

三人轻手轻脚地沿着旋梯走了下来,正踌躇着主人此时应仍在熟睡,似乎不是上门拜访的好时机;刚走下二楼的时候,廊道口却已有一人隐身在拐角的黑影里。

走在前方的霓芸淬不及防下吓了一跳,才欲呼喊时,却发现来人是这座古堡的老管家。

第二百零八章 魔法圣物

老管家好像早就在等着众人,见到几人,只是躬了躬身,说道:

“两位小姐起来了?夫人请两位到她的书房一晤。”

“啊,是你呀,老管家!嗯?夫人?请我们去见她?夫人她已经起来了吗?”

“是的,几位这边请。”

底楼的大书房内,坦罗斯伯爵夫人半躺在宽大的软椅上,身上覆着厚厚的狐裘,似在看着一封书信的样子。桌前的几案上放着一杯香茶,清香袅袅。

霓芸深深弯腰行礼,正要开口的时候,霓蕾性急,忍不住踏上一步,抢先说道:

“抱歉打扰了夫人您的休息,只是,有件事,想向您请教。。。”

伯爵夫人并未抬头,轻描淡写地说道:

“是你手上的那本书吗?”

“是的,夫人,您知道啦?这本书是我。。。”

“你不必问我,这本书,本来就是你塞恩斯家放在我们这里的,坦罗斯世代以来不过是这本书的保管者。”

“”只不过,几百年前,也没什么人来取,倒是这几年有些人过来,可惜没有谁能够将它取走的;你小小年纪,居然可以拿走此书,还真出乎我的意料,看来你爷爷信上说,你的魔法天赋百年罕见,倒也没有说错。”

“这样也好,坦罗斯家族也算是完成了任务了。至于这本书是什么来历,有什么用处,你还是回去问你爷爷吧,我是一无所知的。”

“啊?”

霓蕾愣在那里,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霓芸也是一脸惊诧莫名的样子。

从书房退出后,霓蕾一脸气鼓鼓的样子:

“爷爷在搞什么鬼啊,神神秘秘的,怪不得要我们一定要到这里来一趟呢;不行,我这就去问苏亚雷叔叔,他和爷爷熟,见识又广博,或许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霓蕾风风火火地闯进苏亚雷的房间时,这个资深的冒险者仍是宿醉未醒的样子,躺在床上,鼾声不断。

霓蕾不管不顾,又摇又喊,将苏亚雷硬是从梦中叫醒,将身后忙忙跟过来的霓芸也气得笑了起来。



听着霓蕾唧唧呱呱如竹筒倒豆子般,将晚上几人经历的事情一一说出,刚听上去时尚有些迷糊的苏亚雷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让霓蕾将那本古书再次显示出来,低下头,看了半饷,又凝神思索了良久,才开口说道:

“应该是了,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就是这本书了。”

“苏亚雷叔叔,不要打哑谜了,快说啊,这是什么书呀?”

“听说过上古三大神弓吗?其实从古至今,可以称的上神器的弓绝不止三把;但可惜,现在是剑术的时代,大多数人只知道神器级的名剑,以至于不少上古神器都湮没无名了;魔法神器也是如此。只有少数的上古魔法神物之名才得以流传下来。。。”

“我想,这本书就是和三大神弓对应的三大魔法圣物里,排在第三位的‘阿尔涅莉斯之书’了。”

“神器?魔法圣物?‘阿尔涅莉斯之书’?是真的吗?苏亚雷叔叔你可不要骗我哦!”

苏亚雷佯装生气道:

“不相信我?苏叔叔说来也是有五十来年冒险经历的人了,神器圣物也见识过不少,怎么可能认错!”

“哈哈,开玩笑,苏叔叔可没机会见过什么神器,说实话吧,你把这本书翻到第二页,底下那行特别的符文就是波旁古文字‘希蒂阿尔涅莉斯’的意思。幸好你苏叔叔还识得一些波旁古文字。”

“是吗?您不会看错吧?要是真的是神器的话,我的爷爷,噢,不,我的祖先为什么不自己使用呀,却要放在这里?”

“不会有错的,‘阿尔涅莉斯’之书又称‘疯狂之书’,我记得是波旁后期一个女魔法师希蒂阿尔涅莉斯的,上面记载了她穷其一生所创造的独特魔法。”

“阿尔涅莉斯可以说是自古以来最天才的女魔法师,她的魔法思维是最诡异,奇特甚至疯狂的,但据说又是最不实用的;这本书诞世以来,之后得到此书的大魔法师们无一不赞叹其前无古人的特异想法,但同时也都评论说,没有什么正常人会使用甚至理解书上的魔法。”

“我是个剑士,魔法是一窍不通的,但也听说过这本书虽然名气极大,实用价值却不是太高的;你塞恩斯家族几百年前权倾天下,加上和魔法师协会不睦,一向不喜欢魔法,估计得到这本书之后,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只是作为一个收藏品罢了。这些年想起来,要用这本书,但神物有灵,不是什么人都能被其认可的。”

“你的魔法天赋出众,又是个女孩子,看来正好符合这本书的条件了,你爷爷叫你来这里,倒也早有预谋。”

“是真的吗,我有魔法神器了吗?”

霓蕾一脸呆呆的,口中反复喃喃着,将手中的古书翻来覆去地看着。

倒是霓芸满心欢喜地说道:

“恭喜你呀,小妹!这可是上古魔法神器噢,姐姐好羡慕你!”

“可是,可是,姐姐,我好像看不懂这本书呢?”

“没关系,慢慢看好了,又不着急,以你的魔法天赋一定能看懂的。”

“是哦。”霓蕾忙忙地应了一声,也不管身处何地,急不可待地打开厚厚的书页,仔细地看了起来。

霓芸不得不笑着将霓蕾拖往室外去,一边点头向苏亚雷致谢。

艾随着两女退出,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身问道:

“苏老伯,另两件魔法圣物是什么?”

苏亚雷舒适地躺回床上,懒懒地应道:

“第二件便是云奚国王子手中的,那个鼎鼎大名的‘自然之心’了,他能晋身传奇,被称为有史以来最强的元素魔法师,据说有一半的功劳,都是靠这块自然之心;至于排名第一的那件圣物,好像是叫什么‘怨念之袍’的,不过,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听说过它的下落了。”

“自然之心,怨念之袍?”艾低低地重复了一遍:

“多谢了。”

随后走了出去。

前方的走廊里,两个女子正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以艾的而立,自然听了个一清二楚。

“姐姐,你刚才在上面和艾大哥好亲热哦。”

“胡,胡说,哪有啊;艾大哥和我那时急着想救你呢,哪有亲热啊!”

“嘻嘻,姐姐,你可瞒不了我哦,刚才我们三个人在幻境里的一切都清清楚楚记录在这本书里了呢。。。”

“骗人,我才不信,快给我看。”

“我才不骗人呢,就在第一页里,连说话的声音都有,要不要我把姐姐你最后说的话重复一遍呀?”

看着两女打打闹闹地消失在拐角处,不知如何,一丝微甜的感觉在艾心头浮现。

这样的感觉,艾陌生已久。

前方的大地逐渐平整起来,虽然仍是高原,但除了天际的巍峨雪山外,看不见太多嶙峋的高山。

马车踏上了一个平缓的小丘,在落日的余晖下,地平线上那座雄城更是显得气象万千,一如背景中,亘古不变的圣山。

“啊!”

霓芸霓蕾姐妹从马车内探出头来,呆呆地望着前方,第一次见到这么伟岸的雄城的二人不由得惊叹出声,眼中满是震慑赞慕之色。

艾同样默默地看着前方那座熟悉而又陌生的的名城,良久无语。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又再次回到这里,当初匆匆逃离的时候,还以为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了。

虽然看上去,那座伟大的城市就在眼前,但直到天完全黑的时候,前方城中的灿烂灯火仍只是遥遥在望。

一行人就近选了家旅店安歇下来,准备第二天趁早入城。

第二百零九章 入城

毕竟是圣城,城外近郊处的小旅馆虽然规模不大,依然颇为干净精致,晚饭也颇为可口;只是价格也自不菲。

几人行路辛苦,用完晚餐后便就各自安歇了。

夜深,艾却独自站在小院里,仰望着天上的疏淡星空,似有所思的样子。良久,似是有了决定,起步往苏亚雷的房内走去。

他一直未能完全看透这个中年人。苏亚雷这人的实力并不是最顶级,可却有着常人难及的见识和阅历;想必当年也是大有故事的人吧?或许他能够帮助解决艾的问题?

“吱呀”一声,房门无风自开,苏亚雷淡淡的声音传了出来:

“怎么,睡不着,想找老头子喝杯酒?”

“苏老伯,可有什么方法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外貌,让别人认不出来的吗?”

艾并不绕圈子,他知道在这个中年人面前最好还是直来直去。

苏亚雷闻言并未露出吃惊的表情,只是看着艾,片刻后,揶揄一笑道:

“哈哈,除了那罕见的黑色头发和眼睛,你倒也不算是那种帅的让人难忘的人呢,接着,小瓶里的是特制的金槿花汁,涂在头发上可以改变颜色;另外,我在京城的冒险工会里存有些小玩意儿,也可以帮到你的,拿着这个铜牌去那里便可以了。”

艾默不作声地接过苏亚雷递过的东西,道了声谢,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苏亚雷的声音淡淡传来:

“希望你要隐瞒的对象不是圣域。。。外表容易变化,但内在的气质和神韵是很难瞒过圣域级别的高手的。”

第二天清晨,马车早早地驶出了旅馆,沿着宽阔的大道向西城门方向行去。

虽然天只是刚刚亮,道路上已是人来车往,络绎不绝。

不时有金碧辉煌的豪华马车在成群鲜衣怒马的骑士簇拥下疾驰而过,像苏亚雷这样的平常马车便得避往道左相让,速度总也快不起来。

坐在御者座旁的艾今天披着件宽大的披风,低低的风帽下露出些最常见的深褐色头发;似是畏惧严冬的寒风般地紧紧裹在披风里,毫不起眼的样子。

等到到得高大的门关前,守门的戍卫军上来盘问,苏亚雷早有准备,递上封敲有金色纹章的信函,戍卫军并未打开信函,只是略略审视了下纹章的式样,便就点头放行了。

马车沿着宽阔平整的雷神大街往圣京中心缓缓驶去,或许是一年之末佳节将近的缘故,街道上热闹非凡,满是华服盛装的绅士淑女,酒榭赌坊里依旧人头涌动。丝毫看不出刚刚经历过一场巨大的动荡。

想来城对面的曲江坊里,烟花雾柳也不会因严寒而稍有逊色吧。

身后,两对美丽的大眼睛显然是给这座大陆上最繁华的城市震慑到了。

一路上,霓蕾的惊叹声此起彼伏;而霓芸开始时也差不多,到得后来,反倒沉默了下来,脸上的神色似是沉思,似是失落。

大约一个多小时之后,马车来到了城中心广场处,在一幢五层的石塔状建筑前停了下来。

石塔形制古朴,最底下的那层大门顶上铭刻着一根法杖形的图案,杖头是用五颗不同颜色的宝石勾勒出来的一个五芒星,代表着天地间的五种基本元素,正是有着数千年历史的魔法师工会总部。

艾细看下,发现图案与上次来的时候不同了,镶嵌的五颗宝石不再黯淡无光,而是散发着夺目的五彩光芒;不知道是擦拭过了,还是换过了新的宝石。

将同样那封信函交到守门的护卫手中后,不久,紧闭的大门完全打开,从内走出七八个身穿法袍的男子。为首的那个满头淡银色的长发,脸色苍白,正是艾认识的熟人,杜尔魔法师。

只不过他今天换上了件象征着大魔法师身份的绣金法袍。

“圣女大人终于驾到,我可是等得心都焦了呢。”

杜尔脸上堆着笑容,一对细小的眼神却仍然阴沉沉的紧盯着前方,似要将前方马车走下的人看个通透。

霓芸早也已从马车上下来,屈腰行礼,柔声说道:

“不敢有劳杜尔会长出迎,路途遥远,积雪难行,霓芸来晚了,倒让会长记挂了。对了,这是爷爷托我带给会长大人的印符。”

“哈哈,老教皇果是信人。圣女大人远来辛苦,快请先到会内小坐休息片刻,再谈其他的事。”

几人随着杜尔拾阶而上,进入大门。门后是极其深远阔大的长廊,廊道两侧布满了各扇形制各异,刻着神秘符文的石门,仿佛是个极大迷宫。

艾心下方才有些诧异,只见走在前方的杜尔口中微吟几句,刺目的白光随之亮起,眼前的场景陡然闪动幻变起来。

等得白光散去,众人已经来到了一间巨大空阔的高厅之中,地面和四壁都是用如同晶石般光洁的完整石料砌成,看不出任何拼接的缝隙。如镜般的地面上,刻着个巨大的五芒星图案,五角处分别放着一张晶石座椅,分红,黑,白,青,黄五色,正对应着五种元素之力。

杜尔在上手的红色晶石椅上坐了下来,其余的几人都只是站在他的身后,并不落座。几个侍女模样的人奉上香茶给坐在白色椅子上的霓芸和身边的霓蕾,艾等人。

杜尔开口道:

“刚才门口的小小幻术不是卖弄,而是这里自古便设下的东西。以圣女的眼力,自然不会在意吧;几位,请先尝尝这梦萝香茶,虽然不是什么上品名茶,但却是产自南荒今年的新茶,在北方也算是少见的了。”

说毕,杜尔便沉默下去,仿佛别有心思的样子;初到此地的霓芸显得有些拘谨,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微微低着头,脸上努力保持着一开始的笑容。

倒是霓蕾瞪大着眼睛,颇感兴趣的来回扫视着在杜尔及其身后几人。

半饷,杜尔才继续开口,声音颇有些感慨:

“三十年前我曾有幸拜见过塞恩斯大人,其后,也一直得到他的指导。本次原本想借这个机会请大人入京的,不想倒是圣女亲临;看来圣女您已得大人神术真传了吧?”

“爷爷说他老了,经不得长途跋涉之苦了;不过爷爷特地吩咐过,让我到京里之后凡事多要向您求教的。”

“哈哈,塞恩斯大人客气了,以圣女大人的名声,在京里恢复父神的荣光必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说起长途跋涉,倒是我疏忽了,圣女远途而来,必定累了吧,我已经特地收拾出一套清净的别院,就在此地附近,圣女不妨先休息几日,待洗去旅途劳累后我再带圣女游览京城如何?”

杜尔话锋一转,竟说出了谢客的话。

霓芸微微怔了怔,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下点头谢过,起身随着杜尔的手下往外走去。

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剩下杜尔一人,独自默坐。

片刻后,他冷冷地说道:“既然都来了,那就出来吧。”

左右晶石壁如水波般晃动起来,从中各自走出个人影来。左边的那个一身冰青色的法师袍,绣着和杜尔同样的金纹,浑身散发出冰寒的气息。而右侧的那个则是浑身黑色的斗篷,身体模模糊糊的,似有一层黑雾笼罩着。

两人现身后,各自选了把晶椅坐下,脸面都覆在斗篷帽檐下,看不清楚,但从身上传来的气息,居然都是和杜尔不相上下的大魔法师。

“人已经来了,你们说说怎么处理吧?”

杜尔扫视了一遍身侧的两位大魔法师,淡淡问道。

“这是我看到的最好笑的事情了,”

左侧青色法袍的那个人抢先发话,听声音,竟然是个女子,但嗓音苍老,看来不年轻了。

“巴巴的去请人来,半途又后悔了,派人去暗杀,居然连两个小姑娘都杀不死,哈哈,真是笑死人了;维尔特,你这么无能,还是早点引退,省的丢了魔法师的脸。”

叫维尔特的那个黑衣法师嘎嘎冷笑着回应,声音沙哑刺耳:

“这不可能,我派去的是黑暗镰刀的山伯纳,黑魔法的大师,单打独斗的话,这里也没有一个人有把握赢过他的,不可能杀不死一个小妞的,我怀疑这里另有隐情!”

杜尔插入道:

“应该没错,我可以感觉到那个女孩身上的气息,绝对是塞恩斯家族独有的神术;不过,除了她之外,那个小女孩霓蕾的身上也有着奇怪的魔法波动,我却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有些古怪。”

“嘿嘿,会长大人,”

青袍女子说道:“维尔特是在怀疑我动手脚呢?”

“怎么,心虚了吗?当初便就是你强烈反对派人暗杀,一定是你反对不成后暗中下手破坏,要不然山伯纳没可能失手的。”

黑衣人刺耳的声音响起。

“维尔特,你还真是笨的可以,这段时间本夫人可就在京城,那里也没去的;况且你说了,我也未必是山伯纳的对手的。要是随便派个人通风报信就能阻止山伯纳,那这个什么黑暗镰刀的杀神也太没用了吧?”

第二百十章 召见

黑衣人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而那个青袍女子则乘胜追击:

“别忘了,塞恩斯家族虽然现在没落,怎么说,也是传承上万年的当年大陆第一家族;老塞恩斯除了神术外,据说还精通占星术,估计对你们的小把戏早有准备了;哼,我早就提醒你们不要轻举妄动的,现在好了吧?”

杜尔轻咳一声,打断了意犹未尽,滔滔不绝的青袍女:

“让你们两个来,不是互相指责的。现在的关键是,人已经到了京里,我们该如何对付?”

黑衣人脸色一沉,狠声道:

“有什么好想的,一不做,二不休,让我亲自出手去了结了这件事;人已经落在我们手心里了,还怕她翻出天去不成!”

青袍女不等他说完,便啧啧连声地嘲弄道:

“说你笨,你还真是笨,不会是修炼魔法把脑子练傻了吧?在这里出手,明眼人都知道是我们动的手,你敢承担杀死塞恩斯圣女的罪名?连当年凯尼恩大帝都不敢呢。况且,山伯纳也失手了,你又比他强多少?”

黑衣人似乎对女子的冷嘲热讽不甚在意,只是冷冷笑道:

“难道便就任这个什么圣女在京里展示她的神术不成?”

“为什么不行?当初我们本就计划好的,将塞恩斯家族绑到我们公会上来,借他们的影响力,扩展我们魔法师的实力;难道在京里我们还怕被这个小女孩喧宾夺主不成?”

“妇人之见!现在亚瑟大权在握,无人可以抗衡,多少人想靠着这颗大树上位?我们本就不算是他的心腹,好不容易趁这次雷诺的事情,有了投靠的机会,若是让他知道我们私下里拉拢教会,扩张势力,只怕自取其祸!”

“哼,你去当你的走狗好了,我可不屑对那些粗鄙的武夫低声下气的!亚瑟那个家伙谨慎得很,他上位本来就不怎么名正言顺,不敢拿我们怎样的!何况,想要重振魔法的光辉怎么能不担风险呢。”

两人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杜尔终于发话了:

“好了,你们也不用再吵了。我想过了,这个圣女是把双刃剑,固然不能在这里杀了她,要借用其力,又怕会伤到自己;暂时先冷处理吧,我会让人守住她的寓所,同时吩咐下去,不得泄漏她的消息,等到局势明朗之后,再决定如何做吧。”

说毕,杜尔站起身来,正欲往外走去的时候,晶壁再次晃动了起来,一个身穿普通法师法袍的男子匆匆走了进来,也顾不上行礼,抖抖颤颤地说道:

“不,不好了,会长大人,有人来访!”

“慌什么,有人来访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杜尔脸色不愉。

“是,不,会长大人,来的是古,古狄大人!”

“什么,古狄,圣骑士长古狄?”

杜尔身子一颤,从不离手的法杖叮地一声掉落在地上,却仿若不知,下意识地看向维尔特和那个青袍女子。

三人对视,互相看见的,却是同样惊慌疑惧的眼神。

魔法公会的大门口,一辆镶嵌着金色皇室徽章的豪华四驾马车停在那里,周围围着群威风凛凛的骑士;为首的那个骑士,胯下高大的圣雪龙驹,身上是闪动着丝丝银光的银辉圣甲。

匆匆赶来的杜尔三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面,却总感觉下方的骑士看过来的眼神是往下俯视着的。

似乎在三人的感觉中,那个站在阶下的骑士比身后的高塔更为伟岸。

杜尔满脸堆笑着迎下台阶:

“古狄大人,什么事要劳动您大驾光临啊?”

骑士并未跳下马来,只是露出个淡淡的笑意:

“杜尔会长,哦,工会的三位长老都在啊,那就好了;听说塞恩斯的圣女入京了,奉摄政王后之命,召圣女入宫觐见。”

“摄政王后?召圣女入宫觐见?”

杜尔闻言愣在那里,一时张口结舌地,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杜尔大师有什么问题吗?”

“哪,哪里,圣女也是刚到这里,王后马上见召,可谓无上荣宠,我这就遣人去通知圣女。”

杜尔毕竟是一会之长,震惊之后,马上恢复了冷静。

“不必了,王后陛下仍在宫中等着,我一起过去好了。”

“是是,古狄大人,这边请。”

霓芸几人被安排在城中心广场后街,一座独居的幽静小楼内。古狄和杜尔一行人赶到的时候,霓芸姐妹正兴奋地检视这这幢带着个小小京式庭园的精致小屋。

“摄政王后召见我?”

乍闻杜尔等人的来意,霓芸不由得手足无措,呆立在院中。

“没错,王后陛下特请圣女入宫小叙,马车已经在院外等着了;但仅限圣女您一人,其他的人未蒙召见,不得入宫。”

古狄踏前一步,双目如电般审视着眼前女孩的柔弱娇容,脸上虽然带着笑,其威势和语气却是不容他人质疑。

霓芸似是受了惊吓般地小退半步,求助的眼神不由得朝艾望来。

艾眉头微皱,正欲踏前说话的时候,身旁有人伸手拖住了他,苏亚雷笑呵呵地上前一步,行礼说道:

“王后陛下召见,是圣女的荣幸,我等草民当然不敢奢望入宫;圣女由圣骑士大人护送,安全自然是毫无问题的。”

“如此甚好。”古狄当先往院外走去,全程并未转过头来,朝艾或是苏亚雷的方向瞥过一眼。

艾站在院落之中,看着载着霓芸的豪华马车在一众骑士的护卫下逐渐消失在远处,心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浮现。

似有点心焦,又似有点无力。

以前他从未曾有过这种感觉,即使是面对强大至无可战胜的敌人;因为他从不在意任何得失,包括生死。

不过,他现在显然已不能了无牵挂。

身旁霓蕾俏皮的声音响起:

“嗨,艾大哥,怎么啦,一脸忧心忡忡的,是不是在担心姐姐啊?”

艾收拾心情,脸上挤出平日里的淡淡笑容,应道:

“苏老伯说得没错,有圣骑士护卫,当然不会有问题的。我有些事,出去一次。”

艾走出院落的时候,不远处魔法工会的高塔内,从震惊里恢复过来的黑袍法师和青袍女子又在激烈的争吵着,互相指责是对方泄露了圣女的消息出去。

杜尔不发一言,坐在上手,脸色阴沉似冰。再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忍不住低声吼道:

“好了,都住嘴!”

手中突然腾起一团明黄刺目的火光,忽明忽暗,显示着主人愤怒的心情。

大厅内一时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杜尔才继续开言,听口气却冷静了许多:

“都不必忙着推卸责任了,圣女之事,我们自以为做的隐秘,但前后牵扯的人不在少数,从你们哪方泄露出去都不足为奇;也不必大惊小怪,为何圣女刚入京他们便得了消息。今日的京城已完全掌控在圣骑士团手上,稍有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他们的耳目的,何况工会这里鱼龙混杂。。。”

“不过,从古狄表情来看,不必太担心此事会触怒亚瑟,毕竟他还有用我们之处。”

维尔特不太相信地问道:

“只怕没有这么简单揭过去吧?古狄可是京里圣骑士团中仅次于亚瑟和天狼的人物,现在更是兼着戍卫军团长的职务,为了小小的一个圣女居然亲自出马,怕不是来警告我等的吧?”

“哼哼,若是只是警告我们不要私下动作的话,又何必劳动他,任何一个圣骑士便就够了,你只怕太高估我们的分量了吧?”

“他这次来,不过是要做一个姿态给圣女和教会,也给你们两个频频联络的躲在背后的那些人一个暗示,那就是,教会这张牌,已经归属圣骑士团了,别的人是没资格玩了。”

“不会吧?当年可是凯尼恩大帝一力驱逐教会的,圣骑士团只怕不会冒此大不韪吧?”

“哼,世事难料,亚瑟这个人可不是墨守成规的人物。”

“那,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办?”

青袍女子忍不住插入问道。

“现下还能怎么办?老老实实地配合亚瑟打这手牌吧。对了,你最好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免得惹祸上身。”

第二百十一章 冒险公会的客人

夏岸坊。

艾浑身紧裹在披风里,似缓实快地走过流浪之风酒馆。

虽然是严冬,但夏岸坊一如他离开的当日,街上依旧充斥着各式人等;不时有不怀好意的探查眼光从艾的身上扫过。

艾犹记得,当初便是在这座酒馆外,他被两个小混混跟梢,随后卷入一场暗夜屠杀之中。

如今看来,这里的小混混们依然活的滋润的很,只是头上的主子应该都换过了一批了吧。

一边想着,艾一边径自走进了斜对面,那幢门楣上镶嵌剑盾铜牌的破敝的小楼内。

这是艾第一次到京城里的冒险者公会里来。

小楼内颇为干净整洁,只是光线昏暗得很。

如艾预料的那般,公会里没什么人,四十来岁的掌柜,用一只手撑着头,在柜台后假寐。

艾走上前,在柜台上轻轻敲击了几下。掌柜的身体一晃,睁开眼,看见艾,马上堆起满脸的笑容:

“这位先生,你可是要来委托任务的?”

艾不语,只是从怀内取出当日苏亚雷交给自己的那枚铜牌,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身体明显一震,堆在脸上的市侩肤浅的表情顿时退去,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紧紧地盯着台上这枚小小的铜牌,片刻后,才压低声音道:

“原来是贵客临门,这里说话不便,请随我到里边来。”

起身,引着艾走入内进的一间密室中,随后,掌柜的恭谨地朝艾行了个礼:

“您这次来,有什么要我们效劳的吗?”

“只是来取回些以前放在这里的旧东西罢了。”

“好,您请随我来。”

掌柜的带着艾来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里。

这是间很狭小的房间,位于二楼尾部,没有窗户,只放了盏黯淡的晶石灯。

房内,只有一桌一椅,打扫的倒还颇为干净。但艾却嗅到了久远陈旧的气息,这里应该很久都没什么人来了。

掌柜的从屋角密门后取出个一尺见方的铁盒,放到桌上:

“这就是您要的东西了。”

随后,躬身退出了房间,掩上木门。

艾打量了房内四周半饷后,这才将铁盒取到手中。铁盒沉甸甸的颇有些分量。借着灯光细看,铁盒普普通通的,用手轻推,盒盖密封着,不知如何打开。

艾稍稍沉吟了片刻,将铁盒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随后取出那枚铜牌,嵌入铁盒底部唯一的圆形凹陷内,放进去,尺寸刚刚好。

左右试着旋转了铜牌一下,咯搭一声轻响,盒盖弹开了。

盒内不甚深,放着一个皮囊,几册古旧的羊皮卷,一柄小刀以及几枚不知是何来历的徽章。

艾先伸手取出了羊皮卷,想了想,又把它放下;随后,拿起连鞘小刀,拔刀出鞘。

短短的刀刃上闪着丝丝的血光,森寒之气让艾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虽然分辨不出小刀是什么材质锻制的,但显然绝非凡品。

放下小刀,艾随后逐一看了那几枚徽章,以他有限的知识,却认不得其中任何一枚。

最后,艾取出皮囊,解开扎住囊口的金丝绳,倒转囊口,将其中的东西倾倒在桌面上。

囊中是一面镜子,一枚如玉石般遍布纹理的碧绿叶片,最后是一团透明的犹如水团般的东西,倒在桌上后却也不散开流淌,只是化成扁扁的一片粘在桌面上。

艾伸出两根手指,将此物从桌上拈了起来,凑到灯前。

这片东西大小和人脸类似,细看下,甚至还能分辨出眼睛,鼻子和嘴部的轮廓,像是片稍稍厚了点的面膜。

“哦。”艾心中一动,明白了过来,随手将此物覆在了自己脸上。

取过镜子一照,果然,这片东西黏在脸上之后,完全看不出来本体,仿佛就是天生的皮肤一样,而且艾原本的有些苍白的肤色透过此物之后,看上去深了很多,几近古铜色。

伸手指在脸上捏了捏,脸上多出来的那层皮肤软软黏黏的,还有些流动着,似乎可以随意捏塑似地;而且,随着贴上微热的人脸,此物竟渐渐凝固了起来。

“原来如此。”

艾心下了然,趁此物刚贴上脸,仍然黏软流动的时候,可以随意改变脸上任何地方的轮廓和形状;直至凝固下来,变成另外一张脸了。

心下惊叹的时候,艾突然又想起一事,忙凑到镜子前细看,镜中,那遮住眼睛的那两片地方的薄膜显是特别处理过,极薄极薄,几乎看不出来,视力不受任何影响,甚至眼睑稍一用力,睫毛便能透膜而出,但艾原本黑如深夜的瞳孔,透过这两片薄膜后,居然也变了颜色,成为了有些妖异的紫色。

脸上的薄膜已经完全凝固了下来,艾想了想,眼神落在那片玉石般的树叶上,取了起来,入手是如冰般刺骨之冷。

将树叶贴在脸上,任寒意散发,果然,不片刻,脸上的那片东西再次溶解,化成了个水团状的透明物滚落下来。

这东西居然遇冷溶化,而遇热反而凝固。

这东西如此神奇,应该不全是天然形成的吧?必然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才打造得出来吧。

但无论多么神奇,单靠此物瞒过圣域以上高手的感识,仍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艾心下慨叹了一下,将水团,树叶和小镜放回囊内,塞入怀中。

随后,将盒内其余东西收拾好,放回原处,转身离开了房间。

走下楼梯的时候,拐角处工会掌柜的正陪着一个陌生男子迎面走来。

见到艾,掌柜的退后半步,让出通道,以示尊敬。

艾与那个陌生的男子擦肩而过。

男子约四五十岁,身材高大,穿着身普普通通的冒险者常见的武士服,经过艾身边时,两道冷电般的眼神朝艾扫过;一瞬间,艾不自觉地一凛,仿佛通体被看透了似地,背后的寒毛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但艾的脸色没有半点异常,仍是那副若有所思的平淡神情,脚步节奏也没有丝毫变化,似是毫无所觉地径自走下楼去。

望着艾消失的背影,陌生男子停下脚步,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狄克老伙计,那个人是谁?居然能进到这里的密地来?而且你好像对他十分恭谨的样子?”

“他是拿着工会至高客卿令牌来的;这是上任会长亲自发放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工会掌柜的低声应道。

“哦,至高客卿令牌?就我所知,这东西可不寻常,天下加起来也没有几块的,倒有些令人好奇了,老伙计,怎样?”

“别看我,你知道规矩的,工会至高客卿的秘密只有上任和现任会长才有资格知道,我可不方便为你打探什么的。”

男子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道:

“这人是个罕见的高手,甚至超越了一般的圣域。”

“奇怪的是,嗯,我确信今天应该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但不知怎地,这人却给我种熟悉的感觉,仿佛他和我本人,或是我这次来京的事情有着莫大的渊源似地。。。这种感觉还很强烈。”

男子的声音逐渐低沉缓慢了下去,但却充斥着种令人难以质疑的意味:

“我不要你私人为我打探什么,而是要通过老伙计你,发布一个私密的委托,派遣可靠的人手,发动全力,暗中打探此人的来历和下落,这不违反规矩吧?”

男子伸手从怀里取出一物,交到掌柜的眼前。

细看下,赫然是一枚和艾手中的铜牌形制一模一样的牌子。

“圣师把这个也给你啦?照理说我不能拒绝你的委托的,不过。。。”

掌柜的脸上仍有些犹豫的表情。

“老伙计,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照我的感觉,此人应该非我之敌,而是可能有助于我这次任务的人物。你不会信不过我的感觉吧?“

“好,既如此,看在圣师的份上,我就接受你的委托。”

屋外,艾脚步匆匆地在夏岸坊的大街小巷中疾行着。

他的身形没入一条偏僻无人的小巷,片刻后,从小巷的另一头出来时,已然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一头褐色的头发,脸上颧骨高高隆起,鼻梁有些鹰勾,眼中闪着阴阴的紫芒;身上则换上了才从前街买来的月白色武士服。

七拐八绕下,艾竟然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拐进了斜对面的‘流浪之风’酒馆。

捡了个靠窗的坐头坐下,端起麦酒饮着,眼神却透过窗外,看着对角那幢工会小楼;妖异的紫色双瞳中露出深思的神色。

刚才那个男人,虽然只是擦身而过的一瞥,就让感觉敏锐无比的艾意识到罕见的危险。

什么时候,冒险者工会里有了这么可怕的高手出没?

这倒还罢了,匆匆一瞥间,男子却给艾留下了种奇怪的熟悉感觉。

现在定下心,细细想来,该是那人身上尽力压抑着,却仍然流露出的,那种若有若无的高高在上的威势。

艾凝神,在脑海中细细思索。

对了,圣骑士,在圣骑士如文森特,古狄身上,艾也见识过同样的威势;虽然细微处有些差别,但那种睥靡纵横,蔑视一切的高傲本质却是一般无二。

“圣骑士吗?冲着我来的?”

艾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窗外,那幢小楼门内陆续走出几个看似普通,但落在艾眼中却显得十分精悍的人物,出门后,几人分散开,到街边巷尾询问着什么,之后便消失在夏岸坊的人群之中去了。

独坐酒馆一角的艾眼神益发冷了起来。

第二百十二章 枫羽来访

当艾回到一行人暂住的小院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抬头望去,星星点点的星光点缀在深邃悠远的空中,让冬夜显得益发的寒冷。

悄无声息地跃入庭园中,艾静静站立了一会儿,周围百步内的动静毫无遗漏地传入他的耳内。

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艾这才举步,踏入黑漆漆的小楼内。

“嚓”地一声,楼上那间屋内的灯光忽地亮了起来,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艾大哥,是你回来了吗?”

“是。”

霓蕾娇俏的身影在楼梯处显现出来:

“姐姐她还没有回来,这么晚了,我有些担心。”

“哦?她还没有回来?”

艾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舒展开来,对着霓蕾笑了笑:

“放心好了,应该不会有事的,你去睡觉吧;我到外面看看。”

直到快午夜的时候,马车的声音才在小院门口响起。

随后,霓芸夹着一阵香风疾走过庭院,敲开了霓蕾的房间:

“妹妹,你还没睡吧?”

“啊,姐姐你回来啦?”

“是呀。”灯火下,霓芸的脸红红的,大大的眼睛晶亮晶亮,仿若随意似地在小小的房内来了个轻巧的狐步转圈,裙裾轻扬,显示出主人此刻兴奋激动的心情。

“小妹,我好开心呀!王宫真的好大好美,仿佛整个是宝石装饰成的,没去过的人,绝不会想到有多么美!还有,那些我从来也没见过的各地敬献的美食;”

“对了,摄政王后殿下很和蔼可亲的,一点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殿下她还请了宫廷舞师,当场教我跳舞呢!小妹,你要是和我在一起那就好了。。。”

霓芸兴奋的心情显然传染到了霓蕾,两姐妹唧唧咯咯地笑着聊了会今天王宫的见闻之后,霓蕾突然脸色一变,叫道:

“姐姐,艾大哥也没睡,担心你,在外面守着呢。”

“啊,是吗?”霓芸恍然猛醒,随后急匆匆地转身出了房间。

艾静静站立在漆黑的庭园角落里,看着玉人一阵风似地冲入自己的怀里,娇喘细细地说道:

“艾大哥,是我不好,这么晚才回来,让你担心了呢。”

闻着鼻尖传来熟悉的香气,搂着手中温热柔软的娇躯,艾只是淡淡一笑:

“没什么,你开心便好。”

星光下霓芸美丽的大眼睛闪烁着迷人的五彩光芒,不顾身后霓蕾注视的目光,突地在艾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后挣开艾的怀抱,往后跑去,咯咯的笑声传了过来:

“艾大哥,我今天真的很开心呢。”

剩下艾一人,独自站在寒夜星空下,脸上的表情有些痴迷。

小楼上的灯火照射过来,将他孤单的身影拖得长长的。

第二天,或许是太晚睡的缘故,直到快中午的时候,霓芸才从房内走了出来,披着袭白色的锦袍,一副新睡初醒的美态。

苏亚雷正躺在门廊的软椅上,身旁煮着壶清茶,悠然自得。

“早呀,苏叔叔,我妹妹和艾大哥呢?”

霓芸仿佛仍未睡醒,伸了个诱人的懒腰,慵慵地说道。

“现在可不早了哦,你妹妹一早就起来了,拉着艾那个小子在后院试验她新学来的古怪魔法呢。”

正在这时,小院门外,有人拖长着声音叫道:

“塞恩斯小姐在吗,我家主人,休缇枫羽公爵大人特来拜访!”

“啊?枫羽公爵?是他?”

霓芸闻声愣在那里,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手足无措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朝苏亚雷说道:

“苏叔叔,帮我拖延些时间好吗,我要上去梳洗一下,这样出去太失礼了。”

说毕,急匆匆地奔回楼上去了。

等到她梳洗穿戴整齐下来时,苏亚雷仍然坐在躺椅上悠然地饮着茶,门廊外却站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霓蕾。

小女孩左手叉腰,右手握着法杖,配上瞪得圆圆的眼睛和刻意装出的凶巴巴的样子,仿佛要随时将杖头那团小小的火球发射出去一样。

“嘿,你,你是谁呀?为什么要见我姐姐?”

被拦住的是一个身材高挑,脸容俊美无俦的男子。男子是孤身一人,随从和武士仍站在庭园门外,并未跟随进来。

这男子一身淡青的素袍,齐肩的金发随意飘散下来,深邃的双眸如天空般湛蓝,正是久违的枫羽大公爵。

闻言,枫羽露出一丝可以迷死任何女子的微笑,轻松地说道:

“是霓蕾小姐吗?听你姐姐说,你是个天才的小魔法师,果然不错。”

“什么小魔法师!噢,别想套近乎,我可不认识你,我姐姐也未必认识你呢。”

“小妹,不得无礼,这位是休缇大公爵。”

霓芸几步赶了上来,朝枫羽屈膝行了个礼,柔声道:“公爵大人,您大驾光临,霓芸未能远迎,真是失礼了。”

枫羽洒然回礼说道:

“昨晚王宫虽只是匆匆一晤,霓芸小姐您的绝世风姿却已令我过目难忘;今早路过此地时,忍不住进来探访,实在有些冒昧了。”

轻拍双手,庭园外的随从走进来,捧上一篮紫色的冰晶玫瑰。

这种在冬天之中仍能盛开的异种玫瑰显然是新摘采下来的,花瓣上仍留有今晨的寒霜。

枫羽从花束上取下那张同样淡紫色的绣笺,轻轻递给霓芸,含笑道:

“明日午后,鄙人城外的庄园内有一个小小的舞会,京城的名流多有出席;希望到时能见到霓芸小姐的大驾。”

随后,枫羽优雅地躬身行礼,转身往外走去。留下霓芸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手捧着那张绣笺。

身旁的霓蕾忍不住问道:

“姐姐,这人到底是谁啊?自说自话的跑过来,说了不到几句话又马上走开,还真是奇怪呢。”

“小妹,他,他就是那个著名的郁金香大公爵呢。天哪,郁金香大公爵邀请我去参加舞会,我该是去还是不去呢?”

霓蕾恍然道:

“原来是那个有名的花花公子啊,那有什么好想呢?自然是不去咯。”

“不行,我得好好想想。”

霓芸愣了片刻,显然是没料到妹妹如此直接的回答;随后,转身返回楼上去了。

枫羽快要走出小院的时候,艾才匆匆从庭园一角现身,见到枫羽,往后退了半步,让出通道。

而枫羽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径自走出院外,脸上并未露出任何异常的模样。

跨上停泊在巷口的马车上时,枫羽这才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看着小院的方向:

“这里倒是有几个有趣的人呢。”

突地笑意敛去,

“不对,有一个人。。。”

沉吟了片刻,最后却只是挥了挥手,吩咐马车启动,驶离。

小院里,霓蕾却瞪大着眼睛,看着艾:

“艾大哥,是你吗?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么个样子?”

艾站在那里,褐色的头发,高高的颧骨下两颗闪着紫光的眼睛。听到霓蕾一口叫出自己,眉头皱了皱:

“你能认的我吗?”

霓蕾犹豫着说道:

“你的相貌变得好厉害哦,可是不知怎地,我仍然感觉到是你。。。”

旋又兴奋地接着说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之术吗?真的好神奇噢,可是,艾大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让我猜猜?对了,你是想瞒过什么纠缠你的人?或是躲避厉害的仇家?”

艾一笑,对小女孩的猜测不予置评,只淡淡道:

“连你也没瞒过,看来这易容术不怎么成功的样子。”

朝院门外枫羽消失的地方扫了一眼,便朝门廊内走去。

“等等,艾大哥。”

艾刚刚要走入门廊的时候,霓蕾的声音从后门传了过来,“或许,我有办法可以帮你的。”

第二百十三章 别院午会

“哦?”艾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似信非信:“怎么帮”

“我记得阿尔涅莉斯之书上,记载着一个特别的魔法,不但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外貌,甚至可以改变人的气质。”

霓蕾手中五彩光芒一闪,那本古朴的书再次浮现,而小女孩则闭起了双眼,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对了,就在这里。艾大哥,你不要动喔。”

霓蕾紧闭着双眼,口中唧唧咯咯地念着些没人听得懂的深奥咒语,手中捧着的书五彩光芒随之大放。

等到霓蕾发出的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在空中,五彩的光芒忽然幻化成一只巨手,缓缓飘起,悬在霓蕾头顶,随后朝下虚抓一下,一团淡淡的白色光团从霓蕾身上浮起,落入巨手之中。巨手随之朝艾的方向轻推,光团飘飘荡荡地朝艾飞去,随后没入艾的体内,消失不见。

艾只是看着霓蕾做这一切,身体却没有移动半步,直至光团在自己身体里消没。

“完了吗?”

全程他并未感到有任何的异样。

五彩光芒敛去,还原成一本古书,随后隐入霓蕾手中。

女孩睁开眼,脸色有些苍白的样子,神色却兴奋无比,盯着艾上下看了好久。

明媚的阳光下,可以看出艾的外貌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线条轮廓柔和了一些,但整个人却看上去年轻了几岁似地,阳光了不少,不复以前一副冷漠寡合的样子。

“艾大哥,你看上去年纪变小了哦。姐姐现在看到你,肯定认不出来你了,是不是呀,苏亚雷叔叔?”

看着软椅上苏亚雷目射奇光地看着自己,艾开始觉得霓蕾应该没有骗自己,摇了摇头,道:

“我进屋照照镜子去。”

苏亚雷叫住雀跃着欲跟着进去的霓蕾,问道:

“这还真是神奇的魔法呢?不过,苏叔叔虽然对魔法所知不多,但却明白越是神奇的法术,使用者付出的代价越是大,可以跟我说说吗?”

“不用担心,苏叔叔;照这本书的记载,这只是个小魔法;当初阿尔涅莉斯设计这个魔法的初衷,是想借用别人的生命力,好让自己容颜永驻,但最后只想出了将自己的生命力转嫁到别人身上的办法,不过作为副作用,这个魔法却能很大程度上改变一个人的相貌和气质呢。”

“生命力的转嫁?”

苏亚雷脸色变得凝重。

“只是临时的转嫁啦,我随时都可以收回的,在转嫁和收回过程中,会有些生命力的流失;只是一点点啦,最多不过十几天的生命。”

“艾大哥要改变容貌,我想,是为了躲避某些仇家吧,他冒这样的风险,是为了保护姐姐和我的,我怎也要帮他。”

看着霓蕾追着艾去的身影,苏亚雷躺回软椅,抿了口茶,摇了摇头,叹道:

“损耗自己的生命,只是去帮别人改变容貌和气质,还真是无用又疯狂的魔法呢。”

浅紫色的冰晶玫瑰插在妆台上的银瓶之中,小屋中火炭烧的旺旺的,熏得每一片花瓣都完全舒展开来,娇美欲滴,仿佛艳极。

已经是第二天清晨,霓芸呆呆看着状台上的鲜花,镜中,同样娇艳的脸上却眉黛深锁,愁容不展。

霓蕾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站到她姐姐的身后,轻声咕哝了一句:

“这么大冬天的居然还有新鲜的花朵,真奇怪。咦,姐姐,你怎么啦?愁眉苦脸的,是在为要不要去下午的那个宴会发愁吗?”

“是呀。”霓芸一声轻叹。

“有什么好想的?自然是不去咯,那个什么郁金香公爵,我听说名声可差的很的。”

“那可是柯克伦家族的世袭大公爵,摄政王后殿下的侄子,亲自上门来邀请,算是给了我极大的面子了,不去不好的。”

“那里不好了?姐姐你可是塞恩斯家族的圣女,入京是来重振教会的辉煌的,和这些无聊的贵族公子哥儿们纠缠什么呀?我们还是照爷爷的吩咐,去拜会奥菲利大祭司吧。”

“古狄大人说,奥菲利大祭司前些日子观星,伤了元气,要修养一段时间才能见客呢。而且,想要重振教会的辉煌,便是大祭司在的话,只怕也离不开圣京里的贵族世家们的支持。。。难得摄政王后和休缇大公爵这么和善客气,正是摆在眼前的机会呢。”

“嗯,姐姐说得倒也有理,那,姐姐你都决定要去了,还犹豫什么呢?是不是担心那个郁金香公爵不怀好意吧?”

“乱讲!不许这么说休缇大人。姐姐是在头疼,在头疼今天下午穿什么衣服好呢?这可是真正的豪门聚会,前晚在王宫里,别说安米达王后,便是个小小的宫女,身上的衣服都是以前想也想不出来的华美;姐姐的衣服太简陋了,实在不好意思穿出门去,参加这样的宴会的。”

“啊,姐姐你在担心这个呀?衣服又什么要紧的,我不信京城里有比姐姐更美丽的女子!”

霓芸摇头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轻微的敲击声在房门上响起,苏亚雷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

“有人送东西来给霓芸小姐呢。”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走进来几个女子。

为头的是个宫装打扮,容颜清丽的年轻女子,身后是四个使女服侍的人,抬着两个看上去颇为沉重的金丝楠木箱子。

吩咐使女模样的人将箱子搁在屋角后,宫装女子挥退了余人,躬身,朝霓芸行了一礼:

“小女子名叫耶莉尔,是休缇公爵府的婢女;公爵大人担心圣女入京匆忙,没有带上足够的衣物,特地命小女子送来些替换的衣裙;这些都是公爵大人前晚王宫晚宴回府后,命京城里有名的成衣匠现做的,还请圣女莫嫌粗陋。”

“啊,休缇大人,他,他送衣服给我?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霓芸脸上红晕闪过,口中客气着,脚下却不由自主地朝屋角的箱子走去。

耶莉尔显然擅于察言观色,见状,马上打开箱子,逐一取出箱子中的衣物,为霓芸介绍:

“这件嵌绣云丝束腰细肩裙,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搭配这条垂珠项链最合适了;而这件重领缎绒曳地宫裙,可以配这件细腰金丝扣带,别有韵味;而这件雪狐肩裘,披在长裙外边,足以抵御寒风了。。。”

霓芸兴致勃勃地在耶莉尔的帮助下,一一试穿,耶莉尔又适时说道:

“婢子从小服侍公爵府的贵女,粗通妆饰之道;如果圣女看得上的话,公爵大人的意思,婢子可以留下来服侍圣女的。”

果然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近大半个时辰后,霓芸终于在耶莉尔的细心服侍下,梳妆打扮完毕。

一身华服,淡淡的粉妆,原本柔美无比的她此刻更多了种不可逼视的艳光。

霓芸正在镜前辗转来回,打量全新的自己的时候,一旁的霓蕾也不得不震惊地说道:

“姐姐,虽然我不喜欢这衣服,但,你真是太美了!不行,我得陪你一起去,这人这么殷勤,巴巴的送衣服来,自己又是个有名的大色狼,我可不放心姐姐你一个人去!”

耶莉尔仿佛没有听到霓蕾对自己主人的评价,只是低眉顺目地说道:

“这位是霓蕾小姐吗?主人也为您准备了两套衣服呢。”

“哼,我可不穿这人的衣服;我是个魔法师,我穿自己的法袍!”

翌日午后,盛装打扮的霓芸早早走出了小楼,去赴休缇的午茶会。

院门口,苏亚雷已经驾着马车等候在那里。

看着门口毫无华彩甚至有些简陋的马车,霓芸眼中闪过一丝踌躇之色,但还是在一旁霓蕾的催促下,矮身钻入了车厢内。

易容后的艾跃上御者副座的位置,身旁的苏亚雷瞄了一眼神态容貌完全变化了的艾,脸上的讶色一掠而过,却并未多说什么,轻喝一声,长鞭在空中抖出一朵鞭花,马车缓缓启动。

马车穿过熟悉的圣山大道,却出乎艾意料的,没有朝枫羽所在的近江坊驶去,而是一直向东,直至出了城门,才沿着小道向北面拐去。

又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绕过一个小小的山坡,前方树木掩映中出现了一片庄园。

这里便是休缇枫羽在京城内的别院,大陆上鼎鼎有名,号称集中着当世最高雅的艺术,最风流的贵族,最美丽的侍女的郁金香别院。

第二百十四章 名士风流

马车过了别院的大门,沿着院内曲折的碎石小径缓缓行进着。

虽然是严冬了,但小径两旁,都种植着四季长青的草木花树,看上去仍是郁郁葱葱的。

据说这别院内外,种植着上千种的郁金香,每当春天的时候,大片大片不同色泽的郁金香盛开,将这里装扮得犹如梦中的仙境一般。

再往前一段路,玲珑的山石间出现了一小段一小段的曲渠流泉,水声琤瑽不绝于耳,靠近了,甚至感觉有些热气迎面而来。

据说这山间有着天然的温泉,泉水终年不断,满溢后,沿着依地势而建的石渠缓缓流淌向外,应该就是说的这里了。

也因此,这里的气候要比外面温暖许多,便是在如此的严冬里,除了素来耐冬的冰霜玫瑰,还有不少艳丽的奇花沿渠盛开。

又行驶了片刻,一片小小的平湖映入眼帘,湖面雾气氤氲,该就是温泉的源头了。

一道曲曲折折的小桥架在湖面上,桥尽头处,是建在湖中心的一处精致水榭楼台。

遥遥望去,水榭中隐隐有人影晃动,并有轻盈如仙的乐曲自楼内传来,应是已经高朋满座。

虽然已是严冬,但水榭中却出人意料地温暖如春。卸掉了厚厚的冬装后,应邀而来的嘉宾们都穿着轻薄舒适的衣服,三五成群,或站或坐,或茗茶品酒,或调琴弄笙,一副轻松惬意的样子。

水榭最东面,美人靠上,一个四十来岁,留着别致的三角髭须的男子用脚轻点了点地面,赞叹道:

“不愧是最懂享受的郁金香公爵,竟然想出这样的主意:用冰纹竹架设地板,再铺以密蚕真丝,隔绝了水汽,热力却仍传了上来。”

转头,再看了看周围,继续说道:

“窗上覆的是金丝罗帐吧,寒风吹拂不动,四周的景致却一一入目,无怪乎此榭号称北国唯一的雪中江南呢。若不是罗伯特大人带携鄙人来此,鄙人还真不知道奢侈也可以如此高雅的呢。”

说道此处,水榭中央,三五个美丽女子聚集的地方,传来一阵咯咯的轻笑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一位盘坐在地上的妙曼女子举手轻抚身前的竖琴,奏出一段轻快的乐曲,正是名传京城的‘魅舞姬’苏宛。

她身旁,另一位有着令人惊讶的雪白修长玉颈的美艳女子应和似地清唱了几句,声音高亢入云,但却又有着股说不出的诱人意味,让人听得心里痒痒的。

男子身旁的同伴本来正欲答话,见男子的注意力完全被场中的那几个女子吸引了过去,会意地一笑,等男子回过神来,这才说道:

“以皮尔斯侯爵您的名声,成为这里的座上客是迟早的事情,那里说得上什么带携;倒是我看侯爵您的目标,不在于欣赏这雪中江南的美景,而是在于美人身上吧?“

皮尔斯正容道:

“罗伯特大人果是鄙人的知己,在这里能见到京城三名伶中的两个,仅此便已不需此行了。先前鄙人可是三次登门拜访苏宛小姐而不果呢。没想到今天除了‘魅舞姬’,连‘天鹅姬’也在这里,公爵大人果然是风流情圣。”

顿了顿,一脸艳羡地继续说道:“那‘天鹅姬’的声音,果然如传说中的,令人闻而忘俗呢。”

一旁的罗伯特闻言失笑道:“闻而忘俗?恐怕是正相反吧?皮尔斯侯爵,既来了此地,就不用假惺惺地扮道学先生了,谁不知道天鹅姬最令人销魂的声音是什么呢?”

皮尔斯赫然笑道:

“鄙人又忘了罗伯特大人的提点了,;鄙人确实是想成为天鹅姬的入幕之宾,近听她美丽的长脖子里发出的销魂之音;不过,她和魅舞姬,只怕都是郁金香公爵的禁脔吧?”

“哈哈,休缇公爵虽然是风流圣手,遍采名花,但却从来不是独霸名花的低俗之人,不过,你先前苦追魅舞姬,可是打错主意了,苏宛这个小妮子可是清高得很的。”

“至于天鹅姬,她虽不是来者不拒,但相好的可不在少数,只要你手段到位,能博得美人欢心便行。提点一句,天鹅姬毕竟是京城三大名伶之一,可不是什么人都消受得了的,侯爵你可得先做好一掷千金准备才好啊。”

皮尔斯大喜过望,色授魂与地说道:

“如此可太好了,千金虽好,哪里比得上美人温柔;这事还要仰仗罗伯特大人给鄙人牵线搭桥了,鄙人必另有重谢!”

“不必如此着急,”

罗伯特嘿嘿一笑道:“主人还未宣布午茶会开始,再说,今晚的主角还没有到呢。”

皮尔斯闻言清醒了不少,低声说道:

“鄙人也听说了,今晚的主角,是那位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圣女吧?”

“正是,这位什么圣女,据说一入京,便得到了摄政王后大人的亲自召见,还是圣骑士长古狄大人亲自护送的。”

“消息传出来,可是震慑了大半个京城呢;今天来这里的,我看大多数都是冲着她来的,你还是收敛一下心思,看看待会儿有什么机会,和这个圣女搭讪,好借机搭上圣骑士团这条线,这可是今天我们来的正事!”

便在此时,水榭门口俏立的美丽侍女娇声叫道:

“塞恩斯霓芸小姐,塞恩斯霓蕾小姐驾到。”

低垂的帘门掀开,两人走了进来。

褪下肩上的狐裘,一身盛装的霓芸缓缓走入水榭内,如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雪白的双肩上,束腰的云丝长裙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修长窈窕的曲线,衬以柔美无俦的脸庞和淡雅出尘的气质,整个人仿若下凡的仙子般,散发着不可逼视的容光。

大厅里静了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集中了过来。

和苏宛等人坐在一起的枫羽眼睛亮了起来,轻笑自语道:

“我果然没有看错,这条定制的云雪丝裙正好配她的气质呢。”

身旁的天鹅姬瑟妮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嫉妒光芒,小嘴微微一撇,道:

“有谁敢怀疑公爵大人的眼光呢;这么美丽的客人来了,作为主人怎还不巴巴地迎接去,不怕人说你失礼呀?”

枫羽哈哈一乐:

“小妮子有些不服气呢,这样啊,就不请你陪我去迎接了。”

说毕,站起身来,牵着苏宛的手,往霓芸的方向走去。

走到近前,枫羽脸上露出能迷醉任何女子的笑容,躬身行礼:

“圣女大人应邀前来,鄙人不胜荣幸。”

霓芸脸上微红,屈膝回礼,应之以甜甜浅笑:

“公爵大人请叫我霓芸好了。能到这么美丽的仙境来,是霓芸之幸才是。”

“如果这里是仙境的话,那也是因为有您的出现。”

枫羽信口拈来的说了几句恭维话,见霓芸的脸色更加羞红了,这才转变话题:

“今天来的宾客,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但也都是在京城里有些声望的高雅名士;霓芸小姐初来,不介意的话请由我来介绍一二?”

说话间,自然地跨上半步,站到了霓芸的身侧,似欲引导带路的样子。

斜刺里突然出现一人,插入到了他和霓芸之间,瞪着两颗圆圆如宝石般闪烁的眼睛看着枫羽,正是霓蕾:“

“喂,又是你呀?要帮我们介绍这里的客人自然欢迎,不过可不可以不要靠得我姐姐这么近啊,我姐姐可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霓芸大窘,跺脚道:“小妹!”一时却不知如何说好。

枫羽却毫不在意,仍然是优雅闲适的表情:

“是我失礼冒昧了。”

伸手拖过躲在身后偷笑的苏宛,道:

“那就请苏宛小姐代劳吧,苏宛,可给我照顾好两位小姐罗。”

退回到水榭中央,伸展手脚舒适地坐下时,一旁的瑟妮调笑道:

“难得看到你在女孩子身上吃瘪呢,真好。”

就在此时,苏宛也走了回来,迎着枫羽询问的目光耸了耸肩,道:

“你的美丽圣女太过迷人了,你刚一离开就被好几个男士们抢过去了。正好,我也可以省些力气。对了,那个叫霓蕾的小女孩,倒也是个绝色的美人胚子,姐妹两个都是公爵大人您的目标吧?”

枫羽只是淡然摇头,看着不远处为好几个男子围住的姐妹二人:

“我亦不过时顺势而为罢了;你说的没错,确实是个罕见的纯如山泉的小女孩呢。”

瑟妮娇笑着说道:

“苏宛,我们来打个赌,看我们的风流情圣何时能将这朵带刺的纯洁小玫瑰采下来,我说是三天。”

“你怎么可以这么轻视我们的公爵大人?”

苏宛佯为轻怒。

两女互相嘲惹,都是以霓蕾为赌局,却半点也没有提到霓芸。

似乎在两女眼中,这位柔美淡雅的圣女已成了枫羽的囊中之物一般。

第二百十五章 里凡亚

招待贵客带来的随从武士的地方,是与水榭相连的另一幢浮在温泉之湖上的小楼,与水榭只是一帘之隔。

因为水榭里是京城高雅之士的聚会,兼之主人就在左近,所以小楼内的诸位随从武士今天也都安静守礼得很。

只有苏亚雷进入小楼后,旁若无人地据座豪饮着。

但苏亚雷这个男人身上,却有着一股特别的气质,让他做任何事情都自然有着种洒脱不羁的意味,便是这种毫无风度的牛饮也不显的突兀。

酒醇如玉,艾却似无心饮酒,独自站在那里,看着透过稀疏的帘帐映过来的,水榭里的一幕幕场景。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霓芸被那些个风雅名士围在中间,从最开始的紧张羞涩,手足无措;到渐渐放开,自如地游走各色男人中间,享受着各种的奉承恭维的甜言蜜语,陶醉于成为全场的焦点。

一股奇怪地酸涩的感觉不知何时一点点从艾心底里升起,弥漫在胸口,直至满溢至咽喉。

艾脸色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在内心深处,慢慢咀嚼这种对他而言,陌生而奇怪的感觉。

隔帘水榭中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似乎离他所熟识的那个柔美圣洁的女子很远。

蓦然,一道有些熟悉的眼神从帘内不经意扫过这里时,艾浑身一凛,突然清醒过来。

“是他,他怎么会也会在这里?”

那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子,身材高大,穿着一身舒适的青色便服,随意地站在水榭一角,却有着令人难忘的傲然出众的气质。

此人居然是艾当日在冒险者工会中匆匆擦肩而过的那个陌生男子。

那个极有可能是圣骑士的危险人物。

艾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心神在这一瞬从刚才奇怪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变得无比专注和凝聚。

水榭中,那人的的谈话声一一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

从众人与那男子的交谈中,可以听出,其他人对此人十分礼遇和尊崇,甚至有些敬而生畏的样子;但奇怪的是,别人只是称呼他为:“里凡亚先生”,并未带上什么爵位或是大人的贵族间的通常称呼,也不是如艾所猜测的‘圣骑士大人’之类的。

艾心下暗自思索着。

或许太过留神关注的原因,那人似有所觉,两道冷电似的眼神再一次朝这里扫了过来。

艾低下头,从容地举起酒杯饮了一口,做出和身旁武士们一般无二的举动。

冷电般的眼神在附近一扫而过,随即敛去。

水榭内琴音再起,这次却是苏宛领头翩翩起舞,惹得众人纷纷起立,围绕在她身旁,或两两相伴随舞,或鼓掌喝彩。

那个里凡亚也站在人群之中,大声地拍手应和着热舞的节奏,仿佛很是投入的样子。

水榭中益发热闹起来,演绎着最令人羡慕的名士佳人们的风流倜傥。

自霓蕾施展‘疯狂之书’上的魔法,改变了他的气质后,配上苏亚雷给他的奇异面具,艾本很有信心不会被人认出来。

他曾揽镜自照良久,连他自己也无法从镜中的影像中,辨认出原来的那个自己。

但艾现在却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仿佛那个里凡亚刚才只是一眼,便已经看透了的伪装,认出了自己。

他可以直觉地感到,那人的注意力,仍若有若无地不时掠过自己周围。

艾自信即便是圣骑士长,也应无法看破现在的自己;可若黄金圣骑士,或者是传奇,那艾就不知道了。因为这两者的实力已经超出了艾目前能估测的范围。

而这个里凡亚,虽然感觉实力不俗,但怎么看,也不似高明到那种程度的样子。

深吸口气,艾压下马上找个借口离开这里的冲动。

无论自己的感觉是否正确,现在离开只会徒惹起别人的注意,绝非上策。

艾努力放松下来,让自己融入周围的武士们之中,心下却极力思索着应对之策。

水榭中的欢会自午至晚,直至华灯初上的时分,佳人名士们这才尽兴散去。

苏亚雷一行载着意犹未尽的霓芸回到中央广场附近的小楼,一路上却并未有异常的事情发生。

接下来的几天,雪片般的邀请涌入了这幢小楼,邀请者无一不是京中真正的豪门或是名流。

霓芸等人入京后的第七天。

天色虽然已经有些暗了下来,但西面最后一片斜阳照在满院的积雪上反射上来,映得小院内仍是亮堂堂的。

身披华美雪狐裘的霓芸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款款走下小楼,踏入早已停在门口的四驾马车内。马车内铺设着厚厚的名贵兽绒毯,装饰极为富丽;四角点着小巧的晶灯,另有裹在特制兽皮内的熏炉,让车内暖洋洋的。

霓芸在松软的靠垫上坐了下来,人影一闪,霓蕾也爬上了马车:

“姐姐,你就要走了吗?艾大哥还没有回来呢,再等等他吧。”

“等他作甚么?今天是李公爵的庆元舞会,别说陪我跳舞了,他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呢。”

霓芸随意地应了句,随后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

“让谁做我的舞伴呢?好多人都邀请我呢;尼斯侯爵送了我马车和好些随从侍女,人也斯文有礼;格纳特伯爵世袭豪门,又答应送我一个庄园。。。真让人伤脑筋呢,要是枫羽公爵大人可以邀请我跳舞那就好了。”

不经意的抬头,看见对面霓蕾沉着一张小脸,一副不开心的样子,不由得问道:

“怎么啦,小妹”

“姐姐,你这每天都去参加什么无聊贵族的舞会啊宴会的,都好几天没有和艾大哥说过话了;以前你可是天天要去找艾大哥,很晚才肯回来睡觉的。。。”

“啊,小丫头,这么为你的艾大哥着想啊,你喜欢上他啦?姐姐让给你好了。”

“好啦好啦,”

看着霓蕾生气的涨红着小脸,霓芸接着说道:

“今晚我就去找你的艾大哥好好谈谈心,他是个好人,姐姐不会让他不开心的。”

“不过,姐姐自从进了京城之后,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呢。”

霓芸拉开窗帘,看着马车缓缓驶过原本是教会神殿的那幢宏伟的帝国大图书馆,感叹地说道:

“塞恩斯是当年大陆上最显赫的名字,塞恩斯的圣女,原本就应该享受所有人的赞美和仰视,这就是爷爷让我们入京的本意呢。”

霓蕾沉默了下去,缩在宽敞马车的一角不发一语。

霓芸并未注意,只是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似地,伸手揽过车内的铜镜,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妆容:

“对了,今天那个什么葛尼亚夫人也会去呢;匆匆忙忙出来,我可要再好好打扮一下,不能让那个妖女抢了我的风头。。。嗯,这样才好,真美,李公爵神神秘秘地说这几天城里会有件大事,只有最有身份的人才有资格参加。今天要花些功夫,怎么也要从他嘴里套出口风来才行。”

西边的落日上没有完全坠落,另一侧的天边却有浓厚的云层迅速地蔓延开来。不片刻,便遮蔽了大半个天空。

再过了一会儿,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飘落。

今冬的又一场大雪降临在这座巍峨的圣京了。

雪势越来越大,没多久,抬眼望去,便只见到迷迷茫茫的白色纷卷飞扬,充塞了整个空间,几步之外,就几乎看不清人影了。

艾在这漫天的雪花中逦迤行走,斗篷的帽檐压得低低的,上面已堆满了雪;脚下也似因积雪的缘故,走得并不很快的样子。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街上的行人一下子少了起来。

除了分隔街区的主干道上,尚有马车或是行人冲风冒雪赶路,艾所行的这条长长的小巷之中,只有他一人独行。

这座无比繁华的城市难得如此地安静,除了风声和雪片飘落在地的擦擦声外,周围再无任何其他的声响。

转过前方一个街角后,艾的身影不久便消失在前方的风雪之中。空荡荡地巷口只余下似无止境般飘落的雪花和不时掠过的寒风。

纷扬绚烂的雪花之舞再一次被寒风搅乱,不过这次并不是像刚才的那样掠入狭窄的巷内,而是反吹出来,仿佛寒风在巷内受了惊吓似地退了出来。

风将将掠到巷口时,突然间,有道身影自前方浮现,艾的声音冷冷传来:

“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一道若有若无的乌黑色剑芒瞬间刺向飞舞的雪花中。几声锵然激响,以交击声为中心,大蓬的雪花突然爆裂开来。

随之,一条白色的人影随着飞溅的雪片,往后疾退,直至巷内十几步后才站定。

赫然是那个神秘的里凡亚。

第二百十六章 预知

那个里凡亚披着白色的厚厚斗篷,右手持着一柄暗金色的骑士长剑,斜指前方。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地站立在那里,一股强凝的气势却冲天而起,没有一片雪花能落进他身周几米之内,在漫天风雪之中,形成了个奇异的类似真空的空间。

只是此时,他的风帽却不知如何落在了脑后,露出了一脸肃穆的表情,眼睛射出凝重的锐芒,紧紧盯着巷口的方向。

艾的身影就矗立在那里,从里凡亚的距离看上去,有些模糊,但那白茫茫几乎遮蔽了天地的风雪,却依旧遮挡不住艾眼中那丝幽黑似深夜的光芒。

“好剑法。”里凡亚淡淡一笑: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跟在你身后的?”

“你是谁?”

里凡亚并未回答,只是盯着艾,缓缓说道:

“艾,来历神秘的冒险剑手,今年血之大赦的唯一胜出者,一度是帝诞竞技十强呼声很高的选手。”

“随后却突然中途退出;其后,加入号称大陆最妖艳美女的葛尼亚夫人家族,在论剑会上力斗斩龙剑米伽,却后在血之婚礼前忽然销声匿迹。”

“另有传言说,流光剑文森特圣骑士长是死在你的手上?”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却很清楚。

艾眼中杀机一闪而没,踏上半步:

“你的消息很灵通。只是,你的实力虽然强,但应该还没到能识破我的伪装的程度;虽然仍然没明白你是如何认出我的,但也没有关系了。”

“如此说来,你早就知道我认出你了?这本来就是你的圈套,来诱我现身,好杀人灭口?”

里凡亚苦笑了一下,却出乎艾的意料的收回了长剑,插入鞘内:

“我可没有文森特的实力,你既然能杀死他,在这个断头小巷内看来我也是逃不掉了。”

“不过,这样东西或许能让你重新考虑一下杀我的决定。”

里凡亚左手探入怀内,缓缓掏出个羊皮卷,在艾的逼视下,轻轻掷到艾身前两米的地上。

艾却并未有捡起来的意图,只是冷冷地看着里凡亚。

地上的羊皮卷不片刻便被一层薄薄的白雪覆没。

在艾比飘落的雪片还冷的眼神注视下,里凡亚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生怕稍有举动便惹起艾暴起发难。片刻后,才继续开口说话,语气一如先前,缓慢而稳定,听不出半点紧张或是不安:

“半年前,你在阿索里亚,和高尔尼,古烈,戈仝和弗兰五人,接了个私下的委托,协助柏伽等人,调查暗黑圣域的来龙去脉。可是在京城遭到伏击,柏伽中途变节,除了早一步离开的高尔尼外,只有你和古烈得以脱身,余人尽没。”

“我说的,对吗?”

艾双眼眯成一条细缝,心下却是微震:委托的事情,应该瞒不过有心人刻意的追查,而且初见此人,就是在这里的工会里,看上去和掌柜的交情极好的样子。

可是,他是如何知道城外矿道那一战的细节的?

当日一战后,对手已尽数死在他的剑下,不可能还有其他的人知道柏伽叛投敌手一事的。

“我便是那个发布委托的人。另外,我见过古烈了,他逃了出来,回到了阿索里亚。”

里凡亚接着说出了让艾大为吃惊的话来。

“但也可能是你们抓住了古烈。”

艾仍是不为所动。

“我若是暗黑圣域的人,既然发现了你的行踪,就绝不会孤身一人来找你。”

里凡亚眼中闪过欣赏之色,却苦笑着接着说道。

艾默然片刻,终于动了,手中的长剑轻探,挑起了地上已完全被覆没的羊皮卷。羊皮卷划过一道弧线,落在艾空出的左手上。

艾右手仍是握着无名,斜指前方的里凡亚,没有一丝颤动。左手轻轻一抖,展开羊皮卷,斜眼瞄了几下。

羊皮卷上有几行字,写上去有些日子了,看上去陈旧发黑,但确实是冒险工会特有的炼金术墨水所写。艾只是略略扫了一下,便确认了上面的内容。

艾虽然没有发布过委托,但也是老资格的冒险者了,自然分辨得出,这份东西正是他所接的那个任务的原本的委托书状。

“你是圣骑士?”

艾再次发问,语气中却多了一丝犹豫。

“没错,我是圣骑士,但却是东方六省来的圣骑士。”

里凡亚闻言,松了口气,说道:

“我们找个地方聊聊,也好了结这个任务。这里附近我有个隐秘的落脚之处,请随我来。”

说毕,抬步朝巷口走去,与矗立原地的艾擦身而过,顷刻间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片刻后,里凡亚出现在相邻的街区的一条小巷内。

风雪愈加大了,幽深的巷子里绝无人迹。

里凡亚笔直向前走着,直到巷尾,伸手推开那里的一扇厚重的木门。

门后是间小小的石室,陈设简单,但收拾的却颇为干净。

闻得这里的动静,石室内进的门吱呀打开了,走进来一个老者,佝偻着身子,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干瘦样子。

老者见到里凡亚,并未显出吃惊的样子,只是仔细端详了会儿里凡亚手中握着的那枚特异夺目的金质虎头勋章,点了点头,并不说话,自行走到屋角燃起壁炉,点亮油灯。

里凡亚也不搭话,走到屋内唯一的木桌旁坐下。

片刻后,老者端上个铁盆,放着满满一壶烫好的麦酒和几个有些陈旧的粗糙木杯。将铁盆搁在桌上后,老者退了出去。‘咯搭’一声,将内进的门反锁上了。

壁炉内的火烧得很旺,不久,便驱散了石室内原本的阴沉寒意。

里凡亚取过一个木杯,为自己倒上杯滚热的麦酒,小口慢饮着,似是悠闲自得的样子,眼睛却紧盯着门口。

冲着巷外的木门并未全部关上,留了一条不到半指的细缝,冷风和雪片尖啸着从中冲入室内,在壁炉里蒸腾出来的热气中化为乌有。

一炷香的功夫后,风雪突然小了下来,有个人影站在了木门之外。

里凡亚脸上泛起笑意,淡淡说道:

“进来吧,这里的主人只是个普通人,他已经离开了,这里没有第三个人。”

木门推开,艾缓步走入室内。

思索良久后,艾终于还是决定跟了过来,他的直觉觉得,眼前此人并无杀意。

“东方六省的圣骑士,和这里的圣骑士,有什么区别?”

反手关上了木门,艾直视着里凡亚,右手仍然握着出鞘的无名。

迎上艾的视线,里凡亚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之色:

“不知内情的外人常会有此一问,毫不奇怪。但此事说来话长,可以追溯到十余年前的帝都血夜事件。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东六省有着一小群像我这样的人,说是圣骑士,其实只是挂个虚名罢了,因为,我们是不向当今摄政王朝效忠的圣骑士!”

“不过,当今的那一位,一直没有敢褫夺我们的爵位罢了。”

“你是如何看破我的伪装的?”

里凡亚手指轻弹,另一个木杯平平滑动至木桌艾的一侧:

“坐下来喝杯麦酒,暖暖身子吧。这雪不时一时半会儿便能停的。”

见艾对酒杯视若不见的样子,里凡亚也不以为忤,淡淡地接着说道:

“本人里凡亚金,圣骑士团四十二名骑士长之中的一个。如果你去过东方六省,或许听说过我的名字。。。”

扫了一眼毫不动容的艾,继续说道:

“你和文森特交过手,大概觉得我这个骑士长有点名不副实;没错,本人或许是圣骑士长中实力最差的一个,不过,我的圣域能力却是所有圣骑士之中,最罕有的那种。圣骑士的传承虽然都来自于凯尼恩大帝得自于雷神的力量,但每个圣骑士掌握或是表现出的‘圣域之力量’却各不相同。”

“我所掌握的,是号称可以媲美当年教宗的‘观星神术’的真正的神的力量,名为‘预知’的独特力量。”

“预知?”艾黑色的双眼微微眯了一下,

“能预先感知到对手的下一步动作?”

“预知对手的动作?或许有一点吧。”

里凡亚笑了笑,

“这种力量真正的作用,是当某人或是某事与我自身命运有着关系或是将要发生关系时,我会提前产生一种特异的感觉。关系越密切,感觉便越强烈。”

“而且,这种感觉是唯一的。”

“当日在冒险工会里初次见到你时,我便有着强烈的感觉,仿佛你我之间的渊源将会非常之深;而在休缇公爵那里再见时,虽然你的外表和气质完全变化了,但那感觉却丝毫不变。。。”

“初见时,你的外貌并未有太多的掩饰,因此,想要查出你的来历并不是件太过困难的事情,而且,以前不是没有人和我提起过你的。”

第二百十七章 暗黑之蛇

说到这里的时候,里凡亚停顿了一下,大有深意地看了艾一眼,见身前的那个少年仍是冷漠淡然的表情时,这才又补充了一句:

“预知,看得不仅是过去的事情,更多的是未来。。。而你给我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强烈,我想,你我之间的纠葛,应不仅于此。所以我特地来找你,把事情弄个清楚。”

见艾只是微皱着眉头,凝神看着他面前那杯麦酒散发出来的白色热气,里凡亚又停顿了片刻,才沉声说道: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该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东西了。”

“你见过古烈?他怎样?”艾依旧是不答反问。

“他很好,没什么事情。不过,他当日只是侥幸得以逃脱而已,并不知道太多的内情。”

艾抬起头,直视着里凡亚,声音平平淡淡的,听不出是喜是怒:

“暗黑圣域的背后,便是圣骑士团。文森特只是个小头目,最终下命令的那个人,是圣骑士团团长,传奇亚瑟。”

里凡亚出奇地并未露出太多震惊的神色,只是眉峰紧紧皱了一下,旋又舒展开来:

“难怪你会和文森特对上,也难怪,你对我有如此戒心。”

“话说回来,这个答案并不太出乎我的意料:圣域力量的奥秘,是大陆上最珍贵罕有的东西,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冒出来这么多来历不明的圣域高手;即便是黄金家族,也最多拥有少数的几种圣域传承罢了。”

“只有圣骑士团,才有可能掌握这么多不同的圣域力量。”

“这些圣域传承,应该都是几百年来,圣骑士团自行收集或是从灭杀的对手手中获得的,比之圣骑士团最核心的,本身所使用的雷神秘法传承,还是差了一筹的。”

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又给自己添上了一杯,里凡亚摇了摇头,露出深思的神色,自言自语地说道:

“如此说来,这次的帝都变动,宋侯爵和雷诺家族的覆灭,是亚瑟一手策划的了;虽然已有所预料,但今日听你确认,却还是令人震惊莫名。”

“十余年未见,想不到当年那个阳光般的少年,竟然是如此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人物。。。黄金之鹰大人的抉择,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呢?”

诧异于对方只是听了只言片语,便能轻易分析出谜团后的真相,艾表面上却仍是淡淡的,问道:

“不是所有圣骑士都应听命于圣骑士团团长的吗?”

里凡亚哑然笑道:

“外人有这样的疑问,也不足为其。为解开你的戒心,我还是仔细说好了。”

“我是圣骑士长,统领着十二位圣骑士。圣骑士团之中,在我之上,有所谓的外界称之为黄金圣骑士的人物,共八位。这八人无一不是大陆上最顶尖的人物,绝不逊色于传奇;每一个都统领着五名或六名圣骑士长,但这八人却互不统属。”

“所谓的圣骑士团长,更多的是一个荣誉的称呼罢了。。。这也是凯尼恩大帝留下的,用以制衡强大的圣骑士团的方法之一。”

“现今圣骑士团的形势,还得从当年的帝都血夜说起。”

“十一年前,当今摄政王叛乱夺权,圣骑士团也因此分裂;我的领袖,黄金之虎大人退出圣京,前往东方六省;而支持摄政王的黄金狮子却死在帝师法诺的屠龙弓之下。”

“圣骑士之中最具威望的,掌握圣骑士核心传承,号称所有圣骑士老师的黄金之鹰却保持中立,并在事后,一力推举年轻一辈中最杰出的亚瑟担任新一任的圣骑士团长。”

“那现在的黄金圣骑士中,有几个是支持亚瑟的?”

艾的问题直击要害。

“除了我们以及圣山上的黄金之鹰大人,年轻一辈的圣骑士大多数都亚瑟的支持者,包括如今大名鼎鼎的嗜杀天狼和狂野天马等,他也因此掌握了超过半数的圣骑士。”

里凡亚冷冷一笑,答道。

“那你们下一步打算如何?”

艾深黑的双眸中射出锐利的光芒,看着里凡亚。

这个气度过人的伟岸男子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

“这个问题现在我还真答不上来。我这次进京,便是来看看动乱后京城的局势,为我们东方六省下一步做打算。可以告诉你的是,就如今的情况看,形势对我们不是很有利。”

“怎么说,你们毕竟是同属圣骑士团,关系总比其他的人密切许多?”

里凡亚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身前的木杯,发出有节奏的噗噗声:

“我也不瞒你,本来我们确实有和亚瑟合作的打算,无论他是否是暗黑圣域的幕后主使。但现在看来,合作的基础已不存在。关键在于力量的对比。”

“亚瑟此次,一举除掉了雷诺家族和宋的势力,阿尔伯特家族临阵倒戈,其余几个黄金家族也完全蛰伏,没有人敢在此时露头;而亚瑟明面上保持低调,把安米达摆出来做傀儡,暗中却雷厉风行,全力掌控帝国的三大军团,目前大势已定。加上他手中的半只圣骑士团,可以说,帝国境内已经没有势力可以与之拮抗。”

“如果我是他,如此煞费苦心,终于做到了这一步,怎么肯容他人分薄权势?除非我们也投靠他,否则他绝不会容忍半独立似的东方六省的存在。而我们在东方六省经营了这么久,也不会轻易放弃手中的权势。。。”

“不过,事情也不是没有变数,这变数应该不在帝国境内,而在境外吧。”

说道此处,里凡亚突然打住,转换话题,轻松地笑着道:

“好了,不多废话了。作为委托人,我现在正式承认你完成了我的委托,说吧,你想要怎样的报酬,金盾?秘宝?还是美女?”

“圣域的传承。”

艾看着里凡亚,一字字的说道。

“圣域的传承?”里凡亚一脸惊讶的样子。

“是。圣域的传承,当日接委托的时候,虽然不曾明说,但确有暗示,不是没可能获取圣域的传承。你也是圣骑士团,这对你而言,应该不是太困难吧?”

“可你已经是圣域了?”

“接这个委托的,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里凡亚先是皱起了眉头,旋又舒展一笑:

“有些困难,圣骑士团获取的圣域传承,都供奉于圣殿之中;而我只是客居于此。。。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只要你能再完成我的一个委托。”

“噢?”

“再多告诉你些圣骑士团的秘密:八位黄金圣骑士之中,有一位黄金之蛇,是每一代圣骑士的暗之执法者,身份最是神秘。”

“除了黄金之鹰大人外,只怕亚瑟也不知道他是谁。我不是要你去打探他的身份,这有些强人所难了;我从其他渠道掌握到,暗黑圣域之中,也有一个类似的暗黑之蛇,身份神秘,但这次事件中,据说此人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你若是能够打探出这个暗黑之蛇的身份,”

里凡亚取出一枚小小的铜牌,递给了艾,

“凭这个到工会,把你的消息告诉给工会掌柜的,你会得到你要的东西的。”

“暗黑之蛇?”艾脸色似是轻微的变了变,喃喃低语了几声,接过铜牌看了看,赫然和当初苏亚雷给的那枚形制有八九分相同。

里凡亚站起身来,道:

“我得走了,也不会在京里久待,将尽快回到东方,把消息传递回去。刚才的这个交易,对你而言,可能有些吃亏了,这样吧,你还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吧。”

闻言,艾张了张口,欲语还休,脸色有些尴尬。

里凡亚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神情一直冷漠平静,说话也极为简单直接的少年。

什么要求让他似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听说京城里,最近会有件少有的盛事,只有最有身份的人才会被邀请;以你的身份,该知道这是什么事情吧?”

艾犹豫了一会,终开口说话,语气仍是努力保持淡淡的样子,但却依然听得出来有些不自然。

“盛事?”里凡亚一楞,想了一会儿,随即哑然失笑道:

“原来是这件事情啊,”

从怀内掏出个请柬,递给了艾:

“这是我的请柬,这确实是件少有的盛事。也难怪了,像你这样的少年人,自然关心这样风花雪月的事情了;我要不是赶着回去,也不愿错过的。”

第二百十八章奇的玩具

同一时间,内城中心一幢气势恢宏的殿堂内,却是一副别样的景象。

雄伟的青石大殿将内外分割成迥异的两个世界。

外面是白茫茫的冰天雪地,大殿里面,却是暖气袭人。

李公爵的庆元舞会正值高潮。

两排几人合抱的巨大石柱撑起一片宽阔无比的殿堂,殿堂内,处处是刻意修剪的工整花草,人工的小型室内喷水池,以及美轮美奂的雕塑和石像。

殿堂中心的舞池内,百来位身着轻薄丽服的绅士淑女们,正随着轻柔的音乐声翩翩起舞。

整个舞池,甚至整个殿堂的焦点,无疑是舞池中央,那位身材高挑,一身雪白丝质长裙的柔美绝伦的女子。

“葛尼亚伯爵夫人驾到!”

随着门官的大声吟唱,今晚的另一位女主角在殿口现身,款款朝舞池内走了过来。

音乐并没有停下来,舞池里面的人们也在继续;只不过,一身淡紫色曳地长裙的葛尼亚,在经过舞池边上的时候似是不经意的停了一停,而舞池中心,那个正在轻旋的白裙女子也似有感应地同时停了下来。

两对勾魂的美目在那瞬间撞击在一起,随即仿佛谁都没看见对方似地分开,各自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半点的变化。

接着,葛尼亚仪态万方地缓步走到舞池的边缘,那里,枫羽正斜着身子靠在石柱上,右手的食中二指间轻轻拎着杯半满的水晶杯,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仿佛比平日里更光彩照人的葛尼亚走来。

“你这段时间都不怎么出门了,今天怎么有空来参加李的庆元会?”

枫羽似是很随意地打着招呼。

葛尼亚眼睛扫过舞池中紧贴着李公爵,不时咯咯轻笑的那个白衣美女,浅笑着说道:

“听说城里新来了个有趣的玩具,自然要来看看。果然还不错的样子。”

枫羽失笑道:

“你的用词还真特别。新来的玩具?是在自嘲吗?也是,城里的这群无聊的人们,每个人都在玩乐着别人,又被别人玩乐着呢。”

葛尼亚笑得更加迷人了,声音却冷得如殿外的冰雪:

“少来你这套无聊诗人的病态呻吟。我们至少还可以玩别人,可有些人,只有当玩具的份儿。。。看这玩具能新奇到什么时候!”

一曲既终,余音尤然绕梁。

舞池中的人们分了开来。

今晚的主人,李公爵显然意犹未尽,但怀中的舞伴却若离若即的,一对热烈的眼神却不时地向枫羽那里投去。

葛尼亚仿佛很亲密地靠往枫羽,同时低声道:

“有人在等着你请她跳下一个舞呢。看她这么急切的样子,难道你还没有上手?这可不似你的风格。”

枫羽轻轻地转动着手中的水晶杯,淡淡地回答道:

“你也说了,这是个新奇的玩具;而且,是已经有人看上的玩具;我再怎么急色,也要等那人回来后才行吧?”

闻言,葛尼亚脸上的笑容霎时敛去,似是覆上了一层寒霜,转身往外走去。

但走了不到一步,却又扭回身来,伸出右手,递向枫羽,脸上挂着媚笑,语调冷冷地说道:

“要走也要等和你跳完了这支舞才走,怎么也轮不到那个乡下女人来拔了你的头筹。”

轻快的乐曲一支接着一支,舞会的高潮也因此毫不间断地持续着。

相隔不远,通往内堂的长廊里就显得冷清多了。

同样是灯火通明,长廊两壁上,也是挂满了一看就知价值非凡的名画;但廊道内,除了两侧排列着的各式雕塑外便再无人迹。

在殿内炽热的气氛和喧闹的声音衬托下,这长廊里显得别有种寂寞的感觉。

细微而轻柔的脚步声从厚厚的天鹅绒地毯上传来。

本该在舞池中心的枫羽不知如何出现在长廊的一端,反背着双手,俊美无伦的脸上依然带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闲庭信步般地,缓缓走了过来。

转过一个小小的拐角后,脚步停了下来。

前方廊道内,有个娇巧的红色身影站在那里。

略带点惊讶地,枫羽开口问道:

“霓蕾小姐?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不去参加舞会吗?”

霓蕾半抬着头,似是入神地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并未转过头来,语气有点傲傲地回答:

“我可是个魔法师,不会在跳舞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枫羽只是笑了笑,不再说话,眼神同样落在那幅画上。

那是幅有些特别的画,并不是贵族长廊里常见的人物像;画面中,是一只死去的蜻蜓,落在秋日的草原上。

蜻蜓的身体已似被啃噬般地残缺不全,只留下四片透明的羽翅,上面满是凝结的晨露,在初升的太阳照射下如宝石般晶莹生辉。

整幅画,给人以一种哀伤的凄美感。

“这幅‘凋谢之晨’,是我十年前的信笔之作,想不到主人居然把它挂在这里。。。或许是今天刚从仓库里翻出来的也不可知呢?”

“你喜欢这幅画?”

“我可不懂画,只是觉得,这只五彩的蜻蜓看上去很漂亮而已。”

霓蕾仍未转身,小巧的鼻子微微皱了皱。

“听人说你是个天才的魔法师,快要成为大魔法师了?魔法师可不比战士,只要每日苦练就可以突破;魔法师最重要的是心境的修炼,感悟天地自然的本质;多出来走走,和不同的人说说话,聊聊天,或许会对你有帮助。”

“噢?”这次轮到霓蕾惊讶了,

“你懂魔法?”

转过头来,两颗大眼睛如同画中蜻蜓的翅膀般闪烁着。

枫羽眼神亮了亮,自嘲似地说道:

“如果你在京城时间久了,就会知道,郁金香公爵是个什么都懂一点,却什么都不精通的人了。”

霓蕾侧过头想了一会儿,才说道:

“你这个人还有些意思,不像别人说的那么无聊。不过,奉劝你一句,别打我姐姐的主意了,那只是浪费你的时间。”

“哦,霓蕾小姐还是看不上本人吗?”

枫羽风轻云淡地说着:

“本人虽然不成器,但毕竟是帝国世袭的大公爵,况且未婚。塞恩斯的姓氏虽然显赫,可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圣女现在是城里的热门人物,不过,京城贵族圈子最著名的便是喜新厌旧了,一个公爵夫人的身份,才能确保你们真正加入这个圈子。”

“这一点,好像你姐姐比你看得更清楚些。”

看着霓蕾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枫羽轻叹一声,从怀内取出一封精美的请柬,递给了霓蕾:

“这是你姐姐一直想要的东西,刚才舞池里人多眼杂,不方便给她;就请霓蕾小姐转交给圣女阁下吧。不打搅霓蕾小姐在此欣赏画作了。”

说毕,枫羽微微颌首示意,转身,往原路退了出去。

看着枫羽洒脱出尘的身影消失在廊道另一头,霓蕾的视线落在手中的请柬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片刻后,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姐姐才不是你说的那种市侩女人呢,她是不得已,才和这里无聊的人虚与委蛇的。。。哼,在姐姐这里吃了瘪,想通过我套近乎吗?我可不会上当。”

她的手心中,忽然有一团橙黄的火苗浮现,瞬间将那张请柬吞没,化为灰烬。

第二百十八章奇的玩具

同一时间,内城中心一幢气势恢宏的殿堂内,却是一副别样的景象。

雄伟的青石大殿将内外分割成迥异的两个世界。

外面是白茫茫的冰天雪地,大殿里面,却是暖气袭人。

李公爵的庆元舞会正值高潮。

两排几人合抱的巨大石柱撑起一片宽阔无比的殿堂,殿堂内,处处是刻意修剪的工整花草,人工的小型室内喷水池,以及美轮美奂的雕塑和石像。

殿堂中心的舞池内,百来位身着轻薄丽服的绅士淑女们,正随着轻柔的音乐声翩翩起舞。

整个舞池,甚至整个殿堂的焦点,无疑是舞池中央,那位身材高挑,一身雪白丝质长裙的柔美绝伦的女子。

“葛尼亚伯爵夫人驾到!”

随着门官的大声吟唱,今晚的另一位女主角在殿口现身,款款朝舞池内走了过来。

音乐并没有停下来,舞池里面的人们也在继续;只不过,一身淡紫色曳地长裙的葛尼亚,在经过舞池边上的时候似是不经意的停了一停,而舞池中心,那个正在轻旋的白裙女子也似有感应地同时停了下来。

两对勾魂的美目在那瞬间撞击在一起,随即仿佛谁都没看见对方似地分开,各自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半点的变化。

接着,葛尼亚仪态万方地缓步走到舞池的边缘,那里,枫羽正斜着身子靠在石柱上,右手的食中二指间轻轻拎着杯半满的水晶杯,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仿佛比平日里更光彩照人的葛尼亚走来。

“你这段时间都不怎么出门了,今天怎么有空来参加李的庆元会?”

枫羽似是很随意地打着招呼。

葛尼亚眼睛扫过舞池中紧贴着李公爵,不时咯咯轻笑的那个白衣美女,浅笑着说道:

“听说城里新来了个有趣的玩具,自然要来看看。果然还不错的样子。”

枫羽失笑道:

“你的用词还真特别。新来的玩具?是在自嘲吗?也是,城里的这群无聊的人们,每个人都在玩乐着别人,又被别人玩乐着呢。”

葛尼亚笑得更加迷人了,声音却冷得如殿外的冰雪:

“少来你这套无聊诗人的病态呻吟。我们至少还可以玩别人,可有些人,只有当玩具的份儿。。。看这玩具能新奇到什么时候!”

一曲既终,余音尤然绕梁。

舞池中的人们分了开来。

今晚的主人,李公爵显然意犹未尽,但怀中的舞伴却若离若即的,一对热烈的眼神却不时地向枫羽那里投去。

葛尼亚仿佛很亲密地靠往枫羽,同时低声道:

“有人在等着你请她跳下一个舞呢。看她这么急切的样子,难道你还没有上手?这可不似你的风格。”

枫羽轻轻地转动着手中的水晶杯,淡淡地回答道:

“你也说了,这是个新奇的玩具;而且,是已经有人看上的玩具;我再怎么急色,也要等那人回来后才行吧?”

闻言,葛尼亚脸上的笑容霎时敛去,似是覆上了一层寒霜,转身往外走去。

但走了不到一步,却又扭回身来,伸出右手,递向枫羽,脸上挂着媚笑,语调冷冷地说道:

“要走也要等和你跳完了这支舞才走,怎么也轮不到那个乡下女人来拔了你的头筹。”

轻快的乐曲一支接着一支,舞会的高潮也因此毫不间断地持续着。

相隔不远,通往内堂的长廊里就显得冷清多了。

同样是灯火通明,长廊两壁上,也是挂满了一看就知价值非凡的名画;但廊道内,除了两侧排列着的各式雕塑外便再无人迹。

在殿内炽热的气氛和喧闹的声音衬托下,这长廊里显得别有种寂寞的感觉。

细微而轻柔的脚步声从厚厚的天鹅绒地毯上传来。

本该在舞池中心的枫羽不知如何出现在长廊的一端,反背着双手,俊美无伦的脸上依然带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闲庭信步般地,缓缓走了过来。

转过一个小小的拐角后,脚步停了下来。

前方廊道内,有个娇巧的红色身影站在那里。

略带点惊讶地,枫羽开口问道:

“霓蕾小姐?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不去参加舞会吗?”

霓蕾半抬着头,似是入神地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并未转过头来,语气有点傲傲地回答:

“我可是个魔法师,不会在跳舞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枫羽只是笑了笑,不再说话,眼神同样落在那幅画上。

那是幅有些特别的画,并不是贵族长廊里常见的人物像;画面中,是一只死去的蜻蜓,落在秋日的草原上。

蜻蜓的身体已似被啃噬般地残缺不全,只留下四片透明的羽翅,上面满是凝结的晨露,在初升的太阳照射下如宝石般晶莹生辉。

整幅画,给人以一种哀伤的凄美感。

“这幅‘凋谢之晨’,是我十年前的信笔之作,想不到主人居然把它挂在这里。。。或许是今天刚从仓库里翻出来的也不可知呢?”

“你喜欢这幅画?”

“我可不懂画,只是觉得,这只五彩的蜻蜓看上去很漂亮而已。”

霓蕾仍未转身,小巧的鼻子微微皱了皱。

“听人说你是个天才的魔法师,快要成为大魔法师了?魔法师可不比战士,只要每日苦练就可以突破;魔法师最重要的是心境的修炼,感悟天地自然的本质;多出来走走,和不同的人说说话,聊聊天,或许会对你有帮助。”

“噢?”这次轮到霓蕾惊讶了,

“你懂魔法?”

转过头来,两颗大眼睛如同画中蜻蜓的翅膀般闪烁着。

枫羽眼神亮了亮,自嘲似地说道:

“如果你在京城时间久了,就会知道,郁金香公爵是个什么都懂一点,却什么都不精通的人了。”

霓蕾侧过头想了一会儿,才说道:

“你这个人还有些意思,不像别人说的那么无聊。不过,奉劝你一句,别打我姐姐的主意了,那只是浪费你的时间。”

“哦,霓蕾小姐还是看不上本人吗?”

枫羽风轻云淡地说着:

“本人虽然不成器,但毕竟是帝国世袭的大公爵,况且未婚。塞恩斯的姓氏虽然显赫,可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圣女现在是城里的热门人物,不过,京城贵族圈子最著名的便是喜新厌旧了,一个公爵夫人的身份,才能确保你们真正加入这个圈子。”

“这一点,好像你姐姐比你看得更清楚些。”

看着霓蕾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枫羽轻叹一声,从怀内取出一封精美的请柬,递给了霓蕾:

“这是你姐姐一直想要的东西,刚才舞池里人多眼杂,不方便给她;就请霓蕾小姐转交给圣女阁下吧。不打搅霓蕾小姐在此欣赏画作了。”

说毕,枫羽微微颌首示意,转身,往原路退了出去。

看着枫羽洒脱出尘的身影消失在廊道另一头,霓蕾的视线落在手中的请柬上,若有所思的样子。

片刻后,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姐姐才不是你说的那种市侩女人呢,她是不得已,才和这里无聊的人虚与委蛇的。。。哼,在姐姐这里吃了瘪,想通过我套近乎吗?我可不会上当。”

她的手心中,忽然有一团橙黄的火苗浮现,瞬间将那张请柬吞没,化为灰烬。

第二百十九章 抚仙之会

已近午夜,朔风渐弱。但天上的雪片仍是絮絮扬扬地飘洒下来,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平日里,整夜都是热闹非凡的凯尼恩广场附近此时已是一片冷寂,在几处尚未打烊安歇的酒馆人家模糊的灯光映照下,空旷的街道上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偶尔有辆晚归的马车匆匆驶过,碾破了天地间那似是一成不变的沙沙的落雪声。

转过几个街角,一幢雅致的小园。

园内小楼灯火全无,主人应早已安寝。只余西侧角楼内守夜人房内,有一丝微弱的黄光从窗缝间漏出。

小楼黑漆漆的门廊内,看上去却有一个孤单瘦弱的人影,仿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矗立着,似是远眺着园门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车轮轧破厚厚积雪的声音传来。

一辆豪华马车在园门处显现,缓缓驶向小楼的方向。

人影往前跨了一步。深邃如同枯井般的眼中闪过一丝企盼欣喜的神色。

马车在门廊处停下。

“总算到家了!”

厚重的车门被推开了,一个裹着厚厚披风但仍显得娇俏的身影一下子跃了出来,手中的法杖蓬地一声,燃起团明黄的火焰,驱散了门廊口的寒冷和黑暗。

“啊?是艾大哥呀?这么晚了,又下着这么大的雪,你还在这里等我们。。。不,等姐姐回来啊?”

来人正是晚宴归来的霓蕾,见到艾,红扑扑的脸上闪过感动的神色。

艾淡淡一笑:

“是我。霓芸小姐回来了么?”

“艾大哥,你找我吗?”

霓芸低低的声音传来,随即她亦款款跨步走下马车,绝美的脸上覆着层阴沉失落的神色,仿佛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这么晚了,我很倦了呢。”

女子并未抬起头朝艾的方向看去。

“前几天听你说起过,想参加一个什么重要的聚会。。。今天我凑巧得到了张请柬,不知可是你说的那个聚会?”

“啊,请柬?”

正欲抬步往小楼内走去的霓芸闻言,身形震了震,扭过头来,下意识地,伸手,从艾手中接过那张请柬。

请柬从外表看上去简单的很,没有什么洒金镂空之类的花纹;但明眼人却看得出纸张的质地绝非凡品;请柬的右下角,印着个小小的郁金香的纹章。

扫了一眼请柬的内页,霓芸的眼中顿时射出难以置信的目光,下一刻,绝美的脸上绽放开灿烂如朝花般的笑容,完全扫清了原本的阴翳之色:

“真的是这份请柬,你怎么会。。。艾大哥,你真是太好了。”

随即投身,跃入艾的怀内,紧紧地抱住了他。

感觉着体内那熟悉的温软娇躯,艾闭上眼,片刻后,深深吸了口令人迷醉的香气,轻轻挣脱霓芸的怀抱:

“太晚了,早些休息吧。”

艾随即往自己的屋内走去。

霓蕾的眼睛有些红红地:

“姐姐,艾大哥真的是难得一见的好人。。。”

霓芸也注视着艾离去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半饷,才低不可闻地喃喃自语:

“可惜。。。他连个帝国骑士也不是。。。”

两天后,雪终于停了。

宏伟无比的圣京整个覆盖在无边的雪白之下,显得分外肃穆。

就像天下任何一个地方一样,同样的东西对不同的人来说,往往有着截然不同的意味。便是在大陆上最繁华的圣京也不例外。

对夏岸坊内挣扎求存的人来说,寒冬的大雪让本来就严苛的日子显得更为艰难;而在内城里的达官贵人看来,这是一年内最佳的赏雪季节。

内城北门关处的抚仙阁,由于地势高耸,向北可远眺终年积雪的圣山,以及下方皑皑的雪原;向南,城关一侧的环风苑附近,数千株白雪覆盖的古松姿态各异,向来是观赏雪景的最佳胜地。

说是如此,真有兴致在如此严寒的天气里,巴巴地赶到这里来赏雪的人却是少数;有这个闲情逸致的贵族们,多会选择在家中的壁炉前拥裘而眠,为晚上庆元节的舞会宴游养精蓄锐。

正午时分,一辆豪华地四轮马车沿着城关处缓缓驶来。

“吁”地一声长嘶,拉车的健马在抚仙阁门前停下脚步,口鼻中喷出浓浓的白雾。

艾轻轻跳下马车,抬眼打量着身前的高阁。

这是幢厚重而高耸的建筑,依城墙而建,气势宏伟,底下是厚厚的青石铺成四方的底座,只有在最上方,才是木制的楼阁。

几道凌厉的目光分别从上方和门口处扫来,让艾微微一凛。

自当日里凡亚说起过之后,艾一直认为这不过又是件风花雪月的事情;毕竟是由枫羽这样的风流人物举办的。

他很不明白为何霓芸会这么在意这件事情。

但就在现在,艾的想法有了变化:

刚才扫过艾的眼神之中,至少有两人是圣域高手!

什么样的事情,需要用圣域高手来守门?

身后,霓芸姐妹也已下了马车;苏亚雷仍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吩咐着上来招呼的仆从将马车带到附近停歇。

艾走到高阁门口,门口护卫的四名骑士犀利如刀的眼神全集中的他的身上,艾的神色却没有半点变化,冷冷地逐一回望过去。

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左侧靠后的那个高大骑士脸上,一翻手,取出那枚请柬,递了过去。

那个骑士对艾的神态却未露出太多意外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接过请柬,稍稍审视了一下,便就挥手放行。

在门内侍女的带领下,一行人往高阁顶部拾阶而上。

阁内的石阶盘旋上升,尽头处,悬着厚厚的丝绒门帘。

侍女上前,将绒帘掀开一角,一股暖融融的香气便袭人而来。

帘内是极其宽敞的顶层大殿,三面都是整排通透的琉璃长窗,阁外无边的雪景毫无阻隔地映射进来,亮得刺眼。

地面上,铺的是密实的地板,没有如惯常地覆上绒毯或是兽皮,但踏足其上,脚底却有丝丝的热意传上来。

在窗外雪色的映衬下,殿内却如小阳春般令人感到分外惬意。

宽敞的大殿内,陈设却很简单,除了到处安置的火盆和香炉外,便只有一圈用轻薄木板和幔帐临时搭建分隔出来的小室,一共十间,围成个半圆。

圆心处,是个不到半人高的木台,四周用几片素木屏风围着,里面依稀有人的样子,却看不甚清楚。

侍女领着艾一行人到右手侧的一间小室内,室内是一张矮塌,正好可以围坐四人的样子。

霓芸卸下身上的披风,款款坐下,脸上泛起圣洁美丽的笑容,略有些炫耀似地朝室外望去。

她和霓蕾今天都换上了轻便的男士袍服,仿佛要掩饰自己的身份。

但这等的改装,就像是贵族化妆舞会上使用的面具,更多的是种点缀情调的装饰,宾主双方都不会搞错面具后的那个人的真正身份。

大殿很宽敞,每一间小室都分的很开,透过高卷的帘门,互相间可以看见室内的情形。其余的室间多已有了宾客,随着霓芸一行人的来到,多道惊异的目光从各个角度射了过来。

伴随其间的,另有声低低的惊呼。

声音的主人是左近一间小室内的李公爵。

“这个女人还是弄到了一张请柬?”

李公爵忍不住心下诧异。他自然知道,这么张小小的请柬意味着什么。

这场盛事,一共才十张请柬。

虽然看起来只是件风花雪月的事情,但在京城现今新旧势力交替的微妙局势下,原来把持京城的几大黄金家族败的败,隐退的隐退;能接到邀请的,无一不是一方势力;坊间甚至已将此事和当年摄政王每年帝诞时举办的私下竞拍会作比较了。

李公爵自己便是花了极大的心思,好不容易才弄到一张请柬。

若是能有第二张的话他倒也不介意分给纠缠了他很久的此女,毕竟他对这个顶着圣女之名的大陆顶尖美女的身体兴趣仍是颇浓。

“这女人身后真有什么势力?还是又和哪个大佬好上了?”

李公爵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加以掩饰,心下却不无恶意地思忖到。

殿内诸人各怀心思,却没有什么人说话,场内异常安静,似是在等什么重要人物到场。

艾坐在矮塌一角,游目四顾。

连自己在内,十间小室内多已坐了宾客,只除了最靠近中心木台右侧的那一间仍是空荡荡的。

这次事件的召集者,枫羽大公爵,也仍不见踪影的样子。

第二百二十章 仙女和魔龙

“应该是在等这位风流大公爵来后再宣布开始吧?”

艾心下思忖着,眼光停留在中央的木台上。

四面素木屏风将小小的木台遮挡的严严实实的,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东西。

屏风的式样极为简单朴素,没有任何特异之处。但不知如何,艾却有种奇特的心灵感应,仿佛有种熟悉的感觉泛了上来。

对了,是在神秘的幻境之森,上古精灵残留的小村埃尔斯里感到的,那种如梦似幻,超脱尘俗的心灵感觉。

而这种感觉,现在就来自于眼前的这几片朴素的屏风,或是屏风后的东西里。

想了片刻,不得所以,艾收回眼光。

矮塌旁,霓芸仍是挺直着修长的玉颈,微笑着静坐不动。而霓蕾则是睁大着圆滚滚的眼睛,东看西看,骨碌碌转动不休。

苏亚雷却看上去有些异样。

自认得他以来,艾印象中,这个来历神秘的资深冒险剑手从来都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惊讶或是为难的。

但此时的苏亚雷脸色却有些沉肃,虽然手中仍捧着榻上的金杯,心思却似不在杯中的美酒上。

艾细看下,可以看到苏亚雷的双眉微皱,罕有凝重的眼神落在木台的左侧,与那间无人的房间遥遥相对的小室上。

那间小室看上去并无任何特异之处,只是室门处的门帘垂了下来,遮挡住了室外投来的视线。

室内应已有客在,但却没有任何的声音传出,让人无从揣度室内客人的身份。

照这个小室的位置来看,室内的客人身份应该极为显贵;但让艾感到讶异的是,刚才自己环视殿内时,却不知怎地,忽略了这间看上去有些不同的小室。

殿门外靴声轻响,打断了艾的思索。

应该是最后的那间空着的房间里贵客驾临了。

殿内众人均是神色一变,或紧张,或期盼的样子。

厚厚的帘门掀开的一刹那,笼罩在三面无边雪景下的大殿里似忽地暗了一暗。

所有的光线,这一刹那,仿佛都集中至门口来人的身上去了。

艾的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颤。

从他的角度,看不见殿门处的情况,但来人的身份艾已直觉地了然于心。

难怪这样小小的风月雅事,却让京城里所有的豪门趋之若鹜。因为最后驾临的贵客,并不是主持此事的枫羽公爵,而是这座京城目前实际上的主人,圣骑士团团长,亚瑟贝伦。

艾的身体地往后缩了缩,靠往房门角落里,外部视线不及的地方;呼吸也瞬间变得若有若无起来。

他的易容之术虽然极其出色,但艾却没有信心可以瞒过亚瑟这样传奇境界的人物的感觉。

在巨大的危险压迫下,艾不由自主地进入到了种奇异玄妙的境界中,整个人似是极为紧张,又似极为放松,随时应对不可预知的变化。

殿内诸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朝殿门行礼致敬:

“见过贝伦大人!”

“圣骑士团长大人有礼了!”

苏亚雷此时却恢复了洒然的常态,随着诸人微微起身致意,随即坐下,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点头朝艾一笑:

“冰雪清芬?果然是大陆第一美酒!光是冲着这酒,今天来这里便就值了。”

声音平淡无奇,但艾本来紧绷如弦的神经却闻言松弛了下来。

感觉中,亚瑟那可以洞察一切的目光扫过殿内,在艾所在的房间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下,却应该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随之,亚瑟朗朗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偌大的殿内每一个角落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俗务缠身,今早才赶回京城;有劳诸位大人久等了。”

话音未落,一阵狂放的大笑从那间唯一没有掀开门帘的小室中传出:

“亚瑟老弟,其他人倒也罢了;让尤妮小姐等你,确实是有些失礼了。”

笑声并不刺耳,却充斥着整座大殿,震动得简易木板搭建起来的小室都晃动了起来,一下子吞没了殿内其他的声音。

亚瑟此时已走到殿中,从艾的角度,可以瞥见他半个背影。

亚瑟今日并未着黄金圣骑士的幻金甲,而只是套普普通通的白色骑士服,一副随意休闲的样子;身边跟着两名圣骑士。

笑声响起时,亚瑟倏地停下了脚步,身上沛然无御的气势喷薄而出,耀如烈日,一瞬间使人睁眼如盲。

笑声甫止,眼前刺目的炽阳也刹那间回复到那普普通通的白色人影,让人几疑刚才只是错觉。

殿内静如落针可闻。

他身侧的两名圣骑士也已站定,右手均握上了剑柄。

亚瑟站立原地,并未回头,只是摇了摇手,淡淡道:“

“原来另有贵客在此,请恕亚瑟冒昧,可否赐见一面?”

低垂的帘门无风自动,往两旁分开,露出室内一个伟岸的男子身影。

此人箕坐在矮塌边,身量看上去仍是极高,却是背朝着室门的方向;柔顺而不羁的淡棕色长发披散在极其宽阔的双肩上。

遥遥望去,众人觉得似在仰望一座巨大的山峰一样,一阵眩晕的感觉顿时传来。仿佛窗外那雄伟无比的圣山之巅一下子移到了殿内,就矗立在眼前,让人不自觉地觉得自己渺小无比,而那壁立千仞的气势压得人几乎无法喘息。

除了一人之外。

亚瑟仍是站立在原地,亦并未再爆发出刚才的气势,但却让人觉得那个白色的身影仿佛高悬在山巅的天空。

静谧中,亚瑟终于开口,声音不复平淡,一字字地缓缓说道:

“原来是暴风魔龙殿下亲临此地,亚瑟不知,未能远迎,确实是失礼了。”

“哈哈。。。”

男子并未转身,只是发出又一阵声震屋宇的大笑:

“失礼的话,阁下还是对尤妮小姐说才是;我这次来,亦是冲着尤妮小姐的仙容妙曲而来的,而非是阁下;当然,事后若能领略一下阁下的雷神圣剑,倒也是件乐事。”

从身后看过去,看不见亚瑟脸色如何,背影上看,他仍是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很平静的样子。

但以艾敏锐的感觉,却分明感觉到身前的那个男子身上气势一瞬间爆发,旋又立刻回复原样。

“铮琮。。。”

几声琴音自中间四闭的屏风里响起,如黄钟大吕,从遥遥的远山上传来;又似自心底深处兀然浮现。击破了大殿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寂静。

一把飘逸若仙的女子声音随即从同一处传出:

“亚瑟大人并未迟到,自然也不曾对我失礼;既然贵宾们都已如约而来,也该是小女子为诸位献上一曲的时间了。”

亚瑟脸色不变,哈哈一笑:

“当然遵从尤妮小姐的意旨。”

将目光自那个背身踞坐的男子收回,径自率众走入那间唯一空着的小室坐下,不再朝那个男子处望上一眼。

而那个伟岸男子双肩一震,仿若悚然而惊地沉声问道:

“自不敢打扰小姐的演出;不过,刚才的琴音?小姐用的莫非是上古精灵神器,圣琴‘仙吕’?据说此琴之清音,顺风可传十里之遥,今日终有幸得闻,即此便让在下觉得已不虚此行。”

屏风里女子微微轻叹,声音有些诧异:

“这样的玩物,怎当得上神器的评价。。。精灵族的故事,早已湮没无闻,没想到王子只是闻声,便知此琴的来历。”

屏风缓缓移开,露出木台内坐着的那名衣素如冰雪,人淡似仙灵的女子,纤长的玉手正轻抚身前的一张古琴。

殿内众人呼吸顿止。

连艾也不由得悚然动容。

竟是尤妮!大陆上仙女,圣女和妖女三大美女中,名列榜首的仙女尤妮!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争锋

如果说,谁是大陆上最强的男人尚有争议的话,那么大陆第一美女的名头,却始终毫无争议地落在这个来历神秘,据说有着上古精灵族血统的仙女尤妮身上。

没有人知道她的姓氏,只知道她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居所,因为她绝少踏足尘世。

但尤妮的绝色艳名,却流传在这个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近距离仔细端详下,她的美,与葛尼亚和霓芸迥然不同。

如果说葛尼亚是这个世俗间最极致的妖媚诱惑,而霓芸是世俗间最极致的圣洁的话,那么尤妮的美,仿佛已脱离了这个俗世,如梦似幻,超越了世间人的想象。

在艾看来,尤妮的美,确实和他在神秘的幻境之森里见过的精灵们有些相像,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不过,更让艾震惊的,是那个仍然背靠踞坐着的伟岸男子。

此人居然便是那个被称为‘暴风魔龙’,被很多人认为世上唯一可以和亚瑟抗衡的另一名大陆传奇,帝国的生死之敌,天暮草原的主人。

他居然如此大胆,孤身直入圣骑士团所控制下的帝京,毫不掩饰身份,为的只是听尤妮一曲琴音?

而且气势咄咄逼人,大有喧宾夺主之势?

视此人为心腹大患的亚瑟,又会如何作为?

艾强忍着自己窥视亚瑟此刻表情的冲动,将身体往角落里又缩了缩。

暴风魔龙的出现,却是正好解救了他暴露身份的危机。

那壁厢,苏亚雷忍不住又大喝了一口‘冰雪清芬’。

而霓芸则是两颊微红,美眸中射出复杂难明的光芒,在亚瑟和暴风魔龙两人身上游移不定。

她的目光偶尔掠过尤妮的时候,却不可遏制地流露出丝丝嫉忌之色。

台上的尤妮俯下头,纤长如玉的手指在上古圣琴‘仙吕’上随意轻抚了几下,一连串仿佛能穿透人身体和灵魂的音符在大殿中震荡鸣响。

琴音淡去。尤妮的声音幽幽响起:

“尤妮本已归隐林泉,潜心琴艺;这次是却不过枫羽公子的力邀;然而能有机会游历圣京,也算是一圆少时的梦想了。。。”

“尤其今日诸位贵客咸集,不但亚瑟大人折节亲临,万里之遥的暴风王子殿下也意外现身。能为今日之盛会献曲,尤妮幸甚。”

虽然说话甚是得体,但她的语气却是淡然疏远的,似是其实不甚在意;又或是天生便是如此。

语毕,尤妮静默下来,微抬起头,似真似幻的剪水双瞳逐一扫过眼前众人,最后停留在伟岸男子处。

众人多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虔心聆听的样子;只有这个男子仍背对着木台,没有半点转身的意思。

仿佛感觉到了尤妮注视的目光,男子双肩轻耸,潇洒自如地说道:

“尤妮小姐的美艳之名,便是在万里外的草原上也已传遍;在下只是怕见到您的绝世姿容后,无法再专注于聆听妙曲,所以只好强忍住不转过身来,还请小姐见谅。”

尤妮微微一笑,一时间仿若雪山之巅的仙子降落凡尘,破除了她那原本遥不可及的虚幻之感。

随之,震撼至无法用言辞描绘的美丽乐曲声响了起来。

琴曲半途中,又加入了尤妮的清唱之声。

她的声音有些沙沙的,飘渺无痕,似是午夜梦回;却怎么也不会被仙吕的琴声所覆盖。

说也奇怪,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偏能完美的柔和在一起,互相映衬却又不分彼此。顿时震慑了台下各怀心思的众人。

琴声如洪钟,歌声似低吟,却均无可抵挡地穿透层层伪装阻碍,直刺心灵最深处。

殿内诸人,无一不是呼风唤雨,野心勃勃或是心机深沉的人,然而这一刻均身不由己,完全迷失在此震动灵魂的之音之中,无可自拔。

似乎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又似是无穷无尽。不知过了多久,歌声渐渐低沉,直至微不可闻;琴音随之锵然而止。

余音绕梁,袅袅不绝。

殿中一片寂静,每个人都仿若陷入了最深沉的梦里,无法清醒过来。

击节声从亚瑟的矮塌上传来,惊破了殿内沉重的气氛:

“我八岁学剑,至今二十余载,自认心志坚定;刚才得闻仙乐,竟然也一时失神,让我生出三十年之人生如虚度之感叹。尤妮小姐之曲,真如晨钟暮鼓,惊醒红尘俗世之人。”

亚瑟语气低沉,感慨地说道。

尤妮闻言,略显激动地欠身朝亚瑟行了个谢礼:

“圣骑士团长大人谬赞,小女子的乐曲,尚未臻至完美之境,实在愧不敢当。”

以她的眼力,自然看的出亚瑟刚才之言应是发自肺腑,绝非敷衍之词。

殿内其他众人仿佛惊醒了似地,赞美夸耀之词,如潮水般滚滚而出,滔滔不绝。

亚瑟轻咳一声,让殿内安静了下来,随后敛容朝尤妮正色道:

“尤妮小姐素厌俗世,绝少履足红尘;每到一地亦不会长期逗留。但余有个不情之请,望尤妮小姐能在京中稍作驻足。”

“此地虽不是离俗之仙境。但胜在上承波旁古朝,历代流传下来的古乐典籍不可胜数,更有不少精通音律的雅士。尤妮小姐在此,当会有所收获,或得一知己亦未可知。”

尤妮低下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以她的姿容和名声,所到之处,自然会惹得无数的男子垂涎,出尽手段地想留下她;这也是她大多数时间不得不隐居起来的原因。

但类似的话从亚瑟口中说出自又不同。

尤妮深知眼前此人,从权势上说,几可称为大陆第一人;而她自己毕竟是一个豆蔻少女,而对方除权势外,无论人才或是声望,都是世上寥寥几个,配的上自己的年轻男子。

“呜呜”高昂的号角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尤妮的沉思。

扭头望去,却发现那号称暴风魔龙的伟岸男子,从怀中取出了一枚乌黑的不知名兽骨所制的号角,放在口中吹了起来。

号角声扶摇直上,直透九霄,如龙吟如虎啸,如狂风如烈火;众人眼前不由得生出无垠苍空下,无边草原上,万马奔腾的景象。

他的号角声粗旷而豪野,闻之似不成曲调;但即使是不懂音律的人,也隐然觉得,号角之声竟似能和尤妮刚才的乐曲相互呼应。

一曲既终,伟岸男子洒然放下号角,摇头道:

“得聆小姐仙乐,一时忘情,不能自己,还请尤妮小姐见谅。”

伟岸男子并不停顿,接着说道:

“本人非什么雅士,不甚通音律,但细听小姐刚才之乐,曲中似有有所求而不得,故而有迷惘之意。”

“圣京虽然繁华,但此地的人,多诡诈而浮俗,小姐在此只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反倒是本人出身的天暮草原,虽是偏远苦寒,但生死歌哭,无不简单直接而浓烈无比。能入方能出,尤妮小姐若是到草原来,应能找到心中的答案。”

尤妮不由得抬起头来,朝伟岸男子深深注视了一眼,欲语还休的样子,片刻后才又低下头去,沉吟着说道:

“两位的美意,尤妮感激不尽;只不过,小女子已习惯了幽居,只怕要让两位失望了。”

话虽如此,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适才伟岸男子的一席话显然已打动了这个号称大陆第一美女的芳心,不过在场面上,自然不会说出得罪任何一方的话来。

男子哈哈一笑,蓦然转过身来,看向尤妮。

这是殿内众人第一次看清伟岸男子的长相:

此人额头高耸而宽阔,下颌方圆,长眉笔直如剑,双眉深邃似寒星;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棱角分明的嘴唇上,那极其高隆而硕大的鼻子,给他平添了无比的强悍霸道的气势,让殿内之人,无论男女,均不由自主地生出臣服的念头。

殿内之人,虽然多久闻暴风魔龙的名声,但在这之前,却怎也无法理解,此人孤身一人在此,面对亚瑟以及圣骑士团,居然还毫不示弱,反而处处咄咄逼人,抢占上风的样子。

等到真正见了此人的面容,这才明白,原来天下真有这种天地在他面前都仿佛要听令,天生豪强无比的人物。

片刻后,伟岸男子抬起视线,越过尤妮,望向其身后的亚瑟。

对面的俊朗男子,此时脸上并没有一丝惯常的淡然笑容,脸容肃穆,眉眼中似乎射出比阳光更刺目的光芒。

四目在殿中交击,无声无息,但殿中其余诸人却均觉得有万钧巨石压在胸口般无法呼吸。

伟岸男子突然发出一阵声震屋宇的大笑,笑声如冬雷般滚滚传了出去:

“看来那个嗜血之狼不在,今日是没机会领教阁下的雷神圣剑了。”

目光从亚瑟那里收回,落在尤妮如仙玉容上:

“偌大京城,却令人感到甚是无趣!不过,能有幸聆听尤妮小姐世上绝无的仙曲,又得睹玉容,足慰此行了!”

大笑声中,伟岸男子倏地站起身来,只一晃,便来到了殿前的长窗处,再回头扫了殿内众人一眼,眼神掠过艾时,似含深意地朝艾笑了笑,随即推开窗,涌身往殿外跃去,瞬间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

张狂豪放的笑声自殿外传来,逐渐远去,迅速消散不闻。只余下寒冷的朔风自大开的长窗涌入,在殿内呜呜呼啸。

第二百二十三章 邀请和拦截

男子已经走远,但殿内诸人却依然一片静默,保持着原样坐在塌旁。

每个人都只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木台右侧的那间小室。

那个俊朗如暖日的男子,此刻面沉似水,冷冷注视着那扇被推开的长窗,修眉微锁,没有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能到此地来的人,都是大有身份和来历的人物;自然知道,今天的这场活动,表面上看似是以枫羽大公爵为名,召集的一场风月盛事;实质上,却是眼前的这位圣骑士团长,向京城各大势力宣告其已完全掌控天际高原,将帝国权柄牢牢握于手中的公告。

请来号称天下第一美女,有着‘凤栖梧桐’之美称的仙女尤妮,更是这场盛大宣告中最华丽的装饰。

只可惜,这一场精心准备的盛事,却被历来对帝国虎视眈眈的西北草原野蛮人的首领给搅合了。

这个不请自来的暴风魔龙,不但处处将亚瑟压制在下风,临走的时说的两句话,更是无礼之极。

头一句明显是指,若没有另一名传奇级别的圣骑士团副团长嗜血天狼在场的话,亚瑟单人没胆量向他发起挑战。

第二句话,更是直指京城里没人在他眼里,公然蔑视在场所有诸人。

即便是普通人,也无法忍受如此的羞辱,何况大权在握的亚瑟?

众人都在猜测他会不会立即下令圣骑士团,大搜全城,势要将此大敌毙于圣京,绝不放虎归山?

片刻后,一丝淡然的笑意从亚瑟嘴角浮现。

他收回眼光,看向尤妮,轻松地说道:

“今日之会,幸能得闻小姐仙乐,实是亚瑟三生之幸!尤妮小姐想必累了,就请回到城外芸香别榭休憩。之后是行是留,自凭小姐尊意。”

直到尤妮在几位侍女的陪同下离开殿内一会儿,殿内仍是一片寂静的样子。

亚瑟却似是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的样子,冲着殿内各间小室微微点头:

“今日之会,洵是盛事;只是在下尚有些许琐事缠身,容我先行一步,待几日后的庆元会上,再与诸位把酒言欢。”

说毕,径自起身,带着两位圣骑士往殿门行去。

在众人闹哄哄地起身致敬送行的当儿,苏亚雷看着亚瑟的背影,露出个带着深意的微笑,低声自言自语道:

“走了?唔,把酒言欢,对了,浪费这样的美酒可是种罪过。”

仰起脖,将壶中剩下的冰雪清芬一饮而尽。

等到艾和霓芸四人走下抚仙阁时,其他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苏亚雷套上驾车的纯种名马,正欲吆喝开车的时候,前方一人一骑驰了过来,迎面拦住了马车。

来人身披七彩魔纹的沉银轻甲,胯下天雪龙驹,正是随同亚瑟前来的圣骑士之一。

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艾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动,但扶住车辕的右手却不知何时松了开来,下垂至身侧,一副完全放松的样子。

那位圣骑士却眼尾也未曾朝艾的方向扫去,径自驰至车窗边上,勒止马匹,就在马上欠身施礼,沉声问道:

“车内可是塞恩斯霓芸圣女?圣骑士波尼斯有礼!”

车窗打开,霓芸娇柔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敢劳动波尼斯大人动问,小女子正是霓芸;大人可有需小女子效劳的地方?”

“敝上亚瑟贝伦大人命我传话:早就听闻圣女驾临京城,已吩咐戍卫军指挥好生招待。只不过公务繁忙,一直未能亲来拜访圣女;今日之会,终有幸一见,不知圣女现时可有空一晤?”

“啊?亚瑟大人要见我?”

霓芸惊喜的声音传来。透过车窗,可以看见她的脸因意外而红晕满面,娇艳欲滴。

“正是,敝上在前面已备下马车,圣女。。。”

话犹未完,霓芸已点头应道:

“亚瑟大人相邀,霓芸深感荣宠。我这便下来。”

说毕,推开马车门,跳下地来,深吸口气,定了定神,随后款款随着波尼斯的马匹朝十余步外的另一辆马车行去。

车上的另一人霓蕾愣愣地看着她姐姐走开,突地叫道:

“不行,我也得跟过去。”

艾有些怔怔地看着霓芸霓蕾姐妹俩上了那辆马车,随后消失在拐角之后。

“啪”地一声脆响,却是一旁的苏亚雷轻甩手中的长鞭,在空中抖出一个鞭花:

“看来她们是不用我们送了;也好,回去的路好轻松点。我们也该走了。”

资深的冒险者眼中射出初见时那种可以看透一切的锐芒,口中却平淡无奇地说道。

艾一震,仿佛清醒过来似地,深吸口气,跨上徐徐起动的马车,沿着长街的另一个方向离去。

一侧是高耸的内城墙,另一侧则是密密的松林,窄窄的长街上空无一人,只余马蹄和车轮践踏碾压积雪的声音。

拐过前方的小巷,便可驶上通往圣山大街的正道了。

疾行中的四匹骏马刚拐过街角,突然间发出惊恐的嘶鸣声,随即突兀地全部停下来,一动不动,也不再作嘶吼,仿佛僵立一般。

艾轻轻咦了一声,跃下马车,欲去看个究竟。右足甫踏出半步,尚未落地的时候,却似受到阻碍般地僵在了半空之中。

半饷,他僵立半空的右足才缓缓收了回来,重重落在原地,踩出一个深坑,仿佛勉力支撑的样子。

小巷正前方十来米处,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阻绝了去路。

遥遥望去,身影犹如一座巨山矗立在那里,充塞天地。

时值午后,万里无云,又是大雪覆盖,但小巷中却感觉是黑黑的,仿佛那个身影完全遮蔽了日月,犹如万仞巨山在眼前倾覆,又似高悬在头顶,随时坠落。

那股无与伦比的压迫感让人禁不住要转身便逃。

那只是一个伟岸的男子,背着身,站在那里,身后背着柄仿佛能刺破苍穹的血色长矛。

正是刚刚离开抚仙阁的暴风魔龙!

男子洒然长笑,转过身来:

“刚才抚仙阁上,亚瑟出现前的一刹那,我感到有股杀气,是从你而来;这让本人十分好奇,这座城里居然有人和我一样,想杀掉那个家伙吗?”

“听说,有个叫文森特的圣骑士长被个冒险剑手宰了,那个人就是你吧?不错,居然能抵抗住我的威压,这可不是一般的圣域能做到的;看来你有成为黄金级圣骑士甚至传奇的潜力。”

“不过,在这之前,你只怕迟早要死在亚瑟手里。。。与其如此,不如让我来杀了你,让那个家伙丢个脸,哼哼。”

男子露出一丝冷漠的笑容,踏前一步。

艾完全听不清眼前的男子在说些什么,他全副的心思,都放在抵御从那个男子身上散发出的,如狂涛巨浪般的威压上。

艾只觉得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在不可遏制的战栗着;胸膛仿佛被紧压至后背,无法吐出哪怕是最小的一口气。眼前的男子,给他带来的是传自灵魂最深处,本能的惊惧和紧张。

这种感觉,艾只有在面对科莫拉魔龙时才有过。

不,不对。

即使是面对那头科莫拉魔龙时,艾也未曾丧失过冷静和信心;但十来步外的那个男子,却让艾几乎失去控制,紧张,害怕,无力,各种负面的情绪如潮水般一波波侵袭着艾的神智,让他忍不住要放弃,逃跑,甚至臣服。

艾死死咬紧牙关,浑然不觉下嘴唇已然渗出丝丝血迹;他用尽用最大的意志,撑开重如山岳般的眼睑,狠狠盯着眼前那个充塞天地的黑影。

他的脸色惨白,但却冷漠依旧。

艾知道自己不能退后半步,否则,这个魔神般的黑影将完全吞噬他的心智,从此,他将没有勇气再次拔出自己的长剑。

男子轻咦一声,再朝前跨了一步。

骨节剧烈震颤的声音,清晰地从艾的身体里发出。

“亚瑟此时必已回去发动圣骑士团大索全城了,阁下此时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说话的声音从艾身后响起,语气平淡,但每一个字便如闪动着刺目光芒的剑气,迎上了前方重逾山岳的威压。

第二百二十四章 幻之光剑

苏亚雷不知何时跃下了马车,走了上来,跨过艾身前半步,然后停下。

就在苏亚雷踏过艾身侧的刹那,艾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天地恢复了原来的颜色,那魔神般的黑影忽然消失似地,随之而去的,还有那无可抗拒的威压。

艾身上一松,不可遏制地弹起半尺,随即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站定在原地,惊疑地望向前方。

身前半步,那个平日里从容淡然的老者,此时却犹如一柄脱鞘的光剑,散发着不可逼视的厉芒。

“是你!?”

伟岸男子显然也是大出意外。

“是我。”

伟岸男子皱眉,旋又松开,洒笑道:

“想不到今日抚仙阁之上,除了我和亚瑟外,还有你在;足称得上是盛事了。也对,除了幻之光剑外,没有人能够瞒过我的感觉。”

哈哈大笑中,男子翻身跃上身侧一匹矫捷如龙的巨大黑马,转身疾驰而去。

沉郁的声音随着飞溅的雪片远远传来:

“这次南来,果然不虚此行!那个黑衣小子,你要是侥幸逃过亚瑟的追杀,不妨到北方草原来投靠我!别人怕圣骑士团,我可不放在心上!”

一人一骑,转眼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直到此刻,艾才真正松弛下来。

他这时这才发现,虽然是滴水成冰的酷寒天气,身上却大汗淋漓,几乎湿透重衣;而大颗大颗的汗珠,仍不时从额角发际滴落,落在雪地上,冒起腾腾的白气。

苏亚雷眯起眼睛,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巷尾,露出大有深意的笑容,转身走回马车,经过艾身侧时,伸手在艾肩上轻拍了一下。

此时的苏亚雷,又回复成了原来那个从容淡定的睿智老者。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

艾靠坐在车厢上,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

刚才虽然只是短短片刻,对他而言却更胜任何一场生死大战;身体和精神都似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

肌体逐渐放松下来,但他的心情仍无法做到完全平复。

今日一日,令人震慑的事情接踵而来,却没有比此事更让人震慑:

身边的老者,虽然早知道绝非凡人,但怎么也不会料到,竟然是另一名传奇,大陆上最伟大的冒险剑手。

‘算下来,连苏亚雷在内,这已是自己亲眼见过的第四名传奇了?旁人穷其一生也未必能见到一人,自己还真是运气不错啊?’

艾嘴角露出淡淡的苦笑。

苏亚雷,就这么姑且称之好了。

事实上,其真实姓名不详,年龄不详,长相不详;但‘幻之光剑’的大名,二十余年前便已传遍整个大陆。

作为最受欢迎的武器,天下用剑的武者不知凡几;圣骑士团,更是历来号称集中了天下最出色的剑客。

但自从他成为传奇以来,谈起剑术,人们首先想到的便是‘幻之光剑’。

纯论剑技,此人是毫无争议的大陆第一人。

或许是因为他无双的剑技,此人手中的神器,那柄大名鼎鼎的光剑,一如主人般神秘莫测,似真似幻。据说,从未有人看清过这柄光剑,包括他的敌手在内;那一抹光芒在眼前亮起时,便就是你生命终结前最后的影像。

马车一路疾驰。

车上两人似各怀心思,不发一语。

良久,艾微微一震,他方才注意到马车一路向西,径向西城门驶去。

“我们不回去吗?”

苏亚雷淡然答道:

“我本只答应送那两个小女孩入京而已,事情已了,早该走了;今日又暴露了身份,趁早离去,也好避避风头。”

艾沉默,片刻后才开口问道:

“传奇,也需要躲避吗?”

“我暴露的,是苏亚雷这个身份。我有好几个身份;苏亚雷,在京城里也有些旧事纠葛,所以要避避风头。”

“幻之光剑的身份,应该只有暴风魔龙知道,他该没有这个闲心多嘴。不过。。。传奇也不是不需要躲避的。”

“你该听说过,圣骑士团里有匹疯狼,一心的想要夺取传奇的虚名,他该没胆量去找暴风魔龙,知道我在,却会很兴奋的。”

顿了顿,一抹揶揄的笑意自苏亚雷的侧脸上浮现,继道:

“这里可是人家的地盘,圣骑士团,呵呵,好几百号人呢。出了城之后,我倒不介意和这头疯狼切磋一下。”

马车一路疾驶,不久后,巍峨的西城关便在眼前浮现。

城关的守卫如常森严,两队全副武装的戍卫军团精锐肃立在深长的门洞两侧,但却没有对往来进出的人流进行特别的盘查。

苏亚雷安坐在御者位置上,略略抬眼扫过城门,忽然一笑:

“没有什么特殊的警卫措施?果然如我所料。”

“哦?”

“虽然暴风魔龙不可能真的孤身一人潜入京城,他有办法进来,便有办法离去。即使立即封锁全城亦多半无用。。。但你不觉得,亚瑟今天表现太过弱势了吗?”

“太过弱势了?这是怎么说?”

苏亚雷微仰起头,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今日抚仙阁一会,那暴风魔龙固然如传言所说,天生强势无匹,咄咄逼人,处处抢占上风;但亚瑟却似很配合似地,处处忍让,示以弱势。”

“亚瑟此人,我虽是初见,却已知之甚详;当日此人在年轻一辈圣骑士之中,名声也非最响,却突然一鸣惊人,斩杀圣骑士之大敌月魔,登上传奇之位,并顺理成章的成为圣骑士团长;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圣骑士团长后,却又保持低调,冷眼旁观京城三大势力明争暗斗,直到最近,才突然发力,一举掌控整个京城。”

“此人行事,不到一发必中,绝不出手。但我却未曾料到,此人在如今已手握整个帝国的权柄后,仍能如此隐忍,甚至任暴风魔龙在人前羞辱亦不动声色,难免有刻意示弱之意。”

“今日之会,两人行事出手,风格迥异,却都显露无疑;若是真正交手,定是大有看头。”

“哈哈,看来我老头子仍是不够淡泊,未能免俗。”

一如往常,苏亚雷的语气平淡从容的很,言辞内容却明晰无比,一阵见血。

艾将苏亚雷的话咀嚼几遍后,默然点了点头。

眼见着豪华马车顺利地通过西门,沿着开阔的大道加速疾驰,这才开口道:

“苏老伯此去,可有什么方向?”

“老头子漂泊惯了,也没想过要去哪里。嗯,或者会去那极西处的云奚秘境,见一见那个和这两人齐名的‘自然之子’,见识一下他又是个怎样的出色人物?倒是你。。。“

苏亚雷停了停,眼梢扫过艾,淡淡道:

“你有何打算?我虽不知你和圣骑士团有何瓜葛,但暴风魔龙既然能发现你的杀气,亚瑟也应已发现。虽然目前你该不是他关心的重点。”

“我知道你在京中仍有牵挂;但事若不可为,该放弃时还得放弃。”

艾沉默。苏亚雷虽然未将话挑明,艾也已明白他的意思,转头看了看身后气象万千的巍峨城楼,片刻后,才应道:

“多谢老伯,我知道该如何做的。”

苏亚雷微微轻叹一声:

“年轻果然是件好事情,老头子也不由得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了;这样吧,今日你该不用很早回去,陪老头子多走一段路吧。”

“好。”

马车驶离了大道,沿着条乡间小路不疾不徐地走着。

毕竟就在京麓,路面上的积雪并不很多;偶尔可以看见行人或是马车。

道路两旁,原本郁郁葱葱的密林则是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

深冬之季节,天色暗的很快。本来还看似高悬在西面天空的太阳,一转眼便落到前面的高山之后去了。

再行驶了一会儿,苏亚雷驾车驰上了路边的一个小坡。

遥遥望去,云层反射在茫茫雪原上的最后一丝亮光也黯淡了下去,一片昏暗中,只余下呼啸的风声。

小坡背风处有几堵矮墙,应该是荒废的旅舍或是卫所之类的。

靠墙安置好马车,升起篝火,在地面上铺上毡垫,苏亚雷从马车箱内熟门熟路地取出两瓶酒:

“冰雪清芬,今天的宴会上弄来的,这样的美酒可不能浪费了。怎么,不来点?”

艾摇头,学着苏亚雷的样子靠着马车坐下。他知道这个高深莫测的传奇冒险者带他来到此地必有用意,亦不多口询问,只是默默等待着。

“怎么,怕冷吗?这才是这酒的魅力所在。真正的老饕才懂得冰雪清芬只有在雪天里饮用才最能品出其中的风味;至于玉龙酿春,紫泉叠嶂之类的,虽然也是名酒,在此时饮用就落了下乘了。”

苏亚雷又劝了两句,见艾不为所动,便自顾饮酒,自得其乐的样子。

随着极其稀疏的星光在高高的天际亮起,眼中所及,一层薄薄的冷雾不知何时笼罩了整片苍茫的大地。

第二百二十五章 杀人

“来了吗?”

苏亚雷倏地坐直了身体,深邃的双目中射出无比锐利的光芒,一甩手,将酒瓶轻轻掷在营火旁,扭头看向艾,洒然笑道:

“京城里的故人果然好客的很,一得到我的行踪,便就连夜巴巴地赶来了。我也只好去叙叙旧情,你就坐在这里吧,不会很久的。”

话音刚落,篝火晃动间,苏亚雷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艾侧起身,凝神倾听下,东面确实有极其微弱的马蹄声传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听上去急促的很。

不片刻,火光跳动中,四骑马自东面尽头处显现,沿着蜿蜒的小道疾驰而来。

一阵长嘶,马匹在距离火堆百步外勒止,四个人跳下马来,有一人大声喝道:

“果然是你!苏亚雷,你居然还敢再到京城来!”

声音有些苍老,但中气却是十足。

苏亚雷从容不迫的声音传来:

“我该是叫你巴迪亚,还是顿克呢?雷霆剑士协会会长大人?噢,好像听说你这几年混了个勋爵,杀人越货的土匪也能变成贵族,还真是不容易呀。”

“休要胡言乱语!先是杀我协会的人,现在又敢污蔑本爵!我怀疑你才是帝国通缉犯巴迪亚!”

“本爵这次特地请来了两名圣骑士大人,苏亚雷,你这次是插翅也难逃了!”

“哦?那个宋肥猪倒了,你又投靠了圣骑士了啊?”

有人插入道:

“会长,何必跟他啰唆,动手吧,我们可不能出来太久的!”

“正是!”顿克应道:

“诸位大人,这个老贼极为溜滑,最擅长逃跑;跟他不必讲什么骑士规矩,我们一起上,除掉这个祸害!”

人影闪动中,剑气破空声随着呼喝声响起,搅乱了寒夜星空下冷寂的雪原。

在微弱的星光和火光照射下,从艾的角度,依稀可以看到数道黑色的人影兔起鹘落般闪动。

地面上的雾霭更浓了,远远望去,雾中的人影扭曲变幻,如仙似魔。

几道幻变无方的耀目光芒不知何时忽然间亮起,又不知何时消没;但那瞬间间,深沉的黑夜和无边的雪原也顿时失色,只有那光芒,完全充满了艾的视线,占据了艾的心神。

等到艾回过神来,天地间早已经恢复了原样,仿佛那一切不过是他的梦幻而已。

艾凝神细看,雾霭中,已只剩下一个黑色身影矗立。

苏亚雷低沉的声音传来:

“像你这样的男盗女娼之辈,贵族老爷们里面多得是,本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无意找你麻烦。可惜,你自己放不下,偏要想着杀人灭口,既然你撞上来,也只好顺手送你上路了。”

随即提高声音:

“那个小子,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一声长啸,苏亚雷的身影消失在仍翻滚不休的雾气中。随即,苍凉的高歌声远远传来:

“勇气,是父神赐予我的长剑;

诺言,是我为自己装备的大盾;

冒险的旅途,总是充满着危险;

未知的荒野,才是我的家园。。。”

正是每一个冒险者都熟知的,传唱千年以上的冒险者之歌。

歌声愈来愈远,终至杳不可闻。

艾却站立原地,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他的心神,再一次沉浸到刚才那另天地失色的光芒之中。

蓦然,艾一颤,他明白了,刚才那几道剑芒,每一道,在消没之前,都似乎刻意地顿了一顿:

幻之光剑,这位最伟大的冒险者,大陆传奇,是在向他展示从没有第二个活着的人见过的,号称天下第一的梦幻剑技。

艾闭起眼睛,光芒闪动的那一幕又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他没有刻意地去理解或是分析那光芒的奥秘,那背后代表的无双剑技,对现在的艾而言,仍是高不可攀。

他只是用全副的心神和感觉,去记忆刚才那一幕,将其深深刻在自己的脑海中;这样,总有一天,它会变成艾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

当艾再次回到城里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吱呀一声,艾推开小院的木门,悄无声息地踏入园内。

冬雪覆盖的小院里,一片寂静。

门廊处却有一个娇小的身形站立在那里,直直地望着院门的方向。遥遥望去,竟是霓蕾。

她的小脸在清晨凛冽的寒风中已被吹得通红,圆滚滚的双眼也有些红肿,仿佛刚才哭过似地。

视线落到院门处的艾身上,便如阳光破开乌云般,霓蕾的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莫名的神色,就这么三两步冲过积雪的草地,一下子投入了艾的怀里:

“艾大哥,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已经离开我们了。。。刚才可担心死我了。”

艾伸手,将怀内的小女孩扶正,轻轻应道:

“苏老伯走了,我去送了他一程,所以晚回来了。”

霓蕾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小脸涨得愈发红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蓦然间听到艾所说的,不由得张了张口:

“啊,苏亚雷叔叔走了?他怎么?”

脸上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来,片刻后,才回复过来:

“对了,姐姐也很急着找你呢,艾大哥,你快去见见她吧。”

艾已跨步朝小楼内走去,闻言却停了停,脸上闪过犹豫之色。

内心深处,他好像不知如何,有些害怕去见那位令他动心情迷的圣洁女子,却又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处而来,从何时开始。

深吸了口气,将异样的感觉压下,艾伸手,推开了小楼的门。

一股暖暖的香气迎面而来。

小楼地下的大厅内,壁炉烧的旺旺的,霓芸坐在厅角柔软的毛皮沙发上,身上是华丽的绣金丝裙,益发衬托出她娇柔圣洁的气质。

只是她脸上的神色有稍许憔悴,眼中也有些焦虑之色,仿佛一整夜没有好睡的样子。

见到艾,霓芸脸色也浮现出欣喜的神情,但随即换上不快之色:

“你到哪里去了,我都找了你好久了。”

艾站在原地,并未走近,淡淡回答道:

“我以为霓芸小姐昨晚不会回来的。”

霓芸一惊,坐起身来,看着艾冷漠似没有表情的面容,片刻后,起身缓缓走到艾的身边,投怀入抱,紧紧搂住艾的后背:

“艾大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再抬起头来看着艾时,脸上已是泫然欲泣。

“你是不是认为我是朝三暮四,贪慕虚荣的女人了?是的,艾大哥你一定是这样想的。。。”

低低的啜泣声传来:

“可,可是,霓芸也是身不由己啊;我若是个平凡的小女人,就可以一直厮守在艾大哥你身旁了,可我生来就是塞恩斯家的圣女,这次进京,爷爷把重振教会的希望全寄托在我身上了;霓芸不得已,才去参加那些无聊的舞会,和那些色迷迷的权贵们虚与委蛇。。。”

“艾大哥,你会原谅我吗?”

霓芸泪眼迷离的看着艾。

艾轻叹轻叹一声,伸手揽住了怀内女子的纤腰。他可以漠视自己的生死,却无法狠心面对怀内女子的哭泣:

“是我多心了,你不要怪我。”

“当然不,我怎么会怪你?我心里只有你一个的。”

霓芸收了泪眼,一丝厉色却掠过秀容:

“艾大哥,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艾一惊:

“杀人?你要杀谁?”

霓芸脸色数变,最后一抹红云浮上脸际,似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决然地说道:

“是雷吉亚李!”

第二百二十六章 潜入

“黄金家族的李公爵?告诉我你要杀他的理由?”

艾的声音骤然有些冷了下来。

“他,他对我不怀好意,几次三番的纠缠我。。。本来我都忍了下来,可是昨晚,昨晚,我去见亚瑟大人,本可以早些回来的;亚瑟大人位高权重,但却是和善得很,说他向来尊重教会,虽然不便公开支持,但也不会阻挠教会重返圣京。我见过亚瑟大人之后,回来的路上,又给雷吉亚。李截住了。。。他,他很是无礼,说了很多过份的话。。。最后我还是借着亚瑟大人的名头才暂时摆脱了他的纠缠。”

“可是,我想他不会就此罢休的。。。最后他威胁说,我只有乖乖的陪他,才有可能在京里混下去。就算攀上了圣骑士团也没有用,因为圣骑士团也要靠着黄金家族稳定局势。。。艾大哥,我,我很害怕,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你不会让别人欺负我吧?

艾低下头,细细审视着这张泪眼婆娑的秀靥。

他确实可以感觉到,有一股不安和恐惧从怀内的女子内心深处散发出来。

而且,即使是泪光朦胧,那双柔美的大眼,仍是那么的纯真;那长秀丽的脸庞,依旧是那么圣洁无暇,让艾无法生出半点怀疑的念头。

默然片刻后,等到怀内的娇躯停止了抽泣,艾松开手,淡淡地说道:

“我会去杀了他的。”

转身,往屋外走去。

霓芸站在原地,脸上尤然挂着晶莹的泪珠,看着艾一步步走了出去,直至隐没在房门后;一如情根深种的少女目送她的情郎走上征途。

但就在艾最后一声脚步声也消失在走廊内后,她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令人难以琢磨的冷笑。

当天晚上,近玉坊,一片占地极广的豪门大宅内。

艾无声无息地俯卧在侧楼屋檐之上,遥望着下方那灯火通明的宏伟气派的主殿。

那里,他此行的目标,雷吉亚李公爵的庆元会,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不时有豪华马车往来主殿的方向,身着盛装的红男绿女们频繁进出着。

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棉絮般的细碎雪片。

雪片虽然不大,却是密密麻麻的,从下方朝黑沉沉的天上望去,不过几十米远,便已是模糊一片。

但即使是从宅院四角高高的角楼望下来,也休想发现艾的踪迹。今晚艾又一次披上了那件自决定进京后,就已收藏起来的神秘披风,这让他在屋顶一片白雪皑皑的映衬下,泛出灰白的颜色,远远望去,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毫无破绽。

身下是厚厚的积雪,身上也已覆上了薄薄的雪花,但隔着披风,艾却觉不到一丝寒冷。

片刻后,艾蛇行至屋顶另一侧,换一个角度,观察下方主殿内的动静。

他的动作极其轻微,几乎没有在雪面上留下痕迹,呼出的气息冷淡悠长;便是近在咫尺,若是不留神的话,也难以看见那丝似如细线的白气。

望着下方主殿内,那不知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要钻进去的所谓的真正上层贵族的生活,艾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如何想起了当年初次前往雪梵城路上,和那个红雀歌舞团一起的日子。

下面正在进行的一幕幕,在他眼里,和红雀歌舞团台上和台下帐篷内表演的戏码,看来并无不同。

只不过,后者更为直接和简单,少了些浮饰和无聊。

轻轻摇了摇头,将无关的念头扫出脑海之后,艾收慑心神,眼光集中在主殿门口的那一排威武的护卫身上。

这里的警卫虽然森严,周围高高的角楼上更是隐隐传来探测魔法的波动,但艾在这里窥伺了近一个时辰,却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高手。

殿内,或许有几位圣域级别的人物,但应该没有接近圣骑士那个层次的存在。

目标就在殿内。

以艾的身手,他自信可以地迅速潜入殿内,对目标发动雷霆一击,然后从容撤离。

艾深吸口气,眯了眯眼,又一次低下头去。如化身成一块石像,任凭雪片将自己完全覆盖。

他这次的目的,并不仅是要一击必杀,更是要不着痕迹的暗杀,不留下任何的线索,让人可以追寻到自己,以及霓芸身上。

所以他必须等,等一个完美的机会,可以让他毫不为人所觉的刺出那致命的一剑,再悄然离去。

他有着足够的耐心。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

屋顶上的人影似化身成为毫无生机的石像,任凭寒风冷雪加身,凝固般地一动不动。只有凑近了细看,才会发现,那对深沉如汪洋的眼睛,自始至终,依旧是一样的专注。

专注和耐心,正是一个顶尖杀手必须的素质。

艾一直觉得,自己其实更适合做一个杀手。

尤其是在获得这件神秘的披风后,他相信,除了那个最伟大的杀手,七传奇之一的鬼王子,大陆上没有几个人能在暗杀一途胜过他。

已是深夜,大殿内依然是筹斛交错,热闹依旧;但是主人仿佛另有事情,要先走一步了。

艾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一辆豪华马车驶了过来,停在了殿门口,一行人走了出来,人群正中的那个矮矮的胖子,正是在这次帝都大动荡之中屹立不倒黄金家族族长,李公爵大人。

马车缓缓启动,却不是朝院外驶去,而是驶向了通往西侧内院的小道。

转过一个拐角,马车将将隐没在内院院墙后时,侧楼上的艾动了。他的身影就仿佛如同被朔风吹卷的雪花般,一晃眼便已消失,隐没入满天的风雪之中。

无声无息地翻过院墙,艾迅快地扫了内院一眼。

十几米前,马车正在院内唯一的石径上缓缓前进,石径两旁,栽满了白雪覆盖的树木。

眼神集中至马车周围:

一左一右,那两个骑士,感觉中应该是李家的圣域;前后十来位武士,也均是百里挑一的大剑师级别的高手。

虽然有些诧异于这个李公爵在自己园内走动时,仍然安排了这么强的护卫,但当真要强行出手的话,艾自信这些人并不能阻碍他分毫。

只不过,这并非艾的选择。

石径前方百来步的距离,是一幢三层的小楼,在这样的深夜里仍是灯火明亮。

周围再无其他的建筑。看来这里就是主人的目标了。

艾心下有了决断,身形倏地加速,恍若无可捉摸的轻风般掠过树林。

在马车才驶到一半时,艾已在小楼楼顶现身。

如灵蛇般游过大半个屋檐,到斜斜的屋顶背风的一侧时,艾俯身下探,细看下方的那扇气窗。

气窗开在屋檐下方,用紫铜浇铸框架,上嵌浅色琉璃;整扇窗只有一尺来见方,勉强可以容一个身型瘦小的人进出;气窗的下沿此时用同样的紫铜支架撑开着,露出拳头大小的缝隙,配上上方突出的屋檐,正好遮挡住了雨雪的侵袭。

屋内的热气正从此缝隙中腾腾涌出。

沿着缝隙内透出的光亮,艾仔细观察了片刻,又凝神倾听了屋内的动静,随即探手,无声无息地拔出了同样特意为这次行动取出来的破甲。

手腕轻抖,一道幽黑的剑芒闪动,紫铜支架悄然中分而断。

左手同时探出,抓住了气窗下沿,用力一掀,便掀开了气窗。

艾却并未趁机跃入屋内,只在左手掀开气窗的同时,右手吐劲,手中的破甲按着一个微妙的角度射入了屋内。

“叮”地一声轻响,破甲应该是刺入了气窗对面的墙内某处,从声音上分辨,仿佛是刺入了什么坚硬的金属之中。

艾等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见没有什么异动,身形微一模糊,便已进入到了屋内,抬手,取下了没入墙上的破甲。

身后,那扇气窗已毫无声息的合上。

像这样的豪门显贵之家,气窗之类的进出口多设有机括装置,甚至不乏魔法陷阱之类的。

这些机括或是陷阱,一般并没有什么杀伤力,更多的是某种探测或是警报装置,若有人不知就里闯入屋内的话,便会惊动屋内的守卫。

还好艾在葛尼亚伯爵家里当过一段时间的侍从骑士,在那个兰特的教导下,对京城贵族宅院的警卫设施了解不少,兼之感识灵锐过人,对魔法波动的分辨力极高,这才得以顺利破解了此处气窗的警卫装置,不为人所觉地潜入这幢小楼之内。

小楼内静悄悄的,一股暖暖的热气迎面扑来。

侧耳倾听了一下,楼下隐隐动静传来,应该是马车已经到了。

艾不再犹豫,快速朝楼内那间唯一的主人房潜去。

楼内静悄悄的,没有常见的侍女或是仆人之类的,艾很快便来到了处于二楼主人房前。

大门虚掩着。艾没有犹豫,伸手轻轻推开房门,闪身掩了进去。

他的计划是,在那个李公爵来之前,先一步潜入房内,伺机暗杀;得手后便悄然远遁。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李公爵的尸体只有在第二天早上才会被人发现,而且没有人知道是谁杀死了他。

第二百二十七章 意料之外的女人

进入屋内后,浓浓的龙涎香随着暖暖的热气扑面而来。

屋内并不很大,铺着厚厚的细针绒毯;烧的旺旺的壁炉前摆放着一张长长的软榻,流苏曳地。

榻上斜躺着一个女子。黑发,白色长裙;背对着门的方向,看不清容貌;但只是那修长浮凸的背影,便让人遏制不住地产生出惊艳的感觉。

艾的心内浮现出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但却没时间细想。

刚才推门瞬间气流的波动,显然惊动了榻上的女子,正以一个优雅却又魅惑的姿势扭头回望过来。

下一瞬间,艾已经鬼魅般出现在软榻之前,手中乌森森的破甲剑锋已将将点在榻上女子雪白修长的玉颈上。

艾完全有把握在女子的尖叫声发出之前将其扼杀在她的喉管之内。

四目相对。

预料中的惊呼声并未响起。

榻上的女子,扭过头来后,发黑似墨,肤白胜雪,脸上带着冰清玉洁般的冷傲气质,却不知怎地,让人有着媚惑入骨的感觉。

这女人竟是艾的老熟人,号称帝国妖女的葛尼亚伯爵夫人。

此时的她,那对勾魂摄魄的晶灰色美眸射出震惊的神色,娇俏的小嘴也张成一个o型,但却没有发出声来。

她显然已经认出了艾来。

艾今日已撤去了伪装的面具,回复到了入京前原本的面貌。他不想有任何的机会让人将今晚的他和霓芸联系起来。

葛尼亚显然已经从震惊中回复过来,脸上又带上了惯常的冷傲,说道:

“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艾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意外的心情,将剑尖撤回一寸。

以他对葛尼亚的了解,此女心机深沉敏锐,当能把握眼前的局势,不至于贸然行事自取杀身之祸。

他的心神快速扫过屋内和门外。屋内再无其他的人,屋外也没有什么动静,主人应该还未上来。缓缓开口应道:

“杀人。”

随着这两个字离口,屋内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仿佛突然来到了冰天雪地的室外。

葛尼亚雪白的玉容变得更加白了,似是毫无血色的冰玉;一对摄魂的眸子中闪过惊惶的神色,但很快敛去,取而代之的,竟是有些异样的兴奋之色。脸上亦浮起不正常的红晕。

“杀人?杀谁?我?还是姓李的家伙?”

声音有一丝高亢。

艾冷冷地和葛尼亚对视着,深沉如海的双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眼前这个令所有男人都神魂颠倒的妖女只是件死物。

片刻后,艾垂下视线,脚下微不可查的一个滑步,人站到了软榻后侧,他的心神,已再一次集中到屋外。

屋外仍未有预料中的声响。艾微微皱了皱眉,淡淡地低声说道:

“不必惊惶,我并不一定会杀人灭口的。”

听到艾话语中深沉的威胁之意,葛尼亚似是毫不在意,反而放松了下来,一寸寸地躺回榻上,微微伸了伸懒腰,做出个极其魅惑的动作:

“看你的样子,这次是来杀李公爵的了?此人一向圆滑得很,八面玲珑的,不知今趟是得罪了谁,居然劳动了你这么个刺客?”

她的姿势似是十分随意,语调也轻松得很,但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都是十分缓慢轻柔,像是生怕惹起艾的误解似地。

又或是在刻意向艾展示自己无敌的曲线魅力。

以艾的冷漠,在眼前妖娆缓缓伸动懒腰时,亦不由自主地收回了目光,停留在那段令人消魂的曲线上。

片刻后,才能移开眼神。

但艾手中的破甲,仍然指在葛尼亚颈项一寸之处,没有半点颤动。

见艾只是沉默,并不应对,葛尼亚眼中闪动着复杂难明的神色,片刻后,似是有了决断,咯咯轻笑了一声,低声道:

“你不必在这里等了,他是不会到这里来的;想杀他吗?我倒是可以带你去找他。”

“你?”

艾如刀般锐利的眼神逼视着葛尼亚,仿佛想要看透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下面的心思似地,久久不再开言。

“怎么了,你这么个顶尖的圣域剑手,难道还怕了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葛尼亚勾魂的双眸毫不避忌地迎上了艾的眼神。

“你不是普通的女人。”

“多谢夸奖,我自然不是个普通女人。”

葛尼亚露出一丝冷笑,

“所以你放心好了,我很清楚我的小命握在你的手上,绝不会耍什么花招,做出刺激你的事来。”

顿了顿,继续说道:

“当然,我也不想被人用剑逼着在这里傻等;你要杀他,我就带你去找他,这样对你我都好。除非。。。”

说道此处,葛尼亚款款站起,朝艾的方向挪了小半步,直至雪白的胸口几乎碰上破甲乌黑的剑尖。

“除非,你不是来找他,而是想来找我的。。。”

她的声音里不知何时带上了一分若有若无的媚意。

艾眯了眯眼,自见到这个妖娆无匹的女人后,他便隐隐然觉得今晚的形势已然不自觉地超出了自己的掌控;眼下,这种感觉愈发清晰了起来。

但他并没有丝毫的惧意。

想了想,艾点头,淡淡道:

“好,你前面带路。”

葛尼亚披上雪白的狐裘,以惯常的优雅步态傲然地走出屋外,仿佛她正行走于万众瞩目的舞台的正中。

屋外仍是静悄悄的,出奇地不见一个侍女或是仆佣。

前方是直通往底下大门的阶梯,左拐则是通向一楼起居书房。

艾停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前方烟视媚行的女子。

似乎感觉到了艾的目光,葛尼亚扭过头,略带嘲讽似地说道:

“你不必试探我,我不会笨到带你到门口的卫士那里去的。这边来吧,这幢屋子里,现在除了你我,没有第三个人。”

说罢,当先拐入了左侧的通道内。

通道的尽头处是一间宽大的书房,波旁风格的家具,四面靠墙的檀木架上堆满了厚厚的书籍,给人以富贵而高雅的感觉。只是桌椅和木架上,已经有了层极薄的浮灰;看来主人不是经常来这里,日常的打扫也不是很频繁的样子。

葛尼亚走到高大的书桌前,伸手不知在哪个角落里按动了一下,一阵轻微的咯咯声之后,右侧的木架往两旁缓缓移开,露出个幽深的地道来。

葛尼亚并不犹豫,径自当先走入了地道之中。

艾随之紧紧跟上。

整个过程,艾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既不问葛尼亚怎会知道这里有条密道,亦不问她是如何确定,此地的主人也是通过同样的密道离开。

身前的这个女人打得什么算盘艾并不在意;他的心神,大都用在探查可见和不可见的周围动静之上。

以艾的灵识,全神贯注下,身周百步之内的环境便如放置在眼前的画一样,纤毫毕现。

他已做好准备,随时应对任何不测之变。

地道深入地下不过五六米,空气流畅,也不潮湿,只是幽暗得很,葛尼亚取出一枚宝石状的东西,握在手中,发出微弱的红光,缓缓地朝前小步挪动着。

地道并不长,走了约五六十米后,便开始上升,前方便是一道暗门。

暗门后,是一片小小的院子,几间低矮的平房。看形制,应该是哪家豪门宅院附设的下人居所。

院子里有几个人,分别是仆人和侍女的打扮;艾早就感觉到这几人的存在,但在他的感应中,这些人只不过是最普通的平常下人,连一个掌握最粗浅武技的人也没有。

走出暗门所在的房屋后,葛尼亚微抬右臂,示意身后的艾上来搀扶;随后走向最近的那个仆人打扮的男子,淡淡说道:

“马车。”

见到有人从房内走出,男子毫不惊讶,只是恭谨地弯腰行礼,道:

“是,夫人,马上就来。”

不少会儿,一辆毫无装饰的普通双轮马车从园门外驶来,葛尼亚在艾的搀扶下双双进入车厢之内,马车随之缓缓启动,驶出了园外。

整个一幕,就如深宅里的贵妇人在贴身骑士的护卫下,通过密道,去幽会情人一样。

院子里的人仿佛都已司空见惯,没有人脸上有半点惊讶或怀疑的表情。

第二百二十八章 暗黑之蛇?

马车外表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陈旧;可里面的铺设却是颇为考究,车厢底部和四面都铺上了厚厚的上等皮毛,隔绝了街外的严寒。

只是,这么铺设装饰下来,原本便狭小的车厢内更显得拥挤了,勉勉强强能容纳两个人而已。

随着车轮的滚动,葛尼亚似有意无意地,将身躯半靠到艾的身上。

即使是隔着厚厚的狐裘,艾仍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具娇躯惊人的曲线和浮凸的触感。

马车驶得不快,但也只是一会儿,便驶出了这片街区。

艾默坐不语,暗自记忆着马车行进的路线方向;突然间,沁人欲醉的口脂香气透鼻而来,却是葛尼亚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将小嘴贴着艾的耳侧,低低问道: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杀那个姓李的呢?那个家伙我最了解了,典型的墙头草,哪边势大就倒向哪边;生性又极为圆滑,两边都不想得罪。”

“这人是最没用的黄金家族了。怎会有人想要暗杀他?难道你和他有私人恩怨?”

说话的内容并无半点不妥,偏生她的声音和语调暧昧异常,仿若向情人撒娇一样,让人听后忍不住心生遐思。

艾还是第一次听到葛尼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之前,在她的府上当侍卫骑士时,倒是听惯了她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语调。

就不知,哪种才是她的本色?

侧过脸来,盯着葛尼亚那因为靠得极近,而显得愈发令人叹为观止的完美脸部曲线,艾淡淡回问道:

“伯爵夫人也没有告诉我,今晚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姓李的家伙府上的呢。”

身侧的娇躯似是僵了僵。

随之,葛尼亚坐了回去,挺直身躯,恢复了原本惯常的冷淡语气,还带上了少许的讥嘲:

“这还要问吗?像我这种名声的妖女,这么晚了,在一个大公爵的府邸,还能作甚么呢?”

车内陷入了难堪的沉默,两人都没有心思再客套或是刺探些什么。

不知又过了多久,马车渐渐缓慢了下来。

艾挑起车窗上厚厚丝绒帘布的一角,往外窥视。

外面仍然下着雪,但却无法遮挡住艾的锐目。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驶离了内城近玉坊,来到了处于内外城之间的东岸坊。

这座坊市,由于是连接东门的内外城,坊内的居住者鱼龙混杂,有没落贵族,下等骑士;也有商人甚至是平民。

坊内的楼宇也是风格各异,街道曲折狭小,也没有什么林木掩映。比之近玉坊甚至是金桂或紫葵这种真正贵族居住的坊市,便显得破落了许多;但和外城平民居住的地方相比,则又高贵上不少。

马车缓缓驶入一条深长的小巷之中。

黑漆漆的小巷前方,是几幢低矮的楼房,蹲踞在一人高的院墙后方。在漫天飞雪中,看上去轮廓模糊得很。

甫进入小巷,艾便不自觉地寒毛倒竖。

这是种本能的反应,前方的楼宇,在他的直觉感应中,就如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伏身于黑暗之中,蕴藏着极大的危险。

艾坐在马车之中,姿势纹丝未变,但整个身体却如绷紧的弦一样,随时准备应付突发事件。

他微微闭起眼,将意识探出,全神感觉车外的环境。

周围并无丝毫异动,但艾却心下凛然。

外探的意识之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几道目光牢牢锁定在马车上,艾却无法判断出目光的来源。

这只是同等级高手间直觉的感应。

身旁的葛尼亚仍是如常倚靠在车厢后壁的软垫上,毫无异常的反应。

马车并未深入小巷,而是在离巷口十来步的一座不起眼的栅栏门口停了下来。

听车厢外传来的声响,应该是车夫跳下了马车,敲了敲栅栏外悬着的那个铜环,随后,从怀内取出什么东西,交给了栅栏内走出的某人。

那件东西应该是上车前,葛尼亚递给车夫的一件小饰物之类的东西,艾反应过来,心下暗忖道。

铁制的栅栏门嘎吱一声,朝里打开了,露出一个勉强可容马车驶入的通道。

马车甫一驶入栅栏,艾便感觉到锁定在车上的不善目光顿时消失了,心中也失去了那种面临极度危险的惊悸感觉。

周围一片宁静寂寥,只有沙沙的雪声。仿佛栅栏后的世界,回复到了正常而平凡的雪夜。

不一会儿,马车再次停了下来。

停下的地方是个小小的院子,种着几株寻常的雪柏;院中,有一幢窄窄高高的石楼,形制似是角楼。

除此外,院内静悄悄的,并无一人。

葛尼亚走出车厢,吩咐车夫在原地等着,自己则径自走入了石楼之内,艾亦紧紧跟在身后。

石楼内黑漆漆的,湿冷如冰,没有一盏灯火。

一道石梯盘旋而上,直通楼顶。

葛尼亚沿着石阶缓步往上走,寒风不知从何处钻入,让只披着一件狐裘的她不由得娇躯轻颤。

跟随在后的艾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狐裘下,那具被白色薄丝裙紧紧包裹的动人躯体。

石楼不甚高,约莫四层的样子;最上方是一间窄小的石室,开着两个方孔形的窗洞,该是供人瞭望用的。

雪花在冷风的吹卷下不断由窗洞中飘入室中,寒意彻骨。

葛尼亚紧了紧狐裘的领口,走到西侧的窗孔前,示意艾站到她身旁。

艾上前,走到葛尼亚身侧;窗孔下沿的高度正好在胸口处。从这里望去,透过纷乱的雪片,可以将下方小巷末端,院墙后的情况一览无遗。

院墙后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院子,院中心一幢两层的木楼,形制有些古老,外墙也有些破旧,仿佛是哪个没落潦倒贵族的居所。

二楼内还亮着灯,应该是此地主人在如此深夜,尚未入睡。

只是,从艾的角度看出去,便隐隐然觉得四周的几幢宅院和角楼建筑等,仿佛都以这座小楼为中心,如众星拱月般将其层层护卫起来,让小楼平添了几分神秘的尊崇气度。

一楼的灯也亮了起来。

一个披着厚厚的狐裘,身材臃肿的男子身影从楼内走了出来,走到门廊口时,转身弯腰至九十度的角度,极其恭谨地朝内行礼,仿佛是在向主人告别的样子。

此人赫然就是艾今晚的目标–李公爵。

他为何深夜来到这么个地方?

作为位高显赫的世袭公爵,黄金家族的族长,又有什么人可以令他如此地谦恭行礼?

艾的双眼射出锐利的光芒,却不是看向李公爵,而是直直地盯着门廊内的那一片阴影内,似要将那里看穿一样。

下方的李公爵,此时已走出院门,登上了院外一辆简陋的双轮马车。

马车随即启动,沿着小巷朝外缓缓驶去。

葛尼亚扭过了头,扫了一眼仿若出神的艾,冷冷道:

“你要杀的人出现了,身边也没什么护卫;怎么?你不跟上去吗?以你圣域高手的实力,在这么个环境下,想要杀了他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艾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听从了葛尼亚的建议似地,起步走到石室门口,却又突然站住,回过头来,看着窗孔处那个素白如雪的俏丽身影,语气依旧平平淡淡地问道:

“我该称呼你为伯爵夫人,还是暗黑之蛇?”

葛尼亚脸色倏地变得煞白:

“暗黑之蛇?什么暗黑之蛇?“

艾沉默,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你,你是怎么知道暗黑之蛇的?”

艾不答,继续问道:

“这里,应该就是暗黑圣域的总部所在吧?噢不,应该是圣骑士的秘密据点吧?”

“刚才屋里,没出来的那个人,是亚瑟吧?”

第二百二十九章 他的女人?

听到艾说及亚瑟的名字,葛尼亚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但只是短短一刻,她的脸上就已恢复了平静:

“我知道你该能猜出些东西来,但没料到,你居然知道这么多?”

艾瞥了一眼身侧的另一个窗孔,李公爵的马车正从角楼下经过。

“我若是现在溜下楼去,杀死那个李公爵应该不是问题;不过,接下来死的那个人,便该是我自己了吧?”

葛尼亚毫不畏缩地迎着艾炯炯如剑般的凌厉眼神,脸上甚至浮出个有些凄婉的微笑,宛如向情人抱怨甚至撒娇似地低声说道:

“我可是完全按照你的要求,带你找到他了。也没有背着你作甚么小动作;你要是害怕了,不敢下去杀他,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或者,你改变主意了,不想杀他,而是要杀我,也只好由得你,反正我只是个手无寸铁,任人欺凌的弱女子。”

艾自不会为她的语气和表情所动,他很清楚,自己只要一离开此女,此女必然会立即想办法,通知这里的暗黑圣域或是圣骑士,将自己一举擒杀。

猜测葛尼亚是暗黑圣域之中,那个躲在暗处,最神秘的暗黑之蛇,只是艾的灵机一触。

想不到,葛尼亚也并未否认。

现在艾终于知道,那个看似权势滔天的黄金雷诺家族,是败亡在谁手上了。

他身边的这个女子,虽然有着最魅惑的容颜,却是条最可怕的毒蛇。

因此,艾只是冷冷地盯视着葛尼亚的迷人笑容,仿若未闻似地继续说道:

“我若是现在不下去,错过了这个机会,无论接下来,我是走是留,今后都没有可能再次下手暗杀此人了?这确实是个两难之局,夫人果然好算计。”

葛尼亚双眸熠熠生辉,仿佛初见似地看着艾:

“看来我确实是低估你了;你能搅得暗黑圣域一片大乱,果然不同于那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下贱武夫。那么眼下这个两难之局,你待如何呢?”

艾淡淡一笑,朝葛尼亚的方向走了两步,冷冷说道:

“夫人过誉,我只是个小小的武夫,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我只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有夫人在此,想必能替我想出个既能杀死那人,同时又能保住我的小命的妙法来。”

葛尼亚秀美无俦的双眉微颦,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只见身前的艾如受雷击般,身体不可遏制地剧颤一下,两眼呆呆地看着窗孔之外,就此僵立在那里不动了。

惊讶于这个冷漠如冰少年的突然失态,葛尼亚稍稍侧转身,沿着艾的视线往窗外看去。

那个小院内,此时多了一个女子,在身侧侍女打扮的女人搀扶下,冒着寒雪走入木楼之内。

葛尼亚看过去的时候,女子正好踏入门廊,解下身上厚厚的裘服交给侍女,露出裘服下轻薄的丝裙和曼妙修长的背影。

虽然只是个背影,在飘洒的白雪映衬下,却显得无比柔美,圣洁出尘。

吱呀一声轻响,小楼的木门合上了。

葛尼亚的视线却只是在那个女子身上一扫而过,更多地,是深深注视着门廊后的那片阴影,双眸中闪过深刻莫名的复杂神色。

但她的异样神情只是一瞬而逝,随后便侧过脸来,看着身侧的艾。

这个向来任何事情都不会动容的少年男子,此刻呆立在那里,愣愣地看着窗外,完全没有了平素的深沉冷漠。

看上去,现在的他,更像是一座石头雕像,空有外壳,而失去了生命和灵魂。

“你认识这个女人?”

讶色浮上葛尼亚的脸庞,随即被恍然的神情代替,最后留在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的,是一抹利如刀剑般的冷笑:

“这个女人,是你的心上人?哈,不要告诉我,是这个女人让你来杀姓李的家伙吧?对了,一定是这样的。。。“

”这个女人倒是够狠的,刚搭上了新的男人,就要杀了旧情人,想来是要杀人灭口,好继续立她的圣女名头,让人不知道她的破事吗?哼哼!”

艾仍是呆立在那里,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孔外,对葛尼亚的话语似是听而未闻。

底下,小楼内的灯火倏地灭了,整个院内顿时笼罩在黑暗之中。

艾浑身微颤一下,仿佛突然间回过神来一样,转头看向葛尼亚。

葛尼亚依然冷笑着,鲜红娇嫩的小巧双唇吐出如刀剑般锐利的词句:

“告诉我,是不是每个男人,不管什么身份,都想要挂着圣女名头的货色,这样才能最大地满足他们的面子和虚荣心?”

“你说什么?”

艾低声喝道,眼中闪过难以遏制的暴怒之色,但只是一闪而逝。

葛尼亚毫不畏惧地对视着艾,片刻后,却发出咯咯的轻笑声,笑声中充满着刻意的味道:

“看你这么痴痴迷迷的样子,只怕还真把她当纯洁圣女给供起来了?可怜的孩子。。。”

说话间,身体有意无意地往前倾了倾。

“就算不是,又能如何?这种只会装纯的女人,又哪里算得上真正的女人。。。”

葛尼亚的呢喃声仿佛就在艾的耳边低低地响起。

一股罕见的疯狂血色蒙上了艾的双眼,喉头低吼一声,如失去控制的野兽般地,将葛尼亚狠狠地推到身后的墙上。

“啊”,低低的痛呼声从葛尼亚喉咙里传出,她的一双纤纤玉手抬了起来,似乎要抗拒逼上来的男人,可不知怎的,却搭在了艾的肩膀上,十枚鲜红色的尖尖指甲,在窗口透入的灯光下,看上去宛如毒蛇的利牙。

而她的那双美眸,似乎是害怕得闭了起来,但偶尔,还可以从修长的眼线里,射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光芒,盯着面前这个失去常态,几乎就要迷失的男人。

盯着眼前那张可以令所有男人迷醉颠倒的妖媚脸庞,在眼看就要迷失沉沦的一瞬间,艾绝无可能地,停了下来,突兀地问道:

“你才是他的女人吧?”

怀里的身躯轻颤了一下,却不是因为害怕。

艾冷冷地看着依旧魅惑无伦的女子,可此时他的双眼里已经完全没有了迷失,剩下的只是无比的黑暗,深不见底:

“雷诺大公爵是死在你的手里的?只怕他至死也不知道,是自己身边的女人出卖了他吧?”

“可惜了,你帮了那个人上位之后,他马上又将你当棋子般安插到另一个李公爵身边,自己却搭上了别的女人。”

“你是想报复他吧。。。别白费心思了,你该很清楚自己的名声,以他的身份,无论怎样也不可能娶你这样的女人的。”

葛尼亚一语不发,她的人,仍然和艾靠在了一起,但刚才的火热已化成了一具寒冰。

她的玉容也像凝结了层冰霜面具般完全失去了血色,仿佛回复到了艾初见时的冷漠高傲,拒人千里。

艾轻轻挺直身体,淡淡说道:

“夜深了,我要走了。还请伯爵夫人大驾送我一程。”

大雪依旧纷飞不止。

寂寥的长街上,一辆普通的双轮马车缓缓行驶着。

葛尼亚孤身一人坐在车厢之内,艾已不知何时消失在街外的风雪之中。

车内的绝世美女轻轻举起纤纤十指,轻轻嗅了嗅那上面的豆蔻鲜红,眼神迷离中带着冷漠:

“蛇吻玫瑰的香气是洗不去的,你怎么也逃不掉的。。。第二个不被我诱惑的男人吗?可惜,看来怎么都活不过明天了?”

第二百三十章 挣脱枷锁

艾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正是夜最深沉的时候,宽阔的长街上,寂寥无人。

下了一天的雪仍然未停,在这么深沉黑暗的夜色里,雪片飘落无痕,只有沙沙的低响声从街面上传来。

偶尔在一盏守夜的孤灯的照射下,才可以发现,在朔风吹卷下,依然狂舞不休的雪花。

独自走在街上,艾似是对这雪夜里最深的寒冷一无所觉。

他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下一步该作甚么;他只是无意识地,随着呼啸掠过长街的朔风踽踽独行。

艾有些呆滞地看着眼前似是一成不变的深沉黑暗,脑海中却只是反复回放着刚才神秘小院内,那个圣洁而柔美无伦的身影缓缓走入木楼内的那一幕。

他本以为,葛尼亚那令所有男人都颠倒迷醉的火热身躯,可以让自己暂时忘记那一幕;但那每一次的肌肤接触,每一声低低的声音,都反而如利刃般刺入了他的内心深处,让他几乎感到一种窒息的痛苦。

不自觉地,艾张开嘴,深深地吸着气,迎面吹来的寒风如利刃般刺入了他的口鼻和咽喉,但艾却对这直入骨髓的冰寒毫无感觉。

一股淡淡却十分清晰的酸涩感觉从身体深处泛起,缓缓而坚定地上升,弥漫在嘴中。

闭上嘴,用力咬了咬舌尖,想用腥甜的血气掩盖掉这种奇怪而陌生的味道,两种味道却不知怎地慢慢混杂在一起,变成各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在艾口中交替变幻着。

最后,在冰冷的寒风下,在吹卷的冷雪下,各种味道终于渐渐淡去,剩下的却是无时不在的,越来越清晰的,内心深处的刺痛。

艾蓦然有种想大吼发泄的感觉,可他张开口,却是一声也发不出来。

“圣女也好,妖女也好,任何一个女人也好,选择的,必然是那个手握天下权柄,号称大陆第一的男人;自己既然明白这么个浅显的道理,为何心中的那缕痛楚,却仍然无法排遣?”

艾走上街角的一个小小露台,一把扯下覆在头脸和身上的神秘披风,让漫天的风雪直接落在自己的头发上,眉毛上,眼睛上,肩上,并渐渐凝结起来。

那冰冷的感觉,渐渐冻结了艾的思维,并缓缓沿着肩膀传了下去,将心中那股如针刺般的痛楚,也渐渐冻结住。

直到最后,心底里变成一片麻木,没有了任何的感觉。剩下的,只有那无边的空洞。

就这样,艾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个露台上,任凭冰雪将他一点点覆盖,混不觉时间的流逝。

慢慢长夜即将过去,下了一整天的雪终于渐渐小了起来,在东方的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完全停了下来。

一缕初升的朝阳斜斜地投射过来,天地间一片素白。

阳光下,这座伟大的城市渐渐苏醒了过来;零星地人声犬吠从远近的街头巷尾传出。

这里不知道是圣京里哪一个坊市,既有高耸的深宅大院,亦有着不少低矮破旧的棚屋掺杂其中。不过,此时一切都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看上去同样的干净而圣洁。

咯嚓一声轻响,墙角处的一块雪堆裂了开来,从里面抖抖索索地钻出一个佝偻的人影来。

那原本应该是用几块破木碎砖搭建在巷尾不起眼角落里的一个窝棚,一天的大雪都未能将其压垮,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从里面钻出来的,是个干瘪瘦小的老头,黑黄的脸冻得发青,身上裹着几层褴褛的破布。

地上积着厚厚的雪,或许是本来手脚就不灵便,或许是冻了整夜,血脉僵硬的缘故,老头钻出窝棚后,沿着巷子往前没走几步,便一跤摔倒在地,好半天挣扎起来后,又是重重地滑倒。即便如此行路艰难,老头仍是努力地一步步朝巷子的那一头走去。

前面转角处张大户的家里,昨晚厨房里剩下的泔食此时应该已经倾倒了出来,要是去晚了,只怕就没有了。

京城里度日艰难,但既然这么难熬的冬夜都撑了过来,白天了,更没有理由放弃不是?

斜角处的露台上,如雪人般僵立在那里的艾看到这一幕,原本呆滞凝固的双目忽然动了一动。

突然间,艾心中被莫名触动了一下,觉得牢牢锁在心上的那把枷锁松动,脱落了下来:

这大陆上,眼前这宏伟的城市里,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挣扎求存,多少人就此死去,而多少人艰难地活了下来;与他们相比,与生存死亡相比,自己却汲汲于情爱纠葛之类的无聊小事,显得是何等的愚蠢而卑微?

胸中那片空洞之中,不知何时渐渐滋生出一种无名的感觉,不是喜,亦不是悲,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感觉,只是淡淡地,一点点地填满了那块空洞。

“自己本就是一无所有的冒险者,现在,不过是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罢了。”

阳光照射到这个露台的时候,一丝淡淡的笑容从艾的嘴角浮现,他振了振肩,活动了一会儿僵直的双手,抬起手,将凝结在发迹眉梢,身上各处的雪块拂了下来。

随后,艾抬眼望了望东方初升的太阳,辨认了一下方向,随即不再犹豫,快步朝西面走去。

皑皑白雪覆盖的大地上,只留下两行整齐而浅显的足迹,一直往前,最后消失在天际的尽头处。

太阳离地面不过才一竿之高。

或许是天气太过寒冷,圣城里的众人都躲在温暖的家中窝冬的缘故,通往西门的大街上一望无际,寂寥无人。

前方便是西城关了,幽黑深长的门洞,吞噬了所有射入的光线,与门外的一片雪白相比,宛如截然不同的黑白两个世界。

艾一步踏入了漆黑的门洞之中。

门洞内没有一丝积雪,厚厚的青砖阴冷似铁,脚步踩在其上,在深长的甬道内发出一种奇怪的回声。

走到一半的当儿,艾突地停下了脚步。

不对,纵然时间尚早,天气又是酷寒,也绝不至于整条大街上看不见一个人影,连应该守卫在城门关口的戍卫也不见踪影。

“自己怕是踏入敌人安排好的圈套内了?”

应该有人早就跟踪在自己身后,并提前在西门布置戒严,只等自己撞上来了;也怪自己心情震荡后,竟失去了惯常的警觉和感识,居然没有发现这样的异常情况。

艾伸手,从背后拔出破甲,握在手中;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看着前方,冷冷地低喝道:

“出来吧!”

前方出口处的那一线光亮突然暗了下去,仿佛被什么遮挡住了似地。

随即,前方的甬道内传来刺耳剧烈的摩擦声,似是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拖曳在青石地砖上一样。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艾前方现身,门洞高达十米,但来人高山般的身形仿若充塞了整座甬道,让人一眼看过去,不自禁地生出窒息的感觉。

此人身上是一件淡银色的骑士轻甲,在黑暗中熠熠闪亮,照得他的身形魁伟硬朗有如铁铸,整个人犹如一尊神像。

他的右手中倒提着一柄骑士长剑,剑尖拖在地面上。

这柄剑,乍一看上去和制式的骑士剑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稍长了几寸,但在那人手中,却仿佛拖着柄重达五六百公斤的巨大攻城铁锤一般,剑尖在地面溅起无数星火,青石砖上竟被拖出一道深深的沟槽出来。

来人一步步逼近,在十米外站定,这才瞥了艾一眼,语带不屑地说道:

“原来以为你会找个狗洞躲上一阵子,没想到你居然会蠢到自投罗网来,白白浪费了我一番精心布置,真是太没意思了。”

艾只是微眯着眼,盯着前方高大的身影,冷冷应道:

“就你一个?”

来人一怔,如花岗岩般冷硬的面容随即露出仿佛见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般的表情,人也随即折弯了腰,以剑驻地,大笑起来,声音震得甬道内一阵嗡嗡的回响。

片刻后,才又挺直身体,用一种老鹰捉小鸡似地眼神嘲弄地看着艾:

“杀了个被酒色掏空了的文森特,就自以为是个人物了?动手之前,不妨先告诉你本人是谁,也好让你死得明白。”

“本人古狄,圣京戍卫军团军团长;亦是驻卫皇城的圣骑士统领。”

“你既然在京里也混过些日子,自然听过本人的名声,该知道本人虽只是银辉圣骑士,但被公认为是唯一一个,有着媲美黄金圣骑士实力的圣骑士长。”

“”在本人眼里,杀你有如杀一只鸡一样。又哪需什么其他人帮手?”

第二百三十一章 重剑

来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一停;随后,话音一转,露出少许厌恶憎恨的语气:

“我苦心操练出来的暗黑圣域,屡次三番折在你的手里,害的本人不得不亲自出手扫尾,免得被旁人嘲笑;要不是如此,像你这种低贱的冒险者,怎么值得本人亲自出手!”

“好了,你要是聪明的话,就待在原地乖乖受死吧;夹起尾巴逃的话,虽然或许可以多喘几口气,但本人保证,会让你死得很痛苦的。”

艾不为所动,脸上依旧平静如水,丝毫没有来人预计中的愤怒或是恐惧的表情。

他并不在乎对手是不是真的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是只是种心理攻势,好让他不战自溃。

这一战,艾是真的一点也没感觉到害怕,或是恐惧。

他只是轻轻振了振手中的长剑,发出一阵嗡嗡的轻鸣。

那意思很明显:

“废话少说,要动手吗,那就上吧。”

古狄嘴角咧开,露出一个略显狰狞的笑容,随后大步踏前。

他身高腿长,兼之身法诡异,只是一步,便跨越了两人间十米的距离,来到了艾的身前。

踏步向前的同时,右手的骑士剑已轻飘飘地高举过顶,如狂风般朝艾斜劈下来。

剑刃所及之处,空气并不是被切割,而是像被压缩到极致那样,发出尖锐而怪异的爆鸣厉响;配合着古狄动手时,他魁伟的身躯突然爆发出的凌厉气势,这一剑,便如天上的雷霆落下般势不可当。

古狄这一剑劈出的当儿,艾便觉得,一瞬间,甬道内的空气被突然抽走了似地,让他完全丧失了对周遭环境的感知,连呼吸也顿时停止了下来。

而且,面对眼前疾劈下来的长剑,艾直觉意识到,无论自己将身法发挥到何等的极致,都无法避开这仿佛充塞了天地间每一寸角落的长剑。

面对这一剑,他只余正面硬撼一途。

这绝对是某种艾从未见识过的圣域力量!

他的对手,显然不像口中说的那样,不将艾放在眼内,而是出手便是全力!

而且这剑势,正是针对艾鬼魅的身法而来!

艾刹那间全身毛发竖立,毛孔炸裂开来,身体内的每一丝力量随即最大程度地爆发,一下子挣脱开古狄剑势的压制。

他的身体猛然间下蹲到最低处,然后如绷紧至极致的弹簧般,往后方上空疾速弹起,似要全力躲避来剑。

在弹起至最高处时,如劲箭般的去势突然一顿,一朵深黑似可吞没一切的剑莲在艾手中绽放,迎上了身后加速追上的那一剑。

刺耳的撕裂声首先传来,漆黑的剑莲尚未盛开,便划然中分两半;随着如雷鸣般的激响爆鸣声,以裂开的剑莲为中心,巨大无匹的气浪四面爆裂开来,将那朵黑色的莲花撕碎成无数光点,顷刻吞没。

一道扭曲的乌光自气浪中激射而出,“夺”地一声,插入一旁的石壁半米来深,露在壁外的部分兀自如灵蛇般狂颤不已,却是长剑破甲,不知何时竟已脱手飞出。

而艾亦如弹丸般随着气浪抛飞,在半空中如风车般急旋,最后还是未能刹止去势,重重地撞上了十余米外的壁顶。

轻飘飘落下地来,艾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脸色变的有些苍白,神情却一点没有变化。

与那柄骑士剑交击的时候,给艾的感觉,就真的像被一柄重达五六百公斤的铁锤疾速迎面砸中。

他难以相信,看上去这么迅疾飘逸的一剑,居然夹着如此沛然莫御的狂猛力量?这难道就是黄金圣骑士的实力?

刚才要不是那朵黑色的剑莲接下了敌手大半的剑势,艾又在飞退中,借着急旋化去余势,只这一剑,艾只怕便已重伤,无再战之力。

深吸口气,压下仍然翻涌不已的血气;同时扭了扭两边的肩膀,舒缓了一下从右手手腕直至胸口的麻木感觉,艾探手,从左肩后拔出无名,指向前方。

气浪散去,刚才双剑交击处,显露出那尊如同山岳般矗立的伟岸身形。

古狄挑了挑眉头,瞥了眼插在壁上的破甲,脸上显露出了然的神情,冷笑道:

“夜之冰痕?难怪能挡我一剑而没有断折;顺便告诉你好了,这把剑的上任主人,也正是败在我的手上。”

“虽然他侥幸逃得一命,但代价是两条手上的筋脉血管尽碎,从此成为了废人一个。记得当年他挡了我三剑,且看这次你能挡我几剑?”

话毕,古狄再次往艾逼近,但他甫一抬腿,艾便动了。

艾知道,他不能让古狄再次从容展开剑势,否则被逼着这样硬撼的话,艾自知绝无法撑过三剑。

所以他这次不退反进,主动朝古狄发动了攻击。

艾将身法提至极致,整个人化成了一道虚幻至不存在般的闪电,瞬息间逼近了十来米外的大敌。

古狄脸上闪过怒色,大喝一声,手中的骑士剑迅疾无伦地划出一个圆圈,罩向欺近身来的虚影。

剑圈笼罩范围之内,空气仿佛被压缩至原点般,剧烈爆鸣。

“铮”地一声低响,艾再次飞退,站定,将无名交至左手,右手无力下垂,不自禁地颤抖着。

刚才那一击,艾趁着古狄来不及发力的瞬间,无名斜斩在他挥舞中的骑士剑上,然后趁势急退。

饶是如此,他也感觉有如斩击在飞舞中的巨大铁柱上那样,右手顿时酸麻至无法举剑。

古狄轻咦了一声,眼睛盯着艾左手的无名,闪过一丝贪色:

“居然又没断折?这把剑,难道也是神器级别的名剑?你身上好东西倒还不少?”

艾并没有在意古狄在动什么脑筋,他也同样冷然盯着古狄的那把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骑士长剑,眸中有过一瞬的惊疑:

从手中传来的感觉,他现在已可确定,那把骑士剑,并非是带着种他不理解的圣域力量,而是本身便重达五六百公斤。

就不知,这么重的长剑,看上去也并不甚巨大,究竟是用什么神秘材质打制的?

但这柄重逾五六个壮汉体重相加的长剑,在古狄手中,却轻盈飘逸宛如一根羽毛?这让艾对自己的判断有了一丝疑惑。

像这样远远超越常人体重的重兵器,由于重心平衡的原因,无论使用者本身有多大的力气,腾挪挥舞之间,必定无法做到圆转如意,收放自如。

这是万物运动最基本的物理规则,艾不知道,有什么圣域力量,可以凌驾于这种规则之上。

这也是真正的高手很少使用此类重兵器的原因。

可古狄手中的长剑,却有违物理天性地,将势大力沉和轻盈疾速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配上他超凡的剑术,和压迫对手腾挪空间的圣域力量,难怪此人被称为拥有媲美黄金圣骑士的实力。

毕竟,这样沉重的长剑能以如此的急速挥舞,便是丝毫不懂剑术的人,也几可无往不利了。

心念电转间,形势又变。

古狄的身上传来一阵骨节爆鸣的声响,转眼间,他本已魁伟的身躯又涨大了一圈,整个人矗立在甬道之中,犹如魔神一般。

手腕轻抖,沉重无比的骑士剑就这么随着他的动作震颤起来,化出大片剑影,铺天盖地般的,朝艾缓缓压了过来。

这已经不是剑势,而是一座山。

现在的古狄,仿若提着一座钢铁之山,就这么朝艾掷了过来一般。

艾夷然不动。

他知道,对手进一步催发气势,还是想要从心理上压垮自己,让自己胆怯,不战而逃。

虽然不知道城关内口是否另有埋伏,但艾很清楚,只要自己一转身,十有八九,将会被身后的长剑趁势追上,一举击杀。

古狄的气势虽然很惊人,但比之前一日,暴风魔龙那如同天地本身般的威压,就如小巫见大巫了。

经历过暴风魔龙无与伦比的气势压迫后,再面对这世上的任何一人,艾都不会被逼退半步。

艾伏低,弹起,再次飙射向前。

如果前面是一座山,那就用他手中的剑,刺穿这座山!

第二百三十二章 融合

事实上,从一开始见到古狄时,艾便进入了某种奇异的状态。

迎来看似不可战胜的大敌,面对生死一瞬的关口,艾没有感到些微的害怕,没有惊惧,没有动摇;他甚至奇怪地,没有一点的紧张或是兴奋。

就仿佛,这不过是最普普通通的一战;而且艾有种说不清的感觉,眼前看似强大的对手,不过又是一个即将倒在自己剑下的,普普通通的对手而已。

这不是盲目的自信。

抚仙阁上两大传奇对撞的震慑,暴风魔龙那不可抗拒的威压,雪夜中幻之光剑那无双剑技的惊艳;这一切的际遇,都让艾看到了更高的层次,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艾。

他已不再是三天前的那个艾。

而这一切中,对艾影响最大的,却是昨晚发生的事情。

挣脱心灵上的桎梏,虽然无比痛苦,却让艾无意识地感到了无比的轻松。

他或许是那种天生注定孤寂一生,不适合有感情的人。

就像多年前,南荒幽暗密林里的那一夜,失去了牵挂或是依靠后,他才突然间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那个只剩孑然一身,面对无尽天地间的无边黑暗的自己。虽然无比孤寂,但却没有了任何羁绊。

而这所有的一切,在古狄这个可以媲美黄金圣骑士的对手压迫下,终于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融合在了艾的身上。

如果艾现在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无名,就可以发现,那原本黝黑哑暗的剑身,不知何时起,从最里面,散发出了一种十分微弱却是清晰无比的幽蓝,让暗哑的剑身,现在看上去仿佛是深蓝的大海一般。

然后,渐渐地,这种幽暗的蓝光,自无名的剑身,自两人交战的地方,逐渐蔓延开来,直到整条甬道内都似抹上了微弱的幽蓝,让整条甬道,都看上去像是深蓝的大海。

古狄很郁闷,甚至有些从未有过的惊惧。

他很幸运地,很早就得到了这柄可以媲美神器的上古名剑,而他所掌握的圣域力量,更是能完美地发挥出这柄剑的威力。

所以他虽然只是银辉圣骑士长,但甚至是号称和传奇同一层次的黄金圣骑士,也都对他客气有加;因为他所有的对手中,包括同级的圣骑士长,没有一人能接上他三剑。

但是眼前的对手,已经避过了他几剑?十一剑?还是十二剑?

这可恶的下贱冒险者,似是没有了实体,任他如何把巨山般重的长剑挥舞,却总是砸在空处。

这不可能!

他的剑速和剑技,在所有圣骑士长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而他所掌握的圣域力量,更是能将对手活动的空间,压缩至最小!

除非对手真的只是个鬼魂!

如果仅是这样,古狄倒也并不在乎;因为他仍然大占上风。

“对手就算掌握了某种邪异的,让自己形体虚化的力量,但肯定不能持久;而自己虽然最擅长速战速胜,但其实也绝不害怕消耗战。”

“可是,怎么感觉自己的剑招,自己的动作,渐渐的慢了下来?这绝不可能是自己力气耗尽的缘故!”

随着那股几乎可以忽略的幽蓝光芒的蔓延,传来的,是一股似能深入灵魂深处的冰寒,让古狄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沉浸在无边大海中般,受到了莫大的阻力。

不,这不是寻常的力量!

以古狄的阅历和对圣域力量的了解,马上有了判断。

“自己已经将圣域之力贯注全身,而且,银辉圣甲也是上佳的抗魔装甲,仍然无法阻止这股力量影响到自己!”

“这,这,不是自己动作慢了,而好像真的是时间流淌得缓慢了下来,而且,越来越慢!”

古狄最后的意识,便只是看到一枚带着幽蓝光芒的剑尖,直刺向他的眉心。

“好快的剑!不,这剑并不快,我应该能够招架,也能够躲避过去。为什么,我的动作却跟不上来?咦,为什么我的意识,也凝滞下来了?这。是。幻。。觉。。。?”

虚幻如魅影般的艾倏地站定。

他的身后,古狄高大的身躯如玉山崩颓般倒下。

骑士长剑砸落在地上,地面上的冷硬石砖四分五裂,碎石四溅。

。。。

艾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奇异的幽蓝光芒。

可前两次,都是在艾最危急的时刻,生死关头,突然显现,然后又蓦然消失。

这一次不同,这次是在战斗的过程中,远没有到生死立决的时刻,在艾清醒时,在他的注视下,就这么一点点地蔓延开来。

这一次,虽然仍不是艾主动所为,但他能感觉到,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幽蓝光芒,确实和自己密不可分,混如一体;身处这蓝光之中,让他感觉就在大海中游泳那样,无比舒适自如。

幽蓝光芒渐渐消散,无名也回复到了暗哑无光的原样。

而艾的脸色很苍白,站立在原地良久,才回复了点血色;抬手看了看无名,吐了口气,回剑入鞘。

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银甲骑士,伸出手,握住了地面上的骑士剑剑柄,往上一提。

长剑并未应手而起。

虽然艾并不以力量见长,剧战后也神疲力弱,但毕竟是圣域中人,爆发力远超常人,用力一提之下,竟未能提起这把长剑,看来此剑之重,更在他的估计之上。

吸了口气,将左手也搭了上去,双手同时用力,这才抬起了长剑,剑尖却仍驻在地上。

艾眯起眼,仔细打量着手中的长剑:骑士剑形制古朴,剑柄修长,护手处雕成一个无名的狰狞兽口状。从剑柄之剑刃,是以同一种材质整体铸成,在黑暗的甬道中闪烁着点点银光,看似普通,但以艾的眼光,却看出其质地细密深沉,带着天然的暗纹,竟不知是何来历。

护手的兽口眼睛处镶着颗奇怪的晶体,内部似如水银般不停流动着;艾伸出食指,摸上了这颗晶体,指尖传来凉凉的触觉。

艾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晶体中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

闭上眼,放出自己的意识,慢慢地渗入晶体,艾的脑中猛地一震,他突然感觉到,这柄剑中封印着一个奇异的生命。

他分辨不清这奇异生命的来历,只是感受到一股荒凉古老的感觉,以及极其强烈的,渴望自由飞翔,挣脱桎梏的冲动。

那生命似乎并不抗拒艾意识的入侵,瞬息间便与艾之间建立了某种莫名的联系。

艾的手上顿时一轻,本来沉重无比的骑士剑突然扬了起来,变得比一般的长剑更轻上三分的样子。

艾轻转动手腕,长剑随之舞动。

原来如此。

这把剑也应是上古之物,不知是谁用不知名的秘法,在剑身中封印了个上古精灵或是类似的奇异的生命体,只要使用者得到这剑中生命体的应和,就可以利用生命体那飞翔的本能,对冲长剑的重量,自如挥动长剑,但对其他人而言,这依旧是柄沉如巨山般的重剑。

将骑士剑倒握在左手,艾走到石壁边,拔下插在壁上的破甲,同样还剑入鞘。

再一次经过古狄的尸体时,艾微微一顿,低声自语道:

“剑的力量,终究不是自己的力量,难怪你仍然只是个银辉圣骑士。。。”

“是把好剑,但却不适合我。”

不再停留,艾快步朝城门外走去。

踏出黑暗阴冷的门洞时,耀眼的阳光洒落在雪白的大地之上。城门外空无一人,只余宽阔的官道直没入远方天际。

古狄果然如他所说的,只是孤身一人来追杀艾,不屑于动用其他的圣骑士。

艾抬头望了望,高耸的城关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更是巍峨壮观。只有在城楼上,依稀有几个人影,应该是原本驻守着的戍卫官兵。

一抬手,手中的骑士长剑脱手飞出,直直插入了十余米高的城楼门洞顶部。随着声巨大的闷响传来,即使是雄伟如此的城楼,也仿佛地震似地整个颤动了一下。

而艾已经快步走上了西向的大道。

此生他或许不可能再次踏入入这座宏伟的天下第一城了。

不同于在地宫中杀死文森特,古狄的尸体,还躺在城门的通道里。

这种举动,不啻是公开羞辱了整个圣骑士团。

从那刻起,他已经正式成为圣骑士团的生死之敌。

当艾再次回到此城的时候,就代表他拥有了对抗整个圣骑士团的实力。

这样的场景,自圣骑士团数百年前成立后,便是在任何人最荒诞的梦境中,只怕也未尝出现过吧?

艾苦笑着,微微摇头的当儿,心中却不自由地浮现出,暴风魔龙那似能独自对抗整个天地般地狂野身影来。

第六卷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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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扎什小镇

一年里,最热闹的庆元节很快便过去了,新的一年已经来到。

南方的大陆上,春意或已在蠢蠢萌动之中,但在北方,这时节却正是一年中最严寒的季节。

从圣京方向过来的官道,蜿蜒至北方边陲小城利昂处终止。

再往北,便是铁壁关,厚厚的大雪封住了去路。

往西面的方向,却有些细碎的小路散布于群山之间。

或许是山势不如北方那么险峻高耸,过了利昂,西面的方向虽然再没有可以称的上城市的人类聚集地,但仍有些小村镇散布在山谷中的狭小平地之中。

扎什便是最西面的小镇,再往西,便是茫茫雪山。

扎什坐落在半山腰上,方圆百里内找不到一处稍大些的平地,可规模却不小,有三百来户人家的样子。

或许是一年中大半时间都被厚厚积雪覆盖的缘故,镇内的房屋都很低矮,室内大半的活动空间却是深埋地平线之下。

这种半地下室式的建筑方式一是用来增加房屋抵御山腰的狂风吹卷和终年的积雪堆压的能力,二也是有助于御寒。

这一天,镇外茫茫雪原上走来两骑雪驼,前方雪驼上的是个本地汉子,瘦高个,厚厚的翻毛皮衣皮帽,帽檐下露出的脸黑里透红;后方的雪驼上却是个混身裹在黑色披风的冒险者,披风上连着的帽子遮住了头脸,看不清长相。

镇子里冷冷清清的,看不见一个人影,低矮的房屋上都覆盖着厚厚的雪,远远望过去,像一个个雪堆一样。

领路的瘦高个熟门熟路地绕到一个‘大雪堆’之后。由于是背风,加上此地的房屋造型都带着些弧度,因此这一面还没有完全给雪覆盖,依稀可以看出,是个不到一人高的厚重木门。

瘦高个用力朝里推开木门,矮下身,跨了进去;一股热气夹带着喧闹的声音从木门里涌了出来。

内里竟是个类似小酒馆的地方,门户虽然低矮,但由于里面地面深陷入地表,却也不显得局促。

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见到瘦高个,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阿休叔,回来啦?带来什么好买卖了吧?”

“少废话!”瘦高个把脸一沉,

“到门口去把我的雪驼带到大棚里,喂上些干草,照顾好了。”

转回头,对着身后的人口气殷勤地说道:

“艾先生,哥老大就在里面,我们这边走。”

瘦高个领头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地穿过几张酒桌,掀开里面墙上厚厚的兽皮帘,钻入了内进房内。

内进也同样零乱放着几张木桌,火盆烧的旺旺的,但却安静很多。

已有八九个人坐在那里,其中大半的人都是穿着同样的深棕色熊皮袄,身背长剑,见到两人走了进来,阴沉沉的目光扫了过来,却没有人说话。

瘦高个径自走到最里面的那张桌子前,恭谨地单手握胸,弯腰行礼:

“哥老大,我带了个人来,这位是利昂城来的艾先生;也想搭伙入山。”

桌后坐了两个人,左手的是个黑瘦的老头,很不起眼,看上去就像个土得掉渣的本地农夫;另一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精壮汉子,正是瘦高个口中的哥老大。

这个哥老大,身穿白虎皮袄,眼神锐利,配上右脸那一道狰狞的伤疤,给人以甚是强势彪悍的样子。

哥老大全名哥迪斯,身手不错,是扎什镇上说一不二的人物。此时他的眼神落在随着瘦高个一起来的那个男子身上:

那是个身材中等的男子,脸容甚是年轻,但神情和眼神却很深沉,仿佛经历颇多。

不过,除此之外,一切都很普通的样子。

“不是个稚儿,但也不是什么高手。”

哥迪斯扫过那个人背后露出的三柄剑柄,很快得出了结论。

北方地区,尤其是扎什,天气严寒,精钢铸的武器在这种气候下容易变脆,不是太耐用;而寒铁材质的刀剑虽然锋利坚韧,但对普通人来说,太过昂贵,所以一般的冒险者都会带上备用的武器。

这人随身带了三把长剑,虽然有些突兀,但也不算太过不同寻常,反倒证实此人应该算不上什么高手。

“穿了这么身黑披风走雪山,想找死吗?”

哥迪斯皱起了眉头,有些生硬地说道:

“你得换件外套!否则的话,我可不想队伍里带着个偌大的麻烦,招来雪山上的金雕。”

来人只是微微一笑,似是不在意哥迪斯的语气:

“我这件披风是灰黑色,没这么显眼的;雪山上的金雕眼光何等锐利,雪地上的小小雪兔也休想瞒过它的眼睛。这么大队人马的上山,想要避开金雕的耳目,本来就不太可能吧?”

出乎那个叫阿休的瘦高个汉子的意料,哥迪斯闻言并未动怒,只是上下再打量了来人几眼:

“单身客人的惯例,二十五枚银胡子。钱先付了,明日一早上山。”

竟是允许了此人的搭伙。

来人正是艾。

当日离开京城之后,艾一路上并未停留,也未再遇上什么羁绊,以他的脚程,很快地回到了边陲小城利昂,并取回了当初寄存在这里工会里的,夺自流光剑圣文森特的流光剑。

他原本计划再往北,通过铁壁关,径直到那塞外浩瀚的天暮草原及再之后都暴风沙漠去走一遭。

一是暂避下圣骑士团的追捕,二也是领略下草原风情,看草原上的‘达者’比之大陆上的圣域,有何异同。同时也正好再次见识下那头暴风魔龙的无双气概。

但正值冬季严寒,大雪封路,找不到带路的向导或是商队的话,要在偌大的草原上独自行动的话,只怕不是个好主意。

在利昂呆了三天,艾突然意动,决定改朝西行,去见识见识那传说中,四季如春的云奚国;以及居于其中的,当世三大传奇中,他唯一尚未谋面的,那个自然之子的风采。

据说云奚国里遍地都是奇珍异宝,尤其出产大陆上难得一见的珍惜灵药;封锁云奚国入口的迷雾只有在严冬中才会减退,因此每年的这一时节,都会有不少小型的私人商队或是冒险者朝此汇聚而来。

扎什镇,正是靠着这些个私人商队和冒险者繁荣起来的小镇。

每年越是严寒,这里的人气便越是旺盛。

虽然通往云奚的雪山不似北方的圣山般险峻,阻绝人迹,但路途也是极为艰难,加上严寒和沿途出没的猛禽凶兽,据传每年前往云奚的,只有一半人能活着回来。便是换成居住在雪山附近,熟悉环境的本地人,也有三分之一的人会埋骨雪山之巅。

所以即便是本地人,不是不得已的情况,绝不会踏上登山之路。

哥迪斯和他的老搭档,那个黑黑的乐武老头,却是唯一的例外。

尤其是那个乐武,在这一带也算是传奇式的人物了。据说他十四岁便孤身入山,之后每隔两三年,必定会入山一次,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九次了,虽然每次都是危险重重,但最终都得以安然返回。

凭着十来次入山的经验,乐武在这一带被称为雪山的活地图,远方来的冒险团伙,若是真的想深入雪山无人区,试试自己寻宝运气的,最好的方法,便是请乐武做向导。

不过,请他做向导的价格不菲,若是散客的话甚至要超过一个金盾,运气不好,找不到什么宝贝的话,就算能顺利保住小命出得雪山,也会大大蚀本;因此,除了孤注一掷的寻宝客和有备而来的冒险团伙,多数人还是自己独自或搭伙踏上进入茫茫雪山之路,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至于哥迪斯,虽然不如乐武般经常出入雪山,但身手和手段都颇高明,在扎什是黑老大级的人物,凭着和乐武的交情,两人多年来搭档经营着扎什镇入山向导的业务。

艾如数支付了二十五枚银胡子,又按约定,扔了枚银盾给带路的阿休,便径自走到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坐下,默默饮着桌上铁壶里的粗制麦酒。

酒味苦涩而浓烈,但烫的滚热,用来暖暖身体正好。

抬眼扫过四周,像他这样的单身冒险者只有两三个的样子,剩下那几个棕色熊皮袄的应该都是一伙的;朝艾看过来的眼神虽然不善,但却没有人说话。

又过了片刻,一壶酒将要见底的时候,厚厚的帘门猛地被掀开,涌进来一群大汉,登时将小小的内进塞得满满的。

一行共十个人,装束各异,但身形都彪悍的很,身背各式兵器。

最引人注目的,是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巨汉,手提柄斧刃如磨盘大小的青铜战斧,站在那里,仿佛一抬头便顶到了屋顶;这么严寒的天气里,他上身却只是穿了件镶着铜钉的皮背心,裸露出粗壮无比的双臂,以及宛如古铜般的鼓涨肌肉。

领头的是个三十来岁,肤色焦黄的矮壮汉子,在一个本地人服饰的男子的带领下走到哥迪斯的桌前,那个本地汉子恭谨地开口道:

“哥老大,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坎德城冒险团的领队斯巴克先生。”

第二百三十四章 入雪山

那个叫斯巴克的人不等哥迪斯开口,便伸手到怀里,取出个小皮袋,啪地扔在桌上,大刺刺地说道:

“这是带路费,你点清楚了。话先说在前头,这笔钱可不是那么好赚的;要不能带到雪山最深处,每个子儿你都得给老子吐出来。”

哥迪斯眼中厉芒一闪,却不答话,只是拿起桌上的皮袋,打开,数了起来。

另外一桌上,这时候却传来一声冷哼:

“哥老大,先前说好了,只是再带上零星几个散客,怎么又多出来这伙人?这算是怎么回事?”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棕色熊皮袄的汉子,背靠着众人,看不清长相,但听口气仿佛甚为不满的样子。

哥迪斯尚未来得及回答,那壁厢,新来的斯巴克却先一步挑衅般地截入:

“他奶奶的,什么意思?哥迪斯难道给你们包了不成?那个鸟人,有种的转过头来,让大爷见识见识,看看有没有资格这么说话?”

熊皮袄汉子并未转身,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杯子,探手至后,握紧了背上的剑柄。

“嚓啷”一声,斯巴克后退半步,抽出了腰中的厚重折刀,举在身前。

随他而来的那些壮汉也纷纷拔出兵器,口中发出嚣叫低吼的声音。

反观这边,熊皮袄的汉子们却都保持着沉默,甚至没有人站起身来,但坐着的姿势都仿若绷紧的弓弦般,一触即发。

刹那间,房内剑拔弩张,杀气四溢。

哥迪斯用力咳嗽一声,道:

“大伙儿都消消火气,都是用命来求财的,难道没做正事前自己先没来由的火拼一场?弗莱斯塔先生,这事是我不好,没料到又有一伙客商要入伙。大家都是好不容易,远道而来的,拒绝谁都不好。。。我也不能把生意往外推不是?况且,雪山里危险重重,多些人入伙的话也能多些照应,大家保命的机会也大些。”

那个弗莱斯塔只是冷哼一声,并不答话,但紧握剑柄的手却渐渐松了开来。

全程中,艾只是自顾饮酒,似是迟钝得并未感觉到周围紧张的气氛。

他并未刻意观察,但所有人的举动却没有丝毫能瞒过他的;包括哥迪斯事后,暗地里和那个黑瘦老农乐武交换了个奇怪地似是得计般的眼神。

当晚,众人就在这间敝漏破旧的酒馆里胡乱对付了一夜。

第二天,天完全放晴了,皑皑雪峰之上,碧空万里如洗。

众人清早起来,用过草草用过早餐后,见到外面的天气后,均是精神一振。

“难得的晴天,看来是个好兆头。”

哥迪斯喃喃地自语着,命人抬出一尊陈旧的木制神像,放在院中空旷的雪地中,面朝着雪山方向,又在神像四周用红黑二色的石子摆放出些古怪神秘的符号图案。随后,和乐武两人围着神像又唱又跳地舞了起来。

山里人规矩,每次入山之前,必要按照这样的规矩祭祀一番,祈求雪山之神的保佑,让入山的人能发财保命。

两人一丝不苟地按古老仪式祭祀山神的时候,斯巴克和弗莱斯塔两伙人泾渭分明地站在院子两侧,不少人面带冷笑地看着哥迪斯两人的举动。

他们虽不相信这套装神弄鬼的东西,但也没有蠢到上前公然打扰的样子。

半刻钟后,哥迪斯收工,站起身来,扫了眼院内的人群,沉声道:

“话说在前头,大伙既然都决定一同入山,碰运气发财,那就是串在一起的蚂蚱;以前有啥恩怨的就到此为止。雪山里危险到处都是,若是互帮互助的话大伙都能活的长久些,还想扯相互后腿的话那就是自寻死路。”

“好了,我们现在出发;大伙随着我来。”

话毕,当先走出了院子,朝村外走去。

扎什古罗峰矗立在万里晴空之中,在碧空背景的映衬下,终年不化的雪峰呈现出青碧之色,白色的云雾在宛如刀尖般的峰顶拖出清晰的烟痕,仿若在无垠高空表面划的出道道伤痕。

站在峰脚,抬头仰望,众人不由得喉头挪动,吞了口口水。

“去你老娘的,这样的山,是人爬的吗?”

便是那个最满不在乎的巨汉,脸上也显现出惊惧之色,喃喃自语道。

一旁的哥迪斯不动声色地说道:

“要到接近云奚的落雾谷,得翻过五座这样的雪山;多年来,这里的冒险者总结过,一路上共有九道鬼门关,这只不过是第一道。”

他身边老农般的乐武,却已默不作声地当先往山峰的方向走了过去。

众人排成一线,沿着领头的乐武和哥迪斯走出的痕迹,在积雪中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攀爬着。

道路崎岖陡峭,兼之这里终年积雪不化,偶尔在狂风吹卷下露出的青黑巨岩也是表面积满坚冰,滑不留手,根本无法借力。

当先开路的乐武手持两柄寒铁冰爪,不时在冰壁雪岩上开凿敲实些供后人握手落脚的浅坑,自己也籍着冰爪,在雪地冰岩中七折八绕,如壁虎般稳稳向前。

身后诸人,原本是泾渭分明地按不同的团伙分成前后两截,攀爬中,尚不时和同伙大声抱怨或是嘲笑着什么;愈往上,愈是严寒,空气也愈是稀薄,呼吸也愈发困难起来。

到最后,整个队伍已拖成长长一线,每个人都用力喘着气,只顾闷着头,沿着前人踩出的足迹往前一步步努力攀爬,再没有闲心说什么废话。

到这个时候,队列也自然被打乱,身轻体健,行动敏捷的自然走在了前面;而身体稍弱或是块头大的,就掉到了后方去,还好乐武不时地停下来,让众人歇息片刻,后方的人也勉强赶得上。

艾独自走在队列的最后方,这样的地形对他而言,和平地没有任何差别,他的呼吸甚至没有半分加快;但艾并不想引起他人注意,只是随意地跟在最后,也可不时观赏一下罕见的雪山风光。

一行人缓步朝山巅进发。

走到离最高处还有约莫一半距离时,乐武却停止了向上,而是折入走向了山腰侧的巨大冰川,随后,又走入了山坳中的一处冰窟之中。

冰窟内,是犹如迷宫般四通八达的冰洞;或仅容单人通过,或宽敞轩伟可比大殿;都是万年不化的玄冰凝结而成,此时天将近午,灿烂的阳光透过厚厚冰折射下来,整个冰窟便如水晶宫殿般七彩绚丽,不可方物。

但如此美丽的地方亦是杀机四伏,冰窟地面上,布满了有形或是无形的冰缝或是窟窿,深不可测,一个失足的话便是尸骨无存。

队伍中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只敢踏足在前方人踩过的痕迹上,不敢稍越雷池半步。

冰窟中巨冰千奇百怪,形成的冰孔冰洞更是扭曲弯折;也不知领头的乐武是如何辨别方向的。也亏得是经验丰富的他,要是换过其他人,十有八九会迷失在这迷宫般复杂的冰窟里,无法找到出路,最后落得个冻毙于此的下场,为偌大的冰窟里再添上几具冰尸雕塑。

事实上,一路行来,众人已发现好几具这样的冰尸雕塑,也不知是多久前的不幸冒险者陨落在此了,这让众人更是噤若寒蝉,益发谨慎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众人终于钻出这巨大的冰窟时,抬头眺望,发现阳光射下的角度已然微微偏西,而从方位判断,一行人竟已来到了扎什古罗峰的另一侧。

哥迪斯抬头望了望天,大声给身后诸人打气:

“好了,我们已经穿过扎什古罗峰了;大伙儿加把劲,顺利的话太阳下山后便能下到山脚去了。”

仍然是乐武领头,众人顺着山壁往下攀爬。

冰窟的出口正好是在一片峭壁上,虚悬半空之中,往下望去,是一片无底的虚空。

下山的路更为陡峭,也更为危险。

开路的乐武也是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大意,额角亦渗出丝丝冷汗,随即在冷风中凝结为冰霜。

天空之中传来几声清亮的啸声。抬眼望去,山嘴上的云雾中,隐约有几个小黑点盘旋出没。

哥迪斯瞥了一眼,说道:

“是金雕,不用担心,这些大鸟们机灵得很,我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它们决计不敢随便飞下来的。大家还是盯着脚下,不要大意了。”

话音刚落,或许是道路本就险峻,或许是被前人踩踏松了的缘故,走在队伍中间的那个驼绒袄的矮壮大汉一脚踩在拐角处那块凸起的青岩上时,只听得咯吱轻响,青岩竟整块脱落了下来。

而青岩外边,便是毫无遮挡的万丈深渊!

第二百三十五章 金雕和雪狼

矮壮大汉惊呼出声,整个身子却不受控制地滑了出去;此人也是久走江湖之人,倏地一惊后却没有完全乱了方寸,伸手猛抓,但身下全是滑不留手的厚厚积雪和冰层,毫无抓手之处。

眼看一路连滚带滑,将要坠入深渊当儿,大汉猛地擎出早就握在手中的短刀,搏命似地,狠狠插入积雪之中。

“咔嗒”一声,也算是此人命不该绝,刀刃竟然卡在了积雪下的岩缝之中。而大汉整个身体均已悬挂在崖外,只靠右手紧紧握住刀柄,支撑全身的分量。

下一刻,青筋暴起的手上在如此的严寒中顿时浮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大汉强令自己定了定神,正欲大声呼救;上方的人也发现了这里的事故,大声地传音道:

“不要乱动,坚持一下!”

片刻后,此人的同伙中有人找了处不甚陡峭,可以借力的所在,几人合力,解下背上的绳索垂了下来。

大汉此时已近力竭,见到垂下的绳索,大喜过望,在强烈的求生欲刺激下,颤抖的右手不知从何生出股力量,用力一拉下身体抬上几寸,左手伸出,探向眼前的绳索。

就在此时,异变又起。

竟是山顶处的某头金雕,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滑翔至不到百米的上空,此时更是全力加速俯冲,目标正是悬在崖外的大汉!

扎什古罗峰的金雕,羽毛如雪,目光如电,爪利如刀,普通成年个体的翼展可达两米以上;而这头金雕更是将及三米,全力猛扑之下,带起的风声猛恶至极。

崖上诸人见到此幕,无不惊声大喊,而崖下的大汉因是背对金雕,兼之心神全集中在眼前的绳索上,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异状。

而且此人孤悬崖外,岌岌可危,便是发现了身后猛扑的金雕,也没有半点闪避腾挪的余地。

眼看大汉将丧生于金雕利爪之下,突然间,乌光一闪,一柄急旋的手斧从崖上疾掠而至,猛劈在金雕左翼的翼根上,血光四溅。

金雕发出一声直刺云霄的尖利鸣叫,旋转翻滚着,最后还是坠入深崖之下。

出乎其他人预料的是,掷出手斧的人,却是那伙身穿熊皮袄的汉子的领头人,弗莱斯塔。

此时他冷眼斜瞄了天上的金雕,伸手至怀中取出了另一柄黑色的手斧。

一旁的斯巴克脸色数变,最终还是有些尴尬地开口说道:

“多谢帮忙!”

“有什么好多谢的,大伙儿现在是一伙的,帮你也是帮我。”

弗莱斯塔淡淡地应了一句。

此时其余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大汉从崖下拖了上来,那人并无大碍,只是露在外面的头脸和手掌被冰棱划破,加上受了惊吓,手脚酸软,半饷爬不起来。

经此一役,两伙人之间的气氛看似融洽了不少,但每个人脚下都更加谨慎了三分,行进的速度益发慢了下来。

等到离开这段悬崖,下到地势稍稍平缓的地方时,太阳已经完全偏西了。

地面上,仍是积雪盈尺,众人吃力地挪动着双脚,速度并未因平缓的地势增加多少。

雪原上拖出一连串长长的影子。

“呜嗷”一声长长的冷啸,从左近的高坡上传了过来。

“什么鸟声音,这么瘆人?”

队列中有几人骇了一跳,咋咋呼呼地道。

众人寻声扭头看去,高坡顶上,矗立着一头雪白的巨狼,遥遥望去,只看见血红的两只眼睛,闪矍不定地盯着下方的众人。

“是狼?他娘的,天还没有黑,这山里的狼这么早就出来活动啦?”

领头的哥迪斯和乐武交换了个眼神,沉声说道:

“冬天山里猎食困难,狼群提早出来搜寻目标,落单的冒险者有危险了。我们这里人多,狼群不敢轻举妄动的;不过,扎什古罗峰山上的雪狼十分凶狠狡猾,不比一般的野狼;大伙儿加快脚步,不要惹事。”

众人起步再行,身后的雪狼却如幽灵般拖在众人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并不时有凄厉的长嚎从幽谷中传来。

“他老娘的,叫得人肠子根都痒了,什么鸟的不比一般的野狼,胆子小的和兔儿爷一样。。。”

拖在队伍最后,斯巴克那伙里的一个大汉老大不耐烦地嘟囔了几句,取下背后的大弓,搭上箭,瞄准了身后百步外的那个白色的影子,片刻后,低喝一声道:

“该死的,着。”

此人的箭法倒也不俗,只听的一声凄厉的惨叫,那个白影应弦而倒。

身旁的诸人大声喝采道:“好箭!”

哥迪斯扭头望来,惊怒道:

“叫你们不要莽撞惹事的,雪狼向来成群出没,又最是记仇,这下只怕糟了。”

有个熊皮袄的汉子嘲弄地笑道:

“哥老大,有什么大不了的;哥们都不知道杀了多少虎豹了,哪还会怕了这几头小狼不成。”

“就是,我等又不是初出道的稚儿,哥老大多虑了吧。”

不少人也应和着。

哥迪斯低哼了一声,却不再做声了。

雪峰上的天气,说变就变。

刚才还是夕阳如血红霞满天,转眼间便是阴云密布,狂风劲吹。不片刻,竟下起大雪来。

鹅毛般的雪花随着朔风狂卷飞舞,笼罩了整片天地。每个人都裹紧了身上的皮袍皮袄,又将皮帽子翻下来,遮住嘴脸,仍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冰冷雪片。

从帽檐下的缝隙看出去,天地间灰蒙蒙的,模糊一片,只能依稀分辨出前方几步外的先行者的背影。

在这等恶劣气候之下,队列行进的速度益发慢了起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更暗,风雪也更加大了起来。队列当中有个反穿着羊皮袄,双臂缠着厚厚的铜钉皮带的大汉,正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在雪地中往前挪动时,一瞥眼见,看见前方有个似是半蹲在雪地里的模糊人影。

“是谁他娘的跌倒了爬不起来啊?”

大汉心里嘟囔着,还是走上前去看个究竟。

方走到近前,却只见那灰影猛地从地上窜起,迎面扑来;模糊间只看见两只闪动着血红色妖异光芒的眼睛!

“狼!”大汉惊呼出声,忙要闪避,却因积雪没足,无法发力躲开,只得抬臂护住了上盘。

幸好此人双臂上锁缠的皮带极为坚韧,又镶有多枚钝头铜钉,硬是挡住了雪狼的利爪尖牙。

那头雪狼显然身形甚是巨大,猛冲之下竟将大汉扑倒在地。

此人也极是勇悍,仗着自己双臂不惧咬噬,咬牙发力,将身上的巨狼推开,就地打了个滚,正欲爬起来的时候,身侧忽然有另一条灰影急窜而上,猛地咬在了大汉的肩项之处。

大声的惨叫传出,刺破了暮色中雪峰里的冷寂。

同一时间,惊呼和惨叫声从队列中好几处传了出来。

仿佛晦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头恶狼蹿了出来发动偷袭。

众人顿时乱了起来,很多人不是没头苍蝇般地四处乱窜,就是不顾一切地挥舞着自己的兵器。

嚎叫,惨呼和兵刃交击的声音与风雪声交织成一片。

眼看局面将要不可收拾的时候,哥迪斯用足了力气喊道:

“大伙儿不要乱!每个人都大声喊自己的名字,一直喊,慢慢朝我这里靠拢,围成一圈!不要乱挥兵刃!见到没有喊的影子才砍,小心误伤!”

这一喊之下,众人果然镇定了不少,口中大喊着自己的名字,辨别着各自的方位和敌我,慢慢地朝哥迪斯的方向靠拢,随后围成一圈,兵刃朝外。

风雪中,狼群试探地进攻了几下后,突地销声匿迹了。

也不知是真的退去了还是躲在暗中继续窥伺着。

“不要着急,山上的雪来得快也去得快,不一会儿雪就会停了,我们等雪停了再走!”

哥迪斯大声喊叫着指挥道。

片刻后,风雪果然渐渐小了下来,众人刚松了口气的时侯,却看见前方又有条灰影缓缓走了上来。

“谁?”哥迪斯大声喝道,前方的几人也提起了刀剑,准备稍有不对劲就猛砍上去。

“是我,艾。”

平平的声音响起,不甚响亮,却透过风雪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风雪终于停了下来,天也已快全暗了下来。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几具狼尸。

众人清点人手时,却发现少了两个人,分属斯巴克和弗莱斯塔两伙,就不知是被狼群咬死拖走了还是混乱中失足掉落山崖了。除此之外,其余众人也多少带了些伤,还好都是些皮肉之伤,无关性命。

最后孤身出现的艾身上却半点伤口也没有,甚至连衣角都没有划破一丝的样子。

虽然队伍中出现了伤亡,众人却也不敢在此地久留,草草包扎了伤口后便又匆匆往山下赶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夜袭

前方的落日终于完全沉没到地平线下,天空中,最后那丝光亮也逐渐消去。

整座雪峰很快便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甫入夜,山上的气温便快速下降,厚厚的皮袄在如刀般的冷风之中,感觉就像纸一样薄。

领头的哥迪斯从怀里取出枚特制的防风火把,点燃,昏暗的光线下身边景物模模糊糊的,周围山影黑魆魆的,不时有不知什么兽类的嘶吼声隐隐传来。

“离山脚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看来今天是不可能赶到了。”

哥迪斯喃喃道。

“那个地方就在前头了。”

身旁的乐武没头没尾地回答了一句。

摸着黑再勉强走了百来步后,乐武往右一拐,拐到了座巨岩的背后;巨岩有十来米高,背后仿佛有着条隙缝,却被如瀑布般倾覆下来的雪填满了。

乐武走到最贴近山体的内侧,用力用双手冰爪抓了几下,这里的雪层原来不甚厚,不到半米的样子,几下便捅破了,露出后方天然的山洞来。

“今晚赶不下山了,这里有个可以栖息的山洞,大伙儿在这里将就一晚,明天一早再走。”

哥迪斯大声招呼着。

后面的众人本就因为摸黑在崎岖的雪峰上行路,心下七上八下的;闻得此言,均松了口气,纷纷钻入洞去。

这山洞的结构颇为理想,入口本就设在背风的巨岩后,兼之洞口厚厚的积雪,几乎没有几丝寒风能吹进来。因此洞中比外面感觉要暖和许多的样子。

走过入口处七八米的雪地,里面是山岩石洞,十来米见方,地面还算平整,上面乱七八糟地铺了些枯枝碎草,看来以前便有冒险者使用过的样子。

众人走了一天的山路,又受了不小的惊吓,都是又累又饿。

勉强活动了几下手脚,舒展了快被冻僵的身体,一行人纷纷从怀里掏出干粮,大口吃了起来。

虽然随身携带的干粮只不过是些粗面馒头面包之类的,更是冻得又冷又硬,像冰块似地;但对这伙自早上起便未进食的人来说,就是天下最美味的美食了。

哥迪斯从山洞最深处掏出残余的几块火炭,放在洞底的石坑里点燃,招呼身上伤势稍重的人围坐过来。随后,扫视了山洞里一圈,最后却走道艾身前,说道:

“这位艾兄弟,这一路上,按规矩都得安排人守夜;今晚上半夜就先麻烦你;下半夜会有人来替你的。”

哥迪斯神情看上去和颜悦色的,但语气却令人不容抗拒。

艾只是淡淡点头,道:“好。”

随后,径自走到洞口,倚着雪墙坐了下来。

一行人都是吃辛受苦的人,草草吃完饭后便横七竖八地躺了满地。不久后,此起彼伏的鼾声便在山洞中响起。

艾坐在洞口,好像看着洞外的样子,但双眼却早已闭上,鼻中传来缓慢而均匀的呼吸声,竟早已入定。

远远望去,他的身体似极松弛,但又似可随时弹起应变;只是洞中诸人里没有什么高手,没人能感觉到这种动静之间的微妙平衡。

山洞外面,下了半天的雪已经停了下来,几点幽深的星光挂在浩瀚寂寥的漆黑天壁上,让人感叹这山上的天气还真是一日多变。

直到星光渐渐黯淡,即将坠落天际的时候,山洞里才有人走出来替换艾。

这人膀阔腰圆,乱发披肩,腰上插着把锯齿大刀,看上去凶悍的很;但此时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好像刚从梦里被人叫醒,口中兀自低声咒骂着:

“娘的,睡得正热乎的时候,偏要老子出来换班,真他娘的倒霉。”

一瞥眼,看到艾倚靠在那壁厢,一副沉眠的样子,不由得怒道:

“这值夜的家伙居然敢睡着了?”

狞笑着走上前去,抬脚欲踹向艾的时候,艾紧闭着的双眼突然睁了开来,两道比山顶永不融化的寒冰还冷的目光,一下子便刺在了此人脸上。

此人浑身一震,虽然艾刚才的冰冷目光只是一闪即逝,犹如错觉,但此人还是受了惊吓般地,斯斯艾艾说道:

“你,你,我,我,我是来替你的。。。”

艾并不打话,只是站起身来,把位子让给了此人,临走时,却又淡淡地说了句:

“小心些,外面好像有些动静。”

随即步入了洞穴深处。

“他娘的,什么玩意儿?”

此人等到艾走远了,才又骂骂咧咧了几句,探头到洞外看了看,随即被洞外的冷风吹得马上缩了回去。

“整晚都没个鸟事,天都快亮了,还有个什么屁的动静,吓唬老子啊?”

将手中的厚皮毯紧紧裹住了身子,此人径自坐到雪墙后的角落里缩了起来,不片刻,便有隐隐的鼾声传来。竟又睡起了回笼觉。

此人却没注意到,洞外,雪墙之后,有几点幽幽的血红色光芒闪动。

片刻后,洞内入口处的石地上,横七竖八的人群中,有个熊皮袄的汉子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当儿,突然觉得一阵强烈的尿意传来,嘟囔了一声,睁开朦胧的睡眼,正欲起身的时候,晃眼间,仿佛看见身侧空地上多出来一片雪白的东西。

“嗯?又下雪了?都堆到这里来了?”

正纳闷的时候,那一片雪白的东西却倏地从地上窜起,猛扑了上来,上面有两点猩红的光芒闪烁,却是一对妖异的狼睛!

汉子顿时浑身冷汗直冒,睡意不翼而飞;还好此人身手算是这群人之中了得的,本已撑起的上半身猛地下沉,双手反推,竟一个倒滚翻开避了过去。

只听得‘刺啦’一声,汉子只觉得脖项上凉意袭来,竟是熊皮领子被撕裂了开来,尖利的狼爪擦着喉咙划了过去。

惊魂未定的汉子尚来不及跳起身来,眼光所及,洞口又有四五团白影窜入进来。

“有狼!”

汉子撕心裂肺般地吼了起来。

狼群来得快也去得快,片刻后便旋风般地退去了;显然打的是来偷袭而不是强攻的主意。

这也亏得天已快亮了,众人也睡得差不多了,听得惊叫便马上醒了过来的缘故。

要是在半夜时分,每个人都还在沉睡的时候,只怕便要损失惨重了。

绕是如此,狼群退去的时候,洞内仍是留下了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这倒霉的家伙却是个单身的冒险者,醒过来稍晚,兼之没有同伙帮忙,惨被几头雪狼分尸了。

倒是洞口值夜的那人却安然无事。

原来此人为了避风,竟钻到了雪墙后的一个雪洞之内,狼群来袭后,此人拼命地往雪洞深处钻去,只留下个屁股在外面,虽然被狼从后面咬破了厚厚的皮毯和皮袄,但只是破了些皮肉,未曾伤及筋骨。

众人赶出去找他时,此人兀自躲在雪洞里瑟瑟发抖的样子。

一天未到,便折了三人,熊皮袄和后来的那群人也各自死了一人,包括斯巴克和弗莱斯塔在内,所有人的脸色都难看的很。

“这里的狼竟这般狡猾?现在缀上了我们,该怎么办好?”

弗莱斯塔阴沉着脸,问道。

哥迪斯却神色不变,走到洞外看了看,回来说到:

“是个好天,雪不下了;接下来的路途就好走很多。只要赶到山脚下,就是过了雪狼的地界了,它们不会再跟着我们了。我们还是快点动身吧。”

众人草草收拾了一番,便在哥迪斯和乐武的带领下匆匆上路了。

队伍末了,一个满头褐发的四五十岁的男子却有些疑惑地看着身前不远处的艾:

适才狼群来袭,洞口大乱的时候,他正好躺在这个黑衣男子的身侧;或许是错觉,他似乎觉得那群凶恶狡诈至极的雪狼却没有一头踏入这个仿佛毫无所觉,仍在伏身大睡的男子周围三米之内。

接下来,下山的路途倒是顺利得很,这里的狼群确实极为狡猾,知道没有可趁之机,只是远远地吊在众人之后,并没有傻到正面强攻的样子。

等到到了山脚的地段,狼群果然如哥迪斯所料的那样,没有再继续追踪下去,而是停下了脚步,望着渐渐消失的众人,发出几声不甘的长嚎声。

下的山来,地势平坦的多了,也没有了山上的严寒和朔风,但一行人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原来山脚的平原上仍然堆积着厚厚的雪,而且不比山上,这里的雪都是松软得很,每一步踏下去,都是深几及膝。

苍茫无边的雪原上,众人如一条黑线般缓慢前行。身后则是仿如接天般的晶莹雪峰。

直到天擦黑的时候,众人才来到了一片密林前。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串联

这是座高山云松林。

林子里,无数高达几十米的云松直插天空,往前看去,乌酣酣的一眼看不见边际;上方,如伞盖般撑开的枝干和墨绿的松叶上堆着厚厚的一层雪;而地上,同样是东一片西一处不知是残雪还是寒霜的白色,却还是露出了不少枯黄的落叶覆盖着的土面。

众人自打入山后便没再见过白色之外的颜色了,到了此地,不由得都是精神一振。

匆匆入林后,拣选了一块林木稀疏的地方,扫出了片空地,又砍伐树枝,燃起了篝火,准备今晚就在此过夜了。

跳动燃烧的篝火驱散了林间的寒气。众人围坐在篝火边上,熊皮袄那伙人更是在左近的灌木丛里发现了几头窝冬的肥大雪鸡,草草收拾后在火堆上烧烤了起来。

不久后,大颗的油脂落在火堆里,混杂着松枝燃烧的清香,诱人的香气弥漫在林间,顿时驱散了众人一天行路的疲劳。

这里的诸人多是见惯生死的资深冒险者,虽然过去一天里,同伴的死亡让其余的人心情颇为低落,但半天下来后,也就淡了,烤热的食物下肚后,气氛逐渐热闹了起来。

斯巴克那伙人不忿熊皮袄诸人可以大快朵颐地吃着肥美香热的雪鸡,自己只能啃烤熟的面包之类的干粮,纷纷散了开去,在左近的林间寻觅野味。

哥迪斯见状,扭头对不远处的斯达克说道:

“这座云松林也不是善地,枯松叶和厚雪覆盖的地面里多有极深的孔洞,人掉下去就会消失不见;林子深处更有剧毒的黑血蜘蛛和几人长的巨蟒;叫你的人小心些,不要走得太远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声惊呼声蓦然响起,接着,连串的惨叫声从林后传出,一个大汉连滚带爬地从灌木丛里蹿了出来,脸色惨白,像是见了鬼一样。

悉悉索索声后,从那处灌木中,竟然爬出一只几乎有小牛犊般大小的黑色大蜘蛛,划拉着毛茸茸的八条长腿朝大汉追去。

还好天气严寒,这只可怕的巨虫仿佛刚从冬眠中醒过来,八肢僵硬,动作有些迟缓;反映过来的众人纷纷掷出手中的粗重兵器,在它即将追及那个汉子的时候,终于击破其圆滚滚的腹部,并将其钉在了地面上;黑色的脓血流了满地,所到之处,地面如被火烧般地焦黄一片。饶是如此,那只巨虫仍是吱吱地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死去。

斯巴克走上前去,一把拖起那个手脚瘫软的汉子,低喝到:

“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吗?”

汉子喘了几口粗气,定了定神,这才说道:

“我,我没事;我刚才一脚踩空,差点掉到一个地洞里,还好眼疾手快,抓住了洞口的那根树枝,要不然就要被那个东西嚼了当晚饭吃了。”

斯巴克这才松了口气,转回身来,脸色颇为不善地看着哥迪斯:

“哥老大,这是便你的不是了;既然知道这里的凶险,怎地不早和我们说清楚?”

哥迪斯淡淡一笑,毫不在意地应道:

“我和乐武只是向导,带个路罢了;大伙儿都是江湖老手了,自然知道,到了陌生的地方该要注意些什么。何况云奚本就是少有的危险地方,稀奇古怪的危险层出不穷的;我两个也只是比诸位多来了几趟,靠我两个提醒是提醒不过来这么多的。还好,这位兄弟吉人天相,没出什么事儿。”

听得哥迪斯此言,出人意料地,斯巴克只是沉着脸,皱了皱眉,并未再说什么,径自回到火堆旁坐下。

上述一幕发生的时候,艾正独自倚坐在火堆外围的一株古松上,低头吃着自己携带着的干粮,对周围的嘈杂喧嚷漠不关心的样子。

忽然间艾抬起了头,前方,两个人冲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近五十岁的老者,一头褐发,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风刀霜剑留下的痕迹。

身后跟着的另一人则是个三十岁许的北方汉子。

两人走到艾身侧,告了声扰,坐了下来。

褐发老者拱了拱手,脸上挂着笑,自我介绍道:

“老头子森阳,利昂本地人;这位是特古,北面魁青省的武士。我两个都是单身冒来此险的。这位兄台看上去年轻得很,才二十来岁吧?这么年轻便独自闯云奚,果然勇气过人,不知贵姓啊?”

艾只是简短地应道:“艾。”

森阳看来阅历颇丰,也甚是善谈,并不在意艾的冷淡寡言,坐在那里滔滔不绝,扯天扯地,颇为热络的样子;倒是那个特古,也是个不善于言辞的人,坐在边上点头应和的多,开口说话的少。

便在此时,那边斯巴克和哥迪斯因为黑血蜘蛛一事争执了几句,森阳停了下来,眯着眼睛看了会儿,随后叹了口气,道:

“斯巴克和穿熊皮袄的,各自都是一伙的;我们几个单身的,最好还是联合在一起,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有起事来也能有个照应。”

“唉,本来还有一个的,可惜,今早死在雪狼口中了。”

那个特古愣愣地说道:

“森大哥说的没错,出门在外,当然要团结互助;不过,我看斯巴克和熊皮袄那两群人也还好吧?虽然一开始有些不开心,但之后有事,也不是互相帮忙?况且还有哥老大在调停,我们虽然人少,应该不会被欺负吧?

森阳冷冷笑了笑,微俯向前,低声道:

“互相帮忙?等发现了什么宝贝你再看吧。不瞒你们说,老头子不是第一次来云奚探险了,见到的糟烂事情也多了。”

“虽然上次进山我找的不是哥迪斯和乐武,但这两人的作风也听不少人说起过。。。”

“据说这两人每次都带上个二三十个人的大队;赚足了带路费不说,带的人必然被分成人数差不多的两大伙,不够就用单身的客人补上;随后,这两人会有意无意地在这两伙人之间制造点摩擦,好从中取利。”

“真的?有这回事情,为什么要这么干?”

特古一脸错愕的样子。

“真的假的老头子也是道听途说,不好一口咬定;不过,有件事却是千真万确,这两人虽然是这里最著名的向导,可每次一大伙人出去,能活着回来的可真没有几个。。。”

“话说回来,势孤力弱的在外冒险,想些个办法自保,也是自然的事儿,我们几个也得机灵点儿。”

特古仍是似懂非懂的样子:

“有森老哥你在,我听你的就是了;咦,老哥刚才说,你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快给我们说说上次的经验,有没有找到什么宝贝?”

“哈哈。。。”

森阳顿了顿,等吊足了特古的胃口,这才笑着说道:

“老头子上次的运气还不错,在前面的魔晶山脚下捡到了几株黄金之菇。”

“啊?就是那一小颗都号称值一个金胡子的黄金蘑菇?”

特古满脸震惊,一副羡慕得不得了的表情。

“是最少值一个金胡子!”

森阳笑着更正道,“我的那几个黄金菇最后是脱手给了个大商客,每个都卖上了三枚金胡子;可惜,要是有空运到圣京再出手的话,价格至少还可以翻上一翻!”

口中继续吹嘘地着这种号称男人圣药的黄金菇在大城市里的贵族老爷那里是如何的受欢迎,自己是如何好运地在某个深沟里发现这些罕见的蘑菇时,森阳的眼睛扫过艾,发现黑衣少年虽然礼貌地摆出倾听的架势,实际上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失望之色,转变了话题,似有深意地问向艾:

“不聊这个了;倒是今早雪狼来偷袭的时候,艾兄弟就睡在洞口,却一点伤也没有,艾兄弟的身手应该很了得吧?”

“说起来,偷袭也是发生在换人守夜之后,艾兄弟守的那大半夜,却是一点事也没有的。”

见老者将话题转向了自己,艾亦并不在意,只是随意地说道:

“哪里,只是运气好些罢了。”

森阳仍不死心,眼珠一转,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阵喧闹喝彩声从火堆那边传来,打断了这里小团伙的三人谈话。

原来是斯巴克那伙人吃饱喝足后,有人提议切磋比试一下,找个乐子,顺带消化消化。

出手的正是斯巴克手下那个最引人注目的,身高近两米的年轻巨汉,此时他正吆喝连声,手中的青铜战斧舞动得如风车一般。

他的对手,是个手持铁剑的熊皮袄汉子,身手还算灵活,但显然不敢硬接巨汉的大斧,连连后退,绕了几圈也找不到欺近身的机会,蓦地跳出圈子,喝道:

“好了,不打了,算你赢了,小子!”

巨汉闻言,大声地吼了几声,将巨斧高高举起,左手用力拍打自己厚实的胸膛,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挑衅似地看着周围:

“还有谁?谁还想活动活动手脚的吗?”

第二百三十八章 赤炎的消息

出人意料地是,熊皮袄的那伙人并不是很介意的样子,也没打算再派人下场找回面子。为首的弗莱斯塔只是笑着喝道:

“小子,身手不错嘛,你这么年轻,怎么会想到到这里来搏命?”

闻得此言,那巨汉却象受了什么刺激似地,脸一下子虎了下来,涨得通红,肌肉抽搐着,大声咒骂着不知什么东西。

那壁厢,有人替他解释道:

“你这一问,可刺到这小子的痛处了;这小子是休洛镇外的乡下人,家里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镇上的什么贵族老爷,田地给没收了不算,房子也给砸了个稀巴烂,唯一的娘老子也死了;实在混不下去了,这才跟着斯巴克老大到这里来博博运气了,唉。”

熊皮袄的汉子弗莱斯塔也随着叹了几口气:

“不错,到这里来搏命的,有几个不是走头无路在外面混不下去的?小子,也不用丧气地沉着张脸,说不定你小子运气好,在这里发现那些传说中的千年灵药,那可就发了。”

说到寻宝这件事的时候,一行人不由得谈兴大发,聊起了道听途说的那些个流传已久的故事:谁谁在云奚里发现了秘宝,谁又一夜暴富等等。

人人脸上放光,仿佛这样的好运明天就会落在自己头上似地。

那个巨汉也听得入港,坐了下来,铜铃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大嘴也张了开来,满脸幻想的样子。

听的人和说的人正各自带劲的时候,有人突然发问道:

“嘿,小子,做啥美梦呢?口水都流了下来?说说,你要是发了大财,要做些什么?”

巨汉咧着嘴,想也不想地傻笑着说道:

“自然是学那个该死的摩尔老爷,造个大大的城堡,然后娶上十来个大屁股的漂亮娘们了。。。”

他这话自然引起了一片哄堂大笑,有人喘着说道:

“十来个?好小子,还真他妈的能想啊;不过,想挣大钱的话,还不如去利昂的地下角斗场了,那里来钱可是又快又多。”

话音未了,便被人打断:

“靠,你老小子想害人啊?云奚这里,运气不太差的话还能活着出去;地下角斗场那地方,可是只见活着的进去,没见着活着的出来的。”

“那可不一定,”

另有人插话了:

“以你的水平,自然是这样了;我可听说,最近有人连着赢了十八场死斗了。”

“哦,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个鄂尔克斯人,叫什么赤炎的;据说利昂角斗场的三大魔王之一的铁角魔也死在了那人的手里了。。。”

“是啊,这家伙现在在利昂名气可大了,有人说他已经是圣域级别了。”

“不会吧?圣域?鄂尔克斯人虽然有名的猛,可还没听说过,这种智商低下的蛮族人里出过圣域高手的。”

“听我说,听我说;那场和铁角魔的角斗我可是亲眼看了的。”

“那铁角魔可真不是盖的,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就是随便看我一眼,就几乎吓得老子裤裆都湿掉了。。。可是上了台,完全不是那个厄尔克斯人的对手,像头猪一样地,几下就被砍成碎块了。能这么轻松地杀死铁角魔这种的高手,打死我都不信那家伙不是圣域。。。”

“而且,这个厄尔克斯的家伙,拿的居然不是战斧,而是把单手长剑,这可是从来没见过的事情。”

“是吗?那可是几百年来,第一个角斗场里出来的圣域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聊着最近利昂角斗场里的逸事,脸上带着或羡慕无比,或怎也不信的各种奇怪神情;对这帮小人物而言,圣域级别的高手,是比一夜暴富这样的神话更遥不可及的东西。

艾仍是独自坐在稍远处,若有所思地样子。

那个褐色头发的老者见说不动艾,早就离开,走到了熊皮袄那伙人边上,显然是打着投靠过去的主意了。

“赤炎?”

听着火堆那边传来的这个稍有些熟悉的名字,艾神情不变,眼前却浮现出,当日利昂城西角斗场里,那个有些瘦削和拘谨的少年形象来。

接下来的十来天里,一行人一路向西,又翻越了两座雪山。

一路上虽然众人一再小心,还是另有两人死在沿途千奇百怪的凶险之下。

这里的雪山,高度和扎什古罗峰都相差不大,只是每翻越一座雪山,地势便下沉不少,到的第三座雪峰下的谷地时,比之扎什古罗峰外的平原,已经有近千米的落差,气候也因之暖和了不少,沿途也多了不少绿色生机。

哥迪斯站在半山腰上,指着前方谷地中那条青白色的冰河道:

“过了这条雪沱河,便就勉强算是到了云奚的地界了;平常的日子里,一年四季,下面的山谷都被‘幽蓝雾海’笼罩,只除了每年一月最严寒的日子,雾海才会凝成冰霜后散去。当然,每天正午气温最暖和的时候,还能在林子里看见些没有散尽的残雾。”

众人顺着哥迪斯的手指望去,果然在雪沱河对岸,枯黄和雪白相间的密林里,还可以零星地看见些幽蓝的雾气光芒闪动。

斯巴克眯着眼睛看了片刻,问道:

“听说这幽蓝雾海诡异得很,人进去了就出不来,是真的吗?”

哥迪斯肃然说道:

“这里的这么些残余的雾气没有关系;但再翻过两座雪山,到了真正云奚的边境,就可以看到真正的幽蓝雾海。”

“我们扎什人代代相传,绝不可以踏入幽蓝雾海半步,否则就会被雾海里的迷魂妖勾走魂魄,永远在里面游荡。”

身旁也在远眺的弗莱斯塔突然插入道:

“据说,有条不需爬这么多雪山,不需通过幽蓝雾海,就可以进入云奚深处的密道,哥老大在扎什这么多年,有没有听说过?”

哥迪斯皱了皱眉,看了弗莱斯塔半饷后,才点了点头,不太愿意地说道:

“弗莱斯塔先生出身自铁壁关戍卫军队,能听说这个消息,倒也不奇怪了;不过,我宁愿去闯幽蓝雾海,也决不愿走这个密道的。”

“这个所谓的密道口,据说是磐石军团最精锐的金刚骑士团守卫的禁地,无论人畜,只要接近那里百里之内,不问任何理由的杀无赦。”

“至于禁地里,是通往云奚的秘径还是有其他什么秘密,从来就没人知道过。”

“管它什么密道秘闻,老子统统不在乎。”

那边的斯巴克不耐烦地说道:

“我们又不是真的来找云奚的,这里既然已经有雾海了,岂不是说,平日里没什么人能来到这里了?那就好,里面肯定有不少好东西。。。我可要先走一步去碰碰运气了。兄弟们,加快脚步,随我来!”

随着斯巴克的一声吆喝,队伍中每个人都两眼放光,想着传说中云奚里秘藏的珍宝,顿时把连日来的疲乏抛到了脑后,抖擞着往山谷下跑了过去。

半饷功夫,所有人都冲过了雪沱河,然后分散开,在河对岸的密林里搜寻起来,特别是那些还残留着些稀薄蓝雾的地方。

片刻后,突然有人大声叫道:

“啊,这是?斯巴克老大,快来看!”

就在附近的斯巴克闻声,旋风般地冲到那人身边,顺着其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得在几块碎岩和残雪的缝隙里,有株半尺来高的碧绿色藤蔓钻了出来,藤蔓上的叶片形状奇特,聚拢在一起,远远望去,有如一张哭泣的人脸。

“这,这是鬼罗参?”

斯巴克呆立自语,突然猛醒似地环顾四周,随后低声喝道:

“不要大声嚷嚷!快去把周围的兄弟召集过来!我在这里守着!”

不过,显然斯巴克的提醒有些晚了,刚才那声大喊已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那人跑开后不久,有人问话的声音传来:

“哦,是斯老大啊,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啊?”

随着声音,从树后转出来两个人影,都穿着熊皮袄,为首的正是弗莱斯塔。

斯巴克转回头来的同时,用身体挡着身下的鬼罗参,脸上挂着笑,但右手却已垂下握住了刀柄:

“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手下人少见多怪,倒让你见笑了。”

弗莱斯塔身边的那人眼尖,像是瞄到了什么,凑到弗莱斯塔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弗莱斯塔眼睛亮了亮,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从周围树丛里走出四五个大汉,聚拢到斯巴克身旁,正是闻风而来的他的手下。

斯巴克这才站直身子,哈哈笑着说道:

“没错,就是一颗鬼罗参而已;看来是兄弟我运气好,先占先了。”

眼见片刻后,哥迪斯和乐武等人也聚了过来,弗莱斯塔冷冷一笑,说道:

“那就祝斯老大开张大吉了,老弟我也得加把劲了。”

对身边那人喝道“我们走!”,掉头走了开去。

留下哥迪斯和乐武站在原地,远远看着斯巴克这群人,兴高采烈地挖开石缝,将那株藤蔓的根茎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第二百三十九章 雪崩

“是鬼罗参,有上百年的年份。”

那边,乐武压低声音,简短地对哥迪斯说了一句。

闻言,哥迪斯脸上闪过阴翳之色:

“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株上年份的鬼罗参。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肯定是被雪埋了,现在刚露出来的;算了,便宜这家伙了。”

这么快便在这里找到价值不菲的鬼罗参,众人都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包括哥迪斯和乐武在内,都埋头在这片密林里搜寻起来。

但以斯巴克和弗莱斯塔为首的两伙人,却不再像先前那样分散开来,而是各自聚集在一起行动,而且,有意无意地互相避开着。

就在诸人各自打着自己小算盘的时候,艾最后一个涉过了雪沱河,踏足到这片密林之中。

低下身,伸手触碰了下散落林间地面上的薄薄的闪着丝丝蓝光的寒霜,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冷,艾喃喃自语道:

“幽蓝雾海吗?看来离云奚已不远了。”

又十天之后,远行的旅人终于翻过了挡在路上的第五座雪山,魔晶雪峰,离传说中的人间仙境——云奚,就近在咫尺了。

这是座尚算平坦的峡谷,两边是高耸入云的雪峰,皑皑白雪覆盖其上;峡谷内,则飘荡着若有若无的幽蓝色雾气。

整个这一幕,在高悬的阳光照射下,静谧优美有如在画中。

但这里也是通往云奚的路上,号称最危险的地方;便就是最勇敢的冒险者,也没有几人胆敢进到这么深的地方。

弗莱斯塔和他的熊皮袄同伙们走在队伍的左侧。

连他在内,队伍的人数已由上路时的九人降到了现在的六人。

弗莱斯塔脸色有些铁青,走路的时候不断地左顾右盼,好像在峡谷里搜寻着什么。

或许是运气不太好的缘故,弗莱斯塔等人虽然在这之前不能说没有收获,但都是些普普通通的货色,如果在最后的这段路上还是没有发现的话,那么这次不但折了人手,还要亏上老本了。

右侧的斯巴克那伙人脸色看上去就轻松了很多,虽然人数从开始时的十二人剧降到此时的七人,但前面路上,这伙人着实找到了些值钱的东西,就算此时折回去的话,每个人也可以大大赚上一笔。

乐武仍是默不作声地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黑乎乎的苦瓜脸上,竟然露出了种从未见过的惊惧之色。

有人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不知如何,后方的峡谷中,有一团云气从地面急速地窜向上空,并迅速地膨胀。

或许是速度过快的缘故,云气掠过陡峭的山峰罅隙的时候,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随之,轰轰的回响在峡谷内回荡起来。

乐武晒得黑红的老脸倏地失去了颜色,变得比雪还白;下一刻,他已如受惊的兔子般朝前猛蹿而去。

众人均是一愣,除了哥迪斯随后紧跟着蹿了出去外,余人尚蒙在鼓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此时,雪峰上传来隐隐的轰隆隆声响。

开始时还很轻微,转眼间,便有如无数战鼓在耳边鸣响。

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那片雪峰上,厚厚的白雪竟已轰然坍塌下来!

雪崩!

这个念头刚在众人脑海中闪过时,下一刻,每个人都用足了吃奶的劲儿,猛地朝前蹿出,拼着命向前方的乐武追去。

坍塌的雪峰上一眼看去似还离得很远,但只是转眼间,万马奔腾般的雪浪便以无可阻挡之势逼近了如蝼蚁般在前方挣扎逃生的众人。

亡命狂奔的哥迪斯百忙之中不忘扭头回看,一看之下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那本来看似很远细如一线的白色雪浪已逼近到了身后,飞溅的雪沫雾气白茫茫一片遮没了身后的一切,轰鸣声震得耳鼓刺痛。

眼看再有几十息的功夫奔腾的雪浪就将吞没众人,哥迪斯用尽全身的力气朝身前的乐武吼道:

“来不及啦!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躲吗!”

乐武头也不回地狂奔着吼回来:

“我知道的最近的山洞也在几里外!往上跑吧,听天由命!咦?”

正吼着,乐武眼角却撇到前方十来米山坡上,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过,随即消失。

根本来不及细想,乐武本能地朝那个方向奔了过去。

一口气跑到黑影消失的地方,二人多高的山岩后边,赫然是个黑乎乎的洞口!

绝处逢生,乐武大喜过望,猛地冲了进去。随之,紧跟其后的哥迪斯,斯巴克,弗莱斯塔等人也一头扎了进来。

最末了,一个穿熊皮袄的汉子只来得及探进个脑袋,“轰”地一声,汹涌的雪浪掠过洞口,瞬间将其卷住,拖走。这人便就此消失,只余下那张惊恐扭曲的脸定格在众人的脑海里。

随着洞口被淹没,山洞里顿时黑了下来,只听得沉郁如闷雷般的轰鸣声,整个山洞在轰鸣中不停地震动着,仿佛随时都会崩塌下来似地。

良久,轰鸣声这才远去,寂静下来。

山洞里却没有一个人爬起来。

刚才,每个人都似在鬼门关前打了个滚,生死只在一线间;也被迫激发出了身体里最后一丝的力气,现在都是腿脚酸软,怎么也爬不起来;尤其是那颗心,仿佛还悬在喉咙口般,随时要跳出来一样。

再过了半饷,哥迪斯终于爬起身来,斯巴克也随即坐起来,靠着洞壁,大口喘着粗气:

“他,他娘的,差一点就全完玩了;怎么会碰上这该死的雪崩的?运气也太他妈差了吧?”

那边,乐武呼吸已经平缓了下来:

“我入山十几趟,这是第二次碰上雪崩。这里地势已经很低了,地下时常有热气沿着裂缝蹿上来,碰到速度快的,升到半空突然爆裂开来,运气不好的话,就会引起巨响或是雪崩了。”

众人定下心神后,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个很小的山洞,地面干燥,仿佛还有些热度;最深处也不过十来米,挤进了十来条大汉后已显得拥挤不堪。

斯巴克手下的那个巨汉也是死里逃生的一员,此刻也坐了起来,摸着脑袋低声嘟囔着:

“好痛啊,刚才冲得太猛了,撞到了石头上,差点儿脑壳就撞破了。啊?”

突地一声惨叫,愣在当地。

他此时才发现,背后背着的那个装满了沿路收集来的宝贝的大包,此时已不翼而飞;显然是刚才逃命的时候掉了。

‘惨了,这下子要被斯巴克老大活活给宰了!’

巨汉正心下忐忑,满头冷汗的当儿,那边斯巴克果然发话了:

“小子,怎么了?咦,不要动,你身后是什么?”

“我,我,老大。。。什么身后?”

大汉张口结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却发现洞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身后集中了过来。

唯一的洞口已被奔涌下来的雪流完全覆没,整个洞里黑乎乎的,原本连人影也分辨不清,但此时,巨汉身后的石壁上,却有点点红光闪动。

斯巴克走了过来,伸手在石壁上摸索了几下。

那是条石壁上的细缝;或许是因为雪崩引起的震动,又被这个巨汉用力撞击了一下,石壁居然裂了开来,红光便是从缝隙里透了出来。不过,也可以就此看出,这里的石壁很薄,也不是什么坚硬的质地,多半是石灰岩之类的。

“后面是什么东西?”

斯巴克用手指在缝隙里探了探,隐约有热气从里面穿了出来。缩回手,抬起右腿,狠狠地踹了上去。大块的石壁应声而倒,露出个一人多宽的孔洞来。

斯巴克矮身钻了进去,里面竟是个巨大无比的溶洞,星星点点无数的红光点缀在溶洞四壁和头顶脚下的石壁上,让溶洞显得如梦境般美丽。

同时,一股灼热无比的气息充斥在溶洞内,让人几乎感觉到了熔炉里。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斯巴克走了几步,忍不住低下头去,细看石壁上那些闪着红光的地方。

那是些指甲片大小的半透明晶体,仿佛是天然凝结而成的,或浅或深地镶嵌在灰白色的石壁之上;仔细看之下,晶体内似有红色的液体流动,摸上去也微微有些烫手的感觉。

“这,这,这难道是。。。?”

斯巴克尚未反应过来,随着他走入溶洞的众人里忽然有人惊呼道:

“这是,这是魔晶石!”

第二百四十章 厮杀和巧遇

“魔晶石?!”听到这三个字之后,斯巴克脑子里不由得哄的一下。

所谓的魔晶石,便是天地各种元素自然凝结而成的晶体,在魔法昌盛的前朝,是魔法师的最爱,一度是比金币更受欢迎的硬通货。

虽然现在魔法没落了,但炼金术却得到了普及,通过炼金术的磨练,魔晶石可被用作各种生活物品的能量来源,最常见的便是火系魔晶石制作的魔晶灯。

不过,魔晶石所制作的物品无一不是昂贵无比,只能是贵族阶层的奢侈品,平民百姓是想也不要想了。

大陆上的魔晶矿虽然不少,但经过上万年的开采,大多已告罄,剩下不多的矿源,无不牢牢地掌控在帝国手中,由国家统一开采并运送;偶尔有新发现的矿脉也马上会被收归国有。

但这世上,还没有东西是不能走私的,而魔晶矿石走私则是其中最发财的一项。

这里显然是一处新的火系魔晶矿,虽然不知品质如何,但满眼的红光,只怕至少有数千甚至上万颗;若是开采出来,全部换成金币的话,岂不是要几万甚至几十万以上啦?

前所未有的喜悦猛地冲击着斯巴克的脑子,哈哈大笑着吼道:

“魔晶矿,是魔晶矿;发了,老子发了!老子要成为贵族老爷啦!”

笑声戛然而止。

斯巴克尚未被狂喜冲昏脑袋。

“这么大笔的财富,消息决不能外泄!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扭头往另一边看去,那里,弗莱斯塔和他的人站在那里。

弗莱斯塔显然也刚想到了这个问题,正冷冷地朝斯巴克看了过来。

从对方的眼神里,两人都看出了遏制不住的憎恶和杀机。

溶洞最阴暗的角落里,两个人影躲在根竖立的粗大石笋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阴森森的目光看着洞中对峙的两伙人。

躲起来的两人正是哥迪斯和乐武。

哥迪斯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的笑容,压低声音道:

“叫了几千年的魔晶山脉,原来这里还真有魔晶矿;嘿嘿,快打起来了?被雪崩淹死了几个人,现在正好是五对五,势均力敌,估计打完后也剩不下几个了。。。”

“我们到那时,再出手杀人,这大片魔晶矿就唾手可得。到时,这辈子也受用不尽,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冒险了。”

乐武仍是苦着那张看上去老实巴交的黑脸,冷冷地说了句:

“不行,不能等着;得加把火!”

探出身,往前蛇行几步,从怀内取出柄乌黑的短刀,悄悄掷了出去。

短刀擦过弗莱斯塔那伙人,斜斜插入了斯巴克手下的那个巨汉肌肉鼓鼓的肩上。

两伙人本来神情就高度紧张,那里分得清这把黑暗中飞出的短刀出自谁人之手,只道是自己(对手)那方动手了。

形势本就一触即发,现下哪里还按捺得住,当下怒吼连声,混战在一起。

洞内诸人舍生忘死苦斗时,始作俑者乐武和哥迪斯却躲在边上冷笑着观战。

突地,乐武脸色一变:“不对,好像还有一个人?”

哥迪斯也马上反应了过来:

“对了,你说过,那个黑衣服的一个人的家伙也逃了进来,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不行,不能放过这个人。我们打生打死的,绝不能让他捡了便宜。老武,跟我来,把那个家伙找出来除了!”

说毕,哥迪斯领头,蹑手蹑脚地闪出石笋,贴着洞壁往里走去。

洞中的众人正是打出真火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两人的动静。

绕过大半个圆圈,进到溶洞最深处时,哥迪斯隐约看到前方的岔路上,有个人影正走过来。

“在这里了。”

哥迪斯一言不发,猛地跃起,手中的重砍刀高高举起,狠狠地劈了下去。

哥迪斯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高手。

其实他的身手也着实不错,历年以来,包括这趟的斯巴克和弗莱斯塔,进入扎什的冒险者里,哥迪斯自信没有几个能是他的对手。

他确实有着高手的眼光。

刚跃到半空的时候,对面那个有些瘦削的人影抬起头,朝他望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哥迪斯的心仿佛就坠到了无底的冰河里。

那一瞬间,哥迪斯突然有着种说不出来的直觉:自己的这一刀,无论如何用力疾劈,也不可能伤到对方半根毫毛;反倒是,对方只要一伸手,便可轻易要了自己的小命。

但哥迪斯已经跃了起来,其势无论如何收不回那全力劈出的一刀了。

就在重刀将要砍到那个人影的头上时,哥迪斯眼前忽地一花,人影蓦然消失;下一刻,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哥迪斯的怀里,人影的脸几乎贴上了哥迪斯的鼻子。

哥迪斯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从胸口处传来,胸腔和肋骨发出支持不住的破碎声,整个人如同投石机发出的石块般弹了出去,横过十来米的空间,重重摔落在混战中的人群里。

人影丝毫不在乎僵立在身侧的乐武,径自朝哥迪斯落下的地方大踏步走去,低沉地话声传来:

“你是谁?为什么突然朝我下杀手?你们?又是谁?”

走到近前时,人影顿了顿,眼光扫过激战中的众人。

那是个少年男子,板寸短发根根竖起;虽然是冬季,上身却只穿了间麻布短袄,露出精赤的双臂,以及鄂儿克斯人标志般的深褐色肌肤。

少年背后背着柄普通的精铁长剑,身材不甚魁梧,甚至有些瘦削。

但他走过来的时候,激战中的众人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每个,人都感觉到仿佛有一头凶厉无比的上古巨兽逼近了过来;他目光扫过的几人,更是从心底里冒起股无可遏制的深深恐惧。

“嘡啷”一声,有一人竟受不住来人的威势,手中的兵器落地,人更是连滚带爬地朝后跌退几步,口中惊恐地叫道:

“赤炎,我见过!你是那个赤炎!”

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竟是前几日众人还谈到的,那个横扫利昂城地下角斗场的鄂尔克斯人,赤炎。

“你认得我?咦?”

鄂尔克斯人话尾露出了少见的讶异,甚至听上去有些惊喜的声调,他的视线却不是冲着人群中的任何一个。

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晃眼间,来到众人身后的一根石笋前,单膝跪下,以额触地,行起了鄂尔克斯人的大礼:

“恩公,你怎么也会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众人定睛看去,石笋上赫然倚靠着那个叫艾的黑衣冒险者,脸上挂着淡漠的笑容。

说来也怪,石笋离众人也不过七八米的距离,也不是很昏暗的样子,但包括哥迪斯在内,刚才竟没有一人注意到艾便站在那里。

“倒是巧了,你也在这里?”

艾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说道:

“跟我来吧。”

身形微微晃动,便已消失在原地。

“是。”赤炎恭谨地应道,起身,迅疾如豹般朝来路奔去,几下便也消失不见。

剩下众人呆立在原地:

“这是怎么了?那个气势如上古凶兽般的赤炎,号称有着圣域实力的利昂城角斗场的新魔神,居然毕恭毕敬地朝艾行礼?”

“而这个艾,一路随众人走了这么多路,半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又不知过了多久,剩下的五六个人才仿若如梦初醒般,各个大吼一声,再次举起刀剑,疯狂地厮杀起来。

艾似缓实快地走在溶洞深处,赤炎现身的那条岔道里面。

身后几步,赤炎亦步亦趋的跟着,满脸恭谨肃穆的神情。

这里洞壁上已不像先前的溶洞里到处是赤红闪亮的魔晶,但时不时仍能看到一点一点的红光。

艾平淡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

“你怎地到这里来了?听人说你在利昂混得不错,名气极大的样子。”

赤炎脸上露出苦笑,说道:

“多谢恩公的指点,我在利昂确实混出了些名气;不过,也因此引来了利昂的宗主,北方甘涅省的博古斯伯爵的注意。”

“他想要招揽我。我不想给权贵卖命,杀了几个人。博古斯家族和圣骑士团渊源深厚,据说有直系成员是现役的圣骑士;所以,我不得不逃到这里来躲避了。”

“圣骑士?”

艾的嘴角似乎浮出不知是冷笑还是苦笑,却并没有追问下去,转移了话题:

“你刚才从这里过来?这里可以通往外面?”

“是,往前一直走,几百米的样子,便是出口;刚才我在山腰上遥遥看到雪崩,便找了个洞穴躲避,随后,绕啊饶的,就绕到这里来了。”

艾随后沉寂下来,不再言语。

身后的赤炎脸上神色变幻,似在犹豫着什么,最终终于开口问道:

“恩公,我想问问你的意见。来这里之前,我碰上几个号称是东方六省来的人,也对我大加招揽;说是要寻找志同道合的人,扫除腐朽的贵族老爷们,创一番大事业来。我也没有答应,不过,有时想起来,他们说的,好像也蛮有道理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 传技和领悟

闻言,艾站定,转过身来,面对着赤炎;但他的眼睛,却是一片虚无,仿佛在看着远处,身后那群仍在厮杀的人;又似穿透了虚空,眺望着极远处那虚无飘渺的圣京。

“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厮杀;圣骑士也好,冒险者也好,都一样。”

“想清楚你想要甚么吧,随后再做决定。这个问题没人能帮你,我也不能,因为我自己也没找到答案。”

“是。”赤炎看上去应该是没听懂,有些茫然,但仍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艾收回虚无缥缈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鄂尔克斯人身上:

“在这之前,先保证自己能活下去吧。你已经踏入圣域了?”

“我,我也不知道。。。”

艾淡淡一笑,从身后解下那柄长剑‘流光’,连鞘握在左手,右手轻轻搭上剑柄,轻轻一振,拔剑出鞘。

蓦然,一道之字形的连绵剑光,在昏暗的洞穴中绚烂绽放;下一刻,又突然敛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赤炎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胸口如受重击,猛然退后一步,双眼却射出奇光。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刚才那招,看似三剑;但每一个转折,都有如光线在镜面上折射般自然,从头到尾,更似浑然天成的一剑。

而这转折的之字形一剑,比他自己生平任何用力劈出的一剑,都更为迅疾,占时更短。

赤炎很清楚自己无论如何,躲不开这一剑的任一转折。

艾看着手中那把银光闪动的长剑,想了想,说道:

“这把剑叫流光,得自某个颇有些名气的圣骑士长之手;刚才那一招,也是那人的成名之技。这剑和剑招,应该挺适合你的风格的。”

一抬手,将流光剑掷向了赤炎。

“去阿索里亚吧。那里可以磨练下你的剑技;当你不用这把剑便能用出刚才那招时,便说明你真正巩固了圣域的境界,天下哪里也去得了。”

一个半小时后,艾独自行走在一片疏林里。

与最初出发的扎什古罗峰底相比,这里的气候已显得很暖和,枯黄的树林底下,已经依稀有绿色从草地里冒出来;林间不时有丝丝的蓝色雾气如水流般浮动流淌。

这一切,映衬着远处皑皑的雪峰,显得无比幽寂静谧;刚才那吞噬天地般的可怖雪崩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走到一处空旷的地方,艾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探手到背后,拔出破甲,在手中轻轻一振。

乌黑修长的剑刃在空中幻出道之字形的剑芒,敛去。

随后,艾又轻轻振动了一下手腕,另一道五芒星形的乌黑剑芒跟着亮起,敛去。

不可思议地是,后一道五个转折构成的星形剑芒,显然比之字形剑芒更复杂,更难;但却更为浑然天成,更迅疾,用时也更短。

“是了,”艾喃喃自语道:

“就是这种感觉。”

在溶洞中给赤炎演示的时候,艾已经隐约有些感觉,刚才终于能再次确认。

那是种游刃有余的感觉,仿佛这剑芒的转折,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行下去,而且速度还可以愈来愈快。

犹记得,当年他在圣京初遇文森特圣骑士长的这一招流光斩时,拼尽了全力,也未能躲闪开。之后更是苦思了大半夜,才稍稍窥探出些奥秘。

但当他试着模仿这招的时候,却仍是勉勉强强的。

这一路行来,因为有哥迪斯和斯巴克等人,艾从未修炼过自己的剑技,甚至没有拔剑出鞘过。

但沿途独处静思的时候,黑魔森林里的追击,雪梵城里的逃亡,阿索里亚的修炼,血之大祭的苦斗,一生中经历的大大小小战斗的细节,在艾脑海中一幕幕地回放。每一场的战斗,无论当时艾自己的实力如何,都让此时的艾有了新的体悟。

艾唯一没有去细想的,便是圣京郊外那晚,幻之光剑苏亚雷所展示的,那无以伦比的幻之剑技。

因为,那光靠想,是想不明白的。

但此时,艾不知如何,心中有了种明悟:

自己刚才所了悟的,随意变换剑光方向的剑技,只是那幻之剑技最粗浅的的体现而已;但已足够让艾初步窥视到那无双的剑术的一点门径。

猛地仰起头,艾发出一声震动山谷的长啸声,以抒遣自己的兴奋之意。

啸声激荡,林梢上黄叶瑟瑟坠落如雨。

随着啸声远去的,还有那自出京之后,便伴随着自己的压抑不忿的郁闷心情。

再往前走,随着地势的逐渐开阔,蓝色的雾气也随之浓厚了起来。小半个时辰之后,艾停了下来,凝视着前方。

那原本应该是片开阔的谷地的地方,已经被淡蓝色的迷雾完全覆盖;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蓝色,只有极少的几株高过百米的巨树在雾海上方露出一点点的枝梢。再上方,则只有两旁孤零零相对的雪峰。

眼前的景色,仿佛看上去有些熟悉的感觉?

当年随着芙雅去那上古精灵秘境时,入口也被类似的迷雾封锁着。

“这两者莫非有些关联?所谓的云奚秘境,难道也是某种上古精灵时代遗留下来的遗迹?”

艾微微摇了摇头,

‘到底如何,走进去看看便就知道了。’

随即,踏步走入了前方的雾海之中,转眼之后,便消失在一片蓝色内。

静,死一般的寂静。周围没有鸟叫虫鸣,也没有半点其他的声响,仿佛这片雾海,是没有任何生命的死地。

这里是如此的死寂,甚至当艾站定的时候,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血流的声音。

抬眼望去,身周一尺外,目光所及,均是毫无二致的蓝色。

这里的幽蓝色雾海,不象普通的白雾那样会随着气流飘荡流动,仿佛凝固在原地似地,便是人走过去,也感觉不到雾海的波动。走了不久,五感都仿佛丧失了一样的,甚至会让人怀疑,自己是否还在走动。

平常的人,更多的不是因为失去方向,走不出去而活活困死;而是被这死一般的寂静和永不变化的蓝色折磨得失去理智而死的吧?

艾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俯身坐下,闭上双眼,凝神内守。

脑海中轰地轻响,周围景色变幻,艾仿佛突然间来到了个奇妙的世界。

无边无际,上下左右前后,看不见任何界限;只有艾孤零零地悬在这世界的中心。

周围似空无一物,又似万物蓬勃,似毫无色彩,但又仿佛五彩绚丽。但艾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这个奇妙的世界的主宰。在这里,感觉中,艾可以瞬息万里,也可以作出种种不可思议,堪比幻之光剑那无双剑技的动作。

这便是艾的精神领域,自进入圣域后,他便能感觉并进入到这片神秘的领域中。

精神之域,是传说中圣域力量的源泉,但也是人体最神秘最娇弱的地方。

艾从未接受过任何圣域的传承,他所领悟和感受的,都是源于自己的本能。所以虽然艾的实力,比之一般的圣域已超出很多,但对这神秘的精神领域仍是所知不多,因此也不敢在这种状态下多做停留。

调匀呼吸,艾一神守内,一神游外,放弃五感,存靠自己的精神,去感知身体外的真实世界。

渐渐的,虚幻的世界之中,一石一木,一花一草,渐渐有轮廓显现出来。

如果艾睁开眼,便可以看见,身周原本凝固的雾海翻滚起来,另一种蓝色的光芒似从艾体内透了出来,渐渐地,渗透到周围的蓝色雾海里去,把附近本来浅浅的幽蓝,染成如大海一般的深沉。

这是种深沉如同大海般的蓝色,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片地方,但比之周围无边无际的淡淡的蓝色雾海,显得更为浩瀚而无可抗拒。

而艾脑海内,轰地一声,那无形的壁障瓦解冰消,内外两个世界霎那间重合在一起。

虽然没有睁开眼,但周围世界的一切都纤毫毕现地显现在艾识海内,无边的雾海再也无法阻隔他的感知。

艾闭着眼,站起身来,嘴角露出开心的笑意,毫不迟疑地往雾海深处快步走去。

。。。

两天,还是三天?

行走在这片雾海之中,艾仿佛也失去了对时间流淌的判断,只知道不停地快步疾走;累了,便坐下来休息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艾忽然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起来。前方极远处,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

这声音虽然极其轻微,但在这一片死寂的地方,听在艾耳中,不啻惊雷。

顺着声音的方向,艾加快了步伐,直至最后,疾速飞奔起来。

前方的声音愈来愈清晰,是种不知名的鸟叫声,听上去清脆悦耳。

蓦然间,艾猛地腾身跃起,如大鸟般飞掠过在他感识中,横亘在前方深不可测的鸿沟。

犹在半空中时,突然感觉身上一轻,离体多日的五感刹那间回到了身体上。

第二百四十二章 初来乍到

艾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株参天的大树;一只五彩的飞鸟显然被他这位不速之客惊扰到了,从树枝上扑腾着飞了开去,留下一连串如银铃般的清鸣。

半空中的艾凌空翻腾,轻巧地落在树冠一根粗壮的横枝上。

转头回望,以脚下深沟为界,那边是无边的幽蓝雾海,这里则是花木扶疏的自然世界;两者泾渭分明,秋毫无犯,宛如神迹。

深吸口气,感受着空气中草木的清香和融融的暖意,艾跃上古树的树梢,极目远眺,一副使人呼吸顿止的美景顿时迎面扑来。

这是座位于群山之间,宽广而深远的山谷。时已将暮,前方,落日的余晖洒落在天地间,将晚霞,远山和幽谷染上层层绚烂的橙黄,鲜红和浅紫色,宛如无比辉煌的画卷,令人神迷心醉。

轻轻跃下树来,地面上浅草如茵,泥土松软,许多不知名的野花散落其中,自在芬芳吐艳;连艾的心情也不自觉地受到了影响,脚步变得轻柔缓慢起来。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艾选了个方向,走了不多久,树木渐渐稀疏了起来,露出林梢上方深紫色的夜空,以及仿佛触手可及的点点星光。

又走了片刻,艾选了个草坡躺了下来。

他原本只是想暂时歇歇脚,顺便再从远处观察一下,脚下那座幽谧的山谷内的动静;但不知如何,在头顶迷离星光和身周点点萤火的照耀下,不知不觉中,艾竟就此沉沉睡去。

直到煦暖的阳光再次洒到身上时,艾这才醒了过来。猛地抬起身,艾脸上有些茫然的样子:

‘有多久,没有如此彻底放松地沉睡过了?自己这是怎么了?’

昨晚艾甚至隐约梦见,他又回到了那个小岛上,无忧无虑地躺在破旧的草屋里看着那灿烂的星空。

但或许是他太久没有做过梦了,醒来后,无论怎么努力的回想,梦中的一切,仍有如雾中看花那样怎么也记不清楚。

深吸口清新的朝气,将这罕有的情绪从心底里排除出去,艾跃起身,沿着斜斜的草坡往下方的山谷走去。

初升的太阳照耀下,山谷的景致又是不同。

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的绿色。既有如初生的雏鸟般娇弱到令人不忍触摸的鲜嫩绿色,也有深沉如无底碧潭的墨绿,浓浓淡淡,交织在一起,又化开成一片。

点缀在无边绿色中的,则是形态各异的各式奇花,五彩斑斓;随处可见的,还有累累欲坠的浆果鲜实。

吹在人身上微微的暖风,使人知道这不仅是春天,更是春浓的时候;不由得让经历一路冰天雪地而来的旅人深信不疑,这里便是传说中的仙境。

看似近在眼前的山谷,等艾走到谷底的时候,已经过了小半日了。

山谷的地面上,渐渐有了用细白的石子铺成的小路,狭窄却整洁;两旁的山坡上,也多了些形制古朴自然,或木或石的小屋。

屋前屋后,树林的稀疏处,偶见平整如镜的稻洼麦田。

坡间路上,也时常能见到行人往来;或农夫,或渔人,或猎户,穿着装束迥异外界,但都是怡然闲适,自得其乐的样子。

一路上,没有人对踽踽独行的艾多加侧目。

又走了半个小时的样子,脚下的路虽然依旧是同样的白石铺就,但却宽阔了起来,两旁的小屋也多了起来;但路上的行人仍是三三两两的,稀疏得很。

艾缓步走在其中,看着小径两旁的景色,以及散落在两边山坡上,东一处西一处的屋宇。

这些小屋,看似杂乱无章;或是靠着凸起的山石而建,或是倚着几株古树修成,或就是随意地在随处可见的平地上修筑起来,但每一幢都仿佛天然生长在那里,材质也好,风格也罢,于周围的环境都浑然一体。

艾却不知怎地,联想起了远在万里之外的阿索里亚。

同样是远离世俗的秘境,阿索里亚是混乱,破旧,肮脏的集合体,所有的建筑仿佛是随意杂乱堆砌在一起,包括居住于其中的人群。

看上去,那里和这里截然不同,但无比混乱的阿索里亚,却同样给艾一种奇怪的自然之感。

唯一不同的,是弥漫在阿索里亚每一寸角落里的,那种强烈的,毫不掩饰的野兽般的生存欲望;而这里,同样是生机盎然,但却如植物般温和柔顺许多。

走了小半日,艾觉得有些渴了。

抬头四望,只见前方有株高达百米的巨树,枝叶如森罗伞盖般,遮蔽了近亩许的地方,主干离地十来米的地方,搭建着幢风格别致的屋宇。

一路上,像这样的树上小屋并不少见,但这幢看上去风格有些特别,也宽敞许多,最要紧的是,小屋的门口挂着个木质的招牌,招牌上赫然是一个酒杯的图案。

艾又仔细地看了几眼,确定没有看错后,这才顺着垂下的木梯走了上去。

果然,这是个小小的树上酒馆,整个建筑全都以木制,依托着下方粗壮的树枝,围绕着大树的主干搭建。

酒馆里面并不大,总共五六张小木桌,围成一圈的样子。

弯腰,钻进有些低矮的小门,酒馆内唯一的招待蹦蹦跳跳的迎了上来,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梳着长辫,身材修长窈窕;脸色红扑扑的,一看便是充满健康活力的样子。

女孩唧唧咯咯地冲着艾说了几句话,声音很好听的样子,但口音却和大陆流行的颇不类似。

艾只依稀分辨得出,是欢迎之类的话语。

笑着点了点头,艾随意地在窗边的小木桌前坐下。

女孩伸出手,从窗外的树枝间扯下个随处可见的紫色葫芦状水果,然后自腰间摸出把银色的小刀,熟练地削开葫芦的尖嘴,将其中的汁液倾倒在一个小木杯中。

女孩随后从柜台里取出个装了些坚果的木盘,又放入木杯,托着木盘走了过来,将它轻巧地放置在艾的木桌上。

艾点头致谢,说道:“多谢!”

女孩脸上甜甜的笑容却僵了僵,换上有些惊吓的表情:

“你,你是外乡来的?”

“是。”

女孩却再未说话,退到柜台后,时不时地用有些躲躲闪闪的目光瞄着艾。

艾并不在意,只是举起桌上的木杯,将其中的果汁一饮而尽。

杯中的饮料酸酸甜甜的,十分解渴,但咽下胃之后,片刻后便有些醺醺的感觉。

“好特别的果酒?!”

艾自语,挥手驱散窗外飞来啄食盘中坚果的无名小鸟,拈起一枚焦黄色的坚果,放入口中轻嚼。香脆可口,别有一番风味。

抬头望向窗外,长长的藤蔓缠绕在木柱上,上面开满细碎的小花,香气幽幽。再远处,可以看见几片小小湖泊点缀在山谷中,在阳光下呈现出五彩的颜色。

艾轻叹口气,“果然很美。”

他本想找个人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但看起来在这里外面来的人不甚受欢迎的样子。

而且这个小小的酒馆内,除了他和那个女孩外,也没有其他人了。

呆坐了片刻后,屋外楼梯上传来咚咚的闷响,仿佛有什么重物踩在上面似地。

随之,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年汉子低头钻了进来。

少年汉子身材高大,站在那里几乎要顶到酒馆的天花,身上穿了件皮胸甲,裸露出来的肌肤呈古铜色。腰后插着柄青铜巨斧,左肩上还扛着头色彩斑斓的不知是花豹还是另外的什么猛兽的尸体。

柜台后的女孩见到少年汉子,雀跃着迎了上去:

“雷大哥,你来啦?”

“是呀。”少年汉子露出憨憨的笑容,斜肩将扛着的猛兽卸到地上,震的地板咯吱吱地直响:

“喏,答应过你的,一头母的紫纹豹。足够给你做件漂亮的坎肩了。”

“啊,雷大哥,你真勇敢!”

女孩喜笑颜开,夸了少年几句,随后又将少年拖到柜台那边,叽叽咕咕地低声说了几句,并不时朝艾的方向看来。

显然在告诉少年这里来个外乡人的故事。

少年看向艾时,眼睛却亮了起来。几步走到艾的桌前,说道:

“你好,我是雷山。我可以坐在您这边吗?”

艾抬起头,稍稍打量了少年几眼,微微笑道:“请。”

少年在艾对面坐下,扬头对女孩喊了句:

“娜娅,给我来盘大份的牛肉!”

随后,瞪着铜铃般的大眼来回审视着艾,过了会儿,才又问道:

“您是外面来的人吧?从帝国来的?”

“是的。”艾毫不在意少年的审视,依然淡淡笑着,回问到:

“鄂尔克斯人?雷族的?”

从少年古铜色的肌肤和脸部的轮廓,艾已有了判断,但却有些诧异,这里的鄂尔克斯人,说话可是斯文有礼许多的样子。

少年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脸上却带上了肃然的表情:

“如果您真是外乡人,那么,您一定是顶尖的高手了,可以请您指教一二吗?”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云中玉宫

不过,那个少年话未说完,又换上了副沮丧的表情:

“真笨,您是从帝国来的;能穿过幽蓝雾海,来到这里,至少也该是达者级别的高手了,我可没这个资格向您求教。”

“达者?哦,算不上什么高手,只是有些运气,才能来到这里。”

艾回想起来,达者是天暮草原那里对圣域的称呼,不想这里也是用这种说法,口中却随意地应付着。

“那么,您是来挑战圣王子殿下的吗?”

少年不为艾的自谦所动,正色问道。

艾看了看少年一脸认真的表情,瞪的大大的眼中甚至有些兴奋的神色,哑然笑道:

“怎么,有很多外乡人来这里挑战云奚王子殿下吗?所以,你们这里都不太欢迎外来的人?”

少年摇头说道:

“能来到这里的人可真不多,一年也见不上几个;所以娜娅有些陌生,您不要见怪。不过,您好像还没有回答我呢?”

“挑战传奇?我可没有这样的勇气;不过,若有机会,倒是想瞻仰一下王子殿下的风采。”

“您真的不是来挑战圣王子殿下的?”

听着少年的声音有些沮丧,艾略有讶异地问道:

“怎么,你很想有人去挑战云奚王子吗?”

少年郝然笑道:

“圣王子殿下是有史以来最强的魔导师,也是这世上最强的男子,自然不会惧怕任何挑战的;但您也不必担心,圣王子殿下宅心仁厚,从来都是手下留情,向他挑战的人,最多只是受些伤,还没有落败身死的呢。。。”

“是这样的,以前,还有不少来自世上各地的顶尖高手向圣王子殿下挑战,可惜那时我还小,不懂事。现在,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这样的事了。。。要是能亲眼目睹这种等级的高手对决,该有多好啊!”

从少年企盼的口吻中,艾可以强烈地感觉到,他对云奚王子的那种近乎盲目的信心,一如天际高原上的众人对亚瑟的推崇。

随口岔开话题:

“听说云奚是个毫无危险,仙境般的地方,怎么,也有猛兽怪物出没吗?”

指了指柜台那里的那头紫纹豹。

少年大摇其头,道:

“云奚里怎么会有猛兽怪物?当然,您才从外乡来,这么问倒也正常;云奚其实是以云奚坝为核心的七个连绵串通的山谷,加上周围七十二座山峰的统称,在这里,莫说是豹子,便是恶狼也找不到一头的。”

“不过再向西,过了虎牙山口,那里便是各种凶猛无比的野兽的天下,据说连上古怪兽也不少见。说来也怪,不知道为什么,从没有那里的野兽进入到云奚里来,据说上古时期就是这样子的。”

说到这里,女孩托上个堆满香喷喷牛肉的木盘。少年显是饿了,大口往嘴中塞着肉片,含含糊糊地接着说道:

“云奚的少年武者,若是敢走出虎牙山口,猎取一头那里的猛兽,便可被称之为勇者。我这头紫纹豹,就是那里猎来的,这家伙可比一般的豹子厉害多了。”

说到这里,脸上忍不住露出自豪的表情,却又努力压抑着,问向艾:

“您不来点牛肉吗?这可是上好的雪花牛肉,娜娅的手艺更是了得!”

“多谢你的好意了,”

艾笑了笑,探手到怀里掏了掏,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

“我想付账,用这个大概不行吧?”

摊开手掌,掌心中赫然是枚金胡子。

金盾是圣凯尼恩大帝建国后发行的,上面镌有大帝威武的头像,以那两撇出名的胡子被称之为金胡子。

而云奚据说是前朝遗民,大陆动荡战乱时被击败,为躲避仇敌的统治来到此地隐居的。想来用的货币怎都不会是胡子。

不过,金子本身,在哪里也该值些钱吧?

少年乐了,笑着道:

“我们这里,用钱的地方可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以货换货的;就算是用钱,用的也是这个。”

从怀里掏出个碧绿色的四叶草状的玉片。

“这次我请。”少年咧嘴一笑,抬起头,冲柜台那边的女孩嚷道:

“娜娅,这位先生的帐算我的!”

“好的,你送我的这头紫纹豹,够你们两个吃上好几回了呢。”

艾也知道鄂尔克斯人的脾性,看来这个雷山虽然讲话有些斯文,但鄂儿克斯人豪迈勇悍的本性却如出一辙,当下也不客气,点头道:

“好,多谢!”

“这么吧,您初来云奚,人生地不熟;有个地方可以让外来人兑换碧叶石的,我带您去吧,顺便也好给你介绍下这里的环境。”

“那最好!”

跟随在雷山身后,艾走出酒馆,沿着白石小径往谷内深处走去。沿途听着雷山介绍云奚的风土人情,并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上几句。

“我们云奚这里,四季如春,鲜花常开不败;稻谷也好,麦子也好,种下去后就算是没人看护,一年也能三熟。就算是什么事也不愿做的懒汉,在这儿都不会饿着的!来到这里,您就不会想走了。”

“哦,是吧?这里的人也没有想出去看看的吗?”

“应该也不是没有罢?”

雷山的声音有些犹豫,“不瞒您,我自己就蛮想出去的,见识见识外面的时间是怎么一副模样的。。。不过,就像外边的人进不来,这里的人想要出去,也不是这么容易呢。”

“这是彩潭谷,再往前,便是云奚坝了。云奚七谷是个好大的地方,据说至少能让几百万人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不过,到现在为止,这里也才三十来万人而已。”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第三座山谷,也是这里的核心,云奚坝。

相比起艾路过的前面两座山谷坝子,这里的建筑更加精致繁密,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偶尔还能看见穿着古朴甲胄貌似军人的护卫队在路上巡逻的样子。

极目望去,谷底深处,一座青翠的山峰上,有一片雪白如玉的宫殿状建筑,在阳光的照射下,远远望去,如同云中仙宫般。尤其在沿途一片自然朴素的建筑的映衬下,显得极为耀目。

“那里便是圣王子殿下的王宫了!”

雷山顺着艾的目光,笑着说道。

再走了片刻,两人到了一幢远看似是普通的木制,走近才发现竟是完全用精铁加白银打制的奇特小屋前,屋顶悬了个银锤的标志。

只是小屋的门上却挂了把重重的铁锁。

雷山走上前,用力敲了几下门,却没人答应。只得沮丧地走回来,说道:

“屋里没人,哥达大叔又不知道到那里去了。”

雷山所说的兑换金银的地方,竟是这里的铁匠铺。

也难怪,除了铁匠打制些精巧器皿外,金银在这里只怕真没什么用处。

“这样吧,也不能就这样白走一趟。我带您去见见雷坤大哥,雷坤大哥也是鄂尔克斯人,和我同族的。他不但是达者,还是圣王子殿下的侍卫长;应该是我们这里除了圣王子殿下外最强的人了。雷坤大哥向来好客,尤其是对外来的高手,他肯定能帮您的。”

看来这个雷山仍然有些不死心,想见识下高手的对决;见艾没有挑战云奚王子的意图,又拐弯抹角地带他去见个什么侍卫长雷坤。

“达者?鄂尔克斯人?也好。”

艾这次却没有拒绝的意思。

雷山领头,两人径直走到山脚下那幢洁白如玉的拱形门前,门口站立着两个手持长戈的甲士守卫着。

近距离看时,甲士身上的甲胄并非是金属,而是种不知名的兽类的皮特制的皮甲,皮甲上密密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金光,看上去另有种威武不俗的感觉。

左首边的甲士上前半步,微微弯腰行礼,客气地说道:

“不好意思,这位年轻的勇者;今天王宫里有贵客来访,暂不接待其他来客。您还是改天来吧。”

雷山愣了愣,又不死心地问道:“那么,武士大哥,雷坤侍卫长在吗?我是他同族人。”

“对不起了,雷坤大人负责贵客的安全,今天也怕是没空了。”

艾并不在意扑了个空,但退下山来的雷山却垂头丧气,满脸沮丧。

闷了半饷后,仍坚持要带着艾在到其他地方逛逛,艾只是摇着头,笑着说:

“不必了,那个叫娜娅的小女孩还等着你呢。我自己随便走走就可以了。”

自感过意不去的雷山临走前坚持将自己怀里的十几枚碧叶石赠给了艾,艾也不客气地收了下来。

第二百四十四章 偶遇

接下来,艾独自一人,又在云奚坝里逛了小半日,随后,便随意选了家在宫殿山脚下的小酒馆,点了杯不知名的红色果酒,坐在角落里,慢慢地独斟独饮。

不知如何,自到了这里后,艾就有些懒散的感觉,像是什么事也不愿做,也不愿去想下一步该干些什么。

这是个街边的半露天酒馆,以几株古树为干,并没有天花,而是爬满了荼靡藤蔓。细碎的夕阳透过藤蔓间的缝隙洒下来,映的酒馆内一片光影斑驳。

和这里其他的酒馆一样,这里静悄悄的,空无余人,只有靠街面的方向,一排长柜后,那个年纪轻轻的女招待正仔细地擦拭着几个型制精巧的木杯。

艾正独自享受这极其罕有的悠闲时光,耳旁传来辚辚的声音,一辆马车顺着山沿的方向驶了过来。

这是艾第一次在云奚见到马车,不由得转过头去,多看了几眼。

这是辆极其精美的马车,车的四壁按照这里的风格,依然没有半寸金属,而是完全用一种不知名的植物搭建而成;这种植物枝干碧绿,叶子呈银色,而开出的花却是金色的,让整座马车显得富丽堂皇。

驾车的是两匹头生独角的雪白骏马,车上并没有御者。

透过帷帐的缝隙,可以隐约看见车厢内坐着两个女子的模样。马车所到之处,街上的行人都恭谨的行礼避让。

吱呀一声,马车到了艾所在的小酒馆外,却意外地停了下来。

一个身着碧绿长裙的女子跳下马车。女子容貌秀丽脱俗,有些类似艾见过的精灵族,只见她对车上说道:

“长公主,这里的红宝石果酒在云奚里也是很出名的,下来喝上几口,休息会儿再逛吧?”

“好的。”

马车内,另一个女子答道,声音清冷里带着些沙哑,让人闻声而心生遐想。

艾却震了震,不自觉地望身侧的古树后靠了靠。

“是她?”

修长曼妙的身影从车上踏步而下,足上套着精致的麂皮长靴,一头淡金色微微卷曲的长长秀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女子的脸容。

但艾只一眼,便认出了女子。他甚至不用去看那张悬挂在腰际,散发着月亮般迷离光彩的水晶长弓。

“果然是她?她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女子竟是那个和艾有过纠缠,身份神秘,当今七大传奇之一,格伦法诺的弟子,芙雅。

马车内下来的两女倚靠着沿街的长柜,背靠着艾的方向。那个碧绿长裙的女子有些殷勤的对芙雅说道:

“长公主,这红宝石果酒,是用云奚特产的七种红色浆果秘制而成;便是在四季如春的这里,一年也只有一次酿制的机会;所以我们这里也不是经常能喝到的。要不是云奚不参与大陆名酒的排名,怎也不会列于七大名酒之外呢。”

“这酒不但清甜可口,饮之令人忘忧,最大的功效便是可以美容,最适合姐姐这样的大美人呢。”芙雅纤长的手指提着小小的木杯,一缕微红的夕阳斜斜射来,透过细柔的金发,落在她如美玉雕成的侧脸上,勾勒出仿佛不应出现在尘世的线条。

轻轻抿了一口,她的嘴角浮现出温柔的浅笑:

“果然是少有的美酒。多谢克伦丝公主妹妹了。”

“里凡亚大人要谈正事,只怕还有些时间要耽搁呢,姐姐不如到周围再逛逛?”

“不了,这里就不错,就这样坐着看看云奚的美景,已经很惬意了。”

艾坐在酒馆角落里,一株古树的阴影里面。

他身上的披风罩住了全身,整个人仿佛和周围的环境融合成了一体,便是圣域高手的话,不仔细分辨的话,也绝不会注意到这里还有个人在。

当年艾绝然离芙雅而去,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自那以后,这个迷梦般的美丽女子,也只是偶尔才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但今日偶然再见之后,一股不知何处来的歉疚之意却浮现在他的心头,让艾不自觉地想躲避芙雅的视线。

蹄声遽然响起。

一骑雪白的骏马从小道那头疾驰而来,在马车旁长嘶急停。

马背上跳下个年轻男子,匆匆地走进了酒馆。

这是个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十分好看的男子。

一头淡金的短发,雪白的肌肤,如蓝天般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身上是云奚罕见的,剪裁得体,用料十分考究的衣服。

艾见过俊美无俦的枫羽休缇;如阳光般耀目的亚瑟;比魔龙更具威势的暴风魔龙;甚至是那个有些邪气不羁的雷诺骑士。

纯以相貌论,上面每个人都很出众;但在外貌之外,更引人注目的,是那种独一无二的绝伦气质,让这几人便是身处在千万人之中,也是第一个被注意到的对象。

而眼前的这个男子,则仿佛只有好看而已。

艾若是没有遇见过上述几人,或许会惊讶于来人的好看,多看几眼;但现在,却只觉得此人有些空虚,无法留住他的目光。

好看的男子走到芙雅和碧衣女子的身侧,眼中射出热切的目光,盯着芙雅,脸上却露出十分温柔的微笑:

“达伦公主殿下,总算是赶上您了;宫中的晚宴即将开始,接下来还有王子殿下特意安排的欢迎舞会;公主若是未能准时出席的话,将会让今晚的活动顿时失色的。”芙雅半侧过身来,对着男子,露出个礼貌的笑容:

“多谢尼尔亲王关注。不过,这次的使节团,里凡亚叔叔才是主使,有他在场便已够了。芙雅仅是陪同而来罢了。”

依然是仿若天生的高洁优雅的气质,迷离如梦的双眼;但落在艾眼中,却看出女子的秀靥比之以前憔悴了不少;那迷离的双眸里,看来永难抹去的一丝落寞,也似深浓至化成了淡淡的忧伤。

“公主说的是。这样吧,您远来云奚,甚是不易,还请允许本人陪同公主殿下游览一下本地的风光。这里虽然只是个小地方,但还有些别致的景色。。。”

男子也不坚持,顺着芙雅的口吻,说出了另一番说辞。芙雅却只是摇摇头,打断道:

“克伦丝妹妹刚才已经带我逛过了。我有些累了,想早些歇息了,只怕不能接受亲王的好意了。”

说罢,款款起身,微弯腰行礼后,便自顾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碧绿长裙的叫克伦丝的女子也随之站起身来,语带调侃地,低声对男子说道:

“我可是已经尽力为你创造机会了;不过,这个号称月之女神的达伦公主据说可是高傲得很,对男子极少假以辞色的。哥哥你虽然自命风流,但怎么看,都机会渺茫呢?”

说毕,匆匆缀着芙雅离去了。

剩下男子独坐在那里,好看的脸上有些发青。

片刻后,却是一咬牙,站了起来,自言自语着说道:

“即使是真的月之女神弗洛蒂娅降世,也不会有这么美丽的。不行,这样的美人我绝不可以错过的。”

随后,好看男子几步跃上白色骏马,尾随着马车追了过去,不久便消失在地平线上。

一直仿若隐形的艾此时终于动了,举手,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

微醺的果酒入肚,反而让他头脑清醒了不少,随着芙雅的离去,他也回复了冷静。

“达伦?长公主?大陆上能够叫达伦而又是长公主的,难道是。。。”

“她的全名,应该是凯尼恩达伦芙雅?帝师格伦法诺?十年前的帝都血夜。。。里凡亚。。。东方六省。。。”

这些看上去各不相干的名字,在艾的脑海之中,慢慢地,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艾似是突然间想明白了些什么。

或只是因为,以前从没有去细想过?

口中做出个轻吁的嘴型,叹出了一口无形的气,但却没有发出声音。

艾站起身,将一枚碧叶石放在桌上,振了振批在肩上的散发,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开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自然之子

三天后,一座小小的山谷。

山谷里,有一条小溪自谷间蜿蜒穿过。

艾蹲坐在溪旁,两侧雪山的倒影映在溪涧中,风景如画。

伸手下探,溪水是山顶雪水所化,流到此处,犹带着青白之色,其冷如冰,又清澈见底。但溪中却仍有纤细如手指的小鱼游来游去。

撩起冰雪般的溪水敷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艾精神为之一振。

便在这一刻,艾心中已然明悟,这座山谷,和整个云奚一样,美丽而安静,但却不是艾想要的地方。

在艾感觉中,那混乱又疯狂的阿索里亚,反而更适合自己。

“梁园虽好,非久恋之家”。

艾已经决定,要再向北,试着穿过云奚,到天暮草原上去体会那塞外狂野豪迈的异样风情。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希望领略一下那号称‘自然之子’的云奚王子的风采。

“你好,远来的旅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越的声音在艾耳畔响起。

艾凛然而惊。

虽然他自进入云奚后,警觉性有所下降,刚才也稍稍出神;但什么人,能欺近他身边,还能让他毫无所觉?

扭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七八米外,溪涧中,一块光滑无比的巨石上,有个少年躺在那里,闭着眼,似在小憩。

少年一身雪白的布袍,长发写意地披散在肩上,颜色居然是和艾一样的黑色。

乍一眼看上去,少年躺在那里的姿势十分自然,仿佛和周围的环境融成一体,稍不留神便会忽略过去,以为那里只是块巨石而已。

但艾现在注目凝视良久,却反而觉得那少年似是独立于那片天地而存在。

突兀的巨石,石下飞溅的溪水,在艾的目光里,一动一静,纤毫毕现;只是视野中心的那个人影,似很清晰,又似很模糊,怎么也锁定不了,仿若只是个虚幻的投影。

艾从来没有在其他任何人身上感受过类似的奇异感觉。

双眸眯了眯,艾沉声问道:

“你是?”

少年笑了笑,随意地说道:

“我叫云洛。”

纵然已有所预期,艾仍忍不住震了震:

“云洛?云奚王子,自然之子云洛?”

“是的。”

少年坐起身来,将一双赤足浸入溪水中,仿佛很惬意的样子。只是睁开了一直闭着的双眼,朝艾看了过来。

那竟是一双和艾一样的纯黑色的眼睛。

只是艾的眼神是如大海般深藏不露;而这个少年的眼神,却如浩瀚的夜空中,两颗最为璀璨的星辰。

双目交击的刹那,艾只觉得脑海中轰地一下,似乎陷入了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中去,那是个无比广阔,如星空般的世界,却又如这里的云奚秘境那样充满生机。

异象一闪而灭。

艾清醒过来,心下顿时有了明悟。刚才那刹那,不只是目光,而是精神的交流,他竟如看到了了对方那广袤无垠的精神领域。

心底里最后一丝疑虑也不翼而飞。

天底下,除了最伟大的圣魔法师,云奚王子,没有第二个人能拥有这么浩大无边的精神力量。

因为魔法师的修行,本来就集中于心灵,追求精神领域内的力量,而不像战士,更侧重肉体本身的力量。

云洛只看了艾一眼,随后又闭上了眼睛,好像仍沉醉于周围无边的美景,口中却很随意地说道:

“你的名字叫艾,是个来历神秘的流浪剑手;据说,出身自南方的雪梵城。”

“年前,你在圣京血之大祭中胜出,参与帝诞竞技,却在呼声极高时突然退出,拜倒在京城第一美女葛尼亚的裙下,做了侍从骑士;随后,更在雷霆剑士协会的论剑会上力压博伦省的剑术宗师米迦。在帝国血之婚礼之时,却不知所踪。。。”

“没想到,现在能在云奚见到你。”

顿了顿,话题一转,道:

“据说,圣京里最出名的那两位圣骑士长,流光剑文森特,以及据说有黄金圣骑士实力的霸剑古狄,先后都死在你的手里?圣骑士团虽然在这件事情上讳莫如深,但毕竟纸包不住火,暗地下却流言涌动。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艾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应道:

“王子殿下远在云奚,却对圣京的事情了如指掌,连我这么个小人物的情况都知道得这么清楚,消息之灵通,令人佩服。”

对方一口说出了自己的秘密,艾却没有感到什么担心。

刚才刹那间的精神交流,不但是云洛探察自己的方式,艾也藉此反过来接触到了对方的心灵深处。

他直觉地觉得,对面的少年对自己没有任何恶意;虽然这只是种冥冥中的感应,说不出任何的理由。

云洛微微一笑:

“本人未能免俗,在圣京里也安插有眼线;但是,云奚是个极其偏僻的地方,你来过应该知道。消息本也没有那么灵通的。。。”

“你的事情,是最近的某位访客特意向我提起的。”

“访客?”

艾的心头不由得掠过那个神秘的里凡亚的身影。

云洛露出个大有深意的笑容,却不再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抬起头,似是望着天上的白云,悠悠说道:

“艾先生此来,可是像历来到云奚来的圣域剑手那样,来挑战我,争那个传奇的名头吗?”

“没想过挑战,只想见识下王子殿下的风采罢了。”

“那就好,这下我就放心了呢。”

云洛大笑着说道。

“怎么,号称有史以来单挑最强的圣魔法师,会在意一个我这么个小小的流浪剑手吗?”艾哑然。

“哈哈,你可不只是个小小的流浪剑手,连赫赫有名的圣骑士长都死在你的手上了。”

“不过,原本以为,论单挑,我不会惧怕天下任何人,直到今天,看到你之后。”

“哦?”听到云洛出人意表的话,艾真的讶异了起来,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不知如何,虽然只是初见,这人却给艾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觉。

眼前的少年,也丝毫没有摆出一国之君,天下传奇那种高高在上的逼人气势,比之艾所见到的亚瑟和暴风魔龙,更象是个认识多年的旧友。

是以素来沉默寡言的艾,在云洛的面前,说话也自然放松下来。

刚才云洛的话,艾听得出来,绝非有意客套或是作伪,不由得大出意外。

云洛自然地伸手到衣领内,从颈上的细链上扯下一物,递了过来。

艾不解,凝神望去。

那是枚拇指节大小的碧绿色玉石,粗看上去,和这里当做货币的碧叶石差不多的材质;但在艾的锐目下,只见得这枚小小的玉石里,却似包含了无数种不同的绿色,愈是细看,愈是变化莫测,怎么也看不透。

接过来,放在手心里,冰寒刺骨。

玉石的表面,仿佛还雕刻着朦胧的五芒星图案,似天生的花纹,又似人工巧刻。

云洛淡然的声音传来:

“不知你听过这世上三大魔法神器吗?若是放在几百年前,这些魔法神器,每一件的名声,都不在雷神圣剑之下呢;现在魔法没落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知道呢?”

“现在在你手中的,便是三大神器之中,号称‘自然之心’的天然魔法石了。”

艾悚然一惊:

“自然之心?传说中来历最神秘的上古奇石?”

“正是,这枚自然之心,由上古精灵时代流传至今,来历已不可考;对佩戴者来说,却有沟通天地的奇效。魔法师拥有了这块石头,能更容易的感悟到构成这世界的本源力量。我能成为圣魔法师,这石头起到了最大的作用。”

艾眼中奇光闪动,却伸手,将自然之心递还了过去:

“殿下过谦了。不过,如此无价的神器,王子就这么放心交给我一个素未谋面的外人?”

云洛哈哈笑着,毫不掩饰地说道:

“我不担心。这石头已和我心神合一,天下间,没有人能从我这里夺走此石。况且,你也不需要这个东西,因为你已经有了比它更好的魔法神器了。”

“我,魔法神器?”

这是艾短短时间内,第二次大为诧异了。

顺着云洛的视线,艾的眼光落到了自己身上,那件黑色的披风上。

“没错,你身上的这件旧旧的披风,便是三大神器中,公认排名第一的‘怨念之袍’。”云洛轻描淡写地说着。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上古传承

艾闻言,皱了皱眉,看着自己身上那件得自黑魔森林里的神秘披风,片刻后,又舒展开来:

“本来我不该质疑王子的判断,这件披风,虽然有些特异之处,但还未到可以和‘自然之心’这样的神器媲美的地步吧?”

“错不了的,即使是远远地站在这里,我也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它传来的强烈的精神波动。”

云洛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着:

“怨念之袍,传自于万年前的伟大魔法师迈尔斯济科;迈尔斯在今世或已声名不显,但在前朝魔法昌盛的时代,他的地位,却犹如今朝的凯尼恩大帝一般尊崇。”

“原因无他,自上古精灵时代结束后,无数的魔法秘奥湮没失传;直到迈尔斯济科大师出世,以他惊才绝艳之姿,重建了魔法的基础,并在此之上,发展出不逊于精灵时代的现代魔法体系。”

“可以说,以天赋论,迈尔斯济科是公论的人类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天才魔法师。”

“魔法师的修行,更侧重于知识和精神;不像战士,虽然对世界本源的力量了解远不如法师,对精神的利用也多是基于本能。”

“但战士每一份掌握的力量,都是属于自己的力量,能完全掌控。而法师,固然能清晰地认识到本源力量运转的规律,从而有可能调动远胜于战士的力量,但这种力量,只是种‘借来的’力量,不但必须遵循规律,而且永远也无法真正为自己所掌控。”

“这或许是所有魔法师的悲哀,你的知识越丰富,接触到的力量便是越强大,所受的限制也越多,也越是觉得自身的渺小。”

“而大多数的天才法师,都不可避免的骄傲而偏执,迈尔斯济科尤甚。以他的知识和精神力量,已经能触摸到这世界最核心的本源力量。。。”

“如此毁天灭地,不可思议的力量就在他眼前,他不甘心只是作为个旁观者,他要完全掌握这种力量。掌握了,他就成为了神,突破了生死,突破了宿命。”

“可惜,没有人能成为神,迈尔斯也不行,这世上或许本就没有神的存在。因此,到最后,他疯了,直到死,也没能成功。”

云洛淡淡笑着,接着说道:

“但他的执念,不知用了什么秘法,在他死后,并未散去,而是附身在迈尔斯身穿的魔法袍上,继续着那些疯狂的实验,这就是这件怨念之袍了。”

“而在那之后,历代的大魔法师,都渴望得到这件魔法袍;因为如果能得到它,并征服附身其上的执念,便能获取这位最伟大的魔法师的所有知识,以及早已湮灭,只在传说中的那些上古魔法秘奥。”

“这件怨念之袍,在迈尔斯死后,却消失不见;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再次出现,都是为当时最著名的魔法大师所拥有。传说这件袍子,是默默地躲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散发出奇异的呼唤,召唤着最具魔法天赋的人去发现它,拥有它。”

“有记载显示,迈尔斯之后,共有七位魔法师成为这件怨念之袍的主人,这七人无一不成为了当时最出色的大魔法师。但是,这七人最后的结局都一样,都疯了。据说他们的灵魂,都为袍子上的执念所吞噬,成为了袍子的一部分,好继续着那些疯狂的实验。”

听到此处,艾不由得插入道:

“照这么说来,这件怨念之袍应该是不祥之物咯,怎么能排名魔法神器第一呢?“

“得到怨念之袍,就可以获取历史上最伟大的八个魔法师的知识,只这一点,就足以让所有的法师疯狂了。”

“至于结局么,越是出色的法师,精神的力量越是强大,本来就越容易变得疯癫,有没有这件袍子,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了;而且,没有一种魔法,可以伤害到怨念之袍的主人,除非这种魔法的力量,能够胜过八位伟大魔法师力量的总和,否则,都会被这件袍子吞噬掉的。”

“所以,你有了这件袍子,就不必惧怕世上任何一个魔法师。”

“原来如此。”艾似乎想通了什么。

那壁厢云洛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稍稍提高了声音:

“据说只有达到圣域的大魔法师,才能成为怨念之袍的主人。。。但我在你身上感觉不到任何魔法元素?”

艾哑然道:

“我对魔法一窍不通,得到这件东西纯是巧合罢了。”

低头有仔细的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声名赫赫的黑色披风,有些诧异地继续说道:

“我好像从来没有觉得这件披风有什么古怪的怨念?难道是我对魔法一窍不通的缘故?话说回来,要是这世上有人能征服这怨念的话,该也只有王子殿下您了。或许,这件披风只是通过我来找你的?”

云洛摇摇手,制止了艾将怨念之袍解下递过来的动作:

“不必了,虽然很想了解迈尔斯的魔法秘奥,但我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对抗八位圣魔法师的地步。何况我已经有了自然之心了,它教给我最基本的东西是,要谦卑,尊重天地间的规则,不要妄图掌控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这才是真正的自然。”

“至于你的疑问,我想是这样的,要么你身上还有种神秘的力量,能压制住这件怨念之袍,要么,你虽然不懂魔法,但却拥有最出色的魔法天赋吧?”

“神秘力量?魔法天赋?”

艾喃喃自语几句,随后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朝云洛躬身行了个礼:

“多谢王子为我解惑。能见到王子殿下,此次云奚之行总算是不虚。”

“怎么,要走了?不留恋这人世间仅有的桃源之地吗?”

艾没有挑明,云洛却是马上明白了艾的言下之意。

沉默了片刻,艾才淡淡答道:

“这世上,真的有每个人都向往的世外桃源吗?”

云洛点头,轻叹道:

“你说的没错,这世间,每个人想要的桃源都不一样。这里,只是我自己的桃源罢了。”

随即,话锋一转:

“你走,我自不留你。不过,听说你没有任何的传承,全凭自己的领悟成为圣域的?”

“是。”

“这样的话,你走之前,不妨到我的宫里走一趟。”

“我那里有些上古圣域剑手或是武者留下的,对圣域力量和精神领域的体悟,或许对你下一步提升有所助益。”

“这,只怕。。。”

艾有些震惊,作为流浪剑手,他很清楚圣域传承意味着什么。

“不必客气。我那里上古流传下来的记载不少,但可惜大多是魔法方面的;剩下那些武者的传承,我不懂,也没兴趣。放在我那里也只是浪费。给你看,也算是物尽其用。”

云洛说话的语气,不是诚挚,也不是认真;而是很随意,轻描淡写的。

仿佛他现在允诺的,不是任何世家豪门都视若性命的圣域传承,而只是家常琐事。

艾却很清楚,云洛所说的‘不必客气’,就是简简单单的不必客气。

回想起云洛看向艾的第一眼,除了精神上交流,想必还附带着难以言喻的灵魂沟通。让两人虽是初识,却已是认识多年似地,熟谙了各自的性格;不必再有多余的矫饰或是客套。

“好。”艾亦是简简单单地回答。

在云洛的带领下,两人沿着小溪一路向东,朝位于云奚谷的那座唯一的雪白宫殿走去。

沿途的路人见到领头的素衣少年,都让开几步,并行礼致敬。神情中尊敬中带着几分亲切,迥异一般平民见到帝王贵族时的畏多于敬。云洛也逐一笑着点头回礼。

艾见状,退后半步,落在云洛身后;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默默跟随在后的卫士。他并不习惯成为所有人注视的目标。

云洛也不以为意,微笑着朝别人致意,却问艾道:

“你的全名是什么?”

“怎么?”

“像你我这样,完全黑发黑睛的,在前朝也不很多;历经战乱后就更稀少了。整个云奚,本来也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我是继承了我母亲的外表,她那一脉族人,克尔迪斯族,在波旁朝是有名的黑发黑睛的大族。或许你我祖上说不定还有些渊源。”

“我就叫艾,没有其他的名字。”

在这个问题上,艾并不想多说,也没有可以多说的。

“哦。”云洛只是点了点头,并未继续追问下去。

艾和云洛两人回到那座雪白的宫殿时,天已近晚,落霞布满天际。

第二百四十七章 圣京消息

云洛的这座宫殿,通体以一种洁白的美玉雕砌而成,雅致而不失轩广。

宫殿的地面,亦是以同样材质的整块美玉铺成,平整如镜,赤足走在其上,丝丝寒意沁体。

殿堂之间,甚至所有殿宇内的地面上,都凿有互通的浅渠曲廊,亦是白玉铺成,引山间清泉灌注其间,缓缓流淌,铮琮有声。

夕阳霞光落在水面,映射上来,照得整座宫殿内水气氤氲,波光流动,宛如披上了层粉色的珠纱。

偌大的宫殿内此时寂无一人,沿途看不见什么宫人或是护卫。

艾跟在云洛的身后,悄无声息地往宫内深处走去,看着这座宫殿,脸上却露出些许疑惑的神色。

走在前方的云洛似如亲见,淡然问道:

“怎么,不喜欢这里?”

“这里美轮美奂,宛如仙境。但是,似不是你的风格。”

“哈哈,你倒是眼光锐利。这是当年,波旁最后一支王族流亡至此时修建的,是这里唯一的宫殿。

“这确实不是我的风格,但却也不得不住在这里。若我不住的话,这里就没人能住了。我已是当年王族唯一的后人了。”

“哦?我好像听说还有位亲王殿下。”

“王室的旁系,确实有几位亲王和公主;但云奚建国起,便传下古训,非嫡血不得继承王位。即便是嫡血,如不能达到圣域,亦决不能登上高位。。。云奚这世外桃源,本就只是苟全于帝国和天暮草原的夹缝中,只是个虚幻脆弱的桃源罢了。”

“殿下,您回来啦!”

清脆的声音从深长的长廊前方传了出来。声音的主人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妇,素色长裙,褐色的长发如云般披洒在腰际。

走近看时,少妇的容色似不是最出众夺目,但整个人却有种出尘的恬淡感觉。

少妇走到近前,微笑着说道:

“怎么了,好像听到你又在感慨些什么呢?咦,这位是?”

云洛并不马上答话,而是笑着先对艾介绍道:

“这是我的夫人,茉音;音儿,这位是艾,前几天我和你说过的那位圣京来的冒险剑手,真是巧了,今天在蔼尔溪边巧遇上了。”

“啊,你就是艾?”

叫茉音的女子听到艾的名字,眼中闪过异彩,盯着艾上下打量了几眼,才说道:

“果然是年少英雄,与众不同,难怪。。。”

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脸上带笑,但语中似是别有用意的样子。

艾微微愣了愣,但脸上却没有半点异色,踏上半步,躬身行礼道:

“见过茉音。。。茉音公主殿下。”

艾知道云洛二十岁的时候,其父便将云奚王位传了给他,自己却云游在外不知所终。

但云洛虽已实际掌握王权,为表尊重,却宣告其父一日不回,自己便一日不登基称王。所以近十年来,仍以王子自居,累得其妻也是有王后之实而无其名。

茉音似对艾兴趣颇浓的样子,眼珠转了几转,似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沉沉的脚步声从左侧快速逼近。

来人是一个鄂尔克斯武者;身穿及肩的轻质皮甲,背着长长的双手重剑。露出来的肌肤如同黑铁般冷硬。

如果说普通的的鄂尔克斯人,因其普遍强健而呈褐色的肌肉,看上去犹如古铜的话,那么这个人便如同是寒铁铸造般的,线条更加冷厉,只是站着那里,便给人以坚不可摧的感觉。

不用问名字,艾便知道此人应该是雷坤,云奚的王宫侍卫长,这里最出名的圣域武者;鄂尔克斯人曾经唯一的圣域。

当然现在艾知道还多了个赤炎。

雷坤在云洛身侧一米处站定,将手中一纸薄薄的绢书呈给了云洛:

“王子殿下,刚收到的,帝国的最新消息。”

“哦,我们的圣骑士团长大人,又有什么惊人之举了么?”

云洛淡然笑着,接过绢书,扫了两眼。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凝重神色。

片刻后,云洛轻叹口气,低语道:

“虽然免不了是敌对的关系,但这位圣骑士团长大人的手段,还是不得不让人感到佩服呢。”

说毕,将手中的绢书递给了艾。

绢书上,用魔法药水写着几行小字,内容很简单,大意如下:

“亚瑟于本月十二日巡视帝国北大营,偶遇教廷圣女赛恩斯霓芸。其时传有神迹突现,天降圣光于二人,众人争睹。赛恩斯圣女于此时突向亚瑟跪拜,称其为雷神转世,秉承最高父神之意旨,扫荡世间之污浊,教廷愿追随亚瑟,传播父神的荣光。事遂风传,遍于街巷。“

“原来如此。。。偶遇?哼哼。”

艾心下冷冷思忖着,神情却丝毫不见异样。

这是艾离开京后,第一次听到霓芸的消息。

但艾自己也有些诧异,这个熟悉的名字,在艾心里,却没有激起多少涟漪,仿佛已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心念电转下,当日入京后,亚瑟和圣骑士团的一系列奇特举动,此时已了然于胸。

那壁厢云洛淡淡的声音传来:

“教廷素来为帝国压制,亚瑟却反其道而行,决意将其收于麾下,手段胸襟,均非常人可及。”

“可是教廷近年来虽已式微,但在北方普通民众中仍有着颇大的影响。亚瑟如此着急地借教廷之力,将自己打造成神的代言人,想籍此收拢人心,稳固权势,看来是要有大动作了。。。”

“殿下如何想的?”艾问道。

“不出半年,铁壁关将重现大战。这一战,将是解决帝国和天暮草原多年恩怨的惊世之战吧?”

云洛看着殿外碧蓝的天空,缓缓地说道,眼中射出深思的神色。

片刻后,云洛收回目光,对身旁的女子说道:

“音儿,麻烦你带艾到后殿的秘传阁去好吗?雷坤既然此时来找我,想来还有些其他的杂事,只怕我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呢。”

茉音答应一声,带着艾朝后走去。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后,云洛这才如自言自语地说道:

“亚瑟此举,固然很有可能是冲着那头暴风魔龙;但也说不定,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我?”

声音极其低沉,几不可闻。

那边,如铁一般硬冷的王宫侍卫长雷坤却踏上一步,脸上似有些着急不解之色:

“殿下,恕我多嘴,那个什么艾,来历不明,也未展示令人信服的身手。您让他入宫,还允许他去秘传殿,只怕不妥吧?”

“雷坤,我知道你的顾虑。不过,此人我信的过。”

云洛并未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你的大敌,圣骑士长古狄,已死在此人手下,仅此一条,便可解释你的两个疑虑了。”

“他?杀死了那个家伙?”

雷坤浑身一震,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艾静坐在秘传殿中。

这是这片宫殿中,最靠后的那一幢,直接建在了悬崖边上,四外空旷无边,一望无际。

一股溪水自殿心玉渠中冲出崖外,形成瀑布,飞溅下去。

殿堂呈方形,宽广各约百来米,高亦近十米,除了立柱外,整个殿中央空荡荡的毫无摆设,只余艾独身一人坐在冰寒如玉的殿心中央。

每隔二十米,便有根洁白高大的玉柱,支撑起整座大殿。玉柱上刻有玉龛,龛内安放着一册册厚重的书籍。

艾的膝上便摆放着一册这样的书籍。

近看之下,书籍并非是通常的纸张或是兽皮所制,而是一片片薄如蝉翼般的玉片,系以金丝装订而成。

也只有这样的书籍才能在这种水汽氤氲的地方长久保存而不见腐坏。

艾双手放在玉书,感受着手中传来的丝丝凉意,却没有急着打开。

这么多年冒险生涯以来,艾一直是独来独往,落落寡合。他绝不是那种善于交往的人;今日与云洛一见如故,艾自己也觉得颇为奇怪。

虽然艾相信自己与云洛初见时的那种直觉;但此时孤身一人,完全冷静的状态下,他仍是将与对方相处时的每一个细节,云洛说的每一句话,在脑海中仔仔细细地过了一遍,直到确信其中没有任何问题,对方确实没有不利于自己的意图,这才定下神来。

艾不觉得自己如此做,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这已是他多年来冒险生涯的习惯。

低下头来,望向手上的玉书。

第二百四十八章 自己的道路

这座浩大的秘传殿中,藏有当年波旁流亡的王族,携自大陆的最珍贵的不传之秘。

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各种魔法的秘典,但也有小部分是武者的秘典;或是手札,或是心得。

能为偏重魔法的波旁所收藏的,自然都是当年最为赫赫有名,威震一时的顶尖圣域武者的传承。

艾手中的,便是六七百年前,某位帝国荣耀大骑士的剑术秘要。

而玉书上的字,显然绝不是普普通通镌刻上去的,更像是用某种特殊的魔法烙印在玉册上。虽是简简单单的几行字,凝神细看下,却仿若有了生命似地,在玉册上闪耀流转,散发出凌人的气势。

艾在秘传殿中,一呆便是七天七夜。

其间,除了宫女按时送上些鲜果之类的东西外,没有任何其他人进入殿内,艾也没有踏出殿外半步。

殿内。

艾仍然坐在原地,仿佛这七天来就没有挪动过半步。

他的脸部表情依旧平淡如水,但原本冷静深邃的眼睛此时却布满了血丝,眼神看上去甚至有些呆滞的样子。

艾的脑子中现在是混乱一片。

各式各样秘法传承,在脑海中搅成一团,让艾无法找到半点头绪。

这座浩大的宫殿里,圣域武者的传承数以百计。七天的时间,虽然不足以让艾全部浏览一遍,但选择二三十部供放在大殿中央位置,显然最为重要的玉书概要浏览,也已经够了。

开始的一二册,艾颇是沉下了心思,仔细研读;但换过几册后,愈读得多,艾心中的疑虑愈是增加。

收录在此秘传殿中的武道传承,其作者,无一不是古时武者中的佼佼者,开宗立派的大宗师。

玉书上刻的语句虽然简洁无比,但一字一句,均是对自己所掌握的圣域力量以及神秘莫测的精神领域本质的深刻阐述和体悟。

问题在于,每卷之间,大多数的内容却是互相矛盾,甚至是冲突;少部分看似有脉络依存的,但在相互印证下,亦是显得歧义丛生。

也难怪,大多数武者,一生中若能得到一部圣域传承,已是邀天之幸;更无不是战战兢兢,一字字严格按照传承中的记载修炼,不敢越雷池半步。

哪有可能像艾现在这样,如此多的圣域传承放在一起,随意挑选的样子?当然不可能发现其中的不同之处。

艾本出身微末的流浪剑手,从未曾有人向其系统地介绍过圣域力量的奥妙;因此他虽然已是顶级的圣域高手,但对如何利用圣域的本质–精神,只是凭自己的本能,有着些模模糊糊的认识而已。

但艾也因此心中没有任何成见,以他的见识,可以看得出每一册玉书中所记载的内容,绝非作伪,而是最真实的经历和感悟。

但为什么,这些数百年前大家的经验之谈,会如此地不同,甚至这不同,都在对精神本质的描述之上?

难道是因为当年武技受到魔法的压制,所以比起现代,相形没落的缘故?

可从玉书上之言片语的描述中,艾可以确定,这些人即便尚及不上今世的传奇,相差也绝不太远。

“难道是自己看得太少的缘故?是不是该再花几天时间,将这里所有的武者传承逐一看过后,才能有所结论?或是仅选一两部和自己风格类似的传承,试着修炼一下?”

对精神领域的认识,在进入秘传殿之前,艾有如在一片漆黑中,靠自己摸索前进。

原本以为,这里的传承记载,能为他点亮一盏灯,照亮前进的方向;但没想到,灯是点亮了,前方却出现无数的岔路,让他顿时迷失了方向。

艾皱起了眉头,一时无法做出决断。他很清楚地知道,这时的选择,将对自己以后的修炼,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如果选择错误的话,艾将无法再有寸进。

合上膝上的玉书,将其放置地面上,艾七天来第一次站起身来,走到大殿的边缘,前方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眼前则是空旷无边。

深吸了口气,呼啸的山风将寒冷的水汽吹卷到艾的脸上,让艾昏乱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既然想不清楚,那就暂时不想也罢。”

艾就这么静立在那里,将纷乱的思绪一点点排除出去,直至脑海中,最后什么也没剩下,一片空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已然是一片深黑,幽邃清冷的星光点缀其中。

此时的艾,已然从那无比伤脑筋的上古武者传承中挣脱出来。

他以前每一次的突破,都是在生死压力下,环境所迫,他自己并没有刻意追求过,所以也没有太多的患得患失之心。

艾的心头,现在反而浮现出,他自己在没有达到圣域前,冒险生涯中细枝末节的片段。

片刻后,艾嘴角挂出丝淡然的笑意:

“自己还只是靠肌肉本能的动物吧,只要是见过别人的招式,即便是幻之光剑的神技,便会自然而然的掌握;但是讲到神秘的精神领域,显然自己的领悟力就差得远了。”

“可笑那云洛还说自己有什么魔法天赋。。。”

“也没什么,圣域,原本就是在肉体之上的,精神甚至灵魂的奥秘,是人身中最神秘的东西。。。有谁能真正说清楚呢?咦,不对!”

艾脑海中突然间如闪电划过,亮了一亮,好似抓住了些什么。

“类似的话,好像很久之前,有人和我说过?是谁?”

对了,想起来了,是格伦法诺。

那个大陆七传奇之中,最老的但也是资历最深,见识最广的,号称帝国之师的格伦法诺。

当年,艾有幸向他请教圣域之道时,这个神秘的老者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句:

“所谓圣域,是超越肉体的,灵识和魂魄的力量;是最神秘的东西,有谁敢说自己能说清楚?那些流传的大家族的圣域力量的记载和传承,都是狗屁。。。圣域,只可体会,不可说,你自己去感悟吧。”

对了,就是这句话。

圣域,本来就是最神秘的精神和魂魄的力量,本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那些上古传承的作者,或许是武道的大宗师,但未必能将自己的领悟完全付诸于文字;即便可以,后人也根本无法从文字中领悟到作者的意境。

退一万步说,即使有上古武者身兼文学大家,能将其圣域领悟和体会惟妙惟肖,毫无偏差的记载下来;而有幸看到记载的后人,真能完全从文字中体会到作者的意境,也还是无济于事。

因为精神修炼中,每个人的路都绝不相同,前人走过的路,只是前人走过的路而已。

如果仅是依赖别人的教授,或是什么上古秘籍,只会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所谓的传承,只是向你指出前人所走过的路,以供借鉴而已。

圣域的力量,只有靠自己,去体会,感悟,走出自己的路来。

否则,最多也只是模仿前人的伪圣域而已罢了。

这么浅显的道理,自己刚才怎么就会想不到呢?

当年格伦法诺的话,自己还以为只是轻描淡写的敷衍之词,没有真正的细想过。

如今回想起来,短短的几句话,在艾脑海中,却有如不可阻挡的光之慧剑,破除了一切迷障,直指圣域的本质。

“那,我的路该如何走呢?”

艾并未走回殿内,而是在峭壁边缘,原地坐下,闭上双眸,再次陷入沉思。

嘴角犹然挂着先前的淡淡笑意。

寂灭杂念,艾的意识再一次沉浸到意识深处,用本心去感悟和体会其中的本质力量。

说来也怪,这一次艾并未刻意地去回想之前所看过的传承,但玉册上的内容,却自然而然地融汇在一起,在艾需要的时候在脑海中闪现出来,给予艾灵感和领悟。

别人走的路,虽然方向和自己截然不同;但却仍然可以告诉自己如何走得更稳。

艾这一次试图感悟和体会的,是自己的圣域力量。

艾陆陆续续,一路以来,见识以及掌握了不少各不相同的圣域力量,包括在雪梵偷学来的诡秘身法;阿索利亚习得的黑莲剑术;从流光剑文森特那里见识到的流光三折,等等。

但这些其实都只是细枝末节,或者说,是表象。

艾很清楚,自己真正的精神力量,是那股来自于无名旧剑里的,幽兰冰寒的力量。

艾其实并不清楚,这力量,是仅凭借着旧剑无名而存在;或是自己意识内的本源力量,和无名产生了共鸣?

因此,这力量应该很早以前,在金河谷的密林中,就已经开启;但艾其实并没有能够真正明悟或掌握这力量。

只是在生死关头,艾好像时不时地能激发这股力量而已。

直到当日离开圣京的时候,在决战霸剑古狄的时候,艾才尝试着主动去激发和使用这力量。

今天,凭着这些上古圣域们的记载和感悟,或许是艾进一步了解和掌握自身的这股本质力量的良机。

艾这一次静思,又是整整七天。

第二百四十九章 纠缠的宿命

山腰处,一处隐秘的幽谷内。

一道如银线般的飞瀑自崖上垂下,直坠入谷中似深不见底的碧幽幽清潭之中。

潭中游鱼喋呷,谷内鲜花自在开落,彩蝶翩然,莺声寂寂。

潭边,有一处雪白玉石砌成的小亭,亭中玉塌上,云洛写意地躺在那里,仿佛正睡得香甜的样子。

但如果有人仔细观察的话,就可以发现,云洛口鼻中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正以种奇异的节奏,应和呼应着四周天地间的动静;蝶舞莺啼,花落鱼沉,无不中节。

不,更准确的说,是周围所有的动静,在应和呼应着云洛的呼吸。

因为这片天地间,只剩下了一种节奏,那就是云洛呼吸的节奏。

在这一刻,雪白的小亭玉塌上的白衣少年,仿若便是这片天地的心灵。

突然间,天地间的动静,仿佛在一瞬间凝滞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凝滞时间之短暂,让人以为只是错觉。

但榻上的少年却醒了过来,睁开如星辰般的黑色双眸,看向山上秘传殿的方向,脸上有惊容一闪即逝:

“刚才,那是什么力量?如此深沉晦暗,又无比浩大。。。是元素之力吗?”

“不,不对,好像不属于世间任何一种本源的元素力量?感觉中,却比所有的元素之力更幽深玄奥?”

“这天下间,还有我不曾了解的本源力量吗?还有这种力量吗?”

云洛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的神色丝毫不变,但他的呼吸声,却似失去了那神秘的节奏,环绕在他周围的天地,也在同一时刻,回复到了原本纷乱而自然的和谐中。

片刻后,榻上的白衣少年,嘴角却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同一时间,山顶,秘传殿中,静坐如雕像般的艾蓦然睁开了眼:

“原来如此,就是这样了。”

艾的脸上无惊无喜,身体丝毫未动,背后的无名却脱鞘飞出,缓缓漂浮起来,越过艾的头顶,落在艾伸出的手中。

从未有这一刻,艾感到自己和手中的长剑如此的血肉相连,心灵相通。

此刻在眼前的无名,已不再是本来的样子。

剑刃之上,原来斑斑的锈迹早已不翼而飞;整把剑身的色泽,也由原先的黑色,变成了深邃的蓝色。

乍看之下,剑身甚至有些晶莹透彻的感觉,仿佛是块蓝色的冰削成的,还隐隐有水纹流动的痕迹。但无论你怎么凝神细看,却也无法看透。

这薄薄的剑身,似比无底的大海更深。

感受着从剑身中传来的奇异感觉,穿透肌骨血肉,浸润到自己意识最深处。

艾无比确定,这柄剑中,蕴含着和自己刚刚领悟的精神秘奥完全同质的力量。

回想起来,这柄自出生起,便伴随着自己的无名长剑,已经多次在生死的瞬间庇佑过自己。

但艾到如今,也无法真正确定,是这柄剑中的力量,灌输到了艾精神领域中;还是自己的精神之域,激发了这柄剑中蕴含的同质的本源力量。

凝视着眼前的长剑,艾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之中。

山下的山谷之中,云洛却似睡足了,站起身来,赤着双足,往外走去。

走到谷口,冲着古树下一直守护在那里的雷坤摆了摆手,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脸色微微一变,仰首朝天看去。

极远处的天上飞掠过一道金光,转瞬间便来到了眼前。

原来是只浑身雪白,但羽翼却呈淡金的喜鹊状的飞鸟。

飞鸟只是一个盘旋,便俯冲向下,熟门熟路地落到了云洛的左手心上,张口吐出了颗指甲大小的圆球。

“发生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要出动金羽燕?”

云洛口中低低地自语着,右手食指伸出,朝那颗小小的圆球遥遥一点,圆球自动伸展开来,竟是张极薄的绢书,绢书上隐隐写着几行小字。

云洛淡然看完了绢书上的内容,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异样,又一伸指,幽幽蓝光闪过,空中的绢书无风自燃,瞬间化为灰烬。

肃立在边上的雷坤,黑铁般的身躯却忽然间不可控制地颤动了一下。

眼前白衣如雪,温柔和静男子,在他的感觉中,在上一个瞬间,似突然化身成了传说中毁灭世界的末世神魔,释放出令所有生灵神魂战栗的凌厉气势。

但这感觉,只是一瞬间而已。

云洛转过身来,语气仍是淡淡地:

“雷坤,你去把谢克和皮亚尔找来,另外,在宫里再召集七名身手最出色的护卫;我要马上出宫一趟。”

黑铁般的护卫长眼中闪过骇然之色,但并没有多问,只是弯腰行礼:

“是,殿下。另外,秘传殿里的那位?”

“此事与他无关,不必惊动他了。嗯,茉音她在宫里吗?”

说到自己的妻子时,云洛的语气中终于不再是淡淡的,而是带上了一丝温柔。

“茉音公主殿下和克伦丝公主到落香林去游玩了,大概明天才能回来。”

“噢?是么。看来等不及她回来了。”

云洛点了点头,稍停片刻,将修长的左手五指伸入身旁的小溪之中,再提起来的时候,手指间却多了片白如雪薄如纸的冰片。

云洛只是拈着冰片,双目淡淡地注视其上。

几个呼吸间,冰片的颜色便慢慢变深,呈现出深蓝色,宛如凝结成了玉石般的质地,再过片刻,表面上更是隐隐约约浮现出文字的痕迹,直至完全凝固。

云洛深深地看了冰片上的文字几眼,这才将冰片转手交给了身侧的雷坤,淡然道:

“留了几句话给茉音。你将此物放在我的寝宫内;顺便召集人手,我们即刻出发。”

“是。”

雷坤转身,大步走去,不久便消失在山脚后。

云洛只是双手背在身后,站立不动,双目中神光闪动,似看着极远方,又似什么都没在看,视而不见的样子。

良久,却淡淡一笑:

“你来了?”

“是。”

谷口闪现出艾的身影,黑色披风,背插两口长剑。

“王子殿下将要远行?”

云洛笑而不答:

“既然出来了,想必在传承殿中有所收获?”

“确实收获不小,还要多谢王子殿下赐予的这次良机。”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所收获,在殿内也感觉到你的杀势和怒气了。”

艾顿了顿,接着道:

“王子的冰魔法真令人难以置信。。。我刚才遇见雷坤护卫长了。”

“哈哈,我的冰系魔法还不错,不过,还当不起你这个评语。据说几百年前的古魔法大师,可以冻结整个空间甚至时间,这才是真的难以置信。”

云洛微微摇了摇头,对上艾直视的目光,轻松地说道:

“既然你已知道,我亦不瞒你。刚才收到消息,亚瑟离开京城,往西而来;已到幽蓝雾海边缘,并传信邀我一见。”

以艾的冷漠,亦不由得身躯微震:“亚瑟?”

“是。看来,他是想在倾力北上天暮草原前,先扫除云奚这个后患了。”

“哦?既是如此,殿下,请允许我随同前往。”

云洛微微摇头,神情风轻云淡:

“你可是圣骑士团的死对头。你要是去了,亚瑟绝不会放过你的;不过,这次他们是来找我的,难道你担心我不敌亚瑟吗?”

“我曾说过,天下的剑手,除了你之外,我不惧任何人。因为这世上没有第二件怨念之袍,亚瑟的幻金圣骑士甲虽亦不俗,但还扛不住我的魔法。”

艾应之以一笑:

“正因为有王子您在,我又何惧圣骑士团。况且,天下间,最强大的两个人的对决,作为武者,若是错过,怕会遗憾终生。”

云洛细细审视着艾的神情,片刻后,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悠然笑道:

“好,你我之间本不必矫情。亚瑟不会独身前来,你若是去,我也放心不少。”

第二百五十章 秘径

片刻之后,云洛和艾两人走出山谷时,十名宫廷护卫高手已在路口等候着了。

为首的,除了雷坤外,另有个名叫谢克的中年男子。

这人身材高瘦,脸容冷肃沉狠,腰插骑士短剑;从气势上看,竟也是圣域高手。

其余的几人,亦无一不是护卫队里的高手,最少都是大剑师级别的,有几人甚至离圣域也只是一线之隔的样子。

还有个叫皮亚尔的,浑身魔法师的装束,艾却看不出是什么级别的。

云洛迎上雷坤,简单直接地说道:

“艾也随我们前去,留下尼尔斯代为统御护卫队,其余人随我们走。”

跨上雷坤牵来的马匹,当先驰下山去。

十一人骑的均是浑身青色的骏马,马的眉角额头上,隐隐有密布青色的鳞片,四蹄根部出有白色的长毛向后飘拂,如羽翼状。

据云洛介绍,是仅产于云奚的,整个大陆也数一数二的名马‘青麟骢’。

青麟骢下山时极快,但亦极为平稳;到了山下街道时,却在云洛的授意下慢了下来。

马上众人,逐一朝街上的行人点头还礼,或是笑着招呼致意,像是去郊游那样轻松写意。

直到半日后,出了第三个坝子,人迹渐稀,青麟骢这才再次加速。

领头的云洛长笑着对紧随其后的雷坤和艾说道:

“亚瑟约我三日后相见,我是地主,若是晚到的话,只怕要被人笑失礼了!”

顿了顿,侧身朝艾说道:

“是不是有些奇怪亚瑟是如何深入到这里,我又是准备如何迎接他的?”

不等艾回答,自顾接着说道:

“真正守卫云奚的,并不是凶名在外的幽蓝雾海;而是雾海外,那连绵不绝的雪山寒峰。”

“这雪山,将云奚和大陆绝大多数人隔离开来。但其实,雪山群中另有条隐秘的通道,可直达雾海边缘。要不是这条通道,当年我的先祖也不可能率领数万波旁遗民避难至此了。”

“我们和帝国两方都知道这条通道的存在。据说,当年凯尼恩大帝的时候曾立下约定,互不越雷池半步。”

“自然了,谁都不可能只倚仗这传说中的约定。”

“帝国方面,几队圣骑士长年驻扎在通道那头;我们这边,也留有精锐,看守着入口以及入口那里,上古流传下来的魔法陷阱。”

“这次亚瑟便是通过通道处传信,邀我在通道中心处会面。”

艾默默点头,半饷后,才若有所思地问道:

“原本以为,这个亚瑟的下一个目标,会是北方天暮草原的暴风魔龙。”

云洛轻喝一声,胯下的青麟骢倏地加速,顿时把身后的人抛开了一段距离,艾略一犹豫,亦加鞭赶了上去。

云洛并未回头,却仿佛知道艾跟了上来,淡然低声说道:

“他这么做,并没有错。从云奚再往西,亦有通往天暮草原腹地的秘径。”

“哦?”艾讶然。

“自我先祖逃亡到云奚后,不甘心被困死在此地,多年来,不断地朝西北方向探索,希望可以打开另一条出路。终于,在几年前发现了通往天暮草原深处的秘密路径。”

“天暮草原,数万年来几乎从未被大陆上的帝国征服过。究其原因,除了要在浩大无边的草原上寻找到躲藏起来的游骑兵主力这一难题外,最大的困难,是如何确保深入孤军的后勤保障。当年,以凯尼恩大帝的雄姿,帅整个大陆的精锐之师北伐天暮草原,也只落得个惨淡下场;亚瑟自然不愿意重蹈覆辙。”

“此举足以显示亚瑟不光是绝顶剑道天才,亦是深知兵法的人。若能拿下云奚,虽不能由此遣大军直击草原腹地,但若可建立关键的后勤线路,计划得当的话,甚至可成为决定战役的关键。”

艾心下仍有疑问:

“既然说是秘径,又是几年前刚发现的,应该还是秘密才是。亚瑟是如何知道的?”

云洛的语气丝毫未变:

“或许是草原方面泄漏的消息;也或许,是云奚。正如你所言,这里并不是所有人的桃源。”

接下来的路途中,云洛一路上都轻松自如地不时向艾介绍沿途的胜境,以及当年他的先辈开拓此地的故事,而艾却沉默了下来。

他的心思,不由得落到了那个京城里,那个仿如太阳般不可一世的男子身上。

想起来,圣骑士团还真是艾命中注定的魔障。

每次艾以为能就此了结的时候,不久后,便又会不之如何地纠缠上来。

包括这次,艾原以为已远远避开,至少一段时间内,不会和圣骑士团发生什么纠葛。

虽然这段到云奚探险之路的心灵修炼,已经让自己又有所突破;在秘传殿内,更是让艾接触到了前所未有的崭新天地。

现在的艾,自信绝不逊于任何一位黄金圣骑士。

但艾很清楚,比之那个号称大陆最强传奇的男子,自己无论是剑术还是意识修为,只怕仍有一段距离。

不过,这次的主角,艾很清楚地知道,并不是自己。

前方不远处,便是幽兰雾海了,甚至已经能看到淡淡的蓝色雾气漂浮在周围。

艾收慑心神,将思绪抽回到周围。

云洛的自然轻松,艾毫不意外,本以为天下间只有暴风魔龙可以和那个人抗衡,但见到云洛后,艾便清楚地知道,大陆的传言丝毫没有夸大,这个看似飘柔如风的长发男子,绝对是不逊于前两者的伟大存在。甚至在精神力量上,要更胜一筹。

但跟随在后的众护卫高手,也没有多少担心或是紧张的表现,没有谁心事重重的样子,反倒是有几个看上去颇为兴奋的样子。好像和圣骑士团的会面,只是个轻松写意的郊游。

艾心下诧异,随又哑然:

“这才是正常的表现。云洛在云奚,一如亚瑟在圣京,暴风魔龙在草原那样,是神一样的人物。无论其他的人名声如何显赫,这里的人们是绝不会认为云洛会输的。”

末了艾的眼神掠过一骑时,却不经意地微微皱了皱眉。

片刻后,一行人便驰入了汪洋般的幽蓝色雾气之中,消没不见。

甫入雾海,队伍中间的皮亚尔便从怀里取出柄赤红如血的玉质法杖,低吟几句,一团闪耀的血色光球从杖头升了起来,悬在十余米的上空,随着众人的前行漂浮飞翔向前。

皮亚尔低低叱了一声,光球突然放出刺目的光芒,将整队人都笼罩在内。光芒所到之处,深蓝的雾气如冰雪般溶解消散,露出四周原本被遮闭着的景物。

云洛一骑当先,疾驰向前方雾海深处。虽然上空的光球隐隐照出前方的景物,但云洛却是闭着眼。

以他的感识,便是在雾海中也不会丝毫的阻碍。射出的光球,更是为了胯下的青麟骢奔驰所需。

驶入雾海之后,众人便似有默契般地沉默了下来。

虽然在皮亚尔的魔法照射下,众人不再是目不辨物,但极目望去,除了周围十几方圆,左右前后甚至包括上方,依然是仿若凝固般的,一成不变的蓝色;心灵上难免感到无比的压抑。

毫不停顿地疾驰了一天一夜,这才驶出了雾海的范围。

前方是赤地千里。

两侧依稀还能看到雪峰的痕迹,但雪峰中间的,是大片光秃秃寸草不生的深褐色荒原,地面上还随处可见横一条竖一条深浅不一的巨大沟壑。

配上此时正偏西的太阳,整个地面,看上去便如同被烈火烤焦开裂的薄饼。

这里的环境,比之生机盎然的云奚,有如天渊之别。

再往前,地面上渐渐多了无数黑色如铁般的巨岩,仿佛是从地面上长出来的那样。

便是以青麟骢这样的名马,到了这里也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艾扭头望了望消失在身后的雾海。虽然这次是骑马,照他心中默默的估算,这里的雾海覆盖的范围,要比他当初走的路线窄上近半。

艾心下微动,这条道路能成为当年波旁王朝遗民选择的路线,未必全是运气所至。

再往前,地势渐渐平坦开阔,雪峰也消失在地平线两侧。

唯一不变的,是茫茫的了无生机的荒原。

又疾驰了个把小时之后,前方的荒野上,耸立着近百根巨大的黑色石柱。

石柱粗细仿佛,径五六米左右,高矮却参差不齐。矮的也有十来米上下,高的竟可接近百米。

石柱应非天然形成,感觉中,仿佛是不知多久的远古遗迹,上面布满岁月侵蚀的痕迹。

一望无际的荒原上,突兀地竖立着这片石柱群,遥遥望去,充斥着一股荒凉而神秘的意味。

第二百五十一章 遗落之殿

云洛等人离石柱群尚有几百米的距离时,一队三个身披皮甲,武士装束的人迎了上来,冲着迎面疾驰而来的云洛弯腰恭谨行礼:

“参见王子殿下!”

云洛轻松勒止胯下的青麟骢,点头笑着招呼道:

“辛苦了奥菲。客人来了吗?”

名叫奥菲的武士并未直起身,仍是弯着腰恭谨地回答道:

“启斌殿下,客人一行共十三人,大半个小时前赶到。就在遗落之殿那边驻扎。都是圣骑士,为首的应该就是‘雷神之剑’亚瑟。”

此人说话十分简短,却清楚地说出了所有云洛等人想知道的信息。

‘果然是守卫密道的精锐之士。’艾心下忖道,眼神扫过奥菲。

这个奥菲身着云奚精制的皮甲,身背长剑,瘦瘦的脸庞十分俊朗白皙。

长相看上去,不似人族,倒有几分似是艾见过的古精灵族的模样。

看气势,应有大剑师的实力。但艾在此人身上也感觉到了魔法师特有的精神波动。

此人竟是传说中,早已失传的魔武双修的魔剑士?

据说,云奚里尚有外界早已灭绝的古精灵族的后裔,虽然血脉早已稀薄的可怜,但少数仍保有精灵族的魔法天赋;看来,此人便是其一了。

云洛跃下马来,抬头,看了看仍悬在身后的落日,道: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们且在遗落之殿这边找个地方休息片刻,养精蓄锐后,再去和远道而来的圣骑士们打招呼吧。”

往石柱群方向走去的同时,对身后的艾解释道:

“这一片无边的荒原,上古时期,称之为神弃平原。传说,曾是众神居住过的地方,不知什么原因被放弃了。从此这里寸草不生,只留下这片据说曾是神殿的石柱林。”

“当年,据说拜伦王朝率军追击波旁遗民即我的先祖的时候,当来到这座到遗落之殿,突然天降雷霆无数,阻住去路。拜伦王朝以为这是上天展示的神意,就此放弃追击。”

“其后,凯尼恩开创了他的王朝之后,也曾由此路进犯我云奚,但也未能越此遗落之殿半步;随后,两方便形成默契约定,以遗落之殿中心为界,双方各不侵扰。”

“当然,所有的约定,即便是书面的,都有被撕破的一天。”

“神意?王子殿下也这么认为?”

“哈哈,魔法师不相信有神的存在。我的看法,这座遗落之殿,应该是不知多久远的古代遗留下来的魔法阵,在特定条件下,可以被激发,引动天地元素的激变。”

“石柱上的花纹应该是某种上古文字。可惜,我虽然能模糊感觉到这里魔法的波动,但这种上古文字早已失传,没有人能够辨识出来,也就没有人能够推算和掌握这里的魔法阵了。”

说话间,云洛走到一根二十来米高的石柱旁,靠柱坐下。

其余诸人也分散在他周围,各寻地方坐下暂休。

疾行了三天,肉体的疲累还在其次,精神上难免有些倦怠。之后与圣骑士的会面,绝不会是寒暄聊天,众人都抓紧时间调息修养。

云洛淡然说道:

“皮亚尔,用心灵之眼监视对方和石林周围千米的动静。谢克,将金羽燕也放出去,绕着这里,飞远一点,看看有没有异常。”

随即闭上双眼,静默不语。

“是。”

“好的,殿下。”

那个叫谢克的圣域武士从马后竹笼内取出一支金色羽翼的鸟儿,放飞。金羽燕振翼直上高空,不久便消失在天际。

而魔法师皮亚尔则盘坐不动,口中低低的念着咒语。片刻后,周围便有星星点点的光点聚拢过来,在他的眉心前凝聚成一枚色泽暗淡的白色光球。光球中间有一丝黑线,不时如人眨眼般闪动着。

随着咒语声,光球渐渐飘起升高,直至近百米的上空。

从下方看上去,这光球几乎隐没在空中,看不出什么痕迹。

下方的皮亚尔亦闭起了眼,仿若陷入冥思之中。

艾靠坐在距云洛二十来米外的另一根石柱脚底,长长的阴影将他的身形完全吞没。

破甲从肩上卸下,横在膝前,艾眼睛扫过雷坤,谢克等众人,心下若有所思。

正如云洛自己预料的那样,在大陆的形势一触即发的当儿,亚瑟突然西来,邀约云洛会面,绝不会仅是寒暄聊天。

决定云奚命运的时刻,只怕便是下一刻了。

大战将至,雷坤等人均能沉静松弛下来,没有紧张或是兴奋不安的表现。

毕竟不愧是王宫护卫队的精锐,看得出,应该久历血战,不似其他云奚中人,习惯了闲适安逸。

当然,无论雷坤等人表现如何,其实都无足轻重。

接下来的关键一刻,只维系于那个看似睡得香甜的白衣男子身上。

那个从未一败,号称最强单挑者的传奇魔法师身上。

艾闭上眼,调匀呼吸,将杂念排除脑海,试图凝神冥想,将身心调整至最佳。

‘自己虽然不是主角,但无论如何,圣骑士团都应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片刻后,艾睁开了眼,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知如何,艾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进入到一念不起的冥想状态。心中总有怔忡不安的异样感觉,仿佛有什么危险迫在眉睫那样。

这样的事,少有在艾身上发生;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又凝神调息了片刻,艾无声轻叹了口气,再次睁开眼,怔怔看着前方那片在夕阳下,显得有些荒凉阴森遗落之殿:

“不行,我得去看看。”

经历过圣京里血色婚礼一役的艾,自然知道亚瑟暗中手段的高明。

因此虽然云洛看似成竹在胸,早已布置妥当,艾仍然决定自己去探查一下周围的情况,看看是什么东西引起了自己的不安。

而眼前的这片遗落之殿,总给艾一种压抑异样的感觉。

无声地弹起身,飘然跃入石柱之后;整个人的气息刹那间和整座石殿融合在了一起。

就在艾身影消失的瞬间,二十余米外,那个白衣男子的黑色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据老师所说,这片遗落之殿,应该蕴藏着传自上古精灵时代的魔法奥秘,但是相关的记载和文字早已湮没,已是大陆上无解的上古之谜之一。但这里的魔法阵的力量,仍未完全散去,仍在排斥其他不同源的力量,外部人的感识,也无法随便渗透入内。”

“这个艾,却如此轻易地融入这片遗址的气息中?嗯,应该是怨念之袍的力量,看来,如果凭籍着怨念之袍,应该有可能探寻出一点这里的魔法阵的秘奥来。”

想到此处,云洛却不经意地摇了摇头,将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甩开。

“魔法的世界,是多么的广阔,充斥着无数的秘奥和谜题。自己便是再努力,只怕也未必能够在自己现有的路上更进一步?再分心于怨念之袍或是遗落之殿,只会是得不偿失罢了。”

艾在石柱间似缓实慢地移动着,披着怨念之袍的艾仿若融入了地面的阴影之中,肉眼几乎无法捕捉艾的身影。

远远望去,艾有如在石柱间瞬移般闪动。

甫进入这座神秘的遗落之殿,艾就觉得似是进入了一个不同的世界。这里面和外界,仿佛被完全隔绝了开来。

这里的每一根石柱,虽然应该都是人工雕砌,但却犹如天地生成般的矗立在那里,充满苍凉古老的味道。

地面上也是同样一种黑色的神秘石料铺成。

之前沿途的路上,虽然也是荒原,但地表上,偶尔还有绿色的苔藓甚至矮草。

而这里,则没有半丝绿色。

地面上,只有一层枯黄腐烂的灰烬;像是拒绝任何不属于这里的生命和力量。

甚至,这里没有一点虫蚁的痕迹,或是鸟啼的声音。

除了风刀霜剑,雨侵日晒,在地面和石柱表面上留下的道道皲裂和破损。

“任多么伟大的力量,终究也抵挡不住时间的侵蚀。云洛所说的,上古时期,有人可以用魔法冻结时间,只怕是传说罢了。。。”

艾心下不由得感叹道。

108根石柱,布成一个神秘的圆形图案;每根柱子间,相隔约二十来米。这片遗落之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艾的速度,片刻间便走了个遍。

可他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或是地方。

除了更深切地感觉到,这片空间与外界的不同。这里的每一寸光线,每一道风,都似乎在按着和外界迥异的规则流转着,但同样的自然,没有人工刻意的痕迹。

第二百五十二章 提议

艾站在某根高近百米的巨柱下,闭起眼,一动不动。

遗落之殿的每一个角落的动静,都清晰无比地反映在他的意识里。

这里的力量虽然怪异,但丝毫不能阻止艾的感识。

“是我猜错了吗?难道亚瑟没有什么手段?或是他的手段没有埋伏在这里,而是放在外面?”

蓦然艾睁开了眼,整个人如流烟般往上蹿起,其势将尽的时候,手中的破甲锵然出鞘,点在石柱上,借力再向上跃去。

到接近石柱一半高度的时候,艾停了下来。

石柱的这里,有一片向内凹进,形同浅碗的弧面,大小刚好容人。

这片弧面光滑如镜,不知多少年下来的光阴流逝似乎在它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与石柱的其余部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往四外遥望,以艾的眼力,竟似不能看出多远,周围尽是灰蒙蒙的一片,看得清的,只是遗落之殿内的范围。

四面有几根高度相仿的石柱,差不多的位置上,都有着类似的镜面。

艾死死地盯着这些奇异的弧面,想从其中发现什么异常的东西出来。

蓦然艾的耳朵微微颤动了一下:

有声音,好像是有人在说话!

什么人,能躲过自己的感识?艾微俯下身,紧贴着背后的弧面,全副心神集中于双耳之上。

耳中,传来的只有呼啸的风声。

刚才听到的声音,此刻却消失不见。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艾闭上眼,隔离视线的骚扰,同时不自觉地转动自己的身体,调整角度,去捕捉风中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又出现了!那声音!

虽然几不可闻,但听在全神贯注的艾的耳中,却极为清楚,确实是有人在说话!

声音仿佛就在艾耳边响起,但又似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虚无飘渺,似有似无。

“来了?”

“来了。”

“好。都安排妥当了?”

“放心吧,今日之事,只怕此人不来;既然来了,就不可能逃脱。”

“如此便好。此人生死,事关今后我所有大计的成败,绝不容有失,是以不得不再次强调一下。”

“明白。不过,我还是建议让我来出手。。。”

“不必。其他人倒也罢了,以此人的实力,我也只有自保把握而已;不能让你冒险。何况,此人今日一死,多出来的传奇名头,自然落在你的身上,何必多此一举。”

“也罢。。。但不能亲自出手夺取传奇名号,总有些遗憾。”

“不必担忧,今后机会多得是;现在当以大局为重。对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可以起身迎接王子殿下了。”

再没有说话声传来。

艾贴身于巨大石柱中段,一动不动,但他的内心,却翻起了巨浪,震颤不已。

刚才说话的声音,他已确定,并不是从附近传出;而是从遗落之殿的外面,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被传送到这片光滑的弧面上来。

或许当年这座遗落之殿的主人,就是靠这种方式,监听外界的动静?

但让艾震骇不已的,不是这种迷一样的监听方式。

因为艾很熟悉刚才那两人的声音。

记得当年,同样在一片神秘的地下宫殿里,艾第一次听到这两人的声音;同样淡淡的语气,但其中所含的心灵威压,让当时的艾几乎无法动弹。

如今,随着艾的成长,这两人的声音虽已无法压制住艾,但艾绝不会认错这声音的主人。

艾很清楚地知道,这说话的两人是谁;也很清楚地了解,对话中要对付的那个人,绝不是指的自己。

也因为如此,对话的内容,让艾无比震骇,甚至失去惯常的冷静。

即便是这两人,也无可能有绝对的把握,将云洛置于死地。

无论是正面对决,还是突然偷袭。

但对话者的语气,仿佛已将云洛当成了个死人。

“他到底布置了什么手段?有什么圈套?”

艾心念狂转。

“照理说,云洛这样的传奇人物,若是一心想退,该没有人能阻止得了。是借用这里的上古魔法?不对,对魔法的认识,没有人能够超过云洛才是。周围伏下了重兵?即便是圣骑士团,也无法瞒过云洛安排下的耳目。。。”

愈是焦急,艾愈是心中乱糟糟的找不到任何头绪。

但以他对声音主人的了解,此人不会轻易出手,若是出手,便是有绝对的把握了。

艾蓦然睁开眼睛,眸中射出决然的厉芒:

“不行,我得做点什么,不能让此事发生。”

遗落之殿的中心处,是一片径约五十米的圆形石台,地面平整,比周围的平地只高出寸许。

石台周围,散落着几根石柱,似是毫无规律地搭建在那里。

但在此时,夕阳下石柱的倒影,和石台本身斑驳的颜色混杂在一起,仿佛形成了某种神秘意境的图案。

此时的石台上,站着个素衣如雪的男子,黑色的长发披肩,神情淡然如水,似是仰望长空,又似独自出神的样子。

正是云洛。

他的身后,是雷坤等八位卫士,脸色肃然。

谢克却不在其内,应该仍在遗落之殿之外,监察着这一带的动静。

片刻后,另一个方向,有一行十三人走了过来。

领头的骑士银色的披风,一身闪着梦幻般金色的轻甲,以及同样淡金色的头发。

虽然夕阳将坠,那个方向上光线黯淡低迷,但他所到之处,便如炙日高悬,远远望去,整片地方都亮了起来。

这人身上的光芒,甚至遮蔽了身后其余人的身影。

云洛的姿势却没有半点变化,依然犹如陷入沉思的样子。

如果你望向那个走来的金发男子,便会觉得天地间明亮炫目,仿如日正当午;但当你将视线转回到云洛身上,却会发现整个遗落之殿内,依然是落日余晖,静谧安详,似乎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

直到金发男子走上石台,云洛才醒了过来似地,眼神落向前方走来的男子。

两人眼神交击。

刹那间,周围众人只觉得整个遗落之殿仿佛震动了一下,光和暗,炽烈和幽静两个世界在这瞬间交击在一起,让众人眼中的整个天地都似失去了正常的颜色,片刻后,才恢复过来。

金发男子直视着云洛浩瀚如星辰般的双眸,身形如山岳般凝立不动,半饷后,大笑开口说道:

“久闻自然之子云洛之名,今日终有幸一睹王子殿下的绝世风采,果然见面更胜过闻名,足慰平生之愿。”

云洛仍是那副从容淡泊的样子:

“亚瑟大人不远万里,从圣京跋涉至此,云洛未能一尽地主之谊,失礼了。”

金发男子正是当今圣骑士团长,七传奇之首,亚瑟贝伦。

此时,他眼中爆起不可逼视的精芒,脸上微笑依旧:

“王子殿下过谦了。云奚虽远离圣京,但大陆之上,何处不是帝国之领土?某非客,殿下自也无须尽地主之谊。”

“哦?”

云洛并未动气,脸色平淡如水,眼睑微垂,却并未在开口说话。

亚瑟只是顿了顿,便继续说道:

“殿下非常人,我也就有话直说。云奚虽本为帝国领土,但不尊帝国号令已久。当今摄政王雄才伟略,绝不能容忍此事继续下去。某此来,正是奉摄政王大人之令,命云奚即刻纳降归顺。”

“摄政王大人?”

云洛的声音平淡恬静:

“当年凯尼恩一世亦是止步于此,未能再前进半步。非他不愿,实不能也。两国之间,本不必说废话,实力才是根本。亚瑟大人这么说,是认为已有足够的力量征服云奚了吗?”

“帝国精锐之士卒数以百万,而云奚全境人口也不到此数吧?虽有高山雾海险阻,但也绝无法阻止圣骑士团。”

亚瑟说道此处时,脸容肃穆:

“某心知以殿下之能,必不愿束手而降。但大战一起,势必生灵涂炭,某不欲见到世间最美的桃源化为人间地狱,殿下想来也是如此。所以某今日来,想提供一个折中之议–以我两人之战,代替两军两国之争。”

“我败了,帝国就此休兵。但若是我侥幸胜出,云奚就此回归帝国治下。殿下意下如何?”

第二百五十三章 神祇对峙

云洛闻言,双手背后,嘴角却露出一丝慑人心魄的笑容:

“两人之战么?”

可他的话尚未说完,身后却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想挑战王子殿下吗?先过了我这关吧。”

右侧的石柱后,现出个浑身裹在黑色披风里的人影。

人影走到云洛身后站定。同样黑发黑睛,但神情却深寒似渊,正是匆匆赶回来的艾。

“你是什么人?有资格在这里说话?”

同样,亚瑟尚未回答,他身后也有人发话了。

口吻极不客气,但声音却是懒懒散散的,仿佛只是随意地这么一问。

说话者是个瘦削的年轻男子,一头醒目的银发,眼睛微眯着看着艾。

他不说话的时候,仿佛是刻意低调地隐藏于亚瑟的光辉之后,毫不引人注目;但甫一开口,众人却突然觉得,场中隐然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形势。

亚瑟和云洛两人交锋的光芒也丝毫不能压迫下此人的气势。

这男子的身上,居然是和亚瑟一样的幻金色轻甲。

虽然是首次见面,艾却很清楚知道此人的身份——号称无冕的传奇,圣骑士团副团长,嗜血的天狼!

那壁厢,云洛眼光掠过天狼,神情却依然风清云淡,没有任何变化,也不急着开口。

而艾只是微微皱眉,冷淡依旧地说道:

“你又是谁?”

银发男子微微睁开了眯着的双眼,露出的瞳孔居然是深红的血色。

这一瞬间,场中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心脏一紧,似是被一头无比凶恶的上古凶兽盯着似地。

亚瑟微一挥手,制止了正欲说话的银发男子。

转过头来,瞥了艾一眼,见艾仍是稳稳站在那里,半步未退,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

过了片刻,才道:

“我知道你。你便是那个血之大祭的黑衣剑客。文森特和古狄两人,是死在你手上的吧?如此说来,你也算是有资格挑战我了。”

“你已是我圣骑士团之死敌,即便你不出现,圣骑士团也迟早会来找你的。”

“不过,现在还轮不到你。待某与云洛王子一战之后,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某无任欢迎。”

艾凝立在当地,看着眼前这个,不久前对自己尚是遥不可及,不可战胜的金发男子,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轮不到我?你说反了。云洛殿下是云奚王子,执掌王国权柄;而阁下,个人武力或许很强,但论身份,仅是个骑士团团长之职。”

“说白了,你只不过是个小小的皇室护卫队长而已,和云洛殿下天差地别。有什么资格,说什么‘以两人之战,代替两国之战?’”

亚瑟身上银色披风无风自动,眼中杀气一闪而逝,但却一时沉默无语。

艾的话虽然无礼,却击中了他唯一的弱点。

他虽已权倾天下,一手掌控帝国权柄;但名义上,仍只是帝国圣骑士团长。

而圣骑士团,按帝国规定,本就不能参与到帝国政务中去。

因此,他或可以个人名义挑战云洛,但以两国罢战的名义,仅从表面上看,便就僭越了。这让他也不知如何应对。

沉吟了一下,亚瑟冷然对自艾出现后,便就默然不语,似是事不关己的云洛说道:

“某非诡辩之人,相信王子殿下亦非。以殿下之智,当知某适才所言,并无夸大之处。是两国刀兵相见,生灵涂炭;还是凭王子一人之力,化解云奚普通百姓的劫难,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云洛神情平淡依旧,并未看着亚瑟,而是微微摇头向艾示意:

“我自然知道你的好意。不过,这本就是我宿命中注定的一战。你难道要让我逃避,还是担心,我会输掉吗”

说毕,脸色笑意敛去,缓缓转头,傲然迎上亚瑟直视的目光。

两人的姿势和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但下一刻在场的众人却突然觉得无法逼视的光芒自两人中心处迸射开来。

两大绝世高手气势针锋相对下,除了艾和天狼之外,余人甚至无法立足,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直到退到石台之外才能重新站定。

艾双眼微眯,也往后退出十来步,留下空间给石台正中对峙的两人。

他心下仍有些踌躇:

若是这样一对一的公平对决,艾原也没有理由介入。

只不过,这和艾的预计有所出入,亚瑟难道真的是对自己的实力绝对自信,能在单挑中击败甚至杀死云洛,才说出那番话的吗?

以他对这位圣骑士团长的了解,似乎并非如此。

但云洛既然已这么说出口,艾自然无法再坚持下去。

这一切下,亚瑟到底有什么阴谋?艾仍然没有头绪。

事到如今,也只有随机应变了。

眼中光芒闪动,紧盯着亚瑟,同时,也分出几分注意,也关注着亚瑟身后不远处的天狼。

他有自信,即便是那个天狼不顾约定突然出手夹击的话,有自己在场,必不会让对方得逞。

石台中央,云洛和亚瑟两人相隔十余米的距离,相对而立。

如此近的距离,以亚瑟这样的顶级剑手而言,几乎是心念一动间,便可攻及。

这距离,看似对云洛不利。

因为对魔法师而言,和武者近身相搏,一般而言,绝非明智之举。

但云洛却双手负后,肃立不动,并未有后退的意图。

反倒是亚瑟缓缓后退了几步,脸上依然挂着微笑,但眼中神光凝重,手搭在腰际的剑柄上,却未拔剑出鞘。

那是柄形制异常古旧的骑士长剑。

剑鞘是种不知名的兽皮,边缘处已有磨损的痕迹。剑柄修长,雕刻着繁复异常的花纹,其上隐隐有青白色的电光浮动闪烁。

这正是大陆神器排名第一的‘雷神圣剑’,当年凯尼恩大帝的配剑。

相传此剑得自圣山深处,是传说中上古雷神遗留在人间的圣物。

面对全神贯注的亚瑟,云洛闭上了眼睛。

柔和但却无可阻挡的乳白色光芒自他身体内喷薄而出,刹那间仿佛充满了整座遗落之殿。

随即,云洛竟渐渐离地升起,整个人就这样漂浮在虚空,最后,一直升至近三十来米处的高空,虚悬不动。

一身素白如雪的长袍,黑色的长发无风自动,随意飘拂在身后。

此时的云洛,遥遥望去,犹若这整片世界的主宰,降临凡世的唯一神明,闭着眼,俯瞰下方蝼蚁般的众生。

亚瑟仍然微笑着,身上那件幻金的梦幻轻甲发出愈来愈刺目的金光,直到整个人化成了一个金色的光球,不可逼视。

直到最后,亚瑟居然也缓缓升了起来,浮在半空,虽然没有到云洛的高度,但竟也有几米的高度。

西侧的夕阳已近完全坠落,天地间,原本昏暗一片。

但这一刻,石台正中,仿佛另有一颗太阳,冉冉升起。

石台外,观战的众人,神色各异,但无不惊骇莫名。

没有人能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这里的每一个人,无不是大陆最顶尖的武者,心智无比坚定。

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已超出了众人最疯狂的想象。

眼前,仿佛已不是凡人范畴的战斗,而是上古神袛间的对峙。

艾也闭起了眼睛。

仅凭肉眼,已无法准确判断场中的局势,闭上眼后,却能破除迷障,周围的一切清晰无比地反映在自己的意识之中。

在艾的感应中,上方的云洛,似就在那里,但下一刻却似又不在哪里。

以艾的灵锐感识,亦无法锁定,仿佛云洛整个人是处于另一个空间,感觉到的,只是他的虚影而已。

而前方的亚瑟,却正相反,没有丝毫掩饰自己身形的意图,虚悬在那里,似是成为了这空间中唯一的至高存在,吸引着所有的注意。

亚瑟的气势,依旧在缓缓提升,好像没有上限。

但无论他将气势提到多高,对面的云洛仍如渊如海,巍然自持不动。

气势比拼,看来谁都无法占得上风,是以两人均采取谨慎的姿态,不愿在没有把握下轻易出手。

场内的僵局,看似仍将持续下去。

但艾却冥冥中直觉感到,眼前均势,已脆弱如纸,随时可在下一秒打破。

而且两者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生死立决。

这一战,胜负只在瞬息之间。

石台上方,本来便昏沉沉的天空,突然间风云变幻,似有无数的黑云聚集过来,围绕着两人对峙那无形的中心,旋转堆积;无边的阴暗厚重,瞬间遮蔽了天空,其间更似有什么东西随时要压下来,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每个人都透不过气来。

第二百五十四章 胜负

便在此时,云洛睁开了眼。

他并未望向亚瑟,而是抬头,瞥了一眼天上那团巨大的黑色旋涡。

下一刻,九道长虹般的炽白雷光以不可思议的疾速横亘天地,如无中生有般出现在亚瑟上空,织成一个电光的牢笼,随后,爆裂开来。

天地间,这一瞬间,只剩下耀目的白光,令人睁眼如盲。

“神罚?!”

雷光闪过的瞬间,雷坤等人下意识伸手挡在眼前,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半跪在了地上。

虽然那炽白的电光出现的速度几乎令肉眼无法捕捉,但那自上而下,划过天地的浩荡威势却不知如何,清晰地反映在了所有人脑海之中。

“这难道是上天降下的雷罚?普通魔法怎能有这样的威势?”

便是亚瑟那边的圣骑士们,心中也不由冒出了这个念头。

在其余众人为炫目雷光震慑,不得已闭上眼睛的时候,原本就闭着眼的艾的感识,却未受到任何影响。

在意识中,艾分明看到,雷光亮起的刹那,以亚瑟为中心的金色光团中,一道同样炫目的金色剑气蓦然亮起,以浩荡无匹的气势划向半空云洛的方向。

这道金色剑气,在划过云洛的位置之后,却随即在他身后消失。仿佛其威力太大,一下子劈开了虚空的壁垒,以至于无法容身于这个世界,而进入到了另一个空间里去。

众人急忙再睁开眼时,天上的异象早已消失不见。

白光和金芒争辉的情形也已不复存在。

天地间,似乎又恢复了原本该有的景象。刚才那惊人的一幕,犹如梦境般,亦真亦幻。

除了那座石台。

遗落之殿中心,那矮矮的石台,历经了万年风霜侵蚀仍完整无缺的石台,此时已四分五裂,完全碎了开来;仿佛被上古巨人用无比沉重的巨锤砸碎了那样。

石台中心处,更是塌陷出一个丈许深的大坑。

坑中焦裂一片。

碎石瓦砾之中,一个人影以剑驻地,半跪在那里。

原本金黄的头发已是焦黑一片,身上那件银色的披风,和号称最强抗魔铠甲的幻金轻甲,早已变成飞灰,消失不见。

若不是驻在地上的那柄骑士长剑依然散发着丝丝的青白光芒,恐怕没有人能认出,坑底如此狼狈的这个人,便是圣骑士团长,号称大陆第一剑的亚瑟。

亚瑟的脸上仍然挂着笑,但笑容却似僵化了一样的,看上去十分生硬。他半跪着的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仿佛若不是驻地的长剑,他甚至无法凭自己的力气站稳。

雷坤等人的目光急忙往半空中,原本云洛所在的位置看去。

云奚王子的身上,也再没有淡淡的白光溢出。他的双目仍是紧闭着,但脸色却苍白的犹如身上的素衣。

整个人,正如一片失去生机的落叶般缓缓坠落在破碎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世间的两大传奇,只是交手一招,竟已两败俱伤。

周围观战者无不大惊失色,一时顾不得其他,急忙往自己的人身旁聚拢了过去,查探伤情。

“王子殿下,王子殿下?”

雷坤这个铁般的壮汉半跪于地,小心翼翼地扶起云洛的上半身,靠着自己的膝面,压低声音,低低的呼唤着,声音里满是焦急和紧张。

皮亚尔等人围拢在周围,脸上亦全是惶恐不安的神色。

而云洛仍是双眼紧闭,双手搭在腹上,似是陷入了沉睡。

只是他的脸色苍白如雪;另有丝丝的寒气从他的体内散发出来,仿佛整个身体渐渐冻结,化成了一块寒冰。

艾站在外围,轻吁口气,用力将刚才那划破虚空的金色剑气从脑海中排除出去。

现在可不是揣度自己有没有可能从那一剑下逃生的时候。

将注意力集中到云洛的身上。

在意识中,艾只觉得云洛的生命气息愈来愈弱,愈来愈黯淡,最后便犹如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

艾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刚才亚瑟的那一剑,威力显然更在他预料之上,连使用了某种神秘的空间魔法的云洛也无法避开。

轰隆一声震天的巨响,竟是云洛身后那根五六米粗的擎天石柱,突然间中分而断,倒了下来。

石柱重重砸在地上,崩碎瓦解,激起漫天尘雾。

“殿下?殿下?”

雷坤将身体伏在云洛之上,毫不在意碎石激溅在身上,口中仍在锲而不舍地呼唤着,虽然前后总共也没有喊了多久,但他的声音已变得沙哑无比。

“殿下应该没事!”

人群中,一直不发一言的魔法师皮亚尔突然开口说道。

“怎么说?”

“你怎么知道?”

雷坤等人纷纷问道,急切的眼神朝皮亚尔投去。

“殿下应该是使用了某种秘法。这是种早已失传的上古冰系魔法,王子曾跟我说起过,叫‘冰之永生’。”

“只有在受到了危及生命的重伤,一时无法治愈时,才会施展这魔法;用来将伤势冰封,并冻结将要散去的生命之火。然后极缓慢地,一点点吸取天地生机,一步步稳固伤势直至好转。”

“我确定,王子现在便是用了这种秘法,以殿下之能,只要回到云奚,在宫殿内慢慢调养,必然会苏醒过来。”

“真的?”“你确信?”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急切地插话问些什么的时候,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专注。

艾等人扭头望去,那里,同样围成一团的圣骑士们传来一阵欢呼之声。

原来,此时的亚瑟,已经在另一名圣骑士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即便外表依旧是那副狼狈的样子,身体也完全倚靠着别人,但眼中的已恢复了那一贯的摄人神采,正朝云洛的方向看来。

“他居然站起来了?”

“输了?”

“王子殿下居然输了?”

一个浑身冰封,不得不靠魔法维持生机;而另一个则已经能独立站立,这一战的胜者,从这点看来,已毋庸置疑。

目睹这一幕的雷坤等人顿时脸上失色,心上如压了块巨石般呼吸艰辛,思绪也似一下子停滞了下来。

只有艾,站在人群里靠后的角落,冷冷地扫视着亚瑟。

虽然亚瑟表面上看去没什么大碍,但艾却很清楚地知道,他的五脏六腑应已受创不轻,至少十天半月之内,亚瑟已失去了再动手的能力。

然而,那金色一剑的威力和造成的伤害,亚瑟自己应知道的最为清楚。

他应当判断的出,自己已获得了刚才那短暂而惊世的一战的胜利。

但亚瑟的神情中,看不见任何战胜大敌后的欣喜或是兴奋之色,有的只是无比的冷静。

仿佛对胜利早有预料。眼中唯一的那丝急切,仅是想判断他的对手是生是死。

冷静得太过异常了!

突然间,艾的脑海中再次掠过亚瑟战前所说的话,心中似是对亚瑟的部分计划有了些线索。

雷坤抱起云洛渐渐变冷的身躯,低声喝道:“我们先走!”

抬步欲行,却发现右肩一紧,有人伸手抓住了他。

抬头看时,却是艾挡在身前:

“且慢。”

“不行,此地不能久留。”

雷坤一挣,却发现肩上如被钢箍锁住,半点也难以挪动。

“你如想云洛活着回云奚宫殿,就听我的。”

艾冷冷说道,双目如剑,凝聚起精神领域的全部力量,深深地看入雷坤的眼中。

神光一瞬而逝,但已足以震慑住这位云奚除云洛外的第一高手。

转过身来,看着那壁厢的圣骑士们,艾开口,说了句话。

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地耳中:

“亚瑟阁下,如刚才你所说,你与云洛殿下一战之后,我可以随时向你挑战。我现在便应约向你挑战,还望阁下不要食言避战。”

第二百五十五章 连场大战

此话一出,包括两个银辉圣骑士长在内的圣骑士们,满含杀气的眼光如刀剑般地,全部刺向艾,并举步,将亚瑟挡在身后,更朝艾的方向逼近了几步。

艾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声音没有半点变化:

“怎么,想群殴吗?堂堂圣骑士团,只有向魔法师挑战的勇气,而不敢面对一个真正的剑手吗?”

“本不想现在便取你的小命;但你自己急着寻死,也怨不得我了。你想挑战圣骑士团吗,我接了。”

一个有些懒散却刺耳的声音响起,那个白发天狼排众而出,看似仍很随意地站在艾的身前,两眼中却血光闪动,如欲择人而噬。

天狼出声的时候,亚瑟眉头一皱,似要说些什么,但神情又稍一犹豫,天狼已走了出去。

云洛那里,有人低声问道:

“雷大哥,我们怎么办?”

或许是因为云洛的意外落败,让这个强悍的鄂尔克斯人失去了主见;或许为艾刚才那一眼所震慑,雷坤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艾黑色的身影,愣了一小会儿,这才说道:

“我们守好王子殿下!”

遗落之殿中,破碎了的石台上,形势又起了变化。

云洛和亚瑟的传奇一战之后,任谁也没有想到,马上接着的,又会是几乎同一层次的巅峰对决。

只不过,这一次,是顶级剑士之间的对决。

一个号称‘无冕之传奇’,圣骑士团副团长,大陆上凶名最盛的嗜血狂魔,天狼。

另一个则是杀死过两名最负盛名的银辉圣骑士长的,如流星般窜起的冒险剑手。

不过,怎么看,都是艾落在绝对的下风。

但偏偏提出这挑战的,正是处于下风的艾。

天狼仍旧很随意地站在一块破碎的巨石上,并没有看着身前的艾,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放在胸前。

“锵”然轻鸣声中,他腰中的骑士长剑如受召唤,自行跃出鞘来,落到了那张白皙纤长的手中。

那是柄深红色,仿佛流淌着无数血光的长剑。

天狼的手臂微微一抖,七道血色星光呈北斗形,从剑尖射出,直刺天空。

长剑甫一出鞘,以天狼为中心,整片地方,似乎瞬间化成了暗红色的血海地狱,无数的冤魂厉鬼在嘶叫着!

场外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更往外退开几步,才能勉强压制住心灵深处传来的惊悚和战栗。

而那个站在血海之中的白发男子,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长剑,冷冷地说道:

“血魔剑啊血魔剑,自几年前,在北极寒原屠尽鬼族余孽后,原以为,下一次必定会用传奇的血来祭奠你的。。。”

“没想到,还是不得不为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出手一次。真是委屈你了。”

艾挺立在血海地狱的前方,整个人笼罩在黑色的批风下,看不清此时的脸色。

他的身周,已化成了深浓至可以吞没一切的黑暗,只在中心处,流出些许空白,勾勒出一个虚幻的身影。

翻腾的血光杀气在这片浓黑之前,怎么也不能越雷池半步。

如果说天狼带来的,是噩梦般血海地狱;那艾所站立的地方,便是无底的黑暗深渊。

出人意料的,圣域之威能外放的比拼上,艾并未落在下风。

听着对手不屑的话语,艾并未开口,只是应以一个轻蔑的手势,伸出手,勾了勾手指。

天狼抬头,仰天狂笑。

他毫不犹豫,整个人随后化成了团血色的暴风,朝前方的黑暗席卷而去。

艾弓身,反手拔出背后的长剑。整个人划出一道纯黑的流光,直刺入血色暴风中去。

出人意料的,他拔出的并不是无名,而是破甲。

黑色的流光直没入血色中,仿佛被吞没了一样。

随即,一种类似空间撕裂的尖锐异响毫不留情地刺入了每个人的耳鼓,让人恨不得立即堵住耳朵。

双剑交击。

下一刻,艾如炮弹般弹起,往后飞退。

身后,一道血色长虹如附骨之疽般紧紧跟上。

眼看就要击中前方的黑色身影时,那团黑色却似化成了没有形体的黑烟,无论血虹如何飞舞矫捷,血虹中吞吐的七道寒光似是织成了一张大网,都无法将黑影立即网住,斩杀。

尖锐刺耳的剑气爆鸣声连成一片,艾心中无惊无喜。

这种程度的对决,肉眼已经完全无法捕捉对手瞬间即逝的剑锋,全凭意识反映对手的杀意,做出本能的反应。

他知道天狼本就未将自己放在心上,他也顺势撩拨起对手的怒气。轻敌兼盛怒之下,天狼果然如预料般的一开始便毫不留力的猛攻,狂攻不下时,必有破绽;那时候,就是自己反击的机会了。

这是艾最擅长的方式;也是今日之战,艾唯一的机会。

但交手之后,艾却发现,他低估了天狼的攻击,而又远远高估了自己稳守的能力。

除了第一剑外,之后艾便完全陷于被动,被压制到了劣无可劣的下风。

他已将身法发挥至艾自己也未曾料想过的极致境界,但形势却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愈来愈恶劣。

虽然眯着眼,但艾可以清晰的感到,身后那柄令人心灵深处战栗的死亡之剑,已完全将自己锁定,仿佛下一刻,便会刺入自己的脑中,刺入自己的灵魂,将自己就此毁灭。

恍惚中,艾甚至生出了种这是自己的宿命的错觉。

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无法躲开。这仿佛是天生注定的命运。

艾的心中仍沉静如水。

作为习惯了出生入死的冒险剑手,死亡本身不会让他有半点的畏惧。

但他决不会坐视死神的降临。

从雷坤等人的眼中看来,长虹般深红的血光已完全笼罩了整片石台,黑影似已被彻底吞没。

即使隔得很远,那刺骨的凛冽杀气依然让身经百战的钢铁战士两腿不自主地颤抖,几乎无法站立。

天狼脸上挂着丝冷笑。

艾的身手,比他预料中的高明不少;甚至艾的身法,是平生所仅见。

因为他手中血魔剑的特性,能震慑敌胆;所以他以前的敌人,几乎都是一接战,就被他轻易斩杀。

但这个家伙,居然凭着如此可怕的身法,连连避开了他好几剑。

可这些都丝毫不曾放在天狼的心上。

到现在为止,天狼只攻不守,一共出了六剑,每一剑,都持续压缩着对手的活动空间。

对手败势已成,而下一剑,对手已躲无可躲。

他已经可以看见自己的第七剑,穿透这个狂妄无知的家伙的黑头发脑袋,将其钉在石柱上的场景。

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即便是对手全力躲向那粗大无比的石柱后,也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而已。

天狼自七岁起持剑杀人,除了在亚瑟手上吃过次亏外,他自己也不记得他的剑下,杀死过多少高手。

下一刻,这数字将再加上一。

这世上,没有人能在这种劣势下,从他的剑下逃生,即使是神也不行。

但天狼的心里并没有太多兴奋之意。

手中深红色的长剑刺出夺命的第七剑时,天狼甚至有些走神。

他的心思,已放在了这一战之后:

“云洛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死的结局了,这空出来的传奇名额,总算落在我头上了吗?”

“不是靠自己的剑夺来的传奇名头,怎么都让人提不起太大的劲啊?”

一道血红的剑光紧随着艾黑色的身影,眼看就要追上的时候,艾隐入破碎的石台边缘处,一根巨大的石柱之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但就是同一时刻,一股冰寒入骨髓的幽蓝光芒毫无先兆地笼罩了全场。

一瞬即逝,仿若幻觉。

但那一刻,每个人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肉体和灵魂,都完全被那无比的深寒吞没,如同陷入了无底的深洋。

亚瑟脸色顿时变了。

便是在和云洛的生死对决中,亚瑟的脸上仍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但这笑意,此时已消失不见。

那一刻,他可以感到自己灵魂中的那丝震颤。

那是自亚瑟接受了雷神圣剑的传承后,从未有过的感觉。

“那是什么?”

巨大石柱后面,众人视线不及的地方,天狼已将将追及飞退的艾。

疾刺的血红剑锋,离艾的后颈已不足一寸。

下一刻,幽兰的寒光迸发。

时间和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往无前的锐利剑尖,也似是瞬间停滞不动。

这奇异的感觉,是如此的短暂,一瞬即逝,以至于天狼认为,这只不过是自己走神时的错觉。

但天狼下一刻再凝聚精神时,蓦然发现,他的剑锋下已失去了目标,艾整个人,已生生往右侧移了一尺,疾刺的剑尖贴着艾的左耳掠过,带起一道淡淡的血痕。

空中的两人擦身而过。

第二百五十六章 撤离

天狼尚未从适才的异样中反应过来,眼角的余光却扫到艾原本空着的左手,不知如何,已拔出了肩上另一柄长剑,带出一抹幽蓝的剑芒。

整个拔剑的动作,以艾现在的姿势,应该是十分别扭;即便勉强拔出来了,这一剑,要逆着他身体的冲势,反过来刺向天狼,也近似根本无法发力。

但艾就这么拔出了剑,刺了过来。

整个动作,却看上去十分轻松,更十分自然。

这动作的速度,似是迅速地无法看清,但又似轻柔而缓慢地完全映在脑海之中。

“幻之剑技!”

虽然是初见,天狼心中却自然而然地泛起了这四个字。

“糟糕!剑势用老,无法调整了!”

与艾错身而过的时候,天狼骇然发现自己已铸成大错。

一道似有还无的冰寒滑过天狼的颈项,他可以感觉到自己整个脖子的每一寸肌肤,都激起了寒栗。

人影乍合即分。

场外诸人只看见两个人鬼魅般掠入石柱之后,瞬间后,一道血红的身影自石柱另一侧迅疾无伦地闪现,似是收不住势子般地,掠出十来米后才站定。

是天狼!

“只有天狼一人出来?”

“胜负已分?”“艾被杀了?”

雷坤等人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处。

但天狼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原本一头白发此时根根直竖,像是充满了血那样散发出妖异的红光,脸上的肌肉也有些扭曲,仿佛努力要说些什么,却被堵住了似地。

眼光锐利的人可以看见,天狼喉结的地方,像是凝结了层薄薄的寒霜。

“吥”地一声闷响,一股比血魔剑更深浓数倍的血泉终于突破了那层寒霜的封堵,直直冲上几米远的高空,如烟花般绽放。

而那个仿若血狱恶魔般的瘦削男子,此时却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地,缓缓软倒在地上,那周身的血光和杀气,似都随着血泉喷涌流走,消散在空中。

场中一片死寂。

即便今天已经历过太多的刺激,已经有些麻木,但此时,众人依然无法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

这个刚才还如魔神般的男子,圣骑士团有史以来最令人惊惧的杀人魔王,早已号称有传奇实力的天狼,就这么突兀地死在眼前了吗?

脚步声传来。

艾从石柱后缓缓走出。

依然是浑身笼罩在黑暗之中,只露出淡淡的轮廓和黑色映衬下,有些发白的脸色。

但即使是胆大如雷坤,在那团黑影现身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在此时的众人眼中,那团黑影里走出的,仿佛就是死神的化身。

艾走到天狼的尸身旁,捡起那柄仍然闪动血光的血魔剑,看了看,还剑入鞘,随后,连剑带鞘,背到自己背后。

挺起身,望向圣骑士一行。

“锵,锵,”连响,除亚瑟外,所有的圣骑士都拔剑出鞘,十来柄大陆罕见的神兵利器指着艾,但与刚才不同的是,没有人往艾的方向踏上半步。

艾毫不在意指着自己的那些长剑,他的眼神逐一看过每位圣骑士,在两位圣骑士长身上稍停顿了一下,随后,越过众人,投向那个虽然狼狈,但依然犹如坠落凡间的神祇般的男子。

此时的亚瑟,虽然依旧靠着别人的搀扶,但他的眼神,已恢复了丝丝的神采。

亚瑟迎上了艾直视的眼神。

但无论是那对闪着淡淡金芒的眼眸,还是深邃如无边黑暗的双眼,都看不出有半点波动。

片刻后,艾收回眼神,转身走到雷坤身侧,并未停步,接着当先往遗落之殿外走去。

“我们走。”

亚瑟只是冷冷地看着,直到艾一行人完全消失在视野内。

他的眼光这才收了回来,掠过躺在地上的天狼时,极快地显露出一丝伤感之色。

但这伤感的神色很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嘴角上那丝淡淡的冷笑。

“摩颉,”转头吩咐身侧的那位银辉圣骑士长。

“你来带队,一切按计划行事。”

当艾和雷坤一行人走出遗落之殿的时候,天地间已完全被黑暗吞没。

守在外面的谢克和奥菲扑了上来,看见雷坤背上的云洛,不由得都大惊失色。

“王子殿下,您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谢克几步冲到雷坤身旁,急急问道。

奥菲也迎了上来,却在米许处停下了脚步,并未开口。

“殿下重伤,不能被干扰。细节回去再说,现在我们该如何行事?”

魔法师皮亚尔用身体隔开了谢克,随即开口问道。

他这话看似是问雷坤,但目光却看向了艾。

雷坤闻言后,愣了愣,也不自觉地朝艾看了过来。

一战力毙天狼后,艾已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群人的首领。

谢克也察觉到了这种情况,望向艾的眼光不免有些异样。

艾环顾众人,视线最后落在奥菲身上。

这个有精灵族血统的魔剑士虽尚未从云洛受伤一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但眼神却很冷静,自现身后,也只是保持着沉默,不发一言。

微点了点头,艾冷然说道:

“奥菲是吗,你和你手下的人,带上所有的青麟骢,尽速按原路返回云奚。不得停留。”

魔剑士看了看原本该在此时发号施令的雷坤,见这个铁般的汉子不像有任何异议的样子,便明白了过来。

不过,奥菲依旧没开口,只是也点了点头,转身,率领自己的手下,上马离开。

艾看着所有的马匹冲入前方的黑暗之中,这才继续道:

“剩下的人,跟我往北走,绕行。雷坤,守好了云洛殿下。皮亚尔,你断后,用魔法抹去我们沿途留下的痕迹。”

说毕,当先疾步往北面走去。

身后,雷坤等人随即跟上。不片刻,一行人也消失在深浓的黑暗之中。

领头的艾的脚步看上去不是很急,不疾不徐的样子,但每一步都犹如瞬移般踏出七八米之遥。

整个人,笼罩在黑色的披风之下,便有如在黑夜中游移的魅影般,稍不留神就会失去了他的踪迹。

雷坤双手前举,将云洛横托胸前,眼睛紧盯着前面飘忽难辨的黑影,脚下大步急奔。

云洛依然紧闭着眼,浑身上下已然附上了一层薄薄的蓝色寒霜。

虽然雷坤奔行急速,但双手却极为稳定,托于手中的云洛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震动,显是犹有余力。身后的其他众人则看上去有些跟得有点的样子。

倒是队伍最后的魔法师皮亚尔,轻松地骑在封印于魔法戒指中的风元素精灵上,不时挥动手上的法杖卷起一阵风沙,掩去众人经过的痕迹。

艾穿行于荒原乱石之中,忽而向北,忽而向西,不断改变行进方向,有时甚至绕个大圈,又回到刚才走过的原路上;更不时突然停下,侧耳倾听什么。

直至两个小时之后,疾行了约百余里,身后紧跟着的雷坤也大口喘着粗气的时候,艾才在一座小丘的阴影地下停下了脚步。

“在这里稍息片刻。半个小时之后,继续出发。”

雷坤等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各自散开,很快便选择隐秘却又能够互相呼应的藏身处坐下,抓紧时间休息,调整呼吸,恢复体力。

待所有人的身形都隐没在小丘阴影下之后,艾独自走上小丘丘顶,遥目四顾。

天上没有星光,只有一轮黯淡无比的残月。

乱石遍布的四野之处,以艾的眼力,也只能看得影影幢幢的黑影,彷如无数妖魔鬼怪蹲踞在暗夜中,等待时机,择人而噬。

艾深吸口气,将心中的那丝不安压下。

他已经出尽全力,甩开可能的追踪;以他的实力,应该没什么人还能追摄上来。

但凭着冥冥中的直觉,他可以感到,此时仍未摆脱追兵。

万籁俱寂中,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潜出小丘外,躲到几块高大的乱石底下后,又似仍不放心,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又静默了一阵,直至确信周围没有异常后,这才从怀内取出一个小巧的竹筒,拔下竹筒头上的塞子。

一只纤小如拇指般小鸟从竹筒内窜了出来,黑色的双翅一振,眨眼间便没入了黑暗之中。

黑影又呆了片刻,这才朝小丘底下潜了回去。

甫离开乱石,黑影突然僵立。

去路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此人站在那里,似已完全融入黑暗之中,不细看,还以为只是一块石头而已。

正是应该站在丘顶的艾。

黑影微不可觉的颤抖了一下,未等艾发问,便急急的开口说道:

“刚才这里好像有动静,所以我过来查探。”

听声音,是谢克。

艾冷冷地审视着谢克,像是要从这张故作镇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片刻后,举起手中的长剑:

“你说的动静,是这只通风报信的黑蜂莺吗?”

第二百五十七章 追杀

艾手中,黑森森的剑尖上,赫然刺穿着一只黑色的小鸟。

看形状,正是谢克刚才偷偷放出去的那只。

谢克猛退一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动了动,像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艾缓缓地说道:

“不必惊讶我怎么发现你的。我本已经预料到亚瑟会安排下内鬼,所以早有准备。”

“不过,原本我认为那个魔剑士奥菲的可能最大,要么就是皮亚尔,倒没怎么怀疑你。”

谢克深吸口气,右手握上了剑柄,此时的脸色反而沉静下来: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一句话还没有完全说完的时候,双脚却用力蹬地,顿时整个人腾空而起,往后疾窜。

艾却只是冷冷看着,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谢克身在半空,眼睛却紧盯着艾,见艾似未有追击之意,心下不由得微喜。

后跃出十余米,双脚甫一落地,便急转身,正欲加速,窜入前方黑暗中,却突地刹止。

前方乱石堆里,此时走出五六个人影,看似毫无章法,但却将谢克的去路完全封死。

来人却是原本应该仍在小丘下休息的雷坤等人。

此时,每个人的眼神都如利剑般刺在谢克身上。

谢克眼珠一转:

“雷坤,是你?你,你来的正好,那个叫什么艾的外乡人,约我到这里密谈,说什么我们里面有内鬼!胡言乱语,挑拨我们的关系,只怕包藏祸心!”

雷坤的眼中射出炽烈的怒火,盯着谢克。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的话,相信谢克已经化成了飞灰:

“你这个无耻的叛徒,还敢颠倒黑白!我都看错。。。”

话犹未完,对面的谢克却突然拔剑出鞘,整个人划出一道虚影,欺近了雷坤身侧,剑锋所指,竟是雷坤怀中抱着的云洛!

谢克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陷入被包围的危局后,并未失去冷静,而是瞬间把握到了脱身的唯一机会。

那机会就是,躺在雷坤手中的云洛。

只要他剑指冰眠中的云洛,雷坤必不敢冒险,便不得不避让,他便可借机脱身。

果然,正如他所料,看似暴怒的雷坤发出一声压抑着的怒吼,人却没有迎上来,而是疾往后退,避开谢克的剑势!

谢克心下大喜,侧身,往因雷坤后退而现出的包围圈漏洞那里全力猛冲。

只要能冲出包围,他不信雷坤等人会死追不舍;因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圣骑士团已经跟上来了,必然会在他放出的消息指引下,马上追杀而至的。

就在谢克即将脱出雷坤等人的包围圈的时刻,他只觉得背后微微一凉,好像衣服破了个口子,寒夜凉风吹过般的感觉。

但谢克并未放在心上,而是身体继续弓下,随后猛地弹起,如游鱼般跃向空中。

但就那一瞬间,背后的那股凉意,毫无阻挡地,直直刺入了他的心脏深处,随后传遍了全身。

他就如一颗被刺破的气球,全身的力气突然间离他而去,不翼而飞。

随之,谢克整个人如破布般地自半空坠落。

谢克茫然中低头一看,自己的胸前,不知何时刺出了一截黑色的剑尖!

“这是怎么回事?”

谢克一时间无法相信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艾并未马上拔出破甲,而是俯下身,冷冷看着脚下仍在挣扎,却怎么也无法爬起身来的谢克,用低至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除了你,还有谁?”

谢克的眼神从迷茫,逐渐变成清醒,旋又转为疯狂:

“还有谁?咳咳,还有谁?你知道又怎样?今天,你们都会死在这里的,咳咳,杀了我也逃不掉的,知道还有谁又能。。。又能怎样?”

鲜血不断从口鼻中喷涌而出,让他的话语断断续续的,到最后,更是几乎无法分辨。

艾低叹口气,拔出破甲,侧身避开喷涌的血泉。

看着谢克就这么抽搐了两下,随即僵硬不动。

艾挺起身,扫过围拢上来的雷坤等人,低声道:

“招呼剩余还在警戒的人,我们立即出发。”

起风了。

狂风呼啸着掠过空旷寂寥的荒原,卷起漫天尘沙碎石,打在地面上噗噗作响。

天地间黑朦朦的,几乎睁眼欲盲。

艾逐渐提起速度,愈奔愈快,直到身后众人用尽全力才能跟上的地步。

这样的天气,倒是对摆脱追踪最是有利;都不需要皮亚尔不时发个魔法,抹去身后留下的痕迹了。

艾心下暗暗思量着,扭头,瞥了眼右后侧的皮亚尔。

身后的所有人,包括雷坤,此时都看上去跟得有些勉强;但皮亚尔这个魔法师却依旧轻松得很,骑在呼啸着的风元素精灵上,紧紧跟在艾身后。间隔一段时间,口中微吟几句,法杖轻挥,朝风元素注入一道精纯的魔力。

看他的脸色,仍有余力的样子。

艾微微诧异,旋又释然:

云奚可不比大陆,或许剑士的水平稍有不如,但魔法可是传承自波旁王朝,只在大陆之上而不在其下。皮亚尔更是云洛亲点来此之人,看样子,至少也是大魔法师的级别。

风愈刮愈烈,艾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风沙并不能阻隔他的灵识,艾隐隐感到,身后有两股沉郁压抑的杀气,透过漫天飞卷的风沙,缓缓逼近。

无论他如何变幻方向,这两股杀气依旧远远地吊在身后。

“两队圣骑士吗?”

艾眼睛微微眯了眯,心下划过谢克临死前所说的话:

“今天你们都会死在这里的,杀了我,也逃不掉。”

除了谢克之外,圣骑士团难道还设下了其他的追踪手段?

艾仰头,望了望天,天上只是黑蒙蒙的一片,以艾的眼力,也无法穿透尘雾。

唯一的可能,只有来自天上?

尘雾之上,是否另有一双神秘的眼睛,能穿透暗雾,紧紧盯着下方亡命狂奔的那群人?

艾深吸口了气。

既然已经盯了上来,要再摆脱,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艾能够感觉到身后的杀气,圣骑士里不乏追踪的好手,想来也能反过来,感应到自己一行人逃亡的身影。

论摆脱追踪,若只是艾一人,艾自信即便是整个圣骑士团,也休想在这片黑夜的荒原中捉住自己。

但这次,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群人,还有失去意识,不能受到任何伤害的云洛。

艾又有几分把握,能够带领这些人,逃出生天?

想了想,沉声问道:

“谁熟悉这一带的地形?记得来时,附近好像有片枯死的黑森林?”

紧跟在身后的雷坤大口喘着气,提声应道:

“应该在左前方,大概四五里地左右吧。”

“好。”艾应声变换方向,朝左前方疾奔而去。

四五里地的距离,片刻即至。

这是片冷槐林,不知从何时起,便已枯死在戈壁之上。

原本茂密无边的密林,现在只剩下一株株干枯皲裂的主干,以及主干上,如无数鬼爪般狰狞伸向天空的枝桠。

在阴冷的黑夜,枯林里扑鼻而来的是干涸死寂的气息。

只不过,此时此地,这片死寂的林子里,狂风吹卷过枯枝的缝隙和尘沙击打在木头上,发出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声响,加上周围隐隐幢幢如鬼影般的树干,让每个人的感觉,被压抑到了最底的地步。

艾明显感觉到,甫进枯林,身后两股杀气明显逼得更近了些,像是担心在这种特殊的地形里失去他们的踪迹。

艾的速度变了,忽快忽慢,行进的方向也不停改变,时而直线,时而弧线。

通过这样的方式,他暗暗计算着,身后两股追兵能够感觉到自己一行人行踪的最大距离,以及追兵相互之间呼应的距离。

艾嘴角忽然噙着一丝冷笑。

在他的计算中,身后的那两股追兵,明显没有用足全部的速度追击,而只是保持着一段距离,不徐不疾地吊在身后;而且似是互相配合着,把在前方逃窜的人往某个方向逼去。

那只能是一个原因。

前方某个地方,还有着伏兵!

第二百五十八章 伏击

艾的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这样一副画面:

在前逃亡的自己,和身后紧追的追兵,以这样的速度,在何时何地,会遇上迎头而来的伏兵。

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三股追兵,将形成最大的合力,做成一个死局,将自己等人围杀。

亚瑟还真是大手笔,竟然派出了整整三队圣骑士!

难怪先前其如此自信,自信云洛必死!

艾也判断出,圣骑士间,果然是有着特别的联系手段;在艾等人先前仍在变幻方向,打算甩脱追兵的时候,一队圣骑士,已然直插前方。

即便艾发现了内鬼谢克,后方缀上来的两队人,仍将艾逃亡的方向,通过特别手段,通知了插到前方的那对圣骑士。

但这种联系方式,应该不能在枯林中使用;后方的两队人,只能在更小的范围内,靠着本能的感识,互相呼应。

两队圣骑士追兵,对艾等人而言,已是极大的危局,而三队,则是死局。

但艾并未打算避开前方的埋伏。

他到这片枯林,是为了借助这里的地势,彻底甩开追踪。

否则,即使能闪避开三队圣骑士的围猎伏杀,逃出枯林,早晚都会因为疲于奔命,体力耗尽,被身后追兵追上,无法逃脱。

艾的打算,是趁敌人分散,择弱而噬,彻底打破这牢笼!

他从来就不是只知道逃跑的人。

“前方有伏兵,准备杀人。”

艾沉声朝身后的诸人喝道。

他奔行的脚步随之慢了下来,以让身后跟着的众人能抓紧时间,调匀呼吸,恢复体力。

在他的感觉中,后面的两股追兵果然如预料中的也慢了下来。

对方自是不急着追上来,而是悠然跟在后面,封锁住艾等人的后路,等到前方伏兵突然发动的时候,这才发出致命的一击。

近了。

还有不到三百米。

前方的伏兵,藏身于一丛枯萎的灌木丛中,气息完全收敛,似与黑夜融为一体。

如果是通常情况,分心于身后的追兵,确实极难发现其踪迹。但艾既然早有预计,那压抑着的丝丝冰寒杀气,自然瞒不过艾敏锐的感觉。

艾微微冷笑,脚下不停,破甲已悄无声息地握到了右手之中。

距离灌木丛还不到五十米的地方,艾突然变向,朝右拐去。

眼见要从灌木丛右侧擦过,突地,又折了回来,迎头冲向了刚从灌木中窜出来,因为艾等人的突然转向,而显得有些队形散乱的那队埋伏着的圣骑士。

一共十三个人。

天很黑,杂乱横斜的枯枝更是遮挡住了所剩无几的昏暗月光,但以艾的锐目,仍然可以分辨出,迎面而来领头的那两个男子,身上发出淡淡的银光。

艾的心沉了下去。

竟然是两名银辉圣骑士长!

艾已猜测出,这里埋伏的是一整队圣骑士,但却没有料到,亚瑟为了追杀云洛,竟然在一队圣骑士中安排了两名圣骑士长。

由此可见,其对杀死云洛一事势在必得之心了。

如果是一名圣骑士长,艾有信心在一两招内,或许付出一定的代价,击伤甚至击杀此人,率领雷坤等人突出重围。

但两名圣骑士长,情势就完全不同了。

艾脱身,甚至是自保都成了问题。

这绝不是壹加壹这么简单。

只要艾被拖住片刻,莫说身后两队正加速逼近的追兵,只要是这里的十三名圣骑士合围,雷坤等人只怕尽数要毙命于斯。

就实力而言,这里只有雷坤,皮亚尔等寥寥几人能和圣骑士有一战之力。

但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艾也只有用自己的剑劈出一条生路来。

见到艾猛扑上来,领头的两个圣骑士长口中清啸,示意圣骑士们两翼散开,将冲上来的一伙人团团围住;同时,正面面对艾的那个圣骑士长手中的长剑收回做守势,蓄力待发,身侧另一人的长剑则化成一道掠过天际的流星,直直迎上了艾。

一攻一守,配合得极为默契。

艾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前冲的势子突然不可思议地再次猛地加速。

刹那间,深浓如黑夜般的破甲剑尖似是绽放出妖异夺目的亮光。下一刻,尖锐至刺破在场所有人耳鼓的破风激鸣声随着艾掠过虚空的身影响起。

势不可挡的黑色剑光更,在激鸣声之前,刺向了攻上来的那名圣骑士长。

如流星般的剑势微不可查地滞了滞。

剑势的主人并没有料到艾一上来便采取了如此一往无回,甚至说的上惨烈的攻势,似是要一招之内便拼出个你死我活,便是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不过身为圣骑士长,自然是绝顶高手;那人只用了十分之一刹那的时间便醒悟过来:以艾的剑势,已容不得他有半点退缩,改采守势,只会让自己加速败亡;只有以攻对攻,同时寄望自己身边的同伴能急速来援。

另一名圣骑士长脸色剧变,以他的眼力,只一眼,便知道自己的同伴只怕无法独自接下艾决死的一剑。

收回护身的长剑突然间改变方向,不见半点作势,也没有丝毫勉强,细长的骑士剑已高举空中,随即如电芒般疾劈向那道黑色流光。

他确信只要对方稍有顾忌到自己的疾劈,同伴眼下的危局便会迎刃而解,而下一刻,自己两人决不会再给对方同样的机会。

“截住他!”

艾沉声朝身后紧跟着的一个人影喝道。

他来不及看清此人是谁,只隐约知道,此人应该是雷坤的同族人,另一名鄂尔克斯族的宫殿护卫武士。

皮亚尔,雷坤等人都紧紧跟着艾的身后,雷坤因为要保护好怀中沉眠的云洛,稍稍落在十来米之后;而此人能跟得最紧,应该实力不俗。

眼下的形式,艾已无法有丝毫分心在另一名圣骑士长身上,他只有全力猛攻,才有可能在一招内重创拦截在前的那名圣骑士长,在诸多圣骑士围拢上来之前,击破重围,带领众人逃出升天。

当然,这要基于身后那人,能同样在一招之内,截下另一位圣骑士长。

生或死,均系于这一招之内。

高手对决,胜败之关键,通常仅取决于微小的细节。

只是那十分之一秒的犹豫,便决定了那名圣骑士长的命运。

那道流星般的剑光微微凝滞,旋又重现辉煌,剑尖处,一颗灿烂的十字星方欲显现,便被迎面扑来,深浓至仿佛闪烁着光芒的黑色剑气吞没。

同时被吞没的,还有流星般剑光的主人。

恍如鬼魅般的艾随着剑气掠过,倏地站定,扭头回望。他的目光并未看向错身而过的圣骑士长,而是投向了身侧另一个战团。

几乎同一时间,身后那另一个战团也分出了生死。

颚尔克斯勇士手中巨大青铜战斧抡圆,化身成一团青色的旋风,毫不犹豫地迎上了另一名圣骑士长。

“滚开!”

怒叱声传来的同时,仿佛横跨天际疾劈而来的剑芒似又加快了三分,与青色的旋风在空中撞到了一起。

金铁爆鸣声响起。

出人意料地,看似巨大无比,气势汹汹的青色旋风甫迎上那道纤细的白色剑芒,却如瓷瓶般爆裂,无数青色碎片四散激飞。

持斧武士整个人也被一下往后震飞。

而炽烈的白色剑芒如未受半点阻碍般继续疾劈。

“啊”地一声狂吼,狰狞的血色浮上了鄂尔克斯人的眼珠,随着骨节爆裂声响起,居然硬生生刹止了后退之势,双手箕张,往前合身扑出。

他竟想以血肉之躯硬当住剑芒。

剑芒毫无迟疑地没入鄂尔克斯人的身躯,随之,血光四溅,那魁伟的身躯也如瓷瓶般爆裂开来。

唯一不同的是,破体而出的剑芒也随之黯淡了几分。

艾转过身来,一瞥眼间,他已经记起这个鄂尔克斯人的名字。

他是烈摩。

不是雷坤的同族人,但也是出身于颚尔克斯大族之一;是云奚宫殿护卫中有数的高手,据说是最有希望晋级圣域的人。

艾眼中厉芒一闪而过,脸色却没有半点波动,破甲带起的黑色剑光没有半点迟滞,迎上了余势未衰的白色剑芒。

圣骑士长的眼光也没有在被其斩杀的鄂尔克斯人身上停留,而是直接投向了艾的方向;正好看见,他的同伴与艾错身而过,那颗头颅毫无异兆地滚落下来,鲜血喷溅如柱。

血光中,艾犹如漆黑的鬼魅般欺近身来,这次却悄无声息。

圣骑士长收剑,疾退。

他说服自己退却的理由是:那一剑虽斩杀了阻路的颚尔克斯人后,自己的气势杀意却已由盛转衰,在此情况下再和强敌硬撼,非智者所为。

然内心深处,让其不敢直面艾的真正理由,是艾一剑斩杀实力不在其下的同僚的那一幕,让他心志被夺,失去了再战的勇气。

第二百五十九章 死士

艾趁着圣骑士长后退,作势前扑,手中的破甲轻颤,再次发出激鸣,似要重演刚才势不可挡的一剑。

那名圣骑士长加速疾退,直至极速;撞入身后赶来的两名圣骑士之中。

但艾这次,却只是虚张声势而已,身形倏地煞止,如钉子般定在当地,仿佛从未移动过身体。

口中沉声喝道:

“快走!”

两名圣骑士长,甫照面,一死一退,包围圈最强大的一环,顿时被击破撕裂,露出个巨大的口子。

艾身后,雷坤,皮亚尔等人趁机鱼贯冲出,往前方密林黑暗出疾窜而去。

只余下最后断后的那个颚尔克斯武士,被右侧当先赶上的那名圣骑士截住,交手仅两招,左臂中剑,半截手臂被生生斩断,眼见无法逃出升天。

艾低啸声中,甫站定,便已反身扑去。

人在半空中诡异地一个闪动,避开受伤断后的那个云奚武士,突然间疾旋起来。

随后,一朵由剑气构成的黑色剑莲在空中傲然绽放,迎上了紧追不舍的圣骑士。

激啸的剑气声中,大蓬的血雨飞溅,染红了半边的天空。

剑莲敛去,艾缓缓飘落地面。目光冷冷扫过左右。

那边,那个圣骑士长仍未完全停下退势;而右侧,随后赶上来的几名圣骑士也为漫空飞溅的血雨和惨烈的气势所慑,停下了脚步,一时失去了逼近的勇气。

艾轻轻冷哼一声,收剑,追着雷坤等人而去。

直到身形完全隐没在密林的黑暗之中,艾终于忍不住低低痛哼出声;脸上也瞬间失去血色,变得惨白,脚下更是一软,几乎跌倒。

刚才他一剑斩杀阻路的圣骑士长,看似势不可挡,轻松无比;其实,也不可避免地为对手临死反扑的剑气所伤。

剑伤还在其次,刚才那全力的两剑,完全是以力搏力,硬碰硬的打法,和平时艾最擅长的战法截然不同。

虽是短短瞬间,艾已经爆发出了自己的所有潜力,毫无保留,没有留出丝毫喘息的机会。

此时他竟感到一阵脱力,一时难以为继的样子。

深吸了几口气,稍稍放缓脚步,将身体中虚弱的感觉压了下去。艾紧追着雷坤等人的方向,消失在黑夜的枯林之中。

“或许刚才只要有一人敢继续扑上来,我就没法脱身了吧?”

这个念头从艾脑中一闪而过。

整个交手过程,说来话长,但实际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逃亡者一方,一死,一伤;而实力大大占优的伏击者一方,两人战死,其中还包括了一名银辉圣骑士长。

左右翼围拢上来的圣骑士们,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敌手如挣脱渔网的鱼儿般,消失在黑暗中。

眼前这样的结局,绝对出乎他们的意料,以至于忘了继续追击,只是将目光投向剩下的唯一那名圣骑士长。

那人此时已退到四十米开外的地方,这才站定。

看见自己属下们投来的异样眼光,不由得脸上阵红阵白。

但此人毕竟是久经历练的高手,瞬间便调整了心情,大声怒喝道:

“呆在那里作甚么,还不快追上去!”

但说到末了,话锋又一转,露出稍稍怯意:

“但也没有必要迫得太近了,只要不跟丢了就行。你,你,留在这里,招呼后面两队的人加速赶上来,合兵一处。现在已没有必要分兵堵截了。”

艾追上雷坤一行人的时候,脸色已恢复如初,看不出半点的异常。

迅速赶到队伍前方,低声喝道:

“少歇。”

队伍停了下来,包括魔法师皮亚尔在内,所有人都难以忍藏的大口喘息着,借着片刻的歇息机会,来平复急促的呼吸,和即将用尽的体力,以及巨大的心理压力带来的紧张。

“怎,怎样?”雷坤问道。

艾侧耳听了一秒:

“现在所有的追兵都在我们身后。接下来,就是比拼速度和耐力了。”

“雷坤,你带所有人,向西北角这个方向全速疾行,在枯木林的边缘找个隐秘的地方等我。”

“皮亚尔,云洛说过,曾帮你炼制了些刺激人体潜能的魔法药剂,拿出来吧,谁支持不住就得用了。接下来的一段路,就靠它了。”

“那你呢?”皮亚尔问道。

“我留下来。”

艾瞥了眼身后的黑暗,微微眯起的眼中闪过难以察觉的杀意。

“在这里反过来伏击他们,让他们不敢随便追上来。”

“不过,我需要一个烈摩那样的死士。”

艾收回眼光,逐一从众人身上扫了过去。

没有人做声。

每个人都明白艾这句话的意思。

剩下七人中,有四个人走了出来。其中三个人是颚尔克斯人。

雷坤眼中闪着炽热的光焰,但却并没有如他的同族那样踏前一步。

他知道自己必须留下来,守护陷入沉睡的云洛。

其余没有上前的两人,一人是大魔法师皮亚尔;另外那人,则是刚才突围中受伤被砍断左臂的颚尔克斯人。

此时他半靠在皮亚尔肩上,伤口虽经皮亚尔用简单的魔法治疗过,又草草包扎住了,勉强止住了血;但这样的伤势,一时半会儿怎么能够好起来,加上刚才一路疾奔,此时的脸色惨白如纸,似要随时倒下去的样子。

但此人却紧咬着牙,挣扎着要站起来:

“我去,我已是个废人了。”

皮亚尔按住他的肩头,苦笑着说道:

“你去了也派不上用场的,还是管好自己,想想怎样逃命吧。我也一样,魔法师留下来也是个累赘,要不然我也说不定站出来了。”

艾脸色没有半点变化,双目冷冷地从站出来的四人身上扫过:

“留下来的那个人,必死。想清楚了,还来得及。”

四人中,那个非颚尔克斯族的武士眼神微微闪烁,看得出有些犹豫,但终究并未往后退去。

“好。”

艾微点头,指向右手的一名鄂尔克斯人,

“雷狂,你留下来。”

雷坤等人也不犹豫,朝艾和雷狂深深注视两眼,随即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风小了下来。

但天上的云层却越发厚了。枯树林里,几乎是伸手不辨五指。

但这样的环境,对圣域级别的高手来说,却算不上什么障碍。

艾等人稍事歇息的地方,一大队三十多人的圣骑士疾速冲过。

领头的,换成了随亚瑟一同出现在遗落之殿的圣骑士长摩颉。

他的身后,紧跟着另一名银色轻甲的圣骑士长;两翼,则各另有一名银辉圣骑士长压阵。

而原本伏击艾的那名圣骑士长则成了殿后之人。

摩颉眼中有着压抑不住的焦急之色,口中也不住地低喝着:

“加快脚步,敌人开始加速了!”

摩颉绝没有料到,设计如此完美的伏击圈竟然被一击而破,甚至不能稍稍迟缓一下敌手逃亡的脚步。

但他又不好明说什么,毕竟伏击的领头者和他是一样级别的银辉圣骑士长;而且那一刹那间,居然已经有一名圣骑士长陨落,代价不可谓不大。

“要不是为了怕惊动云奚的耳目,不敢带圣天龙驹进来,怎么会落到现在像猎狗一样死命苦追的地步。不过,这片枯树林里,马也没法骑。”

摩颉心下嘟囔的时候,脑中不由闪现出亚瑟那毫无表情的眼神,不由心底里一阵寒意,再次呼喝着身后的人加速快跑。

林间空地的上方,艾依附在一株虬曲如恶鬼般的枯死古木上,似化身成了一截毫无生命的枝干。

他的身形隐没在那件‘怨念之袍’下,完全收敛了自己的呼吸,心跳,气味,甚至杀意。

连下方圣骑士们掠过,他的眸珠也没有转动分毫,纯粹让外部的影像自然地投射到眼内。

五感还在其次,自京城遭遇之后,艾便知道像圣骑士这样的对手,灵识敏锐无比;即使自己将身形化为虚无,只要心头稍露杀意,就可能被对手察觉。

实力到了圣骑士的地步,原本是几乎不可能被偷袭的。

但艾今天,必须将不可能化成可能。

第二百六十章 连番偷袭

艾收敛了所有的神与魂,将自己化成和附身的枯木那样存在,仅以一个毫不关心的旁观者的心态,去感知周围环境的变幻。

意识之中,艾若有若无地,看到一队手持闪亮长剑的圣骑士自自己脚下疾掠而过,但没有一人察觉到上方自己的存在。

凭着心底最深处留存的那丝本能,在最后一名圣骑士掠过后,艾悄无声息地自枯树上坠落下来;如同一截断裂的枯枝,又似一只随着夜风飘游的黑色蝙蝠。

飞行之中,没有发出任何声息,惊动前方的猎物。

逼至离最后那名圣骑士十米之内时,艾仿佛从深沉的睡梦中突然醒了过来,右手轻轻一颤,原本在背上的那柄黑色长剑已魔幻般来到手上,黑夜般沉寂的双眼中也露出一丝如针尖般尖锐的厉芒。

悬在半空中的身体,毫无征兆地突然加速,长剑鬼魅般疾刺而出,黑色的剑锋以超越声音和风的不可思议的速度,划开前方的空气,倏忽间,来到了前方圣骑士的脑后三寸处。

就在艾加速的刹那,前方的那名圣骑士身躯微颤,已然感知到了身后那股如针刺般锐利的杀气。

同样如本能般地,疾奔前行中的圣骑士突然整个人往前猛倾,原本握在身前的银色骑士长剑顺势反撩,在那股杀气逼近至脑后三寸许处,分毫不差的迎了上去。

眼见两柄长剑的剑刃将要在空中相交时,那柄黑色的长剑,忽然如虚影般的晃动了一下,而银色的长剑如撩在黑烟上,毫无阻碍地一掠而过。

而银剑划过之后,黑色的剑影如同再次从虚空中现形般,凝成实体,继续疾刺。

幻之剑技!

前方的圣骑士努力想要扭开头去,但怎么也来不及了,他甚至来不及侧过脸来,瞥上一眼那袭来的一剑,以及身后那不知名的偷袭者。

一股冰冷刺骨的感觉在圣骑士不可思议的表情中,自后脑中传入,瞬间传遍了他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艾的长剑直直刺穿了圣骑士的头颅,将其钉入地上。

他前冲的势子不衰,疾掠过倒在地上的圣骑士,反手拔出破甲,眼睛迅速四掠而过。

前方和右侧,各有三名圣骑士。

此时,已有四名圣骑士反应过来,疾行向前的势头未改,但已扭过头来,锐利如剑般的眼神直刺过来。

其中,就包括右侧押后的,艾已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名避而不战的圣骑士长。

‘如果自己全力以赴的话,仍有四层左右的把握,再击杀一名圣骑士。’

艾迅速做出了判断。

但他前冲的势子却突然刹止,随即,以比冲出来更快的速度往后疾退。

下一刻,艾刚才存身之处已被四五道颜色各异的凌厉的剑气吞没。

剑气相激,发出如闷雷般的声响,尘土碎石四溅,声势惊人。

如果艾刚才不退,或许有可能再斩杀一人,但自己必定无法从圣骑士的围攻之中脱身。

艾再加速,整个人宛如化成虚影,没入后方的黑暗之中。

而身后,七八名圣骑士紧追不舍,一道道凌厉的剑气几乎是紧贴着艾的身形划破了那浓浓的黑暗。

“停下!不许去追!”

一声怒喝从领头的摩颉处传来,他的脸色铁青。

艾在这种情况下,仍敢偷袭,居然还能得手,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圣骑士长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感到极其的愤怒,可他却仍未失去冷静:

“这厮必是想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好让前方其他的人逃掉!如果去追的话,就正中这厮的奸计!”

“没错。这种偷袭,只有在我们疏于防范时才能奏效;刚才是我们自己大意了,料他也绝不敢再来第二次。”

摩颉身后的那位圣骑士长也点头应道。

“现在当务之急,是追上前面逃命的云洛,将其斩杀!不必管其他的人如何骚扰!圣骑士,两两组队,互为警戒,继续随我往前,不得散开队形!”

随着摩颉的大声命令,因艾的偷袭而停下脚步,队形散乱的圣骑士们再次组成了更紧密的队列,如风般掠过这片空地。

地面上,只留下那名圣骑士的尸骨,没有人再朝他望上一眼。

艾已经又掉头回来,紧紧跟在圣骑士们六七十米之后的地方,双眼如鹰隼般透过黑夜,凝视着前方那队大敌的情形。

圣骑士并未分心于他的袭扰,而是继续急追前方的雷坤等人,这也原本在艾的意料之中。

他要做的,便是在对手已全神警戒的情况下,再次偷袭,并得手。

如此,势将搅乱对手的军心,让对手无法继续全力追击。

当然,这要比刚才那次偷袭,更难上十倍。

艾的目光在三十来名圣骑士身上来回扫视,冀图发现队形上的任何一个微小的破绽,从而锁定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他没有将目标设定在五名圣骑士长身上,虽然这将是最能起到震慑对手效果的目标。

但他即使能够得手,也没有把握避开圣骑士长临死前的反扑。

若再受伤,他势必将被蜂拥而上的圣骑士们斩杀当场。

艾虽然愿意出尽全力,协助云洛等人逃亡,但不会赌上自己的性命。

艾并不是一名死士。

又疾速奔行了约三百来米的样子,艾已经逼近至离对手约五十米左右的距离。

前方的圣骑士的队列仍然紧密无比,艾没有能够发现任何可乘之机。

但艾的眼神仍没有焦虑之色。

对手不给机会,那就自己创造机会!

而且艾早有准备,他所准备好的机会,便在前方不远处了。

前方,是两个矮坡间的小小空地。

地面上堆积着枯枝碎石,密密麻麻的。仿佛是经年的风势,将周围枯树上掉落的枝叶都吹卷堆积到了这里。

就如这片枯死的林木一样,所有的枝干都不是一点点自然枯萎掉落,而是如同被瞬间的酷热蒸发干了所有的水分,只留下空虚的外壳,随着时间,一点点风化,变成粉末。

圣骑士们旋风般疾掠过这片空地,急促的脚步下发出连串密集的碎裂声。

眼看整个队伍即将通过这里时,突然,最后的几名圣骑士都是神色微动,同时感到了异常。

脚下碎石枯枝覆盖的土地忽地震动,一股强烈而毫不压抑的杀气如火山爆发般从底下喷薄而出,枯枝碎石四散飞溅。

怒吼声中,随着杀气跃出的,是一个疾旋如龙卷风般的模糊人影,同样疾旋的,还有人影手上那道可怖的钢铁精芒。

“颚尔克斯人?”

漫天飞卷的尘雾如何能阻挡圣骑士的锐目,有人一眼便看出,那疾旋如龙卷风般的人影,是一个精赤着上身的鄂尔克斯人,手中更是持着鄂尔克斯人惯常使用的寒铁战斧。

场面一时间混乱无比,但没有一个圣骑士乱了阵脚。

他们早就严正以待,随时准备应付任何突变。

颚尔克斯人周围的圣骑士们在他现身的刹那便撤步后退,避其锋芒的同时,后退的位置和角度也相互呼应,封死了此人往任一方向突破的线路。

而长时间握在手中的骑士长剑,也已如发现了猎物的毒蛇般,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更远些的圣骑士们也已停下脚步,正要围了上来。

便在这一瞬间,所有人的注意被从地下窜出的颚尔克斯人吸引的时候,一道似有似无的黑影如同瞬移般,突然闪现在圣骑士队列的最后方。

如此混乱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道虚幻似没有实体的黑影。

但几名灵识极其敏锐的圣骑士,刹那间感到了心灵的悸动,仿佛死神在悄然逼近。

本能地,他们选择了暂避,往自己同伴聚集的地方退避,往圣骑士长的方向退避。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只有押后的那名圣骑士长,脸色突然变了。他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杀机,但已来不及出声示警。

黑影来的突然,消失的也同样突然。

仿佛只是在队尾处出现那么一刹那,又朝着原本出现的方向瞬移离开。

或者,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

第二百六十一章 希望和绝望

空地后的那片枯林里,艾的身形蓦然闪现。双手缓缓收回,将破甲和无名纳回鞘内。

乌黑和幽蓝的剑身互相映照,在黑暗中闪烁着摄人的光芒。两把剑身上,都看不到丝毫血迹。

艾闭着眼,似在倾听身后的动静。

空地的方向,一声惨烈的怒吼在连串低叱声中戛然而止;随后便陷入寂静。

雷狂死了。

而且和烈摩一样,死无全尸。

“不过,有两个圣骑士陪葬,也算是死得值了。”

艾自信论暗杀偷袭,这世上或许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了。

便是七传奇之中最神秘的杀手‘鬼王子’,也未必一定能在把握机会上胜过自己。

刚才,雷狂用自己的性命,只为艾争取来了一纵即逝的机会。但艾完美地把握了这丝机会。

空地上,圣骑士们呆立在那里,无声地看着刚才还鲜活无比的两名同僚的尸身。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人难道是魔鬼吗?”

“即便是魔鬼,也不可能在圣骑士严加戒备下偷袭得手的?!”

死般的寂静。

直至最后,摩颉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圣骑士团,自成立以来,便就是大陆上最强者的代名词,是所有武者仰望而不可企及的高峰。几百年以来,每一代都有人试图挑战圣骑士的权威,但无不被铁血镇压;这才铸就了圣骑士团无敌天下,不可动摇的威名。”

“这一点,你们每一个人应该都很清楚。”

“但现在,我从你们的眼神里看到了慌乱,甚至畏惧!而我们的对手,只是一个人!”

“这个人,是传奇吗?即便是传奇,也不敢挑战一整队圣骑士;而我们这里有整整三队!”

“看来,今晚圣骑士的威名,必然将断送在你们手上,此人将用你们的血,铸就自己传奇的名声;而你们,将被钉在耻辱柱上,不光是现在,而是永远!”

摩颉目光扫过众人,见自己的话语起到了效果,圣骑士们眼中的畏惧甚至迷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羞愤的怒火;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圣骑士们,我以亚瑟团长之名命令:自我以下,若因有人畏死退缩,致此人再次逃脱的话,便立即褫夺圣骑士称号,其家族之人也将永不被圣骑士团录用!”

“若有人奋勇争先,斩杀此人,可即破格升为圣骑士长!”

艾感受着前方空地内遽然而生的铁血肃杀之气,默然点了点头。

刚才应该是唯一的机会,接下来,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

在现在的情况下,想再次暗杀的话,只是自寻死路。

不过,艾的目的已经达到。

圣骑士们再次开拔。

不过,这一次,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

摩颉此人虽然不负亚瑟之托,颇具领导才能,一席话,便重振了圣骑士们低落的士气。但无论如何,在艾的威胁下,圣骑士们已无法专心于追逐雷坤等人,而是不得不将大部分注意力留在了应付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暗杀之上。

已经没有必要再跟下去了。

艾又跟了一会儿,心下暗忖,掉转方向,往与雷坤等人事先约定的地点无声无息地疾行而去。

深夜,无云。

月冷如刀。

几个人影出现在一道赭红如血的山脊上。

除了领头的那个黑衣少年外,每个人脸色看上去都有些灰白,仿佛疲累不堪的样子。

经过三天三夜几乎不眠不休的全速急行,饶是这里实力最低的人都是大剑师,肉体的强悍程度已经到了人类的极限,仍是到了体能耗尽,难以维系的危险边缘。

不过,此时的众人,眼中却射出希冀的目光,望向山脊的后面。

雷坤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托举着到现在的云洛,这个白衣黑发的美男子脸容没有半点变化,依然凝固在最初的沉睡之中,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滞了。

雷坤低声说道:

“翻过这道山脊,前方就该是雾海的入口了。”

身后的皮亚尔露出如释重负的放松笑意:

“总算到了,进入雾海,我们就安全了。”

艾走在最前,脸上却看不出其他人的喜色。

扭头回望,身后是起伏不定的黑红色荒原,看不见追兵的影子。但他知道,虽然不在视线内,圣骑士们仍然锲而不舍地紧跟在自己这群人身后的某处。

这段时间里,他们虽然没有被圣骑士追上,但也没有能甩开追兵;双方一直保持在那段不远也不近的距离上。

艾有些奇怪,以圣骑士的实力,即便无法追上他们,也不应该无法缩小距离才是。

“雾海无法阻挡圣骑士的。”

艾淡淡说道。

“无妨,虽然幽蓝雾海无法杀伤圣域以上的人物,但我们对雾海内地形的熟悉,绝不是外人可以比拟的。进了雾海之后,我敢打赌,我们的速度将是那伙人的十倍以上。”

皮亚尔冷笑了几声:

“哼哼,只要我们回到云奚。。。何况,你真以为这幽蓝雾海是天然的?它其实一半是天然生成,一半是云奚历代魔法大师穷尽心里设立的浩大魔法阵的结果。”

“只要回到云奚,我有办法,付出些代价后,催动法阵至极限,让雾海的威力短时内倍增。”

“哼哼,到那时,就算是圣骑士,不死也要脱层皮!”

不过,持续在艾心头,那股无法驱散的压抑而迷惑的感觉,并不是因为身后的追兵。

说话间,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山脊的最高处。

前方的景象一览无遗。

山脊下,依然是同样荒凉的戈壁,戈壁的尽头,左右两面,地势突然隆起收窄,形成两道如刀削般的黑色山崖,山崖之中,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峡谷。

这便是通往雾海的唯一入口。

可包括艾在内,每个人都只是呆立在那里,没有人移动步子,尽快进入代表着安全的雾海。

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也能感觉到入口的方向,那股蒸腾直冲天空,几让冷月失色的肃杀之气。

峡谷口,一队三千人的铁骑整整齐齐地排练在那里。

如此多的骑兵,却没有一人一马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月光下寒铁的盔甲发出森森的乌光,仿佛是一群乌压压的雕像。

铁骑的最前列,是十二匹圣天龙驹,龙驹上的骑士,暗银色的轻甲散发出淡淡的摄人光芒,尤其引人注目。

所有人都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片刻后,皮亚尔微微颤抖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这是?看守遗落之殿通道的皇室铁骑?还有一队圣骑士?这,这,情报不是说他们早就撤离了吗?难道,难道。。。情报被做了手脚?他们没有真正撤离,而是等我们离开遗落之殿后,就径直杀到了这里,封锁雾海入口?”

没有人接口。

从逃出生天的喜悦一下子跌落到地狱般的绝望,这样的心理落差,即便是最坚强的战士,也无法承受。

突然间,雷坤脸色闪过决然的神情,大步跨到艾身前,双膝跪下:

“艾先生,请您无论如何,带着王子殿下回到云奚;以您的实力,如果不用管我们,应该仍有可能避开敌人的围捕,进入雾海之中。”

“我们剩下的人,将拼死为您牵制住敌人。”

艾皱了皱眉头,并没有马上答话。

当日,在遗落之殿,杀死了天狼之后,他或许应该也尝试杀死受了伤的亚瑟的。

这或许是唯一能杀死这个人的机会?

不过,他还是顾忌到云洛的安危,没有不顾一切的动手。

不知为何,当看到亚瑟在谷口的这支伏兵后,除了一点点后悔外;艾心头原本的压抑和迷惑,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重了些。

“如果我一力逃亡的话,虽然带着沉睡中的云洛,但我依然有三成把握安全脱身。可是,你们则是必死无疑。”

“不过。。。我只是一介外人,即便能回到云奚,孤身带着重伤不醒的云洛,而其他人全部陨落,只怕无法取信于人?”

“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我也不熟悉雾海的地形,带着人又要躲避追捕,只怕无法在圣骑士之前赶回云奚;那时,云奚还是云奚吗?”

艾缓缓开口,努力组织着自己的语句,试图向雷坤描述心中隐隐的疑惑感觉。

但因为他自己到现在也无法解释自己的感觉,理出个清晰的脉络出来。因此,也不知道雷坤究竟能听懂多少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倒是在一旁倾听的皮亚尔露出深思的神情,似有所悟。

而雷坤脸上,不出所料的,浮现出茫然之色,旋被坚毅替代,也不开口,只是双臂高高托着云洛,人却重重磕下头去,砰砰连响之中,地面上的深红色石壳纷纷碎裂,而雷坤的额角也是鲜血横流。

艾微微侧身,避开雷坤的下跪,脸上极其罕有地闪过犹豫的神情。

第二百六十二章 灭世之焱

正当艾最后下了决心,准备伸手,从雷坤臂上接过云洛的时候,一个微弱却是十分清晰的声音平缓地响起:

“谢谢你们了。但是,不必了,已经有太多的人因我而死;我不能允许再有人为我牺牲了。”

狂喜之色瞬间布满雷坤的整张脸:

“殿。。。殿下,您醒来啦?”

“是的,我醒过来了。”

说话的人,正是沉睡至今的云洛。

此时的他,仍然保持着躺在雷坤臂中的姿势,但一双漆黑的眼睛已经睁了开来,露出如星光般深远的双瞳。

“或许,我并不是现在醒过来了;虽然无法动弹,但我的意识一直清醒着,所有发生的事情,我都感觉到了。”

云洛的声音淡淡的,与往常没有一丝不同,眼光逐一扫过围拢过来,欣喜欲狂的众人:

“雷坤,皮亚尔,格索图,雷寒。。。辛苦你们了。”

“十一个人出来,只剩下你们几个了;现在,该轮到我了,让我来吧。”

“雷坤,就这样,抱着我,走过去。”

云洛扫了一眼山脊下杀气冲天的铁骑,轻描淡写地吩咐了一句。

“是,殿下。”

雷坤毫不迟疑地站起身来,就这么抱着云洛,径直往山脊下的大敌方向走了过去。

艾依然皱着眉,虽然醒来的云洛看似一切正常,并无半点异样。

但以艾的灵锐感觉,却清晰地感到,云洛的生命之火,与未醒时并无两样,便如狂风中飘荡不定的微弱烛光,随时可能熄灭。

“你。。。”

云洛抬着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中似有似无的冷淡星光;他并没有转向艾的方向,却似感觉到了艾关注的目光:

“不必担心我。我是云奚的人,生或死,在云奚人看来,是最正常不过的自然之道。”

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身下的雷坤一颤,停下了脚步。

“继续。”

云洛依然注视着上方深邃无比的天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现在,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宿命,以及云奚的宿命;以前,这些都是模糊不清的,隐藏在无尽的命运之河深处。”

看到山脊上走下来的,如飞蛾扑火般的一行人,黑压压的铁骑动了。

开始很慢,然后逐渐加速,没有喧哗,没有呼喝,只有马蹄践踏过大地那沉闷如雷的震鸣。

谷口到山脚,当中只间隔了一片千余米的戈壁,加至全速的铁骑,几乎只需眨眼的功夫,便可疾驰而过。

并没有关注前方的铁骑,云洛只是仰着头,看着天空,口中低低地吟唱着什么,似是在自言自语。

他吟唱的,应该是不知道哪个时代的久已失传的上古文字,艾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觉得吐音悠悠,好听得很。

音节间,有种奇异的节奏,艾恍惚中只觉得,云洛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似是有生命般的,融入了周围的天地之中,引起了这片天地间,艾也无法理解的,奇异的震颤或是共鸣。

‘哧’地一声轻响,云洛抬起的右手食指尖上,亮起了一点微弱,却是无比分明的纯白色火光。

随着云洛的吟唱,白色火光一分分亮了起来,渐渐灼亮如银;同时,云洛的脸色也一分分变得更白,直至如同透明。

突兀地,一颗鸡蛋大的星光在白色火光一米外的距离上闪现,仿佛天上的某颗星辰突然坠落了下来。

随即,另有四颗星光逐一闪现,围绕着云洛指尖的银色火苗忽沉忽浮,或隐或现。

铁骑已经来到戈壁的当中部分,速度已提至最快。

在这种速度下,已没有人能让它停下来,甚至是稍稍降缓下来。

云洛等人,即便是才下山脊,也能够感觉到,整个大地随着奔腾的铁骑,正不停的震颤着。

戈壁之中,最后的那一丝风都停了下来;如此深寒的夜,空气突然变得异常燥热。

但却没有人注意到这种变化。

随着口中低低地吐出最后一个音节,云洛停下了吟唱。

他指尖的火苗倏地发出刺目的光芒,随后如水银般流淌散开,化成丝丝闪烁不定的银线,将周围的星光连接起来,构成了一个无比神秘而美丽的五芒星图案。

雷坤停了下来。

即使丝毫不懂魔法的他,也已感觉到,这小小的五芒星图案之中,仿佛蕴涵着整个天地间的奥秘,令人忍不住想跪下来,向其虔诚膜拜。

铁骑疾驰,大地的颤动也愈来愈分明,越来越强烈。

不,这不是铁蹄践踏所能造成的震颤,这是整片大地真的突然间剧烈颤抖甚至晃动起来。似乎地面下,有什么绝世凶兽想要破土而出一样。

千百匹骏马引颈长嘶,在脚下大地突然的巨大震动下,已然无法保持整齐的队形;但马上的骑士不愧为千锤百炼的精锐之士,在这等情势下依然没有乱了方寸,努力靠自己的骑术控制受惊的马匹,不至于坠落下马,或是撞在一起,让整只队伍溃散崩坏。

混乱之间,震耳欲聋的巨响自戈壁边缘处传了过来。

那里,地面突然崩陷,露出一个巨大的深坑,一道无比粗大的赤红光柱自深坑内喷薄而出,直直刺入无垠的夜空之中,将夜空的一角渲染成令人心悸的暗红色。

几乎同时间,类似的情况在戈壁边缘的其他四个方向上也上演着。

先后有五道同样粗大的光柱自地底深处直涌上天;巨大光柱笼罩的范围内,天地顿时变色,一片赤红。

如果此时有人在天空上方,便可以惊诧地发现,大地的表面,五道光柱之间,另有灼亮耀目的光带互相沟通关联,竟勾勒出个和云洛身旁一般无二的巨大五芒星图案。

这五芒星,随着云洛身旁的小小图案,呼应般地缓缓转动着。所到之处,地面纷纷崩塌陷落。

戈壁中心,乱势已不可控。

面对如此惊人的天地异象,便是再精锐的部队也变成了一团散沙般的乌合之众。

人仰马翻,惊呼乱吼之中,所有人,包括领头的圣骑士在内,都茫无目的地四处乱窜,争相逃离。

因为每个人,都感到了那股自冥冥中传来,直达心底深处的震慑和惊惧;仿佛非人力可以抗拒的噩梦即将降临。

但是,已经晚了。

天崩地裂般的轰鸣声中,缓缓转动着的巨大五芒星笼罩的范围之内,大地犹如爆裂的锅底般四分五裂,大块的石板泥土飞溅上半空。

无数炽红沸腾的岩浆自碎裂的地底喷涌而出,在地面上汇聚,形成了一条横亘近千米长的赤红巨龙,在五芒星范围内翻腾肆虐。

所到之处,任何东西,无论是巨石还是人马,瞬间便被融化吞没,只剩下赤红一片。

莫说是这溶金销铁的炽热岩浆,整个五芒星内,空气的温度也已然飙升到不可思议的高度,即便侥幸避开了翻滚奔涌的赤红巨龙,在如此炽热的熏风笼罩下,只一呼吸间,任何的生命便已燃尽,化成飞灰。

雷坤等人站立在山脊下,呆呆看着眼前那犹如末日般的景象。

每个人,都被这绝非人力所及的巨变深深震慑:

“这是幻觉吗?还是愤怒的神灵降下的惩罚?”

云洛身旁的五芒星渐渐黯淡下来,散落,消失不见。

相应地,前方那条赤红的岩浆巨龙也似肆虐够了似地,再次沉入了地下。

天地间的红光也缓缓黯淡散去。

但大地依然是如同开了锅似地,扭曲翻滚,狼藉一片。

无数赤红色的光芒不时在焦黑的地表上闪烁,爆裂,仿佛在提醒着眼前那几个幸运的存活者,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只是不可思议的噩梦。

良久,艾终于第一个开口,语气中带着些淡淡的苦涩:

“这便是圣魔导师的力量吗?难怪那个亚瑟,无论如何也要先置你于死地。有你在的话,莫说是三千人,便是十万大军,也不敢踏入这片戈壁半步。”

云洛的脸色此时已然白的几乎完全透明,甚至包括那一头黑色的长发。

他的眼睛也早已闭了起来,仿若已虚弱到无力支撑睁开的双眼:

“这片戈壁底下,自古原本便是地火岩池。。。魔法师最可怕的地方,便是可以了解并借用远超出人力的伟大力量;魔法师最悲哀之处,却也在于,这样的力量永远也不是自己的;要借用的力量越大,所需付出的代价也是越大。”

“艾,虽然知道这不是你愿意的,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将雷坤等人交给你,直到他们找到自己的方向,可以吗?”

艾沉默着,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但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

云洛忽然睁开眼,看着无尽的前方,云奚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自此永不磨灭的淡淡笑容,低至微不可闻地声音响起:

“音儿,你可好吗?”

哧地轻响中,云洛指尖最后一点暗弱的火苗,湮灭。

“我以我的生命之火,召唤地底无边的怒焰,涤荡世间所有的罪恶。而我将甘愿陷入永世的冰寒”

上古禁咒–灭世之焱

第二百六十三章 离开

从这片荒原一直向东,离此不知多远的群山深处。

曲折蜿蜒的小道两头都没入天际迷雾之中,看不见通往何处。

小道的当中,一座灰色仿若钢铁铸成的坚固城堡扼守其上,两旁是高耸入云的雪峰。其势无比险要,看似连飞鸟也无法偷渡。

西面的天空尽头,疾飞而来一只鹞鹰,起初还只是个小小的黑点,不片刻,便在城堡显现出身形。片刻后,唰地双翅一敛,落入城堡最高处的望楼里去了。

城堡主楼的书房内,一身便装的亚瑟站在朝西的窗前,望着窗外无限远的地方,眉头微锁,似有所思。

斜斜的阳光自东面的长窗穿入房内,落在亚瑟的身上,虽然没有穿着幻金轻甲,仍似有金色的光芒自他的身上反射而出。

此时的亚瑟,又回复到了那个阳光般耀目的圣骑士团长,再不见一丝狼狈的样子,看上去,所有的伤势都已恢复。

‘嗒嗒’地叩门声传来。

“进来。”亚瑟并没有转过身来。

身着银甲的圣骑士长卡罗斯走了进来,到亚瑟身后五步处站定,低声说道:

“刚刚收到前方急信。。。”

话到此,却停了下来。

“嗯?”听出卡罗斯语中的犹豫之意,亚瑟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微笑:

“怎么,什么样的坏消息,连你也不敢说下去了?”

伸手,从卡罗斯手上取过那张薄薄的白绢,放平在掌心,一字字地念了出来:

“幽蓝雾海谷口,大地突然沉陷,岩浆喷涌,疑是云洛施放禁咒。”

“三千雷霆铁骑尽没,生还者仅寥寥几人。已失去云洛等人的踪迹。”

读毕,亚瑟嘴角处却浮现出一丝笑意,这并不是刚才那种礼节性的笑容,而分明是发自内心。

“禁咒?”亚瑟终于忍不住欢笑出声。

“我的剑造成的伤势,我最清楚了。居然还施放禁咒?必然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逼不得已了。”

“三千雷霆禁卫,几十名圣骑士,还有。。。天狼。”

“代价不可谓不大,不过,只要杀死了云洛,这一切都值得了。”

说到这里,亚瑟不知如何,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一身黑色的身影,脸上阳光般的笑容也似笼上了一层阴影;不过,马上就消退不见。

“芥藓之疾罢了。。。徒逞匹夫之勇,在我大势碾压之下,不过就是个蝼蚁。”

抬起头来,看着一脸愕然的卡罗斯:

“大事已成。我马上帅一队人返京。云奚就交给你了。即刻按计划行事,不得有误。”

艾和雷坤,皮亚尔等人徒步穿过幽蓝雾海,回到云奚的白玉宫殿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艾独自一人,站在雪白的大殿之中,双目的视线透过巨大柱子的间隙,似是看着远方起伏秀丽的山峦,白云苍狗。又似什么都没看,只在默默出神。

云洛当日最后的嘱托,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但是,艾确实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又走向哪里。

身后脚步声传来。艾并未回头:

“皮亚尔?你收拾好了?魔法师通常不都是有大堆的卷轴,秘传,炼金器具的么?你是最快的?有些出乎意料。”

皮亚尔恭敬地说道:

“艾先生,您吩咐我们一个小时内必须出发;这一个小时里,怎么也无法收拾好我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只好狠狠心,索性都不带了,省的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

“是么,那也好。”

“只是,艾先生,不知道当不当问?一个小时,是不是有些太过仓促了?毕竟还有雾海阻隔?”

“雾海么?亚瑟既然能将一支骑兵瞒过这里的耳目,安插到雾海入口处;他也必然有迅速通过雾海的方法。”

“我们是步行,他们是骑马,我相信,亚瑟的第二批骑兵马上就快到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并不宽裕。”

“噢。”皮亚尔皱眉思索了一下,似是明白了艾的话中之意,脸色有些难看。

顿了顿,再次问道:

“那我们就这么退走了?完全放弃云奚了?”

“不退走,又能如何?谁能与圣骑士团一战?靠这支几百年都没有见过血的王宫侍卫团吗?”

“以帝国之强,所以之前不敢踏入云奚半步,不是因为幽蓝雾海,不是因为险峻雪峰,更不是因为几乎忘了什么是战争的云奚卫队;只因为一个人,云洛。”

“如今,云洛殿下已去,天下没有一人能取代他,震慑整个圣骑士团了。”

艾一反常态,难得地说了一大段话。

不过,他说的很慢,字斟句酌,仿佛在头脑中清理着自己的思路,又似是向皮亚尔征询佐证着什么。

宫殿深处,雪白如莲花般的寝殿里。

雷坤跪在冰寒的殿心,以额触地:

“雷坤无能,未能尽责,保护好殿下。”

他的身前,云洛的妻子,茉音跪坐在那里,褐色的长发束在腰间,玉容上泪痕未干,但已从无可自持的震恸中冷静下来;双眸一霎不霎地看着那具横置身前的绝世身影。

云洛的脸上犹然带着那丝最后的微笑,双眼微闭,神情宛然,仿若只是陷入了沉睡。

但他的身体,此时已被一层透澈无比且清寒如玉般的冰层封了起来,像是天然而成的透明冰棺。

“告诉我,从头至尾的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清冷的声音传来,语音中再没有了惯常的调皮活泼。

“是。”雷坤仍然僵硬地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殿下为了我们的性命,不顾自己的伤势,发动了禁咒‘灭世之炎’;这个禁咒,是以殿下的生命为代价,发动之后,殿下,殿下会被永恒的寒冷吞没,化为寒冰。。。是我无能,连累了殿下。”

女子伸出手,触摸着眼前的冰棺,指尖顿时被冻得雪白,失去了知觉:

“他。。。会融化吗?”

“这,据皮亚尔所说,或许百年以后,或许千年?”

艾的身影在殿门处出现:

“茉音殿下,实在不愿在此时打扰您的。但是,想必雷坤和您说过,我们得在一个小时内出发;时间所余不多了。”

女子站起身来,朝艾的方向微微欠身行礼:

“艾先生,有劳您送云洛回来,茉音多谢了。只不过,茉音没有打算离开这里。”

说毕,又扭过头,看着云洛,仿佛想要将那笑容刻在脑海中一样。

静静看了片刻,才对雷坤说道:

“雷坤,帮我一把,把殿下放到水里,顺着流渠飞瀑,沉没到崖下的深潭底下。”

“那里是他最喜欢待的地方了。。。我会走下去,在那里陪着他。陪他一会儿。”

艾微皱起了眉头,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

“我能明白茉音殿下的心情;不过,您是王子妃,若是留在这里,落入敌手,以您的身份,只怕不利于云奚。。。云洛殿下想必也不愿此事发生。”

茉音展颜一笑,仿佛凄绝:

“云洛的想法,我很明白;我的心思,他也会知道的。多谢艾先生提醒,茉音知道怎么做的。”

艾脸色变了变,凝神细看着女子毫无血色,如同冰玉般的脸庞,以及那双泪光隐隐,但目光坚毅的双眸。

良久,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道:

“也好。雷坤,我们走罢。”

转身往殿外的方向走去。

山脚下,白玉之殿入口,已经站着二十来个人。

除了随艾脱身回来的几人外,余者无一不是王宫侍卫里的精锐之士,甚至包括了先期赶回来的,精灵魔剑士奥菲。

见艾和雷坤一前一后走出殿门,皮亚尔当先迎了上来:

“愿走的,该走的,都在这里了。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艾并未停步,边往外走边说道:

“云奚你比我熟,有什么地方,可以暂时躲避圣骑士的锋芒,不用担心安全的?”

“那我们去贤者那里最好了。”

皮亚尔显然早有打算。

“贤者?前代传奇?云洛殿下的导师?也好,你来带路。”

艾一行,一共二十三人,即刻动身,离开了这座白玉宫殿,云奚的心脏。

第二百六十四章 贤者

一行人一直向西。

云奚本就是地广人稀,离开了核心的云奚坝子,走了不多久,风景依然秀丽,但人烟就渐渐罕见起来,直至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内。

沿途,没有人说话或是交流,每个人只是默默地前行。

除了随艾回来的几人外,没几个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要这么匆忙地离开云奚坝,也没人知道是去哪里。

但显然雷坤在这群人里面威信极高,所有人都对他十分信任的样子,没有人嘀嘀咕咕,也没有人开口询问。

不停歇的行走了半日,天便黑了下来。

找了个避风的山坳,燃起篝火;一行人都是身手高明,轻轻松松地便猎取了不少野味,就着篝火烧烤起来,气氛这才热络了起来。

艾却未参与其中。

他站在山坡的顶峰处,遥遥远眺着云奚坝的方向。

身旁不远处,雷坤亦站在那里,保持着和艾同样的姿势。

天已经完全黑了,漫天星光如水。

从山坡上望下去,周围一片寂静幽深,无比宁谧黑暗。

云奚不比京都,晚间灯火可以和繁星争辉;即便是人口最集中的云奚坝子,在晚上,也完全融入到自然无比的夜之氛围之中。

但今晚,遥遥望去,云奚坝的方向,却传来看上去有些妖异而纷乱的火光。

隐隐间,似还有莫名的嘈杂声传来。

雷坤如铁塔般屹立着,看似一动不动;但握紧成拳的双臂上却青筋突起,不停的颤抖着。

“雷坤。”艾突然开口。

铁塔般的鄂尔克斯人一震,冷静下来,低下头,恭敬地说道:

“是,您有什么吩咐?”

语气一如面对云洛。

“你是王宫侍卫队长,顶尖圣域,在云奚的威望仅次于云洛。让你就这么,跟随一个到这里没多少时间的外乡人,虽然是云洛的命令,你自己就没有半点不甘或是疑问?”

艾转过身来,直视着雷坤的双眼。

雷坤却似不敢于艾对视,有些敬畏地稍稍错开眼神,露出思索的神色:

“颚尔克斯人,是信奉诸天神灵的种族;而云洛殿下,就是我们的神,掌管云奚的神灵。”

“在遗落之殿里,我看到了不可思议一战,那是神之间的战斗。可惜,我们的神败了。。。”

“那一刻,我以为天塌下来了,但是,您站了出来,斩杀了那个像地狱魔神般的天狼。”

“云洛殿下归天了。然而,父神并没有舍弃我们,派了您来取代他的位置。”

“您便是云奚新的神灵。”

艾哑然。

“是这样么,也罢。”

回头看了看山坳,顿了顿,说道:

“是时候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了。雷坤,你来做这件事吧。”

“是。”雷坤点头,并不迟疑,径直往山坳下走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匆匆洗漱收拾之后,众人又继续西行。

依然是沿途无话,但其余人的眼中,却多了些茫然,悲恸,紧张,愤怒等复杂莫名的神情,看往艾的方向时,则是掺杂了丝丝的敬畏。

第三天,将近午时的时候,一行人越过了险要的虎牙山口。

出了此地,再往外,便脱离了云奚的地界。虽然周围景致依然是古木参天,碧草如茵,鲜花烂漫;但沿途却有了虎豹之类的猛兽出现,甚至偶尔有罕见的凶兽踪迹。

除了艾和雷坤之外,队中的每一人均是出类拔萃的高手,自然不会将这些野兽放在眼里,但没什么人有动手的欲望,只是闷着头随着艾等人赶路。

这里的野兽似也有了灵性,见到艾一行人,均躲避不迭,仿佛知道,这群人才是真正的凶兽。

第五天,傍晚时分。

众人终于来到一处两山之间的低洼处。

这是座小小的山谷,谷底两侧长满了低矮的不知名灌木,碧叶如玉,白花如雪,颇为特异。

山谷不甚深邃,地势也很平坦,不片刻,便到了末尾,抬眼望去,已能看到谷外的景致,豁然开朗。

领头的皮亚尔此时却停了下来,低声向艾说道:“我们到了。”

“到了?”雷坤诧异地问道,扭头四望,周围空谷寂寂,并无任何人迹的样子。

“当年我也曾跟随过贤者大人,因此有幸陪云洛殿下来过这里。”

“这里是贤者归隐的地方,入口处有上古魔法幻阵遮掩,一般人无法发现的。即便有人知道确切的地方,没有特别的信物也无法通过幻阵的。还好云洛殿下当日将唯一信物交给我保管。”

“艾先生,我得先进去,通报贤者;否则其他人无法进入。”

说毕,见艾点了点头,便从怀内取出一枚鸡蛋大小,通体晶莹透彻的水晶珠,捧在手上,往左侧的山壁缓步走去。

说来也怪,原本看似毫无异常,普普通通的一段山壁,在皮亚尔走到一定的位置,并将魔力注入手中的水晶珠后,随着水晶珠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周围的景色竟如水波般荡漾起来,波动逐渐扩散到站立着的皮亚尔身上,随即,他的身形便隐去了。仿佛突然在原地消失不见。

艾微微点头,细细感觉着皮亚尔身前的魔法波动。

或许是身上的‘怨念之袍’的缘故,艾的魔法感知力要比一般的圣域敏锐很多:

“这种波动?有些类似虎牙山口隔绝外界猛兽的迷幻之境。即便是发现入口的话,没有特别的指引,也应该只会被困在其中,或是只能从原来进入的方向离开。”

“不知道我的怨念之袍,能够破解这里的上古幻阵么?”

心下思忖,艾却没有往前踏出一步尝试的意图。

“这位前代的传奇,退隐的贤者大人,会愿意见自己这么个毫无关联,且势必要搅乱他隐居的外人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艾只是负手肃立,脸色沉静,看不出半点变化。

直到天际最后一丝光亮也消没在山顶之下的时候,皮亚尔消失的地方终于又有了变化。

一丝柔和却十分显眼的光线自那片虚空里透了出来,随后,皮亚尔的身形再次显现,脸带笑容:

“艾先生,让您久等了。魔法幻阵的通道已经暂时打开,还请即跟我进来。”

艾点头,随着皮亚尔往前走去。

一步踏出,仿佛时空突然变幻的感觉。

随即,眼前光亮耀眼。

以艾的眼力,自然不会被这突然的光暗变化所惑。微微眯了眯眼,便将眼前的环境看了个一清二楚。

依然是平坦的地面,同样的碧叶白花,仿佛这里是外面山谷的一个岔口。

但和外面已然黑暗不同,这里,正前方,一轮红日依旧悬挂在天际,将坠未坠。

艾脑海中即时切换到刚才谷外一步的情形,心下了然。

那片山壁,应该全是幻觉,但却能如真的一样,完全阻住其后的阳光,上古魔法阵果然不同凡响。

疏疏落落的林木里,一条小径曲折蜿蜒,通往幽深。

皮亚尔在小径路口停下,躬身对艾说道:

“贤者大人在里面等您。”

“好。”艾点了点头,看了眼自觉等在林外的众人,抬步,独自走入了小径。

小径看似幽深,但其实并不长。片刻后,艾便穿林而出。

映入眼中的,是片如碧玉般澄澈的小湖。

一道木质的栈桥横跨湖面;湖边则是几片农田,几片果林和花树。

有人。

或老或少,或泛舟垂钓,或扶花弄草,或耕锄田间,或品茗林下。一副悠然自得的景象。

没有人抬眼朝艾的方向望来,也没有人看上去像是在等着什么人来拜访的样子。

每个人都自得其乐。

艾没有犹豫,也没有思索,径直走上了木头栈桥,往湖心走去。

艾不需要认得贤者大人,也无须开口询问,但自然而然地,艾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

如果连这个小小的考验也通不过的话,艾自也不值得那个贤者来接见了。

栈桥上,木色半已剥落,青苔隐隐;脚步踏在其上,咯吱作响,去有些斑驳沧桑的感觉。

栈桥的中段,有个老者坐在那里垂钓,带着斗笠,看不清样貌;身旁有个鱼篓挂在桥外;湖水很清,可以看见鱼篓中空空如也,收成不太好的样子。

第二百六十五章 消息和决定

艾静静地站在老者身后,看着他专心垂钓,并不开口。

半饷后,直到老者又一次收杆,空手而回时,这才说道:

“流浪剑手艾,意外之下,受到云洛殿下嘱托;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希望能得到贤者的指教。”

垂钓老者转过头来,望向艾。

那是双看似普普通通的眼睛,平常的淡灰色,没有摄人的精光,也没有逼人的气势。

但艾却觉得,这双眼睛里似乎带着看透轮回的力量。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不但是今生,仿佛连前生往事,都会被看个透彻。

良久,老者笑了笑,收回目光:

“叫我施伦格尔好了。云洛怎么想的我知道,但你打算怎么做?”

“打算怎么做?”艾怔了怔,沉默了下去。

这些天来,这个问题在他的脑海中盘旋来去,始终没有个头绪。

随着皮亚尔来到这里,便是来寻求答案的。

如今,施伦格尔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自己,显然有将自己一军的意图,但艾又不能不回答。

凝了凝神,双目遥望天际,似看非看,缓缓说道:

“自云洛殿下陨落,云奚的陷落已必不可免。这片土地上的人,只有降,或是逃亡;然而云奚已是这世上唯一的桃源,再要逃,又逃往何处去?”

“这想来也不是殿下当日嘱托我的用意,否则,他也不需让雷坤等人跟随我了。以雷坤等的能力,若是想脱身,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云洛殿下,不甘愿自己守护终生的世外桃源就此沦陷于帝国之下;所以寄望于我。可我不过是个小小流浪剑手,无论声望能力,均无法与殿下相比。那本是强我之所难,然既然接受了殿下的委托,我也不想推诿。只是自感能力不足,还请贤者大人相助。”

施伦格尔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继续他的垂钓:

“是为了这个吗?其实你不必过虑。云奚这个地方,最先就是一群逃亡者所开辟,苟延残喘了这么久,也足够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永恒的世外桃源,总有一天,或再次臣服于帝国,或沦陷于塞外铁骑。这其实是云奚这地方注定的宿命。”

“生生灭灭,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便是生活在这里的人,还有多少是心甘情愿呆在这个‘桃源’的呢?”

“云洛,他的身份注定了他的坚持。你只是个外人,这本与你无关。我知道云洛,他不会怪你的。”

艾缓缓地摇了摇头:

“或许贤者您说的对,这世上没有永恒的世外桃源,但只要还有人心中仍有坚持,桃源就不会消失。”

“也许世上,多数人都习惯被统治;但总还有人不是,无论上面的人,是如何伟大,或是高明。我想我能明白当年云奚的开拓者为何历经险阻逃亡到这里了;也能明白云洛的坚持了。因为云洛是这样的人,我也是。”

低下头,直直注视着垂钓的老者:

“贤者大人,您在云奚这片世外桃源外,又辟出这里属于你自己的桃源,不也是为此吗?”

施伦格尔手微微一颤,提杆出水,却又是空空如也。

叹了口气,说道:

“看来今日是没有收获了。也罢,不如归去。”

收起杆子,空空的鱼篓随意地拴在桥桩上,扭头看了看艾,笑道:

“没想到你倒是个能言善辩的人。也好,那就看看,云奚这里还有多少人,有着你说的那种坚持吧。”

“如果有这样的人,你可以让他们到我这里来。我这里虽小,住个千儿八百的还不是问题。”

“不过,既然来了,若再出去,便就再不能回来了。你也一样,所以我建议你和雷坤等人不妨在我这里些歇上两天。”

艾微微躬身,朝忙忙收拾渔具的老者致谢。

艾知道自己最大的问题是一个外人,虽然有雷坤等人协助,但作用毕竟有限。

而老者虽限于退隐的原因,不会出手相助,但只是这么一说,便让人知道,艾等人的身后,有他的支持。

以贤者在此地的声望,对遭逢大变,人心惶惶的云奚而言,绝对是影响深远。

“不必谢我。先谢你吧。”

老者提着鱼竿,往回走去。

“我?”

“我见过那个亚瑟,很久以前。”

“此人应该是下一个凯尼恩大帝,甚至更强。不过,我刚才仔细看了看你,你应该有机会能和此人抗衡。否则,任你说的如何天花乱坠,我也不会做些没有意义的无用功。”

艾沉默。

施伦格尔口中的那个人,对自己而言,已是宿命中的敌人,怎么也无法躲避。

然而,在那个人眼里,真正的敌人,应该另有其人吧。

仿佛是知道艾心中的念头,走在前方的施伦格尔停下脚步,抬目看往远方,北方,那无垠的天际,喃喃说道:

“现在说这些,太早了。你也好,云奚也好,再怎么做,只不过是不重要的细枝末节罢了。真正决定云奚命运的,甚至大陆命运的,是在天的那头啊。”

第七天久等的消息终于来了。

小小的竹屋内,艾席地而坐,身旁是雷坤,以及魔剑士奥菲。

皮亚尔坐在艾的对面,手中摊开着一张薄薄的魔法卷轴,缓缓低声念道:

“云奚历一千三百十一年,二月十七日。圣骑士团帅帝国骑兵侵入云奚。亲王尼尔率众而降。云奚内虽有零散抗争,但在圣骑士镇压下冰消瓦解。”

听到尼尔这个名字,艾微微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而雷坤则重重地哼了一声,满脸怒容:

“尼尔!是他?”

倒是奥菲依旧靠墙坐在那里,脸色丝毫未变,似乎这世上就没有可以让他动心的事情。

皮亚尔顿了顿,继续说道:

“二月二十日,亲王尼尔,自命为云奚新王,并向帝国效忠。加冕大典当日在白玉宫内,圣骑士把持下进行。”

“王子妃茉音和长公主受邀观礼。王子妃。。。王子妃茉音殿下,在,在众目睽睽下饮剑自尽于殿心,鲜血涂满白玉大殿,顺着冰渠流入飞瀑,流入横贯云奚的沫云涧中。。。”

“临终前,给尼尔的加冕祝词是‘云奚,只有自由的灵魂,没有投降的奴隶。’”

说道此处,皮亚尔终于失去了冷静,有些哽咽起来,音量也低到几不可闻的地步。

“茉音殿下。。。”

对面的雷坤双拳紧握,咯吱作响,面色铁青,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此时连奥菲也低下了头去。

艾的神色却没有太多的变化,当日他在白玉殿中见到茉音那双悲恸却坚决的眼神时,便已有几分料到了今日的结局了。

“求仁得仁吧,她这么做,是要为云奚百姓设一个榜样吧。不愧是云洛的妻子。”

摇了摇头,艾问道:

“圣骑士来了几人,是谁带队?”

“共是六队圣骑士,包括八名银辉圣骑士长在内,共计七十二人;领头的是卡罗斯帝柯,其实力据说在所有圣骑士长之中排的上前三。”

皮亚尔没有犹豫,迅速地说出了答案。

“没有黄金圣骑士吗?”

艾似是自言自语,脑海中不由闪过当年在帝京,里凡亚和自己说起过的,圣骑士团的势力划分。只不过,里凡亚毕竟出身于圣骑士团,因此有些语焉不详。

“谁清楚那八个黄金圣骑士?”

皮亚尔和雷坤交换了个眼神,点头道:

“当年云洛殿下花了不少心思去了解圣骑士团,我和雷坤都知道一些,还是我来说吧。”

“亚瑟之外,其余七人中,上一辈的黄金圣骑士尚存三人,号称所有圣骑士之师的黄金之鹰常驻圣山,不会离开;另一位黄金之虎则叛离摄政王,在东方六省的支持下半自立了。

剩下最后一位,常驻北东极地,统领暴雪军团,虽然名义上仍属于圣骑士团,但其实和独立也差不太多。

听命于亚瑟的,实力最强的天狼已死在您的手下,天马则被派到南五省,以牵制东方六省,应该不会擅动。”

“剩下两人,一人据说是新晋的黄金圣骑士,尚在圣山;而最后一人,则是最神秘的黄金之蛇,没有人知道此人是谁,但据说未必是亚瑟的人。

除此之外,那银辉圣骑士长古狄本也号称勉强有黄金圣骑士的实力,但也死在您的剑下了;要不然,亚瑟十有八九是派此人来云奚而不是现在的卡罗斯。”

艾闭目沉思。

照这样看来,亚瑟明里暗里在云奚部署黄金圣骑士的可能确实不大。

如果自己是他的话,有黄金圣骑士同样也不会放在这里,因为云奚该算不上是最关键的地方。

蓦然睁开眼:

“没有黄金圣骑士,则事情还有可为。”

“雷坤,召集人手,我们该出去了。”

“皮亚尔,你留在这里,协调诸事,收集信息。另外,让王宫卫队里安排下的眼线沉寂下去,不要再做任何事情,我另有大用。”

雷坤应了一声,旋又有些犹豫地问道:

“就我们这几个人?是否太少些了?”

“我没有自大到以几个人去对抗七十余名圣骑士的地步。”

艾的眼中闪着摄人的精芒。

“云奚里,隐居的高手应该不少。雷坤,皮亚尔,通过你们的渠道发出消息,大剑师级别的高手,我将以我自己的经验,传授如何突破至圣域的奥秘,甚至各项上古圣域剑士的传承。

“但我只要绝无畏惧,真正敢赴死的人。”

“你们该明白我的意思。”

第二百六十六章 游骑营

沿着云奚再往北走,如巨龙般的山脉蜿蜒偏东而行。

这里的山势,不像云奚附近的雪峰那样陡峭深陷;峰与峰之间的起伏缓和了许多,整体地势却抬高了起来,遥遥望去,连绵不断的雪山犹如高悬在空中的白色雪墙。

只是到了快要连接东北巍峨的圣山山脉时,却突兀地出现了个巨大的缺口。

这缺口宽近百里,底下是一马平川的高原。

据传,在远古时代,云奚山脉是整条圣山的延伸,但不知什么时候,天上的诸神交战在这里交战,生生打断了圣山山脉,形成了现在的这个缺口。

缺口底下的高原,叫奔马川,据说是因为站在雪峰上鸟瞰,这片高原就如一条大川般穿行在雪峰圣山之间;向北通往天暮草原,向南则直连圣京。

每年冬季,凛冽的北风夹带着无穷的冰雪自此南下,将整个天际高原包括圣京在内的大片地方覆盖在一片雪白之下。

而到了春季,南方湿热的季风也沿着奔马川北上,为沿途以及天暮草原带来充沛的雨水和随着而来的生命气息。

因此,奔马川这个名字的另一个意义,也指的是这条川对北面整个天暮草原的重要性,绝不亚于流淌于天际高原的圣河。

奔马川的中部,最狭窄的地方,一道雄关横亘东西,将奔马川拦腰截断。

这便是大陆上最著名的关隘,铁壁关。

千百年来,便是这道雄关,如铁锁般扼住奔马川的咽喉,挡住了北方游牧蛮族顺着奔马川南下直侵帝都的脚步。

铁壁关的建造,可以追溯到前朝波旁王朝。

说是一道关隘,但天下除了这里,再没有一处有这么长的关隘。因为即便是选择在奔马川最窄的地方,从东至西,也有四十余里长。站在铁壁关的一头,无论如何,看不到另一头。

奔马川虽说地势平坦,但总体还是略有起伏。建造铁壁关时,为了利用这天然的地势,整道关隘便略有曲折,不是一条直线。算起来,总长将近五十里许。

铁壁关任何一处,从地面算起,高都近百米,宽三十来米;每隔里许,另设有更高出一大截的碉楼。

五十里长的整道关隘,均以丈许见方的巨大青石砌成;历代以来,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得以建成。

铁壁这个名字,并不仅是用来形容这道关的气势;在关隘的核心中段以及两头的地方,建造的时候,每块青石都会在其表面琢下特别的孔隙纹路,堆砌另一层青石的时候,确实有将融化的铜汁钢水灌入这些孔隙之中。以这样的方式,为石墙灌注钢筋铜骨,让其更是坚不可摧。

关墙在春夏呈青灰色,冬季冰雪覆盖下,则呈冷冷的青白之色;遥遥望去,这道雄关犹如天地自然生成的山岗,面对北方肃杀寒风和同样肃杀的游牧蛮族,似永不会陷落。

铁壁关的另一侧,便是帝国最北的雪岭城了。

说是城市,其实是无数的散乱的镇子的集合体,论面积,几不下于帝国南方的一个省,人口虽不能和南方省份相比,但也有近八百万人。

整个雪岭,这么大的一片地方,只有一个主人。

那就是帝国五大精锐军团之一的磐石军团。

磐石军团精锐士卒三十万人,加上林林总总各种后勤支援家眷等人员六十余万,总计近百万人,可谓帝国第一军团。

加上磐石军团在此地驻守已有两百余年的时间,整个雪岭城八百万人里面,要找出和军团没有关系的人极为困难。

因此,有人说雪岭与其是帝国边关重镇,还不如说是历代统辖磐石军团的厄涅尔家族的私人封地。

铁壁关。

西侧边缘,冷龙镇。

愈是靠近关隘的地方,街道愈是狭窄。

街道两边的低矮石屋上依然覆盖着厚厚的未融化的冬雪;屋檐下,一根根粗大的冰柱倒垂下来,晶莹闪烁。

而狭窄曲折的街道上,积雪却清扫得差不多了,露出底下散碎的鹅卵石。走在上面,勉强不算太滑。

街道的那一头,走过来四五十个全副武装的武士,胯下是清一色的奔马川特产的巨蹄马,身高体壮,善行冰雪;虽然极速比不上南方的纯血名马,但耐力却远胜之。

骑士的身上也是制式的甲衣,胸前标有磐石军团的徽号;但却都是皮甲,不是南方骑士们常见的钢制重甲或是轻甲。

在北方如此的严寒之下,即便是百炼的精钢,制成甲片后也会变得脆而易碎;而且铁甲若是接触到裸露在外的肌肤,冻结黏连造成的伤害更甚于敌人的武器。

而皮甲不但保暖,易于行动,而且,用上好的牦牛皮以特制的工艺制作的甲胄,防护力也不比铁甲差在哪里。因此向来是磐石军团冬季里的首选甲衣。

领头的粗壮武士齐格尔掀起脸上厚厚的牛皮盔,重重地呼吸了几下,喷出的白气瞬间冻结成冰霜,凝结在蓬松的胡须上,口中低低的嘟囔了几句:

“湿湿的味道,风向快要变了。。。北方的小崽子们也是出来活动的时间了。”

转头大声对队伍喊道:

“弟兄们,都下马吧!老规矩,出城前先喝上一杯,暖暖身子。”

身后的武士们纷纷应和着跳下马来,朝街旁的一幢石屋走去。

石屋的大门上方刻着个酒杯的图案,是个酒馆。

酒馆外面看上去低矮得很,走到里面,却十分宽敞。

厅堂内摆放着五十来张四方的大木桌,因是时辰尚早,客人稀少,只有两三张的桌子旁坐着人,让宽敞的厅内显得空荡荡的。

齐格尔等人占了十来张桌子,一番扰攘,坐下后,纷纷解下身后的武器搁在桌沿,厚重的木桌发出咯吱嘎吱的响声。

这些人的兵器多是长柄马刀,战斧,铁锤,长矛等重武器,握手的地方缠着厚厚的麻布或是皮革,少有大陆上最常见的长剑;偶尔见到一两把,也是粗重的双手大剑。

奔马川,顾名思义,马战最是重;利于砍劈,强调力量的兵器自然比讲究技巧的长剑更适合一击即分出胜负的马战。

酒馆掌柜,一个裹着厚厚皮袄的肥胖中年人忙忙地赶到齐格尔桌前,油光满面的脸上堆起笑容,点头哈腰地说道:

“大人,呵呵,您又来光顾,真是小店的荣幸;该不是又要出关巡查吧?”

齐格尔脱下厚重的头盔顿在桌上,鼻孔里哼了一声,道:

“可不是么,要不是出关,谁他娘的在这个要命的天气里出来闲逛?不会搂个婆娘暖被窝?贾老儿,不是我说你,这么冷的天,把炭火给我烧旺些,别老想着省钱;另外,老规矩,大盆的牛肉烈酒赶快都给我的弟兄们端上来,可别耽搁了老子的时间!”

“是,是。”

贾掌柜不迭点头,一边吩咐着伙计们往这边的壁炉里添加火炭,一边大声让后边的厨房准备酒肉。

不片刻,红红燃烧的炭火驱散了酒馆内的阴冷之气;热腾腾的酒肉也端上了桌,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齐格尔身材粗壮,满脸乱蓬蓬的胡须;年纪也不轻了,四十来岁的样子。

靠着他表舅的老婆的外甥是磐石军团第五重装骑士团副官的关系,齐格尔在东哨游骑营里谋了个队长的职务,手下管着五百来人。

游骑营虽然还算不上是磐石军团的精锐战力,但做到队长一职,也大小算是个军官了。

齐格尔手底也还硬朗,惯用一长一短两把斩马刀,虽然离真正意义上的大剑师还差那么点,但前年在疏通了关系后,也从武士行会那里弄了个大武士的头衔。

今年他还打算通过他那个副官表弟,搞一个帝国见习骑士的身份,过过当小贵族的瘾头。

不过,游骑营相当于大军斥候,不时要出关巡查。

尤其是这个时候,冬季将尽,北方蛮族储备的粮食多已接济不上,惯例要频繁出动劫掠。

靠近铁壁关一带,有游民依山谷散居,人口也近数十万之众。

这些游民,虽也是帝国子民,但自古居于奔马川,逐水草而居,生性自由不羁。虽然要面对蛮族的侵袭,但仍有不少人不愿迁离故土,搬到关内去住;而更多的,则是迫于磐石军团的苛捐杂税和徭役,宁愿在关外冒险生活,不愿到关内依附于磐石军团的管辖。

而磐石军团也乐得有这些游民在此,作为铁壁关和草原蛮族之间的缓冲;当然,作为帝国北方的实际主人,也会不时派些游骑,打探蛮族动向的同时,向游民们展示,帝国仍然‘保护‘着自己的民众。

第二百六十七章 巡猎

不片刻,大盆现烤的牛肉和双蒸的烈性麦酒就被一扫而空,每张桌上都是杯盘狼藉。

齐格尔站了起来,打了个饱嗝,伸手抹了把油光光的嘴,随后,从怀里掏出把胡子,扔在桌上,大声道:

“兄弟们,准备走人!掌柜的,结账!”

胖掌柜凑到桌前,虽然已有预期,但看到桌上那些个胡子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是银色的,仍然忍不住苦着脸,嗫嚅着说道:

“大人光顾小店,是小店的荣幸,不过,这些个胡子。。。要不今天就算是小的请诸位军爷的了。”

齐格尔翻起了白眼:

“少来这套!关里谁敢乱了规矩,白吃白喝!你老小子想让我被军法部处罚啊?要是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就再打两桶烈酒来,把这几个皮袋子灌满了,老子带着上路,慢慢喝。”

酒足饭饱的游骑营军士们走出酒馆,跨上巨蹄马;身手都依然很矫捷,一看就知是精锐之士。

齐格尔身后的那个背着长弓的汉子将两大袋麦酒搁在鞍后,笑着对齐格尔说道:

“这老东西,每次都嫌多嫌少的;不想想我们在这里吃喝,就代表游骑营罩着他,省了他多少麻烦!”

“还是队长强,又多要了这两袋酒,那老东西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

齐格尔斜瞄了汉子一眼,戴上皮盔,道:

“好了,还是少说几句;也吩咐兄弟们一声。还在关里,传出去毕竟名声不好。”

一群人沿着狭窄的巷子一路向北,不片刻,便到了东哨关门。

和守关的军士打过招呼,验过出关令后,沉重的关门打开。

齐格尔当先,穿过森冷幽长的门洞,来到了铁壁关外。

关门外一片雪白。

一行四十来骑,不久后便消失在这片白色天地里。

朔风如刀。

北地的严寒下,只要有一寸皮肤露在外面,马上后便会冻僵,失去知觉。

齐格尔带出来的四十来骑均是他队中的精锐,经年巡哨的老手。每个人浑身都裹在兽皮甲里,甲下内衬软毛,双手亦套上了厚厚的皮手套,皮盔上的风挡亦已搭上,脸上只露出一对眼珠。

皮甲硝制成灰色,马的毛色也特意选的白灰之色,远远望去,这队人马就好像融入了冰天雪地之中。

雪深三尺。

巨蹄马之所以得名,是因为马足上,另有两只小趾,平时蜷缩在脚踝处,行走于雪地时,便舒展下来,类似鹿蹄。

据说此马本就北方深山雪鹿和奔马川的野马杂交而成,善行雪地,便是在这等深雪里速度也自不慢。

行出二十余里后,训练有素的游骑们已分成前后两队。

前队十余人,已经在后队的视线可及范围之外。

齐格尔亲自领着后队,不时以铜哨和前队联络呼应。

虽然离铁壁关尚近,碰上蛮族游猎哨骑的可能很小,但也不是没有被伏在雪地的蛮族偷袭的先例。

所以老练的游骑到这个距离后,都会分成几队,以免被一网打尽,无法打探传递消息。

一路向北。

一直到日暮,并无动静。

天色眼看要全暗了下来,朔风更烈。

齐格尔等人找了处避风的低矮山脚,挖了个隐秘的雪洞,安排好马匹,又设下左右明哨暗哨,草草食用了携带的干粮肉脯后,便就各自歇息。

一夜无事。

天尚未亮的时候,众人便就起身,仔细扫除了宿营的痕迹后,又再出发。

又一天一夜。

游骑却不再向北,而是径直向西而去。

半日之后,地势开始有了起伏。

奔马川当中是平坦的草原,两边却是连绵的山岗,关外游民,大多都居于此地。

游骑渐渐进入了深山密林之中。

这是片冷杉林,密布千年古杉,高近百米,如伞盖般的枝干上覆着白雪,林地间也是布满厚厚的一层雪,空寂冷漠,鸟兽绝迹。

骑队到此,速度降了下来;林木间隙虽可容马奔驰,地上的雪也不如草地上厚,但地面崎岖坑洼,被积雪覆盖后,无法辨识。

两骑马在前开路,马蹄不时陷入雪坑之中;还好马上军士骑术精湛,林间也没有没人的深坑,倒也有惊无险。

在密林又过了一夜后,第四天午间时分,终于穿出了这片密林。

密林外,是一片低矮的山坡,路好走了些,但众人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虽然脸上都覆着厚厚的皮盔,看不出神色,但一股难言的兴奋刺激情绪似在骑队中蔓延开来。

“都小心些,快到了吧?”

“是,快到了,就在前面不远。”

“深山老林的,头,这偏僻的鬼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哈,撞上大运了呗。。。前次巡查回来,大风迷了路,不知怎么地就蹿到这里来,发现了那个迷人的小土妞。”

“上次人带得太少,怕走漏了风声,没敢行事,就留下了记号。今天可得好好快活快活了。”

“就一土妞儿,头,有你说得那么迷人嘛?”

“你小子的口味,也就凑合凑合华西街那些千人骑万人跨的货色,那里晓得新鲜土妞的味道。”

说话间,齐格尔身后的那名武士催了催坐骑,赶前半步,稍稍压低声音问道:

“头,这段时间关里好像有不少动静;你消息灵通,是不是有啥大事,给弟兄们说说?”

齐格尔点了点头:

“这事儿外面的消息满天飞,可知道个虚实的没几个。我也是通过我那兄弟,又自个儿估摸了好长时间,这才得了个实信。”

“关里说不方便,这里都是自己兄弟,说了也没啥。没错,不是这个月,便是下月,必有大动静。”

武士的声音里带上了些惊讶:

“果然有事啊?!不过,不管怎样,上边的人不会疯到主动出兵北上吧?”

“那可难说,大规模出兵应该不可能;小规模的骚扰,做做样子,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唉,算来也是时间了。老子在这关里当兵三十来年了,每隔个七八年,铁壁关这里都多少要大打一场,死个上万人才算数。”

“不过,每次出兵,我们游骑营都免不了冲在最前,能活下几个,就各安天命吧。”

“头,说什么丧气话,天塌下来当被盖!今儿弟兄们可是出来找乐的呢。”

另一个武士插入道。

“也是,弟兄们憋了一个冬天,也是要好好乐乐了。嘘,小声,转过前面那个坡就是了。”

齐格尔做了个手势,马上的骑士均轻巧地跳下鞍来。

命令后面的人看住马匹后,领头的几个武士伏下身,小心翼翼地潜往雪坡后,往齐格尔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面曲折延长的山坡,封上了厚厚的积雪,山坡前,是疏疏落落的几十株冷杉和几片低矮的灌木,同样被白雪覆盖着。

一眼望去,并无任何特异之处。

“是这里吗?头,我怎么看不出来?”

有人问道。

齐格尔肯定地点点头:

“没错,这里是个小山谷的入口,只是谷口全被雪封住了,只在最下面,那几颗树的后面。留下了个通道。上趟要不是我偷偷地跟梢那个小妞,见她走到里面,也不会发现这个地方。”

伸手拍了拍身侧背着长弓的汉子,道:

“蛇眼,就看你的了。”

山坡前,最高大的那株冷杉,粗近合抱,高也有七十来米。层层叠叠枝叶如盖,但此时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如果凑近了细看,可以发现高处枝桠交叉的地方,搭着个简陋的草棚,同样覆在积雪之下,从远处看,几乎难以分辨。

草棚里站着个枯瘦的老头,反穿着厚羊皮袍子,毛茸茸的皮帽下是一张黑黄色,刻满风霜的瘦削的老脸;两颗略有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草棚外的动静。

老者的身旁紧挨着坐着个十来岁的男孩,看上去还没发育好,眼皮却已经耷拉了起来。

也是,从草棚望出去,外面就只是白茫茫的一片雪景,任谁整天盯着这单调无比的景色,也会忍不住打会儿迷糊的。

突然,老头的眼珠里闪过惊骇绝伦的神色,像是看到了事上最可怕的事情那样。

但未等他做出任何动作,一支黑色的羽翎箭自树梢外极速飞入,穿透老头的额头,“夺”地一声,将其生生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之上。

第二百六十八章 血洗

身旁异响惊醒了瞌睡中的男孩,他猛地跳起来,看到身侧那可怖的一幕,正欲狂呼的时候,另一支黑色的羽箭接踵而至,自男孩大张的嘴中刺入,从他的后脑处飞出。

男孩伸手,似欲捂住口中突然多出来的那个血窟窿,但终于晃了晃,从草棚上一个倒栽葱,跌下树去。

山坡那边,齐格尔兴奋地一拍掌:

“好样的,蛇眼!”

随即低声吼道:

“弟兄们,随我冲!”

扯下胸口磐石军团的徽记,翻身跃上早已拉到身旁的巨蹄马,俯身,用力一夹,往外冲了出去。

身后,大片雪粉飞溅中,四十来骑如狼似虎的骑士紧追着齐格尔,朝山坡底下那个雪洞的方向疾驰而去。

篷地巨响中,四十来骑冲垮了草草封起来的雪洞,冲入了山谷之中。

齐格尔叫道:

“老洪,这地方惯例还有个后路,带几个人,先冲到谷底,把路给我堵死了!蛇眼,二鹞子,跑到高处去,射死那些乱跑的土著,别走漏了一个!其余的,分散开!”

一边吼着,一边并未停下脚步,往山谷深处冲去。

这是片很小的山谷,只一眼便能看到底。

谷中有个十来米宽的小湖,湖面氤氲冒着热气,湖畔没有积雪,却有着不该在冬天里出现的青色小草。

这里竟是个罕见的地热温泉山谷。

谷外是严寒,谷内,尤其靠近小湖的地方,却是温暖似春。难怪会有游民选在这里安家。

小湖的后侧,矮坡上,是十来幢茅屋木房,屋外堆着些干草木材;矮坡和小湖间则是片草地,开辟了些菜洼,散养着些鸡鸭牛羊,七八个农夫农妇正在其间忙碌着。

骑士们散开,口中嘬唇尖啸,做出蛮族侵略惯常发出的声响。

齐格尔一马当先,巨蹄马跃过低矮的栅栏,一长一短两柄马刀已经握在手上。

马前,一个农妇亡命朝茅屋逃去的同时,不忘弯腰抄起垄头上一个两三岁的小孩。

但她只奔出几步,一柄长马刀就破空袭来,将其拦腰砍成两段,上半身飞出几米远,摔在地上,鲜血喷涌如瀑。

即使这样,那个农妇尤未马上死去,半截身子仍然紧抱着怀中大哭的小孩,用另一只手往屋内爬去。

巨大的马蹄自后赶来,将挣扎求命的母子二人踏碎,脑浆和鲜血迸流。

哈哈大笑声中,齐格尔冲入茅屋之中,将小小的茅草屋撞得四分五裂。见屋中并无其它人,顺手挑起炕上的火盆,落到茅棚顶上,屋外的干草堆上。

赤红如血般的火焰顿时吞噬了破烂的茅屋。

类似的一幕,在谷中四处上演。

宁静安详如世外桃源般小谷瞬间变得如同人间地狱。

下一刻,齐格尔来到了一幢小木屋前。

这幢木屋,看上去比这里其他的房子大一些,也整齐不少,有些房子的样子;应该是游民里的重要人物的房子。

木屋前的草地上,一个身材还算结实,手中拿着柄劈柴的大斧的中年男子不顾疾驰中的巨蹄马,发疯似地朝齐格尔前进的方向拦截了过来,口中大喊着:

“雪儿,快走!”

齐格尔只是一拎缰绳,巨大的马匹高高跃起,自中年男子头上跳过,接着朝木屋门前驰去,没有看男子一眼。

男子猛转过身,正欲继续追上去的当儿,一支钢矛不知从何飞了过来,刺入男子的背心,将其钉在草地上。

血从巨大地创口中涌出,瞬间浸润了草地。

中年男子依旧垂死地往前挣扎,却怎么也无法再挪动半寸,口中依然喊着:

“雪,雪儿,快,快。。。”

冲到木屋门前的齐格尔猛勒缰绳,巨蹄马人立而起。

齐格尔跳下马来,抬脚一踹,木门便四分五裂。

顺着门口的光线,可以看见简陋的木屋内,靠内墙的方向,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站在桌后,手中紧握着一把小刀,护在胸前。

少女身材高挑匀称,粗陋的布衣并没有遮挡住她在草原游民中少见的秀美,原本应该白皙的脸庞因为紧张而变得通红;清澈的大眼看上去还算镇静,但握刀的手指发白的颜色却泄露出少女内心的惊惧。

“果然在这里,小妞儿。你叫雪儿吧?”

齐格尔哈哈大笑着,伸手扯下了头上的皮盔。

“你,你不是蛮族?是关里的!你,不要过来!”

少女尖叫着。

“老子就是关里的,嘿嘿。”

齐格尔丝毫不以为意,看也不看少女伸长的手中直指着自己的小刀,跨步朝少女逼近。

看着齐格尔拖着两把马刀,粗壮如野兽般的身躯步步逼近,少女终于压制不住心内的恐惧,尖叫着跳了起来,往左侧窗口的方向逃去。

还没逃出几步,突然间身体便已悬空,被从后追上的齐格尔一把抓了起来,仰面重重扔在了厚实的木桌上。

顾不得背后传来的剧痛,少女脸上闪过决绝的神情,握刀的手举了起来,像是要刺向齐格尔,又似是要狠狠地朝自己脖子处划去。

但她动作再快,又怎能快得过已是大武士的齐格尔。

寒光一闪,一柄短马刀将少女持刀的右臂紧紧地钉在了木桌上,刀头甚至从桌底透了出来。

紧接着,另一柄长马刀将少女的左臂钉在了木桌的另一边,粗大的刀锋甚至几乎将少女纤长的手臂生生砍断。

仰躺在木桌上的少女甚至忘记了剧痛,大大的眼睛一片灰白,一时间似乎陷入了噩梦中,无法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状。

齐格尔却没有停顿,一下子便撕开了少女身上的布裙。

喉头蠕动了几下,齐格尔正要继续的时候,砰地脚步声响起,一个巨大的身影冲了进来。

是另一个游骑营的武士。

见到屋内的景象,武士大笑着说道:

“头儿,这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妞儿啊?果然不错。不过,头你可快点,兄弟们还都等着呢。”

“去你的,”

齐格尔笑骂着,

“你这兔崽子,怎么可以让老子快点儿呢?记住,把人全杀了,其余的东西,都烧光,别留下半点痕迹。我们现在可是寸草不留的蛮族!”

说毕,忍耐不住的齐格尔来不及卸下皮甲,就用粗壮的双手紧抓住少女纤细的脚踝,便施以暴行起来。

只是片刻后,又想起什么似地,伸手一拧,卸下了少女的下颌,仿佛怕她清醒过来,咬舌自杀。

屋外的喊杀声渐渐小了下去,只余下大火延烧的噼啪声,房屋垮塌的声音,夹杂着女人尖叫啼哭的声响。

屋内,除了齐格尔的牛喘之外,便就是鲜血自木桌上不时滴落的声音。

桌上的少女早已失去了挣扎的能力,也无法呼喊。

修长的脖颈渐渐自桌沿垂了下来。一股股的鲜血随着木桌的振动流过雪白的脖项,顺着金色的长发流淌到地面上,很快便积起了一个小塘。

齐格尔不懂得什么是怜香惜玉,虽然他也是出身于类似的游民。

在奔马川上,如果将蛮族比作凶残的恶狼,而游民以及铁壁关内的平民是羊群的话;那么齐格尔等磐石军团的军士,便就是狼狗或是猎人。

齐格尔从未相信过那些可笑的,将磐石军团比喻成守护平民的英雄的狗屁胡话。

狼和狼狗都是要吃羊的。

唯一的区别是,后者是要把羊圈起来,养肥了慢慢吃。

在这里,想要不被吃掉,那就要变成吃羊的狼。

齐格尔虽然不认识几个大字,却很早就懂了这个道理。因此他早年便找了个机会,投入了游骑营。

齐格尔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在游骑营里,这几乎是巡查的惯例。

上好的羊肉是先给猎人享用的,跑腿的狼狗在外面偷吃些野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况且,狼要是来了,冲上去的还是狼狗,总得先喂饱了吧。

齐格尔仍在大力动作着。

正当他努力压抑着的时候,窗外,一个男人杀鸡般地刺耳惨嚎突地响起。

这声音是如此地刺耳,甚至让无比投入的齐格尔都分了分神。

第二百六十九章 蛮族达者

齐格尔扭头望去。

窗外,不远处,血红色的火光照耀下,一个光头男子的矫健身影闪过;男子赤着上身,从脸至腰,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布满狰狞的油彩和刺青,手中提着一柄滴血的长矛。

“操他娘的,装个蛮族而已,用不着搞得这么逼真吧。”

齐格尔口中嘟囔了一句,正欲继续自己的大事,突然间,他的身体停住了。

“蛮族?!”

“是真的蛮族!不是弟兄们扮的!”

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了下来,齐格尔哆嗦了一下,僵在那里,整个人瞬间瞬间萎了下来。

下一刻,本能地,齐格尔拔出插在桌上的两柄马刀,一个翻滚,倒撞着退出了木屋之外。

两眼快速地一扫。

屋外,二十来步的地方,有几个同样打扮的彪悍男子;都是赤着上身,仅缠着几根皮带,下身是皮裤和马靴,手提长矛或斩马刀。

彪悍男子腰上还拴着几颗血淋淋的人头,看上去,正是刚才去封谷底后路的老洪等几个人。

这边的动静显然引起了蛮族男子的注意,为首的那个男子扭头望了过来,见到齐格尔,居然咧嘴笑了笑,两颗眼珠如同仿佛见到了猎物似地恶狼般,发出渗人的幽幽绿光。

不知如何,齐格尔心下难以抑制地一阵发寒。

但他毕竟在游骑营从军三十来年,见过的大阵仗不在少数,也算是从尸山血海里出来的,压下心中的异样,快速地游目四顾。

“一共才七八个蛮族?虽然领头的那个,看上去不太好对付,但我们这里四十来个弟兄,应该吃得下;拿几颗真的蛮族人头回去,可是大功一件。”

仰头大吼一声,招呼着周边的兄弟;周围的人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常,隐隐幢幢的,二十来个人影聚拢了过来。

“啊,真是蛮族?!”

“是蛮族又怎样,就这几个人,怕个鸟?”

“弟兄们,操家伙上,做了这几头蛮狗!”

人多势众的一方并没有把威胁只挂在嘴上,多年来的相互厮杀和争夺,已经让两方的血仇深不可解。

齐格尔又扫了一眼,见自己的人已经隐隐包围住了对方,手下最强的两个兄弟也落好了位置,于是低喝一声,将短刀插回背后,双手同时握上了那长柄马刀,大踏步朝前逼去。

为首的那个蛮族男子见到这样的阵仗,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施施然迎了上来,黑色长矛单手倒拖在身后。

看他轻松的样子,仿佛面对的不是身经百战的游骑营精锐,而是一群待宰的牛羊。

破空激啸声突然响起,一只黑色的羽箭带着残影划破虚空,出现在蛮族男子满是刺青和血迹的脑袋前。

蛮族男子眼中蓦然爆发出刺目的精芒,空着的左手以不可思议的急速上翻,一把攥住了离额前不到三寸的羽箭。

仿佛能刺破一切的羽箭如同陷入了铁石之中,箭尾狂颤,却不能再前进半分距离。

就在此时,齐格尔大吼一声,已经高高跃起在空中,蓄势已久的一刀全力斩向蛮族男子,他的右侧,惯常搭配的两个手下也同时抢上,配合无间地发出夺命的攻击。

身后,游骑营的军士们怒吼连连,接连着冲了上来。

眼见蛮族男子已来不及招架,他身后那柄黑色长矛却如神龙摆尾般,瞬间出现在齐格尔面前,重重砸在马刀上。

厚重的马刀如破木般粉碎,在半空解体。

在长矛挥动破空声和金铁交鸣破碎声传来之前,齐格尔就已如破布袋般,被生生震飞,人在半空,大口的鲜血便从口中狂喷而出,划出了一道血色弧线。

蛮族男子并未追击,而是略一侧身,手中的长矛闪电般一收一刺,仍能后发先至,在右侧攻击及身之前,刺透那两名军士的身体,犹如串糖葫芦般简单轻松。

“达者!”

齐格尔的一颗心,有如浸在了深不可测的冰水。

“一定是达者!怎么可能有达者!?”

齐格尔的大武士身份或许有些不实,但他的眼力绝对不假。

眼前的这个人,绝对是蛮族战士里的最强者,天暮草原中对圣域的另一种称呼:达者!

但怎么可能?

现在这么个时候,这么个小地方,会有达者出现?

就算是山谷里的粮食再多上十倍,或者游骑营哨探再多上十倍,也不可能惊动达者!

蛮族这是怎么啦?

齐格尔掉落在二十来米的地上,脑子还没想清楚,但身体本能已作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借着后退的冲力,连续往后翻了几个跟头,随即跳起来,没命似地逃入黑暗中。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蛮族达者出现,但却很清楚,自己这四十来个兄弟只怕今晚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达者,在奔马川的战场上,几乎便是无敌的象征。

游骑营虽然不是磐石军团里的攻防核心精锐,但齐格尔作为老资格的游骑营军士,也参与过几次配合精锐军团的正面战场作战,曾亲眼见识过达者的威力。

达者,只是一个发狂的达者,便硬生生突破了整只精锐骑士团的包围,甚至斩杀了圣域级别的骑士团长,导致了整个防线的崩溃。

那个无人可挡,恶魔般的身影,是他一生中最可怖的梦魇。

只是,草原虽然广袤,其上繁衍的蛮族部落成百上千,但达者的数目却是少得可怜。大多数的部落,甚至没有一名达者。

按惯例,高高在上的达者,只会在最终的决战中出手,怎么会出现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劫掠骚扰上?

齐格尔发力跃上前方游荡着的一匹巨蹄马,用力夹马加鞭,闷着头往山谷外疾窜;看也没看一眼身后杀声和惨呼连连的战团。

也只有趁着蛮族达者忙着杀戮手下兄弟的当儿,他才有那么一丝逃命的机会。

巨蹄马载着齐格尔,飞也似地冲出了这个小小的山谷,冲入了外面冰天雪地的世界。

在齐格尔拼命鞭笞下,巨蹄马在雪地上的速度并未下降很多;但在刚转过第一个山脚的时候,齐格尔毫不犹豫地拔出短马刀,狠狠地插入了胯下马的后臀,身体却同时从马上弹起,重重栽入了山脚下的那片雪堆之中。

山崖上大块的雪片崩塌而下,瞬间将齐格尔吞没,抹去了一切可疑的痕迹。从外面看上去,仿佛只是自然垮塌形成的雪堆。

齐格尔很清楚,光是骑马,决逃不出多远去;要想活命,只有行险一搏。

他自幼在奔马川野地里长大,十分熟悉雪地生存的法则。

冲入雪堆的刹那,齐格尔已经用身体撑起了一块空间,便是雪片崩塌下来后,雪堆下的齐格尔仍然尽力维持着这片空间。

这空间虽然不大,节省着用的话,勉强也够他呼吸几个小时了;不过,他并不打算只在这里呆上两三个小时,一伸手,从腰带内掏出一根又细又长,经过特殊溶液浸泡,不易折断变形的芦苇杆子。

想了想,又将这根中空的苇管收了起来。

现在还不是将这根管子插出雪堆外透气的时候,风险太大了。等到实在支持不住的时候再用也不迟。

一天一夜后,一个脑袋从雪堆才从雪堆下钻了出来。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侧耳听了片刻,这才将整个身体爬出雪堆外。

正是齐格尔。

此时的他,脸色灰白如死,眼中满是血丝。任谁在冰寒的雪下埋了这么久都不会比现在的他好上多少。

虽然他知道,那些蛮族们劫掠时向来如风卷残云,仍停留在附近,搜寻自己这么个小小的大武士的可能性极低,但有话说得好,“小心驶的万年船”,小心谨慎是齐格尔从军到现在仍活的好好的最大法宝。

在原地喘息了片刻,又从怀里取出些干肉嚼吃了,挖了几口雪解渴。

觉得体力恢复了些,齐格尔跃起身,徒步往前方隐约的密林方向跑去。

他没有半点回头探寻那隐秘的山谷的想法,因为他很清楚,已没有任何必要。

第二百七十章 谋划

整整七天之后,齐格尔终于回到了铁壁关。

“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望着眼前高耸如山崖般的灰暗城墙,齐格尔整理了一下身上肮脏破烂的皮甲,伸手,从最内侧贴肉的皮袋内掏出了那枚游骑营的身份铁牌,小心翼翼地挂到了自己的胸前。

顺利通过盘查进入关内后,齐格尔并未急着回到游骑营东哨的驻地,而是七拐八绕后,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店。

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套衣物,又吃了些热酒热菜,齐格尔这才坐在小店黑幽幽的店堂内,定神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做。

这次巡查,折了所有的军士,只余他一人逃命回来,犯了军中大罪。

虽然情有可原,不至于军法从事;但削职甚至关押受刑只怕是免不了的。

不过,就此逃亡不归,也不可取。

刚才城门处已经记下了自己的军职和返回的信息,如不在规定时间内归队,到时整个铁壁关内都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可是,这一趟虽然损兵折将,自己却掌握了蛮族达者异常活动的重大信息,用得好的话,将功抵过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但得看自己怎么上报了。

照齐格尔对军团里龌龊勾当的了解,如果按常规,向顶头上司如实汇报的话,十有八九是罪没有脱掉,功劳却被别人领了。

“哼,老子上面,可不是没有人的。”

想清楚这里的关节后,齐格尔扣上皮帽,走出店门,转身往背着游骑营驻地的方向走去。

铁壁关内,越是靠近关墙,房屋和街道越是杂乱无章,像是个破烂的乡下集市多过于正规的城市;而往南走,则渐渐整齐了起来,到离关口约五六里的地方,已经变得和关内大城市相仿,街道宽阔,道旁不再是堆砌在一起的破旧矮房,而是一个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的四周种植着各式的耐冬花树。

不过,这里街上的行人就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衣甲严整,脸色冷肃的巡逻军卒,来回巡视。

深夜,一幢特别宽大的院子深处。

屋内炭火正旺,米斯特里站在一尘不染的落地铜镜前,仔细地修饰着自己唇上那两撇细长而翘起的髭须;轻柔的手势仿佛在摆弄精巧瓷瓶里的插花。

米斯特里三十来岁,皮肤白嫩,十指细长;除了稍显阴翳的双眼外,没人能从外表上看出,这么个有些文弱甚至女气的贵族男子,就是磐石军团第五重装骑士团里赫赫有名的‘血屠夫’副团长。

轻微的推门声响起,一个贴身护卫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站到米斯特里的身后,低声说了几句话。

镜前的三十许男子并未停下对那两撇胡须的修缮,只是脸色稍稍阴沉了些,摆了摆手。

护卫退下。

不片刻,另一个身材粗壮的男子几步闯了进来,一下子跪伏在地上,用力在地毯上磕了下头,有些刻意提高的嘶哑声音叫道:

“表弟,不,副团长大人,这次一定要救救我!”

来人粗壮的身材,身上劣质的衣服,以及有些粗鲁的举动和声调,看上去和这间精致装饰的屋子有些格格不入,却正是刚入关的齐格尔。

“怎么了?有事便说,不要来这一套。”

米斯特里的声音有些冷。

虽然一直不喜欢这个出身低贱,行止粗鲁的‘亲戚’,但毕竟此人身手还可以,手下也有一票忠心的兄弟;在军队里,除了自己的实力,这些亲朋部下搭建的关系网,也是自身势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一损皆损,这个道理米斯特里是很清楚的。

“是,是。”

齐格尔吞了口唾沫,吞吞吐吐地说道:

“这次我带了几十个兄弟,出关巡查,没想到运气糟糕,碰上了大批的蛮族,弟,弟兄们都交代在那里了,只有我一个想尽了办法,才逃了回来。。。”

“碰上了大批的蛮族?”

米斯特里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仍趴在地上,仰着头的齐格尔,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你怎么不也死在那里?哼哼,全军尽没,领军的临阵脱逃?这可是死罪。我帮不了你,你自己去军法处领罪吧。”

齐格尔大急,忙不迭地在地上磕着头:

“副团长大人,蛮族里面有达者,这可是紧急军情;小的逃命回来,也是为了把消息递回来。。。”

“什么?达者?真的?!”

米斯特里细长的眼中射出慑人的光芒,看似纤细的手一把掐住了齐格尔的喉咙,将这个粗壮的大汉如拎小鸡般地提在了半空。

“嗯,嗯。。。”几声,齐格尔毫无挣扎的余地,口中努力想说什么,但是喉咙被卡,脸涨得通红也没有说出几个字来。

米斯特里松开了手,低喝道:

“说!”

“是,咳咳,大人。绝对,绝对是达者,小人以自己的性命担保,不会有错。要不然,我的兄弟们个个都是高手,也不会全死光了。”

米斯特里完全冷静了下来:

“现在就出动了达者?很好,如果是真的话,确实是紧急军情。你也不是没可能借此将功抵罪。”

“你就在我这里呆着,事情没了之前,不要出去,也绝不可和其他人说半个字。”

“你可明白?”

齐格尔随着从人出去后,米斯特里一个人呆在房内,脸上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思索了片刻后,拍了拍手,身后一条黑影无声无息地闪现。

“帮我安排车辆。另外,给我看好了了刚才那个家伙,如有任何异常,不必留手。”

这一片地区里,最大的那座院子。

层层叠叠的院墙一道又一道,仿若皇宫。

最核心的大殿里,一名老者独自坐在宏伟空旷的殿堂内深处的高椅之上。

周围空荡荡地并无第二人。

老者头发花白,鹰鼻如削,双目深陷;高隆的额头上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痕。虽然穿着家居的便装,但身上自然而然透出一股肃杀的威严之气,仿佛生来高高在上,挥手间,无数的人头就要落地。

老者正是凯萨特里。帝国世袭大公爵,磐石军团当代的军团长。

但此时,这个这片土地上最具权势的人,深邃的眼睛中竟看上去有些犹豫,甚至紧张。

片刻后,凯萨深吸了口气,从高椅上站起来,身形挺直如同长枪,大步朝后走去。

殿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廊内宽敞明亮。但和大殿一样,廊道内空无一人,见不到任何一个侍女或是护卫;只有凯萨沉重的脚步声在廊内回响。

直到廊道的尽头,一扇虚掩的木门处,凯萨停下脚步,举起手,停顿了一下,随后在门上敲击了几下。

木门无风自开,一个听上去十分柔和的男声穿过木门传来:

“公爵大人请进。”

屋内壁炉里的炭火很旺,但没有点上烛台,并不比廊内亮堂。

凯萨踏入屋内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似乎怕被屋内的光线刺伤。

屋内,厚重木桌的后方,坐着个约三十岁的男子,同样是便服,但身上似有强烈光芒让人无法逼视。

这人正是了结了云奚一事后,并未耽搁,直接赶来的亚瑟。

男子见凯萨走了进来,并未站起,只是微微欠身致意:

“夙夜来访,还请公爵大人莫嫌冒昧。”

“那里,阁下前来,是整个磐石军团的荣幸。只是突然提前三日,至未能远迎,有失礼节,幸勿怪罪。”

凯萨举手致敬,走到桌前另一张椅子,坐下。

亚瑟微微一笑,举起桌上红泥火炉内的紫陶壶,一股白线注入了凯萨身前那只青润如玉的瓷杯内。清馥的茶香顿时散布在屋内。

“茶香如君子。原来公爵大人也好此南方之物,让亚瑟颇有知音之感。”

“不敢,边塞苦寒,只有烈酒。老夫本也不懂风雅,只是酒能误事,这里常年警报不断,夜不敢寐。所以早就戒酒了,靠此茶提神而已。”

“好。”

亚瑟放下陶壶,眼中射出锐厉之色,看着凯萨。

比之以前的亚瑟,此时的他,便有如升至中天的炽日,毫不掩饰自己的光芒:

“公爵大人为帝国劳心劳力,镇守边关,亚瑟素来敬佩。我此来,帅怒焰和狂风两大军团,四十万精锐之士北上,欲为大人分忧。大军已至百里之内,三天可达;但远来是客,入关之前,还要问公爵大人一声,对亚瑟先前信中的提议,考虑得如何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神迹?

凯萨说话的对象是个白发老者,腓尼夜。

这人虽然不是特里家族的直系人员,但却是磐石军团里资历最老,经验最丰富的领袖,磐石军团的另一名副军团长。

腓尼夜摇了摇头,缓缓开口:

“刚才家主大人,门德副团长和列农参谋长都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家主大人也该已有了决断。”

“放在我们面前的,是个两难的选择;投降蛮族的话乃是下下之策,非危急不可行。投靠亚瑟的话,虽然要冒大风险,但我看来,并非全没有生机。”

“倘若出兵大败,若还能守住铁壁关,家族根基尚在;反之,若万一能胜的话,亚瑟此人势将超越凯尼恩大帝,成就千古霸业,而我等也可以攀龙附凤,让家族更上一层。”

“而此事关键在于,亚瑟此人,有无可与那暴风魔龙相抗衡的天纵之姿,而且,有无容人之量?”

“家主适才和亚瑟会面,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应该已经有了判断吧。”

凯萨点了点头,咧嘴一笑,道:

“果然是夜老,看穿了我的心思。”

双手背在身后,在房中缓缓踱步,似是陷入沉思,似是在自言自语:

“我观亚瑟此人,绝非纸上谈兵,好大喜功之人。”

“观其此次领兵出京,对于形势判断和时机的拿捏,可以说是正中要害,让我磐石军团除了选择依附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余地。”

“话说回来,虽然有被迫之嫌,但这铁壁关,说是我等根基所在,其实也是家族的牢笼,让我们百年以来,只能困守此地,毫无腾挪余地;如果能借此事摆脱出来,虽要冒极大的风险,甚至有可能灭族,但也未尝不是一次值的尝试的机会。”

说到此处,从怀内取出一枚金色的卷轴,展开:

“当今摄政王御笔亲封,亚特伯兰行省现为我特里家族关内封地。这算是亚瑟的交换条件。”

“虽然亚特伯兰在天际高原最南面,有些偏远,但总算是家族第一个在关内的世袭行省了。门德,你性子太过鲁莽,不适合接下来北上迎战蛮族。你立刻选上三千出身绝无问题,死忠于家族的勇士,护卫家族核心层妇孺老小到亚特伯兰去!给我把根基扎牢了!确保即便在最坏情况下,家族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是。”

中年大汉并未犹豫多久,单膝下跪,接过了凯萨手中的卷轴。

凯萨随后转过身来,对着剩下的两个老者,恳切地说道:

“夜老,列农叔,既然选择依附,只有尽我所能,助那个亚瑟打好这一仗了。兹体事大,我需要两位放下一切,全力相助。”

“家主大人放心,我等自当尽力。”

腓尼夜和列农互望一眼,亦半跪了下来,向凯萨行礼致意。

。。。

一间密室之内,齐格尔坐在桌前,埋头大吃。

密室狭小的很,一张床,一张椅子,连窗户也没有,看上去像是个地窖。

虽然是地窖,灯火却点得很亮,地面上也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

看来这里主人家并非是一般的富豪,连地窖也装饰的带着奢华的气息。

三天前,齐格尔被带到几个尊贵的大人物个跟前,严加盘问了一番后,随即就被关到了这里来,半步也不得踏出门外。

不过齐格尔并没有慌张。

当日,他被审讯的时候固然是被吓得屁滚尿流,几乎连生辰八字也说了出来;不过事后冷静下来,仔细思前想后之后,便猜出把自己关在这里,并不是要杀或是惩戒他,而是怕他走漏了消息。

毕竟蛮族这么早就出动了达者,说出去可是会影响大军的军心的。

“看来这次可以逃过惩罚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既然确定自己没事,齐格尔就定下心来,放开胃口,大嚼桌上的羊排:

“不愧是军团长的宅邸,连牢饭也做得这么美味。”

边吃,心内边算计着:

“也算是因祸得福,加入磐石军团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见到军团长和几位大人;虽然是被审讯,但至少混了个脸熟,说不定,就让大人物们记住了我这张老脸,有了往上爬的机会。”

正在想入非非的时候,砰地一声闷响,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是两个身着黑色制式军服的高个男子,正是守在地窖外的守卫。

“大人。。。有什么事吗?”

虽然没有什么军衔,这两个可是军团长家的贴身护卫,货真价实的大剑师级别的高手。

可不是像他这么个外围的芝麻般的小军官和半吊子大剑师惹得起的。

为首的那个护卫看了看齐格尔狼狈不堪的吃相,嘿嘿冷笑着说道:

“关在这里,还这么能吃?倒是佩服你这个家伙了。起来吧,跟我们走。”

齐格尔脸色一变:

“到?大人,到哪里去?”

“不用担心,不是砍你的头。今天关内有大事,我们也想出去见识见识;不过放你一个在这里,又怕你溜了,惹出事来。所以决定也带你出去见见世面。老实点,不要乱说乱动,要不然老子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是,是,大人。小的一定老实听话。”

齐格尔放下心来,随即好奇心又起

“是什么大事?要劳动您两位?”

“少废话,乖乖跟着就是了。”

另一个黑衣守卫不耐烦的说道。

两名黑衣守卫,一前一后,夹着齐格尔快速走出了府邸。

甫出府不久,齐格尔就感觉到了异样。

大街小巷上,到处是涌动的人头;仿佛这一刻,整个铁壁关内所有的人,所有的车辆马匹都同时冒了出来,原本冰冷的空气中也充斥着躁动,兴奋,忙乱的气息。

所有的人群,好像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聚集,到得后来,人越积越多,几乎不能行走。

遥遥望去,人群最中心的地方,依稀矗立着全副武装的磐石军团精锐,沿着关内中心街道,列阵而站,像是迎接什么重要人物的阵仗。

“娘的,这是怎么啦?”

齐格尔咂舌道:

“难道有什么大人物来?便是当年摄政王大人亲临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大的阵仗?”

走在前头的那个黑衣护卫扭头瞪了他一眼,示意其闭嘴后,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可能挤到人群前方后,低声说道“跟好了。”转身往另一个方向拐去。

两个黑衣护卫显然也和齐格尔一样,对铁壁关内的街道了如指掌,左一拐右一绕在密如蛛网般的大街小巷内急速穿行,熟极而流,几乎不用思考。

片刻后,便远离了人群涌去的方向,看方位,竟是向中央关门处行去。

齐格尔只是闷着头跟在后面,心下虽然疑惑,却不敢发问。

半个时辰后,便来到了最为雄伟的铁壁关居中的关门墙下。这里的守卫更加森严了,但看热闹的平头百姓却还不多,倒有些高官家眷的马车围拢在戒严线外。

三人找了处地势颇高的土坡,站了上去。仰头是高耸的城关,转身则可远眺城关内的动静。

遥遥望去,警卫森严的中心街道方向,一阵阵巨大的喧闹欢呼声,逐渐朝这里移动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如蚂蚁般涌动的人头。

一边庆幸自己早来一步,占了有利位置,齐格尔一边睁大眼睛,往人群中心努力望去。

中央是一群千来骑的骑士,衣甲各异,但从肃杀的气势看,无不该是最精锐的百战之士。骑士前高挑的旌麾图饰,一是炽红的烈焰,一是疾卷的风暴。

“怒焰和狂风骑士团?他们怎么会到我们这里来了?”

齐格尔低低自语。

最中央处,是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马车周围围拢着几十个骑士,跨下是奇异的白色龙马,身上暗银色的轻甲却浮现着隐隐七彩的光辉。

虽然人数极少,但气势却明显更压外围近千名帝国两大精锐骑士团一筹。

“圣,圣骑士?”

齐格尔张口结舌,愣了半饷,直到那辆马车和周围的骑士们在人群的簇拥下进入了厚重的城关大门后,消没不见,这才吞吞吐吐地低声叫了出来。

“难,难道马车里的,就是那位,那位。。。”

铁壁关虽然偏远,然而之前圣京里发生的事情,也已经传到了这里。

齐格尔脑子转的也不慢,只是刚才一时震惊,此时目标消失在视线里,便反应了过来。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其中一个黑衣护卫语带不屑地说道,两道紧盯着高耸城关的炽热眼神却暴露了此人的心情,绝不像他口中说的那样轻描淡写。

齐格尔咽了咽口水,正要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异像突显。

整片天空原本是阴沉沉的如涂了铅一样,刺骨的寒意让人感觉又一场冷雪即将飘落;但突然间,厚厚的云层破开了一线,一道白光自上而下,落在高耸的城楼上。

城楼上出现了一个人影,那道白光笔直地落在人影之上,将其笼罩。随之,人影身上发出眩目的光芒,如太阳般亮了起来。

像呼应似地,天上那道裂开的白线越来越长,越来越宽,柔和的白光将整座铁壁关笼罩了起来。但裂开的缝隙内,依然看不见太阳的踪迹。

而城楼上人影散发出的光芒,却越来越亮,越来越灼热,直到刺目欲盲。

从城墙底下的角度望去,就好像那原本应该高悬在天上的白日,落了在城楼之上,发出无比强烈的光芒,驱散了天地间的阴沉和寒冷。

隆隆如雷般的声音从隐约难辨的炽亮人影处传来:

“北方的蛮族,是这城墙以南,帝国上下每一个人的死敌;几百年来,有多少我们的兄弟姐妹,惨死于蛮族的屠刀之下,而我们只能躲在这城墙里苟延残喘。”

“蛮族又将再一次南下。这一切,终将有个了解。本人亚瑟,以手中雷神之剑起誓,将秉承上苍的意旨,率领无敌的勇士,扫除蛮族。。。”

“神迹,这一定是神迹。”

齐格尔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仰望着城楼上那如炽日般的身影。如雷般的话声他听不太清,也不在意,他已经被眼前不可思议般的异像震慑,脸色呆滞。

齐格尔是个刀头舔血的战士,并不怎么信神,至少在今天之前。

然而如同绝大多数生长在这片苦寒艰难的大地上的人们一样,自小便耳濡目染着流传在这里,祖辈们口口相传的,诸神的传说。

所以今天见到这难以置信的情形,便不自觉地将这一切代入,仿佛那些原本荒诞不经的神话传说,都突然间找到了解释和根基。

并不是他一人,互相渲染之下,城关内,大多数人都已跪了下来,甚至包括列队守卫的铁血精锐。

城墙之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跪倒在地,仰望着城楼上那愈来愈炽烈的光轮。

地二百七十三章 艾的计划

便在亚瑟在铁壁关再一次展示所谓的神迹,趁此机会收拢整个磐石军团军心的时候;远在数千里之遥,云奚秘境的深处,艾静坐在一幢高达千米的黑色悬崖下方,默然看着身前跟随他而来的十一名死士。

这是片完全封闭的山谷,一眼望去,看不到任何出口。

照贤者施伦格尔的指点,这里唯一的出入口,和贤者隐居的那个山谷一样,是一个天然形成的魔法幻境。

不同的是,这里的魔法幻境更为可怖,如不是拥有传奇级别的实力,即便知道这个入口,也绝对无法通过幻境。

若是没有艾带路,这里的人,一个也没有办法进入谷内。

和云奚所有的地方一样,这个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迹的小小山谷里,满眼是苍翠欲滴的绿色,各种不知名的草树花木自在芬芳,静谧而生机盎然。

除了艾背后的那片石壁。

石壁壁立千米,如刀削般光滑,通体却是如墨般的黑色,上面没有一颗草,一朵花,或是一块苔藓;诡异而肃杀。

据施伦格尔的猜测,这里原本应该是一片浩荡飞瀑,奔腾的流水日积月累的冲刷,刷去了石壁的表面杂质,只留下纯黑的本色。

只是万年之后,如银河般的飞瀑早已干涸,崖下的深潭也消失不见,只留下这片光滑如镜的黑色山崖。

这座山谷,本来不知道是什么名字,或者从来就没有名字。

艾决定叫它‘黑崖谷’。

这里,将成为他们最隐秘最安全的根据地。

艾的身前,或坐或站,是十一个云奚武士。

这十一人,便是选择跟随艾,随时准备赴死的大剑师们。

艾黑夜般冷谧的眼神逐一扫过这十一人,半饷后,不带半点波动的声调缓缓说道:

“我们的对手,是圣骑士团。”

“圣骑士团,自四百多年前成立的时候开始,便就是天下最强武力的代名词。”

“从未有任何武者或团队能与其相提并论,一直到现在。而我们,面对的,更是人数占了绝对优势的圣骑士。”

“所以,你们中的大多数,在不久的将来,将死去。这无可避免。”

“你们既然选择跟随我,就必须完全服从我的任何命令。让你们去冲,就冲;去退,就退;去死,就死。不许有半点迟疑,也不可有丝毫疑问。”

“否则,不用圣骑士们下手,我会先杀了你。”

盘坐在十丈外一块方石上的红发大汉姬岗皱了皱眉,开口道:

“死我不怕,来到这里,就没想着活着回去。但我怕死的毫无意义。请问,我如何能相信你的命令不是让我们白白送死?”

艾深邃看不出任何表情的眼神凝视着这个红发大汉。

此人并非是云洛王宫护卫队的精锐,而是云奚有名的自由高手,云奚陷落后,闻讯赶来。

“你们这里人的实力,大多数是大剑师;而圣骑士是最强的圣域。”

片刻后,艾继续说道:

“无论实力,人数甚至装备,你们都远远不如圣骑士。唯一的取胜之机,在于你们有我。”

“单对单,这次进入云奚的圣骑士,没有一人是我的对手。但是,即便我是传奇,也最多只能同时应付两名圣骑士,如果陷入三个以上圣骑士的包围,就有可能伤,或者死。”

“你们的任务,便是不让我陷入这样的困局;在必要的时候,用你们的性命,挡住圣骑士,为我赢得时间。”

“简单来说,如果我们组成了一个人的话,那我就是头,是心脏;而你们,则是就手足。手臂可以断,而脑袋不能掉。必要时,每个人都会牺牲手臂或是其他不致命的部位,去保护心脏和头颅。”

“没有一个人会毫无价值地白白牺牲掉自己的手足,这你可以放心。但在必须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掉你们。”

沉默。

良久,艾冷淡的声音接着响起:

“我需要的是真正的死士,面对死亡依然能毫不犹豫。如果谁心中还有牵挂,想出名,炫耀,或是发财,抱歉,你来错了地方。”

“我也不会容忍有谁面对圣骑士的时候,畏缩,害怕。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应该知道,同样的十个人,面对绝境的时候,如果每个人都能拼命,那最后,很有可能活下五个人甚至更多;但如果大多数人都选择逃命的话,能有一个人活下来就是幸事了。”

“敌强我弱,如果临到头,越想逃命,死得越早。我不会让某个人的怯懦害了其他的人,如果我发现谁害怕的话,我的剑会先一步除去此人。”

“我最后再问一遍,这里,有谁想退出的,现在依然可以。”

沉默依旧。

每个人的脸色,在艾黑得如死神般的眼眸注视下,都显得有些苍白而难看。

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身体。

一顿饭的功夫后,艾收回目光,抬头望天,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片刻后,再次开口说话,语气平淡一如刚才:

“很好,没有人退出吗?”

“即便这样,我们能战胜圣骑士团的机会,依然小的可怜。因此,我将尽力助你们突破至圣域,也算是作为你们甘于效死的回报。”

“为什么你们没能成为圣域?是因为没有传承吗?你们每个人,都是护卫队或是云奚里最顶尖的武者,云洛殿下不会对你们吝惜传自波旁王朝的圣域强者传承。可是你们仍然没有人能成为圣域。除了雷坤。”

“雷坤,告诉我你是如何成为圣域的?”

“是的,艾先生。”

雷坤笔直地站立在艾的下方,恭谨地点头致敬:

“那是一个巧合,当年我在虎牙山口外冒险,碰上了上古凶兽裂风狮,怎么都无法逃脱,眼看快死了,居然在最后关头领悟了圣域的力量,不但活了下来,还杀死了裂风狮。还真是侥幸。”

仰首望天的艾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生死关头?生活在桃源般的云奚的勇者们,告诉我你们有多少人有过生死搏杀的经历?”

“圣域,无法靠苦练达到。也无法仅靠传承。”

“当年,我还不是圣域的时候,曾有幸遇上‘帝师’法诺大师,他告诉我,大陆上大家族圣域的传承,都是狗屁。”

“大陆上的那些圣域,在我眼里,弱得可怜,不比大剑师强在那里,最多只能算是伪圣域。唯一的例外,便是圣骑士团,凯尼恩大帝留下的‘雷神之传承’。不过,就我所知,每次候选圣骑士的人选不在少数,能最终成为圣骑士的,才十分之一。”

“我只能告诉你们一种突破至圣域的方法,也是我自己掌握的唯一方法。”

“那就是,一次次的生死搏杀,挑战比自己强得多的对手,在必死的绝境下,忘记所有的经验,所有的传承秘法,只留下最纯粹的本能,对生命和力量的渴求。你便有机会领悟到圣域的奥秘。

“而在这过程中,我会毫无保留地分享我的体验和领悟。”

“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将战死。但活下来的人之中,有很大可能突破至圣域。一旦突破,便将是毫不弱于圣骑士的最强圣域。”

鸦雀无声。

艾的身影忽然动了,毫无先兆地,突然凌空跃起,然后不可思议地,悬浮在巨大黑色山崖前,离地四十来米的半空。

停顿,似很长,又似很短。

一抹幽蓝摄人的光芒在艾手中亮起。艾拔出了背后背着的长剑无名,随意挥洒,就这样凌空在黑崖上刻起字来。

只是片刻,自左至右,山崖上出现了十二行字。

那是十三个人的名字。

在场的十三人,第一行便是艾自己。

艾很少写字,他的字并不好;崖壁上的每个字,不过一人见方,刻痕下露出的颜色依旧是黑色,比起高千米,宽过两百米的巨大黑色山崖来,这十三行字应该很不起眼。

但不知为何,当艾刻好字之后,整座山崖那无比压迫凌人的气势似是完全集中到了这些字上。

任何人,第一眼望来,都会落到这十三行字之上。

艾无声无息地落下,站立原地,平淡依然:

“所有加入我们的人,名字都会被刻在这座山崖之上。此地,百年之后,我希望会成为一处圣迹。圣骑士团不败的神话将被打破;这里将诞生第一个人数不占优势甚至是劣势,却可以和圣骑士团分庭抗礼的最强武者团体。”

沉默。

艾再一次拔出背后的长剑,这一次,却是那柄得自天狼的血红色长剑。

嚓地一声,将整柄长剑插入脚下的巨岩,直没至柄。

“这是柄神兵,也是柄魔器。任何人,只要能突破圣域,都可以上来试试,看是否能征服这柄血魔剑。”

“如果能征服这柄魔剑,而不是被它掌控,那么,这柄剑,就归他了。他也就有资格,冲击传奇。”

“好了,话说完了,该行动了。没有疑问的话,出发,去云奚坝。”

第二百七十四章来的圣骑士长

云奚的另一一处。

云奚坝,以及整个云奚的核心,高高山坡上那雪白的宫殿里。

最中心的主殿内,这座宫殿现在名义上的主人,尼尔亲王,此时并不在其中。

宽敞的殿内,摆放着九把高高的王座。

其中六把上已坐着人,每人身上都是一身幻银的轻甲,居然是六名圣骑士长。

还有三把椅子依然空着,看在座圣骑士长的姿态,仿佛在等着什么贵客到来的样子。

正中的王座上,圣骑士长卡罗斯帝柯稳坐其上,双目直视殿门的方向;其余的圣骑士长或是闭目养神,或是若有所思,没有人说话。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听得帝柯左手食指在座椅扶手上一下一下敲击的声音。

大约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靴声自殿门的方向传来。

来的是三个人,尚未走到近前,光线已将三道长长的身影投到了殿中。

等三人走入殿内的时候,可以看见,这三人身上居然也都是幻银的轻甲,眩白的披风;又是三名圣骑士长。

走在最前的那人,一头散乱不羁的金发,脸庞线条如刀削,双目深邃如电,面容十分英俊;整个人看上去傲气迫人,不可一世。

他腰悬的长剑虽仍在鞘内,却依然往外散发着无穷的光焰和炽热的气息。

中间的那个,身量最高,罕见地并未佩戴长剑,右手上提着一面通体乌黑不知什么金属所制的巨盾,高可及肩。

整个人渊停泰峙,仿佛如崇山峻岭一般不可动摇。每走一步,整座大殿都在随着他的脚步轻轻震颤。

最后的那一人,则最为奇特。他每一步走来,都像是在虚空中瞬移;这人的身形虽然就在视线中,却根本无法捕捉,似有似无,亦真亦幻,甚至连他的长相都看不清的样子。

帝柯哈哈笑着站起身来,跨出一步,做出迎接的姿态:

“早就得到圣京来信,说是会派你们三位前来;先前我还一直不信,直到现在亲眼看见。”

“北方大战将至,团长大人还舍得放你们到这里来,真不容易。有了三位相助,想必云奚这里的事情必然是唾手可成。”

金发男子傲然答道:

“云奚那些无聊的小事我可不放在心上;我来这里,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杀了那个外号叫什么‘黑衣剑客’的家伙。”

身后,那个如大山般的圣骑士好似没有听见他前面的同伴说的半个字,径直自顾走到一张空着的王座之前,坐下,闭目养神。

而另一边,那个似真似幻的男子早已先一步瞬移到另一张空的王座上坐下。

坐下之后,他的身形和脸部轮廓便显现了出来,只是个看上去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的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

金发男子冷笑了一下,亦在最后那张王座上坐了下来,环目四顾,眼中掠过疑惑:

“不是说先期共有八位圣骑士长在这里么,怎么我只看到六人?难道这么短时间内就。。。”

帝柯笑着截入道:

“休要胡乱猜测,威利斯和修特奉命守在那个云奚的新王,尼尔陛下身旁,不得暂离。所以没能前来。”

“尼尔?那个像女人样的家伙?让圣骑士长去保护?还是两个?”

金发男子有些夸张地皱起了眉,一脸的不可思议。

“尼尔虽然是个没用的东西,却是我们在云奚的招牌;很多事,必须经由他的手去办。因此此人的安危事关云奚一事的成败,是我让威利斯和修特全程保护此人的。”

帝柯淡淡说道,旋又岔开话题,眼中露出炽热的光芒:

“听说你们离京之前,亚瑟大人特地开启了圣堂,赐下了堂内供奉的神兵。现在看来,此事不是虚传了。可不可以让我们也一开眼界?”

金发男子傲然拍了拍腰中的长剑:

“赫尔托克之焰,上古神兵。出鞘必须见血,就不便给诸位展示了。”

帝柯的视线转向那个山岳般的男子,那人只是简短地说了句:

“铁山,盾剑合一。”

说完,便再次闭上了嘴,也没有展示自己身旁那面黑色巨盾的意思。

倒是最后那名不甚起眼的男子嘿嘿笑了几声:

“早晚要拿出来见人的,有什么好藏私的?我可没那两个家伙那么小气。”

“我得到的,是‘幻灵’,马马虎虎也算是神兵吧。”

说话间,双手未动,一道森森地白影不知何时浮现在此人胸前;看形制,是枚短剑,但却仿佛在虚空中不断闪动幻灭,难以捕捉。

下一刻,白影旋又化成三道相同的剑影,围绕着此人如流光般旋转,随后一起消失不见。

“传说中已自生灵性,非意识领域特异,能沟通剑灵者不能驾驭的上古精灵族神兵,‘幻灵’?”

帝柯和其余几位圣骑士长眼中闪过震惊和艳羡的神色。

“能获此神兵,以你们的实力,应可以比肩黄金圣骑士了。圣堂虽供奉有不少传世神兵,但即使以圣骑士长的身份,通常非立大功也不会轻易授予。此次亚瑟大人特授神兵,对你们的倚重和期待可想而知。”

片刻后,帝柯冷静下来,肃容道:

“话虽如此,但亚瑟大人亦有严令,云奚这里由我全权负责。你们三人虽另有任务,但仍需听我调度,全力配合我的计划。”

“云奚的事情,事关北方战事成败,绝不容有失。相比之下,能否斩杀那个人并无关紧要。我们虽然是老相识了,丑话还得说在前头,若有人不听调度,误了事,别怪我不留情面。”

长相普通的男子首先哈哈笑道:

“帝柯你放心好了,我和斯诺会看住托德,不会让他乱来的。”

金发男子托德眉头皱起,但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并未马上出言争论,而是思索了片刻,随后侧过脸去,看着坐在另一侧高高王座上的圣骑士长摩颉。

“那个黑衣的乡下小子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其余几个圣骑士长都回京了,这里和他交过手的,就剩下你一个。摩颉,据说当时你们三队圣骑士围剿他一个,居然还让他逃脱,还折了很多圣骑士。你们难道都睡着了?给我说说当日的情形如何?”

摩颉脸色阴了阴,但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动气,只是淡淡地回答道:

“托德,少来幸灾乐祸。看在同僚的份上,提醒你一句,那个人很强,强到出乎你的想像。天狼也已经栽在他剑下了。。。别以为拿了柄上古神兵就天下无敌了,小心谨慎些,能让你活的更长久。”

托德冷笑着说道:

“谢谢你的好意了,可惜本人不需要。一个没有任何传承的下贱冒险者,就让你害怕到这个地步?难怪你们这么多人还闹个灰头土脸。”

“天狼之败,亚瑟大人说纯粹是轻敌所致。我们三人此来,虽然要受帝柯节制,但主要任务,还是找机会,杀了那个黑衣的家伙,就怕他躲了起来,从此不出来。”

“另外,说起来,现在可是有个黄金圣骑士的空缺留了出来;再往上看的话,大陆七大传奇也有了个空位子。。。这么好的机会,我不信你们就不动心。”

“米亚尔,斯诺,你们怎么说?”

样子普通的青年圣骑士长米亚尔手中的神兵‘幻灵’此时已敛去了虚幻之色,露出如一柄普通银色短剑一般无二的外形,在米亚尔左手中一抛一接地,看似毫无特异之处。

而短剑的主人只是随意笑着说道:

“我可没你的野心,托德。机会虽好,也要有命去拿。”

“无论怎么掉以轻心,天狼大人的实力都远超过你我;血魔剑更是大陆上数一数二的神剑。他都死了,那个黑衣小子的实力绝对不是一般的黄金圣骑士可比的。”

“如果没有另一个圣骑士长,或是至少两名圣骑士站在我身旁的话,我见到他第一时间就跑。你要逞强,可别算上我。”

第二百七十五章 讯号

云奚坝。

坝子边上的一座小山下,整片青藤林搭就的酒馆内。

慵懒的午后阳光穿过藤叶和枝条的缝隙,洒落在酒馆内每个角落里。

一切看上去以前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除了酒馆内的人。

随着帝国铁骑的进入,一夜之间,这里忽然出现了很多自遥远东方来的冒险者和商客。

虽然来的人数,和云奚内数十万人口比起来,还是微不足道;但在这个世外桃源的中心,云奚坝子里,却已不再是罕见的存在。选择留守下来的原住民们,也渐渐熟悉了这些衣着迥异,口音怪异而个个看上去都利欲熏心的外来家伙们。

这座酒馆的角落里,现在就坐着三个看上去像极了这些外来客的家伙。

最靠内坐着的,是个颇为瘦削的黑发青年,裹在一身黑色的批风里,微眯着眼,遥望着窗外的远景。除了脸上带着些和年纪不符的风霜之色外,整个人看上去毫不引人注目。

另两个都是身材健硕的彪形大汉,光头,背着巨刃。整个人透出不加掩饰地彪悍无伦地高手气质。

但这样的三人组合,却让人一眼就看出,那个不怎么起眼的黑衣青年才是这三人的话事者。

这三人,正是艾和追随他的两名云奚大剑师,姬岗和虬力卡。

虽然帝国占领后,在出入云奚坝的主要三个道口设立了关隘,盘查往来之人;但怎能拦阻得住对此地了如指掌的艾等人。

几人随意找了座小山便轻松地翻了进来。

雷坤等王宫护卫队里的颚尔克斯人,由于名声太响,太好辨认,只得留在坝外的某个地方等待。

姬岗和虬力卡则二人换上大陆冒险者的服装,随着艾进入了云奚坝。

为避免引人注目,姬岗还特地剃掉了他那头醒目的红发。

艾似是坐在那里沉思。

姬岗和虬力卡也只是坐着喝着果酒,但两人不自觉透露地眼神,一举一动的姿态,都自然而然地带着对那个黑衣青年的深深敬畏,甚至拘谨的意味;让人不会搞错,谁才是这三人之中领头的那个。

因为姬岗两人知道,在那个看似瘦弱的躯体下,蕴藏着何等可怕地力量。

眼前的黑衣男子,已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大陆七传奇之一。

姬岗两人并未太过将即将于圣骑士交手一事放在心上。

并不是他们敢于轻视圣骑士,或是没有在意先前艾严重警告;而是仅出自于对艾的信心,有些盲目的信心。

传奇,在大陆绝大多数凡人的眼中,已经是神的代名词。

尤其是对出身于云奚的武者来说,自小,便听着各种神的传说长大,能追随在现实中的‘神’的身后,即便前路艰险无比,注定要陨落,也已经无所畏惧。

艾远眺着碧蓝天际背景上,那座位于青山之巅,雪白的宫殿。

浮云如涛,连绵不绝。

宫殿大多数时间,都淹没在云海之中,只是偶尔一露峥嵘,望之更如仙阙般难以琢磨。

他可以感觉到姬岗甚至包括雷坤等人在内的敬畏目光。

但艾没有丝毫自傲的觉悟。

自始自终,艾心中,自己只是一个流浪的冒险剑手,宿命地游走于生死之间,不得已的,一次次挑战远比自己强的敌手。

现在依然如此。

艾很清楚这一次的敌手有多强大。先前他对雷坤姬岗等人的那番陈词,没有任何刻意夸大或是危言耸听之处;相反,只有可能低估了即将面对的风险。

这一次,最终,能活下来的人,包括艾在内,只怕少之又少。

但面对如此险况,艾已经习惯,这几年来,每一次,莫不如是。

只是,这一次,并不是艾一人独自作战;他还得带领一群实力远逊敌人的手下。

艾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的领袖。

他只是个剑手,或是一个杀手;只会带着他的人去拼命,这也是他唯一知道的战斗方式。

但这一切,艾并不在意。

别人的生死,他不在乎。因为,他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突然间,艾深寂的眼神亮了亮,宛如流星光华划过无边的黑夜。

有人走了进来,正是有着上古精灵族血脉的魔武士奥菲。一身淡绿色的连帽斗篷,遮住了大半的脸。

奥菲走到艾这一桌,坐了下来。

“怎样?”艾低低问道。

“幸不辱命,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奥菲举起桌上的果酒,喝了一口,缓缓说道:

“一月前,圣骑士率精锐骑兵三千人进入云奚;随之一同而来的,还有数以千计的外界商人和冒险者。从时间上看,应该是帝国事先便安置在云奚境外的,一等攻下云奚,便马上随军队一同前来。”

“这些天,陆续仍有不少外来者进入;人数不多,该是随后听到风声的闲散冒险商旅。不过,今日有传言说另有一批骑兵进入,据说随之而来的有大人物,应该是帝国第二批的后援部队。”

“圣骑士和帝国骑兵,目前仍主要驻扎在云奚坝内,云奚坝出入口设立了关卡,盘查往来行人,但只对进入者十分严格;本地有不少人陆续逃离云奚坝,未受阻拦。随着后援的来到,帝国军队掌控整个云奚七坝,只是迟早的事情。”

“除了入侵前几日,有零星战斗外,这一月来,形式尚算平静。包括忠于云洛殿下在内的王宫护卫队和少数平民在内,云奚坝内共有千余人丧命。其余的,都多少接受了圣骑士和帝国的统治。”

说道此处,奥菲的语气依然平淡,仿佛在说着一件与其无关的事情。

“毕竟即使逃离云奚坝,大多数人也只能在其他六个坝子里留下来,能够在七坝之外的荒野生存的,只是少数。”

“外来的冒险者和商人,现在主要忙于收购云奚特有的物产,用的是帝国的金银币,云奚碧叶币已不能使用。看来派这些人来的目的,主要是想同化云奚的居民。”

“尼尔亲王在圣骑士团扶持下继位后,以以前手下为班底,大肆招募人手,建立了一支新的王宫卫队,但人数上尚不足千人。这段时间以来,尼尔亲王的王宫卫队和其余依附他的人似乎在忙着四处收购粮食。”

“收购粮食?”

听到此处,艾第一次插入问话,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而姬岗和虬力卡仍沉默不语,一副以艾马首是瞻的样子。

奥菲语调不变:

“没能打探到尼尔亲王收购粮食的目的。不过,云奚物产丰富,家家户户都有余粮,而截至目前,尼尔亲王也只是用大陆的金银币收购,没有强制征收,对坝子内留下来的居民而言,尚能应付。”

“收购来的粮食,安置在哪里?”

艾追问了一句。

“安置粮食的地方颇为机密,要打探出个确实消息得花不少时间。不过,根据各种蛛丝马迹分析下来,应该是分了几处,秘密储藏;离这里最近的一处地方很可能是坝子西面的碧灵谷,从这里过去,不过三十里地。”

艾闭目思索了片刻。

照云洛先前的预计,亚瑟图谋云奚的目的,是为了配合对北方天暮草原蛮族的动兵;因为云奚里有秘径,可直通天幕草原腹地。

但现在看来,虽然亚瑟派了兵马入驻云奚,但从人数和动作看,都不似派遣偏师轻骑奇袭的姿态。

亚瑟令人收集粮食,到底有何用意?

总不会是因为云奚物产丰饶,想把粮食运回帝国,以资军用?

摇了摇头,无论亚瑟用意如何,他只需要去破坏便就可以了。

而要达到破坏亚瑟在云奚的布置,靠他们十几个人是怎么也不够的。

今天来的目的,只是要告诉所有云奚人一个讯号:云洛之后,还有人在抗争,帝国军队虽然进入,但云奚远未被征服。

低声说道:

“我们走。”

从腰间掏出一枚银胡子,掷在桌上,当先走出了青藤酒馆。

第二百七十七章 生死关头

奥菲已经换了七八处地方。

在每个地方,他只射一箭;随后,便迅即地离开,换往下一个位置。

弓弦震鸣中,又一支爆裂箭划过虚空,在黑暗中化作一片灿烂的烟花,散落在四方;下方的火势已经不可收拾。奥菲的嘴角露出一丝冷淡的笑意。

忽然,嘴角的笑容敛去。

锐利的目光一瞥间,看见山脚下影影憧憧,十几个人影迅疾无伦地朝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自己的形迹已然暴露!

魔剑士俊朗的脸容不变,左手从身后箭囊内拈出三枚箭,每枚箭锋上都闪着幽幽的绿光。下一刻,以魔幻般地手法搭箭上弦。

只是一声轻响,三支箭仿若同时间离弦而出,在空中呈品字形激啸着,狠狠射向了冲在最前的那个人影。

那个人影的右肩微动。

耀目的剑光亮起,一闪而没。

剑光简单而迅疾,但却无比霸道,虽只是一剑,便如重锤般同时击碎了三枚来袭的羽箭,碎片如星火四溅,一如先前的爆裂箭。

奥菲神色一凛,眼中反而射出兴奋之色。

“来人不是一般的士兵!”

长木弓无声坠地。左右手中已然多了一对尺半长的短剑。

弓术并不是奥菲引以为傲的手段。虽然来敌显是罕见的高手,人数又占有压倒优势,但奥菲自信以自己的剑术和魔法,即使不敌,也足以从容脱身。

突然间,一只手似从虚空中伸出,紧扣住了奥菲右手手腕。

巨骇下,耳边同时传来艾熟悉的声音,让奥菲顿时镇静了下来:

“速退!是圣骑士。”

随之,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自手腕处传来,令奥菲不由自主地往后飞掠而去。

除了剑术和魔法外,奥菲对自己的身法素来也极具自信。但直到现在被艾拖着疾奔,亲身体会到艾的身法后,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着这种不可思议的身法。

这片山崖,虽不是特别陡峭,却密布大大小小的山石,石头表面布满了各种藤蔓和低矮的草树灌木,将乱石间的缝隙和高低落差完全掩盖。就仿佛是个天然形成的陷阱集中营。

在奥菲的注视下,艾近在咫尺的身影,依然虚幻而难以捕捉;每一动作,每个变向,都完全出乎奥菲的意料。

但艾自下而上疾奔,却如同溪涧的水流滑下山坡,是那么的顺畅自然,毫无阻滞。

奥菲的心神完全被这种诡异却又自然的身法所吸引:

“这也是种圣域力量吗?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或许是还拖着个人的缘故,艾奔行的速度并不算太快,那十来个敌人仍紧紧缀在后方,并没被甩开。

艾仍有余暇地往后瞄了一眼,也许是知道身份已经暴露,原本裹在来犯之敌身上的披风都已散开,露出披风下,闪着淡淡七彩光芒的轻甲。

果然是圣骑士。一共十二人。

在艾的锐目下,一眼便看出这队圣骑士虽在全力追赶中,但队形丝毫不乱。

分明地,以三人为一小组,组成一个互相应援,牢不可摧的三角形;而十二人总计四组,又构成了个前后呼应,可以应对任何方向突变的完美菱形。

看来,自上次接战后,圣骑士团已然吸取教训,作出改变,设计出了应对他鬼魅偷袭的方法,不让艾有各个击破的机会。

心下暗暗冷笑,艾抬头望去,崖顶就在眼前;而艾设下的埋伏,便在其后。

瞬息之间,艾和奥菲掠过崖顶,消失在崖后。

崖后,扑面而来的,便是一片森森的密林,几乎没有任何间隔。下一刻,如旋风般冲上来的十二名圣骑士也一头冲入了林中。

这片密林的树木并不很高,也就四五米左右,但都枝干粗壮虬曲,横七竖八的藤蔓缠绕其间。繁密的树叶如伞般笼罩整片密林,冲入其中,就仿佛冲入一片黑幕之中,眼前顿时暗了下来,不但是下方的火光,连呼叫呐喊声也一下被隔绝在了外面。

这天下本没有完美的阵形。

任何设计完美的阵形,都需要人去执行;而在这周围环境突然变化的瞬间,无论如何训练有素,没有人依然能做到步调行止完全一致。

领头的圣骑士雅谢心下一凛。

冲入林间的下一刻,他便感到队形乱了。

不但是构成菱形阵的四个三角之间,便是每三个圣骑士组成的小三角阵,也因为枝干和藤蔓的阻隔,无法继续保持完美呼应的距离。

最紧要的,是这瞬间,前面那个虚幻般的黑色影子,圣骑士的真正大敌,突然消失在他的感应之中。

作为这里唯一参与过当日追击艾一行人的圣骑士,他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深吸口气,正要大声呼喝出声,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

同一时间,几乎所有冲在前面的圣骑士都遇上了突袭。

遇袭的刹那,雅谢瞬间冷静下来。

疾冲的身形蓦然停止,手中蓄势已久的骑士长剑往前画出个看似凌厉的圆弧,却是三分攻敌,七分自守。

刺耳的激鸣声中,金铁交击的火光亮起,让雅谢瞬间看清了来袭之敌。

借势后退,雅谢不由得惊讶出声:

“战斧?颚尔克斯人?圣域?”

随手两剑,挡住了雷坤追击而来的大斧,雅谢突地腾身跃起,随着爆发的剑气,如长虹般冲破了密林上方,脱身而出。

身体尤在半空,口中大喝:

“退出去!”

姬岗,虬力卡和雷坤三人一组,埋伏发动时,雷坤是圣域,正面冲了出去,挑上了领头的那个圣骑士雅谢。姬岗和虬力卡则联手迎向了雅谢右手的那名圣骑士。

虽然总体上人数相同,但计划中,雷坤等人将利用地形,事先设下的小陷阱和对手中伏刹那间的慌乱,切断对手的阵势,做到局部以多打少,以扯平实力上的劣势。

当然,雷坤一方最大的优势,还是艾,这个已经拥有传奇实力的至强剑手。

然而,就像没有完美的阵势那样,这世上也没有完美的计划。

姬岗和虬力卡两人联袂截上目标前的刹那;拖后半步,护卫虬力卡侧翼的姬岗眼角一瞥间,却发现右翼一株粗大的古树后,人影疾闪,有人从右侧斜掠了过来。

是另一名圣骑士!

姬岗来不及去想这名圣骑士是如何被漏过而出现在了这里;只是下意识地收步,侧身,挥刀迎了上去。

姬岗没得选择,如果他不马上改向迎上的话,那么冲在前的虬力卡就可能不得不同时面对两名圣骑士的攻击。

虽然这意味着两人都不得不单独面对一名圣骑士,而这正是计划中努力想避免的。

姬岗手中的刀幻成一片连绵不断的光河,直直截上了那名圣骑士手中看似细弱,光芒也不甚起眼的幽幽剑芒。

刀剑交击,却没有鸣响,也没有意料中的巨大反震,幽幽剑芒以比姬岗预料中快上一丝的速度,堪勘避开刀光长河的阻截,直刺了过来,瞬间便点到了姬岗的眉心三寸前。

幽暗的剑芒此时也如同毒蛇的眼珠般,散发出令人瞬间冰结的至寒杀气。

只是交手一招,姬岗便因对圣骑士剑速的误判,陷入了濒死的危局。

姬岗出生于云奚,五霞坝。

他的外祖父,是一只脚踏入圣域的大陆流浪武者;当年,颇有些侥幸地穿过幽蓝雾海,来到了云奚;为这里的自然淳朴的风土人情所动,便留了下来。

姬岗用的是祖传的长刀。不同于大陆最流行的厚重开山砍刀,他的刀刀身修长,刀刃薄而锋利,兼具刀的沉猛和剑的轻灵。

姬岗用刀的天赋极高,自小在外祖父的教导下,早早的便达到了大武士的境界,是云奚里有名的高手。

但他却始终没能体会到外祖父说所的,那神秘而无比强大的圣域的力量。

在云奚,姬岗没有什么体验生死搏杀的机会;他虽然也走出虎牙山,去找些凶兽修炼刀法,但以他的实力,并没有太多机会遇上真正的危险。

他生性有些孤僻,至今没有结婚生子;父母过世后便向来孤身一人,独来独往,也没有什么牵挂;或许唯一的心愿便是能领悟到外祖父所说的圣域的力量,将家传的刀法发扬光大。

虽然他知道这可能性及其渺茫。

原本以为,自己就这么在云奚这人间仙境逍遥自在地度过一生,这也是不错的结局。但突然间风云变幻,帝国入侵云奚。

他听闻了艾的故事,并据说可以传授圣域的经验时,没有多想,便参与了进来。

然而,当这期待已久的生死危险来临的时候,姬岗却发现它远远出乎自己的预期。

森冷如冰般的杀气自眉间刺入,深深地渗入到身体每根毛孔内,刺入灵魂的最深处。

这一瞬间,姬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已停止。

他不用思考,已本能地知道陨落已不可避免,自己在这世上,只剩下一眨眼功夫。

时间仿佛在这里暂停,姬岗的脑海里,却不知如何,闪过无数杂乱的念头和破碎的记忆片断。

所有的念头最终汇聚成一个。

“要死了吗?”

远远超出承受极限的巨大恐惧瞬间吞没了姬岗。

第二百七十八章 突破

下一刻,在从未经历过的极端刺激下,被压榨到极限的求生欲望疯狂地爆发出来。

姬岗只觉得自己灵魂深处似有什么爆炸了开来,心脏也似爆裂了开来,每一滴鲜血都喷溅而出,每一根毛发都倒竖了起来。

在这样的状态下,右臂不受指挥般地,劈出了姬岗有生以来,最强的一刀,甚至达到了他外祖父曾描述过的那种状态。

但圣骑士的长剑已将先一步,刺入姬岗的头颅内,灭绝他所有的生机,将这垂死挣扎的灿烂一刀扼杀在未成形之际。

如果不是另一柄剑的话。

在圣骑士长剑剑锋离姬岗的眉心不到一寸的时候,一柄幽蓝色的长剑蓦然出现,点在了这柄如蛇眸般寒毒的细剑剑尖上。

两柄剑在接触的刹那完全静止,如同时间在此时定格。

随即,蛇眸般的细剑突然间如薄冰般碎裂成无数片,瓦解,消失,无声无息。

而姬岗的长刀则依然划出一道最灿烂的弧线,掠过那名圣骑士的脖子。

圣骑士的脑袋飞起来的时候,脸上尤然带着先前的那抹冷漠笑意,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随着那具无头尸体同时坠落于地的,还有如突然泄了气的皮球般的,完全垮下来的姬岗。

雅谢不得不退。

雷坤并不在他眼内,但他却清楚地知道,在雷坤的纠缠下,自己要躲过那个黑衣剑手暗中刺杀的机会十分渺茫。

人尤在半空的时候,雅谢锐目一扫,随着他的大喝,九道身影紧接着冲出了密林,往林外飞退。

心下一沉,身体在半空中一个转折,加速后退,掠过崖边,随后消失。没有半丝停下来整顿队形后再次追击的意思。

以他的感识,自然知道林内除了艾和雷坤外,还有近十个伏击者。不过都是些大剑师级别的武者,再无任何圣域。

在雅谢心中,自己或是任何一名圣骑士的性命,都远远超过这些低等武者性命的总合;艾这个卑鄙的黑衣家伙,想必是计划牺牲这些炮灰,用来和圣骑士兑子。

这种亏本的买卖,他自然不会做的。

艾站在林间。无名还剑入鞘。伸手阻止了正欲追杀的雷坤。

刚才的伏击,交手,至圣骑士们退走,只是短短的瞬间。

即便如此,以艾之能,如果他全心用于刺杀,仍能将至少三分之一的圣骑士永久留在这片密林里。但随他而来的那些人,除了雷坤等寥寥几人外,怕要全部都折在这里。

艾本就志不在此。

现在还不是拼命的时候。

以他的身法,即使带着奥菲,也能轻易地甩脱身后的追兵;之所以在此地设伏,不是为了阻截,亦不是为了杀敌。

多杀四五个圣骑士,对大局而言,并无太多益处。

因为艾知道,今天可能是唯一的一次,只需面对区区一队圣骑士的时机了;而且,还没有圣骑士长。

下一次,就得面对两队甚至更多的圣骑士,到时候,他们这伙人也只有用命去拼出一条生路。

这次是最好的机会。让这群跟随自己的人,真正地和圣骑士一对一,交一下手,领教一下,什么是至强的圣域。

这将对他们领悟自己的圣域力量,有着说不出的好处。

前提是,在这一瞬间的交手之中,能够活下来。

所以艾全副的心神,都放在护持自己的人身上,同时释放杀气,让失去他形迹的圣骑士们心有顾虑,不敢全力出手。

天地间的一切,都充满变数。没有人能完全掌控战局。

雅谢不能,艾也不能。

所以当姬岗和虬力卡同时陷入生死一瞬的危局的时候,艾也只来得及救下离他更近的姬岗。

当他下一刻,闪到虬力卡身边的时候,这个随着他一起进入云奚打听消息的大剑师,头颅已被切下,飞在空中。

但那句无头的尸骸,依然绽放出生命最后的一丝光华,冲向了对手,让那个圣骑士退却的行动慢上了一线。

虽只是一线,但已足够化身黑暗的艾刺出夺命的一剑,将第二名圣骑士,斩杀于当场。

幽暗无光的林间,刚才还拼死厮杀的两人,此时都已是尸体,一般无二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这场战斗,并没有胜利者。

雷坤走上前来,拾起虬力卡的头颅,脸上掠过一丝哀容,伸手将那双尤然怒睁得眼睛抹上。目光投向艾,露出询问的意思。

艾移步,走到两具圣骑士的尸体前,看了看,随后拔出破甲,将尸身上,七彩沉银轻甲胸口的徽记剜了下来,收入怀中。

徽记上刻着圣骑士团的图案,还有每位圣骑士的名字缩写。

侧耳听了听,林外的喧哗仿佛大了点。

圣骑士虽然暂时撤退了,但崖下的帝国精锐看来也已快赶来,如两方会合,包围了这片密林,到时候再要走,便就难了。

“走。”

转身往林外疾行而去。身后,雷坤收拾好虬力卡的尸骸,奥菲扶着脱力的姬岗,快步跟上。

夜很黑,一行人快速地在林间行进,没有人说话,只有沙沙的脚步声传出。

翻过几座山坡,穿过数条溪流,直至月上中天的时候,确信后面没有追兵,艾才停下了脚步。

“稍息片刻。”

雷坤选了片平坦的草地,掘了个深坑,将虬力卡埋在其中。

然后填上土,推平,不留任何标示。

这是云奚的惯例,死后,托体同山阿,回归自然的轮回。

其余的人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深坑渐渐填平,随后散开,在周围坐下休息。依然没有人说话,气氛压抑。

身体上的疲累尚在其次,关键是心理上的巨大压力,看着自己同伴下葬,难免联想到自己,那种无力感,几乎让众人难以呼吸。

今日一战,斩杀两名圣骑士而己方只有虬力卡一人身亡,看似战绩胜出,但每个人都意识到,要不是艾的牵制,这里的人将死伤枕籍。

交手只是短短瞬间,却让众人真正意识到了自己和圣骑士之间的巨大实力差距。

这其中,尤以姬岗为甚。

他本在发出超出他平日水平的一刀后就已脱力,又勉力急行了两个时辰,身体疲累已极;加之尚未从险死还生的心情中完全平复下来,双重作用下,一坐下来后,便就控制不住地沉沉睡去。

姬岗眉心仍然能感到冷冽的刺痛,就仿佛那柄蛇眸般的毒剑依然悬在眼前。

那一剑虽然没有真正刺中姬岗,但蕴含的杀气已然伤了他的筋脉。

虽然如此,肉体的疲累和心灵上的重压仍然让他下意识地选择睡去,去忘却去逃避那可怖的一幕。

这注定不会是场轻松的好睡。

黑暗中,潸潸的冷汗不停地自姬岗的额际滴落。

在意识深处,连绵不断的梦魇中,姬岗只觉得自己再次陷入了那片黑暗的密林中,孤身一人,身后是圣骑士们愈来愈近的追杀,他拼命奔逃,却怎么也跑不出这片应该很小的林子。

疲累的双腿已经完全脱力,就在他即将绝望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光。

大喜过望的姬岗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朝那道光扑过去。

可那近在眼前的光,却突然间化成了那道蛇眸般的剑芒,瞬间刺到了自己眉心前三寸的地方。

同样尖锐的刺痛感再次从身体每一处神经末梢来。

不,这一次,更尖锐,更清晰,仿佛除了肉体之外,尖锐如烧灼的刺痛还深深扎入了灵魂深处,脑海最深处,似有什么被刺破了似地。

“啊。。。”

剧烈的痛楚让姬岗忍不住疯狂大吼出声。

他用尽每一分力气,每一片灵魂,每一丝意志,挥出他最后一刀,去阻截眉心处那无可阻挡的死神。

“我不想死!”

这一刀,感觉中,并比不上先前他的一刀的凌厉无匹;看上去,轻柔,飘忽,速度也不甚快,却偏偏后发先至,在眉心一寸处截住了那抹剑芒。

那蛇眸般的剑芒,依然如同宿命注定般地瓦解,碎裂,碎片溅落在脸上,冰冷如雪花。

“啊。。。”

姬岗蓦然醒了过来,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从地上跃了起来,手中握着出鞘的长刀,额角的冷汗滴落在脸上,传来冰冷的感觉。

是梦吗?那一刀却这么地真实?

说来也怪,虽然四肢依然疲软无力,但自挥出那不知是否存在的一刀后,心灵的重压也不翼而飞,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

转过头去,看见艾正朝这里看来,那素来深邃如黑夜的眼神此时闪过一道亮芒。

就在此时,姬岗身前直线十米外,那株合抱的大树忽然齐肩而断,上半截滑落下来。

随后是再之后的另一株大树,直至第三株。

断口处都如同刀切般平整光滑。

连片的树梢坠落在地,轰鸣声和枝叶折断声响成一片。

混乱中,雷坤的身影猛地扑了上来,紧抓住姬岗的肩膀:

“你,你刚才那刀?已经摸到了圣域的力量!你突破了?”

吼声中,十来道疑惑,兴奋,又夹杂着急切的目光投射了过来,所有人都醒了过来。

第二百七十九章 钓鱼和羊群

暗夜。

云奚坝的深处。

山腰上的白玉宫殿失去了白天的光彩,隐入了黑夜的怀抱之中;除了正中的那幢大殿,依然在通明的灯火中熠熠生辉。

走到近前,殿内流动着美酒佳肴和脂粉浓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仿佛刚刚结束一场欢娱的盛宴。

但偌大的殿内,此时空荡荡的,只有两人。

圣骑士长帝柯和摩颉,一前一后,笔直站在大殿边缘,远眺着殿外广袤而深邃的夜空。

摩颉脸容肃然,声音也平淡无奇:

“没想到亚瑟大人真地舍得派这三个人来。。。这三人,原本实力在银辉圣骑士中就算得上是顶尖的,配上圣祖堂神兵,已几可与黄金圣骑士比肩。三人联手,便是任意一名传奇也不得不退避三尺;可算是你手中的一柄利器了。”

帝柯嘴角带着笑,但说话却有些冷意:

“是利器不假,但却未必能操纵如意。托德只是个一勇之夫,米亚尔和斯诺却都是心机深沉之辈。用的不好,反伤自身。云奚之事,最终还要掌控在你我手里才是。”

摩颉点头,正要接话,却蓦然脸色微动。

身后,深长的大殿里,靴声传来,一名圣骑士自殿外走入,直至摩颉身后一米距离,站定,微弯腰行礼,手中握着一卷羊皮卷轴,仿佛急信的样子,递了过来。

摩颉单手接了过来,展开。

只是瞄了一眼,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快速浏览之后,将羊皮卷递给了帝柯:

“果然来了。碧灵谷内储粮十损七八,还折了两名圣骑士。”

帝柯仔细地看着手中的羊皮卷,脸上笑容却似更灿烂了些:

“很好,鱼饵已经放出去了。”

摩颉稍稍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问道:

“我还是不能完全明白。既然你早已料到那人的举动,为何不多安排几队圣骑士守卫?这些粮食牵涉到我们在云奚任务的成败,不容有失。”

帝柯依然带着笑:

“不必担心,我自有安排。本来就没打算瞒你,现在说给你听也无妨。”

“亚瑟大人派我和你来,交待了两个任务。”

“一是封锁消息,云奚只准入,不准出,不许泄露任何这里动静出去;二是收集四十万大军半年粮草,分批沿那条密道运至指定之地。这两个任务互相关联,密不可分。”

“第一个任务,我们已经完全掌控了出入云奚的幽兰雾海,便是一只飞鸟,没有你我许可也休想离开云奚;即使是圣域高手,在魔法工会四个大魔法师日夜监控雾海,又有一队圣骑士守卫的情况下,也没可能偷渡成功。这个任务算是完成了。”

“至于收集粮草,来这里之前我还有些担心;但自从到了这里,才知道,云奚物产之丰饶,远超我的想象。”

“莫说下一个丰收之季即将来临,这四周山野,可以说是四季长春,遍地都是食物。那个尼尔,也已被我们牢牢掌握在手中。”

“即便是最坏的打算,以我们手中五千帝国精锐,可轻易将此地的二十来万土著人屠戮殆尽,这样就足以搜刮到必须的粮草;只是还没必要走到这一步罢了。以摩颉你看来,完成这个任务,很困难么?”

“确实不算太过困难。”

摩颉稍稍思索后,点头。

“那便是了。”

帝柯仿似成竹在胸,接着说道:

“以亚瑟大人的算无遗策,在北方战事急需用人之际,依然将近三成的圣骑士派遣来这里,甚至又加派了托德等三人,还特赐祖堂神兵;难道就是来完成这么个简单的任务,让你我来这里消遣玩乐的么?”

“收集粮草的任务事关战局成败,决不容有失。但这看似简单的任务,以亚瑟大人看来,仍有一个最大的变数:失去了云洛的云奚土著,原本只是群待宰的羊羔,但若是有头狮子出来带领,羊羔也会变得极为可怕。”

“那个什么黑衣剑客,便很有可能成为那头狮子,要完成我们的任务,就要将这个变数扼杀。”

“我最担心的,便是这人躲在暗处,不与我们正面交手,只是不停的骚扰,让我们疲于奔命。云奚这么大,要找出此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得想个办法,将此人钓上钩,然后一举铲除。如果我们现在就严阵以待,很有可能打草惊蛇。”

“摩颉,钓鱼比的是耐心,不牺牲些鱼饵,大鱼怎么会上钩呢?”

黑崖谷内。

艾倒背着双手,站在那片巨大黑色山崖前,凝望着上方那一行行肃杀的字。

如镜般平整光滑的崖体隐隐倒影出艾身后的十来个人影。

每个人的眼神都炽热地,看着仿佛有着和山崖一样气势的艾。

初战圣骑士后的压抑和沮丧已不翼而飞。

他们这里虽战死一人,多人受伤,但却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杀死了两名圣骑士,怎么都算是一场大胜。

最重要的,姬岗居然在生死战之后,领悟到了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圣域力量。

他们这些人,本就没有太多的牵挂,最强烈的欲望,便是能再进一步,突破大剑师的桎梏。

姬岗以自身证明了艾所指出的道路的正确性。让所有人都心情澎湃,一时间几乎忘了对死亡的畏惧。

艾却没有这么乐观。

姬岗的突破,来的正是时候,不得不说有些巧合。

但是,其余的人,就未必有这么幸运了,其中的大多数,只怕是会和虬力卡一样的结局。

浮空跃了起来,来到黑色石壁的前面,拔出破甲,在姬岗的名字下刻上:

“某年某月日,斩杀圣骑士某某。”

随后在虬力卡的名字下,同样刻上“某年某月日,斩杀圣骑士某某。”

虽然那人是死在艾的剑下,但虬力卡却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停顿了片刻,又在文字的最下方,刻上了短短的一道横痕。

这一道痕迹,代表着记录的终结,也是生命的终结。

轻吁一声,将怀中两枚圣骑士的徽记扔入崖下深深地枯潭之中。

“生生死死,谁都一样。只望能在这石壁上,留下不灭的刻印。”

。。。

奔马川上的冬天,就像多年来那样,突然间地来到,又突然间的消失。

半个月前,这里还是满眼冰天雪地;但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呼啸凛冽的北风就变成了湿湿热热的南风。

温吞水般的季风沿着圣京北上,来到这里的时候,受两侧高山雪峰的挤压,也突然变得炽热激进起来。

南面的季风沿着奔马川浩浩荡荡地北上,沿途的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一望无际的奔马川上,眨眼间便多出大大小小如珍珠散落般的湖泊。

更多的雪水则是沿着两侧的雪峰流下,汇聚在一起,细小的那几股往南而下,注入到铁壁关下的护城河里,然后沿着挖好的深渠流入关内,汇聚成河,一路往南,直至汇入圣河之中。

而稍大些的几股雪水却扭曲往北,最终汇入奔马川以北,有冰原中‘不冻之海’之称的,北方最大也最出名的奥伦克湖之中。

随着南方湿热季风一起回来的,还有那躁动急迫的生命气息。

起伏的山岗之上,依然是尚未溶化的雪层,但雪下,嫩绿的青草已经挣扎着努力探出头来;而山岗之下,五颜六色的野花早就争先恐后地盛放,仿佛不愿错过春天的每一秒钟。

草原的春天是短暂而浓烈的,所有的生命都要趁着这短短的几个月,争取绽放灿烂的光华。

对山谷间潜伏的游牧民来说,也是这样。

游荡于奔马川的游牧民,常年处在北方的蛮族和铁壁关游骑的劫掠和危胁之下。

可往常每年的这段时间,是游牧民最安全的日子。

好像蛮族和游骑都知道,羊儿要养肥了才宰的道理,有默契似地停下了对游牧民的骚扰和侵袭。

但今年的情势,却好似变了。

北方的蛮族固然蠢蠢欲动,变本加厉地袭扰着雪化后的奔马川;而铁壁关的守军也一反常态,没有选择缩在关内固守,而是大肆地派遣游骑甚至小队的正规骑兵,不断向北巡哨,最远处甚至达到了奔马川的顶部,天暮草原的边缘。

双方的游骑哨探,在长长的奔马川内,互相追逐,伏击,猎杀;交锋最惨烈的奔马川中段,更是每天几乎都有几十起你死我活的小规模厮杀。

头颅和鲜血,不断撒落在这片勃发着生机的浩荡草原之上。

反倒是原本应该出现在草原上的游牧民们,早早地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到此时依然躲在深山里面,将奔马川完全交给了仿佛发情似地南北两方,去决一雌雄。

就像草原上千年不变的规律,恶狼再凶残,狐狸再狡猾,羊群总能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第二百八十章 骑战

铁壁关和天暮草原的中段,离关隘近三百里的地方。

一支千人的骑兵队在一望无际的嫩绿草原上疾驰。

遥遥望去,这支骑队一式统一的铠甲,军容整肃,气势逼人;虽然在疾驰中,队形却依然保持得很好,不见散乱。

有眼光的人,一见便知道,这肯定是帝国正式的精锐骑士团,绝非杂牌的游骑;更不会是北方散乱的蛮族骑兵。

奔驰在队伍最前方,领头的骑士,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身材中等,脸容大半被冰冷的寒铁盔所覆盖,只露出鹰隼般的双目,直视着前方不断后退的天际线。

休斯兰杰特,帝国二等骑士,出身于帝国军队世家,隶属于帝国五大精锐军团之一的怒炎军团第三骑士团。

即便是在现在的非常时期,出动像这样整队千人的骑士团精锐依然是非常罕见的事情。但兰杰特却很清楚铁壁关内那些做决定的大佬们的意图。

磐石军团长年与蛮族交战,而驻扎在北方的狂风军团也不时轮调到铁壁关附近协助磐石军团,这两个军团都很熟悉北方蛮族的战法和特点;但驻守天际高原的怒炎军团却是很少参与北方真正大草原上骑兵战。

上面的意思,是想利用这段时间,巡哨北方的同时,让怒炎军团尽快熟悉起来这里的环境和对手,以便日后三大军团的协同作战。

为适应草原作战,按照上面专家的意思,这一队骑士千人,都脱下了厚重的精钢板甲,换之以链式的连环甲,确保一定的防御力的同时,大大降低了负重,以利长途奔驰。

长而沉重的骑枪,也改成了锋利的长柄斩马刀,除了标准的骑士剑外,半数人甚至还配备了骑弓和箭袋。

从装备来看,这队骑兵已接近轻骑的标准。

照上面专家的意思,帝国最出名的重装骑兵只会有少数部署在关内,倚靠雄关防御。而这次的大战,将是深入草原的轻骑兵之间的对决。

兰杰特家学渊源,年纪虽然不大,但也经历过大大小小十来场战役。但兰杰特实在想象不出来,那些衣甲不全,毫无纪律可言的蛮族散兵游勇,如何对抗自己麾下这壹千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精锐骑兵。

这样的训练或是熟悉,真的有必要么?

从头盔的孔隙中,兰杰特看见正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十来个快速移动的小黑点。

未等他下令,身侧的骑兵队已自动作出了反应。

一队人马加速突前,布出了突击的锥形阵,两翼的队伍也往外展开,随时准备包抄。

虽然对自己手下的应对素质颇为满意,但兰杰特仍然用略带不满的口气低声喝道:

“不必慌张,是自己人!”

以他的眼力,自然早就看出,前方十几骑是跟随自己大军出巡的磐石军团附属的游骑兵。

军团上层为了确保这支精锐骑士团的安全,特地另派遣了五百人的游骑,充作扈从和向导。

以兰杰特的原意,本不想带上这支在他眼内看来更多是累赘的游骑,但他又确实需要一支熟悉奔马川当地地理环境的向导,否则,他的大军人生地不熟,在这广袤的草原上只怕敌人还没找到,自己先迷了路。

平时兰杰特让这支游骑分作十来队,在大队周围十里方圆内来回盘旋,打探情况;现在既然驰了回来,想来是有了发现。

前方的游骑在驰至前军一箭之地的地方停下,掉头往回骑去,似为大军开路。

只有当先的那一骑,不停顿地往兰杰特的方向继续靠拢。

来人正是齐格尔。

那件事之后,齐格尔果然如预料的那样没有受到惩处。只不过也没有提拔,依然让他回去率领自己那营五百游骑,并这次指派他跟随扈从兰杰特的精锐骑兵,算是戴罪立功的意思。

齐格尔来到兰杰特马前,举手行礼,随后熟练地一勒缰绳,掉转马头,跟在兰杰特身后半个马身,提声道:

“大人,属下有情况汇报。”

“是有什么发现吗?”

“是,大人料事如神,左前方十余里处,弟兄们发现了蛮族留下的痕迹。请大人示下。”

兰杰特并不犹豫,道:

“好,既然有发现,那就过去看看。”

齐格答应着,口中响亮地唿哨一声,前方十来骑游骑加速,往左翼驰去。

身后,壹千精锐骑兵队形不变,缓缓变向加速,跟随着前方的游骑,如乌云般掠过平整的草原,不片刻,便消失在地平线外。

十余里地,对疾驰的马队而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兰杰特掀起头盔,脸色有些阴沉地看着前方几百米处那群黑压压的黑嘴鹫。

他虽然来到奔马川并不久,但也知道这草原上号称‘死神的清道夫’的黑嘴鹫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一夹马腹,兰杰特随着齐格向前驰去,身后紧跟着二十来骑亲卫。其余众军并未跟上,而是在一箭之地外小休待命,警戒周遭动静。

随着众人的临近,落在地上的黑嘴鹫扑腾腾飞了起来,却不肯远离,只在头顶上恋恋不舍地盘旋着。

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放眼望去,原本黑嘴鹫覆盖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十来具无头尸体;看服饰,正是磐石军团的一支游骑哨探。

黑红的血水自尸体下流了出来,在青葱的草原上汇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潭。

“血葫芦堆!”

身旁的齐格尔低呼出声。

兰杰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尸体的前方,三十几颗生生砍下的人头堆叠成一个四方的尖塔,正是蛮族杀人后惯用的威吓手法,称之为‘血葫芦堆’或‘血葫芦塔’。

在关内,则称为‘京观’。

而血葫芦堆正前方七步的地方,一根黝黑的长矛笔直地插在地上,矛尾入地半尺有余,矛尖直指苍穹,上面如串糖葫芦般插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

看样子,该是这队覆灭的游骑的领头者。

每颗人头虽都已僵硬灰白,但多是双目凸出,神色狰狞可怖,让人一望就可以感觉到,他们临死前的挣扎,恐惧和绝望。

兰杰特咬了咬牙关,他虽然不是没杀过人的稚儿,但看到眼前的惨状,胃里仍然忍不住有些抽动。

齐格尔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这里死的人都是和他一样的游骑兵,任他如何见惯生死,也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意。

压制住不适,兰杰特纵马在尸体和血葫芦堆周围跑了个圈:

“看蹄印,应该三百人左右;血还没有全干,应该事发不久,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吗?”

齐格恭谨地回答道:

“照蛮族的习惯,不是有目标的话是不会全速奔驰的,现在赶上去,有七八成的把握追上。。。不过,大人,这群蛮子应该是一百人到一百五十人之间。蛮子出动,一般都是一人双骑,甚至三骑,空着的马上驼着干粮和备用的弓矢武器,这样的做法大大有利于长途奔袭。”

“噢,原来如此。虽然不是什么大目标,既然遇上了,自然就不能这么放过,也算是为死去的同僚报仇。齐格,你留五十人,挖个坑,埋了这些倒霉的家伙。其余的人听令,八成骑速,往东北方向,随我来!”

千余名骑兵应令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兰杰特对齐格率领的游骑军战力不甚看得上眼,除了仍遣出六七个小队在大军之后探查动静外,其余三百骑分成两队,让他们跟随在主力精锐两翼数里之外,机动待命。

奔驰了小半个时辰,在一处小湖旁饮马暂歇,恢复马的体力,随即再次出发。

这一次,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发现了目标。

第二百八十一章 追逐和包围

果然如齐格尔所猜想的,这队蛮族有三百来骑,但约一半是空马,骑士只有一百四五十骑。

远远看去,蛮族穿着乱糟糟各式的皮甲,脸上多涂有油彩血痕或是刺青,正在一条不过膝的小溪内饮马休息。

见追上了目标,兰杰特并不犹豫,果断命令全军全速突击,自己率领亲卫冲在最前,同时两翼展开,准备包抄。

千余骑战马全速冲刺,气势逼人;铁蹄同时踏在地上,如雷鸣般震响,整片无垠的草原也仿佛随着马蹄声震动起来。

出乎意料地,对面的蛮骑却并未慌乱,直等到怒炎军团的骑队冲至一箭之地左右,才从容上马,在领头的几个蛮族头领大声呼喝下,提速往前逃去。

一方是全速冲刺,一方则是由静止开始加速,不片刻,双方的距离便进入了箭程之内。坠在最后的几十名蛮族纷纷以双脚控马,扭身开弓回射。

兰杰特本来并没抱太大的希望。

虽然第一次出巡,能斩下几颗蛮族的头颅,用来装饰自己的战马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但双方人数差距悬殊,对方的蛮族只要不是傻子,必然掉头就跑。

对方是标准的轻骑装备,兼之又有备用的空骑,全力逃跑下,被追上的可能并不大。

眼见对方并未急着逃窜,而是使出了蛮族最著名的骑射之术,兰杰特也未太过担心。

他的亲卫都是家族派遣的高手,个个都有接近大剑师的实力,他自己更是离圣域不远;而且蛮族虽善骑射,但毕竟骑弓不是步弓,射速和准度上都有不如,除非是出乎意料的流矢,否则的话几乎没有可能射杀射伤自己突前的这队人。

拔出腰悬的骑士长剑,挑飞迎头射来的两枚羽箭,兰杰特长啸一声,他和身后的几十名亲卫的速度竟再次加快了一分。

只要前方蛮族因为耽于射箭而速度稍有延误,那他便有机会了。

三百步,两百五十步,两百步。

到了两百步的时候,双方的距离却似是凝固了那样,无法再接近半步,反而有被一点点拉开的趋势。很明显,蛮族骑兵刚才也是留有余力。

又全速追击了近百步,兰杰特眼神一沉,看着前方疾驰的蛮族骑兵,略有不甘地拍了拍胯下的坐骑,示意它放缓脚步。

随之,身后整支大军也徐徐缓了下来。

他率领的精锐骑兵胯下虽都是精选的良驹,但如此全速疾驰下,必然不能持久,既然追不上,那就得及早放弃。

为将之道,最重要的是懂得取舍,兰杰特很明白其中的道理,他不是战场上的初哥,为了面子而让军队白白浪费力气,到最后反而下不来台。

就在兰杰特的大军还在小步慢跑,回复马力的时候,前方的蛮骑却仿佛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挑衅似地驰上了侧前方一座小山坡,居然停了下来,掉转马头,朝着身后的追兵大声呼喝着什么,虽然听不懂蛮语,但其中辱骂嘲笑之意却是再明显没有了。

更有甚者,坡顶的十来个蛮族,仗着地势和风向,将箭矢高高望这边抛售而来,直到兰杰特身前二十来步的地方才力尽落地。

“活得不耐烦地蛮狗!想找死,那就成全你。”

兰杰特低低地骂了一句,脸色阴沉似水,看了看前方的地势,挥手示意身后的副官靠近,吩咐了几句:

“选一百好手,跟我上;让两翼散开包抄,注意节奏。”

片刻之后,兰杰特一马当先,身后近百骑布成锥形阵,紧跟在其后,向小山坡疾冲而去。

下一刻,左右两翼,各有一支百来人的精骑,以比中路慢上一线的速度,朝山坡两面包抄了过去。

再其后,剩下六百余骑,则散开成雁形,缓缓跟上。

这一动,便显示出兰杰特将门渊源的兵法底蕴,以及所辖精锐的战术素养;若是全军突击,或是两翼包抄在先,只会再次吓跑敌军,其结果必然和先前那次一样。

但他只是选了少量精锐突击,以自己的中军吸引敌方注意,两翼包抄的速度也是有意放缓,若离若及,恰到好处;只要敌人自持骑术过人,稍有犹豫或是托大的话,就很有可能坠入他的包围圈内了。

以蛮族骑兵表现出来的嚣张来看,兰杰特有很大把握他们不会选择掉头就走。

接下来的情势,正如兰杰特所料。

面对比自己更少的敌军的突击,蛮骑果然没有立即退走,而是在坡顶摆开阵势,齐齐拉弓往下射来。

站立不动,兼之借着山坡的高度以及风势,箭雨的威力比之先前疾驰的时候便大了很多;即便兰杰特麾下都是精锐,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伤亡。

这点伤亡还不在兰杰特的眼内,此时他尚未把骑速提至最高,一边用长剑击飞迎面而来的出利箭,一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两翼包抄队伍的位置,心下暗暗计算着距离。

“好了,就是此时!”

兰杰特倏地俯身,用力一夹马腹,胯下纯血名马猛地向前蹿出,同时他手中的长剑向前挥出一道华丽的白色剑气,口中呼啸出声。

身后百骑和两翼的追兵像是收到了信号似地,同时提至全速。

同一刻,山坡上,那个最粗壮的蛮族骑兵首领冷冷地看着下方迫近的骑军,一松手,三支羽箭连珠般朝冲在最前的兰杰特飞了出去,看着他手忙脚乱地一一挡开后,这才唿哨一声,整支蛮族骑兵后队变前队,如一团乌云般往山坡下掠了过去。没有丝毫的迟滞,队形也没有丝毫散乱。

在兰杰特的计算中,即便敌军此时退走,也已经迟了,将无可避免地被他两翼的骑兵截上。但他仍然低估了蛮族的骑术。

由静至动,再至全速,几乎一瞬间便已完成;而且,蛮族的全速,比之兰杰特预料中的极速,依然快了一线。

显然要不是蛮族先前仍留了一手,要不就是有临时激发坐骑潜力的秘术。

无论原因为何,其结果是,在两翼骑兵合拢前几个呼吸的时刻,蛮骑自那小小的缝隙间直穿而过,让随后合拢的追兵只有在最后那名蛮骑后吃尘的份儿。

绝不甘心的追兵纷纷拿出骑弓,搭箭,朝蛮骑招呼过去。

只不过,他们并不是训练有素的弓骑手,即便是百步内的近距离,依然没有造成多少伤害;反倒是在蛮骑的犀利的回击下,倒下了十来骑,让依然紧追不舍的追兵阵型一阵混乱。

身后赶来的兰杰特看着眼前这一幕,怒形于色,大声传令前军继续全力追击,并让其后的大军也加速赶上,一副不追上誓不罢休的势头。

但如果靠近,仔细看他那深陷的褐色双眼,却可以发现,兰杰特的眼神丝毫未变,依旧冷静如常。仿佛这一幕早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先一后,两只骑兵在平坦如地毯的无垠绿色草原上全速疾驰。

片刻后,便已如风般掠过数里地之外。

纵然都是精选的良驹,如此长时间的全速奔驰,也难免渐渐显露出强弩之末的疲态;但两者之间的距离依然没有接近哪怕是半米。即便是最坚强的追兵,脸上亦浮现出了焦虑紧张的神色。

除了兰杰特之外。

不过他的双目,却似已越过前方的蛮族,投向了更前方的天际线。

像是呼应他的注视,隐隐蹄声传来,地平线尽头,两侧的方向,突然出现了另两支各百余人的骑军,成犄角之势,朝蛮族逼近。

是齐格尔的游骑!

兰杰特原本让齐格尔的游骑分成两队,在大队数里之外游弋,护卫侧翼,但在追上蛮族的那刻,便已传下号令,让这两支游骑远远包抄过来。

在兰杰特的计划中,本没指望齐格的游骑能派上用场,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或是阻截漏网的逃敌。

但经过几次的追追停停,齐格尔的游骑已然绕到了前方,并在关键的时刻出现,成为了这场追逐战的胜负手。

两前一后,三支骑兵,形成一个完美的三角形,将蛮骑包围在内。

虽然齐格尔的游骑战力不强,但只要稍稍阻延一下蛮骑逃窜的速度,后方兰杰特的精锐就能追上,对蛮骑形成合围。

在后的追兵显然都看清了这点,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片欢呼声,一时间似是忘了疲累,提起最后一份精神,在胯下全力狂奔的坐骑上再加几鞭,甚至速度又更快了一分。

只有兰杰特依然保持冷静,掉转头,朝副官低喝道:

“用旗语,吩咐齐格尔压制提速,根据敌军动向机动调整,确保三面包抄阵型!”

隆隆如雷的马蹄声中,被围在垓心的蛮骑并未如预料的那样,变换方向,企图从包围圈的缝隙中突围而去。而是选择正对左侧的那支游骑军,直直地迎了上去。

兰杰特心下暗暗点头,如果他是蛮骑的首领,也会选择这么做的。

现今形势下,包围之势已成,与其东奔西突地寻找空隙却最终仍难免一战,还不如择其一,正面突破,如能成功,便能脱开罗网,天高任鸟飞了。

唯一的问题是,三支追兵的距离并不很远,而且仍在迅速接近中,游骑军虽弱,但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想要毫无阻碍的一击而破,机会实在是太小了些。

稍有迟延,身后追兵追及,等待蛮骑的便是全军覆没之局。

兰杰特不认为自己会给前面的蛮骑溜掉的机会。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夜

两支正对而驰的骑兵愈来愈接近,甚至已能听见互相的大声呼喝,以及敌方狰狞的面目,闪亮的兵器。

左侧的那支游骑队伍,正是齐格尔带队。

换作旁日,碰上人数相当的蛮族,齐格尔一定会选择避而不战;但今日他和手下的游骑都清楚,他们没得选择,只有硬撼一途,否则回去也是军法从事。

游骑虽然身手和装备参差不齐,但也都是刀头舔血里过来的亡命汉子,事到临头,并不缺少拼死搏命的勇气。

三百步,两百步,甫进入射程,双方不约而同地,同时张弓搭箭射去。

如此高速对冲之下,弓箭的威力大增。即便是骑术和身手均极出色的蛮族,也无法在疾驰中完全避开迎面而来的劲箭。

几轮箭雨,双方都是人仰马翻;蛮骑固然倒下了十七八骑,而游骑军更是折损了近倍的人手。

齐格整个身子全部前压在了马背上,斩马刀前探,护住马身,口中厉声大喊着:

“收拢阵形!收拢阵形!不要露出空档!”

如此短的距离,全速的冲刺下,即使是最好的箭手,也只有机会射出三两箭。

接下来,便是更惨烈的近身搏杀了。

眼看两支骑军就要迎头狠狠撞击在一起,奇变突生。

疾驰中的蛮骑阵形突然裂开,分成两队,迎着游骑军前冲的箭头左右分开,仿佛如竹子般迎刃而解。

猝不及防的游骑军匆忙下变阵,也勉强分成两队,想去堵截。

但下一刻,两支蛮骑再次分解,五六人一组,化成十来只更小的队伍,往四面八方散开;或是绕往外围,或是穿插于游骑阵势中的空隙。

一时间,搅得游骑军阵形大乱,不得不各自为战。

蛮骑这一散开,看似毫无章法,随意乱窜;却似演练过上千遍那样,十来只队伍没有一个选择重复的方向,且行动间隐隐互相呼应。

疾驰中,两支骑军交错而过。

但只有十来骑不幸地迎面撞上,一瞬间,双方都是爆发全力的交手;分开后,便是一死一活,一个坠落马下,一个继续前进,没有人回头。

等到游骑军好不容易止住冲势,勒转马头重整阵型的时候,才发现,身后的十来队蛮骑又自动地聚拢在一起,回原成一队,按原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就像巨浪扫过礁石,虽然碎裂成千片,但过后自然汇聚成形,丝毫没有阻滞地继续前行。

齐格的身后,兰杰特率军赶上,制止了大军继续追击,勒住马匹,看着前方远去的百来骑蛮族,良久,才低声沉吟自语:

“聚散随心,变幻无常。这是骑兵的最高境界了。。。而且看上去这不像是有人指挥的,而是天生的本能?希望不是所有的蛮族都是这样吧。”

随即大声喝道:

“原地休整。恢复马力之后,我们回关!”

大军并未在原地停留太久,只是稍稍进食了些干粮,让坐骑饮水吃草,回复体力,便又开拔。

虽然全程没有正面交战,但战后统计,伤亡也超过了五十多人;其中,齐格尔麾下的游骑军占了大头;而蛮族的伤亡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二十来骑,大多数是伤在最后和游骑军的对射下,以致来不及及时撤退所致。

以压倒性的兵力优势追击,却落得个这么结果,这一战怎么算都是败了。

这让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压抑,回程的路上十分寂静,没有几个人说话。

压抑之外,还有些郁闷。

这场仗让这些怒炎军团的精锐骑士打得憋闷无比,就像是和一个无形的敌人交战,明明已经是全力攻击了,但每一拳都打在了空处,根本没机会发挥。

阵亡战友的尸骸就地草草收拾。受伤不便行动的战马也就地处理掉了。

大军带有少量的备用马匹,另外也截获了不少蛮族的空骑,倒是不愁没有坐骑。

受伤落下的蛮族没有一个投降,都是选择狂呼战死至最后一刻;死尸就遗弃原地。

怒炎军团不会像蛮族那样折辱死者的遗体,但也不会去假惺惺地埋葬敌人的尸体。

大军回程的速度并不很快。

不多久,太阳便已西坠至地平线下。

天际的残云如篝火的余烬般燃烧了片刻后,最后一丝光亮也终于从广袤无垠的草原上消失了。

大军选择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安营渡夜。

望着黑魆魆的四野和星月暗淡的天空,兰杰特心下有些不安,总有种预感,今晚不会太平。

随后他颁下严令,命令军士马不得卸鞍,不得点火,不得喧扰。又另派出十来队明哨暗探在营地十里周围警戒哨探,一有动静便就点火示警。

只是,他不会料到,这一夜会是多么的漫长。

危胁比兰杰特预计中的更早来到。

背靠着折起来的薄毯,兰杰特半躺在这片平地上唯一的小土丘顶上;大军坐骑则散放在丘底。

从这里望去,可以隐约看见环绕在土丘周围休憩的众将士的身影,在远处,则是笼罩四面深沉的漆黑。

盯着这单调而毫无变化的黑色久了,耳边传来丘下此起彼伏的隐隐鼾声;兰杰特强撑着的睡眼终于忍不住搭在了一起。

身旁几米处,十来个轮班的贴身护卫却不敢入睡,睁大着双眼,像要看穿这眼前的黑暗似地,一霎不霎,紧盯着周围,随时准备应付任何突变。

就在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地时候,依稀的喧哗声传入耳内。

兰杰特一个激灵,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顺着声音望去,左方远处有跳动的火光映入眼中。

“果然来了吗?”

兰杰特紧紧盯着火光,眉头微皱,正欲下令应对的时候,急促的马蹄声却突然从右侧几百米的近处响起,一队黑乎乎的骑兵影子像是从地底窜出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里,冲了过来。

将将冲到离土丘百来米的地方,黑影般地骑兵却忽然转了个弯,檫着营地的外围掉头而去,离去的同时,留下近百支离弦而出的火箭,划破黑夜,落入营地之内。

“声东击西?然后突近,施以火箭骚扰,想让我军无法安然入睡么?只可惜,这么点人,这种规模的骚扰起不了什么作用。”

兰杰特自言自语了几句,随即下令土丘下士兵尽速灭掉十来个火头,稍安勿躁,再次休息下去。

对这样的骚扰早已有预料,所以军士们休息的时候分散得很开,百来支没有准头的火箭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但这么一来,绝大多数人都已惊醒,且多已骑上马匹,大军的安眠就此被打断了。

想了想,兰杰特令手下召来齐格尔,吩咐道:

“游骑军按上下夜分成两队,加入先前周围哨探的队伍中去。”

“你们比其余的人更熟悉蛮族的战法,务必要拦截下骚扰的敌骑,保证大军的安睡。”

“蛮骑人少,不敢正面冲击,只需注意敌人分兵或是声东击西之策。如果蛮骑不退,而是要硬冲,散开放他们进来,随后堵截他们退路,正好一网打尽。”

“是,大人。”

没隔多久,第二波偷袭如期而来。

兰杰特站在土丘上,略带着血丝的眼睛来回扫视着周围静谧幽森的黑暗。

恍然间,正前方,远处,又有火光亮起;伴着隐隐的呼喊声。

随后,另一些火光和呼喊声加入了进去。

土丘下依然静谧一片。

兰杰特早颁下严令,除非是敌人杀到身前,所有人不得擅动,不得喧哗。

身前的一个矮个黑肤护卫趴了下来,耳朵贴着地面,听了片刻,跃起来。迎上兰杰特询问的目光,恭声道:

“来犯的约百来骑,听声音已经原路退走。应该是被挡住了。”

兰杰特不语,只是凝视着前方闪动的火光,片刻后,火光渐渐黯淡远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时,炸雷般的马蹄和喊杀声突然自身后响起。

一支人数也不过百余人的蛮骑,不知如何,绕过重重哨探,几乎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冲了出来,离休息的大军不到两百步的距离!

这一次,蛮骑显然不满足于仅仅射几支火箭,而是趁着大军不备,直直冲杀了过来。两百步的距离,瞬间即至,直至又冲入阵中百来步,见两翼敌军已然反应了过来,这才施施然撤去,临走时,又留下百支火箭。

只这一下,让休息中的大军伤亡便超过了白天。

兰杰特所属虽是精锐,但此时整支大军也已呈现出明显的混乱之势,在各级骑士军官的大声呼喝弹压下这才渐渐稳住局势。

只不过,接下来,只怕没有几个人敢再入睡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狼群

土丘上,矮个黑肤的护卫惶恐地跪倒在地上:

“大人,小人无能,前面那一波的应该是调虎离山的空马,小人没能听出来。。。请大人治罪!”

兰杰特只是站在那里,眉心深锁,左眼角不时抽动着,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其糟糕的事情似地,脸沉似水,却没有朝地上的矮个护卫看上一眼。

片刻后,才有些苦涩地说道:

“不干你的事,起来吧。形势不妙啊,敌骑应该不止一股。传我令,大军保持肃静,立即收拾起身,准备连夜出发。”

黯淡星光下,土丘下面分散休息的大军整装,上马,组队,形成阵型,缓缓往南,没入黑暗之中。

虽然已是深夜,军令突变;但整个行动安静,迅速,有条不紊,依然还能保持精锐的素质。

队伍领头的兰杰特扭头回望已然被黑夜笼罩的土丘。

四周静谧无声,夜风暗冷,传来一丝血腥的味道。

眼中厉芒闪动,唤来两名心腹骑士,吩咐道:

“各带百名精锐,换上游骑装束,混在游骑之内,用毡布包裹马蹄,潜藏形迹,游走于大军两翼。蛮族必会跟上来,游骑兵的战力太弱,正面交战没什么用,你们加入后,若有敌骑敢来骚扰中军,给我截上,灭了它们!”

东方,终于露出了一丝火红的光亮,撕破了仿佛是无尽无边的黑夜。

这一丝光亮,落在下方草原上,却清晰地照出了那支仍在疾驰的队伍的狼狈。

人还是那么些人,队形依然还是保持着;但怎么看,都已不像是支百战的精锐,更像是仓皇逃窜的乌合之众。

大半夜几乎不停歇的奔驰,战马和马上的骑士都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最重要的,这支队伍已失去了一天前的锐不可当的杀意和士气,每个人的眼里,只剩下疲累,迷茫,紧张和恐惧。

仿佛再多一丝压力,整个队伍便会完全分崩离析。

兰杰特虽然已经预料到了周围可能不只一股蛮骑,但直到上路的时候,他才发现,蛮骑的数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五股,六股,七股甚至更多的蛮族骑兵在黑夜中鬼魅般的出没,不断地对他的军队施以突袭骚扰。

没有人知道蛮族之间是如何传递消息的,但在兰杰特感觉中,就仿佛这一带所有的蛮族就像嗅到血腥味的恶狼一般,全部聚拢过来,想要在这场盛宴中分一杯羹。

怒炎军团的精锐试过各种方法,疾行,变向,反向突击,冒险分兵诱敌,等等;可都无法摆脱身后追兵的尾随骚扰。

每一股蛮骑的数量也只是在百人许,却仗着夜色和出众的骑术,在怒炎军团周围任意地方突然出现,一击便走,绝不正面交战。

埋伏在中军两翼的两支游骑军也没能起到预计中的作用。

左翼的那支游骑确实截上了一股蛮骑,但在人数相当的正面对决中,蛮骑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大大出乎了先前的预料:

一场苦战后,以怒炎军团精锐为主的游骑非但没能全灭对手,反而自己也被打残了,十停中折了六停,不得不撤了回来。

而右翼的游骑运气显然更糟,在和一股蛮骑纠缠的当儿,被另两支闻风而来的蛮骑自后包抄,等到中军得到消息赶来时已几乎全灭,只剩下不到十骑,而那三股蛮骑则是一轰而散,依旧没入四周的黑暗中去了。

在这样惨痛的教训下,兰杰特自然不敢再次分兵,否则灭亡将来得更快。

他不是没有听说过蛮族的狼群战术,但只有到了现在,兰杰特才深切领会到这战术的可怖。

他和他的大军,就像是陷入十来只恶狼包围的公牛,左冲右突,却怎么也无法突围;而公牛引以为傲的锋利的犄角,强壮的身躯,并不能给周围恶狼造成什么实质的伤害;只能任凭这些狡猾而凶残的对手,在自己的身体上抓出一个个伤口,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精疲力竭,轰然倒地。

而这一刻,已不遥远。

他的大军,在无止境的骚扰偷袭下,已然失去了胜利的信心;这样的骚扰再来几次,他就会失去对军队的控制,队形散乱,陷入全面溃逃之局。

而那时,将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等了一夜的恶狼,终将迎来血色的饕餮盛筵。

兰杰特自认这次出兵以来,自己并未应对失措,犯过错误,却依然陷入了自他从军以来,最大的危局。

他不甘心就此败亡,想要争取最后一搏。

幸存下来的游骑军首领齐格尔匆忙来到兰杰特马旁的时候,只看见这个将门渊源,气度出众的骑士虽然脸色苍白,神情疲惫;但充满血丝的双眼内依然射出冷静而决然的光芒:

“这里附近,有什么可以凭险固守的地方?嗯?”

齐格尔愣了一下,还没有明白过来问话人的意图的时候,就觉得落在身上的那两道眼光明显冷了下来,下一句问话的语气也急促了许多:

“就是山坡,密林等等,可以死守的地势,有没有?”

一激灵下,齐格脑中灵光闪过,有些结巴地说道:

“有,有。将军,不,大,大人。”

“快说。”

“是,”齐格尔镇静了一下情绪,一口气连着说了出来:

“这里,再往东北的方向,大概百来里的地方,有个土坡,坡上是当年凯尼恩大帝西巡所建的行宫遗迹之一;虽然早就破损不堪,但城墙大石头还有些留下的。。。”

“好,就是那里。”

尚未说完,兰杰特便截入道:

“你来带队,务必要尽速赶到那里。”

扭头对身后的副官大声吩咐:

“传令全军,全速前进,不得再体恤马力。伤重不支者,掉队者,就地放弃!”

闻言,齐格尔咽了口口水,将已到嘴边的那句‘可是将军,小人不敢完全确定方位’又吞回到了肚子里去。

平坦无边的草原上,近千骑战马毫不保留地疯狂疾驰。

不时有人或马支持不住,栽倒在草地,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等待,甚至没有人掉头回望。

上天显然这一次站在了齐格尔这边。

大半个时辰之后,就在所有人都已接近强弩之末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个隆起的土丘。

精疲力竭的众人不由得精神一振,一股力气不知道从身体那个角落里涌了出来,提起最后那丝意志,往土丘上冲了上去。

土丘并不高,百米不到。丘顶平坦,坐落着当年凯尼恩大帝行宫的遗址。

几百年的岁月侵蚀,曾经辉煌壮丽的行宫只剩下了满地残垣断壁。

横亘于地上的巨大石柱上爬满了青苔藤蔓,不时可见马溺羊粪。达官贵族们出入的大殿,已成了附近牧民的临时歇息度夜的场所。

只有高大的城墙基石仍然隐约围成一圈,虽然到处是巨大的缺口,但依旧拱卫着当年的森严宫禁。

驰入裂开的巨石缝隙后,兰杰特悬在空中的心终于稍稍放了些下来。

“天无绝人之路啊,要是没有这么个地方,再晚片刻,大军不需敌人攻击便会自行崩溃。现在则还有一线生机。”

对前方的齐格尔说了句:

“这次大军若能脱难,你当论首功。”

说毕,跳上块二三米高的大石,快速地扫视了一遍周围的环境,随即大声下令:

“生起狼烟!发出紧急求救信号!”

“还支持得住的战马牵到行宫中心,其余的,就地斩杀,用马尸堵住缺口!”

“所有的人,分四个大队,按方位择险固守!抓紧时间休息。”

敌人并没让丘顶的众人等待太久。

当滚滚的黑色狼烟笔直地冲入天空的时候,土丘下,第一支蛮族追兵现出了身影,随即是第二支,第三支。。。

大半袋烟的工夫,便陆陆续续聚拢过来一千三四百骑的蛮族,加上多上一倍余的战马,整个小丘被团团围住。

从人数上说,聚拢过来的蛮族甚至已经超过了活着逃到这里的怒炎军团和残余的游骑兵。

眼睛逐一扫过那一张张脸色灰白,跟随自己从关内千里来到此地的怒炎军团将士们,兰杰特并未说什么鼓动人心的豪言壮语,只是深吸了口气,低低的说道:

“不想让蛮族砍下脑袋,堆成京观或是戳在竹竿上的,便就拼上老命死守半天,等待援兵吧。没有别的选择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血战

齐格尔和剩下不到百人的游骑军被分到了后方的大队。

后方领头的,是一个年轻的帝国骑士。

骑士三十岁不到,身材高大,看上去是个高手,但应该没有经历过太多的生死厮杀。

这从他强作镇静的脸容,眼角却不听话地不住跳动上便能看出来。

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山下的蛮族。

蛮族并没有马上攻击,而是排成松散的包围阵型,在山脚下弓箭射程之外,跳下马来,休息调整着。

从丘顶望下去,可以看见蛮族精赤的上身那狰狞的刺青,听见鸟语般的呼喝嘲骂声,以及奇形怪状的各式武器挥动时闪动的光芒。

不时有一小队蛮族炫耀似地骑上马,冲到丘下百米处,待到丘顶的人准备射箭的时候,这才往后退去,口中大声吆喝着,仿佛这只不过是场游艺竞技表演。

领头的那个年轻骑士牧野自始自终站立得笔直,眼睛紧盯着下面的动静,仿似毫无所动,但下唇已不自觉地被咬破,每次蛮骑冲近的时候,握着长剑剑柄的五指更是用力的关节发白。

齐格也好不到哪里去。

面对着下方随时可能冲上来夺命的蛮族,他也无法控制地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齐格是个二十多年的老兵油子了,但平日里遇上蛮族多是边打边逃,只有在人数占了绝对优势的时候才冲上去干一票;真正拼命硬干的时候少之又少。

其实蛮族并没有让土丘上的人在提心吊胆中折磨太久。

但对受折磨的人来说,这一刻像是度日如年般漫长。

就仿佛是突然决堤的洪水,没有号令,没有先兆,突然间,所有的蛮族都跃上了马,大声呼喊着,从四面八方向土丘上猛攻而来,进入射程后,又是不约而同地,挽弓搭箭,射出一片凌厉的箭雨。

战斗瞬间就进入了白热的状态。

历经几百年侵蚀的古行宫的城墙基石并不甚高,也就是两米左右。

但就是这两米来高,到处是破损缺口的古城墙,给了困守在内的怒炎军团战斗下去的勇气。

若是在平地上,面对优势骑术的蛮族,士气低落的怒炎军团只怕一个冲锋后便就土崩瓦解。

而行宫遗址中心的那道笔直的狼烟,则成了怒炎军团战士们的唯一希望。

虽然没有人愿意仔细去想,这丝希望,有多么地渺茫。

仗着过人的骑术,紧贴在马上冲过并不密集的箭雨;凶神恶煞般的蛮族并未付出太多的代价,便杀到了城墙边上。

下一刻,四面的城墙上,同时出现了无数宛如从地狱深处走出的恶魔一样的蛮族武士。

怒炎军团的战士们舍身忘死地迎了上去,没有人胆敢后退。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已没有任何退路。

若是有任何人掉头逃跑,不需蛮族下手,也不需军法队,身后的队友会先一步将他斩杀。

两方的血肉浪潮冲击在一起,血光四溅。

齐格站在一块两米来高的残破巨柱后面,疯狂地挥动着手中的斩马刀,将冲上来的那个蛮族武士拦腰斩断成两截。

喷涌的鲜血激溅在他的脸上,糊满了整张脸,顺着散乱的头发滴落下来,让他看上去更是狰狞可怖。

后方的这一段城墙还算完整,高度也近三米许,算是整个战场上最易防守的一段了。只有正中的位置上有个巨大的缺口,约五六米宽,缺口后耸立着几根巨大的残缺石柱和大量散乱的石块,不知是当年行宫的哪个建筑垮塌形成的。

自然而然地,这个不大的缺口变成了双方争夺最激烈的焦点。

每个人的脑子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就是将缺口前晃动着的,素不相识的人影,用最快最残忍地方式杀死。

这是唯一活下去的出路。

每秒钟,都有人倒下,尸体很快就将缺口堵塞;随后,被拖开,被踢走,被兵器劲气砸碎砸飞。

齐格并没有选择那把长柄斩马刀,而是用了更为灵活的短柄马刀。

在这种地形狭小的混战中,短兵器更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长柄斩马刀虽然威力更大,但挥动中更易露出空门,斩杀敌人的同时也将自己的要害暴露给了另一个敌人。

他也没有跨出石柱后半步。

虽然整张脸被血覆盖,但露出的两只眼睛还保持着清醒,并没有杀红眼。

这是身经百战,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手才有的素质。

然而和齐格尔搭档的,另一个守在同一根石柱后的怒炎军团精锐战士,显然就未能具备这样的素质。

那是个比齐格还高大近半个头的壮汉子,身躯雄伟的像一头人熊。双手持一柄长柄铁锤,论身手也接近大武士的级别,是真正的高手。

壮汉抡动手中的沉重铁锤,将那个和他缠斗的蛮族武士光秃秃的脑袋如西瓜般砸得四分五裂,甚至整个上半身也如泥偶般碎裂开来。无数白白的脑浆随着大片的血水飞溅开来,溅的壮汉身上脸上,以及石柱上,到处都是。

或许是被眼前血淋淋的一幕刺激到了,或许这样血腥的大战本就令所有的人疯狂;壮汉狂吼着,铜铃般的眼睛射出骇人的红光,趁着蛮族的一波攻势被稍稍打退的时候,挥动着铁锤,跃出石柱,往缺口外追了上去。

壮汉才冲出缺口外几步,七八把砍刀和铁矛夹带着激烈的呼啸声同时攻了过来,任他徒劳地挥舞着那把巨大的铁锤,仍在同一时间,将壮汉人熊般雄壮的身躯瞬间砍碎刺破,剧烈的劲气交击下,那魁梧的身躯化成一片血雾,在缺口地面上已经很厚的血泥上,又铺上了厚厚的一层。

这边的蛮族忽然间退了下去,宣告这一波攻势的了结。

而环形城墙前方,左右两方,杀声依旧震耳。

但就是这一段里,也没有人敢放松。

谁都知道,蛮族的下一波攻势在任何时候都会突然降临。

战场上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只有鲜血自冰冷的刀锋滴落的声音,在压抑着的喘息声中响起。

齐格尔紧握着斩马刀,微俯下身,靠在原来的那根石柱后,一副全神警戒的样子。

血淋淋的脸上,那两颗同样血红的眼珠看似犹如择人而噬的野兽。

身后,和他搭档守住这根柱子的同伴已经换到了第五个人。

这次是一个身材瘦削,拎着两柄三棱刺剑的年轻剑士。

此人的剑法凶狠毒辣,颇合齐格尔的胃口,两人合力,倒是解决了好几个冲到近前的蛮族武士。

静,依然是寂静。似乎很短,又似是无比漫长。

但这该死的等待比刚才的血腥厮杀还要折磨人,仿佛是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让人几乎连呼吸也透不过来。

手持刺剑的年轻剑士终于忍不住从石柱后探出半个头去,想要窥探一下那些该死的蛮族的动静。

齐格眼角的余光扫到,一惊之下,正要大声呼喝让他小心,却已经迟了。

一支闪着幽幽绿芒的利箭以超过声音的速度破开虚空射至,笔直刺入了年轻剑士的右眼眶中,自后脑带着红白之物刺出。

年轻剑士的头颅向后划出一条略显诡异的曲线,随后重重砸落在地面上,就此一击毙命。

自始至终,甚至连一句哼声都来不及发出。

“任何时候,都不要把自己的脑袋暴露在蛮族的弓箭范围之内。。。小子,这条规矩你现在该学会了吧?希望下辈子还能用得上。”

齐格吞回了那声大喝,瞥了眼那具瘦削的尸体,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将身体压得更低了些。

蛮族的另一波攻势又开始了。

攻势如潮,一波接着一波。

到后来,几乎没有了间歇。仿佛蛮族也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惜代价地要将这支怒炎军团的精锐永远留在这座行宫遗址之内。

血,满眼望过去,只剩下了鲜红的血。

似是这世界被鲜血覆盖了;充斥鼻中的,也只有浓到要滴落似的血腥味。

前后左右城墙的缺口处,更是化成了淋漓血肉铺成的森罗地狱。

活下来的每一个人,都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忘记了疲劳,忘记了恐惧,忘记了为什么要厮杀,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是个活人的事实。

每一个人,都只剩下机械的本能,本能地去斩杀任何在自己身前晃动着的,不熟悉地身影。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无比恐怖但又无比单调的血腥屠杀像是要无止境地延续,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为止的时候,蛮族突然间撤退了。

这次是真正的撤退。

尖锐入云的笛声从小山脚下响起。所有土丘上的蛮族,包括正在拼命厮杀的,听到笛声后,如退潮般撤往土丘地下。

随后,迅快上马,四散疾驰离去。

来得快,去的也快。

片刻后,土丘底下已是空荡荡的一片,没留下半个人影。

第二百八十五章 关外和谷内

骑兵撤离的时候,土丘上的残余幸存下来的诸人,只是呆立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下面蛮族离去,似乎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

过了良久,大多数人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或是跪倒原地,再也没有一丝的力气挣扎站起。

也有人没有跪坐下来。

城墙后段那个领头的年轻骑士牧野在死士的护卫下活了下来,此时却依然全力挥舞着长剑,口中沙哑地大喊着“杀!杀!杀!”,努力地砍杀着周围的空气。

眼神散乱而紧张,一似失去了神智,沉浸在和无形的敌人的厮杀之中无法自拔。

直到几个亲卫冒着生命危险冲上去将其长剑击落,擒拿住他的手臂,让他无法动弹时,初次经历如此血战的年轻骑士仍然口中大喊连连,拼命地挣扎着。

齐格尔也是坐倒在地上的众人中的一个。

他大声喘着气,略显呆滞地看着身旁十来米处,有个看不清年纪的战士手捧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在那里嚎啕大哭:

“说好了我们两个一起的。。。一起参军,建立功业。。。一起回去证明给那个贱货的儿子看我们才是家族里最出色的。。。呜呜。。。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齐格尔的心中,却不可遏制地想起起那些天前,在那个美丽山谷里,少女丰盈而充满弹性的身躯。

他无比渴望着在那具鲜活的躯体,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还是个活着的生命,而不是具行尸走肉。

闷雷般的马蹄声从土丘南面传来,听声音,至少有三千骑。

上天总算不绝人之路,援兵终于奇迹般地赶来了。

这一次战罢,能活着走下土丘的怒炎军团战士和游骑军们,加起来不到三百人。

这样惨烈的大战,在整个三月之中,几乎不间断地在奔马川的草原上上演着。

铁壁关里主事的人物,像是丝毫不在乎伤亡似地,持续不断地往关北派遣出一支又一支类似兰杰特这样的精锐骑兵队,让他们在草原上经受狼群般地蛮族骑兵的血腥洗礼。

血水代替了雨水,浇灌着整片随着春天的气息而变得生机盎然的草原。

到得后来,甚至连奔马川上大大小小的湖泊,也都染上了一抹血色。

而草原上的野花和青草,却丝毫没有受到地面上浓烈杀机和屈死的冤魂的影响,反而生长开放的愈加旺盛了。

战斗最开始的时候,就如兰杰特一役所揭示的,马术和战术都更胜一筹的骠悍蛮族骑士大大占了上风;但随着帝国一方持续加大投入,一支支的骑兵不要本钱似地离开铁壁关北上巡视,形势开始转变。

一天之内,有时甚至有超过十支的骑兵出关,让并不狭窄的奔马川也让人感到了拥挤;加上这里毕竟不是草原深处,帝国背后有着雄关的大部队支援,蛮族虽然依然能站得上风,但却很难在援兵赶来之前全歼对手。

到得最后,在这样的不计伤亡的人海战术下,蛮族甚至不得不渐渐往后退去,战线一点点往奔马川的北端移动。

而铁壁关这一面,虽然这种战法的损耗不小,但每天,都会有更多的帝国骑兵从南面的大门驰入这座雄关,完全弥补了血战的损耗。

另一面来看,虽然每一战伤亡都十分惊人,但总会有部分人熬过这样的血战,生存下来。

这些经历过生死大战而幸存下来的战士们,都是熟悉蛮族狼群战术的真正精锐,必将成为对抗蛮族的主力。

到了四月中的时候,人数处于劣势的蛮族终于承受不住这种纯粹互拼消耗的血战,完全退出了奔马川。

广袤的天暮草原的入口,由此真正暴露在了帝国铁骑的面前。

。。。

任凭外界季节变幻流逝,寒暑交替,云奚谷内依然绿色连绵似锦,一如往常地春意盎然。

但谷内的居民心情却似外界的天气那样,刚刚经历了严冬和酷暑的考验。

帝国铁骑入谷那天晚上带来的屠杀和血痕,已渐渐淡去;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一切表面上又恢复了原状。

依然是云奚的王室统治着这片秘境,只是,那高高山腰雪白宫殿里换了个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主人——尼尔亲王。

残暴的帝国铁骑,也在大多数时间里像隐形了似地不知道藏在了那个地方。

但一开始,云奚谷的居民们仍然惶惶然不可终日,纷纷拖家带口往谷外逃去。

出人意料地,出口并未被封锁。

过不多久,谷里的居民们就知道了为什么。

因为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逃的:除了云奚谷,其余六谷也陆续落入尼尔亲王或是说帝国的统治之下;那里和云奚谷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那增加的一点点距离,仿佛也不能给居民们带来实质上的安心。

再往外,就是荒野了。

云奚虽然是世外桃源,但最适宜居住的,还是多年来耕作生活的云奚七谷。

附近的荒野虽然应该没有什么凶兽,也同样四季如春,但大多是从未开发过的荒山密林。

故土难移,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放下一切,从新开始。

况且,虽然云洛王子很好,但对小老百姓来说,生活仍要继续;而且,尼尔亲王看上去到目前为止还不错的样子。

惊魂初定后,便有人开始选择回流回云奚谷内。

只要有了人带头,自然陆陆续续会有人跟随了起来。

老洛克便是其中的一人。

老洛克六十三岁有半,自小在云奚谷长大;至今无妻无子,孤身一人。

他没有什么牵挂,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那间经营了四十来年的小酒馆。

那天晚上,失魂落魄地老洛克随着几个邻居摸黑逃出了云奚谷,在其他的几个坝子里躲藏安顿了个把月的功夫。

之后随着消息传来,尼尔亲王统治下的云奚,看上去还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有人已经回去了,过得还不错的样子。

老洛克终于忍不住了,踌躇思量,瞻前顾后了三天后,最后还是决定独自一人,偷偷摸摸地回老家看看。

还好,他的那间小酒馆在云奚坝外围的地方,地势稍偏,回去的时候一切依旧。

在坝子中心,靠近那幢白色宫殿的地方,不少无人的空房屋被亲王宣布为无主之物,随即被外界拥来的那些大陆蛮子占据了。

坐在酒馆后院的深井旁,摸着那株比他年龄还大的老云萝树粗糙的树干,老洛克不由得老泪纵横,心下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离开这里了。

老洛克的酒馆的边上,有一块三十来米高,形如宝塔,周身褶皱透漏如太湖石的奇异山石。

一株似藤非藤,似树非树的枝蔓曲折缠绕其上,浓密如云的绿叶下,不时可见垂下一颗颗鲜红似火,散发着醉人香气的球状果实。这就是颇有名气的云萝树。

现在正是今年的云萝鲜果第一次成熟的日子。

这时的果实,配上古树下深井内的碧幽寒泉,经老洛克家传手艺酿造后,得出的碧萝果酒口感清甜,回味无穷。是云奚坝里有名的好酒。

还好,要是再过个几天,果子就熟透了,酿出来的酒口味就不纯了。抬头看着点点如星火般的果子,老洛克口中喃喃道。

酿酒,是老洛克这辈子唯一的嗜好。

他的酒馆不大,也就是依着云萝树衍生的横枝搭了些简陋的竹棚,棚下摆了五六张小小的方桌。

此时的酒馆内,半数的方桌已坐着客人。

靠门口的那桌满满地挤了五个大汉,都是身形魁梧,携带着令人印象深刻的粗重兵器;看装束,应该都是随着帝国军队而来的大陆冒险佣兵。

靠最里面的那张桌子上只是坐了一个人,从身上宽大的麻布衣着上看,应该是云奚坝子里的本地人。

此人背朝外,看不清样貌;但喝酒的动作看似有些僵硬不自然的样子。

居中的一张桌子边上也坐着一个客人。

那人是个颚尔克斯人,上身只穿着一件皮背甲,露出鄂尔克斯人特有的古铜肤色的双臂。

但那人的身材却有些瘦削,不似这里通常所见的鄂尔克斯战士那般雄壮彪悍。

更奇怪地是,他身后背着一柄剑。让人难以判断此人的来路。

剑鞘是最普通的牛皮,没有任何的花纹装饰,而且有些破旧了;剑柄也毫不出奇,看来绝不会是什么值钱的家伙。

一头红色的短发倒是符合鄂尔克斯大族之一,赤族的特征;但颚尔克斯男性战士可是从来只用战斧的,而且他的衣服也是大陆冒险者的款式。

或许不是本地的颚尔克斯人,而是从大陆来的一个异类的冒险者?

第二百八十六章 大陆冒险者

大陆来的冒险者,自然不会像云奚人那样安宁祥静;大口喝着酒的时候,免不了喧哗吵嚷着:

“他娘地,说这酒怎么怎么有名,都是胡吹大气。照我看,还没有集瓦镇的苦麦酒来的够劲呢。”

一个左肩处文着一头黑狼的虬髯汉子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大声嚷嚷道。

旁边的同伴嘲笑道:

“你这家伙也就配喝那些低等的麦酒了,便是冰雪清芬给你,只怕也和喂牛差不多。”

虬髯汉子也不恼,继续笑着咒骂道:

“来这里前,你们几个说的天花乱坠,说得这里好像遍地是黄金一样;现在都厮混了个把月了,什么不老神泉,赤金玄花,九叶石髓竹。。。连个屁毛都没见到一根。照我说,还不如去阿索里亚拼一把呢。”

“黑狼,这酒后劲大,你是不是喝糊涂了?你说得那些个东西,都是传说里的玩意儿,哪个不是价值上万金?要能撞上天大的运气,捞到一样,哥几个这辈子就不用愁了。这样的东西要是随处可见,还稀罕个屁!”

“也是。老子只不过抱怨抱怨,这地方美是美,就是太安静了些,日子待长了,就觉得浑身没劲!”

说到这里,另一个人一脸神秘地插入道:

“听说,最近镇子中心里来了几个京里来的妞,身材样貌都一级棒。怎么样,这够劲了吧?兄弟几个想不想去耍耍?”

桌上的几个人都来了劲,纷纷问道:

“真的吗?”

“靠,连舞娘也到这里来啦?”

“小子,你瞒着我们去过了?怎么样,滋味如何?”

“多少钱?”

这时候,领头模样的褐发壮汉冷声喝道:

“都给我闭嘴!”

“这些京城来的女人,皮娇肉贵,也是你们兜里那几可怜巴巴的个胡子能玩得起的?”

“这都是帝国玩烂的伎俩,用几个骚娘们便想收拢大伙们辛辛苦苦在云奚里找到的好东西。哼,贵族老爷们现在没精神和人力搜刮云奚,便通过这种招数,想免费雇用赶来这里的上千个冒险汉子!”

“我们这些天找到的东西,带到外面去,至少可以卖上这个数!”

褐发壮汉用手比了个数,恶狠狠地接着说道:

“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裤裆,用大伙辛苦找来的东西去玩那些浪货;可别怪我手辣,砍掉你下面那根没鸟用的玩意儿!”

壮汉显然颇具威信,桌上的其余四人都唯唯点头,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但要这帮大陆来的冒险汉子就此安安静静地喝酒,那是怎么也不可能地事情。

果然,半杯酒后,便有人再次打开了话闸子。

这次开口的居然是领头的那个褐发壮汉,不过,这次的话题,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冒险者里最热门故事:

“前段时间的那个消息,想想真是不可思议?雷神圣剑大人击杀云奚王子的事情,固然惊天动地,但那毕竟是大陆传奇间的较量,谁胜谁负都很正常;何况亚瑟大人原本就有天下第一人的称号。”

“但随后传来消息,说是血魔天狼在同一天里,被一个无名的黑衣冒险剑手斩杀当场。。。要不是这消息来自于帝国,老子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褐发壮汉连连摇头咂舌,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其余的几个汉子也纷纷应合:

“可不是吗,我一听这档子事,也只当是有人胡说八道;天狼大人可是有着不弱传奇的实力,怎么可能就这么被一个小小的冒险剑手杀掉?”

“这下子,自然之子死了,天狼也死了;那个什么黑衣剑手不就是顶上了那个空出来的传奇位置了?真他娘地像做梦一样!”

“可别说,那个黑衣剑手可不是什么无名的家伙;据冒险工会的内线,那个黑衣剑手手下很辣,杀过好几个圣骑士,据说连圣京的卫戍长古狄也是死在他的剑下,是圣骑士团暗中通缉的要犯;想不到这次连天狼也被杀了。”

“想不通,想不通;这么个厉害的家伙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这个话题显然已被讨论过多次,冒险者们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惊讶之色,却都是依然兴奋莫名地重复着各处听来的小道消息。

扰攘了一会儿,有人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

“老大,照说天狼被杀,是圣骑士团大大丢脸的事情,我要是他,隐瞒消息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抖出来?”

褐发壮汉嘿嘿冷笑了几声,端起桌上的酒,一下子倒进喉咙里:

“现在才想到这回事?哼哼,一群没脑子的家伙。”

见到吊足了几个头脑简单的手下的胃口,壮汉这才慢悠悠地开口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天狼好不好的,死在和自然之子同一役里呢?”

“要想宣扬雷神圣剑大人击杀自然之子的伟绩,就不得不说到天狼也被人杀掉的事情。”

“要知道,天狼被杀的大事是怎么也瞒不了太久的;若是隐瞒不说,事后被人挖出来,别人只怕会以为是亚瑟大人和天狼大人联手才击毙自然之子,但天狼也被杀掉了呢。。。这么一来,亚瑟大人击杀自然之子的战绩岂不就大打折扣了?”

“咦,说不定情况真的是这样,我现在还是不信,天狼会死在一个无名剑手的手里。。。”

说到最后,壮汉喃喃自语着,用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样子;而桌上其余几人习惯地点着头,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听懂了壮汉的话没有。

每个人都沉默了片刻,各自在想着什么似地。

突地,那个文着黑狼的虬髯汉子像是记起了什么,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

“嘿,哥几个,有没有听说这么个消息?”

“那个杀了天狼的黑衣剑手据说还在这里,拉起了一票人和这里的帝国军队斗了个不亦乐乎?而且只要是大剑师级别的,加入他们就可以获得圣域的传承?”

“圣域传承?有这回事?”

“真的假的?有谁知道怎么去找他们?”

见到手下的几个人似乎对这个话题极感兴趣的样子,壮汉冷哼一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酒馆内传来,打断了快到口中的话语。

扭头望去,声音来自于酒馆最里处桌子,那个着本地服饰的男子。

他好像是刚才一口酒喝得太急了,呛在了喉口,忍不住大声地咳嗽了起来,整个人弯下腰去,弓起的背部压抑不住地抽搐着。

壮汉脸上闪过狐疑的神情,阴沉沉地目光来回在男子背影上扫了几遍,这才转回头去,开口说道:

“你们都是猪脑子啊,在这里公开说那些叛逆分子的事情?圣域的传承怎么了?就算是真的,这么多人辛苦拼命,想成为圣域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跳上龙门,成为贵族骑士,名利双收。跟着那帮人,就算是成了圣域,能有什么?早晚要被圣骑士们剿灭,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个都给我闭嘴。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求财的,少说那些犯忌的东西。”

刚说到此处,一阵密集而急促的马蹄声自酒馆外传来,打断了馆内的谈话。

众人一脸讶异地往外张望,在云奚,大队人急匆匆骑马赶路的可是件稀罕的事情。

来者是一队二十来人的黑甲骑士,一色青色的骏马。

看甲胄上的徽记,应该是新成立的直属尼尔亲王的王宫卫队。

骑队并未如预料般地疾驰而过,而是在小酒馆门口勒住马匹,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骑士们跳下地,手持刀剑,将小酒馆围了起来。为首的骑士带着几个人,大步踏入了酒馆。

第二百八十七章 逃犯

“奉尼尔亲王殿下的敕令,追捕私通云洛余党的叛乱分子!”

头领骑士大声地喝道,冷厉肃杀的眼神自酒馆内逐一扫过。

一片静寂。

酒馆内的几桌人依然是各自坐着,自顾喝酒,没有人站起来。

那几个冒险者虽然停止了说话,却只是把不甚恭谨的眼神时不时地扫来几下。

这群骑士里,并未有什么高手在内;况且大陆来的冒险者们或许对帝国军队和圣骑士有几分敬畏,但没几个会把那个傀儡般的什么尼尔亲王和他手下的卫队放在眼里。

头领骑士阴沉着脸,朝老洛克喝道:

“你,过来!你这个酒馆离坝子出口最近了,有没有看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物出没?”

老洛克走上前,躬身行礼道:

“波西大人,今天就这几位客人,都在这里没走呢。除此之外,可没有人经过老头子的酒馆呢。”

“哦?都在这里了?”

名叫波西的护卫骑士闻言,重新又往这几桌人方向投来审视的目光。

“这几个都是外面来的家伙,应该不是。”

随后,眼神扫过那个疑似颚尔克斯剑客,只是稍稍停留了一下,便又移开,最后落在最里面的那个客人背影上。

“嘿,你,转过头来。”

那人闻声,缓缓转过身;露在众人视线下的,是一张有些苍白却毫不出奇的中年男子的脸。

这张脸脸色平静,看上去并无半点异样。

落在有心细看的褐发壮汉的眼内,却发现,那人的右手似不经意地落了下来,悄悄伸入了桌下。

见不是预料中的面孔,一丝失望的神色掠过波西骑士的眼睛;随即转身,往外走去。

走不到两步,突地停下,再次转过来,盯着最里面的那个中年男子:

“你是云奚坝里的人?怎地看上去面生得很?站起来,走近来看看。”

那人闻言,神情似乎滞了滞;少停,似欲站起来的时候,一旁的褐发壮汉却出人意料地抢先站了起来,几步走到波西骑士身前,打了个哈哈:

“这位大人,这人是我们兄弟几个从坝子外雇来,做云奚谷向导的本地人,跟着我们有段时间了;只是因为这桌坐满了,这才坐到里面那桌去的。”

“大人放心好了,他绝不会是你们要捉拿的叛逆逃犯。”

伸手,似欲行礼,手指尖上却捻着一枚小小的金盾,悄悄塞了过去。

“哦,是你们的向导啊?”

波西转向壮汉的同时,顺势接过那枚金盾,塞到了自己怀里。

“那么说来,就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

“收队,走人!”

往外走的同时,又朝老洛克大声训诫着:

“老洛克,给我看好了。要是有什么可疑的人从这里走过,你又没来报告的话,事后别想逃得了干系!”

王宫卫队的骑士们走远之后,那个中年男子神色松弛了下来,朝褐发壮汉拱手致意:

“多谢阁下解围。不过,恕我愚昧,我和阁下素昧平生,不明白阁下为什么仗义相助?”

褐发壮汉双眼紧盯着中年男子,一霎不霎,眼神中露出看到什么奇珍异宝般的炽热光芒:

“嘿嘿,你说得没错,咱们素昧平生,自然没有无缘无故帮你的道理。”

尚未说完,他的同伴,那个虬髯的汉子便急急截入道:

“是呀老大,这人什么时候成了我们的向导了?为了这家伙,你还出手塞给那银样镴枪头的什么骑士一枚金胡子,那可是一枚金胡子啊?”

褐发壮汉似是充耳不闻,依旧紧盯着那人,脸上露出猫捉老鼠般地戏虐之色,伸手到背后,解开背后鼓囊囊的背囊,取出两件东西,放在桌上。

那是一对寒铁所铸的硕大拳套,通体乌黑,拳背上狰狞的突刺闪着隐泛血光的寒光。

一看而知,这是杀人的利器。

“你便是那些废物骑士要追捕的叛逆吧?不必狡辩,刚才我们谈到黑衣剑客,以及那个波西骑士进来后你的反应,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老子的眼睛。”

闻言,中年汉子瞳孔突然收紧,依然没有表情的脸上也瞬间变得没有一丝血色。

见到老大拿出了武器,桌上几人都下意识地随之拿出自己的武器,而那个虬髯汉子脸上却更是迷惑:

“老大你既然知道这人是叛逆,刚才还要帮他遮掩?难道,你要加入黑衣剑客那伙人?可你刚才还说。。。”

“蠢货!根据圣骑士团的赏格,活捉私通叛逆的人,赏金最高有两百金盾!刚才要是让那什么波西骑士吧这个家伙抓走,岂不是白白放过了这笔天上掉下来的横财!用一个金胡子换两百个,你说合算吗?”

“弟兄们,动手!别让他给跑了!”

随着这一声大喝,那个紧坐在最里桌的中年汉子倏地动了。

看似僵硬的身形突然似离弦之箭般的,往小酒馆后院急跃而去,同时,一抬腿,整张方桌便急旋着往身后猛扑而来几个身影撞了过去。

而那条激射而出的身形转眼间落在后院那株古云萝树上,正欲借力逃之夭夭,却突然间,停了一停。

身前两米处,云萝树斜横的粗大树干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正是那个虬髯汉子!

此时汉子右手上套着长达一尺的乌黑铁爪,左手则是紧握着把带刺的三棱短刀,整个人蹲踞在树干上,眼射凶光,配上满头满脸焦黄的毛发,看上去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恶狼!

中年男子心下一凛,眼角瞥处,另三个人影已经迫至身后不远的地方!

没时间犹豫了,必须立刻杀出去!

男子一俯身,猛地向扑出,双手紧握住一柄厚重的锯齿短刀,借着冲势全力斜劈而出。

“锵”然巨响,短刀狠狠劈在了乌黑的铁爪上,巨大的冲击力让虬髯汉子没法刺出左手酝酿着的的那一刀,整个人也翻滚向后,落在另一根横枝上,却依然挡住了敌人脱身的去路。

出乎他的意料,中年男子并未再次冲来,而是借着刚才的一击之力,炮弹般往后弹起,将将避过追来的三道人影,再次落入了小酒馆内。

而虬髯汉子因为那次猛击的力道尚未全部卸去,半条手臂仍然酸麻不已,一时间竟无法改向追击。

只是一击,中年男子便判断出,以那个虬髯汉子的实力,要从正面快速摆脱已然不可能。

唯一的出路,在身后,在小酒馆内,现在那里应该只有一个人守着!

褐发壮汉冷笑着坐在原地,看着朝自己冲过来的中年男子,右手似缓实快地套上了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大寒铁拳套。

一切都在他算计之中。

他手下的那个虬髯汉子,真实实力虽然并不太出众,但身法之迅捷却是无与伦比,对手怎也不可能在他的骚扰下迅速脱身。

那对手倒也聪明,居然马上看出唯一的机会在这里。

不过,这里可是由他亲自把守的。

他的实力,可是大剑师的级别。

壮汉依然坐着不动,右手轻描淡写似地朝来人击出一拳。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随后被突然撕破似地,发出了一声沉闷至震爆所有人耳鼓的闷响。

空爆。

这一拳的速度,竟然突破了空障!

大剑师也好,大武士也好,本身便是追求人体肌肉力量和速度的极致;击出空爆并不罕见,但这么随随便便的一拳,便能轻易击出空爆的话,便是顶尖的大剑师,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壮汉看着对手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的那丝惊骇之色,心下不无得意地想道。

狰狞森寒的铁拳套半空中迎上了匆忙挥出的短刀,金铁交击声传来之前,厚重的短刀已在肉眼可见下扭曲了起来。

壮汉毫不怀疑,在这样的巨力冲击下,下一刻,扭曲折断的,将是对手那条可怜的右臂。

期待中的这一幕并未出现。

一柄剑不知从何处横了过来,点在了拳套之上。

第二百八十八章 红发少年

剑并没有出鞘,剑鞘也是最普通的牛皮,边缘处已有些磨破了。

但褐发壮汉这迅急猛烈的一拳,像是中了魔法似地,突然凝固在半空。

壮汉手上却没有感到任何的反作用力,那普通的剑鞘尖上,像是连接着一个奇异的空洞,吞吸了所有攻击。

而且,这空洞仿佛深不见底,怎么用力也没有任何反应。

眼前的景象,却分明告诉壮汉他的拳头只是悬在那里一动不动,如此矛盾的感觉让壮汉如同用错力般忍不住想要吐血。

褐发壮汉毕竟是少有的高手,深吸一口气,脸色瞬间变白又回复正常,硬生生地收回了右拳。

视线横移,落到了剑的主人,那个有些瘦削,沉默无言的颚尔克斯少年身上。

“真是看走眼了,原来这里还有个高手!阁下出手架梁,意欲何为?”

“没什么,我对这个人也有兴趣。”

红发的鄂尔克斯少年没有收回那挥出的一剑,依然背朝着两人,坐在那里,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酒杯,冷冷说道。

“很好,冲着阁下的身手,我破山槌萧冲就卖你个面子也不过分?”

壮汉脸上闪过厉色,未等话音落地,整个人如豹子般跃起,左右两拳连环朝颚尔克斯少年的后背击出;铁拳掠过之处,音爆声尚未传来,空气已被击出了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这次才是壮汉全力出手的威势。

于此同时,后院内的那几人已都追了回来,刀剑齐举,形成一个包围圈,朝圈内的中年男子和红发少年猛击下去。

刀剑激荡的劲风中,一道耀如白昼般的剑光突然亮起。

剑光应该是极快,但落在众人眼中,却仿佛极慢;悠然如悬浮在空中的一道轻柔白纱。

剑光亮起的时候,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瞬间掠过褐发壮汉萧冲的身体。

“不好!”

萧冲本能地想收拳急退,但刚才那拳他已毫无保留,用出了全力,以他的身手也难以急切间收回。

那道轻柔的白纱绕过激啸的铁拳,随即又滑过围拢上来的那几个身影。

白纱绕过时,同样熟悉的感觉从右拳上传来,所有的力气仿佛被完全吞噬了那样,随即,右手一轻。

壮汉终于收住了前冲的势子,躬身往后猛退。

退到酒馆外时,萧冲这才刹住步子,抬头看去,只发现自己的四个同伴,包括那个身法鬼魅的虬髯汉子,同时间摔倒倒在地上,就此毙命。

这些人的身上却没有明显的伤口,也没有四溅的鲜血。

下意识地,萧冲往自己的右拳看去,这才发现,硕大的寒铁拳套,连同套内的右手,竟已齐腕而断,只留下如镜面般光滑的切口,却诡异地并无半点鲜血。

“啊。。。”

地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却在半途戛然而止。

“你,你,你是圣域?!”

萧冲脸上露出无比惊恐的神色,掉头往后便跑,甚至顾不上包扎一下自己的伤口。

红发少年没有丝毫追赶的意思,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个壮汉跑不过百米,便一头栽倒在地上,从裸露的右臂直到脸上,都蒙上了一层死灰,像是刹那间枯死,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酒馆内,死里逃生的中年男子脸色剧烈变幻了几次,死死看着红发少年,半饷后,垂下紧握着短刀的手,伥然叹了口气:

“想不到竟然连圣域也对我感兴趣。你这把剑,是神器么?好吧,你拿着我去请赏吧,我不会反抗。”

“我没打算拿你领赏,我只要你带我到黑衣剑客那伙人那里。”

鄂尔克斯少年将那柄如流光般闪烁不已的惊世长剑还入鞘内,整个人和长剑一样,敛去了逼人的锋芒,缓缓说道。

“虽然你是圣域,强过我太多,但你也休想从我这里打探到任何消息。大不了一死而已。”

中年男子退后一步,脸色一沉,手中的刀再次举了起来,却并未指向少年,而是贴近了自己的咽喉处。

“我没有恶意,也没打算捉住你。只是想去加入黑衣剑客那群人,却不知如何找到他们。看来,你该知道。”

“加入?你已经是圣域了?还要加入,为什么?”

中年男子脸上的疑色仍未退去。

“圣域就不欢迎么?我只是一个人,随你一起去。难道你会觉得黑衣剑客会怕了我这么个小小的圣域?”

少年有些哭笑不得。

中年男子将少年的话再咀嚼了几遍,一时找不到什么可疑之处。

加上他隐隐觉得,少年每次说到黑衣剑客时,语气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些尊敬之意。

最终点了点头,道:

“好,你随我来。”

两人走远之后,老洛克这才从一张翻倒的木桌下爬了出来,看着酒馆地上的几具尸体,呆立了片刻,最后,喃喃说道:

“终于还是要走吗?也好,也算下了决心了。”

缓步走到后院,提起锄头,从老树根下挖出了一个酒坛,看封泥,应该埋在地里有些年头了。

老洛克敲开了封口,深深地闻了一口,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好酒。”

提起酒坛,将整坛酒就这么倾倒在树干上,随后将酒坛摔了个粉碎。

片刻后,老云萝树上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很大,迅速地吞没了整个小酒馆。

等到半日后,巡视的王宫护卫队再回到这里时,这里只剩下了一地灰烬;任谁也没法知道,过去的那一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艾仰躺在小楼二层的竹榻上,透过藤蔓缠绕的窗棂空隙,远眺着半山上那熟悉的雪白宫殿。

任谁也没有想到,尼尔亲王和圣骑士团悬赏万金的头号通缉犯,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云奚坝的中心,甚至连身上的那一袭黑色披风都没有换去。

艾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在云奚,如果艾想走,没有一人能拦住他。

而且,艾也不太担心自己会被人认出。他脸上覆上了得自苏亚雷的神奇面具;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脸色蜡黄,来自大陆的普通冒险者。

云奚坝的中心地带,已完完全全成了大陆来的冒险者的地盘。

那晚上帝国军队入侵,这里是最受影响的地方,绝大多数的本地人都举家出逃了;顺理成章地,这里的房屋楼宇便被后来的冒险者们鹊巢鸠占了。

古木搭建的小楼上依然缠满鲜花烂漫的藤蔓,青竹架起的酒馆也还是清雅脱俗;但进进出出的,都是背着刀剑,呼朋喝友的粗豪冒险者们;或是斤斤计较,讨价还价的大陆商队。

这里,已和任意一个大陆上的冒险小镇没有了区别。

来来往往的冒险者中,不少都是披着一袭黑色的披风。让艾在这里更是不甚起眼。

披上这么件黑披风,看似在这里成了一种流行。

仿佛这样做,就可以有些神秘感,让自己看上去离那个突然冒起的冒险剑手出身的传奇近一些。

至于贴在街头巷尾的那些悬赏令,没有人太当回事。虽然每个人都对那一万的赏金动心不已,但那可是传奇,高高在上的传奇,除非是失了心疯,谁会去打一个传奇的主意?

艾所处的小竹楼,是这一带最热闹的地方。

原因无它,十来天前,一群据说是来自京城的名姬包下了这幢小竹楼。

在冒险者眼里,云奚这个地方什么都好,就是找不到什么耍乐的地方,尤其是女人。这群女人来之后,饥渴难耐的粗蛮汉子们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虽然所谓的‘京城名姬’十有八九是掺了不少水分,但既然顶了这么个噱头,价格自然不菲,让抱着淘金梦来此的冒险者们肉痛不已。

通常只有那些走了狗屎运,发了一笔横财的家伙才会到这里逍遥快活一次。

不过,每天的这个时候,名姬们都会上演一场据说是京城里最流行时髦歌舞,其实就是艳舞的玩意儿。

虽然这只能过过眼瘾,但总比没有的好;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小楼下都是人满为患。

今天则更是喧闹。

因为那几个年纪最轻,身材最好的‘名姬’们,都没有出现,据说是被不知哪里来的一伙人给全包了。

这可让本就憋着一肚子欲火的冒险者们大为不爽,汉子们一边紧盯着剩下那几个女人的身体,一边操着天南海北各式口音,大声嚷嚷着发泄不满。

不过,大伙也就嘴上闹得凶一些,这地方本来就是看谁有钱,有钱就是大爷。

第二百八十九章 消息

今天包下那几个令所有人垂涎的,京城来的名姬的,正是艾手下的那些死士。

艾没有丝毫的介意。

他甚至还拿出不少宝石分给众人作为度夜资。

作为整天在生死之间游走的人来说,女人是最好的放松调节的手段。无论是在大陆上,还是在云奚里,都是一样。

艾当年也是这样逢场作戏的老手。

只不过,他已然很久没有涉足这些风月场所了。

不知从何时起,这些地方对他已毫无吸引力。

独自躺在二楼露台上,似乎神游物外的艾,突然坐起了身。

他看到楼下有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来人背负长刀,身材挺拔如松,一头如针般的红色短发。

正是他手下第一个在生死战中突破至圣域的姬岗。

姬岗随意地自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过。楼下聚集着这么多好勇斗狠的冒险汉字,但当他走近时,都不自觉地避开,让出通道。

虽然没有人知道,走过身边的,是一个自行领悟圣域之道的真正圣域;但敢来到这里的冒险者们都是刀山血海里滚过来的,本能地觉得,姬岗是个极难惹的可怕高手。

姬岗是留守在这一带外围的暗哨之一。

这里离圣骑士的大本营太近,若是圣骑士搞什么突然袭击的话,也只有同样的圣域高手才可能发现并示警,其余的众人便可按预定的计划及时撤离。

他既然此时离开留守的地方,必然有重要的事情发生;艾坐了起来。

姬岗快步上楼,走到艾身侧,恭谨行礼道:

“大人,有情况,我们在王宫内的暗线突然找上门来,说是有急事要向您报告。”

“但是,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另有一人,不是我们的人,但号称认识您,要见你一面。

“哦?”艾等着姬岗继续。

“那人是真正的好手,可以肯定是圣域,而且是圣骑士级别的圣域。我怕其中有蹊跷,只怕是暗线被人发现,故意放个诱饵,引您出面。”

“那人什么样子?”

“是个颚尔克斯人,却瘦瘦小小的,用剑;有一头比我更深的红发,自称赤炎,光看头发,倒是符合赤族的特征。”

“赤炎?是他?他现在在哪里?”

艾心下浮现出那个颚尔克斯少年的影像,不由露出一丝笑容,问道。

姬岗会错了意,满含杀气地回答道:

“大人请放心好了,雷坤大哥和奥菲守着他呢,任他有多强也翻不起花样来。”

“带我去。”艾哑然,却并不明说。

艾见到赤炎的时候,赤发少年正站在一个深蓝色的小湖畔。

他身侧左右十来米的地方,雷坤和奥菲成犄角之势,相对而站。

两人神情看似轻松,身体姿势,却隐然带着含而未发意味,只要被夹在中间的那个来历不明的少年高手稍有异动,招之而来的,便是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而随赤炎一起来的那个中年男子,则是一脸焦虑紧张地站在边上;显然因为赤炎的关系,他也被怀疑上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只能暂时憋在肚子里。

见到艾走来,赤发少年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语气无比尊敬地说道:

“恩公,果然是你,太好了。”

艾站定,只是淡淡点头:

“见到我,不必行礼;叫我艾就可以了。你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

少年站起,垂首侧立,依然及其恭谨地说道:

“是,艾恩公。当日听您的吩咐,准备出发去阿索里亚历练;但是刚出云奚不久,突然好像有些感悟,就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修炼了一个月左右。”

“等到要再次出发的时候,便听说了您在这里对上了圣骑士,斩杀天狼的事情。。。我想跟随在您左右,于是,便回来了。”

艾讶然,扫了赤炎几眼:

“你的领悟能力还在我预期之上。也对,以你现在的实力,去阿索里亚也没有什么益处了。来这里也好。不过,跟着我,是要面对圣骑士的。”

“有您在,圣骑士又如何?我也希望学您,杀几个圣骑士,磨练您传授的剑法。”

声音依然恭谨,但语气中却透露出无比的自信。

一丝笑意自艾嘴角浮现,尚未说话,身侧的雷坤便插入道:

“我道是哪里冒出来的高手,原来是大人您的弟子啊,那就不奇怪了。既然是自己人,就放心了,可以说正事了。”

见艾点头不语,便转向中年男子:

“大人,这是费恩,当日退出王宫时,特意在王宫护卫队内留下的一枚棋子。他暴露自己来找我们,必然有极其重大的事情。费恩,快说吧,发生什么了?”

中年男子躬身行礼,语气稍显急促地说道:

“是,雷坤大人,艾大人。你们这次是要去偷袭雨钟山的粮仓吧?千万去不得,我得到消息,这是圣骑士设下的一个陷阱!”

接着,费恩尽快地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此人既然是被选为埋伏着的暗线,脑子当然十分清晰,说话简洁,却将关键要点说的十分清楚;若是说到自己的猜测,也将依据和结论一一交待。

话毕,艾和雷坤,奥菲交换了个眼色,均明白了各自的想法。

自第一次动手以来,艾这伙人之后又出手过三次。

每一次虽免不了有些苦战,但总体而言,并未遇上什么大麻烦,战果也算辉煌。

一切都似乎进行得太过顺利了些,实力明显占优的圣骑士团,每次都似只是被动应对,时机也都慢了半步,让他们得以来去自如。

艾一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仿佛有什么危险潜伏在身边,却发现不了。

现在看来,一切就明了了。

圣骑士是故意放他们得手,给他们尝些甜头,等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一个绝杀之局已经设好,就等着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艾抬眼,望了望远处隐隐的群山,危险感觉就在眼前。

只不过,感觉到危险是一回事,能不能避过危险,又是另一回事了。

收回目光,看着皱起眉头的雷坤,和依然没有表情的奥菲,低声问道:

“说吧,下一步,你们怎么想?”

雷坤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却没有怎么思考,直接了当地说道:

“撤,放弃行动,快点撤出这里。”

见艾的视线移向了自己,向来不动声色的精灵魔剑手罕见地肃然道:

“我赞同雷坤的看法。如果消息正确的话,那么圣骑士团一直在放长线,钓大鱼;而这次则是要收网了。以圣骑士团在云奚的力量,若是全力出手,我们没有丝毫的机会,力量对比太悬殊了。”

艾不语,双眼凝视着前方的空处。

他自知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既不懂战略,也不精战术。

他唯一擅长的,便是用自己的剑锋,去撕裂任何的罗网。只是,这次他并不是一个人。

现在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影响到跟随他的所有人;生和死,都只在他意念决断之间,由不得他不慎重。

艾不由得闭上眼,让自己的心沉静下去,让直觉,去判断下一步该如何走。

不知如何,心中的不安感更强烈了。

蓦然睁开眼,看着中年男子费恩,低声问道: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人追捕你?”

费恩一时没明白艾问话的意思,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有。。。”

身侧的赤炎接入道:

“有人追捕,是什么尼尔亲王的人。”

“那么说,你是暗哨的事情,圣骑士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如果是你,知道消息已经泄露,会怎么做?”

艾这句话,像是在问场内任何一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奥菲瞿然动容:

“没错,消息已该泄露;而算时间,应该没有泄露多久。如果我是圣骑士团,便会广布眼线,封锁整个云奚坝出入口,圣骑士和尼尔亲王的联手,应该可以做到。然后派人四处搜索,打草惊蛇,让敌人惊慌之下自己暴露形迹。。。如果我们现在仓促撤退的话,只怕会落入有心人的眼内;到时候埋伏在周围的圣骑士团便一围而上了。”

“还有另外一个可能。”艾继续自语着。

精灵魔剑手露出思索的神色:

“确实,另外的可能是,费恩,你说不定已经被盯上了。只是故意不捉你而已;消息业已泄露,云奚坝这么多本地人,便是之后抓住你,也难保消息不通过其他的人流出去,倒不如,利用你找出我们的所在!”

中年男子费恩涨红了脸,急道:

“这不可能,我一路上非常小心,不可能被人缀上的。这个红头发的少年和我在一起,他的身手及其高明,可以作证。”

赤炎却只是紧抿着唇,看着艾,一言不发。神色中流露出完全信赖艾的判断的信息。

所有人都看向艾。

第二百九十章 罗网

片刻后,艾有了决断,淡然说道:

“奥菲说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顿了顿,接着道:

“我去雨钟山,一个人。”

众人皆惊。

“如果是一张网,那就让这张网收起来。目标按计划出现的话,这周围若是有埋伏,也自然会收缩回去。”

“我去半个时辰之后,雷坤,你带领余下的人,按原计划尽速撤离。”

雷坤和奥菲脸色有些震骇,却未出声反对,这计划看似冒险,可既然艾做出了决定,他们就必然遵从。

这段时间以来,艾已然在这只队伍里建立了绝对的权威,更甚当日的云洛。

当日云洛虽然身为执政的王子,大陆传奇,但为人一向谦和;而艾则沉默冷淡,除了传授修炼经验,极少和属下沟通,因此一旦做什么决断,没有人敢问些什么。

倒是赤炎迟疑了下,问道:

“恩公,不,艾大人,我可以随你一起去么?”

“不必。”艾摇头,

“我一个人,更有脱身的把握;你和奥菲,等到时间后,和这位费恩先生一起,选另一条路撤退。这样,即使有人想利用费恩,也会失去方向。”

中年男子费恩脸色有些异样,低声道:

“大人,如果您怀疑我有问题,被人认出或是跟踪,费恩愿意独自留在此地,绝不影响到大伙儿的安全。”

艾的声音丝毫不变:

“这不是怀疑不怀疑的问题,只是牵涉到众人安危,不得不采取的措施。有奥菲和赤炎在,必可保护你的安全。时间紧迫,由不得迟疑,各人按计划行事。”

天空湛蓝无云。

艾行走在雨钟山脚下的古林之中。

雨钟山虽仍属于云奚七十二峰之内,但已经是最偏远的地区之一了,这一带,即便是当地人也少有人来,一片寂静幽森,和云奚之外的原始荒原没有太多的区别。

山脚下遍布的,尽是高达百米的巨树,主干笔直,直刺苍天;枝叶却不甚繁密,阳光透过高处枝叶的缝隙洒落在古林里,让行走于其间的人仿佛如虫蚁般渺小。

“雷坤和奥菲两组人,应该准备好出发了吧?”

艾快速地行进于粗大的古树之间,心绪依然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之中。

奥菲刚刚说的话,其实还隐含着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菲恩虽然是雷坤等留在王宫护卫队的暗线,但也不能排除他已被发现,叛变,投靠了圣骑士团,这次是奉了圣骑士团的意思设下一个圈套,把艾等人钓出来。

这意思虽未明说,但雷坤,艾甚至费恩都能领会出来。

直觉中,艾认为费恩此人并没有问题,却没说什么。

经历过谢克叛变一事之后,谁也无法保证类似的事情不会再次发生。

艾确信圣骑士团的最大目标便是自己。

无论陷阱是在雨钟山,还是费恩身上;只要自己露面,便能吸引圣骑士团的绝大部分注意力。

至于分出奥菲那一路,则是为了以防万一。

奥菲和赤炎,与其说是保护费恩,还不如说是监视。

艾也能感觉出费恩心下的怨气,但众人的安危才是最关键的,艾也不是那种极高明的笼络人心的领导者;如果证实确实错疑了费恩,只好事后再看有什么化解其心中怨怼的方法了。

至于自己的安危,艾并没有太担心。

艾很确定地知道,自己的实力,在经历了和天狼的生死一役后,有了极大的变化。

和天狼的一战带来的,并不是传统意义上力量或是技巧上的领悟,而是信心上的突破,导致境界的提升。

现在的艾,确信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仰视。

无论是那个如山岳般的暴风魔龙或是斩杀了云洛的亚瑟。

他终于明白了当日的暴风魔龙以及幻之光剑苏亚雷孤身一人闯入圣京的心态。

因为现在他自己的心态,终于突破提升至了传奇的境界。

那就是,这世上,无论任何困难,自己都有把握全身而退。

当然,这是自信,抑或是自大,只有事实才能验证。

雨钟山,自远处望去,形如倒覆的巨钟,扣在地面之上;每当天降大雨的时候,山内便隐然传来如钟鼎鸣响的声音。

声音的来源却莫衷一是。有的说是山上飞瀑激溅而下至深潭所致,有的说是山腹中有巨大的空洞,流水振鸣回响,更有说山内有上古水系精灵遗族,每逢大雨便祭祀先祖传出的乐声。

由于山势险峻,人迹罕至,这里又很少下大雨,所以没有一种说法能让人信服的。

艾站在山脚下,抬头仰望这高达千丈的厚重大山。

走的近了,才发现山右侧有一条巨大的裂缝,自脚到顶,仿佛巨钟裂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那样。往里看,深不见底;抬头,则只看得见极遥远的一线蓝天,愈发显得气势恢宏。

“果然是十分险恶的地势。”

艾心下暗叹。

圣骑士团设下这个局,将好几批粮食不辞辛苦的运到这里来,还真是花了不少的功夫。

不需要刻意察看,艾便可以感觉到深幽幽的裂缝内潜伏着的凛冽深沉的杀机,以及身后几道似有似无的寒意。

艾没有刻意隐藏身形,身后那几个跟踪者,应该吊着他一段时间了;而前方的裂缝,更似择人而噬的怪口。只要踏入其中,在圣骑士团包围堵截下,在这等地势中,只怕任何人都是插翅难飞。

艾不是任何人。

并没有任何犹豫,艾举步进入了裂缝之内。

只有走人其中,才会真正发现这裂缝是如何的巨大和深邃,只仿佛整个山腹都被掏空了似地。

裂缝内,参天的古木生长其中,遮蔽天空;到处是曲折的石笋石壁,高或十来米,或百来米,或断或续,将山腹化成了一个复杂无比的迷宫。

像是整个山腹本是一块巨大石灰岩,历尽不知道多少年的雨水河流冲刷溶解,残余下来的痕迹。

艾似缓实快地在这座天然的迷宫之中穿梭,每时每刻,方位都在变幻,让人无法把握他究竟想去哪个方向。

虽然自信,但他并不打算就这么一头撞入对方设好的陷阱之内,而是在刻意地牵引着身后的跟踪者,试探对手的耐心。

更重要的,他是在熟悉这里的环境。

片刻后,艾愈发地深入到了山腹之中。抬头望天,那一丝淡淡的蓝天已经落在遥远的身后,几乎快看不见了。

四周的光线依然足以视物,但却明显阴暗了很多。

再绕了几个圈,前方两道仿佛像要合拢的石壁深处,一株说不清是古树还是古藤的,粗达七八米的巨大植物脚下,十来个身影倏然出现,迎了上来。

清一色的圣骑士轻甲,为首的几个人,轻甲上泛着一层银色的光辉。竟都是银辉圣骑士长!

居中的那人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点头道:

“你好,神秘的黑衣剑客,很荣幸终有机会和您会面,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本人卡洛斯帝柯,圣骑士团在云奚的负责人。”

艾蓦然站定,眼神自帝柯身上一掠而过,落在了其身后的三个人身上。

那不光是因为这三人在帝柯说话的时候,突然欺前几步,隐隐摆出攻击的姿态;更是因为这三人虽然同样是圣骑士长,却让艾也感到了一股冥冥中的威胁感,仿佛这三人比之那个号称领头的帝柯,更要危险的多。

那三人,冲在最前的那人一头散乱的金发,脸容英俊;傲气迫人,整个人犹如一柄散发着无穷的光焰和炽热的气息火焰之剑。

中间的那个罕见地提着一面通体乌黑的巨盾,整个人如一座巨山般压迫而来。

而最后那一人,身形象是融入了虚空之中,虽然就在视线中,却又无法捕捉,似有似无,连长相都看不清楚。

艾脸色微动,停下的脚步却毫不迟疑地再次倏然动了起来,迅疾无伦地掠入了身侧石壁的裂缝之后。

那个什么帝柯只不过是想拖住他而已,每停留一刻,身后包抄上来的围捕网便会逼近几分。

“哪里走!”

火焰长剑般的英俊男子叱喝着,疾速朝艾消失的地方追去,另两人互视一眼,随后紧跟了上去。

帝柯看着先后迅速消失的四道人影,嘴角的那抹轻松自然的笑容渐渐敛去,换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大鱼终于上钩了。也不枉我们准备了这么久。”

第二百九十一章 鱼钩和渔网

帝柯的身后,圣骑士长摩颉依然是一脸肃容,眉头微皱:

“虽说如此,但怎么只是他一人前来?其他的人呢?”

帝柯淡然道:

“我们的目标,也就是他一人而已;只要杀了这个人,其余的那些家伙,都只是些蝼蚁般的家伙,不足挂齿。”

“但我总感觉这条大鱼,不是我们钓上的,而是自己冲着罗网冲了上来,他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等着他。。。”

“没错。”帝柯嘴角那丝冷笑跳了跳。

“他确实知道我们这里有埋伏。”

顿了顿,似是知道摩颉心下的疑惑,继续说道:

“这次见面,我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此人确已跻身大陆传奇。因为他已拥有传奇才有的睥睨天下的傲气和自信。”

“可惜,他的对手是圣骑士团。”

“凯尼恩大帝当初设立圣骑士团的初衷之一,便是为了抗衡甚至击灭大陆其余的传奇。这些年来,死在圣骑士团围捕下的传奇,不在少数。今日,能亲手灭杀一名传奇,我等也足以名列圣堂了。”

“毕竟此人是传奇,我等还是快上协助托德三人。”

“不必着急,托德三人只是那钩住鱼的钓钩,要真正把这条大鱼捉住,必须靠后面的那张大网,此人也足以自豪了,这次为杀他,这里布下了六队圣骑士,九名圣骑士长,这种实力,再来几个传奇也够了。”

“接下来,按计划,你我各带一队圣骑士,和外围四队呼应,保持围捕之势,利用这里的地形,将此人逼入死地之中去。”

“只要托德等三人稍稍缠住这人片刻,他就是插上翅膀,也休想从这里活着出去。”

随后,包括两名圣骑士长,共二十六名圣骑士,紧随着艾和托德等三人消失的地方追了上去。

领头的帝柯和摩颉并未分开,身后二十四名圣骑士三人一队,每队之间,都保持着似松实紧的呼应,如一张网般散开,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但却将所有的出入口完全封锁。

摩颉沉声问道:

“如何?”

帝柯点头,“可以了,让我来看看。”

从怀内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小银盘,银盘粗看普通,但细查之下,便可以发现,银盘正反两面,布满了细小的似如符篆般的纹路,不知是后天刻上去的,还是天生的花纹;有种神秘古老的感觉。

帝柯中指轻弹,击在银盘边缘,清越的嗡鸣声中,银盘疾旋了起来,并缓缓浮起在空中。等到盘面倾斜到一定角度后,开始一涨一缩地吞吐着肉眼可见的银色光芒起来。

帝柯和摩颉两人身上的幻银轻甲,竟也随着随着银盘微微振颤,散发着涨缩不定的银芒。

三者银芒闪动的节奏渐渐吻合,等到完全同步的时候,又一声嗡的轻响,浮在帝柯身前半米处的银盘奇幻般地停止了旋转,盘面上倏然亮起了两颗细小却刺目的银色星芒。

接下来的片刻内,嗡鸣声逐一响起,间隔有长有短。直至整个银盘上亮起了共计九颗小小的星芒。

这九颗星芒,有的仿佛漂浮不动,有的却不断闪烁跳动,在银盘上的位置也似在不断挪动着;这其中,尤以最上方的三颗为甚。

帝柯轻叹道:

“现在的技术,最多只能将星辰银里细如微尘的秘银之精颗粒提纯一倍,只有凯尼恩大帝得自上古的秘法,才能做到提纯十倍以上,制作出真正意义上的秘银之精银甲。”

“当世只知道,秘银是仅次于幻金的抗魔金属,却不知这种魔法抗性其实也是种魔法属性;只不过,是种非常特别,与其他所有魔法元素不兼容的属性;通过这秘魔幻银盘,便可以沟通一定范围内所有的秘银甲,圣骑士长们便可以远距离互相呼应,如在眼前。”

“论实力,传奇并不比我们高到哪里去,他们唯一的机会便是寻机各个击破;但有了这秘魔幻银盘,我便可轻松掌握全局,决不会留下给那人逃窜的空隙的。”

摩颉亦点头道:

“这确实是我圣骑士团最大的杀手锏之一。可惜,秘银之精互相沟通的距离仍有些不足,只能用于特定地形的围捕;要是更上一层的幻金,就基本上没有地形和环境的限制了。”

帝柯笑道:

“秘银之精虽然珍惜,仍可以人工提炼;而幻金,古称神之金,据说是诸神才配使用的超凡之物,凡人本来就无法利用,莫说提炼了。只有凯尼恩大帝这神眷之人,才得到了这八具上古的幻金轻甲,并依样模仿打造出次一等的秘银甲和再下的沉铁甲。”

“自大帝之后,这四百年来,穷尽帝国之力,也未能再造出第九具幻金甲,连幻金矿石,也没找到几块呢。”

“可惜,已经有一副幻金甲毁在那个自然之子的可怖魔法之下了。。。这真令人难以想像。”

艾并不知道圣骑士们的杀手锏。

但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套在脖子上的绞索般,正一点点收紧。

这危机感并不是来自于身后紧追不舍的那三个陌生的强大圣骑士长,而是无所不在,弥漫于整个山谷之中;像是整个山谷,便就是那个无形的绞架。

艾的情绪没有丝毫的波动,心下反而冷静得有如冰封;周遭的一切,远近敌人或清晰或隐晦的动向,自然而然地反映在他的脑海之内。

他的速度并未提至最快,前进的方向依然是随意的变幻,毫无规律;在这种状态下,只要敌人配合间有任何疏忽,他便会本能地捕捉到,甚至不需要去思考。

他在等待着一击致命的机会。

蓦然,艾毫无征兆地停了停。

前方突然出现了三个身穿银辉圣甲的身影,封锁住了狭窄的前行路口。

正是那原本紧跟在后的三个陌生圣骑士长,不知何时,竟利用对地形的熟悉,算准了艾的行进路线,抄近路堵在了艾的去路上。

艾的身影只是瞬间停顿了一下,便倏地转向,掠向右侧巨石间的缝隙,似乎丝毫没有和这三个圣骑士交手的意思。

这片天然的迷宫里,到处是岔口支路,想凭区区三人就堵住他,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一脸傲气,金发的圣骑士长托德怒叱一声:

“斯诺!”随即腾身跃起。

身旁如大山般的圣骑士长斯诺会意,猛力挥动手中沉重无比的重盾,恰到好处地迎向同伴空中蹬来的双脚,口中低喝:

“去!”

身在半空的托德火焰般的长剑已然出鞘,得同伴借力之下,整个人犹如一道横掠过天际的流星,后发先至地截住了艾的去向。

人未至,炽热如炙的剑气已锁定了下方那道虚无的身影。

火焰长剑离艾三尺。

艾只是抬起头,淡淡地扫了一眼空中飞袭而来的对手。这一眼似带着无尽的深寒,让正催发炽炎剑气的托德无由来地感到一丝冷意。

但这一剑本就剑出无回,势不可当;托德的精气神陡然间攀至最高峰,连人带剑,如赤日堕地般砸落。

焚灭一切的剑气四溅,那道虚无的灰色身影瞬间灰飞烟没。

艾抬起头的刹那,前方,原本一直笑嘻嘻的圣骑士长米亚尔突然脸色剧变。

“危险!”

他的双眼,已然闭了起来;而眉心处,却隐隐有一道细线,像是竖着的第三颗眼睛般,眨了一下。

细线眨动的瞬间,三道森森的白影鬼魅般的显现,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激射而出,在半空中合为一体,随即没入虚空中不见。

艾的灰色身影湮灭不见的时候,一股难以形容,似从心底突兀冒出的危机感蓦然笼罩了托德。脑海中电光火石般一闪,回过神来:

“是虚影!自己的剑,击中的,只是一道虚影!”

“眼前的对手,从一开始,便就没打算避让,而是设下了一个局。用一个似真似幻的虚晃,让自己以为对手要逃遁,实际却是为了诱使自己追击;对手的真身,应该仍在原地未动,等待发出那必杀的一击!”

但此刻他再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那股近在咫尺,却又无迹可循的杀机,已夹带着无比的深寒,刺入了托德的意识深处,几乎要将他整个灵魂都要冻结起来。

但就在破甲那黑色的剑锋刺至托德眉心前三寸许处时,一枚白色的短剑自虚空中闪现,击在破甲的剑锋边缘。

一黑一白,一长一短两道剑影半空中交击,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便如无声的画面般,白色的短剑剧颤弹起,随后又消失没入虚空之中。但黑色的破甲也震得偏了偏,贴着托德的左额角划过,刺了个空,削下几缕散乱的金发。

第二百九十二章 反杀

艾收剑,后退。

后退的过程中,他忍不住扫了一眼那个仍然闭着眼,满脸肃然的圣骑士长米亚尔。

这人居然能事先感觉并看破艾这毫无先兆的一剑,看来这几个圣骑士之中,应该以此人的实力为最高;且他必然修炼了某种极特殊的心灵感应之力。

金发的托德迅速从险死还生的庆幸中恢复过来,无比的羞恼涌上心来。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有人可以从他剑势的锁定下摆脱;而且还是如此轻易的摆脱,甚至让他都无法察觉。

托德向来自视极高,认为自己比之黄金圣骑士甚至是传奇并不差在哪里,尤其是在获得手中的上古神剑‘赫尔托斯之焰’之后。

所以他见到艾之后,便冲在最前。

他原本的计划,是单对单杀死此人,从此人手上夺过大陆传奇的称号。

但结果是,一招,只是一招。

对手丝毫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只是用最简单的虚晃,最直接的一剑,就想杀死自己,还是当着另两个同伴的面;而且几乎就成功了。

这是赤裸裸的蔑视,赤裸裸的羞辱。

如此巨大的落差,让托德无法忍受。

滔天的羞怒吞没了托德所有的理智,也让他一时忘记了对死亡的害怕和恐惧,让他的战斗力顿时攀至巅峰。

“哪里走!”

怒喝一声,托德全速追上,死死缠住了后退的艾。

一时间,怒焰般勃发的剑气吞没了艾的身影。

艾从容地在剑气中趋退闪避,只是偶尔才用破甲卸去疾劈而来的火焰长剑。

狂风暴雨般的剑气看似并未对他造成太多的困扰;虽然托德已经超水平发挥,但艾自信仍可随时脱身甚至击杀眼前这位恼羞成怒的圣骑士长。

让他深感忌惮的是另外一人,那个站在三十来米之外,双眼紧闭的圣骑士长米亚尔。

艾可以感到一股隐涩阴寒的心灵之力,缠绕在自己身上;这是种艾从未见识过的奇异感觉,在艾的感觉中,那个圣骑士,似乎能凭籍这心灵的力量,先一步看破艾的动向,隐隐地克制着艾变幻莫测的身法。

这股隐晦的心灵之力,就如一条躲藏在暗处的毒蛇,寻找着艾的破绽,随时准备发出致命地一击。

恍惚间,艾不知如何,竟似感觉回到了当日在雪梵城,被那三个银面黑衣人围捕的那一晚。

那三个暗黑圣域,便是圣骑士团暗地里训练出来的力量;三人间配合的战法,只怕就有模仿眼前这三位圣骑士长的嫌疑;实力上,却是天差地别了。

只是,比起当日,艾的变化,更是不可想象。

当日,艾是猎物;今天,猎物和猎手,却要倒过来了。

米亚尔闭着眼睛,嘴角又挂上了原本的微笑。

只是,这微笑自挂上他的脸后,就没有一丝半点的变化,仿佛僵硬地刻在了脸上一样。

若是米亚尔看到自己的脸,一定会惊讶自己怎么会如此紧张,笑得像假的那样。

米亚尔天赋异禀,这才能掌握这种‘幻之眼’的心灵秘术,并籍之掌控并驾驭上古精灵族的短剑‘幻灵’。

幻之眼,号称能看破一切虚幻,先一步掌握敌人任何意图;但米亚尔从未想象过有人能像艾那样,拥有如此诡秘难测的身法。

米亚尔已经集中了全副的精神,依然跟得很吃力,心神的力量快速地消耗之中。

以米亚尔的感知,自然知道,现在的托德处境其实很危险;以艾如此诡异的身法和迅疾的剑速,便是他也未必能及时出手救援。

但只要再拖延小片刻,身后的那几队圣骑士便就能围拢上来,完成杀局。

何况,若是艾全力出手杀托德的话,他趁机击伤甚至击杀艾的机会便就会更大。

无论是否是自己下手,只要能形成杀局,将此人斩杀;自己便是最大的功臣。

至于那个狂妄的同伴托德的生死,并不太在米亚尔的考虑之中。

突然间,米亚尔的脸色变了变;闭着的双眼上,两条眉毛皱得更拢了些,让眉心那条隐隐的细线更分明了。

那边,战局突变。

迎着托德全力刺出,如炽炎般不可逼视的一剑;艾轻晃的身影蓦然间,难以想象地拉出一条如镜面般的弧线。

在这条弧线上,每一个身影都是那么真实,又似是幻影般难以捕捉;同时,所有的身影之间,没有半点停滞或是空隙,连成完全的一条线。

仿佛刹那间,这短短的弧线上出现了数千个艾的身影,又似艾的人,变成了一把表面光滑如镜的长剑,急速晃动间,形成了一个镜面,反射着迎面而来的光芒。

“托德危险了!”

米亚尔不需睁开眼睛,便知道在这样见所未见骇人听闻的身法前,托德的攻击必然落空。因为连米亚尔自己也一时失去了对艾下一步举动的判断。

接下来,必然是必杀的一剑。

本能地,米亚尔的心神急速凝聚,悬在身前三米处的那柄或隐或现的短剑幻灵,疾速振颤起来。

虽然他对托德没有太多的好感,但此人现在还不能死,至少不是现在。

可这一次,米亚尔也没有丝毫的把握,他的幻灵,还能够及时救下托德的命。

镜子般的弧线倏然消散。

隐约间,似有一道黑色的剑影在托德身后闪现。

同时间,白色的短剑幻灵蓦然消失在虚空之中。

米亚尔猜得没错,艾那奇幻的身法之后,跟着的确实是必杀的一剑。

但这必杀的一剑,却不是冲着托德而去的。

一股凛冽至能将灵魂冻结的杀意突然间笼罩了米亚尔。

艾的身影,蓦然间在米亚尔身前闪现。

没有人知道艾是如何瞬间跨越这三十米的距离,就以米亚尔的心灵能力,在艾闪现之前,也丝毫没有感觉到艾行动的轨迹。

艾就仿佛那柄上古短剑‘幻灵’,遁入虚空,又破开虚空出现。

只不过,两者的方向正好相反。

米亚尔刹那间明白过来。

艾刚才那奇幻的身法,想引诱迷惑的,并不是托德的攻击,而是自己的短剑‘幻灵’。

以艾刚才显示的几乎媲美幻灵飞行的速度,想要摆脱托德的攻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艾被托德缠住,只是个幌子,从一开始,此人的目标,便只是杀死自己。

眉心间的细线猛地撑裂开来,一道细细的血线从其间流下。

米亚尔疯狂地运转所有的心灵之力,剧烈的眩晕感都让他无法感知艾的那必杀一剑,将会自哪个方位刺来。

米亚尔知道,以艾的身法,即便能看清这一剑,自己也绝对来不及躲闪了。

他只是将生死危机下爆发出来的全部心灵之力,用来召回短剑‘幻灵’,他死之前,也要反噬一口。

艾身后的空间一阵肉眼可见的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变向,要挣脱阻碍出来一样。

但怎么看,都已来不及阻止艾的必杀一剑。

就在艾身形闪现的同一时间,那身材高大有如山岳,没有惯例地带着剑,反而提着一面硕大无比的巨盾,自开战以来,就低眉垂目,站立在米亚尔身后一米处,仿若静默修行般的另一名圣骑士长斯诺,动了。

在米亚尔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斯诺如豹子般地跃前,手中的巨盾疾旋,化成一片乌黑的光影,挡在了米亚尔的身前。口中怒喝道:

“叱!”

一道若有若无的黑色剑影划出鬼魅般地弧线,击在了同样黑色的巨盾之上。

铮的一声轻响,一丝灿若流星的光芒在剑盾交击处亮起。

斯诺如山岳的身躯连同手中疾旋的巨盾及身后的米亚尔,腾然后退三步,站定。

黑色的剑影也随即消散,收回于艾的右手后。

同时,艾的左手,不知何时,已拔出了背后另一柄幽蓝色的长剑,轻轻往身后一点。

一道白色的剑光正从此处破空而出,被蓝色的长剑点中剑尖,刹那间如被冻结似地凝滞了一下,随即又消失不见。

第二百九十三章 山腹密库

艾的脸上泛起凝重的神色。

他那一剑,看似随意,事实上已经预估了斯诺的阻挡,因此集中了他全副的精气神意。

就算是最精良的寒铁巨盾,硬挡他这一剑,也是盾分人亡的下场。

但那一剑,像是击中了一座大山,再锐利的剑气也没有可能穿透大山。而只是让对手退了三步。

他原本的计划,便是击杀那个最强的,拥有神秘心灵力量的圣骑士长米亚尔,让对手胆寒,付出惨痛的代价。

但现在看来,这三人,以米亚尔为核心,一个骚扰,一个全心防守,最后一个伺机绝杀;搭配完美,三人合力之下已经无限接近传奇的实力。

如果时间充裕,艾还可以尝试各个击破,可显然敌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感觉了一下已经极其接近这里的敌人援兵,艾冷漠的眼神扫过严阵以待的斯诺和米亚尔,让这两个强悍的圣骑士长也心下一寒,随即跃起,以两人难以想象的鬼魅速度,迅速消失在拐角石隙之后。

“呼”地破风声中,托德跃了回来,落在米亚尔和斯诺身旁。

三人对视。

便是从最狂妄的托德的眼里,也流露出了沮丧放弃的念头。

看到艾刚才令人不可思议的遁去身法,三人哪里还不知道,艾最开始,只不过是故意等他们而已;现在既然决定脱身,想要再追上的可能是微乎其微了。

人影连连闪动。

帝柯和摩颉率领的两队圣骑士终于赶到了。

见到呆立在原地的三人,领头的帝柯不由得沉声喝道:

“怎么回事?那个人呢?”

米亚尔回复了玩世不恭的表情,手中的白色短剑一抛一抛的,随意地说道:

“不好意思,那个家伙太强;咬不住他,要劳烦帝柯大人另想办法了。”

帝柯脸色数变。

鱼儿若是脱钩,想要光凭渔网捞捕,难度就大了。但精心设计的计划势必不能就此放弃。

思索片刻后,道:

“无妨。这里的地势复杂,进去容易,出去难。只要封锁住几个可能的出口,再慢慢收拢包围,不怕他逃到天边去。”

那边的米亚尔丝毫没有给帝柯面子的意思,点头道:

“果然好办法。不过,那家伙的身法太可怕了,是我从来没想到过的。照我看,帝柯大人最后只怕多半要失望了。”

艾已经完全深入这片宏大深邃的山隙之中。

艾没有如帝柯等所料的那样,往出口处移动,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进入到山崖裂缝的最里处。

他总觉得,这里像是有什么秘密在吸引着他。

抬起头,已经看不到那悠远狭窄的蓝天。

四周,到处是无名的古树花木,扭曲攀爬的藤蔓下,是奇形怪状的石壁石墙。

这片应该无数年没有人来过的地方,在艾的脚下,却有着明显的车辙人迹。好像前不久有着载着沉重物品的长长车队从此艰难地路过。

“应该是那些运粮的车队。如此看来,那些车队并不仅是诱饵,而是真有其事。”

艾看着一根横亘在地,被压断的绿色青藤,喃喃道。

“那么,费了这么大力气,不辞辛苦,将收集而来的粮草运到这里来,圣骑士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亚瑟吩咐他们这么做,出于什么目的?”

路终似到了尽头。

巨大的山体裂缝看上去在这里结束。

深邃无光的巨洞里,已经没有了前路,尽头处是一片厚重无比的石壁。

艾的眼力,便是在这漆黑的洞里仍然将石壁看的一清二楚。

石壁上,纵横交错着不少突起,像是外面最常见的藤蔓攀附在壁上。但洞里,四周的石壁都是光秃秃的,怎么会在这里突兀地长上这么些藤蔓。

伸手触摸,纹理也似木质,但入手冰寒,是在石头上雕刻出来的花纹。

艾退后,仔细观察了片刻,这些纹路突起,应该是一种符文机关设置,望之不似现代的东西,有着极其古老的风格。

艾并未用多久时间,便弄明白了这机关的用途。

并不是他有多么聪明或是精擅机关术,而是显然最近刚有人来过此地,打开过这些机关,关键窍要处都留下了使用过的痕迹,抹去了因为长久搁置,由岁月留下的苍老尘埃。

“吱咯咯”机关摩擦的声响,艾站立的左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地面忽然塌陷,露出个似是无底的巨大深洞。

洞口有一道粗糙古朴的石质台阶,直延伸往下,以艾的目力,也只能看到百余阶,再之后,便全然没入了黑暗之中。

艾没有犹豫,径直沿着阶梯走了下去。

不多久,便到了尽头。

底下是个深广的洞窟,仿佛是个天然生成的地底寒穴,踏足地面,像是踩在万年不化的冰层上那样,寒气刺骨。

洞穴里,弥漫着寒冷却是清晰无比的新鲜稻谷麦子的气息;地面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寒霜,应该是新收下来的粮食里,残余的水分挥发出来的后果。

沿着这淡淡的气息和寒霜前行,艾很快地便找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排十来个巨大的石室,室内堆满着各种的粮食果物,装在摞的整整齐齐的麻袋之中。

石窟内并不大,除了这十来个巨大的储粮室外,余无长物。

艾也没有太多的时间仔细探寻,毕竟身后仍有追兵无时不在逼近。

但就是这么快速地在石窟内巡视了一周,艾便可发现,这些石室,从门上的形制和花纹看,应该不是最新建成的,都有些年头了。

石窟及石室的角落里,也不时可以发现不知何时遗落的米粒麦屑,长久的岁月,让即使在这个寒冷的石窟内水分也多已挥发殆尽,用手拈起来,便散碎成晶亮的碎屑。

这个地方,应该是几百年前甚至是上千年前便已建成,用来长久储存粮食。这一次,又被圣骑士利用了起来。

不过,当时的云奚人,是为了什么,修建了这个地方?

而现在的圣骑士一行,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不辞辛苦,将新收来的大批粮草,辗转运到这个地方来?

云洛逝去的时候,并未说出那条传说中通往天幕草原的秘道,究竟位于何方?这神秘的地下粮仓,是否和此秘道,有所关联呢?

这一切,艾都没有答案。

摇了摇头,艾退了出去,如前将机关复原,地面的入口再次消失不见;随即,艾迅快地消失在视线之中。

走出黑暗的山洞,艾站在一株古树之巅,闭上眼,放开心灵,感觉着周围的一切。

遥遥的前方,丝丝点点的杀意隐隐传来。

敌人并没有逼得太近。

看来那个领头的圣骑士长并没有放弃,不急于推进,而是耐心地一步步推进,仔细搜查每个可疑的地方,并紧紧守住几个可能的出口。

“把网扎得再牢,就能捕上鱼吗?”

艾嘴角噙上一丝冷笑。

这样的安排,在通常的情况下,无疑是最正确的安排,对付一般人足够了。

可艾并不是一般人。

这里的圣骑士,也只有不到百人,而不是上千人。

视线扫过周围阴森森的景象。

虽然只是浮光掠影般地掠过,但整个巨大山隙里的地形,已经基本上印在艾的脑海之中。

心下思索停当,艾认定一个方向,迅速掠去。

帝柯凝视着眼前漂浮在空中的那枚小小银盘。

身后,十二名圣骑士三人一组,分散开来,随着帝柯的脚步缓缓往山隙深处移动。

银盘上,六个小银点像一张散开的网那样,以同样的节奏极缓慢地在银盘上挪动着,方向也是大致一致。

最前方,却另有三个小银点,相对其余六个,快速地跳动着,忽左忽右。

帝柯的脸色有些阴沉,一语不发。但依然很耐心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行,不错过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眼色不时扫视着后方跟随着的圣骑士,警示他们保持队形,不得有丝毫放松,以让艾有可乘之机。

突然间,银盘上偏右侧的一个小银点发出了异样的光芒,并一闪一灭地跳动着。

第二百九十四章 传奇的实力

帝柯顿时脸现喜意:

“终于现行了吗?”

伸出左手食指,食指上套着个布满神秘符文的银色指套,正欲往银盘点去,又瞬间停了下来:

“且慢,此人身法既然及其可怕,小心不要中了声东击西之计。。。现在只需通知托德三人尽速赶去,我和靠近的另一队人也稍稍加速靠拢,其余三队人保持原速,逐一补上空隙,缓缓收网;好让此人无机可趁。”

银色的指套发出璀璨的光芒,以一种奇异的震颤节奏逐一往银盘上的小点点去。

片刻后,当帝柯率人加速赶到自己右侧的那队发出警示的圣骑士那里时,却只见那名领头的圣骑士长和身后的十二名圣骑士们依常往前推进。

“怎么回事?那人逃了吗?托德和米亚尔几个呢?”

帝柯脸现不爽,一连串的发问。

那个领头的圣骑士长应道:

“目标只是稍稍露了个影,便急速退回去了;托德三人照着目标逃离的方向追上去了;我让靠过来的克雷斯回去了,以免给目标以机会。”

帝柯喃喃自语道:

“退回去了?难道是不小心被发现?”

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内,艾的身影前后在各个地方出现,但无不是宛若惊鸿,一瞥即逝,让人无法捕捉他的形迹。

圣骑士们亦不得不随之不断收缩,散开;再收缩,散开。虽然依旧行动有序不紊,但慌乱茫然的情绪却不可避免地在每个人心里弥漫开来。

连沉稳如帝柯此时也忍不住低声咒骂着:

“米亚尔这三个没用的废物,还不加快速度。明明目标就在这片地方附近,其他所有人都看见过至少一次目标了,就这三个家伙连个毛也没见到,只顾忙着在后面吃灰。”

急切间,他却忽视了一个问题。

由于艾似乎会在这条防线的任何一点上出现,六队圣骑士的队形间距虽然依然保持大致不变,但每一大队里,自然而然地,三个圣骑士组成的小队之间的距离,却越拉越开,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失去了相互间的呼应。

如果说所有的圣骑士构成了一张网,那么现在,这张网就被拉开到了极致,网线之间的距离,也已愈来愈大。

就在此时,帝柯心有所感,蓦然止步,抬头往右侧望去。

五十步的地方,艾的身影再次出现。但这一次,艾并未像先前那样,稍一现身便即退去;而是毫不掩饰地,以一种极速朝外飞掠。

其瞄准的方向,并不是两个圣骑士小队之间的空隙,而是笔直地,朝着正前方的那三个圣骑士冲去。

帝柯一瞬间便明白了艾的意图。

目标这次是真的要破网而出,而非虚晃一招。

此前,这人的招数已经收到效果,扯开了包围;但这人竟选择正面突破,这是要立威,震慑在场的所有人。

如果让他成功的话,那么就会在众人心下种下失败的阴影。

帝柯来不及作出其他的反应,只是发出一声声震九霄的长啸,示意所有人朝这里赶来;自己已划出一长串银色的幻影,朝艾前冲的方向截去。

五十步的距离,对帝柯这样的高手而言,只是刹那间的事情。

只要那队圣骑士能稍稍阻挡艾一刹那,在左右圣骑士们的协助围截下,帝柯有把握让那家伙没机会后悔自己做出的狂妄选择。

见到艾迎面冲来,那队圣骑士只是微微一怔,便作出了反应。

来到这里的圣骑士们,都经过上百次的排演;在这种情况下,唯一的也是最正确的反应,便是正面迎击。

面对个人实力超出甚多的对手,固守或是退却都只会给对手留下更多的机会。

领头的圣骑士毫不犹豫地拔剑跃起,身侧,另两名圣骑士不约而同地作出了同样的动作。

三人如尖锥般呈品字形,正面迎上了极速冲来的艾。

没有人,能在这一瞬间,摆脱全力攻击的三名圣骑士。

三个人,三柄耀目的长剑,牢牢地锁定了艾。

一触即发的当儿,艾的身形突然间发生了奇异的晃动。

这晃动形成的虚影,是如此真实,落在迎面而来的三个圣骑士眼内,却各不相同,仿佛艾化身成不同的三个人,想要通过这样的晃动,摆脱剑气的锁定。

不自觉地,三人各自攻击的角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在外人看来,就好像艾身形的晃动,形成了个神秘的黑洞,吸引得原本互为犄角的三柄长剑,竟朝同一个方向互相刺击而去。

瞬间,三柄长剑的剑尖点在了一起,爆发出刺目如骄阳的光芒。

骄阳般的光芒覆盖下,一道乌黑的剑芒,似真似幻地闪动了两下。

光芒敛去。

艾的身形出现在三名圣骑士的身后,依然保持着极速前进,仿若那三个圣骑士的拦截,只是镜花水月,一穿而过。

下一刻,三名圣骑士其中的两个,身形如落花般坠落。任谁都可以看出,生机已离他们而去,只余下为首的那个圣骑士,依然保持着前冲的势子。

脱出包围圈的同时,艾扭头看着后方。

身后一步的距离,圣骑士长帝柯正全力划出一道匹练般剑芒,自他身后擦身掠过。

看着帝柯的那两个幽深如黑夜的眸子,带着令人心底最深处亦冻结的寒意。

帝柯停下来,看着艾消失在密林之中;脸色沉如水,双眼中却不时有阴森的光芒闪动,仿佛不停地在思索计算着什么。

摩颉的身影出现在帝柯边上,语气干涩地说道:

“此人太强,没有真正的黄金圣骑士,我们奈何不了他了;这次失败,并非是你我的过失,不必太过介怀。”

帝柯沉默,片刻后,嘴角却溢出一线冷酷的笑意:

“没错,此人太强;不过,经此一役,反让我知道了如何能斩杀此人的法子了。”

“嗯?”摩颉一脸错愕。

“回去后,我们再细细商议。”

艾回到预先约定的集合地时,雷坤那队人早就到了,正满脸焦急的等着;见到艾,无不如释重负,围了上来,纷纷询问。

“六队圣骑士,九个圣骑士长。被我杀了两人。”

艾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

饶是心中早有准备,在听到此话之后,围拢上来的众人仍是震撼莫名,难以置信。

如此可怕的阵容,事先设下了杀局,却被艾轻易破解,非但连衣服都没有撕裂一片,甚至还斩杀了对手两人。

传奇,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可以拥有这样的战力?

至此,艾是彻底取代了云洛的位置,在众人心中重新建立起不可战胜的信心来。

环顾众人,艾问道:

“奥菲和赤炎,还没回来?”

“是,还没有回来;已经派人去接应了。要不我再带几个人去看看?”雷坤沉声应道。

微微皱眉,艾道:

“不必了,撤回先前派的人;我们在这里等着便是。”

直到月亮挂在树梢的时候,奥菲和赤炎一行才回到了这里。

每个人看上去都是狼狈不堪,衣衫破碎,汗水混和着血水;像是经过了一场苦战。

那个费恩更是折断了左臂,草草绑在腰上,脸色苍白如死。但三人眼中却隐隐有兴奋之色。

“如何?”艾抬起头,望了三人一眼。

费恩明显是勉力支持到现在,见到众人后便坐倒在地,呼吸时断时续的样子。

雷坤忙取出秘藏的魔法伤药,招呼周围的几人急忙给费恩救治。

赤炎只是站立在那里,手中依然紧握着剑柄,不会发一言的样子。

奥菲看到此,苦笑了一声,开口答道:

“碰上了追兵,三个圣骑士领头,另有二十来个应该是雇佣来的大陆冒险好手;仗着对地形的熟悉,边打边逃,杀了六七个人,总算脱身。另外,这个费恩应该没有问题,只是不知怎地给给人下了暗记,被远远跟踪了。”

又看了一眼站在林间,犹如一只赤裸的瘦豹般杀气盈然的赤炎,低声道:

“要不是他,我多半已经死在圣骑士的剑下了。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世上除了您之外,还有自行领悟圣域的人物。”

见说到了自己,红发少年才略带些腼腆地开口道:

“我也是在恩公,不,艾大人的指点下才有所领悟的。”

顿了顿,有想起什么似地补充了句:

“你也很强。”

艾淡淡笑了笑:

“和圣骑士交过手了?怎样?”

赤炎认真地思索了片刻,答道:

“应该比我强。但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半饷之后,十几个身影迅快地掠过月下的密林,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二百九十五章 熟人

艾独坐在一根孤然耸立的黑色石柱上。

他的前方,是那片壁立千丈的黑色石崖,隐隐约约地,照出艾的身影。

这片石壁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看上去,仿佛历经了无数年的流水和岁月的冲刷,已然返璞归真,给人一种已不可磨灭,与岁月同在的沧桑感。

偶尔有一滴水珠自上方斜探出去的高崖上方,不知何处落下,擦着艾的鼻尖,坠入底下的深渊之中。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

看那下方似无底的深渊,便可以想象,当年千丈飞瀑直击而下,气势是如何的宏伟。

但沧桑变幻,银河般的飞瀑最终干涸,那一汪深潭,也随着步其后尘;剩下的,只是洗练后的黑色岩石。

雷坤,赤炎等人在石崖的另一面,或修行,或休息。

并没有人来打扰艾,让他独自静坐,默默出神。

又一滴水珠落下。

看似迅疾下落的水滴,在艾的眼里,却无比缓慢。那颗小小的晶莹颗粒里,依稀闪烁出整个世界的迷幻光华。

艾仍沉浸在适才那一战之中。

最后一剑,艾用的是学自苏亚雷的幻之剑技。

但很显然,细想之下,他的幻之剑技仍有很大进步的空间。

若是换了苏亚雷处于当时的情况,施展出同样一剑的话,艾确信,死在这一剑下的,就不仅是两名圣骑士,而是所有的三名圣骑士。

每次回想起苏亚雷在圣京郊外展示的幻之剑技,艾仿佛都另有领悟,益发觉得其神秘莫测,难以看透。

天下第一剑技,果然绝非浪得虚名。

艾觉得,自己或许永远也无法达到苏亚雷的层次,因为那已是剑道的极致。

不过艾并不气馁。

因为在那一战中,艾也并未动用他自己的杀招。

依靠着背后无名长剑所领悟的,独属于艾的圣域力量,才是艾最强的杀招;这才是艾准备在最关键的时候,留给那些围捕他的圣骑士们的大礼。

艾闭上眼,心神全副集中于眉心,进入了自己意识深处,再一次体悟这难以言喻的圣域力量。

眼前先是一片黑暗。

随后渐渐地,亮了起来。那熟悉的世界,再次回到了艾的感觉之中。

这片世界,似真似幻。

乍一眼看,似与平日里睁眼所看到的世界,并无不同;但下一刻再看,却又似迥然不同。

仿佛这片世界,是基于不同的规则而运作。

艾的心里升起明悟。

他并不是第一次体验这奇妙的感觉。

所谓的‘圣灵之域’,‘心之轮海’,或是‘真幻之界’,那些听上去玄之又玄,令人无法捉摸,先贤用来形容着意识之内奇妙世界的用词,其实不过是故弄玄虚。

这世界,并非虚幻,真实无比。

就如盲人的世界只有黑暗,而正常人却能看到七彩缤纷那样;通过打开意识的力量,从而所感觉到的世界,自然不同于凡人通过双眼看到的世界。

只不过,就像正常人无法向盲人描述色彩那样,领悟到圣域的强者,也永远无法向其他人准确传达自己破除肉眼的迷障,所感觉到的,这真实的世界的情况。

何况每个人领悟的圣域规则各不相同,所看到到的世界也各有差异,按不同的规则运行着。

圣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你看到了,就是看到了;看不到,就只能像盲人那样,永远生活在黑暗之中。

所以,圣域无法被传授。

从外面的人的角度看来,一圈幽幽的蓝芒从艾的身上渐渐亮起,缓缓地往外扩张,直到将艾坐着的黑色石柱上方完全笼罩。

偶尔有一滴水珠自上方落下,坠入蓝色光晕内消失不见;过了好几秒,才自下方穿出,原速坠落至底下的深渊去。

仿佛这蓝色光晕内,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时空。

闭目的艾额际隐隐有汗水渗出。

在他的世界里,那迅疾落下的水滴,似乎在这一刻,化成了在遗落之殿,亚瑟挥出的惊世一剑。

这一剑,已经不知道在他的意识世界里回放过了多少次,但艾依然无法看透这一剑的真谛。

如果说艾的圣域力量,能将这片世界变成扭曲独立的时空的话;那么亚瑟的那一剑,就仿佛能破开所有的时空壁障,直指本源。

良久,艾心中轻叹一声,睁开了双眼。

下意识地,反手拔出了插在背后的长剑无名,放在眼前。

这柄自小陪伴艾长大的无名长剑,早就不再是先前破旧无锋的锈铁剑的样子,那斑斑的锈迹早已不知何时完全褪去,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淡淡的阳光下,整柄剑,犹如一块无暇的深蓝色水晶,天然地成形,浑然一体,毫无半点斧凿铸接的痕迹。

透过艾那双可以穿透虚幻的双眼,他分明看到,那深蓝色剑身内的光芒,如无底的大海般深邃,其中蕴藏的力量波动,无边无际而又隐晦深藏。

这力量的本质,正和艾所领悟的圣域一致。

是这柄剑本身蕴藏的力量,导致了艾所领悟的圣域?还是艾领悟的圣域,激发了这剑中深藏的本源?

抑或兼而有之?艾没有答案。

艾心中隐约觉得,这柄剑,绝不逊于他所见过的,当世传颂的任何一件神兵;无论是血魔剑,幻之光剑,或是月神之弓。甚至犹有过之。

这样的一柄神器,为何当世无人能知晓?

又为何会敛去所有的光芒,落到了自己这么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身上?

过去的答案,艾并不在意。无论是剑,还是人。

突然间,艾的双眼中敛去了淡淡的深幽光芒,回复正常;手中的无名无声无息地回鞘。

石柱底下,一个人影快步地走了过来。

来人身穿古旧的法师长袍,手持魔杖。

这时候,会打扰艾的修炼的,只有大魔法师皮亚尔一个人。

当日艾离开施伦格尔隐居的山谷,招收训练死士时,皮亚尔则留在了贤者那里,协助施伦格尔安顿不甘被圣骑士统治,偷偷逃离云奚的当地人,同时将云奚内收集来的消息分析整理后,传达给艾这里。

施伦格尔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到艾的行动中来,却给与了艾不少的支持;他们两方,可说是互惠互利。

艾的行动愈是令人瞩目,云奚受到鼓动,私下逃离的当地人愈多;反过来,给艾带来的消息也更为全面及时;更有不少高手,陆续由皮亚尔推介,来到艾这里,想要加入艾的死士之列。

见到艾的目光投下,大魔法师恭谨地行了个礼,声音传了上来:

“艾大人,奉贤者大人的指示,带一位您的熟人来此见您。”

艾微微凝眉,

“哦?熟人?施伦格尔先生?好,我去见一下此人。”

轻轻纵身,自黑色石柱之上如落叶般坠落,径自往谷口外走去。

身后,皮亚尔并未跟着上来,而只是站在原地,躬身朝艾的身后行了一礼,象是知道来人所谈的话题将涉及机密,自觉地置身事外。

穿出谷口那片天然而成的魔法幻境,艾抬眼望去。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站在谷外百米处,某株苍遒的古树下,一身浅碧色的丝质武士便服,腰悬骑士长剑。

男子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却有股傲然出众的气质。

见到艾望来,中年男子抬头,迎上艾的目光。如剑般锐利的双眸似能看透所有的掩饰,直指人心。

“里凡亚?”

艾低低自语,没想到来者竟是这位来自东方六省的圣骑士长,却也的确是熟人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联手之议

里凡亚大笑着迎上前来,热情无比地招呼着:

“艾兄弟,好久不见。当年我就说过,你我之间的渊源十分密切,现在果然再次见面了;不过,上次见面,艾兄弟你还只是个名声不显的冒险剑手,现在见面,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当世最强者,七传奇之一了。”

艾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有些冷漠地应合着里凡亚的热情:

“圣骑士长大人,是什么大事令你在云奚逡巡至今,仍未离去?”

里凡亚明显愣了愣:

“你知道我在这里?”

“曾听云洛王子说起过。”

艾面不改色,淡然说道。

“噢,原来如此。”

里凡亚露出释然的表情,“那么,王子殿下自然也和艾兄弟说起过我来此的目的了喽?”

“不曾。”艾十分简短地答道。

里凡亚稍稍愕然,随即露出洒然笑容:

“那我便和艾兄弟略略描述一遍吧。当日有幸拜访云洛王子,与王子殿下相谈甚欢,也已达成共识,只没料到,世事变幻,出人意料。”

说到此,里凡亚的双眼中再次露出那锐利似穿透人心的光芒,看着艾,缓缓道:

“其实,我当日找云洛,和今日找艾兄弟你,为的是同一件事情;你现在,算是接过了王子的遗志,找你更是没错了。”

艾只是静静地对视着里凡亚锐利的目光,如黑夜般深邃的双目看不出任何情绪,默然不语。

里凡亚微吸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当日我找云洛王子,建议趁亚瑟用兵西北的机会,双方联手,共谋大计;现在找你,亦是为双方联手,破坏亚瑟在云奚的图谋。”

艾依然不语,静默了良久后,这才开口,语气平淡:

“东方六省终于忍不住寂寞了么?当日云洛殿下即便有和贵方联手的意图,可现在云奚已经陷落,我虽然仍然和圣骑士团对抗,但联手吗?已无必要。”

里凡亚并未显露出惊讶的表情,似是知道艾会这么说,只是轻叹了口气,摇头道:

“最新得来的消息,亚瑟已经正式兵出铁壁关,进入天暮草原。”

“在这种情势下,你我都已没有选择,只有趁现在唯一的机会发动。若是等他得胜回来,将挟无上之势横扫天下不服从他的人,无人可抗。。。我东方六省并非忍不住寂寞,而是不甘坐以待毙罢了。”

“孤军深入天暮草原,当年凯尼恩大帝也最终铩羽而归,你依然看好亚瑟?你是不是低估了暴风魔龙?”

艾的问题直接得和剑锋一样锋利。

里凡亚喟然轻叹:

“我不是低估暴风魔龙,照常理,他的暴风铁骑在天暮草原上,应该是无敌的;只是,我见过亚瑟,对其作过详细研究,算是深知其人的性格。”

“此人个人剑技尚在其次,最可怕的,是他生性无比隐忍深沉,不到有了万全的把握,决不出手;但每一出手,则必成。”

“亚瑟能成为天下第一剑手,如今又成为实际掌控帝国的人,全是因为如此。”

“亚瑟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出兵天暮草原,必然是有了制胜的把握;虽然我猜不出他的计划究竟如何,但却可以破坏他的计划。。。”

里凡亚顿了顿,一字字地说道:

“亚瑟之所以在出兵西北之前,动用极大精力,冒着大险,先入侵云奚;并在此关键时刻,仍留下圣骑士团的核心力量。所有的一切,都揭示着,云奚,是其计划的关键一环。”

“而艾兄弟你,便是能击破这关键一环的唯一人物。”

艾的眼中蓦然闪现出更胜里凡亚的神光,不旋踵,又恢复沉寂:

“依你看,亚瑟在云奚的计划是什么?”

“粮草。相信艾兄弟你也看出来了。”

里凡亚见艾终于有了反应,略显兴奋地说道:

“圣骑士团的动作这么大,事实上也无法瞒住他人,所以严格封锁了云奚,严禁消息外泄出去。”

“粮草?”

“没错,就是粮草。以圣骑士团最近的动作来看,我判断,云奚这里应另有秘径通往天暮草原腹地,亚瑟的如意算盘应该是,通过这条秘径悄然运送大军的粮草直抵前线。这样一来,将一举解决孤军深入,补给供应不上的最大破绽;而且,这隐藏的招数,可以让暴风魔龙误判形势,关键时刻给与其致命一击。”

艾并不为所动:

“阁下或许想的太简单了吧?”

“天暮草原无边无际,十万大军进入其中,亦不过只是小小的尘埃;况且战局瞬息万变。就算这里有秘径,亚瑟也从未走过;将大军的生命线寄托在这条不知通往那里的秘径上?若亚瑟如你所言,没有万全的把握不出手的话,怎敢作如此豪赌?”

里凡亚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虽然无法知道细节,亚瑟必有其他妥善的安排,才敢制定这样的计划;但我可以确信,我刚才所说的判断,与其计划之关键部分,大致吻合。”

艾再次沉默。

里凡亚此人,无论是言语或是气质,均有令人信服的魅力。

尤其是他提到通往天暮草原的秘径一事。

艾相信云洛并不会对绝对亲信之外的其他人提及此事,甚至包括雷坤也未必知道。

若里凡亚真是通过蛛丝马迹判断出秘径的事情,那么他分析判断之能,确实远过常人了。

“真如此人所言?这确实是看上去最合理的解释了。。。是我想得太过复杂了么?”

良久,艾再度开言:

“若你所说无误,是你的话,你会如何做?”

里凡亚肃容道: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倾我所有,无所不用其极地,全力破坏亚瑟在云奚的运粮大计;即使无法全部销毁其收集的粮草,也要迫使其无法顺利运出,让远在天暮草原的大军有顺利修养补给的机会。”

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艾兄弟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不过,恕我直言,现在你显然尚未真正击中对手的要害。圣骑士团的粮草收集和运送,并未因你的攻击骚扰受到太大的影响。”

“我并没有和圣骑士团正面相抗的实力,如果不计一切出击,全军覆没的可能,远大于成功破坏对手机会的可能。”

艾淡淡答道。

里凡亚轻叹道:

“艾兄弟,你是无敌的剑手,我相信你也会是最出色的领袖。现今的形势,亚瑟占据云奚后,已占了绝对的上风,且时不我待。”

“正如高手交锋,即使有破绽也是一瞬而逝的机会,如果现在不拼命一搏的话,等到错过这个机会,便是想拼命也没有可能了,只能徒然等死,或是投诚。”

话音刚落的那瞬间,里凡亚只觉得艾黑色双眸突然间化作了无底的黑色深渊,饶是里凡亚自信心志坚硬如铁,世上没有什么能使其动摇,那瞬间,也觉得自己的心神失守,似是完全被那黑色深渊吞没。

矍然大惊下,猛力收敛心神后,定神细看,却只发现艾的双眼只是平平淡淡地看着自己,毫无异常之处,仿佛刚才只是个错觉。

深吸口气,正要再说些什么,艾已抢先一步开口,语气依然平淡:

“你刚才说联手,是怎样联手法?别以为凭几句空口白话,便能体现你方的诚意。”

里凡亚闻言,踌躇了片刻,终点头,肃然说道:

“艾兄弟果睿智,正问到了关键所在。”

“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是作为使者,礼节性拜访云洛王子,并未带上很多高手;而形势变化之快,远超出了我的预计。现在艾兄弟你也知道,圣骑士团控制了幽蓝雾海,所有人只进不出,无法传递消息出去;便是真能传递出去,等援兵来怕也来不及了。”

“不过,既然说是双方联手,没有只让你冒险,而我只是动动嘴皮子算了。我虽不济,怎么说也是一个圣骑士长,随我来的,尚有两位圣骑士。虽然比之对手,依然势单力薄,但我三人可加入艾兄弟你麾下,以供你驱使,纵死亦无悔。”

以艾的淡漠,听到这句话后,也不由得心下微震。

第二百九十七章 拔剑

七天后,艾目送里凡亚三人离去。

身侧的奥菲看着三人渐渐消失的身影,眼中蓦然有寒光闪过,低声道:

“就这么放他们走?只怕会泄露这处隐秘的藏身之处。既然不留下他们,要不。。。?”

艾摇头:

“不必,这人目前与我是友非敌,泄露我们的消息,对其有害无利;贤者也是同样的看法,这才让他到这里找我。”

艾最终并没有让里凡亚留下,加入进来。

虽然他不无遗憾。

一名圣骑士长,两名圣骑士,这样的实力,加入之后,可以让艾这伙人战力发生质的变化;在艾的带领下,便是短时正面硬撼圣骑士团,也非天方夜谭。

只不过,艾所需要的,是毫无二心的蹈厉取死之士,以他的命令为最高意志;里凡亚毕竟属于另一方势力,有着自己的利益和立场,无论说得多好,艾并不相信他们能做到为他而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

在生死决于一线的战斗中,艾不愿有不可预测的因素潜伏在身侧。

况且,艾总觉得,里凡亚此人,心机极为深沉;虽然说不清楚,此人如此大度地允诺供艾驱使,除了急于破坏亚瑟的计划外,未必没有其他的企图。

但艾也不会就此白白放过里凡亚,如此高手送上门来,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要不,岂不是便宜了提出联手之议的对方。

这七天内,艾让里凡亚招来那两个圣骑士手下,作为陪练,让自己的麾下诸人逐一和这三人决斗厮杀。

这样的厮杀,自然比不上真正的生死对决,极难获取突破;但也没有死亡的危险,让众人可以定下心来,好好领会,所谓最强圣域,圣骑士的真正实力。

这七天里,除艾之外,每人几乎都和里凡亚三人交手好几次;倒是将里凡亚等人累得不轻。

决斗之中,里凡亚显示了超凡的实力;所谓的圣骑士长中最弱的一个,显然不过是自谦之辞。

莫说那些尚未突破至圣域的,便是雷坤,奥菲,姬岗等人,在他手上也是干净利落的脆败,没有人能撑过七招。

除了赤炎。

里凡亚的剑技十分诡异,像是能先一步预测到对手的动作;让实力本就不如的雷坤等人打得十分憋屈,连拼命也没有机会。

赤炎亦是如此。

前三天,赤炎在里凡亚手中走不出三剑。但第四天,里凡亚就感觉到,自己的预感,似乎开始出错了。

第七天,最后一战,交手十剑,依然是赤炎败,但最后一剑,赤炎的流光剑,以一个里凡亚预料之外的角度,划过他的胸侧,在他肋下要害处,划出一道半分深的血痕。

这是里凡亚第一次受伤。

幸好里凡亚出身于圣骑士团,对流光剑上的魔法毒性知之甚深,加之皮亚尔大魔法师熟知上古精灵恢复系魔法,这才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害。

临走时,里凡亚私下对艾说道:

“这小子的剑路,和你很像,有着不可思议的直觉和本能;我掌握的剑技,本就是靠大幅提升剑手第六感的本能,形成外人所谓的预判的能力,但在这小子身上,不怎么奏效。他应该是你手下最具潜力的一个。”

七天后,众人的收获都非常之大。

奥菲等人,冀着与圣骑士的磨练,进一步理解并掌握了自己领悟的圣域力量;而其他的人,虽然没有人能突破至圣域,但大部分人都已经站到了大剑师的巅峰境界;唯一所差的,便是那生死决战瞬间的领悟。

缓步走回谷,艾回到那根孤立于崖前的黑色石柱上,坐下,静思。

这根石柱,是艾的专署之地。

石柱孤零零地矗立在千丈黑崖前,周围一片平地;犹如艾在这群蹈死取历之众里的地位,孤傲,不群。

平日里雷坤,奥菲等人很少走近这里,便是有事,也只是在石柱十米之外恭谨地传声说话。

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直接看到千步外,谷口的方向;再往外,由于上古魔法的障碍,只看得见模糊虚幻的一片,以艾的锐目,也无法穿透。

谷外的形势,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模糊虚幻,无法看清?

这七天里,艾反复思考琢磨着里凡亚所说的一字一句,将它和当日从云洛,贤者等听来的只言片语,以及自己的判断逐一验证。

结果是,虽然不愿意明说,但艾心底里已经越来越相信里凡亚预测的,应该与事实十分接近。

亚瑟在云奚的布置,将是其西征天暮草原的关键;而眼下,在这里,只有自己能破坏亚瑟的计划。

这七天里,艾同时也确定了一件事情。即是他不是里凡亚所说的那种天生的统帅。

那种人,看清自己的目标后,为了最终的胜利,可以不顾任何牺牲,可以采取任何手段。

亚瑟就是这种人。但艾不是。

他无法做到牺牲雷坤奥菲等人,去迎战十倍于己方的圣骑士团;为的是争取那渺茫的一线胜利的机会。虽然这一线机会,可能是唯一的击败亚瑟的机会。

如果不能庇护这群抛弃了一切,不顾生死追随自己的勇士们,即便挫败了亚瑟征服大陆的计划,对艾而言,也不觉得有任何意义。

但如不去冒险一搏,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亚瑟一步步实施他的计划,征服天暮草原,然后是整个大陆,然后最终杀死自己这伙人吗?

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眼睛划过远处众人。

雷坤依然和往常一样,兢兢业业地督促着那帮大剑师们较技训练;而俊美却有些落落寡合的魔剑手则独自一人躺在块横石之上,口中轻轻哼着似是精灵语的不知名歌谣,自顾出神。

另一边,背着大刀的红发姬岗则凑到了赤炎的身旁,坏坏地笑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自己做不到把眼前活生生的这群人,当作棋子,随意牺牲掉;即便这是最好的办法,即便最后的结局无法改变。

艾再次确认了他绝不是什么天生的统帅。他也不想成为什么天生的统帅。

他只是个流浪的独行剑手,或者,十分高明的独行剑手。

如果是孤身一人,他可以很冷静地做出任何决断,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因为他可以为任何结果负责。

但现在他不是一个人。雷坤,奥菲,姬岗等日因为信任他而追随在他身后,可以因他的命令而毫不犹豫地去拚死战斗。

他失去了冷静判断的能力。

正失神间,一阵嘈杂的喧哗声传了过来。

艾猛醒,抬头望去。

姬岗等人,甚至包括雷坤,全部都围绕在了那面壁立千米的黑色石壁之前,将赤炎围在中间,像是在鼓动着什么。

只有奥菲,依然躺在原地,哼着歌;不过眼神中带着点有趣的意味,也转向了这个地方。

被众人围在核心的赤炎脸上有些怯怯的笑着,双眼中却有着跃跃欲试的光芒,盯着石壁下的一处地方。

那里,巨岩上,赫然插着柄长剑。

这把剑,只有三寸许的剑刃露在石外,但深红色妖异的光芒自剑刃出散发出来,笼罩了整块巨岩,犹如最深沉噩梦中的地狱血海般令人战栗。

血魔剑!

当初艾夺下天狼的血魔剑,插入这块岩石中,申明任何人,只要突破至圣域,都可以来试着拔出这柄剑;成功的,就可以成为血魔剑的主人。

没有一个武者能抗拒拥有一柄神器的诱惑。

何况这柄剑,在大陆神器级的长剑中排名第三,是真正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器,仅次于亚瑟的雷神圣剑和苏亚雷的幻之光剑。

雷坤,奥菲,姬岗都来试拔过这柄剑,但尽了全力,也只是将此剑拔出寸许,便无法抵抗剑身处传来的疯狂杀戮气息的侵袭,崩溃失败。

赤炎新来,年纪又是最小的,但论实力,经过几次配合出击,以及这次在里凡亚等人的陪练之后,却被诸人公认为甚至可以和老资格的雷坤比肩的最强者。

所以,在姬岗挑头下,众人纷纷鼓动赤炎来试着拔取血魔剑;热闹一下之余,也不乏想看赤炎出个小丑,戏弄下这个新来的,实力却是强的可怕的小子的意思。

听着周围众人七嘴八舌的鼓动,赤炎并没有犹豫太久。

深吸口气之后,一步踏入了那团深红的血光之内。

没有人跟上,甚至雷坤也后退了半步,只是双眼紧紧盯着血光内的赤炎。

赤炎缓慢却坚定地往前迈步,走出三步后,伸手握住了那古朴的剑柄。

众人呼吸停了停。

血光内,赤炎整个人蒙上了一片血色,脸上肌肉凹凸,经络迸起,原本瘦削的少年,此时看似犹如恶魔。

雷坤等过来之人,自然知道,要拔出血魔剑,靠的不是力气,而是几乎超乎任何人极限的意志力,来抵抗剑上传来的,如地狱最深处才拥有的无边杀戮气息。

寂静中,吱呀如磨牙般的一声,血魔剑动了。但只是往外拔出了一寸,又戛然而止。

叹息声尚未消散,突然被惊呼替代。

停下的长剑又一寸寸往上升起,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终于,巨岩周围的血光突然间全部消去,敛入剑刃之中,整柄血魔剑,完全离岩而出,长长的剑刃血色更深,妖异如魔。

而赤炎则转过身来,手中高举着这柄上古神剑,遥指天空,仿佛傲绝。

第二百九十八章 神赐节

惊呼声起伏不绝。

包括雷坤在内,众人此时看来的眼神,有震惊,有迷惑,有羡慕,更普遍的,则是一点点无法遏制的忌妒。

神剑有主?

只有稍远处的俊美魔剑手奥菲,眉心却微微皱了起来。

没有太过关切此事的魔剑士,在一旁,刚才却分明看到赤炎转身的动作十分僵硬;脸上的肌肉也没有松弛下来。

最关键的,那原本澄澈纯挚的双眼,不知何时起,充斥了赤红的血光,犹如欲择人而噬的猛兽。

突然间,随着一声嘶哑的暴吼,赤炎猛地挥动手中的血魔剑,朝站立最近的姬岗疾劈。

姬岗大惊,抽身急退。

但此剑太过出乎他的意料,随着赤炎的挥动,剑刃中爆发出深红色的血光,瞬间吞没了姬岗,让他魁梧的雄躯为之一滞。

正如爆发时那样,血光在下一刻突然敛去。

深红色的血魔剑剑锋在离姬岗眉心半尺处凝滞。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伸了过来,三根手指捏住了血魔剑的剑尖。

艾不知何时,掠过虚空,出现在了姬岗的身侧。

血魔剑剑刃之上,光芒忽闪忽灭。整柄剑犹如一条深红色的长蛇,似在不停地扭曲挣扎,想要挣脱开来。但那三根细长的手指,看似不甚用力,却没有丝毫的松动。

自拔出血魔剑之后,赤炎就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之中。

他仿佛觉得,自己正置身于地狱深处,周围是尸山血海,无尽的血红充斥着天地间每一寸空间。另有无数从未见过,超出人类所能想象的恶魔怪物,将他团团围住,想要冲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

他只有拼命地挥动手中的长剑,做最后的挣扎。

蓦然,一股凝聚着最深沉冰寒的杀气直直刺人他的意识深处,有如被临头泼了盆冰水般,赤炎猛地醒了过来。

周围的景致回复原样,只是自己却跌坐在巨岩下方,而那柄血魔剑却不知如何来到了身前艾的手中,血光完全敛去,宛如一条温顺的小虫。

“我,我,我失败了?我不配拥有这柄神剑。”

赤炎低下头,喃喃道。

艾伸手取过巨岩下方的剑鞘,将血魔剑纳还鞘内,抬手将剑连鞘扔了过来。赤炎下意识地接住。

“你拔出了这柄剑。按当初所说的,你可以拥有这柄剑。”

“不过,你还无法驾驭此剑。就这样背着吧,不要动用。你依然有恐惧,害怕,紧张,甚至兴奋等情绪。等你有一天完全没有了这些后,才是你真正拔出它的时候。”

“不过,我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如果三月后,你仍然无法做到这一点,那么,这柄剑就不是你能拥有的。”

厄尔克斯少年混混噩噩地将长剑背在了身后,张口,斯斯艾艾:

“我,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抬头望向艾,却只发现艾并没有看向他,而是望向石壁的最上方,眼神有些迷离,像是若有所思地样子。

手握上血魔剑的时候,艾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日,在遗落之殿,那两场惊世的决战前后,自己的疑惑以及心中一时的触动。

莫名地,艾现在又有了这样的触动,仿佛什么东西,就在眼前,只需掀开那层薄纱,所有的真相,便就在眼前。

艾就在这里,静坐了半个时辰,默默沉思。

雷坤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艾的吩咐,也团团围坐在艾的身侧。没有人离开或是说话。

蓦然睁开眼。艾心下已经有了决断。

如果说眼前面对的是两难的死局,那艾就用自己的方式,破开这个死局。

而且,藉着刚才心灵一动的灵觉,他已经掌握到了破局的唯一方式。

原地跃起,低声喝道:

“都起来吧,准备好了,我们要干一票大的了。”

眼光扫过周围十来个既兴奋又紧张的十七八个大汉,顿了顿,继续说道:

“雷坤,你带着人留守,继续操练,不得松懈。”

“奥菲,姬岗,赤炎;你们各自挑选实力最出色的两个人,跟着我,我们到云奚坝去。”

十七日,神赐节前夜。

神赐节是云奚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

据传,当年逃难来此的云奚先祖们,历尽艰辛,十不存一,最终翻越无穷雪山,来到这神话般的世外桃源时,为眼前不可思议的美景惊呆了;纷纷跪倒,感谢诸神,认为这片土地是诸神为他们的苦难感动,赐予他们的新的家园。

这一天,由此被定为神赐节。

每到此时,云奚住民,无论男女老幼,均会盛装出行,游行庆祝,以感谢并纪念神恩。

这一天,也是云奚住民最容易实现愿望的一天,每个人在这天都会以帮助他人实现心愿为最大快乐;自然,少男少女们就此选择在这一天向心爱的人表白。

夕阳已没。

云奚坝中心依然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坝子里的人,都趁着这节日的前夜,装饰整理,采购打扮;附件几个坝子的人,也按惯例连夜赶了过来,以参加明日盛大的庆典。

云奚虽然已经不再是云奚人的云奚,但多年以来的习惯,却不会这么快就改变。

今晚异常热闹的另外一个原因,也是因为纷拥而来的异乡淘金客们,要抓紧这最佳的时机,大赚一笔。

按惯例,云奚人会将最好的衣饰展览出来,用最好的东西款待来客。这可是做生意的最好机会,而且云奚人在节日里不会说不。

这里的东西,到了外面,哪一样不是罕见的珍宝?若是过了这个村,等笨蛋般的本地人熟悉行情,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坝子后方的高山,那片圣洁的宫殿处,又是另一番景象。

原本云洛居住的前大殿,白玉宫殿依然壁立,清净如雪;但却灯火寥落,毫无人声,仿佛已被人遗忘,变得荒落寂寥。

而后殿那里,灯火反而是从未有过的辉煌灿烂,远望去,如天上的仙宫。

说是后殿,其实是云奚先祖们最初落足时修建的宫殿,风格和云洛居住的前殿迥异。

前殿多是高大的玉柱撑起的穹顶,通透开阔,几乎没有围墙,和崖外的天地连成一片,只靠地势的高低形成自然错落的遮挡。

而后殿,主要的建筑,便是那一幢四四方方,犹如堡垒般的巨大玉宫。

这座玉宫,除了少量的门窗和望台角楼外,都被巨大的白玉石块堆叠砌封得严严实实。

当年云奚先祖们除了将之用作休憩的地方外,更多地是想将其建成坚固的避难所,用于抵御想象中,帝国精锐武士的突袭骚扰。

灿烂的灯火自微微透明的白玉石墙后透射出来,让整座宫殿如同水晶般晶莹夺目。

自厚重的大门进入,便可发现,相比起宏伟高大的宫殿本身,殿内的通道却很是狭小,且曲折多变,像是无数细小的线,将殿内构成一个变幻难测的迷宫的样子。

通道内,到处悬挂着各式的魔晶灯,照在雪白的玉墙上反射出来,明晃晃的一片。

和魔晶灯相呼应的,则是随处可见的王宫护卫们。

通道内,每隔数十步,所有的转弯角落,门口,都站立着几个身着甲胄,手提刀剑的精锐护卫,好像那个尼尔亲王把新设立的王宫护卫队全部放置在了这座玉宫内部似地。

而且护卫们站立的位置也颇费了些思虑。每一队人,都至少处于相邻的两队人的视线范围之内。互相照应,监督。

通过这样的锁链关系,整座殿内的护卫们,像是织成了一张相互关联的巨网。任何人,除非化成清风,或是能一瞬间杀死殿内的所有护卫,理论上,都不可能不惊动护卫,无声无息地潜入进来。

袅袅的靴声传来。

一名身穿紫色长裙,脸覆轻纱的女子在四名精锐王宫护卫的随侍下,自廊道那方走来。

一行人穿过曲折的通道,直到殿中,一扇拱形的玉门前。

门前站着两个骑士,身穿暗银色的轻甲,在灯光下隐隐闪烁着七彩的光辉。

赫然是圣骑士。

女子走上前,微蹲身行礼。圣骑士亦点头回礼,道:

“原来是克伦斯长公主殿下,来见亲王大人么,请进。”

撤步让开大门,女子独身一人走人门后,随来的四名护卫却留在了门外,并未随之入内。

第二百九十九章 九芯朱茶

门内,是个小小的圆室,空无一物。

玉石的地面上刻着繁复莫名的纹路,像是雕饰,却又看不明白是什么。

女子走到圆室的中心,口中不知低低地念了些什么,突然间,地面的纹路亮了起来,像是有闪光的液体在其间流动。

随后,光芒闪过,女子的身影蓦然消失在室内。

下一刻,女子再出现时,却是在这座玉宫地下的密室之中。

那是个十分宽敞高大的空间,周围一圈摆放着十二位上古神灵的塑像,神像的眼中,依稀有银色的光线相连,构成了了个若有若无的巨大光网,将密室中间笼罩在内。

密室中间,是张高大的王座,一名男子坐在其上。

这是名十分好看,甚至有些像女子的俊美男子。

淡金的头发,湛蓝的双眼,高挺的鼻梁,修长的身躯。看上去身体的每个器官,每一部分,都搭配得十分完美。

除了从侧面的角度,稍嫌深陷的眼窝在鼻梁的映衬下,看上去有些阴翳,破坏了男子那种完美的感觉。

男子正是云奚此时名义上的君主,尼尔亲王。

注意到密室口的动静,男子抬起头来,眼中闪过警惕的目光。

待发现来人是克伦斯长公主后,神情放松下来:

“是你啊。”

伸手自怀内取出深红色的令牌状物,低低地念了几句,将令牌举起,朝克伦斯前方的神灵像挥动了几下。那个方向的银色光线随即消散,光阵露出一个空隙,等女子自那个空隙内走入之后,又重新显现。

女子快步走入,在王座边上站定,脸上的神色似有余悸,低声抱怨道:

“哥哥你也太小心了些吧?每次来见你都得提心吊胆的,生怕不留神触动了这魔法阵。。。上面这么多护卫和圣骑士还保护不了你么?我想,没有人想到亲王大人是一直躲在自己的宫殿底下吧?”

“圣骑士?”男子冷笑着说道:

“虽然他们一向自行其是,但又怎么瞒得过我?这些圣骑士们又在那个什么‘黑衣剑客’手上吃了个瘪,嘴上不说,心里可紧张得很。这两天连那几个圣骑士长们出入都是成对结伴的。”

“连圣骑士长都不敢落单,我可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男子,自然不得不加倍小心了。何况,这里的魔法阵,只有我可以操纵,也是这里唯一的一个,可以避开那些号称为了保护我的圣骑士们耳目的地方。”

“哦?”女子眼中掠过兴味的表情:

“这么多圣骑士都对付不了那个自称‘黑衣剑客’的叛逆?我虽然不懂打打杀杀的,但也听人说起,说是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下一个大陆传奇了。。。这么说,看来是真的了?”

尼尔显然不愿意多说那个‘黑衣剑客’的事情,摇摇头,低声问道:

“说这些做什么?我让你去办的那件事情,情况如何?”

说到此处,男子眼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希冀的光芒,似有所期盼。

女子取下脸上的轻纱,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精致俏脸,细巧的琼鼻微微皱了起来,盯着尼尔看了片刻,才轻叹道:

“哥哥,看来你对那个达伦公主还真是动了心啊,以前你可是有名的风流公子,从来没见你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过。”

男子不耐烦地摇了摇手,截入道:

“少说这些调侃的废话,事情究竟如何了?”

克伦斯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又补充道:

“这事没成。得让哥哥你失望了。”

尼尔闻言,脸色矍然变白了一下,随即又涨的通红,大声喝道:

“怎么可能?我已表现出这么大的诚意,难道还无法打动对方?莫非是你没有把话说清楚?”

克伦斯撇撇嘴,像是知道男子会有这样的反应那样,语气一如平常冷静地应答道:

“我可是亲手将你精心挑选的珍贵礼物交到她手上了,又不嫌肉麻地大肆鼓吹宣扬了一番你的爱慕之心,而且,特地按照你的吩咐,很明白地暗示,只要事情可成,我们两家可以就此结盟。。。”

“你妹妹的口才虽不算天下绝无,但也没太多人比得上吧?就这样,还要责怪你可怜的妹妹?”

顿了顿,接着说道:

“本来不想打击哥哥你的,实话告诉你吧,是你那心仪的达伦公主亲口拒绝的,她都没怎么考虑。”

“而且,我听说她当晚就动身回东方了,一点都没犹豫。我私下里打听过了,据说这位公主早就心有所属,看不上任何其他的男人了,哥哥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尼尔来回地在地上踱着步,眼中射出嫉妒,愤怒,恶毒又有些迷茫的目光,良久,才停下脚步,开口道:

“里凡亚,那个里凡亚是怎么说的?”

克伦斯皱了皱眉,似在回想,片刻后,才道:

“那个里凡亚,好似什么都没有说,一直沉默着的样子。。。对了,我好像听他轻轻叹过口气。不过当时我忙着对达伦公主说你的好话呢,也没怎么注意。”

“那么说,事情仍有转机。”

尼尔眯起了修长的双眼,恶狠狠地自言自语着:

“别以为我看不透眼前的形势。东方六省的处境,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只要雷神之剑亚瑟扫平了天暮草原,下一个就轮到它了。而目前的形势下,我的选择,就是雷神之剑取胜与否的关键所在了。一个女人,和自身的存亡,孰轻孰重?达伦公主或许还不明白,可是里凡亚那个老狐狸,没可能不清楚其中的关窍。这也是云洛死后,东方六省的人还赖在这里不走的原因了。”

“哥哥,”克伦斯也轻叹了一声:

“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这么把整个王国的命运赌上去了?何况,你这样就算是成功了,也只能得到她的人,得不到她的心。”

“哼?王国的命运?”尼尔的脸容抽搐,英俊的相貌此时看上去有些狰狞:

“傀儡,我只是个傀儡!当初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圣骑士团的许诺有几个真的兑现了?说得好听,什么为了保卫我的安全,其实是挟持我,以我做幌子,好方便他们行事!这样的王国,还不如用来换一个我想要的女人!”

“再说,我要的就是她的身体。。。要她的心做什么?”

饶是克伦斯能言善辩,听到尼尔如此毫不掩饰的话语,也不由一时无语,呆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就如你所言,圣骑士们只是把我们当作傀儡;你明白,那个里凡亚会不明白?明眼人都知道,云奚现在真正的掌控者是那几个圣骑士长,你这个亲王,就算是真心投靠,也未必被别人放在眼里呢。”

尼尔冷笑了一下,狠声道:

“放心,只要我见到他,自有说服他的把握。”

克伦斯摇了摇头,意似不信,却又不愿再多说此事,想了想,换了个话题:

“明天神赐节的大典,哥哥你确定要去么?外面可不比这里,危险多了。”

尼尔脸上的笑容冰结,冷如寒冰似地说道:

“去,当然去。怎么容得我不去?那些个圣骑士长们,还指望我这个傀儡亲王去替他们收拢被黑衣叛逆们搅得七零八落的人心呢。”

“他们既然现在还用的着我,自会尽力保护我的安全;不过,也不能全依赖这批无能的圣骑士们,我已经有了万全的安排。”

“那就好。既然哥哥早有安排,我就放心了。”

克伦斯做出个松了口气的表情,

“哥哥吩咐下来的事情,虽然未能达成,但也有了个结果;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妹妹就此告退,不打扰哥哥了。”

说毕,缓缓朝光阵外走去。

尼尔却没有再次激发令牌,撤开光阵的意图,只是看着克伦斯走到光阵边缘,停下脚步,这才淡淡地说道:

“妹妹这就走了,不打算陪我主持明日一早的游行大典了么?”

“主持神赐节游行大典,这样的国家大事,我一个小女子就不必参与了吧?”

克伦斯微微皱了皱秀气的眉毛,脸上依然挂着甜甜的笑容。

尼尔低头摆弄着手中的令牌,良久,这才开口,语气有些幽幽:

“你我是一母所生,身俱最纯正的波旁皇室的血脉。只可惜没有什么魔法天赋,学剑亦不成;相比起自小就被誉为天才的云洛,就像是两个无用的点缀品,从来得不到父王的半点重视。”

“不过,也就是因此,你我两人从小就同病相怜,相依为命。。。上次那株九芯朱茶,还是你花了偌大的精力,培育出来给我的呢。”

听到九芯朱茶这几个字,克伦斯的脸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借着梳理额际垂落的那绺卷发的当儿,很快地掩饰好了心情,似有些讶异地问道:

“九芯朱茶有助于魔法大师冥想后精神的恢复。云洛哥哥当日忧心国事,无法全心修行,有些伤神;我知道哥哥很是担心,于是将朱茶给哥哥,让哥哥得以献给云洛哥哥。哥哥你现在旧事重提,是什么意思啊?”

第三百章 必胜的把握?

尼尔闻言,只是冷冷笑着说道:

“那妹妹为何没有直接给云洛呢?哼哼,九芯朱茶虽可以恢复精神,但长期饮用下,却有个小小的副作用:在瞬间全力调动魔力的时候,会有极其短暂的眩晕感。越是修为精深的魔法师,越是明显。”

“以云洛的实力,基本上碰不到要他全力调动魔力的时候,除非。。。碰上和另一个传奇的生死对决。”

“母亲生前是最后一个掌握上古植物药剂学的人。。。可惜当年她给我们讲课时,我从来没有好好听过,要不然,也不会直到妹妹你无意的暗示下,才会去翻看了母亲留给你的笔记,这才明白过来。”

“现在想想,妹妹是一早就想帮我这个大忙了。可笑我当日还偷偷地避开妹妹,才去翻母亲大人的笔记。”

克伦斯脸上的笑容敛去,沉下一张俏脸:

“哥哥你究竟想说什么,我不明白。”

“没什么。”

尼尔却收去了脸上的冷意,缓缓道:

“只是想说,你我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若是我出事了,妹妹你也好不了的。只有和以前那样,互相扶持,才有可能实现各自的愿望。”

“明天一早,期待妹妹盛装伴我出席大典。”

见克伦斯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尼尔这才低头,轻声低语了几句,随后挥动令牌,将光阵如前撤开一角,让克伦斯离去。

克伦斯袅娜走出密室之后,尼尔一个人在光阵之中,来回踱步,不时嘿嘿冷笑几声。

良久,直到算算时间,外界即将凌晨的时分,这才踏出光阵,朝密室门走去。

便在尼尔跨步迈出密室的时候,室内,任谁也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两道黑如深夜的眸光闪动了一下。

片刻后,艾的身影自墙角浮现。

没有人知道,艾是如何突破层层防卫,瞒过这么多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地潜藏到这里。

便是现在,他的身影依然是若有若无,仿佛是融入了身后的石墙之内。

室内光线很亮。

由于室中光阵的缘故,密室中光芒虽说不上耀目,任何地方亦都没有留下阴影。但就是现在,要不是艾掀起了覆在头上的斗篷,露出脸容和黑色的头发,就是站在眼前,也很难发现墙角那道似如虚无般的影子。

尼尔踏出密室那一步的时候,艾的眼中有一丝杀气掠过,握着破甲的右手,也紧了紧。

但这夺命的一剑,究竟没有刺出去。

轻松突破圣骑士们在雨钟山布下的杀局后,艾并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已经可以在云奚随意行动了。

雨钟山内虽然是天生的绝地,但任何天生绝地,都比不上人工设计的环境。尤其是这座近乎半密封的白玉城堡,其危险之处,十倍于雨钟山。

无需圣骑士全体出动,只需那三个手提神兵的圣骑士长吸取教训,联结一致,在任一处狭小封闭的廊道内,便足以对艾做出致命的伤害。

无论有无那光阵庇护,身着怨念之袍的艾,确信自己要杀那个尼尔,只需随手一剑而已。但艾却不能确保,外面有没有人窥视着这密室内的动静,或是,杀死尼尔之后,这上古魔法光阵会不会起了什么变化,对外示警。

艾并不想落在那种情况下,成为瓮中之鳖,作困兽之斗。

但他杀死尼尔的决心,益发坚定。

深黑的眼瞳中,罕见地透露出沉思的神色。

长久以来,萦绕于心头的困惑,终于有了解答。

艾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当日遗落之殿,亚瑟与云洛的一战,为何亚瑟事先就仿佛无比确信,他必可获胜。

原来如此。

想起里凡亚对亚瑟的评语:

“此人不到万全的把握绝不出手,但每一出手,则必成。”

这评语,果然如利刃般,入木三分,准确无比。

原来,此人在战前便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不知用什么手段,买通了尼尔,暗中在云洛日常的饮水中下药。

所以当日战前,亚瑟是如此的肯定,云洛必败于他手,而整个云奚,已是其囊中之物。

而此人的安排,也确实几近天衣无缝。

如果用通常的毒药毒害云洛的话,十之八九会被发现,且泄露出去的话,会大损亚瑟的无敌名声;而那九芯朱茶,听尼尔和克伦斯交谈所言,确实有助于大魔法师的冥想修炼,但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小小缺陷:便是在全力调动魔力的时候,会有极其短暂的眩晕感。

以云洛圣魔导师的实力,本没什么机会动用到全力,除非是和亚瑟的生死一战。

这一刻,原本的小小缺陷,便成了致命的因素。

虽然艾不通魔法,但现在细细想来,遗落之殿那一战之中,云洛那惊神辟鬼的雷系魔法,从发动到形成,在艾的直觉中,确实似有那么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迟滞。

而以云洛的魔法造诣,这样的迟滞,是不应该出现的。

高手对决,胜负原本只在一线之间。

若不是这一丝若有还无的迟滞,很有可能,云洛的魔法将先于亚瑟的剑,落在对手身上。那样的话,一死一伤的结局,可能就要倒过来了。

至不济,也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不到万全的把握绝不出手?原来是如此。”

艾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冰寒的冷笑。

原本计划刺杀尼尔,艾的初衷是剪除圣骑士在云奚的羽翼。

前两日,意识到自己身陷实力远不及圣骑士,但又不得不出手的两难境地中时,艾突然灵光闪过:

圣骑士之所以能掌控云奚,尼尔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此人虽然个人实力微弱,但却是云奚王室内仅次于云洛的男性,在云奚根基颇深,在不少当地人眼内,是云洛之后的正统替代者。

云奚沦陷之后,圣骑士团正是看到了这点,这才躲在幕后,利用此人来遥控云奚局势。

若能杀死此人,就如折断了盲人手中的竹杖,圣骑士虽然实力依然无匹,但毕竟是外来者,凭什么能全盘掌控云奚?

杀死尼尔,比杀死十来个圣骑士,对云奚局势的影响,更为深远。

现在,艾又多了条必杀此人的理由。

碧空如洗。澄蓝色的天宇看不到一丝云气。

朝阳下,只有山际雪白的宫殿在碧蓝的背景下,显得分外夺目。

又是紫霄花盛放的季节。

高高低低的山崖石隙里,不时可以看见如人脸般大小的艳紫色花球在阳光下发出夺目的光芒。

跋涉万里来此的先人们,初入云奚,第一眼记住的,便是这异样的紫色花球,并将之视为神灵赐下的旨意,让他们在这片世外桃源定居下来,可以摆脱战争,疾苦,从此过上富足安定的生活。

因此,紫霄花在云奚又被称为神谕之花。

每到神赐节时,云奚人都会采集紫霄花,又在紫色的花球周围缀以五色鲜花,做成花环,挂于胸前或是悬于屋门,用于纪念先人,感谢诸神的恩赐。

但是,虽然云奚一年四季如春,今年的气候却有些反常。不但比往年热了些,雨水自几个月前,就少了很多。以至于今年的紫霄花球,颜色不比往年,是艳丽甚至闪光的炫目紫色,而多呈现出深红甚至带些黑色的暗紫。摘下来不久,更是马上黯淡下来。在周围五彩缤纷的鲜花映衬下,有些失色。

云奚大街小巷,到处花环的点缀下,也似带上了丝灰暗,与通常神赐节的欢快热烈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一如今年街上的情形。

天尚未亮的时候,云奚七坝,甚至更远些的山民,便扶老携幼,自各方汇聚到云奚坝里来;而本坝子的住民,无论男女,亦无论年龄,都是一身盛装,以黄紫为主色;更是敞开屋门,将珍藏的美酒,罕见的异果,布施与屋外,任路人取食。

原本应是喜笑祥和的节日气氛,今年看上去却有些异常。

因为今年,这里多了许多的不速之客。

第三百零一章 祭祀开始

随着圣骑士团涌入这片世外桃源的大陆冒险者们,虽然人数也不过万余人,但都集中在这云奚坝中心之处。

冒险者们,依然是往日的劲装皮甲,露出虬结的肌肉,背着各式杀人凶器,气息彪悍凶狠,在大街小巷内三五成群,大声喧哗吵闹。

或是占据了原住民的小院门口,霸占享用美酒美食,却将主人和远来的乡民拒之门外;或是看上了当地人的轻易不拿出来的珍贵异产,死缠烂打,强买强卖。

仿佛这云奚坝里,今日神赐节,他们才是主人。一如带上灰暗之色的神谕之花,与节日和气氛格格不入。

但多数的云奚居民们,脸上依然带着微笑,沉默地面对着这些陌生而无礼的异乡客。

云奚本就不是好逞勇武之地,而且,今天是神赐节,是感谢神恩的日子,不是争斗吵闹的日子。

日上三竿。

从山腰白玉般宫殿的方向,驶来一队人马,沿着云奚坝子里唯一的一条可容马车行进的碎石路,缓缓前行。

领头的几名骑士,身穿特意做旧的古式古香的衣服,模仿着当年此地先辈们初来云奚的样子;手中高擎着白玉雕成的,云奚人信奉的自然诸神的雕像。

队伍周边,则是一圈数十位身着白裙的宫女。手中或举着花篮,篮中满是刚摘下来的各式鲜花;或是擎着白色的瓷瓶,瓶中盛着雪山冰泉。

坝子里的居民们络绎不绝地走上来,向诸神的雕像献礼,随后从宫女手中求取鲜花,并以冰泉水沾额洗礼。

并非宫女手中的鲜花是罕见的异种,只是故老相传,宫内求来的鲜花是受诸神祝福,可佑人一年平安喜乐。

队伍的正中,一匹神骏异常的青麟骢上,端坐着云奚此刻的王,尼尔陛下。

此时的他,一身雪白镶金的丝制王袍,胸前悬挂着长长的紫霄花环,腰挂镶着各式宝石的银质短剑,头上金色王冠,右手金色权杖。

配上他英俊的相貌,远远望去,确实颇有几分人君的气象。

只是,和往年不同的是,尼尔陛下被几十名全副武装,看之精锐无比,杀气腾腾的王宫护卫队牢牢围在当中,将周围前来参加游行的人群远远隔开,让人难以接近,也看不太清楚他的面目。

队伍最后,则是长长的车仗,骏马金鞍,紫曼流苏,车仗内是堆满了鲜花美酒,不时有宫女从车上将鲜花洒落下来,咯咯的欢笑声撒落一路。

车仗偏后的地方,一辆五彩的云曼香车,仿佛比其余的车辆都要尊贵豪华些。熟悉王宫的人都知道,这是克伦斯长公主的车驾。

幔帐轻掀,里面仿佛有丽人明眸往外窥探着。

宽敞的香车内,除了盛装的克伦斯长公主外,却另有一个男子,背着车仗行进的方向,靠在软垫上;英俊的脸上带着丝冷笑,正是应该在队伍当中,被护卫们围在垓心的尼尔陛下。

“怎么样?”尼尔抬起头,看向不时朝窗外望去的克伦斯。

“嗯,还好,看来没什么人发现。”

克伦斯收回视线,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

“你什么时候找到这么个替身的?连我都不知道。看上去还真有七八分像你。”

尼尔冷冷哼了声:

“自然是早就安排好了。你以为我每天就是花天酒地不务正业吗?那帮黑衣剑客手下的逆党现在这么嚣张,没有这一手,我可不会傻乎乎地听圣骑士的命令,冒着生命危险来这里游行做戏!”

克伦斯抿嘴一笑:

“你倒是想得周全。不过,这街上的形式,可不怎么对劲。。。外面来的那些商队和冒险者,似乎没怎么把这个神赐节和你这个尼尔陛下放在眼里呢?真有趣。”

尼尔皱起了眉头,低声说道:

“你也看出来了?那个亚瑟这么着急地遣入这许多大陆来的人,不但是要掠夺这里的珍稀资源,想得更是快速压制和同化我云奚,让云奚自此无法再独立。”

“不过,这个雷神之剑的算盘未必就打得响,若是操之过急,反可能适得其反,让云奚生乱,那伙叛党就有机可乘了。不行,我得和帝柯再说说。”

克伦斯却不以为意地瞥了瞥嘴:

“乱吧,越乱越好。。。我也可以早点离开这个无趣的地方,前往圣京去。”

说到此处,美丽的眼中射出希冀的迷离光线:

“哦,我的圣京,听人说起无数遍了。。。纸醉金迷,奢华入梦的圣京,每个高贵的女子最终的归宿。”

尼尔冷冷地截入道:

“不要白日呓语了,没脑子的女人,就算你真的去了圣京,也不过是个外乡佬。云奚仍旧是你的根基所在,乱成一团的云奚,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克伦斯不以为忤,只是白了尼尔一眼:

“那是你的根基,不是我的根基。我只是个没有野心的小女人。哼,是谁不久前还说,要把整个王国去换个女人来着的?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了?可别再我眼前装出个爱民爱国的君王的样子呢。”

尼尔脸容抽搐了几下,却一时无言以对。片刻后,才又强说道:

“无知的女人,你懂什么,这怎么相同?”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车仗来到了坝子入口处的一处平缓的小坡上。

坡顶,有一株古朴苍老的紫霄花树,高可十人许,主干三四人合抱。枝干虬结,如历经风霜的人脸。

故老相传,这株古树就是云奚先祖初来此地所见的紫霄树,矗立在原地不知有几千年了,其间数度枯荣,老干里又发新枝,至今依然枝叶繁茂如盖,紫霄花累累欲坠。

在云奚人眼里,这株树是自然之神赐予云奚的守护者。

每年神赐节游行,最重头的戏码便是到此树下,祭祀自然之神,感谢诸神赐予的这片世外桃源,安乐之土,并祈愿来年继续得到神的庇佑。

按照往年的惯例,由亲王领头,以雪山圣泉浇灌古树后,献上王室的祭品;随后,云奚七坝的宿老族耄们随即献礼。

云奚的居民们,只要觉得自己的祭品足够珍稀,或是有极大的愿望,希望得到庇佑的,都可随后跟着献礼。然后有亲王引领祭祀典礼。

能参与到每年的神赐祭礼中,是所有云奚人的莫大荣幸。

今年祭礼的开始阶段,一切都颇为顺利。

那个骑在青麟骢上的‘尼尔亲王’,在王宫护卫的严密守护下,洒水献礼。有模有样。

古树前,有一块白色的大石,天然平整,约几米见方。

此时这大石上已铺满了鲜花花瓣,当作祭台,各式的祭品陈列花瓣之上。

对衣食无忧的云奚人而言,所选的祭品并不看重其贵重价值,却都是罕见稀有的东西,借此表达对神灵的虔诚礼敬。

但这些祭品奉上之后,围观的人群里不少有心人却眼睛发绿,不时有倒抽凉气的声音

“七叶玄参?寒棠玉?通灵石窍?”

来此的商队和冒险者中,可多是识货的老手,自然看的出,虽然祭品里多数是没什么实用价值的古怪玩意儿,但还有不少是云奚里也罕见,外界更是早已绝迹,只闻其名的天材地宝之类的东西,每个带到外面,都是价值万金。

如此宝物放在眼前,哪有人按捺得住?

当下便有几个心思灵活的人,藉着献祭品的借口,凑上前去,随意地放了些金银胡子,跪下身念叨几句,离开时,台上的祭品就少了几样。

原本这里的祭品就是献给诸神的,历来极少有云奚人会取走。若有人真的需要,也可自行取去,算是诸神的意旨。但都是祭礼完成之后的事情,三天之后,王宫会有人来清理祭台,将剩余的诸物分发给游行里最出众的人物,收到者无不视为极大的荣耀。

见有人破坏了规矩,本地人脸色变得难看了下来,却一时没有人说些什么。

可这样一来,有了先例,其余的那些外乡人那里还忍得住,免不了一窝蜂地拥上,争先恐后,你抢我夺,推挤伴着吵闹,随即便是争斗,场面顿时混乱成一团。

等到王宫护卫团和守在外围的帝国精兵们发现事态失控,围上来强行驱散众人后,祭台上已是一片狼藉,只剩下些被踏得稀烂的花瓣,和几枚散落的金银胡子。

人群突然间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中。

除了十来个没有眼色的大陆来客们仍然在那里哀声叹气,痛悔自己运气不佳,手脚慢人一步,没有捞到好东西之外;占绝大多数的云奚本地人没有人说话,但任谁都看得出他们阴沉的眼光内蕴藏的怒火。

那个原本该开始主持祭奠的‘尼尔亲王’陛下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地呆在那里,脸色苍白,显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片刻后,在身后某人暗示下,嗫嚅着正欲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颗青榴果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重重地砸在他的好看的脸蛋上。

第三百零二章 不得已的出场

随着这颗突然飞来的青榴果,还有一声大喊:

“让这帮外乡佬滚出去!云奚不欢迎他们来这里!”

众人循声望去,喊话的,是一个本地装束的少年,十分高大魁梧,站在人群中,十分显眼。而且,一看就知道是鄂尔克斯族的,身后还背着把标准的青铜板斧。

失职未能挡住青榴果这颗凶器的王宫护卫团,此时终于回过神来,领头的护卫长大声吼到道:

“什么人?竟敢企图谋害亲王大人?一定是黑衣叛党一伙的!来人,立即把他抓起来!其余的人,守好了大人!”

随着他的指挥,十来个全副武装的王宫护卫武士朝那个颚尔克斯少年冲了过去。

这一下,宛如在沸油里泼上了勺冷水,沉默的人群突然爆发起来。

“雷山,你快走!”

“外乡佬滚出去!”

“神赐节你们也要抓人?还是不是云奚人了?!”

“你们这些出卖云奚的走狗!”

呼喝声响彻整个小坡。

除呼喊声之外,有不少人拥了上来,将那个鄂尔克斯少年挡在身后,阻住了王宫护卫武士的去路。

随后,花环,鲜果甚至树枝泥块,任何称手的东西更是如雨点般地,从各个方向朝王宫武士们砸了过去。

才刚安静不久的场面又再次乱成一锅粥。

距离紫霄古树百来步的地方,克伦斯长公主的豪华马车内,真正的尼尔亲王透过幔帐,看着外面乱成一团的场景,好看的脸上一片铁青。

而他身旁的克伦斯公主,同样望着外面,她的脸上却挂着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像是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悬于车门的幔帐无风自动,一个人影出现在宽敞的车内,身着淡银色的轻甲,腰悬长剑。

尼尔微微一颤,认出来人后,镇定下来,冷声问道:

“修特圣骑士长大人,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难道,你早知道我在这里?”

修特脸无表情,淡淡说道:

“修特负责亲王您的安全也有段时间了,自然能猜到些您的行踪。况且,外面那个西贝货这等表现,便是陌生人也知道有问题了。”

侧身看了看车外,有丝不耐地说道:

“那个家伙撑不住了。如果一切太平,亲王殿下您的安排我们也就当没发现了;不过现在的情况,还得请亲王大人亲自出去,维持住场面。”

尼尔脸色迅速变了变,说道:

“出去?这怎么行,外面这么乱,万一有黑衣逆党潜伏在侧准备行刺怎么办?不成,绝对不成。。。”

“亲王大人尽管放心好了,我和韦利斯两人会寸步不离,贴身守护在您身边;另外,会有两队圣骑士或明或暗,随从护卫在您左右。嘿嘿,没有不敬之意,不过,圣骑士可不是您那些王宫护卫,在这等光天化日之下,没有人能行刺您。”

修特用词还算恭敬,但语气任谁都听得出不耐烦的意味。

看着修特眼中再明确不过的催促之意,尼尔不得已,咬了咬牙,道:

“好,我这就出去。不过,请给我少许时间,让我换套正式的衣服。”

随着修特的离去,尼尔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从牙缝里吐出冒着寒气的字语:

“这几个圣骑士,现在越来越无礼了。要不是还要用到本王,只怕这傀儡亲王也当不长了;哼哼,料你们做梦也想不到,我手里还握着你们最需要的东西。不过,这可不会轻易交给你们的,甚至。。。未必不会给其他人。”

说到此处,旁边的克伦斯好奇不解的目光投了过来,尼尔低咳一声道:

“你现在也不必问,这是历代云奚王室保存下来的机密;有必要时,自然会告诉你的。毕竟,现在王室也只剩下你和我了。。。”

片刻后,真正的那位尼尔亲王手持着王室权杖,骑着青麟骢,在两名圣骑士长以及王宫护卫队精锐的团团包围下,朝那块重新整理过的祭台走去。

亲王殿下走的很慢,远远望去,那张好看的脸上一片肃穆,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可是,不像围观的大多数人所想的,亲王是在担心如何收拾眼前的混乱局面,将神圣的神赐祭礼顺利进行下去。

这件事,在尼尔心里,不过是小菜一碟。

上天是公平的,虽然没有给他出色的魔法或是习武的天赋,但却给了他漂亮的脸蛋和,一张能言善辩的嘴。

尼尔之所以在云奚百姓里有一定的人望,固然与他王室成员的身份有关;另一部分,却是靠的他那张嘴。

眼下的局面,对某些人或许是十分棘手,但尼尔从未担心过。

因为他知道,对付周围这些个愚昧且无知的百姓,说上几句不需要兑现的诚挚诺言,或许再加几滴看似热忱的眼泪,便就足够了。

尼尔现在真正思考的,是下一步,他这个傀儡亲王,该如何走?

圣骑士们过河拆桥的姿态几乎已经摆在脸上了,他这个亲王,还能当多久?

在这之前,如何利用手中的那个秘密,为自己换取到最大的利益?

虽然刚才在克伦斯面前说了狠话,但要尼尔真的背叛圣骑士,他却没有这个胆量。。。除非,对方能把他朝思暮想的那个女人给他。

两名圣骑士长修特和韦利斯联袂走在尼尔亲王身后三步的地方;虽不是刚才保证的贴身守护,也差不太多了。

韦利斯是个神情刚毅,身材健硕的中年男子。

不同于修特,韦利斯从不介意把对那个尼尔亲王以及,对所有云奚人的轻蔑表露出来。

正如他此刻正在对修特抱怨的;庆幸的是,韦利斯还知道将声音压低:

“什么时候,堂堂的圣骑士长堕落到了给这么个懦弱无用的家伙当保镖的地步了?要知道是来干这个破事的话,我宁可呆在圣山上受苦!”

“收起你无用的唠叨吧。”

修特脸上保持着微笑。

“有时间抱怨,不如打起精神,多注意周围情况。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需要这个人,以便完成大人交待的任务。”

“有必要这么麻烦吗?对付这些胆小如鼠的云奚人,用铁血的手段是最有效的。只需给我那三千精锐的指挥权,要什么拿不到?何况只是区区粮草补给。。。有谁敢不服的,杀!”

韦利斯显然并不太认同修特的意见。

修特皱了皱眉,道:

“噤声。。。利用这个尼尔,是大人事先定下的方略,你我必须遵从。铁血是最后的手段,有那帮黑衣叛逆在搅风搅雨,变数太大,有可能超出你我的掌控,不到万不得已,不可采用。”

两人说话间,尼尔已经走到了白色的祭台之前,轻咳一声,定了定神。

他已经想好该说些什么。这对他而言并不难。

只需先宣布赦免那个冒犯‘他’的颚尔克斯少年,再以神灵的名义,宣扬感恩宽恕,必然可轻松过关。

可是,站在祭坛之前的尼尔,心里总不知怎的,有些不安,像是觉得有什么难以预测的事情要发生似地。

尼尔不为人知地微微摇了摇头,勉力将杂念排除:

“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尽速搞完这件事情,便可以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了。”

第三百零四章 大军北上

当第二位统治者短期内陨落的震荡,在云奚全境传布开来的时候,在北方,帝国的大军已完完全全越过了奔马川,历史上第二次挺进到了天暮草原之内。

那是片无边无垠的大草原。

往前望去,仿佛和蓝天连在一起的绿色大地上,依然不时可见些低矮起伏的小山丘;而后方,拱挟着奔马川的两侧高山已被远远地抛在了脑后,仅可隐约看见依稀的雪线。

从南方持续涌来的暖湿的气流不断地沿着奔马川上行,到达这里后,再无高山阻碍,尽情地铺散蔓延开来,为这片不久前还是冰雪覆盖的死寂之地带来勃勃的生机。

不过,原本是万物茂盛的时节,现在却笼罩在一片肃穆的杀机之下。

整整四十万大军,如一片乌云,不疾不徐地掠过这片大地。

即使是在这片无边的天暮草原上,四十万大军,远远望去,也如同钢铁洪流般,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边际。

这四十万人,以帝国三大军团,磐石,怒炎和狂风军团的精锐为主力,一半骑军,一半步兵。

所有人,都是百战精锐之士,并不包括随从的运输辎重的二线兵团和民夫。

二十万骑军之中,近九成是在铁壁关重装整训,熟悉骑射之道的轻骑军。标准是一人携带双骑,或三千人,或五千人,分成数十支小型队伍,在距中军核心百里之内的范围内来回自由驰骋。

队形线路看似杂乱,却是乱中有序,暗中有脉络章法可循。每支队伍,任意时点,都能至少和周围两支骑队形成呼应,相互掩护。

二十万步兵与剩下的两万余重甲铁骑构成了长龙形的中军。

步军的构成稍微复杂,不过一半以上,是身批厚甲的重装步兵,或持长戟,或长矛,或长柄陌刀,或大盾;剩下的则是长弓营和强弩营,以及少量工事军需等特殊兵种。

步兵行进的速度就慢了很多,相较而言,也有序很多。

二十万人,以五千为一方阵,两方阵一排,形成长蛇阵往前行军。

步兵方阵的当中,中军的最核心处,则是车仗队。

五万车仗,都是四骑驼兽,拉着高过两米,以坚实厚重木板为壁的高大车厢,厢内装载着满满的粮草辎重,军械器具等物品。

由于数目庞大的重步兵和车仗拖累,整支队伍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在这片无垠的平坦草原上,自然摆脱不了来去如风的蛮族游骑的骚扰偷袭。

自大军西出奔马川,蛮族游骑就如草原上的恶狼似地盯了上来。

胡哨之声,每日里忽远忽近,白天自黑夜,毫不间断。

小规模的骑队遭遇冲突,流血厮杀,也是无日或止。

但到目前为止,这种小规模的骚扰游击,对整支西征的大军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实质影响,也没能稍稍迟滞大军西进的步伐。

数量和规模上的差别,积累到一定的程度,便构成了压倒性的优势。

狼群的偷袭,或能对落单的牛马造成致命的伤害,但对集结起来,成千上万迁徙移动的牛马群而言,能形成的伤害就少得可怜了。

何况,这四十万大军,更像是成群暴烈的犀象,并非孱弱的牛羊,一不小心,陷入死局的反而是急于觅食的恶狼。

本来便是帝国的精锐兵团,又在铁壁关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熟悉了蛮族游击的战术;加之亚瑟治军极严,在任何情况下,都严禁各军自乱阵势;每天到了晚间,更是早早选择隆起的山坡扎营,砍伐树木,挖掘深沟,建起坚固的营垒,又在营垒边密布哨探,安置鹿角障碍,严防蛮族乘夜偷袭。

是以到现在而言,西征大军面对周围小股的骚扰蛮族,并未吃亏,反倒是利用人数上的绝对优势,设下了些圈套,剿灭了几支轻敌深入的敌骑,让大军的士气更是提升了不少。

大草原的天气,就如女人的脸,变幻莫测。

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不一会儿,四下里就阴云密布,下起雨来。

雨不大,淅淅沥沥了片刻,就小了下来。

但这雨,却又没有完全止住的意思,而是化成了一片朦朦的雨雾,将整片草原完全笼罩在内。

抬眼四望,百米之外,便就是灰茫茫的;伸手出去,虽然感觉不到雨点坠落,却有一种湿漉漉粘糊糊的感觉,让人极其不爽快。

眼看天没有放晴的意思,虽然尚未及暮,亚瑟还是果断地下了扎营的命令。

大军迅速移动到左近的一处山丘上。

一半的骑兵收拢回来,聚集在山丘脚下下马休息,歇息马力;另一半骑兵仍然分散在外围游弋,准备阻截骚扰的敌骑。

骑兵之内,泰半的步兵布在山丘四面,说是休息,却阵形未散,人亦未卸甲,弓弩长矛就搁在手边,随时可以迎战。

剩下的步兵则在丘顶,轻车熟路地砍伐这一片的树林灌木,卸下营帐,绞索,钢钉,鹿角等物,将车仗围拢构建外围防线,随即有序布下栅栏,陷阱,哨楼,刁斗等。

不过一个时辰,大营便已就绪。

当营帐内传出阵阵饭香的时候,步兵队缓缓撤入营内,依托建立起来的营垒防守;而骑兵则依然留在营外,要到所有步兵晚饭食毕,马匹也完成休憩食草之后,这才分批回营,用餐休息。

任何时候,都会有接近三分之一的骑队,驻扎于大营之外,哨探游骑,更是无时或断。

整个过程,秩序井然,没有任何喧哗吵闹,显示出真正精锐才有的素质。

大营的西部,一座和周围营帐看起来明显高大豪华许多的营帐内。

地面虽然已经铺上了牛皮编制的毯子,依然挡不住湿冷的水气自下方的草地透了上来。

凯萨特里最不喜欢的,便就是这种湿冷的雨天,所以他早就命人将一辆车仗卸去骑兽,拖到营帐之内,自己便歇息在车仗之上。

这辆车自然不是寻常的辎重车辆,内部宽敞奢华,完全不下于圣京内任何豪族的华丽马车。

这位磐石军团的军团长此事正倚靠在柔软的丝织靠垫上,身前的矮几上,是一壶刚煮沸的清茶。

茶香自壶嘴袅袅而出。

身侧,凯萨的长子李文斯顿特里为凯萨倒上了一杯清茶,递了过来,低声问道:

“父亲,这两天的形势,你怎么看?”

凯萨接过杯子,并未马上喝,而是握在手中,丝丝的烫感自手心钻入,让驰骋了半日的老身子骨感到舒适放松了不少。

抬眼扫了一眼长子李文斯顿。

列农和腓尼夜被他留在铁壁关驻守后方,长子则带在了身边,以示和亚瑟及西征大军共进退的心意。

眼光从身侧这个长得和他有七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身上收回,投往车辆窗外。

营帐的大门并未拉上,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外面仍是灰蒙蒙的一片雨雾,浓浓的青草气息随着雨意透到帐内,渗至车里。

眼中射出有些迷茫之意,凯萨口中低语道:

“老夫一生,六十余年,都驻守于铁壁关;想不到有生之内,还真能深入天暮草原之内。如果最终埋骨于此,也算对得起军团,对得起我这辈子了。”

李文斯顿闻言,脸色微变,犹豫了片刻,道:

“父亲大人可是不看好这一战?可是目前看来,我觉得形势尚还不错啊?”

凯萨并未收回目光,而是依然远望着帐外,像是在沉思着什么,良久,才开口道:

“七天了,进入天暮草原,已经是第七天了。三天后,应该会有最后一批的辎重从奔马川送达,之后,再也不会有了。。。”

顿了顿,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有些茫然的表情,摇了摇头,微叹道:

“亚瑟大人用军极为谨慎,行军缓而有序,绝不冒进,没有留给蛮族可乘之机,确可称大将之才;但,这七日来,蛮族虽然每日都来袭扰,你见过有哪支队伍人数超过千人以上的?”

“不过是惯常用的狼群战术,试探并疲敌而已。只有见到上万以上的蛮族骑兵,这才是真正的决战,才能看清形势。”

李文斯顿点了点头:

“父亲说的有理,现在乐观确实为时太早。。。不过,以您看,若是蛮族全军来袭,胜负会是如何?”

“天暮草原苦寒,虽然幅员广阔不下帝国大陆,但只能供养数百万之众的蛮族;这数百万蛮人中,又分为上百个部落,散布于草原各处。虽说蛮族号称全民皆兵,每个人生来就能骑马射箭,但真正能抽调出来,百战精锐之骑,合计估计不过十余万人而已。”

“凭十余万蛮骑,在草原对上这里帝国最强的四十万精兵,胜负,依我看应该在五五之数吧。”

第三百零五章 夜袭和应对

听父亲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李文斯顿好像并未完全信服,皱眉思索了一下,委婉道:

“敌方人数虽少,但占有地利,骑射毕竟又胜一筹,兼之我方机动性较差;如此看来,考虑到这些因素,父亲大人的判断,正是持重之见。。。不过,亚瑟大人此次出军,据说下了血本,从圣山带下了数百位的圣骑士。若是以圣骑士组成一支突击队,必然无人能挡,这在决战中,足以定胜负了。”

凯萨淡淡笑了笑:

“圣骑士么,我也听说了,人数虽然不详,但必不少。这可算是亚瑟大人布下的杀手锏了,更能提振大军士气。。。但说无人能挡的话,可别忘了,蛮族中也有一支号称可横行天下的无敌铁骑。”

“您,说的是‘暴风铁骑’?”李文斯顿脸色变了。

“正是这支随着那头魔龙,从号称死亡绝地暴风沙漠杀出来的铁骑了,这些年来,这支铁骑随着暴风魔龙横扫草原,从无败绩;单论个人战力,或许不及圣骑士,但人数却有三千人。据草原上传说,每个人都是肆虐暴风沙漠里的恶灵,被魔龙所收服,追随他征服天下。”

顿了顿,凯萨继续以低低的声音说道:

“在铁壁关虚度了一生,从未有机会见到过,这次算是有机会见识这支号称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魔铁骑了;亚瑟大人带上这么多圣骑士,只怕便是为了应付魔龙手下的这支亲卫骑队了。不过。。。

“我担心的,不是蛮族此时全力来袭,而是他不来。”

露出沉思的表情,凯萨自顾说道:

“就像我开始所说的,这一战的关键,更多在于辎重补给之上。”

“亚瑟大人正是看到了这点,才不惜牺牲大军的机动性,也要带上这么多步兵及车仗,并不断从奔马川运送补给,确保大军随身有至少三个月的军粮。”

“然我军深入天暮草原已有数百里,蛮族可轻易绕到大军之后,截断补给线;以亚瑟的谨慎,必已停止了运送,否则就是白白资敌了。”

“接下来,便是真正的孤军深入了。前方草原,还不知有几千里之阔之长。幸好,现在乃是春季,人不缺水,马有草食,又可以捕食野羊驼群补充粮草,问题还不太大。”

“这是一场比耐心的战争啊,我若是蛮族,就采用当年对付凯尼恩大帝的故技,狠狠心,放弃此地,退到草原深处,避我军之锋锐,等到我军军粮将尽,人马疲惫不堪,士气低落时,就可一举而破之。”

“只不过,此举,对极其依赖春季的草原繁衍生息的蛮族而言,付出的代价亦会极大。。。而亚瑟大人,对此应已有预料,不知又会采取何等策略,迫使蛮族提前来决战呢?双方的胜负手,都还没亮出来呢。”

“这一仗,就看谁更耐心,能耗得下去,可以等到对方露出破绽的一刻,再给以全力一击了。你明白吗?”

帐中沉默下来。

良久,李文斯顿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突又止住。

帐外,东面的方向,蓦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声,但似是隔得很远的缘故,听不清楚,像是马队疾驰,有像是喧哗呼喝声。

凯萨眼神顿时锐利了起来,而李文斯顿则是脸色一僵。

下一刻,这奇异的嗡鸣声如潮水般扩散开来,不旋踵,四面八方,都似是有着类似的声响传来。

李文斯顿迅急跃出,拔出腰中的短剑扔在一旁,将空剑鞘扯下,平放在地上,人蹲伏下去,右耳贴在剑鞘之上,仔细聆听着。

几个呼吸之后,脸上微有些沮丧之色:

“太远了,听不清楚,四面都有骑兵的蹄声,人数不详。难道是蛮族的疲兵骚扰之计?”

凯萨并不搭话,依然保持坐着的原状,侧耳细听。

倏地站起跳出车外,脸色沉肃:

“情形不对,和平日里不太一样。。。有些异常。我得去中军大帐一趟。你立即去通知莫尔洛,让军士们戒备。不对,在收到中军命令之前,不得擅自行动,只是暗中戒备,提防任何突变。”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帐外。

亚瑟的帅帐位于整座营地的正中,凯萨大步走入帐内的时候,亚瑟正一身金色的戎装,高坐在长案后的虎皮帅椅之上。

帐内四方,各有直径过米的火盆熊熊燃烧着,照得帅帐内一片通明。

帐内,除了随侍的三名圣骑士长和侍从书记官外,狂风军团的副军团长,克伦伯格侯爵已经先到了,正坐在亚瑟长案的下手。

见到凯萨进来,亚瑟好整以暇地抬起头来,微笑道:

“凯萨军团长也来啦?受军团长的感染,亚瑟这几天也爱上喝茶了,这次出军,我有带南方特贡的纤萝新茶,正巧刚刚泡好,军团长不妨坐下陪亚瑟共饮一杯如何?”

凯萨脚步滞了滞,随即马上展颜笑着答应到:

“大人有如此雅兴,老头子自然愿意相陪。”

隆隆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高近二米,满头红褐色头发的雄壮男子大踏步走了进帐,正是怒炎军团的副军团长,此次出征大军的三位副帅之一,桑迪普伯爵。

伯爵人如其貌,甫进帐内,就大声朝亚瑟嚷道:

“大人,蛮族今晚的举动不太寻常。夜黑雨密,极利偷袭,为防万一,最好还是请大人即刻下令,让军团所有战士都开始戒备,准备御敌;若是让蛮族杀到营帐边上再整军恐怕来不及!”

居中而坐的亚瑟展露出一个淡然地笑容,从容说道:

“这下都到齐了,难得有此机会,正好可以陪某作长夜清谈。至于外面的喧闹,不必在意,不过是蛮族的又一次试探,虚张声势而已。”

话尤未了,帐外的声音蓦然变化,东方传来的声响突然激烈了起来,隔着雨雾,闻之如闷雷,完全盖过了另三面的动静,间中还夹杂着隐隐而密集的金铁交鸣声。

帐内,大军最高的四位指挥者都静了下来,脸色沉肃。

以他们的耳力和经验,自然听得出东面的动静,绝不是先前的骚扰游击,而是两军正面冲击,双方人数至少在万人以上!

迅急的脚步声再次传来,一名圣骑士在帐口现身,迎着亚瑟及众人询问的目光,躬身行礼,快速开口道:

“雨雾干扰,难以视远。鹞鹰无法出巡;准备的魔法传讯符也受到影响。目前仅知道,应该是狂风军团布赖特将军负责的方位遇上敌袭。不过。。。”

短短地停顿了一下:

“来敌多少,战力战意如何,现时还无法得到可靠的情报;其余三个方向,也没有确切的回报。”

亚瑟挥了挥手,止住了正欲再次开口的桑迪普,稍稍思索了片刻,道:

“传令诸军,除轮值驻防的之外,其余的都安原计划休息安睡,不得喧哗,不得慌乱擅动。违令者斩。对了,令守营的军士在营外一箭之地多竖火把照明。防敌突进。另,多遣万人长矛队和五千弓手,至东门外驻守。”

说毕,见圣骑士躬身,转身往帐外走去,亚瑟看向案旁的三人,脸上依然微笑着:

“无需过虑,刚才的手段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料那个暴风魔龙王子,必不会选择在此时发起全面突袭。”

“一是我军士气尤盛,战力未衰;二是若想此时决战而胜,需全军出击,而蛮族分散为上百个部落,集结调度需时。。。我军深入草原,蛮族部落不得不后撤,必然打乱了蛮族集结的计划,暴风魔龙,还不至于狂妄到仅率少量精兵,便来硬撼我四十万大军的地步。”

“来人,取座。三位且座下,细细品茶,长谈消夜。”

水是取自丘顶小溪内的清泉,刚刚煮沸,注入四盏如青玉般的细瓷杯中;纤萝茶不愧是宫中贡品,纤细修长如美人眉,舒展开后,映得整杯水都莹然碧绿。淡雅悠然的茶香更是布满了整座大帐。

微凉永夜,确实是品茗谈天的上佳时机。

只是现在这时刻,这座大帐之内,却似乎没有人有这个心思。

清茶如玉,所有人却都只是握在手中,视若无睹,连茶香也未有人嗅上一下。

整个帐中,没有人开口说话,都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似是若有所思。

连倡议清谈的亚瑟,也只是脸挂笑容地坐着,似是毫不在意和三位副军团长就此静坐不语,直至天明。

不知是巧合或是心理因素,原本细密如雾般的雨丝此时却密了起来,大起来的雨声几乎遮盖了帐外遥遥传来的呼喝喧闹,让人几乎分不清楚,只觉得茫茫连成一片,分辨不清方位,也无法猜测情况究竟如何。

突然大起来的雨声,却是更让人心下忐忑不定。即使帐中之人,除了坐在主位上的看上去最平静的那位之外,都可算得是身经百战。

茫茫的雨声,映衬得大帐内更是寂静一片。

第三百零六章 借头颅一用

一片寂静中,有人忍不住望向往帐外,远远地眺望过去;虽然帐外依然是漆黑一片,明知道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感觉中,像是过了很久,但实际上或许只是短短的一瞬,喧闹声,雨声突然静了下来。

随即,地面再次轻轻震动起来,并且,朝着营地的方向,愈来愈近。

随即,在大营东面营门的方向,传来依稀可辨的呼喊人声。

帅帐之内,主案之下的三人不自觉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可以看出互相眼中的惊疑不定,但依然没有人开口。

主座上的那人亦没有说话,脸上依然挂着淡然无比的笑容,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他的右手食指指节,在木制案几上轻轻敲击着,节奏丝毫不乱。

但左手握着地的瓷杯,杯中的清茶已然有些变冷,杯中的水却一丝也没有下降,似乎主人已将其忘却。

只是片刻,东面传来的声响便就沉寂了下去,随着同样地面的震动,却是越来越远,随之,四野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只余细细的雨声,落在帐上,绵绵不绝。

脚步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压抑的静寂。

一个身影带着风雨,闪现在帐门。

帐内,四人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疾步跨入帐内的那名圣骑士身上。

“禀报团长大人,一炷香之前,有一队精锐蛮骑突然出现在我大营东门外;人数约四千许,兵器和身上多带血迹,应是刚经血战。但见我营上已是有了准备,只是在营外稍作停留,便又撤走了。因夜深且雨雾漫天,难以视物,故我方未出营追击。”

或是知道帐内诸人等着消息,出现的那名圣骑士并未迟疑,行礼的同时,大声将最新得到的消息报了上来。

低呼或是吸气声响起,帐内众人反应不一,脸上神色各异。

桑迪普伯爵性格直爽,愣了一下后,大声道:

“亚瑟大人果然料事如神,早就在东门作下了准备;不过,大人怎地知道来犯的只是小股敌军,并无攻营的打算?”

亚瑟的脸上却没有得意之色,淡淡地说道:

“伯爵大人不必过奖,原因刚才亚瑟也已经说了。不过,也只是猜测,侥幸罢了。”

说毕,脸色却是阴沉了下来:

“今夜驻防东面的骑军是谁?是怎么守卫的?怎么不到片刻,便让人数不到五千的敌军杀到了大营之外?”

“驻守东面的,上半夜是我磐石军团和狂风军团的各一支骑士团,互相援应,人数各万人。却不知怎地被敌军突了进来,相信战报马上到了。”

凯萨坐在下手,犹豫了下,开口接道。

“很好,那么有劳诸位再稍等片刻,看情况究竟如何。”

亚瑟点头应道。

片刻之后,大批的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

五六名圣骑士半护送半押解着两个人走入了帐内。

被押着的两人都是一身帝国骑士装束,胸前军团徽记之侧,还佩着代表骑士团团长的覆着钢甲的马首的纹章。

两人盔甲战袍,都是湿淋淋的,显然暴露在雨雾中有段时间了。

只是其中一人,看上去神情正常,只是稍有些肃然紧绷。

而另一人则狼狈许多,衣甲上血迹斑斑,更溅着不少泥点,掀起的面罩下露出的脸色苍白,额际垂下的乱发不知是个雨水还是汗水打湿了,胡乱贴在皮肤上,眼中神色依然可看出几分慌乱失措。

两人进得帐来,均是单膝下跪,口中先后说道:

“末将今晚与蛮族接战不利(拱卫大营不力)导致蛮骑得以袭扰大营,惊动诸位大人,还请大人降罪。”

“噢,接战不利?给我详细说来。”

亚瑟缓缓开口,脸上无喜无怒,看不出任何表情。

“是。”狼狈模样的骑士团长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今晚末将奉令率领本部骑士团在大营东侧十里外巡守。快到午夜时分,突然遇上一队蛮族精锐骑兵偷袭。由于夜黑雨密,未能提早发现,猝不及防下,被蛮骑冲破我军阵势,随后去袭扰大营。。。”

“冲破阵势?这么说来,你和蛮骑是正面交战?”

“。。。是。”

“蛮骑共多少人?战损多少,你麾下伤亡又是多少?”

“我,我。。。蛮族应是五千人马,都是精锐。我方虽是被冲散,但我随后收拢了军马,还剩八千人许;伤亡,伤亡约两千人不到。”

被问话者有些结巴,但依然如实说了出来,不敢有所隐瞒。

亚瑟坐在那里,人丝毫未动,但眼中却射出两道冷电,完全笼罩了答话人。

一瞬间,帐内的人都生出了错觉,仿佛这个依然挂着淡淡笑容的军中之帅突然化身成一柄杀意凛人骨髓的利剑。

“一万精锐骑士,正面对上五千敌军,不旋踵,便被冲垮,在敌无心追击的情况下,伤亡却仍比敌军大出一倍以上?还好,骑士团团长大人倒还安然无恙?”

听出亚瑟语中的凛冽之意,答话者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了起来,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辩解:

“大人,大人。。。我。。。我。。。”

亚瑟一偏头,看向身侧的克伦伯格,道:

“布赖特骑士团长隶属狂风军团,侯爵以为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置?”

克伦伯格俯身,肃然道:

“布赖特临敌失机,但凭大人处罚!”

亚瑟转回头,看着跪在那里,身体微微发颤的布赖特,沉声说道:

“今夜雨雾漫天,难以侦测敌情,这是实情;来犯之军,为敌人真正的精锐,这也是实情;不过,大军首战,以多击少的情况下,却轻易被敌击溃,重挫我军锐气,你的罪责难逃。我不得不借你的头颅,来警示诸军。”

布赖特原本神色稍有松弛,但听到最后,身体一抽搐,猛地弹起,双眼圆睁,脸色却苍白如死,低吼着:

“要,要杀我?不。。。我不服,我罪不至死!亚瑟大人,军团长大人!”

突地想起了什么,提高音量,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似地大声吼道:

“对了,磐石军团的格里克和我共守东面,但从开始交战,到我被蛮骑击溃破阵而去,他一匹马的影子也没看到!此战之败,不是我一人的责任,格里克应援不力,也要担责!”

亚瑟只是挥了挥手,两名圣骑士毫不留情地将嘶吼着的布赖特拖了出去。

“大人!军团长大人!”

吼叫声渐渐远去,随后戛然而止。

亚瑟的眼光落在了另一名跪在帐中的,磐石军团骑士团长格里克身上,此人顿时一哆嗦,以额触地,有些颤抖地说道:

“大人,末将没有及时去救援,是因为。。。”

亚瑟只是一摆手,制止了他再说下去,道:

“敌情不明,格里克团长坚守原地应变,并无罪责。你可以退出去了。”

见格里克如释重负般地退出帐外,亚瑟的目光逐一扫过帐内剩下的三人,缓缓道:

“布赖特之败,虽或情有可原,但以一万之众,被半数之敌一击而溃,对我军的士气,伤害极大。故亚瑟不得不痛斩此人,以正军纪。望诸位军团长大人莫要觉得亚瑟太过严苛,不讲情面。”

凯萨等三人均是躬身,齐声应道:

“不敢。”

“那就好。”亚瑟点了点头:

“我军孤军深入险地,离巢万里,前有虎狼之敌,后无援应粮秣;若是诸军不能置死地而后生,存死战之心的话,我等离覆灭不远了。”

“传令下去,将布赖特的首级悬于营前,警示全军!若还有人临敌畏缩,不敢死战,只想保命的话,这就是前车之鉴!”

“不过,我也不是毫不计情面的人,今日战报上则可写成,布赖特死于蛮骑阵中,以全其家族声誉,保其子嗣爵位。”

顿了顿,见帐内诸人脸上均是肃然之色,亚瑟放缓了自己的神情,淡然笑道:

“今日之战,我看是十有八九,是蛮骑来试探我军的战力,故选择正面交战,击溃我军后,见无机可趁,方自退去。”

“蛮族这次也是借了天时,欺我不明敌情,不敢随意追击。不过,此战虽败,让敌看低我方的实力,未必便全是坏处;或可使那个暴风魔龙,提前率军前来决战。”

“来人,换上新煮沸的热茶。接下来这几天,极为重要。我军该如何布置应对,还请三位大人各抒己见,拟个初步的计划出来。”

第三百零七章 千里之外

就在亚瑟率领着帝国的远征大军,正步步为营地,朝天暮草原深处进发的时候,大草原的中心处,离亚瑟此时所在的地方,再往里近千余里的方位。

那里,依然是一片生机勃勃,安宁祥和,丝毫没有大军压境的紧张气氛。

草原深入到了这里,地势越发平坦起来,偶尔才能在地面上,见到几个不起眼的低矮小丘,点缀在波澜不起的草原上。

整片大地,犹如一张平整无边的地毯,铺开在穹庐般的蓝天白云之下。

大草原里的春夏短暂,所有的生物,都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暖煦和湿润,在这一刻,充分绽放着自己的生命。

如果化成飞鸟,从高空俯瞰,就可以发现,无尽的绿色,宛如流水般地,流淌在不久前还是覆满白雪的大地之上。

没有来过大草原,决不会想象得到,这简简单单的绿色,会是如此的鲜艳,如此地绚烂,让上方碧蓝如玉的天空,也显得苍白了起来。

及膝高的,柔软而鲜嫩的青草里,散布着无数色彩斑斓,形状各异的野花,自在芬芳吐艳,蜂蝶环绕。

间或有一群群雪白肥壮的羊群,如白云般自草原上缓缓飘过。

就在这片仿佛人间仙境般土地上,一曲只可能在真正仙境才有的之音,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

遥遥望去,碧绿的草原远方,一个素白长裙的女子缓步走了过来。

那长裙,是种纯粹的白色,毫无瑕疵,让天上的白云也显得黯淡;但又不耀眼刺目,灿烂的阳光落在其上,也不能让它更透亮几分。

第一眼看到,每个人心底不由的浮现出这么个念头:

“原来白色,就该是这个样子。”

稍稍走近,这才发现,那白色其实不是长裙,是长裙里的那个女子,那个曼妙的身影,出尘的气质,让这普普通通的白色长裙,变得如此纯粹无暇。

女子缓缓走来,宛如一朵白云漂浮过碧绿无垠的草海;口中吟唱着一支不知名的歌谣。

虽然歌声并不是很响,但那清柔的声音,便是在几里之外,也如同站在身旁低语般,自耳边流淌至心间。

歌声如梦。

不知道在唱些什么,也无法辨认出那谜一般的曲调;只觉得心中,是无比的喜乐,忘记了任何的忧伤和烦恼。

女子所到之处,每一株青草,每一支野花,都似在随着乐声轻柔起舞,仿佛这歌声,蕴含着生命最自然的节拍,让无情的草木,也为之动情。

途径的羊群,也停下了吃草进食,“嚒嚒”地叫着,像是同样在应合着这歌声。

而那放牧的牧民,无论男女或是老幼,远远见到那白色的身影,便就跪伏在草原之上,向着那女子的方向行礼,神态无比恭谨,像是礼敬神灵。

几个年长的老人,口中还低低念叨着:

“从遥远的歌勒神山之巅降临的女神啊,用您的歌声,保佑大草原上的每一种生命吧,让青草长得更高,鲜花更香,羊儿更肥,马儿更壮,牧民们的生活,更加美满吧。”

一匹矫健如龙般的黑色巨马如一阵风那样从草原上疾速奔驰而至,到白衣女子身前一米处的地方,蓦然停止,一动一静间,没有半丝勉强。

这是匹绝不同于凡马的特异动物,任谁一望,就知道其血脉源自于上古异兽。

这马比之凡马整整高出一截,体格魁梧,四肢修长有力;除了额心处有一块钻石型的白斑外,通体纯黑色,在阳光下如绸缎般闪闪发光。

最特异之处,是头上,靠近耳朵的地方,有两个明显的凸起,如龙角的形状,让人不的不联想,其祖先是不是和大陆之上,最神秘也最可怕的生物有什么关联。

巨马来到女子身侧,曲起前肢,半跪在草地之上,示意女子骑到它的背上。女子会意,轻轻跃到马背之上,巨马起身,又像风一般朝来的方向驰去。

素白的长裙,纯黑巨马,迅快又轻盈地掠过无垠的碧绿草原。

三种分明的颜色,交融在一起,丝毫不觉得突兀。

不知道飞驰了多久,仿佛一直到了天地的尽头。西面的赤日,也已经低悬在地平线之上,眼前整片的绿色草原,都染上了橙红之色。

无边彩云之下,前方出现了一个牛皮帐篷,孤零零地坐落在草原的正中。帐边拴着几头驼兽羊儿。

帐篷的前面已经燃起了篝火,铁架之上,穿着整只的烤羊,金黄灿灿。

一个男子背坐在篝火之前,正细心地翻烤着那只显然已经快熟的羊儿。男子身上穿着普普通通的草原牧民们的小羊皮背心,看似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只是觉得身量特别的高,肩膀也特别宽厚,像是天塌下来也能撑住那样。

黑色巨马来到帐篷十来米之前,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白衣女子从马背之上轻盈地跳了下来,悄悄地朝男子走去。

没跨出两步,男子发出一阵震耳的笑声,长笑着说道:

“我美丽的仙子,你总算回来啦!来的真巧,这只羊正巧熟了。”

女子的侧脸露出丝夺目的笑容,正欲开口说话的时候,眼光落到那只烤架上的羊,说出口的话化成了一声惊呼:

“啊,你,你杀死了阿白,你真残忍!”

男子大笑不止,一侧身,伸出长臂,将身后的女子一把搂住,拖坐到自己身侧,道:

“不,我的仙子,我可没有杀死它。我只是为可怜的阿白找到一条成仙的路罢了。。。葬身在天底下最美丽的仙子肚子里,想来是阿白求也求不来的呢。”

男子一侧过脸来,露出剑眉星眸之下的那颗高隆如山梁的鼻子,气势极其慑人,赫然便是这片大草原的主人,号称‘暴风魔龙’的喀龙夜。

在亚瑟带着四十万帝国精锐,在草原上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提防着暴风魔龙随时可能的突袭的时候,没有人想到,他却在千里之外的大草原的另一端,和一个女子一起,逐水而居,放牧烧烤,过着最普通不过的游牧民的生活。

篝火渐渐暗去,只留下几点残余的火花。

满天星光之下,白衣女子依偎在男子宽阔的怀内,闭着双眼,长长的眼睫在星辉照射下,在如瓷般的脸上留下细细的黑影。玉容美绝人寰,不可方物。

这个女子,竟然便是有着‘仙女‘之称的大陆第一美女,尤妮。

如果仔细看,就可以发现,此刻的尤妮,少了几分原本如梦似幻,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气质;却多了些婉然生气,像是堕入凡尘的仙子,近在眼前,让人益发感受到她那令人心魄动荡的美丽。

闭着眼睛,喃喃自语道:

“尤妮很是感激,能够最终有这么个机会,亲眼见证这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奇迹。看着原本白雪覆盖的万里冰原,几乎是一转眼间,便变化成最美丽,生机勃勃的大草原。这才是生命的真谛吗?”

“尤妮的歌声,终于从先前的空灵幽玄,再进一步,有了自己的灵魂。若不是到这里来,看到这一切,只怕永远也不会发生。”

男子哈哈一笑:

“要说也是我说感激才是。没想到当初在圣京的一番胡言乱语,真的能打动你这个仙女的仙心,让你居然不远万里,离开繁华的圣京,来到我们这个被大陆人称之为‘蛮夷穷荒‘的大草原来。最后还动了凡心,成为了我的女人。。。”

“当初我可是以为,你必然会选择阴沉沉的亚瑟,要不就是那个花花公子,什么郁金香大公爵呢。”

尤妮的眼微微睁开一线,露出比星光更迷离动人眸光,微嗔道:

“又来了?口不对心,你有这么谦虚吗?”

男子低下头,正容看着怀内女子那惊心动魄的玉容,低声道:

“自然没有。圣京抚仙阁第一眼,我便知道,你一定,也只能是我喀龙夜的女人;我这一生,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如果你不到草原来,那我就提着千军万马,杀到关内,杀到圣京,杀个血流成河,也要把你抢回来。”

尤妮脸上微红,避开男子灼热的眼神,将目光投向那无垠的星空:

“不要说什么冲呀杀啊的。。。我不想听。阿夜,我只想走到这片草原的尽头,这片天空的尽头,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好不容易等到你这个仙女下凡,怎么可能放你走呢。”

男子将女子的身躯,搂得更紧了些,像是怕怀中的女子,随风飞去。

寂静无话,两人就只是这样,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星空草原之间,只剩下的对方。

直至夜深,天空中的星光逐渐黯淡,只剩下深邃无尽的暗夜,笼罩四野。

第三百零八章 夜议

不知何时,尤妮已然靠在喀龙夜的肩头,沉沉睡去;睡梦中,不知见到了什么,嘴角露出淡如幽兰的笑容。

喀龙夜轻轻地将尤妮抱在臂中,走入牛皮帐内,将她放在居中的羊皮毡上,又覆上一层薄薄的布毯。

虽是春天,草原的夜晚寒意依然颇重,男子又走到帐门处,挑开了埋在地下的火盆,放入几块新炭。

不片刻,丝丝的暖意随着炭香在帐内散布开来。

自始至终,喀龙夜的动作都十分轻柔,缓慢,一如一名称职的丈夫,照料自己熟睡中心爱的妻子。

最后,回头看了看毡上那个让星空都失色的曲线身躯,伸手解下搭扣,放下帐帘,一矮身,走出了帐外。

悄无声息地走到帐外十来米的黑色巨马身侧,轻轻翻身,上了马背,伸手抚摸了马的额头白印,低声说道:

“老伙计,走吧。不过,脚步放轻些,不要吵醒了她。”

黑色巨马仿佛会意般地昂起了头,抬步小跑着往东面而去,跑出百来米后,这才加快速度,不片刻,便消失在地平线之外。

帐内,应该已经进入梦乡的尤妮不知如何突然间醒了过来,坐起身来,望向帐门的方向。

那原本比天上的星辰更闪亮的双眸蓦然间有了短暂的迷茫,就像此刻,悬挂在帐篷顶上,那片失去星光的深邃夜空。

里开这个牛皮帐篷约七八里的地方,有一处稀疏的树林。

说是树林,其实也不过就二十来棵小树,最高也不过两人许,枝叶倒甚是茂密。树林外围,拴着十来匹骏马,林内空地里,七八个蛮族人,或坐或站。

这七八个人,形象各异,却都是气势慑人,身上杀气隐隐;一望而知,均该是身居高位,率领千军万马的人物。

偏偏这些人看上去年纪都很轻的样子,最成熟状的那个,亦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

静默中,那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首先开口说话:

“都说说,下一步打算怎么着吧。跟了七八天了,老这样跟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左手边的那个身材魁梧粗壮,穿着件血红色不知名兽皮甲的年轻蛮族壮汉沉声说道:

“有什么好办法!你们给我制造个机会,让我去把那个女人杀掉!总不能让这个大陆来的女人蛊惑了殿下。即使事后被殿下处罚,甚至处死,我也认了!”

对面那个脸孔狭长的男子冷笑一声,接道:

“杀了她?且莫说你廓尔格能不能在殿下的眼前,出手杀死他的女人,就算是放手给你杀,你真能狠下这个心吗?她可是真正的大陆第一美女,牧民们都认定她是雪山神女来到了大草原上。。。天下也只有这么个女人才能配得上殿下。”

年轻蛮族壮汉一窒,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另一长发披散的汉子插入道:

“杀了她,确实不可取。说不定反而适得其反,让殿下大怒。不过。。。也不能就这样,现在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我们得做些什么,找个适当的机会,和殿下说说。”

众说纷纭的时候,首先开口的那个三十来岁男子咳嗽了一声,道:

“都静静,让你们说说想法,不是吵吵什么,现在是要拿出个章程出来。”

转头,看向稍远处,树荫下的一个年轻男子,问道:

“阿古洛,殿下最喜欢你,你也最清楚殿下的心思,说说看,你觉得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那是个瘦瘦高高的少年,短发,脸庞轮廓英朗,看上去年纪在众人里最小,大概还不满二十岁的样子,神情却十分沉稳,半坐在矮树下,一言不发。

见到三十来岁的男子问道了自己头上,这才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你们也很清楚。你们真的认为,殿下会不明白现在的处境,需要我们去提点吗?”

众人皆露出思考的神色。

一道不甚响亮,却有着说不出狂放豪野气势的男子声音突然在林外响了起来:

“提点?提点什么?你们这几个家伙,偷偷聚在这里,想要做些什么?”

众人如受雷击,都是身体一震,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是个身材十分高大的男子,坐在一匹黑色的巨马上,矗立在林边;身上虽然依然是普普通通的牧民服装,但释放出来的气势却与刚才炯然不同。

他仅仅是立在那里,就给人一种要将天地都压塌的无伦霸气。

来的人正是喀龙夜。

林内的众人震惊之后,脸上多泛起惊喜之色。纷纷单膝跪地,朝男子行礼:

“见过殿下!”

“殿下,您怎么来啦?”

喀龙夜抬步下马,只跨了两步,便来到林地内。虽然此时已下了马,但其气势非但没有半点减弱,反而显得更为高耸凌人。

并未示意众人起身,而是倒背着双手,微仰着头,语气平淡地说道:

“你们跟在我身后好几天了吧?说吧?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还是说,你们觉得我做错什么啦,像刚才说的,要来提点我一下啊?”

众人脸色尴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人敢开口说些什么。

“说啊,为什么不说了?”

年轻蛮族壮汉廓尔克咬了咬牙,往前挪了半步,说道:

“别人不敢开口,那就我来说。殿下,那个亚瑟已经率领帝国的大军深入草原,兵锋估计现在已至格伦湖畔;不知有多少部落不得不离开他们世代生存的草场,杀死刚出生的小羊,往草原深处迁徙躲避。”

“殿下,您是大草原领头的雄鹰,大伙儿都盼着您率领大家,狠狠教训那个胆敢杀入草原的亚瑟。可是,殿下您,您现在却在这里,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背着光,看不清喀龙夜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原本就无比凌迫得气势突然再往上提升,仿佛整个天空突然垮塌了下来,压得在场的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首当其冲的廓尔克更是浑身骨节咯咯作响,双手撑在地面,也几乎无法支持跪立稳当。

冷冷的声音传来:

“我在你的眼睛里,是一个不顾族人安危,不知轻重,被女人迷惑的糊涂蠢货?”

没有人胆敢接话。

蓦然间,重如山岳般压在身上的压力不翼而飞,众人不由自主地身躯猛往上一抬。

喀龙夜依然站在原地,原本那迫人的气势却突然散去,但口中的话依然冷淡:

“有这个想法的不只廓尔克一个人吧?不过,就他敢当我的面说出来。”

随即,喀龙夜语气恢复平静:

“都起来吧。”

廓尔克大喜,跃起身来,随即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殿下,你不怪罪我吗?”

“你有不敬之罪,理当责罚;不过,念你敢于直言,就算将功折罪了。好了,都坐下吧,聊聊现在情况如何?部落里的那些个老家伙们,又有些什么打算?”

说罢,喀龙夜选了颗矮树,靠着坐下,又示意众人放松,围着他坐下。

众人脸上都浮现出喜色,大松了口气,按喀龙夜指示坐下后,为首的那个三十许的男子蒙舒尔思索了一下,首先开口说道:

“形势尚可。为了避开帝国的大军行军路线,到现在为止,已经有百来个部落,往草原西部搬迁,最前面的,已经过了沱风河。”

“在各族长老们的协调下,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争执,偶尔有些争夺草场的摩擦,也很快解决了。不过,牲畜搬迁中的损失是免不了了,今春的生养繁殖,也会受到大的影响。”

停了停,看了看喀龙夜的脸色,继续说道:

“军队方面,东面的部落们自发组织了上万的勇士,沿途不断地骚扰帝国的军队,但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大战;在沱风河西面,珂伦,雅宿和绥安湖那里,已经分别聚集起了各个部落近五万名的勇士。”

“不过,因为殿下不在,无人有资历统领;加上长老们都一力坚持再往西退,直到帝国大军真正深入草原之后,再考虑出击,故此仍然按兵不动。”

廓尔克冷哼一声,插入道:

“考虑出击?大多数长老们根本就没有真正想过出击,他们只想采取当年击败那个帝国开国皇帝同样的方法,退,一直退,直到帝国大军粮食接济不上了,不得不自己撤退了,这才敢追击吧!”

“长老们也不想想,当年那次,看似最后胜利了,可是有多少部落,背井离乡,耽搁了春季生养的季节,导致来年冬季,饿死了多少老人和小孩!我所在的铁环部,就是这样衰落下来,现在更是分裂成了灰环,红环和白环三个小部落。”

蒙舒尔叹了口气,道:

“长老们虽然有些保守,但也是不得已的;要是和帝国大军硬拼的话,即便是赢了,也是惨胜,付出的代价只怕会更高;毕竟这次帝国四十万大军,无一不是五大军团的精锐,而我们这里,大草原虽广,部落虽多,但生存艰难,每个部落成年男子本就不多,还要留下少量,照看老人妇女和小孩,真正能腾出手,投入到大战之中的壮年勇士,所有部落加起来,也不过二十来万罢了。”

廓尔克不答,只是看向喀龙夜的方向:

“大草原的汉子都是能以一敌二甚至敌三的真正勇士;需要的,只是个让所有人信服,甘愿效死的头领;在殿下的率领下,击溃帝国四十万大军绝不是问题!”

第三百零九章 离别

喀龙夜只是坐在那里,听着蒙舒尔和廓尔克的争执,不发一言。

听到廓尔克说到了自己,他的脸上依然不为所动,只是点了点头,转向坐在最外沿的阿古洛:

“阿古洛,你是怎么想的,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瘦瘦的年青男子也只是坐在人群之后,默默听着。

直到喀龙夜点到了名字,这才,微微躬了躬身,清了清嗓子,缓缓道:

“殿下,部落长老们,蒙舒尔大哥和廓尔克兄弟的想法都有道理。“

“这一次,亚瑟显然吸取了当年凯尼恩的教训,带出的军队人数只有当年的半数,却无不是百战精锐,论战力只怕更胜一筹,而且也大大降低了对军粮的需求。”

“另外不得不重视的一点,他这次的大军中,只有一半是骑兵,剩下的都是重装步兵。此举看似不智,草原上带着步兵,会失去了机动力;但依我看,正是亚瑟此人的高明之举:论骑兵素质的话,帝国怎么也比不上我大草原,必然会被全面压制,人数的多寡已不是决胜的关键。倒不如弃短取长。”

“亚瑟此次,宁愿失去机动性,也带上了这么多重步兵,并采取步步为营,以骑军拱卫核心的步兵的行军之法。这么一来,我军就像是面对了一个速度虽慢,却身上带刺的豪猪,强攻游斗,都不可取,不知如何下手。”

“但是,最让我疑虑的是,无论敌军构成如何,精锐与否;只要我们舍得牺牲,避而不战,如长老们计划的那样一直后退,帝国入侵的大军迟早会面临和当年凯尼恩同样的局面,粮草用尽,不得不退。”

“以亚瑟此人的能力,应该不会预计不到这一点。就不知道有了什么应对的策略。。。联想到他带了这么些重步兵,更像是为了防止我们发动强攻的态势,从这点看,或许现在不计伤亡的强攻,反倒能打破亚瑟此人的算盘。”

“只不过,除了重步兵外,亚瑟应该还藏有另一个杀手锏;据南面传来的消息,此次出征,此人宁可冒着后方京城空虚的危险,也要将其麾下大部分的圣骑士调动起来,带在身边。虽然没法子知道确切人数多少,但我估计,至少是百人以上。这支号称天下最强的武力,如果在关键时候当尖刀使用,足以改变战局。”

阿古洛说到最后,露出个苦笑:

“是即刻就战,还是暂且退避,阿古洛也不知如何选择是好。”

喀龙夜长身而起,随手拍了拍衣上的尘土草屑,不紧不慢地说道:

“很好,都说得很清楚了。还有谁要说些什么的,不妨快说。”

喀龙夜一起身,蒙舒尔等人脸上都闪过紧张之色,互相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单膝跪倒在地:

“请殿下尽早回族里去!族里的勇士们每天都都企盼着,希望跟随您,去击溃那些胆敢入侵大草原的豺狼!”

喀龙夜仰头向天,发出一阵肆意张狂的大笑,笑声如雷,滚滚传了出去,整片草原都仿佛为之轻轻颤动:

“看来,抱着和廓尔克这个家伙一样想法的人还有不少啊?你们几个,这些天,偷偷跟在我后面,看来真是怕我溜走了?想不到才不过几天的工夫,我就成了大草原部落勇士们眼里的逃兵了?”

顾不上喀龙夜强大无伦的气势压迫,蒙舒尔大喜着喊道:

“那,殿下,您是答应和我们回去了?”

“我从未真正离开,又谈何回去?”

喀龙夜眼中射出凌人的电芒,却并不是看着蒙舒尔,而是抬头望天:

“当日,我就欲提大军南下进击铁壁关,可惜,各部落的长老们因为亚瑟帅怒炎,狂风军团来援,吓得缩了回去,又百般掣肘,不愿我出战。”

“随后,那亚瑟帅四十万帝国大军出关,我则已料到长老们必然会疑神疑鬼。说得好听些,是谨慎从事,其实不等到退无可退,他们不会下决心决战。所以也乐得自己出来逍遥一二。”

“亚瑟这个人,虽只是见了一面,很清楚这人心机极为深沉。”

“当日在帝国京城,我有心步步进逼,他却刻意退让,故意作出落在下风的样子;以为可以让我掉以轻心,这次出军,更是作出一幅当日受辱不过,要争口气的样子。但我又怎会为其所惑?早知道此人,胆敢孤军深入我大草原,必然安排下了后手。”

说道此,顿了顿,看向阿古洛:

“不过,任他有什么后手,我又何惧?”

“大草原,是我们的家,我们生于大草原,长于大草原,死于大草原。没有人,能比我们更熟悉这里,也没有人,能在这里击败我们。”

“无论准备了什么阴谋诡计,当帝国大军踏入大草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全军覆没的下场,不确定的,只是早死晚死而已。”

“亚瑟准备了四十万大军,号称百战之精锐;但即使再多四十万,又能如何?在大草原里,不过是支孤军。我本只需十五万勇士,便有把握攻下号称百万大军驻防的铁壁关,何况这支深陷草原的远征之师!”

说道此处,语气蓦然变得冷酷平静:

“只是,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跪在地上的诸人脸上闪过激动之色,一致沉声应道:

“当然,殿下。”

“好,蒙舒尔,代鲁泰,廓尔克;你们三个,即刻回部落去,说是我的命令,各自率领集结好的五万勇士,十天之后,在银牙海东面三十里的地方汇合。”

“喏。”三人大声应道,蒙舒尔随即犹豫了一下,又问:

“那,殿下你。。。”

喀龙夜不答,看向阿古洛,脸色肃然:

“阿古洛,我交给你的暴风铁骑如何了?”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瘦削的年轻汉子身上,有惊讶,有意外,更多地则是艳羡。

阿古洛从容地回答道:

“殿下,按您的吩咐,暴风铁骑已经离开了戈壁,现在就驻扎在离这里南面不到五百里路程的地方,随时可以随您出发。”

喀龙夜的脸上露出一线笑容:

“亚瑟有他的圣骑士团,而我有暴风铁骑;在草原上,绝没有一支可以抵御暴风铁骑冲击的部队。此役过后,圣骑士团将从天下除名,而暴风铁骑,将站到他们应得的,天下最强军团的座位之上。”

三天后,一望无边的大草原之上,一匹纯黑色的巨马在碧绿如海的草场之上小步奔驰。

马背的前方,是个素白长裙的绝美少女。如雪的长裙自马背两侧滑落,随风轻轻飘舞,远远望去,如同萦绕在那匹巨马足下的白色云彩。

美丽如画。

但少女那清澈如水晶般的双眸之中,多了层比最迷茫的梦境更朦胧的雾气,让这清丽如仙的女子,看上去带了一丝难以抹去的忧伤凄婉之色。

少女的身后,坐着个伟岸如山的男子,那天塌下来也不会弯腰的雄健身躯现在却只是轻柔地将少女护在怀内,虎目中射出温柔的光芒:

“尤妮,我的宝贝,你怎么了?看上去很伤心地样子。”

男子轻声问道。

女子并未转回头,只是低低的应道:

“阿夜,我在想什么,你会不知道吗?”

男子自然便是暴风魔龙,喀龙夜。此时的他,罕见地讪讪一笑,道:

“我自然知道,你是不愿意我回去。放心好了,只是一仗而已,很快就会结束;等打完这一仗,我就立即放下一切,和你一起,两个人,浪迹天涯。”

尤妮幽幽地叹了口气:

“真的能很快结束吗?你们男子,都是一样,只想着打打杀杀,建功立业;赢了这一仗,还有下一仗的,你难道会不想征服整个帝国吗?”

喀龙夜哈哈笑道:

“在没有认识你之前,我自然希望能横扫天下,建立不世功业;可有了你,这天下又算得了什么?”

“但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是大草原上,所有部落公推的头领,大战来临,我又怎能置身事外,一走了之?”

尤妮眼中的迷离雾色愈加浓重,看着前方,无垠的草原,似是低低自语:

“尤妮既然从了你,你到哪里,我便跟随到哪里。”

“但是,无论这一仗,是不是像阿夜你说得那样轻松,这片如此美丽,生机勃勃的大草原,必然将会被无数的鲜血淹没。。。”

第三百十章 又一次的骚扰?

离儿女情长,依依惜别的两人十里之地,一支两千余人的骑兵缓缓地跟着。

这些骑兵骑的马,形状看似和普通的骑兽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稍稍高大些,双睛中,有丝丝的血芒,最大的不同,在于,浑身上下,不是长着毛发,竟如龙蛇那样,覆盖着一层鳞片,远远看去,如同甲马。

马上的骑士,也并不甚雄壮;虽然从气势上,每一个都是至少大剑师以上的高手。但达者级别的,却不多,十不足一。

所有人的衣甲兵器,多有破损划痕,甚至有伤口血迹尤未干透。仿佛大战方过,模样显得有些狼狈。

然而这二千多人,二千多骑,行走间,没有一人说话,也没有一声马嘶;动作有着种特异的节奏,像是这两千多骑,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两千多骑,血红的马睛,冷漠似毫无感情的表情,凝聚成一股强横直冲云霄的杀气,聚而不散。

虽然在这片春意烂漫,生机无限的草原上,这支骑兵却有如从地狱里杀出来的幽冥鬼骑。所到之处,天地变色,灰暗一片;更似是自那荒凉戈壁里吹出来的毫无生机的暴炎焚风,无可阻挡,毁灭所经过的一切。

这便是暴风铁骑。

当年,暴风魔龙喀龙夜年幼的时候,部落冲突厮杀,全族被灭,只剩他孤身一人逃亡,被千里追杀后,最后逃入那号称只进不出的暴风沙漠。

所有的追兵,都以为他必死无疑。

但十年后,喀龙夜杀了出来,身后还带着近千人的暴风铁骑。

没有人知道这支铁骑从哪里而来,只知道它无可阻挡;回来之后,喀龙夜率领暴风铁骑,横扫草原,转战万里,先后屠绝当年灭他族人的死敌,以及不肯臣服的草原部落五十余,杀人过百万。

从此,建立了他在草原上无敌的声名,和绝对的统治。

统一大草原之后,喀龙夜选了不少对他绝对忠心,年轻的部落勇士充实到暴风铁骑之中。但到现在,这支队伍的人数依旧不满三千人。

这是因为,只有能在暴风沙漠里生存下来的,才能叫作暴风铁骑;每年,新加入的骑士,会和原先的骑士们,到暴风沙漠里作生死试练。能存活下来的,十不足一。

便是经过试练的老骑士们,每次折损比率,也达到了惊人的三成。

这是喀龙夜为暴风铁骑定下的铁律,没有人胆敢违背。

即便这样,能成为一名暴风铁骑,依然是大草原上,所有部落里年轻勇士们的最大梦想;因为暴风铁骑,便是无敌的象征,便是天下最强者的象征。

你可以不是达者,但只要你是暴风铁骑之一,你的名声,甚至更在一般的达者之上。

天暮草原之上,多数少年,不知道圣骑士团;但没有一个人,会不知道暴风铁骑。

这支铁骑,暴风魔龙最为依仗的部队,领头那个人,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

少年不过刚二十岁出头一点,嘴角上少年时代的软毛尚未完全变青变硬;但他的眼睛却冷静得像一个五十来岁,经历过无数风霜的部族长老。

独自一人,走在这支骑兵的最前方,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但身后整支队伍的节奏,完全跟从着少年的节奏;感觉他现在就是这支队伍的灵魂。

少年的名字叫阿古洛。

阿古洛十五岁不到的时候,便加入了暴风铁骑;先后七次,参与暴风沙漠的生死试练,不但每次都生存了下来,而且一次比一次出色;深得喀龙夜的信任。

便是第一代的暴风铁骑,对这个少年也是敬服有加。

现在,更是被喀龙夜指定为他不在时,整支铁骑的首领。隐隐有成为大草原内,喀龙夜之下,年轻一辈里,最出色的那个的趋势。

甚至被很多人视为,他是暴风魔龙喀龙夜的继承者。

。。。

草长鹰飞。

大草原上的夏季,很短暂,又灿烂而浓烈。

草原中,那原本无处不在,五彩斑斓的野花已经疏落了下来;而绿色则更加深浓稠密,铺满了整个大地。

没有了往年四处放牧觅食的牲畜群的控制,草原上的草长的益发高了,很多地方,都已经没过了马膝。

格里克收了收马缰,将速度放缓了下来。

抬头看了看天上,那似是永恒不变的,碧蓝如洗的天空,轻叹道:

“天是越来越热了。”

收回视线,眼角掠过身后随着他放慢节奏的三千磐石军团第三骑兵团的精锐骑兵,沉声问道:

“离中军多少里了?”

身后,一名副官模样的骑士加鞭赶上一步,道:

“大人,应该在三十里地左右。”

“好,传令,叫左右翼朝我这里靠拢过来。”

格里克是磐石军团第三骑兵团的军团长,自亚瑟率大军进入草原以来,便奉命带麾下一万精骑,游弋于大军前方右翼,护卫大军行军。

但深入草原已经一个多月,除了每日里的小股蛮族哨骑的骚扰,没有一次与蛮族骑兵真正正面接触过。当然,那晚的突袭不算。

每日里在这广袤无边的草原上疾驰,眼中是不变的绿色,任谁都难免会有些疲劳厌倦。

但格里克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放松,他已经可以嗅到,空气中那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因为,已经是夏天了。

大地微微震颤,左右翼的方向,分别传来如闷雷般的马蹄声。两队各三千人许的骑兵自地平线两侧现身,逐渐靠拢过来。

虽是疾驰而来,但阵型丝毫不乱,显然都是少有的精锐。

格里克满意地点了点头,拍了拍胯下的马,这匹跟随格里克近十年的名马烈龙驹会意,稍稍加速,当先往前方偏北的方位驰去。

后方的大军随即跟上,与左右两军,形成一个巨大而完整的锥形阵,如云般自草原上横掠而过,气势夺人。

前方的地势,开始稍微有了些起伏;有几片低矮的疏林,出现在视野之中。

“这里,离弹汉山还有多远?”

身后紧随的副官迎风大声喊道:

“照大军行进的速度,再有三天,就能赶到弹汉山脚下的魔林湖了。”

格里克极目远眺,叹道:

“在铁壁关驻守了一辈子,临到老了,却还有机会登临凯尼恩大帝当年伐蛮封禅之地,也算是不虚此生。”

身后的副官也是跟了格里克二十来年的心腹老兵了,也没有什么忌讳,低声应道:

“封禅?虽然史书上没说,但谁不知道,凯尼恩大帝当年是一路毫无阻挡,杀到了弹汉山;最后在这里不远,却因为粮草用尽,后面又接济不上来,百万军队不得不狼狈而退,随后被蛮族千里衔尾追杀。”

“这是可是凯尼恩大帝,这生中唯一的一次惨败;哼,我们这次,只怕也是同样的结局。”

格里克摇了摇头,并没有责怪副官说丧气话的意思,只是以只有自己和副官才听得见的声音低低应道:

“这次深入大草原,原本就没太大的奢望活着回去;能来到这里,埋骨于弹汉山,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悠长刺耳的哨声响起。

前方低矮的小坡顶部,蓦然出现了近百骑蛮族的身影。

格里克冷冷地瞥了那个方向一眼,神情没有丝毫的波动,就好像根本没有看到那些蛮骑。

身后,整支大军奔驰的速度,队形和方向也没有因敌骑的出现有任何变化。

面对如云般卷地而来的上万大军,相形之下少得可怜的蛮骑毫无惧色,并不马上遁走,而是挑衅似地,唿哨着冲下小坡,迎了上来。

两军快速接近。

驰至快一箭之地时,蛮骑蓦然勒住坐骑,张弓,射出数十道箭芒,随后看也不看,掉头往原路疾驰而去。

格里克举剑,挑飞当头落下的一支箭矢,脸色依然丝毫未变。只是胯下的战马,自然加速,追了上去。

类似的一幕,每天都至少发生个十来次。

格里克和他麾下的骑兵团早已对蛮族哨骑这套骚扰逃逸战术熟极而流,再没有紧张或是新鲜感,甚至已经感到疲劳。

从马速上而言,格里克他们并不吃亏太多。

按照亚瑟的要求,马是精挑细选的最上等战马,数目上虽还做不到像蛮族那样一人双骑甚或三骑,但每队骑兵,也配上了不少空余的坐骑,以供替换,歇息马力。

战马原本厚重的战甲都撤了下来;人的身上也换上了特制的细钢环锁子甲,比之先前重骑士的制式精钢板甲重量轻了近七成,但防冷箭的能力却没有下降太多。沉重的骑枪也多换之以狭长的马刀。

基本上,格里克的骑兵团已经是标准的轻骑了。那亚瑟能为出征的近二十万骑兵全部换装,一来是显示了帝国强大无比的战争后勤能力,二来也证明亚瑟志在必取的决心;他必是甫掌大权,便就全力准备此次西征之举了。

虽然还无法媲美蛮族与生俱来的骑射之术和骑术,但这样小股的哨骑,已无法对格里克的骑兵团造成实质意义的伤害。

蛮族刚才的挑衅,更多是象征的意义。

接下来,照惯例便是全速驰离格里克的大军。

过去一月许,莫不如是。

否则,若蛮骑敢于恋栈不去,边打边逃,持续以骑射骚扰的话,将面临被全速追击的轻骑赶上的结果。

而赶上了的话,由于人数上的巨大差异,必然是全军被歼,绝不会有其他的可能。

第三百一十二章 亚瑟的决断

便在这个时候,有一骑轻骑全速奔驰了过来,离着众人十来米的地方时,马上的骑士就自马背一跃而起,一个翻身,落在众人身前,大声而急促地说道:

“大人,紧急魔法传讯,右翼磐石军团和怒炎军团各有万人骑兵已向格里克团长的方向包抄,但在接近战场五里许的地方,分别与另一支蛮骑遭遇,敌骑数目各在七千人左右。”

话音甫止,诸位军团长的脸色便就变了。

“什么,又有两支近万人的蛮骑?”

“那么说,现在是超过五万人的大战了?形势剧变啊。”

议论纷纷之中,唯独居于中心的亚瑟依然是一语不发,像是没听见一样,仍旧紧盯着地图。

一侧的桑迪普忍不住,再次进言催促:

“大人,虽然是几万人的厮杀,但骑兵对决,胜负须臾可定。还请大人急速下令,让大军尤其是骑兵尽快靠拢过去。否则,再有其他蛮骑赶到的话,右翼这三万精骑就危险了!”

亚瑟收回目光,投向右侧,远方,仍然没有说话。

那个方向,三十余里开外的地方,众人似乎可以看到,五万余骑军,正在舍身忘死的苦斗。

所激起的杀气血光,甚至远远冲击至此。

从凯萨的角度看过去,阳光落在亚瑟的侧脸之上;这个号称大陆最强的剑士,一身幻金的轻甲,看上去依然如太阳般熠熠生辉。

但他突出的额角之下,却覆盖在一片阴影之中。

看不清楚亚瑟的五官,但不知如何,凯萨却能直觉感觉到,这个太阳一般光辉的男子,面目的阴影之下,其心中的凝重,甚至是犹豫不决。

克伦伯格此时也忍不住插话道:

“大人,两军交战,生死决于一瞬;右翼骑兵的存亡关乎此次西征大局,不可不救。还请大人急速下令!”

“生死决于一瞬?”

亚瑟似是无意识地喃喃自语着。

天上太阳的光芒,在此刻似乎暗淡了些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可以看见,亚瑟额际,那紧锁纠缠的双眉,以及,额角隐隐浮现的青筋。

战场之上,任何一方,都绝不可能掌握所有的信息;而战局瞬息万变,留给你做决定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刹那。

因此每一次的决定,都可能是压上全副身家性命的豪赌。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军团级别的统帅,都经历过无数这样的时刻,深谙此时的压力所在。

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由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作出决定,而是由一个看似天生统帅,但实际从未率领过千军万马作战的战场新手。

而这个新手,又有着太多输不起的理由。

但无论如何,决定是必须的,而且决定必须尽快。

就在凯萨也觉得要开口催促一下的时候,亚瑟动了。

收回远眺的视线,右手用力地挥动了一下,语气听上去却和往常一样沉静:

“下令,左,前,后三面骑军,往中军靠拢,收缩。尤其是前军,活动范围不可超过中军十五里。”

“中军所有步卒,急速赶往左前小坡,一半人以车仗为主,林木为辅,立即搭建营垒,铺设防御工事;另一半步密集防御阵势,严防敌人乘隙突袭。”

周围众人闻言,都愣了愣。

稍待了一下,见亚瑟像是说完的样子,桑迪普不由得问道:

“大人,那么,格里克的三万人呢,不去支援了?就这么放弃了?”

亚瑟此时看上去,已然完全冷静了下来,语气依旧平淡冷静:

“我军共三万精骑;敌方出动的,尚不到三万,需要救援么?”

但凯萨不经意间注意到,亚瑟紧紧地握在腰间雷神圣剑剑柄之上的右手,依然是那么用力,甚至可以看见他手背上隐隐的青筋。

这对一个站在当世武道巅峰,浑身力量即便不需刻意,也能自然控制自如的传奇高手而言,并不寻常。

桑迪普有些斯斯艾艾地说道:

“这,这,按常理,蛮族万人的骑兵,我方得要一倍以上才能。。。”

话尤未完,亚瑟便冷冷地截入:

“我意已决。各军团长立即率部执行上述军令,如有耽搁,军法从事。”

说毕,催马径向左前方的小丘驰去。走出几步,又回头道:

“传令给格里克,令他全力迎敌,不得怯战或后退。如敌军另再行增兵,方可允许择机朝我中军方向撤退。”

随后,头也不回地驰向前方的小丘,像是不愿再听身后的诸军军团长们说任何东西。

同一时刻,看似相似却不同的地方。

一片稍稍凸起的小坡,坡上广布着稀疏低矮的林木。

坡底背阴的一面,则是密密的长草。

这里的草,比外面的要更长更高,已经依稀没到了马腹之上。

此时的林木间和长草里,密布着超过五万匹的蛮族骑兵。

马并没有上鞍,骑士们或坐或躺在自己坐骑旁的草地上。整个队伍看上去杂乱无章,没有丝毫的队形。

从远处看来,或许会以为这是大型游牧部落,带着所有的牲口逐水草而来,在此歇息。绝不会联想到一支精锐的骑兵。

可是靠近了,就会觉得这里,静得可怕。

五万多骑士,几乎没有人说话;而且,这一带,连虫鸣鸟啼,也听不到。

似乎有一股隐隐的杀气,惊走了所有的虫蛰。

这是百战精锐,才会有的杀气。

小坡的最顶部,跪坐着一匹几乎和常马站立着的时候差不多高的黑色巨马。

一名身材伟岸的骑士,上半身倚靠在巨马的后腿处,仰头朝天躺着。

阳光洒落下来,骑士闭着眼,嘴角嚼着一颗细细的青草秸秆,神态轻松,似是十分享受这午后的假寐。

这名骑士,便是暴风魔龙喀龙夜。

黑色巨马的身侧草地上,插着一根暗红色的长矛。

即便是小半插在地里,长矛露出地面的部分也接近三米高;整个矛身粗糙,厚重,像是没有经过仔细打磨,随意锻造出来的。

矛身材质非金非石,隐隐有些玉质的光芒,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却是比任何金属还要沉重,坚不可摧。

没有风,矛的下半部分插入土中,很牢固,但仔细看下去,却觉得这把长矛,在不停地轻微振颤着,仿佛是个活物。

耳边,更隐约听到直入灵魂深处的怒吼声。像是有什么绝世凶兽,盘踞在矛身里挣扎,咆哮着,要撕毁这个世界。

这便是喀龙夜的战矛。

传说中,用暴风沙漠之中,魔龙的脊骨打造的不世神兵。

一骑快马疾风般地从坡前冲了过来,打破了这里奇怪的安静。

快马冲到喀龙夜身前,马上的哨骑跳下地来。几名明显是头领的蛮族骑士也围拢了过来。

除此之外,其余的数万蛮族,依然是坐的坐,躺的躺,自顾休息,没有因为快马的出现有什么异动。

蛮族没有魔法通讯手段,也不用纸张或是羊皮卷,来人只是半跪在喀龙夜身前,大声将所需传达的消息,说了出来。

“骑兵收缩?就地扎营,搭建防御工事?”

喀龙夜听毕,坐了起来,眉峰微挑:

“看来,倒有些小看这个亚瑟了,居然就这么放弃了那三万骑兵?”

并没有思考或是犹豫,喀龙夜即刻下令道:

“传令廓尔克,不要再玩了,全力出手,尽快吃掉那三万人。让阿古洛的人保持原地不动;蒙舒尔,带一万骑,跟我去会会那个圣骑士团长大人。”

“是”,身后的蒙舒尔应道。随即有些疑惑地问:

“难道是我们?还是阿古洛那边的踪迹泄露了?没可能啊?敌方的游骑哨探绝对无法逃开我们的绞杀接近这里;天上鹞鹰也在我们控制之下。。。魔法师吗?我们特地安排了最出色的箭手,敌方的魔法师现在连头也不敢露一下?”

喀龙夜拔出长矛,轻松跳上黑色巨马的背,淡淡应道:

“狼群要来偷袭时,虽然看不见,也嗅不到,但羊群中的头羊依然会直觉感应到危险来临。显然敌军这里,也有着这样的老羊。”

喀龙夜领头,一万余骑兵,没有丝毫遮掩行迹的举动,就这么向西北向,帝国大军的方向疾驰而去。

因为先前埋伏的缘故,为了不引人注意,这里的五万余蛮骑,都只是一人一马,并不如通常那样,带着备用的马匹。

随喀龙夜而行的万人,也是如此。

虽只是万余骑,奔驰起来的气势,却丝毫不逊色于十万大军;远远望去,犹如一道飓风,卷过无边的草原。

三十余里的路程,小半个时辰,便就赶到。

还在十里开外的时候,帝国布下的哨探便已发现,消息迅速传递回去,严阵以待的帝国大军整个骚动了起来。

第三百一十三章 战定,复盘

军官的喝令声不绝中,整支步兵军团逐一转向,面对来犯之敌;箭上弦,插在地上的长枪拔起,竖立。但位置依然没有移动。

两翼的骑军也动了,超过三分之一的骑兵团聚拢过来,朝敌军的方向缓缓前行,却没有加速。

距离帝国骑军前锋六百步的时候,喀龙夜停了下来。

身后的万余蛮骑,无需命令,瞬息间,全部停下,飓风消散。

一动一静之间,气势令人窒息。

喀龙夜丝毫无视仍然缓步迫前的敌骑,虎目如电,冷冷横扫过整个战场上的每支敌军,看得非常入神。

随后,目光越过层层的骑兵,步兵,营垒,落到坡顶,中军之内,那个如阳光般夺目的人影身上。

隔着数千米,四道目光交击。

这一瞬间,整个战场上,像是只剩下一金一黑这两个宿命的人影。

片刻之后,喀龙夜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

“走,我们回去。”

再不留恋,拨回马头,往来路驰去。

蒙舒尔紧紧跟上,问道:

“就这么走了?不试着佯攻一下?”

“防御工事虽然粗糙,但敌军士气已安定;步兵又有骑军拱卫在外,不宜强攻;我这里只有一万人,亚瑟也不发令突击;再诱敌也是无用。今天应该是打不起来了。”

坡顶。

亚瑟盯着那个突出的黑色身影,直到他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他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只是紧握着长剑的右手,终于放开。

“加紧建营。另,桑迪普帅本部五万骑军,可前去接应格里克撤退。但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可远离中军大营十五里地之外。”

东面,三十里地开外的地方。

几万骑兵的惨烈厮杀已经到了胜负将分的时刻。

战斗一开始,便直至最激烈的高峰。

上万全速冲刺的骑兵,正面对撞;一照面之间,便判定生死,任何技巧,或是花招,都没有用武之地。

飞溅的深红血浆陡然染红了碧绿的大草原。

最初,抱着决死之心格里克的部队在随后两支万人友军的支援下,甚至占了少许上风。

但最终,在蛮族又投入了新的援军,总人数接近五万之后,战局终开始逆转,并逐渐走向崩坏。

陷入缠战之后,蛮族精良的骑术,以及人数上的优势,终于显现出来。

帝国骑军,犹如陷入了蛛网,越来越难以找到正面发力冲阵的机会;而每一次两军交错,都有小部分的帝国骑军,被从大队上削落下来,迅速被四方围上来的蛮骑吞没。

格里克勒住了胯下的爱马,让它缓下脚步,从急速的冲刺后恢复一下体力。

身躯,马体,手中的长剑,甚至是脸上的头盔,都已沾满着赤红的血液。

一人一马,仿如从血海里捞出来那样。

喘了几口气,格里克问仍紧跟在身后副官,声音依然平静:

“还有多少兄弟?”

副官扫了一眼身后,声音黯然:

“还有三千人左右;其他的兄弟,要么已经战死,要么失陷在敌阵中了。”

格里克掀起糊满血浆的面罩,露出苍白的面容,侧耳听了听。

整片战场上,喊杀声震天;尤以西北和西面两处最响。

“援军应该不会来了。马力将尽,再战下去,应是全军覆没之局。该突围了。”

“身后狂风军团的两军,因救援我而来,不能让他们也陷在这里。”

“鸣号,通知两军往西南向,与我会合,全力突围。”

片刻之后,三支帝国骑兵团的残兵,汇合在一起,人数只剩下万人许;随后,合力撕破了蛮骑的包围圈,往身后的中军所在地疾驰而去。

斜刺里,一支几千人的蛮骑横着截了过来。

这支蛮骑速度很快,应该是没怎么参与血战的生力军,马力依然保持得很好。

照来势,应该正好截住突围的帝国残军,只有最前面的千余人能够顺利逃脱。

格里克脱下头盔,看了一眼副官。

跟随格里克多年的副官立即明白了主帅的意思,点了点头。

下一刻,格里克将手中的头盔狠狠砸在地上,用罕见的嘶哑声音怒吼了一声:

“磐石军团,随我来!”

一支三千人不到的血色残军,自疾速撤退的帝国骑兵团之中分离了出来,以一往无回的气势冲向了斜刺里截杀而来的蛮族骑兵。

残阳如血。

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一种颜色。

夜空如洗,冷月高挂天际。

天幕之下,整片大草原又回复到了原本的宁静。

小丘这边,原本通明的营帐灯火也渐渐暗淡下来。夜已深,到了入眠的时候了。

但这只是表象。

如果靠近些,就可以发现,黑色笼罩之下,营帐的外围,依然有着无数幽幽的眼光,在哨楼上,营垒后,陷坑旁,冷冷注视着周遭一切的动静。更不时有锋利的刀箭寒光,自角落中闪现。

一骑快马自远方急速驶来,直冲入大营深处,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表面上的宁静。

大营深处,比之外围,就安静了许多。除了正中那张最大的营帐,依旧是灯火通明的样子。

亚瑟一身便装,高踞大案之后。

案上,依然是煮沸的清茶和青玉般的瓷杯;案下,依然依次做着凯萨,克伦伯格和桑迪普三位副帅。

亚瑟左手拿起送抵的哨探密报,快速扫视了几眼,将手中的信函交给了下手的凯萨。脸上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凯萨看完之后,脸色似乎便苍白了几分,随即眉头皱了起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待到信函传到桑迪普这里时,这个满头红褐色头发的雄壮汉子大声嚷了出来:

“什么,哨探回报,在我们身后,左右各三十来里的地方,都发现了超过五万敌骑埋伏驻扎的痕迹?这消息确认过吗?”

亚瑟点头不答,其身后站立着的那个圣骑士开口应道:

“已经反复确认,从留下的马蹄和马粪上判断,各有五万以上的蛮族骑兵,埋伏于我军身后。时间应该正是格里克等遭袭的时候。不过,现在都已撤离,不知去向。从走时没有扫除痕迹来看,敌军并没有掩饰的意思。”

“那就是说,蛮族今日,一共出动了超过十五万人,埋伏在我军外围三个方位?十五万人?!应该是蛮族一时能动员的所有精锐了,难道蛮族想这么快寻求决战?”

“为什么,那个喀龙夜最后只是带了一万人到我们这儿逛了圈就走了,没有发动全面攻击?难道是觉得我们战力出乎意料?临阵退缩了?我还真没想明白?”

桑迪普摇了摇脑袋,一口气问了出来,显然思路尚未理清的样子。

凯萨点点头,道:

“我倒是有些清楚喀龙夜的计划了。”

凯萨开口的时候,桑迪普以及克伦伯格脸上也闪动着若有所悟的神色。但凯萨恍若未觉,继续皱眉凝思着说道:

“果然不愧是草原上不败的暴风魔龙,他的计划大胆而霸道。用五万骑兵,逐一添兵之法,在三十里地之外,吸引我东面大量骑军,做出局部决战之势。我军若不愿舍弃被围的骑军,必然全军驰援;此人便身后埋伏的两支骑兵突袭我中军。”

“我军人数虽众,但为抗衡蛮族的马上优势,分为骑,步两军,机动力不一。暴风魔龙便是看准了我军这么个不是弱点的弱点,想分而破之。”

“三十里之地,全速驰援,我马步军必然脱节;骑军在前而步兵在后。失去骑军护翼而又疲于行军的后队步兵,骤蒙敌骑两面突袭,还真有可能溃败。”

“好个暴风魔龙,敢以十万骑兵,硬撼人数倍于己的重装步兵,且有信心在我骑军回援之前,迅速击溃我步军。此人确实自信霸气。”

说道此处时,桑迪普伯爵忍不住插入发问:

“凯萨军团长说的,我也想到了。只不过,喀龙夜凭什么判断我所有骑军会抛离步军先一步去驰援被围的东面部队?若是我的话,很有可能留一半,甚至十万精骑护卫中军步兵,而让其余的骑军先行。”

“若如此,有大部骑军护翼;此人突袭我步军的打算必然无法得逞。那么他今天的计划,就不是霸道而是冒险了。”

凯萨尚未回答,坐在最后的克伦伯格先一步应道:

“这正是暴风魔龙伏兵两处的用意。既是为了缩小规模,便于隐匿行迹,更是为了应付你说的情况。”

“如我留下大部骑兵护卫步兵中军,暴风魔龙可留一处伏兵牵制我主力,另一处则加速进袭东面战场,在东面形成优势兵力,围剿格里克的骑军以及我方后来的骑军。人数不占优甚至落于下风的情况下,我骑军仍弱于蛮骑。”

凯萨接着说道:

“正是如此,蛮骑虽总兵力低于我方,但可利用我骑步机动力不一的弱点,在某一方形成相对优势。无论我步军被击溃或大部骑军遭歼,整支西征大军势将遭受无可承受的重挫,十有八九,就此定下全面溃败的结果。”

“暴风魔龙,是要寻求今日决战,一举而击溃我西征大军。”

第三百一十四章 赫术烈

等到想通了此节,三位军团长的脸色,都是一片煞白。

帐内一片寂静。

片刻后,凯萨长叹一声,看向上座亚瑟的眼光中不由得带上了几丝钦佩和慑服:

“今日要不是大人,我军势危矣。大人应该是第一次率领大军上阵,却能一眼便看穿暴风魔龙的毒计;临机决断,壮士断腕,舍弃中伏的骑军;迅即设立营垒,巩固中军,让暴风魔龙知难而退。可谓是天纵之帅才。”

“可叹老朽和蛮族苦战一生,今日只有到了事后,才能推断出敌军的意图;比之大人,可谓远远不如了。”

这话若是放在以前说,桑迪普甚至克伦伯格都会私下里嗤之以鼻,认为凯萨是在无耻地拍马屁;但现在说出来,两人却连连点头,恨不得开口附和的样子。

亚瑟的脸上却没有喜色,沉默了良久,才说道:

“天纵之才?不敢当。”

“实不相瞒,今日战场之上,某并没有看透喀龙夜的计划。你们这几个老军伍都一时看不透的东西,某怎么可能?”

“某本也不愿放弃那三万精锐骑兵。只是在下令救援最后一刻,武者的本能,警示本人会陷入极其可怕的危险之中。所以某不敢冒险,不得已放弃,转而固守中军。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后怕不已。”

凯萨闻言,摇头道:

“大人此言差矣。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没有人能够在决定的刹那,掌握所有的信息;那些个算无遗策,一切尽在掌握的上古名帅,只存在于吟游诗人的口中。”

“所谓天生帅才,本就只是靠天生的敏锐直觉,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抉择而已。”

亚瑟不置可否,淡然笑道:

“或许如此。”

转头问向克伦伯格:

“今日战损情况如何?”

克伦伯格躬身道:

“算上目前已经收拢回营的散骑败兵,三支队伍,能活着回来的人不到八千骑。其中,磐石军团格里克第三骑兵团生还者不到五百,余众皆没。”

“敌方的战损还无法准确判断,但初步估计,不到万人。”

“三万百战精锐之师,死战之下,只有七千余存活;而给敌军造成的伤亡,还不到万人。蛮族骑兵,真的这样难以战胜吗?”

亚瑟轻叹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克伦伯格一时不知如何接口,顿了顿,才道:

“蛮族人的骑术,本就胜我们一筹;这次出动的,也必然是真正的精锐。。。”

亚瑟点头道:

“无妨,我并无意深究。毕竟这次是以少击多,能战成这样,已经是难得了。应予以嘉奖,以鼓励士气。”

站起身来,吩咐道:

“传我令,磐石军团第三骑兵团格里克子爵,面对近倍之敌,死战不退,彰显帝国骑士的勇武,有功于国。”

“子爵虽然身殒,可追授其帝国三等伯爵之职,可世袭。今日所有战殒的帝国将士,都厚加抚恤。”

帐下,凯萨,桑迪普和克伦伯格均站起,朝亚瑟行了个军礼:

“多谢大人体恤将士!”

帐议已毕,三人陆续起身告退。

在走到大帐门口的时候,凯萨却欲走还留,脸上露出一丝踌躇不决的表情。

亚瑟心中一动,出言道:

“我这些天,颇是喜欢茶道,但苦于无人指点。凯萨大人如没有其他的事情,不妨留下来陪我品此清茶,亚瑟也好乘机求教一二。”

“大人有此雅兴,老儿自当从命。”

果然凯萨闻言之后,顺水推舟,留了下来。

茶香袅袅,自如玉般的杯口升起,缓缓飘散于大帐上方。

帐下,凯萨注视着手中的那杯清茶,若有所思。

亚瑟也不着急,将杯举起,放在口边,轻吹了几下,随后微微抿了一口,闭起眼,像是在仔细地品味着。

凯萨又默然片刻,终于开口:

“大人今日临机决断,挫败那暴风魔龙的计谋,已经显露一代名帅之姿;不过,凯萨仍有一事不明,望大人解惑。”

顿了顿,见亚瑟凝神不语,继续说道:

“我军远来,孤军深入天暮草原,粮草接济是最大的问题。故我军的胜机,应在迅速寻找敌主力决战,若能破之,则可横扫草原,完成当年凯尼恩大帝也未达成的伟业。故我军所患者,是敌避而不战。”

“现在那暴风魔龙,纠集了近十六万的蛮族精锐骑兵,可谓倾巢而出;然我如深沟高垒坚守的话,敌军应当不会贸然强攻。”

“但若我主动出击的话,又恐被敌所乘,将我主力步卒和骑兵分割开来,逐一击破。这两难之境,凯萨自问没有想到解决之道。”

“然而这样久拖下去,形势对我们将是大为不利。。。不知大人心中可有计划了?”

亚瑟摇头笑道:

“凯萨军团长这个疑惑,早就有了吧?”

不等凯萨回答,亚瑟自顾说了下去:

“之前之所以不问,怕是觉得我亚瑟初掌大军,只凭一时血气之勇,哪里会有什么筹谋计划。。。”

摇了摇手,制止了凯萨的插话:

“不错,我军唯一的胜机,在于和喀龙夜的主力决战,并击溃之。之前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这个目的。目前看来,第一步已经成功,敌主力已然集结,并正寻机而战。”

“不过,明知十九必败的决战,我难道还得战?做那投火的飞蛾不成?”

“战是必须的,但何时战,在哪里战,却必须由我来决定。”

“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亚瑟倒是事先做了些安排,但成功与否,就没人能知道了。”

凯萨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

“大人既然已想到此点,那老儿就心定了。打扰大人休息,老儿这就告退。”

竟是不欲细听亚瑟安排的细节。

亚瑟摇了摇头,道:

“不必避讳。之前是时机未到。现在我本就有打算,将我的计划告知军团长一二;一是需要军团长的协助,同时参谋参谋,二是这里四十万大军,骑士团团长级别的,都是老行伍,有着军团长先前同样疑惑的,怕不在少数。”

“这次西征,以磐石军团为主,凯萨大人又是我们这里最资深的军团长,若是通过军团长的口,缓解诸将的疑惑,将大大有助于稳定大军的军心。”

说到此处,双手轻轻一拍,一直侍卫于帐外的那名圣骑士长应声走了进来。

“把那位草原上的客人给我请过来。”

圣骑士长眼中闪过异色,但只是点头应诺,退往帐外。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一名身材高大粗壮如公牛般的大汉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冷电般的眼神在帐内扫过,落在凯萨身上,盘旋了片刻,才站往下首,拱手道:

“大人,您有事找我?”

声音沉厚有力,带着种高高在上的威势感。

凯萨的眼光,自此人进帐之后,就紧紧盯在他身上,不曾有片刻稍离。

此时听他开口,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

大汉身上穿的,并不是帝国军士的军服,而是普通的商人服饰;光头,脸上有一道如蜈蚣般的长长的伤疤,在帐内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分外凶恶强悍;露出来的肤色呈草原人特有的深褐色。

不过,这都不是让凯萨感到吃惊的地方,关键是这人一开口,说的虽然是帝国官话,且颇为流利,但句末的几个卷舌音还是让和蛮族人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凯萨立刻听出,此人居然是蛮族人?

亚瑟淡然一笑:

“凯萨军团长,容我介绍,这位是赫术烈先生。赫术先生,这是我大军里,最资深也最熟悉草原情况的磐石军团军团长凯萨大人,你应该听说过军团长大人的名字。”

“不妨将你的计划向凯萨大人介绍一二,听听他的意见。”

凯萨皱起眉峰,边思索边应道:

“你是蛮族人?好像不像是普通的商客?赫术。。。赫术。。。”

说道此,脸色突然剧变:

“你。。。你是赫术铁河的什么人?不对,没可能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

听凯萨这么说,大汉冷哼一声,抽动了脸上的那个伤疤,让他更是看上去狰狞,但眼中却射出深刻莫名的神色:

“军团长大人想说,赫术族应该在十一年前,被灭族了才对?看来,作为当年隔着奔马原对峙的最大对手,赫术家的名字还没有被军团长大人完全忘记呢,呵呵,不知道我该是感到高兴,还是害怕呢?”

顿了顿,不等凯萨答话,继续说道:

“大人说的没错,我是赫术铁河的第七个儿子,赫术烈。赫术全族男女老幼,一万三千七百十五人里,唯一活到现在的人。”

凯萨脸上惊容未褪:

“赫术烈?你真的是此人?赫术族还有人活到现在?”

大汉嘴角抽搐了一下,露出个自嘲的笑容:

“真的假的?现在还会有人傻到冒充赫术家的人吗?”

凯萨迅速从初时的震惊中恢复冷静,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盯着大汉,沉声问道:

“赫术烈我确实不认识。不过,我知道他是赫术铁河的第七个儿子;以暴风魔龙的手段心性,以及他和赫术族的血仇,怎么可能容赫术家这么个重要人物逃脱呢?”

“不过是险死还生罢了。”

大汉深陷的双目露出鬼火般幽幽的光芒,像是在回忆这什么:

“这是天意,苍天要赫术家留下人来,和喀龙夜这个狗杂种清算血仇!”

“赫术族直系,我这一代,约有上百个男丁,我虽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却并不怎么出色,也不太引人注意。有一个堂兄,和我长得有几分相像;这天,正好是族长,我父亲的五十五岁生日,我和堂兄喝酒,赌斗,喝得烂醉。他赢了我的毡帽,项饰,到处炫耀。。。”

“然后,那个狗杂种和他的暴风魔骑杀来了;天杀的查哈族叛变了,居然没有放出一丝风声。。。我那个堂兄被人砍断了脑袋,当作我的头拿去领赏;我则被砍了三刀,躺在地上等死。。。”

“那个狗种自然不会就这么了事,他发过誓要杀光所有姓赫术的人。他的暴风魔骑和其他带来的狗杂种们围住了营地,逐一射杀逃命的人。。。一个人都没有放过,连刚出生的小孩和女人在内。”

“随后,他们把所有男人的脑袋都砍下来,堆成京观。。。砍到带来的刀都折断了;随后,就用用长矛在每具尸体上补刺,哈哈。”

说到此处,大汉猛地掀开了衣服前襟,肌肉虬结的胸口处两道明显的长长刀疤外,左胸口还有个铜钱般深红色的伤疤,看样子是被利器透胸而过。

“我当时大概是被吓傻了,心脏猛烈收缩,那一矛才紧贴着心刺穿了我的人。。。随后他们把剩下的尸体堆在一起,点燃营帐,放火焚烧。。。我被扔到了个小坑里,坑里积满了血水,让我几乎无法呼吸。然后,大火整整烧了一夜。”

“哈哈”大汉惨笑着:

“这种情况下,我居然还能活下来;那个狗杂种这样斩尽杀绝,还是没有能够杀死我,这不是苍天要我活下来,是什么?”

“哈哈,当我醒过来,身边只剩下一具具烧焦的尸体,分辨不清是男是女,还有那堆得高高的,祖父们,父亲们,兄弟们和侄子们的头颅。。。赫术族,草原上最大的一族,一万三千七百十五口,只剩下我一个。”

“当我能动的时候,我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向苍天发誓,既然它要我活下来,我就要那个狗杂种有一天也尝尝这个滋味。”

“随后,我靠着喝雪水,吃腐烂的牛羊肉活了下来;伤好点后,便千方百计,绕了个大圈,逃离了草原,逃到关内。随后的故事,你们的这个圣骑士团长就知道了。”

凯萨的目光探询地看向亚瑟。

后者点点头,简短地说道:

“某些年前,我派人打探草原消息的时候,偶尔知道铁壁关内,有蛮人商人在四处联络各处来的蛮族流浪者和旅者,似有所图;本意探个究竟,想找个熟知草原情况的向导,没想到,最后发现是赫术族的残余。”

凯萨老脸微红,这个赫术烈在铁壁关他的势力范围内活动,他自己却一无所知。

同时,心下也暗暗惊叹:这个亚瑟,居然数年前就开始暗中收集部署对付蛮族,确实是心机深沉。

点头道:

“既然大人确认了你的身份,那就不会错了;看来真是天意,让你在这种情况下还活了下来。”

“不过,当年统治草原,威风八面的赫术族已经灰飞烟灭。只剩下你一个人,就算是三头六臂,又能翻起多大的浪来?对我大军征战,有何益处?”

赫术烈肃然道:

“草原上的谚语说道‘再猛烈的野火,烧光的只是地面上的草叶,烧不尽地下的根。春天来得时候,枯焦的荒原又再会发芽’。”

“赫术族统治了草原三代之久,不知道有多少大小部落,和赫术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喀龙夜便是知道,也杀不完。”

凯萨不为所动地紧接着问道:

“你有把握,这些人会背弃喀龙夜吗?你打算怎么做?”

“我需要一个机会。”

赫术烈低沉地回答道:

“一个把喀龙夜拖在这里,脱身不得的机会;一个草原深处的部落,担心战事不利的机会。那么,我就会悄悄潜回部落,暗中行事。”

凯萨皱眉道:

“放你回去?我们怎么确保你不是乘机溜回去?怎么相信你会为我做事?”

赫术烈脸上的肌肉微微扭曲,缓缓地说道:

“你没有办法,必须相信我。我和喀龙夜,已是势不两立,他若胜了,我绝无法活着离开草原。。。没错,我只是孤身一人,你们大军的西征,是我唯一可以对付喀龙夜的机会。但我若留在这里,只是个毫无用处的废物,只有回去,才能帮到你们。”

凯萨点头,却不语。

亚瑟此时接入,道:

“很好,赫术烈先生。你需要的机会,很快就会来的。按我们先前达成的协议,你不妨好好准备一番,看看如何秘密潜回草原部落里,暗中举事。我在这里,先预祝先生一切顺利,得报深仇。”

赫术烈眼中射出炽烈无比的光芒,趴了下去,以额头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下,十分诚挚地说道:

“多谢大人!小人告退。”

目送着赫术烈步出帐外,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完全消没之后,凯萨转回身来,对着亚瑟,沉声说道:

“此人虽与喀龙夜有着不可消磨的血仇,放他回去,确有机会搅乱蛮族;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若是万一成功,事后决不会听命于我。。。此招乃是为驱虎而养狼,大人,不可不防。”

亚瑟微笑,点头:

“军团长说的没错,只是不必多虑。我所求者,只是一个蛮族后方动荡的消息,以影响此处蛮族大军的军心,我便可觅机与喀龙夜决战。”

“喀龙夜在蛮族年轻一辈中威望极高,无人能撼动;但大多数年轻善战之辈,已跟随喀龙夜在此了,留下的多是老弱。此人此去,未必没有机会。即便失利,也可搅乱局势,为我创出良机。”

“但若成功,不听命于我又有何妨?我本就不奢望通过此人就此掌控蛮族。”

“不过,此人在关内生活多年,对帝国上层心态了解甚深。”

“帝国北征草原,并非要统治草原,征服蛮族;掌控这么个地广人稀,贫瘠严寒,几乎无法生存的地方,对帝国而言,有何益处?只不过是要炫耀帝国武功,宣扬外夷宾服,以名载史册而已。”

“万一有机会,此人若掌草原,当明知实力不足以抵抗帝国大军,倒有很大机会,就此名义上向帝国称臣纳贡,反正也不损他分毫。如此足可让帝国宣布统一天下,达成多年来企盼的伟业了。”

“大人明见。”

凯萨躬身行礼,他此次是真心为眼前这个年轻却深谋远见的统帅折服。

第三百一十六章 各自盘算

落日时分的草原,依然美不胜收。

层层叠叠的云彩,被余晖染成金色,映照在地面上那深浅不一的大片绿色之上,流光溢彩。

但到了那片低矮的疏林附近,却突兀地变成了红色,而且,越是靠近,颜色越是深,直到几乎变成了黑褐色。

这就是当日血战所在的那片树林。

时隔一日,鲜血早已流尽,将碧绿的草地染成深褐色的块状物,数万具残破不堪的人马尸骸横七竖八地堆叠其上,冰冷僵硬。

这里唯一的活物,是一群群聚集而来的食尸鹫,不时飞起,又倏地落下。有不少尸体,已经有细小的白色疽虫爬动,不时有恶臭传来。

无论你生前最后那一刻,是多么英勇,壮烈,豪迈无伦;死后,都只不过是一具皮囊,腐烂,发臭。

林外,有几队数百人的蛮族武士,口鼻处蒙着厚厚的布条,正在将林外的尸体分拣。

帝国军队的,随意叉起来,扔到林内,随后在林子边缘,随意选了几个上风处,点起火来。哔哔剥剥的火势渐渐蔓延开来,黑色的浓烟滚滚而起,遮蔽了小半个天空。

蛮族的风俗里,本来没有处理战败者尸骸的习惯;丢弃在原地,让血肉膏腴大地是最仁慈的做法了。

但这一次,死亡的人数太多,若不及时处理的话,靠食腐的秃鹫或是野狼,不知道要过多久,天气又渐渐转热,腐臭将传遍整片战场,甚至污染水源,造成瘟疫。

绕是如此,蛮族的处理方式依然很简单。

借着林木,一烧了之。化为尘土。

赤红的火光冲天而起,蒸腾的热气将眼前的一切扭曲变异,如噩梦般虚幻。

离开这里不远的上风处,如茵的小丘上,一身白衣似雪的尤妮屈膝跪坐在软如毡子的绿草之中,看着眼前这一幕炽烈凄厉的尸山火海。

身后三步,侍立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子,牵着匹雪白的母马。

火海的热力传的到了这里,将尤妮脸上飘拂的几根发丝末梢燎得稍稍卷曲了起来。

但女子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因热力而泛红,反而是苍白得胜过身上的衣服。紧抿的双唇也没有任何血色。

两颗大眼中不散的迷离雾气似因热力消散,让人可以一睹这对世上最清丽出尘的明眸的真容;但眸光中,露出的却是化不去的凄艳伤楚。

膝上,圣琴仙吕横卧,一直寂静无声。

良久,一双纤长如玉的手终于轻抚上了琴弦。

琴声依然清越如往常,但传出的却不是任何的曲调,而是破碎凌乱的音符,一如主人现在的心境。

轻叹一声,女子终放弃了抚琴的打算:

“这么多人,草原上的,大陆上的,就这么死了。。。生命就是这么轻贱么?”

声音低沉,似是询问,似是自语。

身后的阿古洛躬了躬身,恭敬地答道:

“我不杀人,人便杀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尤妮闻言,转过头,看着身后的高瘦少年:

“人和人之间,就只有相互残杀这么一个选择麽?”

阿古洛腰弯得更低,仿佛不敢直视这不属于人间的凄丽双瞳:

“这,我也不知道。。。这里越来越热了,尤妮姑娘,还是跟我先回去吧。王子殿下还在等着你呢。”

此时的喀龙夜,正骑着那匹纯黑色的巨马,矗立于另一座小丘顶部。

这里,离尤妮和阿古洛距离约三十来里地。

身后是十来个同样骑在雄健大马上的蛮族大将。

所有人的眼睛,紧紧盯着下方那一片乌酣酣的营帐。

三十余里外的火灰,自然不可能弥漫到这里来,但是春雾湿重,从这里看下去,下方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隐隐约约。

以丘顶诸人的眼力,隔着这么层雾纱,自也可将下方的动静看个一清二楚:营帐外围,四方列下紧密地阵势,均是步骑混编的精锐;其内,则是无数小队的步兵士卒,正不分昼夜地搭建着各式的工事。

草原上木材稀少,仅有的也只是些低矮的灌木;所以营帐的核心,仍是那几万辆蒙着铁甲的高大车帐环绕而成的圆圈。

帝国士卒现在忙碌的,则是在圆圈外围,挖掘泥土,趸成土墙。土墙间曲折环绕,仅留几处缺口,以限制骑兵的冲击。

土墙下,则是活明或暗,深深地壕坑陷阱,撒满了蒺藜鹿角;不多的木材,则是在核心地位,搭建箭塔望楼,或是做成粗糙的拒马。

此时帝国的大营,犹如一个有着生命的巨大怪物,每时每刻都在往外缓慢地生长着,丑陋而狰狞。

丘顶上众人凝神不语,仿佛各自在衡量着,若是自己领军,要攻下眼前这个怪物,有多少的把握。

良久,三十许的蛮族汉子蒙舒尔打破了沉默:

“难道帝国军下定决心在这里死守了?虽然背靠着托勒河,不愁水源,但他们带的粮食应该不够支持多久的吧?只怕有玄虚,我不信亚瑟那个人会自陷绝地。”

身边的壮汉廓尔克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玄虚?管它什么玄虚玄实,猛攻过去,不就得了?大草原上的勇士,什么时候变得畏畏缩缩了?”

转过头去,看向领头的喀龙夜,廓尔克低声嚷道:

“殿下,不能再等了,等下去敌人的准备愈发充分;请允许我带上不怕死的勇士为殿下开路,若不能冲破下面的营防,我自己割了脑袋来见殿下!”

喀龙夜不答,仍是注视着下方的动静,片刻后,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摄人笑容:

“见过大草原上,狼群捕猎野牛吗?当狼群围住野牛之后,成年的野牛就会围成一圈,将小牛护在里面,和狼群对峙。”

“但野牛终会因为恐惧,选择突围的,这时,狼群才会真正发动攻击。”

“亚瑟摆出死守的架势,就是为了吸引我们强攻;这也是他唯一的胜算。可是,早晚他是守不住的,要择路逃亡的。耐心,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狼群般的耐心。”

耐心,在很多时候,就像是穷人口袋里的金钱,无论你怎么吝啬珍惜,却总是在最需要的时候,发现它不够用。

这个情形,固然对交战双方都适用;但显然,对长途跋涉而来,离家千里,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环境的帝国军而言,影响更大一些。

深夜。中军大帐内。

两旁熊熊燃烧着的牛油大烛照射下,亚瑟独自一人,背负着双手站立着,紧紧盯着身前木架上悬着的那张巨幅地图,一霎不霎。

帐门微掀,夜风穿入,烛火晃动,忽明忽暗,可亚瑟的眼神依然没有丝毫闪烁,整个人像是成为了一座雕像。

随着掀开的帐门走入的,是一名圣骑士长,利亚德。这次亚瑟西征最倚重的手下之一。

轻手轻脚地来到亚瑟身后,利亚德站定。见亚瑟不动,便轻咳了一声。

亚瑟依然没有转过身来,片刻后,开口道:

“如何?”

“不太妙,虽然三位军团长已经尽力,采取了各种方法安抚军心;但我这两天让随军的暗黑圣域打探下来,发现大军军心颇为浮动,私下议论中,担忧的,抱怨的,不在少数。”

“也在意料之中。深入不毛,虎狼之敌环伺;内忧粮草,外无援应。能做到现在这样,凯萨军团长他们已经尽力了。”

亚瑟淡然应着,顿了顿,语气有些放缓:

“说到粮草,情况具体怎样?”

利亚德神情凝重,却毫不迟疑地回答:

“战马的食草还不用担心。战士军粮方面,此次西征,随大军而来的数万车仗尽可能地不去动用。但后方已经有段时间补给接济不上,大军固守之下,游猎补充也不可行。剩余的粮草,只敷一月不到之用;就是将拉车的巨驼马全部宰杀,最多也不过一个半月。”

“粮草的情况,乃是绝密。除了军团长以下一级,没有人知道详细。然这次出征的,都是老兵,大致都有数,军心不稳,对粮草的担忧,乃是最大的因素。”

亚瑟点了点头,嘴角微动,露出模棱两可的苦笑也不知道是冷笑:

“一个月么?天下的大势,我和暴风魔龙的胜负,便就在这一个月内决定吗?”

说毕,便又全神贯注,盯着眼前的地图,沉默不语。仿佛地图上,有什么极大的奥秘。

利亚德静立片刻,才又开口问道:

“团长大人,可还有其他的吩咐么?”

虽然亚瑟现在是帝国第一人,征西大军的至高统帅;没有旁人的情况下,利拉德还是习惯称呼亚瑟为团长。因为在所有圣骑士的眼中,圣骑士团长这个职位,才是这世上最尊贵无匹的称号。

亚瑟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言自语:

“天下之大,造物之奇,果然只有亲眼所见,才能真正感受。若不是站在这里,绝不会相信,素来以苦寒著称的天暮草原,到了夏天,竟然是如此生机勃勃。”

眼光落向地图西南角,用深褐为底色的那片区域;就地图上所示,那片地方,离标示着大营的位置很近,放到现实之中,约莫有四百余里的距离。

“谁又能想到,离开这片茂盛的草原不远处,便是生机渺茫的戈壁沙漠。”

利亚德点头应道:

“确实如此。南方丰沛的水汽,顺着奔马原北上,由于地势平坦低洼,一路毫无阻拦,所以形成了夏季生的机无限的天暮草原,冬季则大雪覆盖;而西面则同样是因为地势隆起的原因,水汽难及,终年干旱,形成戈壁。”

“我们所处,再往外,乃是天暮草原的西南边际,还算好,只是半荒野半戈壁;真正的西面,天暮草原的西面,就是无边的暴风沙漠。亘古以来,从来没有人,能够穿越这片沙漠,也没有人知道,这片断绝所有生机的死地,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说到这里,利亚德脸上神情微有些踌躇,停了停,才道:

“进入草原以来,我们一直往西南角行进,根据之前诸位地理大师的推断,云奚方面的出口,应该就在附近了。但毕竟,大陆上从未有人来过这里,目前仍然难以准确判断出口具体的位置。”

亚瑟皱了皱剑眉:

“此事关系之大,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不计任何代价,派出侦骑,务必要尽快探明白了;另外,为了避免泄露机密,其他三个方向,同样派出相同力度的侦骑,以扰人耳目。”

“是。”

利亚德凛然答应,随后又开言问道:

“军心不稳的事情,团长大人有何解决之道?”

“死守不动的话,确实容易磨灭士气,也会使敌生疑;有些人应该按耐不住,早想动一动了吧,不妨顺势而为,既可试验战力,亦可惑敌。但其中,分寸拿捏,最是重要。”

亚瑟淡淡回答,仿佛早有计划。

第三百一十七章 哨骑的发现

已经是凌晨时分。

春雾湿重,淡淡的白烟薄纱飘浮笼罩在草地之上。远远望去,宛如梦中的仙境。

但身处其中的雅克和伯尼丝毫没有欣赏眼前的美景的心情。

离大营已近二十余里地,巡视了整夜,即便两人是四十万西征大军里少有的精锐哨骑,也已经感到疲敝不堪。

两人瞪大的双眼中充满了血丝,胯下百里挑一的军马喷出的白气,比得上周围的雾气般浓稠。

但领头的雅克脸上的神情依然没有半点放松,眼睛紧紧盯着周围的飘荡来去的雾气,不时快速扫动,像是里面随时会有什么东西跳出来一样。

深重的雾气,遮住了敌人的视线,也遮住了自己的视线;对哨骑来说,是最有效的掩护,也是最危险的障碍。

身后一脸粗豪的伯尼却看上去有些支持不住了,低声嘟囔着:

“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吧?我敢打赌,乔治那几个偷懒的家伙早就在营里睡大觉了。”

为了避免蛮族很远就能从地面的震动中发现踪迹,哨骑们都分散成两三人的小队,骑行的时候也多只是小步,只有在遇敌的时候才加速疾驰。

雅克并未回头,只是同样低低应道:

“快了,在往前绕个圈子,就可以撤了。奇怪了,这两天蛮子们都上哪儿去了,这一路上来,走到这么远了,连个鬼影子也没看见。”

“有什么好奇怪的?”

伯尼眉眼抬了抬,语气略有些怪异地说道:

“营子里的大老爷们吓破了胆,只敢躲在营地里,说什么坚守,周围找不到半个敌人也不敢踏大营一步。蛮子们不用看着,自然乐得轻松自在,休息去了。”

雅克眼中透出厉色,回头看着伯尼,低声喝道:

“大胆,这也是你能说的?”

伯尼咧嘴冷笑,露出两颗泛黄的门牙:

“有什么说不得的?难道头你要把我报上去,说我扰乱军心,来个军法从事?”

“就是我不说,谁心里会不明白?哼,老子既然随着大军来了,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只不过,没想到是这么个窝囊的死法,连仗都没打过一次,像头猪一样地给人困在这里,最后不是吓死,就是饿死!”

雅克拧起双眉,正欲再次呵斥的时候,突然间,竖着的双耳动了动,迅捷举起中指,放在唇间,做出噤声的手势。

浓雾前边,似是传来一声异响。

虽然隔得尚远,雅克听得分明,那是弓弦猛地拉开的声音。

瞬间,雅克和伯尼的身体绷得笔直,手中的腰刀竖在身前,准备随时应对突然从迷雾中飞出的利箭;而胯下训练有素的战马也不需要主人的指挥,自然停下了脚步。

寂静,周围是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战马略显粗重的鼻息声偶尔响起。

但雅克丝毫没有怀疑自己的判断,他有这个自信。这是数十次生与死之间的经历锤炼出来的自信。

即便刚才看似是在和伯尼说话,但他大部分的精力,仍然放在周围的动静之上。

伯尼也绝对相信雅克的判断,不仅是因为雅克是这一支精锐哨骑的队长,更是因为,雅克的一双耳朵,天赋异禀,是军中有名的神耳。

似长似短,几个呼吸过去,周围仍然是不变的寂静,毫无异状。

雅克的眼神四处扫视了几下,随后朝伯尼看去。

伯尼会意,两人悄无声息地从马背上跃下,右手持刀,左手牵着缰绳,轻手轻脚地朝右侧缓缓走过去。

脚步和马蹄踏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发出低微的沙沙声响。

右侧,隐隐有些起伏的黑影,走进看时,果然是一座低矮的土丘。

走到土丘后,轻压战马腰际,马儿会意,伏下。两人亦靠着战马蹲好。

有着土丘的遮掩,加上大雾,除非是走到近前,仔细观察,否则不太可能发现这里还埋伏着二人二马。

雅克把出鞘的腰刀搁在身边,从背后解下马弓,搭上箭,却并不急着拉满弦;而伯尼则是取出连发腰弩,上好弦,三枚淬毒钢矢的锋锐在雾中仍闪烁着碧幽幽的寒光。

过了一袋烟的功夫,杂乱的马蹄声从刚才的地方传了过来,仿佛是从不同的方向先后驰来。

“一匹,两匹。。。六匹。”

雅克在心中默默数着。

低低的蛮族话从雾中传来,听上去有些压抑,仿佛在交谈着什么。随后,一声唿哨,马蹄声又渐渐远去。

雅克仍然是一动不动地蹲着,并未抬头。紧扣着箭矢的手掌间却微微有汗迹渗出。

虽然对自己的身手颇为自信,但雅克很清楚,这时候在外游荡的蛮骑也必是精锐。若被发现,以二敌六的话,自己和伯尼怎么看都是生机渺茫。

见来敌远去,心下松了口气,正要招呼伯尼迅速离去,扭头看去时,却发现自己的搭档正低着头,看着脚下发呆,像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怎么了?”雅克心下一凛,凑过头去,低声问道。

他知道自己这个搭档虽然平时里牢骚满腹,有些口无遮拦;但在生死关头,却是个极其可靠的伙伴,绝不可能大惊小怪,不分轻重。

“头,你看?”

伯尼同样压低了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话听上去有些颤抖,像还是很紧张的样子。从脚底下抓起一团东西,举到雅克的脸前。

那是一团褐色的不规则球状物体,被躲藏的伯尼不小心踩碎了,四分五裂开来。

雅克脸前的,是一小团仿佛是泥土和草叶混合物,外围干硬,碎裂开来的内部却还有些粘稠,更似有丝丝的热气冒出,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气味直冲鼻腔。

雅克却毫不顾忌地将这小团东西自伯尼手中拿了过来,放到眼前仔细端详,又凑到鼻尖处用力嗅了嗅。像是手中捧着什么罕见的珍宝或是名花那样。

“牛粪?”口中不甚确定地说道。

“高背牛,蛮族特有的高背牛的牛粪。”

伯尼很肯定地应道。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伏下身,扒开没胫的长草,在附近地面上仔细寻找起来。

春雾湿重,泥土潮软,牲畜走过的足迹并不难找,何况是负着重物的牲畜。

片刻后,两人再次聚在一起,交换着发现:

“牛群,数量不少。”

“蛮族辎重队,看时间,经过不到一个时辰。。。”

雅克深深吸了口气,吐出,脸色在昏暗的晨光中有些苍白:

“伯尼,你立刻回去,无论如何,要第一时间把消息汇报将军。我留下,顺着这些痕迹追踪上去。”

“为什么是我回去?而你留下?这不行。”

伯尼方方的脸上露出强烈的不满。

未等伯尼再说些什么,雅克冷冷地截入:

“第一,我是这里的头,我说的就是军令;第二,这是紧急军情,是将军苦寻多日没有的蛮族辎重队的消息;我留下,不是我要抢军功,也不是和你讲义气,自己冒险,只因为我的身手更好点,跟上去,不被发现的把握更大些。”

“不要废话,军情如山,一刻也耽搁不得。务必记得回来的路,我这里会按惯例留下暗记,指引方向。”

伯尼牙一咬,点了点头,只是说了半句:

“好的,头。。。”

转身,迅疾跨上马背,战马训练有素地往回小步行去,不一刻,连人带马,便消失在浓浓的迷雾之中。

一来一回,就算是毫无耽搁,至少也是两个时辰左右。

雅克孤身一人,深入险地,追踪守卫必然极为严密的蛮族辎重队行踪,可说是每一刻都危险至极。

马背上的伯尼心中焦虑,但马速依然控制得当,不疾不徐,随时可以加速疾驰,保持马力的同时又不发出过响的声音。

他更时不时停下片刻,侧耳,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确认无疑后这才再次驱动马匹上路。

他很清楚,若是自己这里不能把这消息传递回去,那无论雅克冒了多大的风险,追踪成功与否,都是一场徒劳。

欲速则不达,这是每一个哨骑传递重大消息时需谨守的铁律。

直到走了过半的路程,离大营约十余里地时,周围的雾气也稍稍淡了些,能够依稀分辨出百步外的景象,伯尼这才不再体恤马力,吆喝一声,全速往帝国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 突袭

帝国大营,东面。

层层叠叠的陷坑,拒马,栅栏之内,一座三层高的哨塔,孤零零地悬在地面之上。

哨塔上,帝国狂风军团第一骑兵团团长大人撒尔逊如标枪般站立着,远眺着营外。

熟悉撒尔逊的人都知道,自打帝国远征军在此地扎营固守,这位号称狂风军团第一骑兵统帅的伯爵大人,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站在这座哨塔上,向外远眺;有时候一站便是大半天。

今晨的雾气很重,直到现在,百米之外,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

即便有着鹰隼般的眼睛,要想看透这茫茫的雾气,依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撒尔逊伯爵照常准时起床,登上哨塔,原位不动地,站在那处固定的位置处,锐利的双眼紧紧盯视着正前方,一霎不霎,像是下一刻,那白茫茫的雾气中,就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从里面钻出来那样。

但如果站得近了,仔细看,就会发现,其实爵士充满血丝的双眼中,似乎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看。

然而,今天那一成不变的雾气里,突然间确实有了变化。

一骑快马从雾中冲了出来,将周围的白雾搅得动荡不安起来。

熟悉马匹的骑兵们一看就知道,那匹马虽然速度很快,但脚步节奏已经混乱,明显是经历了长途急速奔驰而来,已是强弩之末。

哨塔上,撒尔逊爵士只是眼睛稍稍朝马匹奔来的方向转动了一下,随后马上又转了回去,依旧似看非看地盯着前方的雾海。

直到片刻之后,营内有一名亲卫疾步冲上哨塔,快速说道:

“大人,刚才有探马回报,紧急军情。。。”

撒尔逊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亲卫说完,空洞的眼神中才似乎多了些生气:

“哦,是么?将那个哨探带到这里来,我要听他一字不漏地将刚才说的再说一遍,立刻。”

“是,大人。”

片刻后,伯尼被带上了哨塔。随着一同上来的,除了卫兵之外,还有几个身着精美骑士轻甲,一看便知是军团里重要人物的男子。

此时的伯尼,脸上是不用掩饰的疲惫,皮盔下的头发不知是被雾气或是汗水浸染湿透,黏在了额头上;身上的衣服也满是泥迹草屑。只有充满血丝的眼睛里依然射出坚定甚至有些兴奋的目光。

撒尔逊一语不发,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一霎不霎地,盯着半跪在身前的精锐哨骑,直到伯尼全部讲完。

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咀嚼分析伯尼带回的消息,撒尔逊这才开口,简短地问了几个问题,见伯尼全答了上来,点了点头,道:

“诸位还有什么问题么?”

鹰一般的眼神扫向那几个随着伯尼上来的重要将领。

在其余人开口之前,撒尔逊又加了句:

“简短,重要的问题。”

那几人互相看了看,领头的那个五十余岁的男子点头道:

“大人已经问得很清楚了,我们没有其他要问的了。”

“那就好。”

撒尔逊转过头去,对身后肃立的亲卫道:

“带他下去,准备些热汤干粮,抓紧休息。一刻钟之后,随我出发。”

五十余岁的老者微微皱了皱眉,但并未说话,直到卫兵将伯尼带走,这才对撒尔逊说道:

“大人,消息虽然不似有假,但仍须谨防蛮族人故意泄露,设下圈套,诱我们出击。”

撒尔逊脸上浮出一丝冷笑:

“没错,蛮族人设伏,诱我出击的可能不小。但这又如何?现在的形势下,我只担心对方没有动作,避而不战,等我军粮尽自溃。就是圈套,也须尽力一搏,总好过在这里等死!”

顿了顿,接着说道:

“给我召集最精锐的三千近卫轻骑,即刻出发,不得耽搁。我出击之后。。。”

说到此处,撒尔逊明显犹豫了一下,才道:

“把情况随即告诉军团长大人和,大帅,是否援应或是乘隙出击,请其定夺。”

雅克趴在低缓的山坡顶上,盯着下方那处坡谷。

他是西征大军里最好的哨探之一,自然精通隐匿藏身的技巧。看似只是简简单单趴伏在及膝高的草地里,但从外面看起来,却似完全隐没融入在杂乱无序的绿色之中。

他选择的位置和伏地的姿势之佳,便是走到近前,也几乎看不出这堆草从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这是片低矮的山丘。

大草原到了这里,有了些起伏,不再是一片平坦。但地势起伏非常平缓。

两座山坡之间,一道碧绿的小河蜿蜒流淌,在山谷尽头,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湖泊。

湖泊对面,是一小群一小群的牛羊,以及简陋却明显带着蛮族风情的白色帐篷,连绵一片。帐篷内虽然看不清楚,堆得满满实实的,应该是新收的青麦。

雅克趴在那里,半个时辰,一动不动。

脸上抹着厚厚的一层泥土草汁,看不出神情;唯一露在外面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却依然锐利凝聚。

这里应该是一处蛮族大军的后勤补给营地;虽然蛮族的补给营地必然不止这里一处,但如果能够偷袭成功,想必也能给敌人的后勤带来不小的麻烦,最重要的是,能够大大提振己方的士气。

雅克已经小心翼翼地绕着这两片山坡探视了一圈,对谷底牛羊和可能的粮食储量有了个大致的判断。

为避免暴露行迹,那匹跟随他多年心爱的良马已经被他亲手斩杀,埋在远处草地里面。代价是他自己可能失去脱身的机会。

山谷周围,有着十来处蛮族人的游骑哨探,都是几十人的小队。有些出乎意料地,蛮族人并未在这里驻扎重兵。

但可以确信的是,离这里不远,必然有至少几千人的骑军驻扎,以蛮族骑兵的速度,只需片刻,便可杀至;辅之以周围大量的哨探,被偷袭的可能,原本就极小。

作为最出色的斥候,雅克自然不会仅仅盯着目标不动。

他的腰包里,携带者一些特制的狼粪。虽然只是产自草原上常见的青狼,却掺入了雅克和伯尼家乡特产的辛辣刺椒粉。

一路以来,雅克沿途撒落狼粪,循着最佳的路线,避开尽可能多的外围蛮族哨骑的巡视范围,使得突袭的大军可以最大限度地接近这片营地,而不被发现。

在合适的距离上,雅克更是以特殊的手法,留下信息,让领军之人可以决定,何时发动全速突击。

以他和伯尼多年来的默契,雅克自信伯尼绝不会错过这些信息。唯一的问题是,伯尼能不能回到大营,并带领精锐骑兵前来。

这并不在雅克的控制范围之内,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接下来,只有等待老天的旨意。

等待,一动不动地等待。

时间的流逝仿佛已变得毫无意义。

突然间,如雕塑般的雅克动了,低下头,用耳朵贴紧地面。

隐隐的震动声传来,虽然轻微,却似踏在了他的心房之上。

一道黑色的细线出现在地平线上,转瞬间,便已清晰可辨。

那是支疾驰中的骑兵,黑甲素刀,杀气弥漫。来势之快,将隆隆的马蹄声和此起彼伏的警报声也抛在了身后。

既然已经进入攻击范围,隐匿行迹就再无必要。

所有人,都已将速度提至最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再快些。

撒尔逊的骑兵已分散成几十只小队,相互之间,连绵勾连;虽然只有三千人,看上去却像是铺天盖地,自天际席卷而来,声势骇人。

突然受袭之下,可使不少人心志被夺,误判来敌的规模,失去战志。

惊呼厉吼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山谷里的营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大局已定。

被成建制的骑兵在如此近距离突袭,莫说营地里多是照看牲畜粮食的老弱妇幼,便是蛮族精锐骑兵,也已无力回天。

第三百一十九章 陷阱

上规模的战场厮杀,靠的是组织,协调和阵型;个人武勇的作用,在混乱中已被降低到了最低;而混乱,正是蛮族营地现在最好的写照。

有大声呼喊召集人马的,有头脑发热朝百倍之敌发起自杀式冲锋的,更多的则是如无头苍蝇般的四下逃窜。

几支部署在外围的各百余人的护卫蛮骑队,虽然也正全速往回赶,试图牵制来袭的敌骑,但在同样全速前进的帝国精锐骑兵突袭下,只有在身后吃尘的份儿,于战局已毫无影响。

撒尔逊的骑兵,犹如几十把锋利的耙齿,迅速地犁过蛮族人的营地。所到之处,无论是老人妇女,悍勇的男子,或是牛羊牲畜,无不立即破碎,化成血泥。

无数支蘸满火油的火箭,带着激啸声,刺入四处堆着青麦粮食的帐篷内。

一轮骑兵突击之后,跟着又是一轮,连绵不绝。

不片刻,高效的突袭便已结束。

来袭的三千恶魔横穿整个营地,往另一方向疾驰而去,毫不停顿。

身后,那片原本生机盎然的山谷,只剩下遍地的鲜血,尸体,和滚滚的浓烟。

这就是数百年来,蛮族和帝国之间关系的最真实的写照。没有仁慈,道德,客套甚至虚伪,只有简单,直接,赤裸裸的杀戮。

你杀我,或是,我杀你。

撒尔逊的骑士长剑横架在身前马鞍鞍桥之上。冰寒如雪的锐利剑锋一尘不染,也看不见丝毫血迹。

整个突袭之中,撒尔逊没有用名传大陆的佩剑‘深寒厉雪’斩杀过一个蛮族;背后的长弓也没有射出一支利箭,甚至都没有取下来过。

他只是高踞马上,冷冷地扫视着前方以及周围的一切,时或调整一下前行的方向。

不需刻意引领,三千铁骑,或聚或散,自然跟随在他奔驰的骏马之后。

斜刺里一匹快马急速迎了上来。撒尔逊眼眉挑了挑,认出来人正是侦骑雅克。

无论在何种情况下,观察逃生路线,保住自己的性命,是每个斥侯必修的技能,雅克更是个中的高手。突袭开始之后,雅克便第一时间离开藏匿的山丘,乘着混乱抢了一匹好马,绕了个圈子,往外围截上突袭大军。

撒尔逊脸上罕见地露出笑意,表示认可雅克的功劳。随即示意雅克归队。

接着,沉声对身后的副官说道:

“传令全军,换马,全速前进,甩掉后面的追兵。”

突袭蛮族后勤营地既然已经成功,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安然脱离。身后那三四小股蛮族骑兵,加起来也不到四百来人,只不过是癞疥之藓,真要交锋的话,转眼间便可使其覆灭,但却不值得为其浪费宝贵的时间。

如雷般的蹄声掠过草原,逐渐远去。全力冲刺的轻骑速度惊人,不旋踵,整支队伍便消失在地平线后。

撒尔逊回头,望着身后极远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或许是自知不敌,或许是胯下的马匹不及撒尔逊精锐军团精选良马的脚力,那几百蛮骑并没有追上来。

他的心中不知怎的有些不安的感觉。

没有可疑的迹象,只是经历过数百次血战的将领的直觉;这次的突袭,似乎是太顺利了些。

突袭敌方后勤的战略目的或许是达成了,但对撒尔逊和他麾下三千精锐而言,能否在长途奔袭之后顺利回营,这一路的生死考验,这才开始。

低头吩咐副官:

“全军换马,以六成速度前进。令雅克和伯尼带少量哨骑在前开路,选择最近的路线回营。”

说毕,撒尔逊眉头微皱,在马上做沉思状。

孤军深入,既无粮草,又不熟悉周遭环境,若异想天开地在蛮族最熟悉的草原腹地采取什么迂回路线,只能是自寻死路。

但若是不体恤马力,为早点脱围而一路狂奔,不到三之一的路程便会把马累垮,那时便就逃不了也打不了;这只是不懂马战的稚儿才会做的事;稍微有些常识的骑军头领都知道留下足够的马力,应对突发情况。

“预计中,必然会有一战。”

“刚才那个营地,已是蛮族的腹地。周围前后,必然有着蛮族的主力驻扎,理论上还不止一支。就是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军力多少,会选择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拦截我这支军马了。”

三千人的黑甲骑兵,疾驰过墨绿色的草原。一路上无人说话,只是闷头赶路,唯有马嘶声和兵器震鸣的声音偶尔从闷雷般的蹄声中传出。

每隔一两个时辰,便会择地休息片刻。马匹饮水吃草,马上的骑士则抓紧时间小休片刻。依然安静如恒,只是马不卸鞍,人不卸甲。

整个回撤的过程,就如同这一成不变的无垠草原和蓝天那样单调。但细看之下,却暗藏变化。回撤的速度,看似稳定,却一直变化,忽快忽慢,其中更有几次短暂的全速冲刺;路线也不是全然的笔直,而是不时稍稍改变方向。

就这样,经过三次停顿休整,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再一次休整。撒尔逊看着前方即将没入地平线的最后一丝光亮,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起来:

“地图。”

身后紧随着的副官急忙从怀中取出绘制在羊皮卷上的地图,同时点亮手中擎着的便携式魔晶灯,眼中闪动着希冀的光芒:

“大人,离大营不过五十余里地了,疾驰大半个时辰内也就到了。”

“哨骑那边,依然没有动静?”

“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传令大军加紧休整。两刻钟后出发;出发前一炷香前,挂上血色圣剑旗。”

“血色圣剑?”

副官的脸色顿时白了白,犹豫了一下,终忍不住加了一句:

“大人,您确定吗?”

血色圣剑旗,是狂风军团的传统之一。

只有在敌众我寡,陷入重围,九死一生的危急情况下才会悬挂,寓意为激励全军士气,只有拼力死战,致死地而后生,才能为自己争取一线生存的机会。

撒尔逊并没有因为副官罕见的有些不信任意味的提问而动气,只是点点头,缓缓说道:

“这次我决定突袭蛮族营地的时候,原本就有些不确定。现在想来,亚瑟大帅采取的坚守之策,并非没有道理。蛮族的那个后勤营地,应该是个陷阱。”

副官震惊道:

“陷阱?大人,您是说,这次的消息,是蛮族故意放出来的?我们烧毁的那些粮秣,都是假的吗?”

“假的倒未必,以蛮族的补给情况,可能也没必要这么做。这个营地,无论真假,应该只是个诱饵。”

“以蛮族骑兵之能,绝不可能到现在都未能追赶上来,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蛮族早有准备,一直都尾随在我军之后,甚至已经绕往前方。鱼已经入网,所以并不急着捕捉,现在,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为什么是现在?”副官尤未解。

撒尔逊冷笑一声:

“自然是再以我们为饵,去钓更大的鱼了。这个距离,正好下饵。我若是蛮族,便会采取围而不攻,将我这三千人死死困在这里,以此来诱使我大军来援,趁机寻求决战。”

“我这三千人,虽是最精锐的骑军,若是隔得远了,救援不及,也就放弃了;这么个距离,触手可及,怎么都得救一把吧?”

“那,那。。。”副官愣了片刻,“要不要遣人通告大帅?”

“不必了。”撒尔逊脸色冷如寒冰:

“首先是没可能,其次,这么点小事,你以为亚瑟会看不清?无论他如何决定,派军来援与否,都已不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我们能做的,便是拼力一战,尽力把身后这三千兄弟带回去。若真的注定命绝于此,也不能堕了我撒尔逊骑兵团的威名。”

片刻后,当高擎着血色圣剑旗的副官在手持火把的四名精骑的拱卫下,横穿过整个临时营地的时候,并没有引起什么骚动。

四处,或站或坐的骑士们抬起眼,看着这面预示着死战的旗帜,却没有人开口询问或是说话。

整个营地依然和先前一样寂静,甚至更寂静了些。

有的人只是再次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轻甲装备;有的将胯下战马的腰带再束紧了几分,或撕下衣服,在马蹄或是马膝脆弱处多缠绕了几道;有的是抽出腰间的长剑,反复擦拭着;更多的,则是取出怀内最后一块干肉,塞入嘴中,用力咀嚼吞咽着。

他们只是普通的战士,虽然是最精锐的。

没有人会去想什么陷阱,诱饵;或是有没有援军。这是将军或是军团长们操心的事情。

对战士来说,唯一需要做的,便是跟随着战旗,去战斗,杀人,直到被杀。

对于这最终的结局,所有人都已经看淡。自出发突袭之时,甚至,随着大军西征,踏入脚下的大草原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第三百二十章 突围

只是小休片刻后,撒尔逊跳上身侧的战马,沉声喝道:

“出发。”

当先带头,冲入了浓浓的黑暗之中,身后,三千精骑紧紧跟上,将几点余烬抛在了身后。

沉闷的马蹄声中,一道凄厉的响箭声自侧后方不远处响起,直刺入耳鼓之中。

副官脸色变了变,侧耳倾听了一下,急速说到:

“是蛮族的游骑,人数不明。。。”

撒尔逊扭头,看向响箭传音的地方,那里已经是黑魆魆的,影影幢幢间,不知隐藏着什么样的危险。

“来了么?”

撒尔逊自言自语着,随后肃容,大声命令道:

“第一大队,散开,以小队为单位,尽速驱离蛮族游骑,不得陷入纠缠。其余两个大队,加速,随我继续前进。”

随着令下,一队近千人的骑兵化成十来只小队,分散开来,朝侧后方响箭传来的方向迎了上去,很快便消失在身后的黑暗之中。

不一会儿,从后方好几处,传来隐隐的呼喝交战的喧嚣声,不时有火箭带起的一丝光芒,一闪而没。

撒尔逊并没有回头,依旧保持着高速前行。他知道这一轮蛮族游骑,只是为了游击骚扰,缠住己方前进的脚步,若是发现随时可能陷入遭遇战之中,自然会退去。真正的威胁,只在于前方。

果然,片刻后,身后的喧嚣声渐渐小了下去。

几乎就在同时,前方,几处不同的方位,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甚至不需去听,从地面突然加大的震动上,也可以知道,有数量不明的骑军,自前方不同方位,拦截而来。

撒尔逊深吸一口气,吐气开声:

“所有人,换马,持盾,紧跟我,突击!”

说话的同时,撒尔逊并不减速,身体凌空跃起,落在身侧那匹空鞍紧随,体力更佳的另一匹战马上。

随即伏下身,右手单持骑士长剑,左手取下挂在马背的银色小盾,护持住头脸胸口。

靴尖用力,随着他东征西讨多年的纯血良马会意,速度顿时提升至最高。

身后,十余名身着黑甲的贴身护卫如影随行,同样换马,似雁翎般紧紧跟随,随后,整支大军同样提速跟上,整支大军,形成一个巨大的锋矢阵,往前疾刺。

星光稀淡。

正前方,隐约间,黑压压的蛮族骑兵同样形成一个巨大的箭头,丝毫不肯相让地正面迎了上来。

除此之外,左右两面,各有一个类似地锋矢状骑阵,从斜刺里疾插而至。显然打着将撒尔逊的大军拦腰截断的注意。

百步的距离,瞬息即至。

即将接触的时候,各有数十支火箭从双方射出,落向对面。

箭头带起的火光,在一瞬间点亮了这十几步的距离,让双方的身形和阵型分明显现出来。甚至狰狞的脸孔以及冷酷的眼神,都清晰可见。

但迎面急冲的两支骑军中,没有人的脸色稍有变化。甚至没有多少人在此刻分神,去取下腰间的角弓,射上看似必中的一箭。

每个人只是低头,伏身,握紧手中的刀剑,蓄力。胯下的良马则在看似不可能之中,加速,再加速。

这是真正的纯骑兵的对决,简单而直接。

黯淡的星光照射下,两个巨大的锋矢阵急速逼近,下一刻,迎面撞击在一起,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就如两支真正的箭矢在空中相撞那样,斗气和兵器交击在一起,发出绚丽夺目的光芒。

每个人,都毫无保留地将自己蓄积至最大的斗气在这一瞬间释放出来,将高速疾驰的战马的冲力释放出来。

没有人在意招式或者技巧,只是尽自己可能地发出最大的攻击。不是你死,便是我死,就在这擦肩而过的瞬间。

。。。

撒尔逊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额际的褐发被汗水打湿,黏贴在脸庞上。堪称名器的长剑深寒厉雪已交至左手,空着的右手微微的颤抖着。而原本持在左手的那面银色小盾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撒尔逊是顶级的圣域;然而每次临敌作战,他也必然是冲锋在最前,身先士卒的那个人。

饶是以他的实力,这么连续不断,几乎没有间歇地全力激发斗气出招,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后继乏力。

短短一顿饭的功夫,撒尔逊一行就遭遇了七八波来截之敌。人数多则千人,少则几百人,无一不是在蛮族中也可称精锐的百战轻骑。这还不算后方包抄追击的队伍。

这还是撒尔逊不时微调前行的方向,依据马蹄声,规避来敌正面交锋的结果。

还好他对敌方意图的判断十分正确,蛮族显然主要的目标是打散分割撒尔逊一行的阵型,以阻截延缓其逃离的速度,最终形成包围。因此正面拦截的力量并不算太强大,遭遇时也不做过多的纠缠死战。

如蛮族打得是全歼的主意,以这里稍稍估算便超过万人的蛮族骑军而言,撒尔逊这支号称帝国西征大军中的最强轻骑,只怕早已覆灭。

既然已经料到敌方的战略意图,撒尔逊全程就没有一刻减速,只是埋头策马,朝前猛冲;无论身后多少部属被攻击,打散,分割,都不曾掉头救援,或是稍停等待,连回头张望也没有几次。

这时候,就显示出真正的精锐,和一般部队的区别之处。

撒尔逊的部队,非但骑术精良,不逊蛮族;而且多年一起征战,配合无间。整个阵型,前后呼应,紧密而富有弹性,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可突破的空隙。

即便是硬生生地被敌军切割打散,见惯征战的精锐老兵的素质便体现无遗:几乎没有人陷入慌乱,或是各自为战,而是以小队为单位,尽力摆脱蛮族骑兵,朝主帅先前行进的方向跟随而去。

紧跟在撒尔逊身后五步,一名黑衣护卫单手高擎着那面血色圣剑旗,旗尖的上方挑着一盏魔晶灯。

这是经法师协会特制的魔晶灯,发出的幽幽紫红色光芒虽然不甚刺眼,但传得极远,有心人在数里之外亦能分辨出来。

持旗的人,已经是第五个了,前面的几人都已死在了蛮骑的冷箭之下。但这面血色圣剑旗仍然高擎不倒,指引着被打散的部属们聚拢过来。

星光依然黯淡。

除了几个零星的火把,以及火箭落在湿重的草地中,偶尔燃起的几个小小的火头,整个大地昏蒙蒙的,十分有利于趁黑脱逃的一方。

饶是如此,此刻,依然跟随在撒尔逊身后的也已不到千人。

其余的,在这短短一顿饭的时间里,一半已经战死,剩下的一半,此时尚未能够脱离,其结局,也绝不会好到哪里。

撒尔逊回头,视线越过身后的那几百人,投向再之后,那片森森的黑暗。苍白的脸上,两只深陷的眼瞳内射出比夜色更深的阴翳。

他并不是有闲情缅怀失落于敌阵中的麾下手足。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和身后的这些人,还远未到杀出重围,脱离危险的地步。

不需要看得分明,只是从耳鼓内传来的隐隐的如附骨之蛆般地马蹄声,便可以知道,至少有两支蛮骑,分左右自后高速追杀上来。

马力已竭。

经过一整天的长途奔袭,又加上时不时的全力冲刺;虽然胯下的战马都是帝国百里挑一的最精良的纯血战马,到此时也已无力可续。虽然马上的骑士仍不停地鞭笞吆喝,速度依然无可避免的慢了下来,更多地,只是靠着本能,勉力奔驰。

而蛮族则是以逸待劳,被追上只是时间的问题。

人力亦将尽。

此地距离帝国的大营尚远,即便能摆脱身后的追兵,蛮族在前方十有八九仍部署有拦截的部队。马上的骑士,此时大多也已身上带伤。只怕再无余力突破下一轮的阻截。

自知形势恶劣无比,撒尔逊心下踌躇难决。

几次想着,与其逃至精疲力尽,被人轻松追上杀死;还不如趁着还有最后一战之力,调转马头杀回去求个轰烈战死。

但又怕这么一来,今次突袭的战略意义完全成了画饼。

只要将身后这近千人带回大营,便能达成出击的目的,大大提振整个大军的士气。

因为这证明了在蛮族最熟悉的大草原上,用蛮族最擅长的骑战方式,帝国军仍有能力突袭蛮族后方的后勤营地,并摆脱重重堵截,顺利回营。

一般的士兵,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有多少士卒因此而战死。剩下千人甚至百人回营,都没有区别。

但若是全军覆没,则会给本就低迷不堪的士气,再加个重重地打击;那个亚瑟,更有理由龟缩在大营内,从此不敢踏出营帐半步。

蹄声渐急。

身后的追兵,已至三百步之内。很快便进入了箭程。

而大营,仍在近二十里外。

功亏一篑的感觉,让撒尔逊十分窝火。

仰首望天,无声长叹了口气,正欲开口下令掉头决一死战的时候,突然间,前方几百米处,亮起了一排火把。

第三百二十一章 援兵

撒尔逊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阴翳却依旧锐利的目光瞬间掠过火把,将隐约亮光后的景象看了个分明。

那是两队步兵,帝国重甲步兵。这次西征的主力。

火把只是在第一排亮起,看不清楚每队纵深是多少。但粗略估计,每队都有几千人左右。

步兵阵型排列并不甚紧密,呈雁翎状向两面横向展开。只在中间,留出个五十来米的空缺。

所有人,都是身材高大,披着制式重铠,覆盖整个脸部的头盔只在双眼处露出黑黑的深孔。第一排的士兵,持着覆有牛皮的厚重木盾,其后的几排,都紧握着长逾三米的精钢戟,戟尾戳地,锐利的戟锋和侧刃斜指向前,在火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援兵!”

死中得生的巨大转变,让久经战阵的撒尔逊一时间也心情激荡。

深吸了口气,将异样的心情压制下去,沉声喝道:

“前面是我方援兵!所有人,收缩队形,从当中缺口处通过,不可冲乱前方阵型!”

撒尔逊的残兵,迅疾收缩成一长队,呼啸着,自两队步兵之间快速掠过。

几乎是同时,两队步兵缓缓靠拢,在最后一骑通过后,立即将缺口合拢,连成一阵。

后方紧追不舍的蛮族骑兵,因突然出现的帝国重装步兵有些乱了阵脚,一阵骚攘之后,在冲至距方阵百步之遥停下了马,没有继续追击,显然有些犹豫。

马上的蛮族,携带的都是轻质角弓,看着对面那一列重甲厚盾,在放了几箭试探后,明智地停下了此类骚扰举动。

撒尔逊穿过步军阵列,前方同样是一名身覆重铠的战将迎了上来,躬身行礼道:

“伯爵大人,怒炎军团第一步兵营统领格尔森奉大帅的命令,在此接应。”

撒尔逊用力勒缰,战马人立而起,长嘶不止。

“你这里共多少人?”

撒尔逊不等战马站定,也不客套,急急问道。

“两队共一万五千人。”

格尔森大声回答,见撒尔逊的目光扫向左右,接着解释道:

“眼前这波追兵,不到千人,人数差异太大,不敢强攻,所以无须紧密列阵,而是尽可能横向拉长。哦,阵后那些是一百俩车仗,安有行军重弩。”

说到此处,抬头朝阵外望了望:

“有动静了,蛮族追兵那个领头的,反应蛮快,已经左右分开,准备绕过我们,往后包抄了。伯爵大人,前方备有战马,请快前行换马,随后全速回营。离大营十里地处,另有狂风军团骑兵接应,应能摆脱蛮族追击。”

格尔森的声音虽然响亮,却平直无起伏,像是没有任何情绪或是感情,不像是马上要面对大战的样子。

撒尔逊敏锐地觉得格尔森的反应有些异常,却来不急细想,一提马,往前冲去。

目送着撒尔逊一行迅速离去,格尔森脸上露出丝古怪的笑意,合上头盔上的面罩,遮挡住了满是虬髯的粗豪面孔。

从钢制面罩孔隙中传出的声音有些沉闷:

“前军,聚列,伏地!弩手,前方百步,自由射击!”

随着一声令下,奇数列帝国步兵迅速并入偶数列去,所有人都第一时间伏下身子;就连第一排持盾武士也将大盾倾斜,身体蹲踞于地,低下头,尽量放低,藏于盾后。

原本便不甚密集的队列更加稀疏起来,队列之间的空隙中,露出百余辆高大的车仗。

车头向后,车尾向前。车尾的厢门大开,每辆原本装满粮草辎重的车内现已安上了行军重弩,随着刺耳的机括激发声,百余道弩箭激啸着破空飞出,自前方蹲伏的步军头顶掠过,直刺百余步外,正散开左右绕行疾驰的蛮族骑兵。

这些行军弩,虽然不是守城巨弩,但也需事先架设,以两人操控,威力颇大。两百五十步内,均是有效杀伤距离。

追击而来的蛮族骑兵,虽然因人数太少不敢冲击帝国重装步兵;但仗着骑兵速度优势,根本没有把迟缓的步兵当作是个威胁,直冲到离阵前不到百步时,方才往左右散开。

蛮骑正准备呼啸而过,打算绕开后,继续追击撒尔逊一行,没料到步兵阵内居然伏有重弩,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几十骑中箭,被巨大的冲力射得人仰马翻,血肉四溅。

急促尖锐的唿哨声中,剩下的蛮骑如潮水般急速散开,退去,快速拉开与重弩的距离,在敌方弩手尚来不及上第二支弩箭之前,隐入火把照射不到的黑暗中去。

格尔森自语道:

“跑得倒挺快。。。”

他本就没有下令要射第二支箭,这支步兵的任务,只是稍稍阻截一下蛮族的追兵,为撒尔逊顺利脱离争取这关键的一瞬时间。

现在任务可说已经完成,趁着敌军后退的间隙,格尔森毫不犹豫地下令收缩成紧密阵型,缓缓朝后方设定的阵地撤去。

此时退去的,只是敌方小股的先头部队。

预计中,不片刻,后方大部蛮骑将如潮水般涌来。

撒尔逊或许已经脱险,但格尔森这支行动迟缓的重装步兵,将不可避免地,取而代之成为深陷敌中的孤军。

撒尔逊此时来不及考虑格尔森部队的境遇,他只是闷着头,用力催促着胯下的战马鼓起最后一份力气往前快跑。

幸好不用多久,前方草地上果然出现了一大群的空鞍战马。

不敢怠慢,撒尔逊当先跳下,换马。眼光快速地掠过周围,这里留着的战马约千余匹。心下不由得一紧。

这个亚瑟当真是料算过人,不但料到自己到这里时马力已竭,还算到最多不过千余人能回到这里。

很快收拾心情,回头看了看那匹跟随自己多年,一路进入大草原深处的名马‘墨夜之星’,眼中闪过不舍之意。伸手挥剑挑断肚带,将鞍镫掀落地面。

即便少了一人,又减轻了鞍鞯的负累,这匹纯血良种战马能跟上自己,回到大营的可能也甚是微小了。

随即收回目光,伏身,加鞭,胯下马长嘶一声,往前窜出。

身后,近千名残余的战士纷纷做出相同的动作,随后紧紧跟上。

加速,再加速。撒尔逊的骑兵们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身后,隐隐的蹄声又传了过来。显然追兵绕过格尔森的步兵阵,再次追了上来。但短时间内是无法逼近了。

问题是在前面。前方正面,千步的距离,马蹄声从无到有,渐渐响如奔雷,间或夹杂着几声胡哨尖利的声音。

又一支拦截的蛮族骑兵!

撒尔逊眯着眼,看着前方渐渐逼近的那片黑影。

他没有减速,也没有调整方向,就这么笔直地迎了上去。身后的骑士们自动形成了一个锋矢阵,紧紧跟随。

这里离大营已在十里之内了,甚至抬眼,都隐约能看到大营刁斗的火光。这必定是最后一批蛮骑了,只要能鼓起最后的力气,突破眼前的蛮骑,便能顺利杀回大营。这么近的距离,蛮骑势必不敢再追击下去。成败在此一举。

五百步。

悠长的号角声自左前方响起。火光跳动中,另一队轻骑显出身形,自左方疾速斜插了过来。

“我方援军!”撒尔逊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抬头望去,来援的军马虽也只是千余骑,但已足够冲散前方蛮族的阵型,让自己这只疲兵顺利突破拦截了。

蛮族的阵势稍稍乱了一下,随即恢复原样,速度不减,继续往撒尔逊迎来。

三百步,两百步。

眼看进入射程的时候,身后,那支紧追不舍的蛮骑那里,突然响起了几声刺耳尖锐的胡哨之声,将号角之声压了下去。

随着哨声响起,前方的蛮骑蓦然间一分为二,避开了撒尔逊的锋矢阵,自左右擦身而过时,交换了一阵凌乱的箭雨。

再冲出百步之后,撒尔逊勒止战马,回头看着会合在一起,并不停留,径直往后撤去的蛮族,脸上的狂喜一点点散去,默然矗立原地,久久不动。

他自然知道,蛮族之所以放弃追击自己,是因为,他们有了更好的目标。

第三百二十二章 必死之战

格尔森的部队走得很慢。

身披重甲,手持长戟的重装步兵本就行军迟缓,何况这支步军还拖着百余辆车仗,一路上仍要保持紧密阵型。

幸好,并不需要走得太远。稍稍超过一顿饭的功夫,便来到了预设的目的地。

这里,已经离大草原的边缘不远,大营再往西百余里,便渐渐进入了戈壁。草地逐渐稀疏,反倒是耐旱的低矮灌木多了起来。地势也有了更多的起伏,时不时,有一个低低的山丘出现在眼前。

格尔森选的,便就是这么一个山丘。

这是这里地势最高的一座小丘;丘顶四方,已经挖好了几道深深的陷马坑,坑体周围,乱插着些削尖的树枝和木棍。虽然看上去十分粗糙,但也能起到几分减缓马速的作用。

小丘丘顶四角,甚至各有一幢临时草草搭就的箭塔。

格尔森不停地催促着自己的部队快速登上丘顶,布好阵势。

显然,其麾下部队早已经过演练,熟悉地将车仗布成环形,步兵扼守在车仗的空隙处,形成一个密集的圆阵。

果然,才布好阵不久,周围就传来了隐隐的马蹄声。

“靠拢,举盾!后排,握紧长戟!”格尔森一遍遍地大声喊叫着,又吩咐四周箭塔上的士卒点燃火把。

跳动的火光中,可以看到四周影影幢幢,已经聚集了不少蛮族骑兵;却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随后,马蹄声愈来愈多,仿佛不停地有蛮族朝这里汇集了过来。

除了不断地马蹄声,黑魆魆的四周,没有一个蛮族人说话或是唿哨叫喊,如幽灵般地静得可怕,令人发渗。

“收缩阵型,靠拢!靠拢!”

“不要后退!举起戟!”

格尔森的队长们在阵列里来回跑动,一遍遍地重复地大声吼叫着,鼓舞着士气,努力调整并维持着整支部队的阵型,为随时会发生的突袭做着最后的准备。

拜严苛的训练所赐,整支大军,依然保持着严密的阵型。

但在高手眼中,这阵型却有些紧绷而不自然,就好像一根拉到尽头的弓弦,不停地微微颤抖着,随时有可能在下一波的冲击中崩裂断开。

蛮族动了。

最开始是一声嚎叫,长长的,划破黑暗中的寂静。随后,仿佛应和般地,四处,此起彼伏地传出这种嗜血而满是疯狂杀意的嚎叫声。

随着叫声,马蹄声再次响起。四面八方,分辨不清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具体方位,朝小丘逼近,却在将将要驰出黑暗的时候停下了前突的脚步,转而绕着小丘疾驰。

黑影幢幢中,马蹄声如雷,间或夹杂着几声狼嚎般的啸叫呼喊声。

骚动和紧张如波浪般在丘顶的阵营中蔓延传递开来。

虽然是训练有素,虽然出征前多少有了心理准备,但这支步军,从未曾有过和蛮族的交手经验。此时陷入重围,又不知道援军会何时到来,无论校官怎样地约束呼喝,自然地,军心开始动荡起来。

格尔森却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铜铃般的双眼狠狠地盯着小丘四周,在隐约火光中如鬼魅如凶兽般的幢幢黑影。眼睛中没有紧张,没有兴奋,只有森森的幽光。

缓缓举起重剑,一下,两下,有节奏地击打在左手的寒铁大盾上。金铁交击的鸣响传遍了整个小丘。

主帅的沉着迅速影响到了全军。

一开始,只是格尔森周围的亲兵,用力敲击着手中的兵器,应和着格尔森的节奏。不片刻,所有的步军,都用力握紧着长戟,以同一个节奏,用沉重的戟尾,顿击着地面;伴着同样低喝之声,如闷雷般传递开去。

如果说,刚才,是快要绷断的细长弓弦;那么,现在则是绷得更紧,却如架上利箭,随时可以反击的硬弩。

感觉到丘顶敌军士气的变化,包围的蛮族也随之做出调整。

随着一声拖得长长的凄厉哨声,盘旋在四周的骑军突然分出数十股黑影,如散乱的浪潮般朝丘顶冲来。

“全面攻上来了?”

格尔森的心脏突然收紧,瞳孔也随之缩小成针孔状,脸上神色却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

“前排,举盾,后排,伏身,挺戟!”话尤未了,又接着急促地大喊道:

“所有弩手,听我号令,敌骑冲到百步内,才准放箭!谁要是对着黑暗里随意放箭,军法从事!”

呼吸间,敌骑已然逼近,冲在最前的,已经从黑暗中探出隐约狰狞的身影,暴露在四角箭塔的火光之下。

一百步。

前排的蛮骑已然弯弓搭箭,朝丘顶漫射出一蓬箭雨。

九十步。格尔森的大喊再次传来。

早已准备好的弩车发出激响,百余只弩箭锐啸着迎了上去。

纵然蛮族骑术精良,在这等距离下,只要被瞄准了,便很难避过军用弩机的箭矢。

闷响声中,几十骑蛮骑或人或马被迎面而来的劲弩射中,顿时人仰马翻,整个蛮族的冲势也微微一滞。

受了一次打击,剩下的蛮骑却没有趁着弩机上箭的间隙加速冲上,而是如有默契般地折转马头,朝后退去,再次藏于黑暗之中。

“蛮贼退了!”格尔森身旁的护卫不自禁地喊出声来。类似兴奋地呼喊声潮水般传遍全军,仿佛已经获胜了那样。

只有格尔森一脸肃然,眼睛扫过周围:蛮族的抛射箭雨并未对麾下的重甲步兵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随即投向更远的黑暗中。

那一波的弩箭也只是让蛮族付出了区区几十骑的代价。

这么小的伤亡,自然不可能让蛮族就此退去,甚至没有安静下去。四周的黑暗中,仍有啸叫和隆隆的马蹄声传来,不时,有小队蛮骑试探性地朝丘顶逼近,却都学乖了,在百步之外,火光不及的地方,又复退去。

“镇静!”格尔森大声吆喝着周围的士官:

“维持好各自队伍的阵形!弩手!不得擅自放箭,消耗弩矢!这才刚开始,蛮族最擅长的,便是这套试探骚扰,消耗我军的把戏,万不可自乱阵脚!”

周围的士官纷纷应和得令,却有一人低声答道:

“只要蛮族不马上猛攻,便是对我有利,大帅的援军马上就到了吧?将军,大帅一定会派援军来的吧?

格尔森冷冷地看着周围那些个希冀的脸庞,沉声喝道:

“援军自然会来,但别把希望全寄托在援军身上;我军陷入重围,周围敌情不明,大帅不会轻易下令出击。想活命吗?先靠自己撑过蛮族的第一轮猛攻吧。”

自始自终,这支重装步军的领军之人,格尔森骑士,显露出的是罕有了冷静,甚至是冷漠。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生死未卜的紧张。

这不是因为胜券在握,而是,这里只有他一人知道,这是场必死之战。

这里所有的人,一开始,就已经被放弃,不会有任何援军。

十里之外,帝国西征大军的营地。

中军大帐内,高悬着十来盏炽白的魔晶灯,将帐内每一个角落照射得通明。

帐内,高矮不等,站立着二十来个长相各异但均气势迫人的男子。

整支西征大军副军团长以上的高级将领全部于今晚集中在这里,让这座大帐,真正成为了整个营地的核心。

亚瑟依然是一身幻金轻甲,站在帐中;但其余的人,并未如往常那样,按军职列成两排而站,而是围绕在亚瑟周围。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帐中那面高悬着的魔法地图。

那是面长和宽各一丈的方形地图,是整支大军数千游骑兵日以继夜,花费了无数心血甚至生命打探出来的周围百里的地形,又由炼金大师以高超魔法技艺炼制而成的地图。

地图的左半部分,是灰褐色的丘陵戈壁;右半部分则是青葱的草原。大营正座落于靠中间的部分,离左边灰褐色地带,不过一尺的距离。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大营附近不到一尺的,标成红色的一个小丘上。看方位,正是格尔森的重装步兵所在之处。

没有人做声,整个帐内,安静的很。

直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帐帘掀动,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小步走到帐中,单膝跪地。

这人正是方才逃回来的撒尔逊。

此时的他,脸色依然苍白,额角汗迹隐现,胸口起伏不定。原本高傲的头颅却低垂着,双目垂视地面,低沉地说道:

“狂风军团第一骑士团撒尔逊,不尊大帅之令,擅自出兵,至遭大败,特来领罚。”

第三百二十三章 救或不救?

撒尔逊并没有描述自己出兵之后的遭遇。

这里的每一个人,相信在他来之前,都已经得到了这一战的详细报告。

依旧没有声音。

仿佛帐内,没有人注意到撒尔逊的闯入,或者说没有人关注;所有人都只专注着自己的事情那样。

撒尔逊低着头,看不见帐内人的脸色表情;只是从地面上,在四面灯光照耀下极淡的人影晃动之中,判断出,那帐中显赫威严的诸人,并不似表现出来的那样淡定冷静。

又等了一会儿,撒尔逊轻咳一声,重复道:

“撒尔逊未得将令,擅自出兵遭败,请大帅处罚。”

这次,沉默没有保持很久。

一把沉稳的中年男子嗓音响起:

“撒尔逊虽然擅自行动,但以一支孤军,成功地突袭了蛮族的后勤营地,又摆脱蛮骑层层堵截回营;大大有助于提升我军士气,有罪亦有功。值此用人之际,建议令其戴罪立功,以观后效;如再有疏失,则两罪并罚。”

听其声音,应该是狂风军团在军中的领头人,克伦伯格侯爵。

冷笑声随即响起:

“狂风军团就是这么治军的吗?擅自出击,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回来,又陷大部友军于绝境,就用区区一个戴罪立功搪塞过去了吗?”

说话者,正是和克伦伯格一向不对付的怒炎军团桑迪普伯爵。

“哦,伯爵如觉得本人说法不当,自可直陈意见。大帅自会定夺。”

克伦伯格的声音依然沉稳的很,

“本人只是觉得,能百里突袭蛮族,其勇可贾,其功亦不可夺。我狂风军团,可没几个人能做到这一步。不过放在伯爵的怒炎军团,或许就不值一提了。”

在两人的争论升级之前,另一把老成持重的声音适时介入:

“现在不是讨论如何处置撒尔逊的时机;我们必须尽快拿出决定,是否发兵,解救被围困的格尔森步兵团。否则为时已晚。”

帐内静了静,随即,各种声音,各个看法,突然间跳了出来,将帐内空间充斥。

看情形,应该已经讨论过一轮,现在又开始继续的样子。但所有人,都各执己见,各不相下,仿佛刚才的安静,只是个假象。

但众多的声音中,撒尔逊唯独没有听见本该出现的,可以为这种菜市场般的争吵画上句号的那个声音。

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在等什么?在想些什么?

撒尔逊微微皱起了眉,有些失神。

直到一幅如雪般白的帅袍下摆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亚瑟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声音不响,平静如常,但却压过了帐内所有的嘈杂声,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撒尔逊骑士刚从蛮族腹地杀回来,想必对目前战场情势有更清晰的看法。是战是守,何不先听听骑士的意见?”

撒尔逊蓦然抬头,迎上了亚瑟往下俯视的目光。

那两道目光,深不见底,但又似带着烈日般刺目的光芒。

撒尔逊一凛,心中突然有了明悟。

今日今时的一切,只怕都在这个男子的计划和掌握之中,甚至包括自己那意气之下的出击,以及现在,不得不说的话。

再次低下头,咬了咬牙,撒尔逊低声缓缓说道:

“卑职认为,现在我军万万不可出战。”

听着周围传来的哗然,撒尔逊突然感到一阵轻松,提起声量,大声道:

“诸位将军,虽然卑职之前坚决请战,这次也是格尔森将军冒死救下卑职;但作为帝国军人,卑职不得不说,外面的形势已然分明。蛮族已经布好包围,我的骑兵是一个诱饵,现在格尔森将军的步兵是另一个诱饵,目的就是引我大军出营决战。我如出战,正好进入敌陷阱之中,这等情况下,十战九败。”

帐内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在衡量,如果撒尔逊所言是实,有蛮族已设下伏击圈,那么现在出兵,能有几成胜算。

怎么看,以撒尔逊的能力和性格,不会错判敌情,也不会怯战。

为了接应撒尔逊的残兵,搭上了格尔森一万五千余精锐步兵;而要接应格尔森,又得搭上多少人?

亚瑟的声音适时响起:

“形势既已分明,本帅下令,大营点起灯火,全军备战。但不得有一人踏出营地半步,违令者,连其上级,斩!”

短暂的寂静之后,一个声音似是自言自语地响起:

“不出战也罢。只怕等到日后想出战,也没有机会了。。。”

声音很低,但帐中诸人是什么样的人,又是在寂静之中,自然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撒尔逊忍不住斜眼瞟了过去,说话者是个高高瘦瘦的骑士,尼禄伯爵,桑迪普的心腹兼副手。

此时的他,仿佛刚意识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似地,神色有些紧张,但从撒尔逊的角度,可以看见尼禄和身边的桑迪普迅速交换了个奇怪的眼神。

亚瑟依旧平淡的声音响起:

“尼禄将军不妨直抒己见,本帅洗耳倾听。”

踌躇了片刻,尼禄似是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大声说道:

“不敢有违大帅的将令;只是,小将觉得,我军远来,深入敌境,利在急战;虽然现在出战极其危险,但若准备妥当,未必没有几分机会。时近夏末,粮草眼看接济不上,若困守孤营,早晚不战而溃,连最后一丝决战的机会也没有了。”

亚瑟放声大笑,似即欢快,半饷,这才停下,开口回答,语气轻松:

“好!说的好。估计这大营上下几十万人里,有同样想法的是大多数吧?说出来最好。”

“诸君以为,本人放弃铁壁关天险,纠集帝国精锐,远入此荒漠,会愚蠢到来此龟缩死守,自求溃败吗?或是认为,本人被蛮族铁骑吓破了胆,不敢出战,只有趁着大军崩溃的时候夺路逃命吗?哈哈哈。。。我军只利速战,却一直固守;而蛮骑本可轻松拖延时日,却设计求战,诸君以为,本次会战,因何会如此?”

顿了顿,亚瑟放低声音,缓缓说道:

“本人在出兵之前,便已制定下一系列的计划。先前因太过机密,事关成败,所以无法与诸君分享;但时至今日,计划已将发动,也是到了告诉诸位的时候了。”

“早则十日,晚则二十日,形势必将大变。决战的时机便就会来到,我军可借机一战破敌。但在此之前,诸君必须严厉收肃各军,严禁出战,为敌所趁!”

亚瑟的声音并不响亮,但一字一句中,蕴涵着极大的信心,令人不自觉地为其感染。

说毕,又稍稍提起音量:

“上述所言,仍属大军最高机密,仅限军团长一级知晓,泄露者斩!”

双目望向仍半跪于地的撒尔逊,继续说道:

“为鼓舞士气,通报全军,撒尔逊团长奉命出击,远袭百里,击毁蛮族后勤重要营地,又摆脱蛮骑围追堵截,顺利回营,所辖骑兵团所有出战之人,升一级,计大功一件!”

话音一转,又冷冷道:

“军团长及以上,则另通报:撒尔逊违令,私自出军,按军法当褫夺其帝国骑士世袭身份以及狂风军团骑士团团长一职。因正值用人之际,暂不执行,命其与敌会战之时为大军前驱,如畏缩不前,则两罪并罚,绝不轻恕。”

撒尔逊心下凛然,知道这军令轮不到自己推脱,只得低声应道:

“多谢大帅法外开恩,撒尔逊敢不效命!”

片刻后,帐内诸人各自奉命回营,弹压诸军,撒尔逊浑浑噩噩地站起,随着各人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却不自禁地往营外的哨楼走去。

登上十来米高的木制哨楼之上,极目远眺。

大营这边是灯火通明;另一边的草原上,亦是星星点点地点缀着不少的火把,但火把最集中的中心,却是一团深沉的黑暗。

那里,就该是格尔森被困的地方了吧?

脚步声从身后的木梯上响起,撒尔逊蓦然回头,矍然一惊,拱手行礼:

“大帅?”

“噢,撒尔逊?你也在这里?”

“是。格尔森将军是因我而被困,恨我无力相助,只能在此目送格尔森将军最后一程。”

亚瑟点头,目光亦投向远方那团黑暗:

“其势如此,余亦深以为憾,但却不得不如此;就此见证格尔森和麾下战士的勇烈;也看一看蛮族骑兵是如何对付我重装步兵的。”

第三百二十四章 格尔森

离那片黑暗不远的地方,孤零零的小土丘上,此时同样站着不少人,看着那片黑暗之处。

除了暴风魔龙外,蛮族的几个头领,蒙舒尔,廓尔克;以及少年阿古洛都在其中。

不同的是,所有人都只是站在丘底,只有喀龙夜一人一骑,独自矗立在丘顶,宛如一尊黑色的神像。

所有人,都在等着草原上唯一的王者,做出决定。

在第一波的攻击中,帝国军在四角设下的照明哨楼便毁于蛮族的箭雨之下,格尔森很明智地下令熄灭军中所有的火把,让蛮族也无法看清自己军中的布置。

那片地方,已经成了周围零星且遥远的火光怎么也照射不透的黑暗。但任谁也知道,这片浓郁的黑暗中,蕴藏着何等深沉的杀机。

脾气急躁的廓尔克首先忍不住,小声嘀咕着:

“怎么,还是没有动静吗?”

蒙舒尔也同样低声答道:

“没有,我们的人四面紧盯着呢。到现在,帝国军的大营都没有像是出兵的动静。”

“我看那帮帝国的狗崽子们一定是吓破了胆,宁可放弃这一万多人,也不敢钻出他们的狗窝来和我们在草原上决战;照我说,也不用再等了,就今晚全军攻过去,老子就不信,那一个来月搭起来的狗窝能挡住我们草原勇士们的铁蹄。”

廓尔克这次没有刻意压制音量。

他知道,无论自己说得多么小声,丘顶那个魔神那样的男子都会听得很清楚。

“如果你把阿古洛的暴风铁骑也算上的话,确实有很大把握一举攻破帝国军的大营。不过,草原勇士们的伤亡会很大,得不偿失。”

廓尔克大摇其头:

“打胜仗哪有不死人的?草原的汉子可没有怕死的。这次为了迎战帝国狗贼,大草原上所有的壮小伙子们差不多都聚集在这里了,他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子,一直在这里干耗下去,家里的牛羊怎么办?难道交给女人和孩子?眼看夏天要过去了,牛羊儿们要是不趁这个时间养肥的话,今年的冬天就难熬了,说不定要死更多的人。”

蒙舒尔有些惊讶地看着身边的粗豪汉子:

“想不到你这个家伙,居然还能想的这么远。但要比拖延的话,帝国军比我们更拖不起,他们的粮食,马上就要吃光了;在这之前,必须和我们尽快决战,最好就是我们去进攻他们的大营,这样,帝国军还有那么一点取胜的机会。”

说道此处,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阿古洛。

不过,如同平常一样,这个最得喀龙夜信任的年轻男子,只有在被喀龙夜问道的时候,才会说出自己的看法,其余的时候,都只是沉默不语。

喀龙夜的声音适时地从丘顶传了下来:

“看来亚瑟是不敢出兵了。。。阿古洛,你怎么想?”

阿古洛侧了侧身,提声答道:

“我想,或许是因为黑夜,帝国军无法探知我方的布置,所以不敢出动。”

“呵呵,黑夜吗?”

喀龙夜长笑一声:

“好,那就等到白天。廓尔克,我只给你两万人,你有把握全歼那一万五千帝国步兵吗?”

粗豪汉子大声答道:

“两万人足够了,如果走掉一个人,我自己砍了脑袋来见殿下!”

“好。等到明天正午,如果如果帝国军还不敢出营决战的话,廓尔克,你给我以最快速度灭掉这队步兵。“

说毕,不等丘底下的诸人答应,喀龙夜轻喝一声,催动胯下的战马,如旋风般从丘顶冲下,直没入后方的黑暗之中。竟是没有半点停留观战的意思。

战斗突兀地开始,又很快结束。

正午时分。

帝国的战士们披着重甲,强打起全副精神,站立了几乎整个晚上,加上一个上午;而传说中的接应部队仍然不见踪影。

无论是体力,还是士气,都无可避免地降到了一个最低谷。

而蛮族,就在此时,悍然发动了全面的猛攻。

四面八方的蛮骑,如潮水般涌了上来。这一次不再是先前的那种佯攻,而是不计死伤的真正狂攻。

连环发射的重弩,几乎不用瞄准,每一矢都能杀伤一个甚至几个的蛮骑,都不能稍稍阻挡蛮族的疯狂进攻。

格尔森重装步兵,已经组成一个紧密的圆阵,盾步兵最外,其后紧贴着的是密集的长戟兵,拱卫着核心处的弩机。

多数的蛮骑,在冲到离帝国步兵还有三十来步的地方,还是以蛮族习惯的方式,绕着圆阵疾驰,形成一个奔腾的洪流,丝毫不顾忌圆阵内不时发射的弩箭;洪流内,不时有小股的奔流冲出,直直撞向了前方那似钢铁铸成的圆阵。

面对如此密集的长戟阵,便是大剑师级别的蛮族强者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至多是造成一些混乱,便就随着整股奔流,粉碎在层层叠叠的钢刺厚墙上,迸裂出一片血雾。

不过,小小的混乱已经足够了。

在这个距离上,蛮族的箭矢已经能够对帝国重装步兵造成一定的威胁,特别是蛮族神箭手,已能在疾驰中射中重装步兵铠甲上如脸部以及脖项处的弱点。甚至真正的高手,都能够捕捉到圆阵内重弩手探头发射弩箭的那一瞬战机,将喂毒的箭矢准确地回应过去。

每一次正面撞击,突破第一层的大盾步兵所造成的空隙,都会引来外圈奔驰的蛮骑如蝗虫般,几乎是不分敌我的箭雨攻击,造成更大的混乱;随后,便有持续的蛮族骑兵不计生死地冲撞上来,希望乘着混乱进一步撕开缺口,撕裂敌阵。

核心之中,格尔森只余下拼命地嘶吼:

“靠拢,收缩阵型!”

“补上,快补上!”

“坚持住!只要我们能顶住这一波攻势,拖住蛮族;援军就会杀到了!”

在生与死的最后一刻,几乎精疲力尽的帝国重装步兵们迸发出了最大的血性。

并不是因为格尔森的鼓动。

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最乐观的人也知道,援军只是个遥远的梦想而已。

拼死战斗的士兵们,甚至没有几人在想着有或没有援军,只有百炼精锐的习惯和战士的本能,让他们用最后一份力气,将手中的长戟狠命地刺出去。

每个人,都已经有了战死的觉悟。

要死,也要拖着你去死!

而不是像羊羔那样,四处逃窜,被人从后边轻松地将脑袋砍下!

帝国几百年以来形成的强悍,仍然深深地印刻在它的军队的血液之中。

只不过,天时地利,都不在帝国军这边。

无论是体力,还是人数,都处于劣势;而且,敌人同样不缺乏死战的勇气。

在蛮族不计伤亡地疯狂冲击下,看似坚韧的钢铁圆墙很快出现了几处大的混乱,而为了弥补混乱所做的调动,反而导致了其他地方阵型的松动,造成了更大的混乱。

终于,不久后,一个无比悍勇的蛮族骑士,手舞着巨大的链锤,冲进了圆阵核心,杀上了一辆弩车。

虽然此人马上被几十名聚拢过来的帝国士兵砍成了肉酱,但整个阵势,已经乱了,眼看着即将崩溃。

格尔森茫然地看着四周血腥的厮杀场面,停下了无意义的吼叫。

他已经知道,此时他的指挥,已没有任何作用。

合上了覆脸的铁盔,格尔森拔出插在身后的大剑,狂喊一声,朝人最多的地方冲了上去。

既然要死,那就像个武士般地畅快战死吧。这或许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至少,以他的身手,还可以砍死几十个蛮族骑兵。

不同于这里其他的帝国士兵,格尔森这次出战之前,就有了必死的觉悟。

明面上,格尔森阿德利亚男爵,帝国三等骑士,隶属磐石军团第十一重装步兵旅;暗地里,他是雷诺家族安插在磐石军团的一枚暗棋。

帝国黄金家族里,像这样互相安插暗棋亲信并不罕见,格尔森相信自己也绝不是雷诺家族在磐石军团里安插的唯一的人物。

自雷诺家族被亚瑟连根拔起之后,格尔森一直生活在忐忑不安之中。

然而随着亚瑟北征,深入草原,于蛮族交战,从未有人提及这件事情;格尔森不由得有了一丝侥幸之心,以为一切安排得十分隐秘,自己能避过这一劫。

直到一天前,亚瑟将他叫到了大帐之内。

在全族清洗和个人战死之间,格尔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至少,他可以保全家族领地以及世袭爵位;甚至,如果死战有功的话,还能得到嘉奖。

格尔森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便是这亲手带起来的一万五千精兵。

他不得不又亲手将其带入绝地,以保全自己的家族。

“我没的选择。。。为帝国捐躯,反正本来就是武人的本分,下了地狱,也不要怪我。”

拼死厮杀中,格尔森脑中为自己辩解道。

第三百二十五章 胜利者的郁闷

帝国步军的阵型已经崩溃。

几次冲刺拼杀后,中央的弩机车已然首先被攻陷。接下来,蛮骑左右疾驰,将失去指挥的步兵逐一分割,包围。

帝国重装步兵们仍然没有放弃,几十人,几百人,就近聚拢在一起,奋力举着染血的长戟,想要做最后的拼杀。

但是,凶狡如狼的蛮骑不会给帝国步兵这最后的拼命机会。

没有了弩箭的支持,帝国重装步兵们,就像是一只虽然布满尖刺,但却刺不到猎手的刺猬,徒劳地挣扎着。

大多数的蛮骑,只是在长戟攻击范围外远远地奔驰着,不时用火矢和冷箭骚扰着,直到等着对手疲倦,支持不住倒下的时候,才猛冲上来,发起最后的突击。

身着重甲的步兵,便是想和骑兵拼命,也没有这个机会。

除了几队激进的蛮骑,冲阵冲得太深,不小心陷入了几队步兵的重围之中,这才无法摆脱。

破阵之后,基本就只有了单方面的屠杀。

战毕。

一万五千帝国重装步兵全军覆没,没有一个活口。

所有人的脑袋,都被蛮族砍了下来,堆积在帝国大营正门外三箭之地,形成一座小山。

然而,蛮族也付出了接近六千骑的死亡代价。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折在开始阶段的冲阵之上。

帝国大营的哨楼上,亚瑟脸色不变地看完了血战最后阶段,蛮骑对帝国步兵的虐杀。

只是在最后,给了句评语:

“嗯,和预计的相差不大。不过,重装步兵防御是可以了,但对蛮族骑兵没有什么主动攻击能力,需要注意。看来得多配备弓弩手。”

喀龙夜骑着那匹高大如魔兽般的黑色巨马,狂风般地掠过深沉黑夜笼罩着的草原。

他毫不在意身后那场即将上演的血战。

对喀龙夜而言,那只不过是场实力悬殊的捕猎,让他提不起任何兴趣。

虽然自出战以来,他都是压着亚瑟在打,每战必胜;包括他身后的那场捕猎。可他并没有享受到胜利的喜悦。

他只是觉得,胸口有一股气,让他憋闷得难受。

自两军相遇以来,亚瑟采取的龟缩避战的策略让他无比窝火。

以喀龙夜的风格,他好几次想过,就这么挥军直冲帝国军的大营,将那个龟壳拆个七零八落。但最后却不得不忍住这股冲动。

这并不是因为他没有必胜的把握。那个龟壳虽硬,但喀龙夜确信,任何阻挡在他的暴风铁骑下的龟壳都只有被粉碎的下场。

可作为蛮族的领袖,他的目标,不仅是击溃帝国西征的大军;他有更宏伟的目标。

如果伤亡太大的话,势必将影响到随后乘胜南下,攻破铁壁关,直入帝国心脏的大计。

这个蛮族千年以来梦想中的伟业,势必也只能在他手中达成。

不过,虽然那个对手一直以来,刻意摆出低调畏惧的姿态;但统帅的直觉告诉喀龙夜,亚瑟统领帝国大军西征,绝不会因为一两场小挫便惧战不出,就这么消极地躲在大营里等着粮尽自溃。

那个人,他的对手,是大陆传奇,是帝国的无冕之王。

所有的畏缩忍让,都不过是他惯常使用的惑敌之计。这个人一定埋伏下了后手,如同一条蜷缩起来的毒蛇,等对手放松后,发动突然袭击。

“无论你有什么诡计,在这片大草原上,都不可能阻挡我暴风铁骑,和我的十五万精骑的铁蹄。。。不过,你的后手,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已经纠结了他很久;喀龙夜不由得发出一声低沉的长啸,啸声如闷雷般在草原上远远传出去。

胯下的黑色巨马也感应到了主人烦躁的心情,于急速中又加快几分,长嘶着,横掠过黑魆魆的草原。

片刻后,前方出现了几点火光。

那是几个小小的白色帐篷,扎在远离大军的草原上。

这是喀龙夜心爱的女子以及几个侍女的私人营地。

自出兵以来,喀龙夜倒有大半时间,是在这个小小营地里度过。

疾驰到中间那个低低的白色帐篷前,大黑马似不可思议地突然急停,刹住。

喀龙夜轻飘飘地跳下马背,左手拍了拍马臀,示意老伙计自己去找地方觅食休息,弯腰钻进了帐篷之内。

帐篷的中央,有个小小的几案,几案上点着灯火,照得帐内亮亮的;案边火架上,铜盆内盛着热水,烫着浮在水中铜瓶里香醇的奶酒。

只是,原本应该在帐内的那个白衣女子,此时却仙踪渺然。

喀龙夜拧了拧眉,大步走到案几边,盘膝坐下,伸手拿起盆内热水里的铜瓶,咕嘟咕嘟地猛灌了几口。

温热的奶酒顺着喉咙直流到胃里,驱散了寒夜疾驰后,身上的丝丝寒意。

双眼又不由自主地,落到了帐内一角,那张悬挂着的羊皮地图上。

大草原自然比不上帝国发达的炼金魔法工艺,这张地图,只是以草原特产的赭石,靛蓝等颜料勾勒在硝制好的羊皮上。

但看得,出绘制者用笔极为细致,技艺也颇高超,整张图,更像是一幅用色和线条都十分准确的画卷,将整片大草原微缩在了方寸之地。

看着看着,喀龙夜本来已经渐渐舒展开的眉头又有聚拢的趋势。

“从这里,往东,往南;直至铁壁关,都在我游骑哨探的严密监控之下。帝国军凡百人以上的动作,绝不可能避过我的耳目;亚瑟要想固守待援,或是从这个方向搞什么阴谋诡计,应该没有可能。”

“能躲过我耳目的,就只有。。。”

喀龙夜的眼睛扫过整片地图,最后落在西侧那片深褐色的地方。

“那里是草原的尽头,连着戈壁荒漠,再往下,成片的崇山峻岭,地势极为险恶,连我们蛮族也无法深入;亚瑟能在那里搞什么鬼出来?”

“对了,离亚瑟大营几百里,倒有个和帝国有些渊源的地方。。。”

当年,凯尼恩大帝率领几乎倍于亚瑟的大军,也是这么一路而来,沿途没有受到半点阻碍,直到那片地方,以为穷尽了草原,于是在荒山上建立行宫,祭坛,祭拜天地,以昭告其征服大草原的壮举。

可惜,盛极而衰,不可一世的凯尼恩大帝在此之后,受到了一生中唯一也是最严重的挫败。

就在这荒山行宫下,蛰伏日久的蛮族骑兵突然出现,围住了大帝的军队;而西征大军被围后,粮草将尽,军无战心;几次交战不利下,凯尼恩大帝不得不率少量精锐突围,身后的大军就此溃散,被蛮族衔尾千里追杀,几乎尽没,铸成了直到铁壁关的流血之河。

“亚瑟如果想步凯尼恩的后尘,也去祭个天的话,我不介意再送帝国一条流血之河。。。不过这一次,亚瑟可休想有凯尼恩的好运了。”

再往上,则是人畜绝迹的暴风沙漠。

喀龙夜哑然一笑,摇了摇头,将目光从这里移了开去。

除了西面,往北,则是草原的最深处。

那里,有着草原上最美丽也最神秘的扎各伊湖。

草原里所有的部落,剩下的老人妇女和小孩,以及牛羊牲畜,都已经集中在那里。那里也是这一带蛮族大军的后勤补给来源。

“是这里?”

喀龙夜紧紧盯着北面那片深蓝色的地方,皱眉深思,久久不语。

帐外,隐隐有脚步声传来。其中夹杂着低低的女人哭泣声。

喀龙夜微怔,收回目光,侧耳细听了片刻。

服侍他和尤妮的,有三四个蛮族的少女,这哭泣声,应该是某个侍女所为。

摇了摇头,正欲将此事抛在脑后,一缕幽幽的琴声自帐外传了入来。

琴声很低,听曲调,是草原上常见的青年男女之间的山歌;虽然普通,但在尤妮的指间,平凡的调子也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丝仙韵。

喀龙夜就这样站在帐心,静立着,仔细地聆听着传入耳中的悠扬琴声。

今晚的草原小调之中,不知怎的,有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哀怨凄绝的意味,仿佛是月夜下少女低唱着过去的情歌,思念她那远离的心上人,让人闻之神为之伤。

平日里,每当心情有些低落沉闷的时候,喀龙夜最喜欢的,便是枕在尤妮的膝上,沉醉在她用马头琴随意演绎的草原歌谣里。

只不过,今夜里,这忧伤凄婉的曲子,听在耳中,却让喀龙夜的心里更是烦躁起来。

琴声停了下来,余音尤在耳边萦绕不去。

第三百二十六章 亚瑟的后手?

喀龙夜挺起身,来回在账内走了几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帐帘微动,尤妮轻步走了进来,朦胧如梦的双眸内似隐有泪光闪动。

喀龙夜矍然一惊,低声开口问道: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尤妮不语,如蒙着雾气的迷幻双眼紧紧盯着眼前高大如山岳的男子,仿佛想将他融化在凄婉的眸光之中。

良久,这才轻柔却有一丝坚决地说道:

“阿龙,可不可以放下这里的一切,你和我,两个人,到草原的最深处,没有人的地方,只有我们,从此遗世隐居,摆脱所有尘世的纷争烦恼?”

喀龙夜一愣,声音有些不解而变冷: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克丽丝的心上人死了,就是今天。死在离这里不远的战场上。。。他们,原本已经要结婚了,如果不是这场战争的话。”

“哦,是么,原来是这样。”

喀龙夜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我很为克丽丝难过,可是,战争难免要死人的;我答应你,尽快为克丽丝找到另一个更棒的小伙子。”

“我去过了,那个地方。那里是人间地狱,不只是克丽丝的爱人,那里,死了成千上万的人,帝国的,草原的,脑袋被砍下来,鲜血流成了河。。。”

那迷茫的眼眸空空洞洞的,仿佛深陷在噩梦之中,无法醒来:

“我不知道,也不敢想,到这场战争结束,还会死多少人;为什么,在这么美丽的草原上,会发生如此可怕的事情?”

尤妮的声音蓦然提高了不少:

“阿龙,答应我,带我离开这里好吗?走得越远越好;我很害怕,怕一转眼之后,我会和克丽丝一样,失去自己最心爱的人。只是一想到这个念头,就快将我折磨得疯了。。。”

喀龙夜注视着眼前这张令人神魂颠倒的秀丽脸庞,缓缓摇头,沉声说道:

“妮儿,我知道你很担心,也很痛苦;但这件事,我无法答应你,我是草原上的唯一领袖,带领大草原的人们获胜,是我的职责。但我会尽快结束这场战争,让你安心。”

伸手,欲去揽那个娇弱的身影入怀。

尤妮退后了一步,眼神,从原本的空洞,转换成刚才的希冀,又渐渐射出令人伤心欲绝的凄迷,声音却又低了下来:

“为什么,每个男人,都那么热衷于争斗和杀戮?都只想着,用鲜血和尸骨,铸就自己的辉煌功绩和权势,却丝毫不在乎身边人的担心和感受?”

“我可以为了你,放弃原有的一切,甚至是我的生命。。。但在你心里,我又是什么?是仅用来取乐的性工具吗?”

喀龙夜一寸一寸地将伸出的手臂收回,抱拢在胸前。

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那些听似毫无道理的指责;只觉得,眼前近在咫尺的女子,仿佛远得可怕,心下的烦躁和冷意,又泛了上来,让他第一次在这个女子之前失去了冷静和温柔:

“性工具吗?很好,你要是这么想,我倒想也知道,除了性工具,你还能做什么呢?”

“说到放弃生命,这里有十五万大军,每一个人,都愿意毫不犹豫地为我效死;他们都是最好的战士,甘愿为我抛妻弃子,流尽最好一滴血。因为他们信任我,认为我能为所有的草原人,带来最好的生活。难道为了你,就让我放弃这里十五万人?”

“这不是草原人带来的战争。但我不会讳言,如果帝国人不来,我也会带来大军杀过去。我们和帝国人之间,原本就只有杀戮和征服。我不会天真到以为,我们放下手中的刀剑,帝国就会对我们笑脸相迎。”

“当年,你选择我,而不是那个亚瑟或是枫羽,不是因为我更懂生活情趣,或是更会讨女人的欢心,而是因为,我更强!”

“即便是做性工具,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的。。。”

“因为,你是我喀龙夜,暴风魔龙的性工具!”

喀龙夜咬着牙,冷冷说毕,大步走出帐去,头也不回,跳上帐外的大黑马,迅速远去。

七天后,一骑快马飞也似地冲进了草原勇士的大营里。

那是片满山遍野的白色营帐,看上去似是乱糟糟的毫无章法,周围也没有什么栅栏营哨,不少松开鞍鞯的战马在营地内四处奔驰嘶鸣着。

草原上,没有人能够偷袭蛮族骑兵。任何动静,在十里之外,就会被早早发现;而这里看似散漫无比,但只要稍有警讯,所有的草原勇士就会在一分钟内上马,准备战斗。

这是草原所赋予他们的本能。

那骑快马熟悉地穿过杂乱的营地,直向中心驶去。那里,一个小山包上,孤零零地扎着个巨大的白色帐篷。

帐篷外站着七八个身材魁梧的蛮族护卫,都是穿着最精良的皮甲,手提草原上稀有的寒铁斩马长刀,一看就知道是最精锐的勇士。

不过这几个护卫明显地站得里帐篷远了些,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也有些紧张的样子。

看见来骑跃下马来,掏出块黑色的牌子挥舞着,护卫们并没有上来盘诘询问的意思,反倒是露出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来。

来人并没有细想,而是几步跨进了账内。

一掀起帐门,一股浓烈到几乎能立即将人熏倒的马奶酒气便扑鼻冲来。

来人愣了愣,眯起眼,在阴暗的帐内寻视着。

帐中,一个高大异常的黑影半卧在地毯上,两道迷茫却凶戾无匹的眼神射了过来;恍然是一头伏在地面小憩方醒的始前凶兽。

来人急忙半跪于地,高声说道:

“殿下,白水原十万火急战报!”

黑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股择人欲噬的凶厉杀气如山般直压过来。

虽然早有准备,又是百战精锐,来人仍是感觉如坠冰窟,浑身禁不住地颤抖。强忍着要后退的本能,来人低下头,避开直视逼上来的高大黑影,用力将双手举高。

手中,是一个黑漆封口的羊皮卷,卷内隐隐有血腥气传出,看来是用蛮族秘法以精血写成。这种秘法,只用来传递最紧急但又最机密的消息。

黑影伸手虚抓,羊皮卷凭空飞出,落入黑影手中。

随即黑影左手并指一划,破开黑漆,羊皮卷凌空展开,血气自内蒸腾而起,似是形成了些古怪的图案。

黑影紧紧盯着这些图案,并未如来人所料的那样暴怒,半饷后,突然发出了一阵声震长空的大笑。

笑声传出帐外,在草原上来回振荡着,惊得整片营地内不少马匹咴律律地一片惊嘶不绝。

良久,笑声止歇。

黑影低下头,淡淡说道:

“去,立即把阿古洛,蒙舒尔,廓尔喀几个人给我叫来。”

声音听上去冷静从容。

片刻后,草原上最重要的几个头领都聚集到了这座大帐之外。

帐帘已经高高掀开,可以看到帐内一角,如小山般堆积着的酒罐酒坛。

喀龙夜负手站在帐心,头发衣服看上去仍有些凌乱,但神情却不复颓丧,一如以往的桀骜张狂,天地尽在掌握的气势。

帐外诸人见此,脸上均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喜色。

喀龙夜并未让众人等待,晃了晃手中的羊皮卷,迳自说道:

“白水原急报,赫术部的余孽潜回草原深处,纠集了还忠于赫术部的叛党上千人,发动叛乱;事出意外,扎利长老被杀,情势危急。”

“亚瑟终于出手了,能找到这帮余孽,想必花了不少心思,也算是难为他了。”

最后一句,带上了几分冷笑的意味。

蒙舒尔忧心忡忡说道:

“殿下,亚瑟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草原能战的勇士,都已经集中在了这里,白水原里,只剩下各个部落的女人孩子,除此之外,只有些年迈的长者了,猝不及防下,自然不是早有预谋的余孽们的对手。”

“白水原不但是大军的后方,所有的牲畜和粮食都集中在那里,女人孩子更是这里勇士们最大的牵挂。消息走漏出去,只怕会动摇军心。。。必须立即派兵回援,不过,这里离开白水原有上千里之遥,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喀龙夜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地笑意,冷冷地道:

“我所担心的,就是亚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后手,现在他即已出手,便就无惧了。这招看似狠毒,其实不过是无用功罢了。哼,赫术余孽,跳出来最好,在我眼中,不过是反掌可灭。”

笑意敛去,换上冰寒的杀意:

“我亲自回去。不需大军,只需三千暴风铁骑足已,阿古洛随我一同出发。以暴风铁骑之能,来回一趟,加上杀人,最多十五日而已。亚瑟机关算尽,不过让他多苟活半个月。反倒是这里。。。”

说道这里,顿了顿,凌厉的目光扫向蒙舒尔和廓尔喀:

“亚瑟有可能算到我会亲自回援,不排除想趁虚击破我这里的大军的打算,虽然我看他胜机渺茫,但却不想给他半分念想。”

“蒙舒尔,我走之后,大军就交给你指挥。你择机后撤,只需远远盯着亚瑟,不要让他有机会逃跑。无论任何情况,敌人主动索战或是自露破绽,都不得和帝国军决战。”

“廓尔喀,你一切以蒙舒尔的号令为准,如若意气用事,有半分违拗,我回来之后第一个摘下你的脑袋!”

“阿古洛,给你一袋烟的功夫,召集所有的暴风铁骑,立即随我出发。”

三人单膝下跪,轰然应诺。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不旋踵,从小路的那一头小步驰来十几匹马来;马上的大汉,看衣饰该是来自大陆的冒险者,都背着各式的刀剑,看上去彪悍得很。

马匹中央,簇拥着一辆双驾的平板马车,车上堆着厚厚地一堆麻袋。马车缓缓地在狭窄的小路上行驶着。

车辆的角落里,还躺着两个云奚女子,年纪颇轻,容貌也看似秀丽,但手脚都被绑着,嘴里也塞着布条,无法挣扎或是啼哭,只有两只眼睛里露出惊恐害怕的神色。

车马从树下经过时,大汉们的谈笑声传了上来:

“哈哈,今天捕猎运气不错,光是这辆马车和这堆粮食,就该能从骑士长官这里换来不少金币吧?”

“不过,这两个妞儿可换不了几个钱,老大,就留下来让弟兄们乐乐吧!嘿嘿。。。”

树冠上,年轻男子脸孔涨得通红,眼中射出炽烈的怒火,握紧腰间的短剑,正要跳下去的时候,一只大手自身侧一把抓住了他,如钢箍一般紧紧扣在肩头,让他半点也动弹不得。

姬岗冲他缓缓摇了摇头,两道冷厉的眼神紧紧地盯着下方,低低说道:

“下面十几个人,都是好手,没法一下子收拾。别忘了,云奚人常说,只有忍得住饥饿的山狼才能最终抓住最善奔跑的野羊!”

片刻后,等那批冒险者走远之后,两人这才跃下树来,收拾了一下心情,继续上路。

两人小心翼翼地在茂密的林木中穿行着,不时停下来观察周围的动静。

虽然这是条隐密的小路,但云奚坝子这一带密林里,最近有不少大陆来的冒险者活动,埋伏在各个地方,希望抓到偷偷逃离坝子的原住民,然后去帝国军那里领赏。

虽然以姬岗的身手,脱身绝无问题,但两人并不想打草惊蛇。

直到走出十余里山路之外,年轻男子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选了块青石,坐下稍稍歇脚。

这里已经是半山腰处,往上看,是险峻难行的峭壁,回看,则整片云奚坝子完全展示在脚下。

年轻男子取下腰间的小铜瓶,喝了口水,有些怅然地看着身下这片坝子。

从这里看下去,可以发现不少断垣残壁,尘土不时扬起,弥漫在半空之中。

原本青翠悠然的世外桃源此时似是蒙上了一层破败凋敝的颜色。

“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该死的帝国贼子。。。”

年轻男子自言自语着。

姬岗走到男子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走吧,不必看了。这帮人只是过客,所以把整片坝子全毁掉也不会在意的。云奚是我们的,迟早我们会把它夺回来,让它恢复原来的样子。”

接下来的路途上,姬岗有意地加快了行进的速度,穿林越岭,跨涧翻崖,毫不停留。

但在快速前进的同时,姬岗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的样子,反而更加谨慎地探查着四周的动静。

以他圣域的实力,同时做到两者并不费力,只是沿途变得十分沉默,几乎不发一语。

姬岗行走的的路线也有些特异,像是故意地在绕着圈子,好几次兜兜转转,又回到已经走过的老路之上,仿佛在刻意查看,身后有没有人跟踪的痕迹。

年轻男子不久便知道了姬岗的用意所在,但显然他很明白姬岗为什么要这么做,全程脸上都没有什么异色,只是默默地紧跟在身后。

到得天黑,两人随便选了一株古树,在树杈上胡乱歇了一晚;到天明十分,便就再次上路。

直到第二天的傍晚十分,两人走入了一处隐密的山谷之中。

谷底是一处干涸的河床,到处是散落的大小石头。两人沿着弯弯曲曲的河床前行,落日从身后照来,在前方的河谷上印下了极长的两道人影。

绕了七八个弯后,前方左侧的山谷上出现了一个天然的溶洞。

姬岗神情一松,低声说道:

“到了。”

溶洞位于山壁跟脚上一点的地方,门口有几块天然的大石,将洞口遮去一半。

大石后,有个身材瘦小的汉子,两道如鹰般的眼神很远就和姬岗打了个招呼,随后又藏到石后隐蔽起来。

洞口从外面看,不过一人多高,姬岗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越往里走,洞中越宽敞起来。

约莫走了二十来米左右,前方隐隐透出点光亮。

走近了,是个宽敞如大厅般的地方,点点光芒从最上方的孔隙中透了下来。

这里,或据石而坐,或倚石而站,已经有十来个人的样子;每个人看上去都是神情彪悍,气势沉凝,一派高手的风范。

见到姬岗,多数人都走上来打招呼。姬岗逐一点头示意,口中却对年轻男子说道:

“隆尔,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随便找个地方歇息。我先去通报一下情况,过会儿再来找你。”

隆尔有些茫然地点头应是,看着姬岗往石洞再深处走去。随后随意在身旁找了块石头坐下,打量四周。

周围的人亦各自散去,没有人上来和他说话,只是回到原来的状态,或坐或站。

甚至有两对人,手持刀剑,像是在切磋些什么,但又没有正式交手。

隆尔不敢多看,低着头,等了片刻,不见姬岗出来,正有些忐忑的时候,前方洞口处传来一阵喧嚣,另有七八个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英俊得有些忧郁的精灵族男子,腰插长剑,背着银弓。

洞中诸人再次迎了上去:

“奥菲大哥,你回来啦!”

“怎么样,今天的行动顺利吗?”

各种招呼声中,精灵族男子不发一言,只是点点头,迳自往内洞走去,目光扫过隆尔时,稍稍停了一下。

奥菲身后的来人倒是纷纷迎了上来,大声答道:

“还用问,奥菲大哥亲自出马,那还有什么问题?”

“今天伏击了三波帝国贼兵和冒险者,抢下了不少被他们搜刮的粮食牲口。没放走一个人!”

“只可惜没遇上什么圣骑士团的人,否则也可以大战一场了。”

“得了吧,真要遇上圣骑士团,奥菲大哥自然不惧,你小子可就未必回得来咯。”

隆尔心中一阵激动:

“这人就是魔剑圣奥菲!黑衣剑神和雷坤大哥之下的最强剑圣之一,据说杀死过好几个圣骑士!”

虽然隆尔加入王宫侍卫团也有几年了,但奥菲一向驻守在外,今天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正心潮澎湃的时候,姬岗的声音遥遥传来:

“隆尔,你也过来吧。”

年轻男子哦了一声,站起身来,跟着奥菲往洞内走去。

里面是个半天然的石室,深和宽各约十来米的样子,石壁上嵌着七八块闪着淡淡青光的碧灵石。

靠墙的一侧有四五根高高低低的石柱,柱头削平,充做石凳的样子。姬岗等人就坐在其上。

隆尔眼光快速扫了一圈,在姬岗左边上的便是雷坤,奥菲这个魔剑手则坐在最靠外的地方。

前方有个身材高瘦双目如鹰般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这段时间名声大噪的‘雪鹰’亚克了,听说他曾一人连杀五名大陆来的冒险者,随后更从两名圣骑士的追杀下顺利脱身。

最右方,是一个只穿着黑色背心,赤裸着两条臂膀的年轻男子,身材不甚魁梧,背着长剑。

但这个年轻男子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浓烈杀气,隆尔只是稍稍扫了一眼,就觉得双目刺痛,只觉得满眼的尸山血海,让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好可怕的杀气,这就是黑衣剑神吗?果然不同凡响。。。”

隆尔正暗自揣测的时候,只听得姬岗发话道:

“就像我刚才说的,汉森没有办法过来,就让隆尔来了。隆尔是汉森的人,雷坤你也该认识的。隆尔,你来说说,汉森让你带什么消息来啦?”

“是”

隆尔点了点头,收拾了一下心情,定定神,说道: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圣骑士团的活动屡次泄密,他们也料到王宫侍卫队里肯定有我们的人,所以盘查得十分厉害,多数老兄弟们都被严密监视着,也参加不了到他们的计划中去。”

“还好汉森大哥打点得到位,和帝国军的一个小头目走的比较近,从各种蛛丝马迹里发现了线索,确认近期圣骑士团确有大行动。幸好这是大行动,他们必须得用当地人,汉森大哥也得以参与到其中。不过,也就是因此,汉森大哥无法脱身前来。”

“到目前看,圣骑士团这次的整个计划到底是怎样,我们仍然无法获知,但从初步的消息看,应该是在冷叶岭那里。”

“汉森大哥让我先来报信,随后他仍然会尽力打探,并传递进一步得消息的。”

就这样,隆尔将当初对姬岗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又回答了在座几个人的几个问题后,姬岗这才点头道:

“谢啦,隆尔。这样吧,你先到外面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过会儿,我们决定后,应该还要你帮忙带路的。”

“好的。”

隆尔应了一声,起身,往石室外走去。将要走出去的当儿,又有些不舍地往室内看了一眼。

他只看见姬岗也好,雷坤也好,奥菲也好,甚至那个他怀疑是黑衣剑神的年轻男子,目光都往石室一角投去。

那里,一个低矮的石钟乳上,坐着个身材不甚高大的男子。

男子脸容因为光线的关系,看不清楚,只看得见此人也是一身黑衣,一件灰色的似有些陈旧的披风。背后背着两柄长剑。

男子看似毫不起眼,身上也没有什么迫人的气势,刚才众人说话的时候也是不发一语,所以隆尔刚刚注意到石室内还有这么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

带着小小的疑问,隆尔退出了石室。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大动作

这男子自然就是艾。

见室内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过来,艾缓缓开口道:

“你们怎么看?”

目光自室内众人脸上逐一扫过。

亚克和姬岗各自在那里点头,奥菲则是一贯的不置可否。

目光落在少年赤炎脸上的时候,少年只是简简单单地说道:

“我觉得。。。这个人应该没有说谎。”

艾沉吟不语,一旁的雷坤站了出来,沉声说道:

“自从我们杀死了尼尔亲王之后,圣骑士团失去了对云奚地方的全面控制能力,索性撕破了面具,横征暴敛起来。”

“不但强征了所有的骡马大车,还封锁了云奚七坝的出入口,命令每户人家必须交纳百斤以上的粮食草料;交不出的,就刮地三尺强抢。如此急迫,可见得他们已经等不下去,急着要做大动作了。”

“如此大的举动,收集这么多粮草车马,无论怎么封锁和掩饰,都会有痕迹落在有心人眼里。虽然圣骑士团知道王宫护卫团里应该有我们的眼线,但他们要防也防不了的,我认为,汉森和隆尔的消息应该没有问题。”

“我赞同雷坤大哥的意见。”

一旁的姬岗插入道,脸上有些兴奋的表情:

“圣骑士团不但自己搜刮粮草,还派出那些冒险者抢劫掳掠;这样也好,让所有云奚人都看清了那些帝国贼得真正面目。这么一来,不但这段时间,前来加入我们的义士们大大增多,普通云奚百姓也都心向我们,不断为我们传递消息。”

“这次帝国圣骑士团收集这么多粮草,后续必然计划着大动作,绝对瞒不了所有人的耳目;汉森的消息,从其他渠道验证并不太难,圣骑士团应该不会笨到采取这种方式,放假消息诱我们上钩的地步。”

说到这里,姬岗下意识地朝室外看了看,确信没有人在附近后,这才走上几步,压低声音问道:

“圣骑士团这么老远来,在这里搜刮了这么多粮草马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亚克等人也不由地靠上前来,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随后看向了艾。

显然,这几人已就这个话题私下讨论过不少的样子。

艾迎上众人的目光,淡淡地说道:

“你们看呢?”

姬岗略显兴奋地应道:

“据说,云奚这里有通往天暮草原的秘径?圣骑士团是想要将搜刮的粮草偷偷运往草原,接济西征草原的帝国大军。”

艾的目光扫向了雷坤。

这个前王宫护卫团团长点点头,道:

“确实有这么个消息,就是不久前,刚从王宫那里传出来的;但来源不清,不知道是真是假。”

艾点了点头,缓缓开口:

“不错,云奚确实应该有一条通往天暮草原深处的秘径。云洛殿下曾和我说起过。这消息,原本只有殿下或许还有那个尼尔知道,但显然圣骑士团现在已经掌握了这条秘径的信息。”

“哦,真有这回事?我在这里三十多年了,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条路。。。”

雷坤皱眉,低声道。

“看来我们下手杀死尼尔还是晚了,圣骑士团还是得到了这个秘密。现在他们行动在即,秘密自然也就泄露了出来。”

议论中,姬岗恍然的样子,随即又不解地问道:

“圣骑士团花了偌大力气,巴巴地杀入云奚,就是为了搜刮这里的粮草,然后运到草原去?这事有这么重要吗?”

一边的亚克鄙视地看了姬岗一眼,道:

“这你就外行了,粮草是帝国大军的命脉,帝国虽然不差这么些粮草,但西征深入草原后,却绝对接济不上,只有通过这里,才可以避开蛮族的阻截;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众人纷纷扰扰议论声中,艾抬眉示意,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亚瑟此人,向来谋定而后动;既然他花了偌大的心力占领云奚,又布下这么多圣骑士,显然这里是他计划中的关键一环。但无论他是如何计划的,我们只要破坏了圣骑士团的这次行动,必然能对亚瑟的全盘计划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艾一字字地缓缓说道。

“没错,”

姬岗重重拍了下手,赞同地说道:

“无论那个亚瑟搞什么花样,我们只要全力破坏就可以了。成功的话,不但可以重重打击圣骑士团在这里的气焰,说不定还掐断了帝国几十万远征军和那个亚瑟的胜利希望,为殿下复仇!想不到我们也可以掌控这场旷世大战,甚至天下人的命运,想想也让人兴奋!”

“先别急着高兴,”

艾依旧淡淡地说道:

“这么大的行动,圣骑士团不是蠢人,应该知道是瞒不住人的。所以,他们应该早有准备,说不定,已经准备好了罗网。你们怎么看?”

艾的视线逐一从众人脸上扫过。

“干了!难道还怕他娘的?”

姬岗首先发声。

“我们没的选择,成败在此一举。”

雷坤缓缓说道,言简意赅。

其余众人无不点头,那壁厢,奥菲则是露出个淡然的微笑。

艾颌首,道:

“好,既然大家都决定了,我们就干一票大的。奥菲,我们现在有多少人?”

精灵剑客站起身,肃容答道:

“除了您和雷坤大哥,共十六人。都是信得过的,最出众的好手。”

“吩咐所有人,做好准备,明天一早出发。姬岗,你的任务是看好那个隆尔;雷坤,你还是留守在这里。”

“是。”室内众人纷纷站起,应诺。

正要散去的时候,那边的亚克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提声问道:

“头,既然这个通往大草原的秘道这么重要,我们要不要把这个消息,想个法子透露给草原上的蛮族,不管那个亚瑟有什么计划,都就此泡汤?”

艾沉思不语,片刻后,将目光投向雷坤。

这个前王宫侍卫团的首领是眉头深锁,见艾的目光望过来,这才开口说道:

“我觉得不可。我们只要能成功,就能破坏掉亚瑟的计划,无需再通知蛮族;蛮族人和那个暴风魔龙,对我们云奚来说,也是虎狼一样的邻居,未必会比帝国好在哪里;知道了这条秘道的消息,难免不会对云奚产生些什么想法。。。如果最终击溃圣骑士团,这个秘道也只能掌握在云奚人的手里!”

艾似是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点头道:

“那好,先不必通知蛮族,我们首要的事是破坏圣骑士团的这次行动。就这样,大伙儿先去准备吧。”

众人退出石室之后,虽然壁上的碧青石光芒依旧,但室内却似是蓦然黯淡了下来。艾的整个人隐没在了石室一角的黑暗之中,仿佛消失不见。

石室中,只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传来。

片刻后,沉思中的艾突然睁开眼睛:

“雷坤?”

脚步声从石室入口处传来,听上去有些迟缓。

雷坤高大的身影随后出现。这个前王宫护卫团的团长兼最强武士坚毅的脸庞上有着罕见的犹豫神情:

“大人,我想。。。”

“你想出战?”

艾盯着雷坤,猜到了这个汉子得心思。

“是,”雷坤坦然道:

“这一战,应该是我们和圣骑士团以及那个亚瑟最重要的一次战斗,我不想再留守在后方,希望大人能允许我追随左右,击垮圣骑士在云奚的图谋!”

“好。”艾沉默了一会儿,点头答应。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雷坤整个人都瞬间振奋了起来,用力躬身道:

“多谢大人。”

大步朝室外走去,正要走出石室的时候,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稍等。”

雷坤转身,只见艾闭着双眼,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脸上同样浮现出一丝犹豫不决的神色:

“我有一个问题,或许,问你是最恰当的。。。”

“我们这么做,对云奚人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第三百三十章 行动

雷坤明显没有明白艾的问题,露出不解的神色,不等他发问,艾似是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

“这段时间,圣骑士团一改以前怀柔的做法,横征暴敛,甚至放纵帝国士兵随意烧杀掳掠,云奚七坝里的人因此而死的不下上千。。。逃亡投向我们的倒是大大增加;不过,仔细想想,圣骑士团转变的原因,和我们不无关系。”

“尼尔之死,让圣骑士团失去了通过他掌控云奚局势的能力,不得不采取最暴力的手段。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没有杀死尼尔,或许,现在云奚人就不会受到那么多的苦?”

“如果我们能够成功破坏他们这次运粮的大计,圣骑士团又会如何反应?是乖乖接受失败,还是垂死挣扎,更加疯狂地搜刮,破坏整个云奚?”

雷坤沉默片刻,后退半步,拱手,沉声说道:

“大人,对于这个问题,我有不同的看法。”

“帝国军和圣骑士团这次入侵,本意就不是将云奚纳入帝国的统治,只不过想通过云奚这个跳板,为西征草原的大军提供支援罢了。”

“云奚是好是坏,云奚人是死是活,圣骑士团毫不在意;只要能达到目的,便是将这片土地化为焦土,圣骑士团也绝不会有半点犹豫的。”

“杀死尼尔,只是提早撕下了他们的面具,让圣骑士团的本来面目提早暴露出来而已。即使我们没有杀死尼尔,我相信,圣骑士团早晚还是会这么做的。”

“我们的先祖,当年为了躲避帝国的统治,不远千里,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虽然几千年过去了,这里的人已经过惯了舒适的生活,但先祖传下来的,渴望自由的血脉并没有灭绝,只是深藏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云奚人会站出来,宁可选择战死,也不会屈服在圣骑士团的刀剑之下!”

望着情绪变得激昂的雷坤,艾点了点头:

“多谢你告诉我作为一个云奚人的想法,我想我明白了。”

目送雷坤走出石室,艾的眼神有些空洞。

朝代更迭,统治变幻,历来常见。

有的人选择抗争,而更多的人则是顺从;毕竟大多数的小民百姓,只要简单地活下去就可以了,统治者是谁,并不那么重要。

只不过,选择顺从的人,并没有权利要求其他人放下刀剑;正如选择抗争的人,也不能强迫所有人都跟随自己罢了。

黑或白,降顺或抗争,对所有云奚人而言,这是个很简单的选择题。每个人,都迟早得想清楚,自己该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可是,艾并不是云奚人,这不是他的战争,也不是他的选择。

所以艾依然有些迷茫。

拔出背后的长剑,食中二指沿着剑脊轻轻抚摸,感受着指尖传来的丝丝入骨的寒意,艾空洞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

这世上,或许有些事,就像艾和云奚,不会马上有答案,也许永远都没有答案。

正如这几年,艾一直在寻觅着自己的答案,人生的答案。

但这并不妨碍艾继续用剑杀人,继续前进。

路走不走得通,只有走下去,才会知道。

。。。

第二天一早,艾快步行走在一片密林之中。

这是片参天古树林,每一株树都有近百米高,枝叶遮天蔽日,偶尔才有一丝阳光穿透如伞盖般的深碧树冠,落到林中。

由于树木高大,相互之间得距离颇为疏松,行走其间,显得甚为宽敞。

但因没有阳光的关系,林子里阴森森的;地面上,更是铺着一层厚厚的枯枝腐叶,喜阴的菌茸芝兰等从其间钻了出来,争相绽放。

跟随在艾身后的,另有雷坤等六七个人,那个来报信的隆尔赫然也在其中。

每个人都只是低头疾走,没有人四下张望或是互相交谈;密林间,只听得沙沙的脚步落在枯叶上地低微声响。

精灵剑手奥菲带着几个人在视野之外的前方探路先行,而姬岗和亚克也各自领着几人在左右翼随同前行。

赤炎则是独自一人,堕在最后方,为所有人断后。

走了不知多久,艾突然在一株径过近七八米的巨树前停下了脚步,巨树的树根处,用利剑刻划着几个乱七八糟的符号,树皮划**还在往外流着汁液,显然是刚刚留下的。

雷坤凑前看了看,脸露喜色:

“奥菲发现踪迹了,我们快跟上。”

“怎么可能,这里可是暗语森林,便是空着手行走都很困难,何况是载着大量粮草的骡马车辆?”

身后一个老成的人马上提出疑问。

艾拔剑,几下将树根上的记号划得面目全非,说道:

“不必争论,跟上去看看便知道了。发暗号,让亚克和姬岗散开,到前面探探,也让赤炎留神身后。”

“好。”

雷坤将食指弯曲,放在口中,随后,几声长短不一的幽长鸟鸣声便在密林中远远传递开来。

一顿饭的功夫,从前面左右两侧的方向,分别传来隐隐的鸟鸣声。

雷坤回头,看着艾,低声说道:

“看来没什么异常情况。”

艾点头,领头继续往前走去。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众人眼前突然一亮,一片宽阔的碎石滩出现在面前。

细看之下,这里原本应该有一条河流,横亘密林而过;不过这河流不知何时起已经干涸,只剩下铺满碎石的河床暴露在外。

雷坤走到河床中心,蹲下,挑起几块鹅卵大小的碎石,探了探地底,又仔细地看了看河床上骡马走过留下的痕迹,随后走到艾身边,说道:

“这条河干了有段时间了,虽然都是碎石,但马匹车辆勉强能够通过。看痕迹和骡马留下的粪便,约莫半天前,有只近千人的车队从这里往西面去了。奥菲他们已经跟上去了。”

另一名汉子雷烈也凑上来,说道:

“没错。没想到暗语森林里,居然还有这么条干枯的河床?也不知道圣骑士那群家伙是怎么发现的?我在云奚从小长大,也不知道这里有条河的。”

“云奚这么大,又都是深山密林,有个把条不为人知的河流也属正常。既然发现了踪迹,那么汉森留下的信号就是正确的了,我们继续跟上。”

艾想了想,点头说道。

众人沿着干涸暴露的河床继续向西前行,一路上,仍然小心翼翼地藏身于密林边缘掩匿行迹,但亦不时派人到河床中心处再次确认痕迹。

几次下来,艾发现沿着这条河床走过的车队应该有好几支,时间各不相同,但都应该在这一两天内。

这片密林里,生存的动物应该不是很多,两天里的痕迹依然保存得很好,没有遭到太多的破坏。

“大人,怎么,有发现吗?”

一侧的雷坤见艾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由得问道。

艾略一犹豫,摇头道:

“还没有。吩咐奥菲多加些小心,让姬岗,亚克和赤炎再分散开来一些,注意有没有异常情况。”

河谷逦迤向前,在无尽的密林里穿行。

愈往前,地势渐渐高了起来,两旁的树木也渐渐变的低矮,疏落。直到两天之后,穿出了这片森林,一头扎入了两侧高山夹抱的峡谷之中。

这两天里,艾心中始终有着一丝疑虑,笼罩不去。

一路上以来,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出乎意外。

无论是奥菲,或是左右的姬岗和亚克,都没有发现任何圣骑士团的暗哨,也没有其他什么异常。

这么大队粮草车仗的行进,怎都不可能瞒过有心人的观测;圣骑士团应该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这伙人会隐伏在暗处伺机破坏,照理说必然有相应的安排。

但这两天看下来,车队就是一路大摇大摆的沿着河谷前进,没有任何掩饰痕迹或是在路线上故布疑阵的举动。

即便这里是人迹罕至的深山,也未免太过托大了些。

事有反常!

但艾也不可能就此放弃追踪,只是再次放缓了脚步,让奥菲加倍小心,探查任何可疑的线索。

至于姬岗和亚克两队人,由于地势变得狭窄,已经收拢了回来,和艾等人汇聚在了一起。

第三百三十一章 虚实

就这样,一行人追踪着明显的痕迹,小心而快速地前行。

再过了一天,这条河谷便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片高达数百米的峭壁,峭壁光滑得很,很多年前,应该是片宏大的瀑布,注入下方的河流之中,但如今已干涸日久。

骡马队留下的痕迹,到峭壁底下便就绝迹。

隆尔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片悬崖,口中喃喃自语:

“不可能啊?汉森大哥留下的记号明明指向这里,一路来的骡马粪便也都在呢,怎么到这里就没路了呢?难道长上翅膀,飞走了不成?”

前方探路的奥菲突然在悬崖脚下现身,朝艾的方向吹了声长长的口哨。

艾和雷坤对视一眼,像是都猜到了什么,联袂抬步朝奥菲的方向走去。

精灵魔剑手也迎了上来,低声说道:

“峭壁底下,其实有条道路,但被人设下了魔法,利用光线折射和角度,掩去了影像。看手法,和贤者大人的秘谷很像,应该是古云奚人特意设下的。”

雷坤点头道:

“这就对了,我说云奚有通向大草原的秘径,怎么上千年来,从来没人发现过;原来不但藏在这样的深山里,还用古魔法遮盖了路径。看来这里是正确的道路了。”

艾凝神,看着峭壁脚下,奥菲现身的地方:

“进去探过吗?情况如何?”

“只是在路口张了张,很深很险。”精灵剑手低声答道。

低头思索了片刻,艾道:

“雷坤,你带着其他人往后退一点,选个地势稍稍宽敞地方,驻守休息,不要放松警惕。我和奥菲到里面去探一探究竟。”

眼前是壁立千尺的悬崖,巉岩森森,但凑到近前,定睛细看时,却觉得有些虚幻飘浮,仿佛那是水面的倒影。

轻吸口气,艾一步往前跨出。

景象立即变幻,高耸的峭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幽深阴森的峡谷,曲折向前,一眼忘不到头。

艾没有马上起程,而是站定原地,微微眯起眼,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峡谷底部宽约十来米的样子,还算平整,没有太多的乱石或是起伏;但抬头望去,两旁峭壁如刀削般挺立,高近千米,都是整块的青岩,光滑无比,几乎不生片草,猿猱难攀。

整座峡谷,像是神匠用利刃自茫茫大山中劈出来的那样。

最上方,那一线青天光线落到谷底,已是十分黯淡,隐隐雾气缠绕在谷中,让整座山谷透露出凶险莫名的杀气。

奥菲走到艾的边上,视线落在谷底那些明显的骡马车仗经过留下的痕迹,点点头道:

“是这里了。”

“走。”

艾简简单单地答了一句,当先朝前疾行而去。

两人行进的速度很快。

比之先前一群人的时候,可谓是天壤之别,也不需要留力查探周围的动静。

因为奥菲和艾可以说是所有人中身法和灵觉最出众的,这里的地势虽然险恶,但却没有什么隐匿藏身的所在;以两人的能力,无论什么情况都可以顺利脱身。

越往下走,两边的山势越是险峻高耸。

峡谷里,弥漫着腐朽陈旧的气息,显然是多年没有人迹;映衬着地面上车队行进的痕迹,越发新鲜而明显。

除了骡马留下的粪便,更多了打火做饭的痕迹,以及不时可见的,丢弃的杂物垃圾之类的。

仿佛进入了这山谷之后,车队更不是很在意于掩饰活动留下的痕迹。

“好险要的地势!”

疾跑中的奥菲看着两旁的山势,突然开口道:

“有些地方,如果事先埋伏好的话,利用这里的地势,只须几十个人,就可以让整个车队完全瘫痪!看来真是天助我们了!”

“太安静了。”

艾沉默片刻,应道。

奥菲不解地望来。

“圣骑士团的领头人不是傻子,应该知道,这地势对他们运送粮草极为不利;但一路上以来,我没有看到圣骑士团任何针对性的安排。。。事出反常必有妖,除非圣骑士团天真到以为靠谷口的那个魔法幻境,就可以隔绝我们的追踪!”

“所以我们两个来探一探路?看看有没有异常迹象?”

奥菲皱起了修长的剑眉,俊秀英朗的脸上露出深思的神情。

“是。”

两道人影在深暗的峡谷中飞速穿行,一路上悄无声息。

偶尔有宿鸦惊醒,正欲飞起噪鸣,便被一道冷碧的剑光掠过,斩成两半。

两个小时过去了,并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

两人稍稍歇息了片刻,又往持续前奔行了约莫两个小时左右,艾蓦然停下了脚步。

前方,出现了两条岔路。

左右两个谷口,约四十五度角,看上去都差不多,同样的阴森幽暗,谷口前都有着淡淡的湿雾缠绕。

骡马车队的痕迹直通向右边的岔路里去,而左边的路上干干净净地,没有任何人马通过的迹象。

艾站立不动,冷冷地盯着两个谷口,像是要看透遮挡在前面的迷雾。

奥菲走上几步,在一块灰色的巨石底部不起眼的地方蹲下,仔细看了看,随后回到艾的身边:

“有记号,汉森留下的。指示向左边,右边的方向,画了个血淋淋的叉,应该在暗示有危险!”

艾想了想,道:

“你左我右,我们分开去探一探,探个究竟。你要小心,不要惊动了敌人,如有危险,立即往后撤。”

“好。”

精灵剑手并不废话,整了整身上的弓箭,握紧碧色的长剑,伏身往左侧的山谷方向潜去。

等到奥菲的身影消失在一团白雾之中,艾收回视线,凝神往右方的山谷口望去。

幽森的谷口,在黄昏下看上去犹如一张巨兽的血盆大口;隐约间,艾可以感到有股隐晦的杀意,似有似无地缠绕在谷口。

艾没有马上动身,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黑夜一点点将这片峡谷完全吞噬掉。

翻起帽子,又抖了抖身上的披风,用这件‘怨念之袍’遮住头脸和整个身子,直到整个人完全融入周围的黑暗,几乎不分彼此。

随即,艾展开身法,如一道虚影般掠向右侧的山谷。

山谷很深,从入口处渐渐往内收窄,到最窄处又忽地放大,构成了个圆底葫芦状,似是座封闭的山谷。

以艾的速度,小半个小时后,便就来到了谷底。

谷底影影幢幢地,扎着不少帐篷,不时有马匹嘶鸣和人声从中传来,像是个营地。驻扎着不少守卫的样子。

艾快速地在营地里绕了半圈,很轻易地发现,守卫看似不少,其实比之宽阔的营地,很是稀疏。

帐篷里应该堆积着粮草,可是艾探了探,却发现大多数帐篷里空空如也,有的只是堆了些易燃的干草。

心下有了判断,艾并未久留,往来的方向撤了回去。

经过谷口最狭窄的地方时,艾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隐身于一块巨石之后,停下了脚步。

来的时候经过这里时,艾就感觉到那股若有若无的冷意,萦绕在这里,仿佛有人遥遥盯视着此处得感觉。

现在,同样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艾闭上眼,让灵觉缓缓地扩张开去。

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周围的一草一木,风语虫鸣,自然而然地渐渐显现在艾的脑海之中。

他似乎可以‘看见’,两边的悬崖上,隐秘的洞穴中,潜藏着上百个身影;从呼吸和心跳中感觉,应该都是帝国军队中百里挑一的精锐。

圣骑士们,也应该藏身于这百人之中。

“好一个埋伏!”

艾心里轻笑了一声,如果艾率人贸然冲入这个陷阱,以圣骑士团的实力,配合帝国军队精锐和军用重弩,足可以在出奇不意下给予艾等人以重创;至不济,也可以完全封死艾等的后撤之路。

明白了圣骑士团的计划,艾立刻感觉放松了不少;又停留了片刻,没有发现其他异常之后,艾再次动身,悄然往谷外退去。

第三百三十二章 行动

片刻后,艾再一次来到谷外的那块灰色巨岩下,藏起身形,随后靠着巨岩坐下,静待奥菲返回。

已经完全黑了,从上方的一线天空中,可以窥视到谷外那灿烂的星空。

艾并不担心奥菲会被发现。

精灵魔剑手的身法在这群人里面,仅在艾之下;在突破到圣域之后,本就出众的身法在古精灵魔法的协助下,变得更是诡秘难测。

云奚这片土地,在艾的感觉中,和当年的精灵之森有着奇异的相似之处。

这片土地上,有着太多的神秘地方,也只有万年前,精灵帝国那些传说中不可思议的魔法才可以解释。

奥菲有着及其罕见的精灵血统,所传承的古精灵密法似乎得到了这片土地的庇佑,有着特殊的加成。

即便是艾,在这里也不敢保证能一定发现奥菲的踪影。

加上奥菲豢养的通灵的金燕雀,这一人一雀,是作为探子的最好的人选。

艾默坐不语,两眼微闭,闪动着若有若无的暗芒,呼吸缓而轻,似是沉睡,又似是陷入沉思。

直到头上的那线天空微微透出一丝日光的时候,才有轻微的衣袂破风声传入耳中。

艾蓦然睁开眼,奥菲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岩下。

魔剑手俊秀的脸上透着浓浓的倦意,但这却压抑不住他眼中的那丝兴奋:

“有发现!”

艾点头不语,凝神倾听。

精灵剑手同样盘膝坐下,藏好身形,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往左边走下去,很深,道路也很难走。不过,一路上没有任何痕迹或是可疑的地方,就在走了约两个小时后,我都快要放弃的时候,突然有很多密哨布在那里。”

“我小心避过密哨,发现后面是一处平坦的山谷;山谷的地势很宽敞,谷口设有三道帝国军的防线,来到云奚的帝国军队主力应该就驻扎在那里。谷里面,堆积着大量的粮食,粗粗看了数目,足够十几万人吃的!”

艾思索了一下,抬头问道:

“确认?里面藏的都是真的粮草?”

“是的,确认了。虽然防卫严密,但我还是找到机会,潜入到谷里,仔细查探过,应该都是真的粮食没错。”

“好,我这边的情况是这样的。。。”

艾点了点头,将自己探查的结果告诉了奥菲:

“你怎么看?”

“一虚一实!右面的,是为我们设下的陷阱,而左面才是真的。还好您已经有所预料,汉森也给出了相符的暗号。”

精灵剑手眼中闪着精光。

艾微微凝眉,把所有的信息又在心中过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后,这才点头道:

“看来是这样了。我们去把雷坤他们带进来,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当艾等人在奥菲的指引下,再一次进入左侧深处的山谷时,已经是又一个夜晚。

谷外虽然有不少密探,但都只是普通的帝国精锐士卒,没有圣骑士级别的高手,自然难不住艾一行人。

今夜星月无光,山谷内漆黑一片。

艾,雷坤,姬岗和奥菲等人藏身于山腰上一处浅窄的山洞内,微微探出头,仔细地打量着下方那黑漆漆山谷。

以他们几人的锐利目光,在普通人眼里难以分辨的漆黑山谷内的景物依然是轮廓毕现。

“怎么看?”

艾低声问道。

“虽然不能确定,但粗粗估计,下面谷底,约有两千人左右的样子,算上必须留守在云奚坝的人,加起来和帝国军在云奚里的总数差不多的样子。”

自下午潜伏到这里开始,雷坤已经盯着下面的动静有六七个小时了,听到艾发问,点头,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没错,”

一旁的姬岗补充道:

“我也看了很久了,虽然没办法潜入到下面探个究竟,但从营帐内的形状,风吹时是否晃动,以及外面看出来的泥地下陷等细节,帐内堆积的,应该是粮食等重物,而不是干草。”

“嗯,看来这里就是要送往草原上帝国远征军的粮草了。”

“头,既然确定了,我们什么时候动手?火油和火雷都准备好了,就带在身上,等着开张利市呢!”

一旁的亚克急切地说道。

雷坤则摇了摇头:

“下面防卫很严,面积又很大,点上区区几个火头不够。要不要联系一下汉森,看看有没有可能接应一下,好避开守卫。”

几人的视线投向了艾。

艾沉吟了一下,说道:

“等。现在情况下联系汉森,对他而言,太过危险;下面守卫虽然森严,但长时间下去,不可能不松懈下来。况且夜黑,总有机会。大伙儿趁着这机会看清下面的地形,先想好路线,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就要烧掉大半的帐篷,让帝国军救无可救。”

奥菲露出深思的神色:

“到现在,还没发现圣骑士团的踪影。。。以下面山谷的地势,如果我们冲到营地内放火,圣骑士团此时杀出,封锁谷口,配合一两千帝国军的话,我们休想从谷口脱身。”

“怕什么?下面的那些是粮食,是圣骑士团的命根子。只要烧掉粮食,就破坏了他们的大计,死了也够本了,而且我看圣骑士团也不敢看着我们烧的,明知来不及也会冲上来阻截的。”

姬岗沉声反驳。

身后,很少说话的少年赤炎插入道:

“他们收集粮食,是为了运到大草原去,而不是就运来堆在这里拉倒了。山谷最后方,必然有连接着继续通往草原的秘径。我们冲下去放火后,如果他们封锁谷口,我们就往谷底冲下去,应该会有脱身的路径。”

艾点了点头,眼带赞赏地看了赤炎一下,说道:

“好,大伙儿做好准备,等时机来了,就随我行动。”

山洞很浅很窄,要挤下十几条汉子不暴露身形,很是困难。多数人只能佝偻起身子,靠坐在阴冷的山壁上。

艾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每个人都清楚,这一次,是和入侵的帝国军及圣骑士的决定性一战。如果胜了,就会让圣骑士们攻下云奚的目的化为泡影,甚至破坏掉亚瑟攻略大草原的大计。

不过,无论胜负,自己这帮人,付出的代价绝不会少。

大战当前,奥菲,赤炎,雷坤等人显得很沉静,前两人似已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仿佛天塌下来也不在意的样子;雷坤则是盘坐在洞口,凝神调息,呼吸细密悠长。

这个云洛手下的第一战士,最资深的圣域,显然深谙愈是大战,愈要放松的道理。

亚克和姬岗虽然也在调息,但眼睛偶尔一开一合,射出慑人的精芒,尚未完全入定。

其余的几人,都没有进入圣域,虽然努力要放松,但呼吸声都有些急促,多少有些紧张或是兴奋。

倒是那个少年隆尔,仿佛也已熟睡,显示出与众不同的心理素质,让艾不由得稍稍有些惊讶。

四周的虫鸣,从暗淡,到响亮,再到暗淡。

天愈发黑暗了。

黎明即将来临,这正是一夜间,最黑暗的片刻。

下方的那些守卫哨探,熬了这么久,无论从心理或是生理上,都已经到了最疲倦和最松懈的时候。

该行动了。

艾深沉如黑夜般的眼眸中,光芒如星辉般闪动了一下。反手拔出了背后的长剑‘破甲’,修长单薄的黑色剑刃在夜风中悄然轻震,发出无声的波动。

波动掠过身后的诸人,无论是睡着或是没有睡着的,都蓦然清醒过来。

等了三息,艾低低喝道:

“走。”

当先起身,朝洞外一跃而下。

身后,十几个身影,如同黑夜里的蝙蝠,紧跟着艾,朝几十米下方的山谷,幽灵般地滑掠而去。

第三百三十三章 死路追杀

甫一落地,所有人便分成三队,按照预先定好的路线往营地深处冲了进去。

艾冲在最前。

以他全力冲刺的速度,刹那间便掠过了营门,手中黑色光芒微闪,营门口两个守卫的头颅便冲天飞起。

艾却已掠到了营内乌漆漆的一座粮仓前,右手破甲发力,一道黑色剑气疾斩,‘蓬’地一声闷响,粮仓被斩破了大半。

艾锐利的目光瞬间分辨出,随着斩破的粮仓激溅出来的,确实是稻米,麦粉等粮食,心下大定。

左手一挥,早已准备好的浓缩火油火硝顺着缺口扔了进去,人却毫不停留,往下一个谷仓飞跃而去。

艾身后,一路紧跟着的姬岗将一枚点燃的火折准确地掷到了同样的地方,砰地爆燃,赤红地火舌腾空而起。姬岗的身影则也已经随着艾掠向了下一个地方。

犹如赤红的尖刀划破黄油那样,艾一马当先,沿着中路往营内杀入,直到身后燃起了长龙般十几个火头的时候,一道凄厉刺耳的警哨声才自身后的哨楼处响起。

随之,惊呼,呐喊,奔跑的声音从谷口连片响起。

“不要停,不要纠缠,继续往前!”

艾沉声喝道。

身形微动,绕过前方扑上来的两个帝国士兵,扑向了下一个谷仓。

身后,视线所及,众人已经按事先商定的路线分散开来,左右两侧,也已经各燃起了十来个火头。

不片刻,整个营内已经乱成一团。借着风势,腾腾的火光烟雾弥漫开来,笼罩了大半个营地。

艾仍在往前疾冲。

带来的火油和火硝早已经用完了,艾的左手此时拿着一个点燃的火把,仍不时地往任何经过地可燃物上烧过去。

不过这也只是下意识的行动而已,营地内,粮帐堆得很是密实,身后已经烧成一片,不时有火星借着风势延烧开来。

火势已成,已经没有人可以救下来了。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营地内的守卫出乎意料地赢弱。

两边尖锐的哨声响起,艾来不及细想,冲天跃起,快速扫了一眼周围的形势。

身后的大火封死了追击的路线,敌人应该正分成两路,沿着营地外面两侧包抄过来。

这也在艾等人本来的预计之中。

艾撮唇而啸,让分散的众人再次会合过来,加紧往谷底冲去。

片刻后,众人便冲出了营地,直达谷底。

虽然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烟熏火燎的样子,但神色却都十分兴奋的样子。

除了艾。

他的眉头紧皱,锐利的眼神穿透黑暗和烟雾,看向了谷底。

那里,没有想像中的通道,而是一面壁立千仞的峭壁;峭壁下,似有个极深极大的洞口。

“怎么会这样?是死路?还是生路?”

艾心念急转,尚来不及想清楚,后方左右两侧,响起了隐约的机括声。

“军用重弩!不能犹豫了,否则势必要有伤亡。”

想到这里,艾大喊了一声:

“随我走!”

当先,向前方那黑沉沉似择人而噬的巨大山洞冲了进去。

当最后一个身影也消失在黑漆漆的山洞中后,大队的追兵终于从两侧围拢过来,都是身批寒铁甲,手持重弩的帝国军士,将通往洞外的路封得严严实实的。

几名圣骑士长分开军士,走了上来。

领头的卡洛斯帝柯看着前方的山洞,嘴角噙着冷笑,淡淡道:

“花费了这么大代价,布下这个陷阱,终于将这厮引入其中。这下,团长大人的大计便排除了最后的阻碍,我们也算顺利完成大人的任务了。”

身侧,米亚尔踏上一步,双眼复杂难明地看着前方,那柄白色的短剑‘幻灵’罕见地没有一抛一抛地,而是紧握在手中。

片刻后,米亚尔咽了口口水,低沉地开口说话:

“给我五十个圣骑士,我进去,杀死那个家伙。”

帝柯一愣,说道:

“还要费那个劲做什么?这里是条死路,只需派人将这个洞口堵死,就一了百了。所有的人手,接下来,还需将粮草运往大草原,协助大人击破草原蛮族,不能浪费在这里。”

“你我都知道,根据云奚人留下来的消息,这里的山洞可以通往雪柱峰顶,那里虽然是天生绝地,但十有八九,拦不住那个人。”

米亚尔坚持道:

“团长大人在我们来的时候吩咐,要尽全力杀死那个人;而这次,是最好的机会。”

帝柯皱眉不语。

他知道米亚尔的心思。

那个黑衣剑客,已经成为米亚尔的心障。

如果不杀死此人的话,这个圣骑士长之中的后起之秀,只怕今生再无寸进。这对米亚尔这个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刚要开口拒绝,话到口中,不知怎的转了过来:

“。。。也好,”

亚瑟的吩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帝柯知道,这个黑衣剑客,只怕也已成了自己的心障。

虽然帝柯已没有野心更进一步,成为黄金圣骑士,但如果这次没能够杀死此人,自己这辈子,从此之后,只怕难以睡一个好觉。

“人可以留给你,包括那十来个剩下的暗黑圣域;不过,我会先让人把这个洞给堵上,只留下一条进出小路。”

“不过,为大局起见,我会在外面留五百精锐帝国卫队,如果你进去之后,没能完成任务,为大局起见,莫怪我将剩下的小路也完全封死!”

米亚尔脸色变了变,随即又回到惯常的样子,脸上浮现出一线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道:

“很好,随你。这样,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倒也简单。”

艾当先冲入山脚下那巨大的岩洞之中。

岩洞很黑,洞内更是高低不平,沿途突然下陷,有时又突然上升,更不时有奇形怪状的钟乳石横亘在前。但在艾眼中,却无异于坦途。

他的身影毫不停留地往洞内深处疾窜,身后,奥菲等众人逐一跟上,呼吸间,便已经掠入了洞内百余米深的地方。

“停!”

艾急掠的身形突然间停了下来,身后众人也如影随形般地分散,停止在艾的周围,没有人说话,只是等待艾的下一个指令。

艾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似乎在凝神分辨着什么。一个呼吸之后,开口道:

“有问题。”

“怎么了?”姬岗问道。

“没有人追进来。”艾依旧凝神沉思:

“雷坤,看一看周围的地形。奥菲,让你的金燕雀到前面探一探。”

雷坤从怀中掏出一块青莹石,蒙蒙的青光虽然很暗,但已经足已让众人看清周围的地形。

这是个宽敞的大厅似地石洞,地面和上方有着不少钟乳石突起,但除了来路,四顾之下,似乎只有前方一个出口。

奥菲蹿上前去,从腰间的皮囊内取出一只金色的小鸟,口中轻哨了几下,小鸟会意,噌地展翅,盘旋了几圈后,往前方的出口飞了进去。

金燕雀有颇为出色的夜视能力,是精灵猎手们最好的哨兵。

姬岗等人也正侧耳倾听来路的动静:

“确实没人追上来,奇怪?难道圣骑士就这么放弃了?”

“太顺利了,有没有人觉得我们刚才一路突进营地,放火,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这次行动,是不是太过简单了?以圣骑士团的能力,又深知这批粮草的重要,本不应该如此?”

雷坤骤然动容:

“大人,您的意思,是圣骑士团设了个陷阱,让我们跳下来?前面。。。难道是死路?”

“怎么可能?那些粮食可都是真的着火了,再也救不回来了。粮草难道是假的不成?”

姬岗是一脸不信,大声说道。

“确实不对。我也觉得营地内的守卫太空虚了些,一个圣骑士也没遇到。”

亚克的脸色也显得颇为沉重。

姬岗正欲再说些什么,静静站立在最后的赤炎突然低声说道:

“听,洞口传来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砂石堵住洞口的样子。”

所有人瞬时间都安静下来,侧耳倾听洞口的方向传来的,及其奇怪而细微的沙沙声。

每个人的脸上,都渐渐变的有些发白。

除了艾之外。

第三百三十四章 进还是退?

短暂的死寂后,姬岗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喃喃自语:

“圣骑士团居然敢用西征大军的粮草做诱饵?这么疯狂?老子的命在圣骑士眼里,竟然这么重要?值得他们用粮草来换?他奶奶的,能烧掉帝国大军的粮草,让亚瑟给老子垫背,值了。”

突然想起了什么,姬岗抬起头,眼神变得炽烈,看着艾:

“大人,快,我们掩护你杀出去!现在还来得及!以你的身手,应该还可以脱身的!”

雷坤等人一震,同样朝艾看过来,纷纷说道:

“没错,这里还有您可以杀出去!”

“与其给人埋在这里,不如杀回去和圣骑士拼命,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了!”

艾的神情看上去没有半点动容,冷冷地说道:

“冷静!如果这是一个陷阱的话,那么现在朝陷阱口冲的话,就是最危险的时候。我看这里,并不是人工设置的,而是天然形成的;圣骑士未必全然掌握这里,前路也未必没有一线生机。先别急,探一探前面的路,再做决定。”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独自一人站在洞中最深处的精灵剑手。

仿佛注意到了自己忽然间成为关注的焦点,奥菲转过身来,在或紧张,或焦虑,或希冀的眼神的灼视下,俊美的精灵剑手依然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耸了耸肩,道:

“我的金燕雀还没有飞回来,所以我也不知道前面会有什么。。。不过,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也就说明,前面的路很深很长,还探不到底。”

艾扫了奥菲一眼,依旧淡然地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去探上一探。结果如何,看老天的意思好了。”

闪身,掠过奥菲,当先往前方洞内深处走了下去。

身后,所有人无声地一一跟上。

快步走在最前,艾的脸色保持平静;但其实,他的内心绝不似脸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安静。

理智和判断告诉艾,这分明是一个陷阱,圣骑士团精心设下的陷阱;前方必然是死路一条。

现在,每往前走一步,便是在剥夺自己这一行人最后的一份拼命挣扎的机会。

不过,艾的直觉告诉他,退回去,是十死无生,最多能拖上几个垫背的;而往前走,或许还能搏到一份渺茫的生机。

如果艾是一个人,他决不会有现在的迷茫和挣扎。无论是继续往前或是折返向后,对他而言,都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

生死有命,他本来就不甚在意。

不过,艾不是一个人。

整支队伍是生或死;云洛的遗愿;云奚的命运甚至是大陆的命运,就在他的手中。

艾并不擅长也不愿意做这样的选择。

但这个选择,他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他迷茫,挣扎,焦虑。一如身后的众人。

但他绝不能将这样的情绪表露出来,因为他是身后所有人的主心骨。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必须展现给人以希望。

即便这只是短暂而虚妄的希望。

地势并不是很崎岖,但却是曲折着一路向上。

一行人默默地跟在艾的身后,青幽幽的莹石只是照亮了沿途的一小段地方,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不断在青光下闪现,又消失在光线不到的黑暗之中。

除了脚步声和呼吸声,没有任何声音,一片死寂。

艾心下默默计算着时间。

从进入这个洞,到现在,已经约莫有一个多小时了。他的脚步不算很慢,以这样的速度,这样向上的角度,难道这个洞穴,是在一座大山之中?自己一行人,是从山脚走向山腹?

可是从外看时,艾不记得谷底之后,有这么一座高山?

不过,谷底的上空,长年被厚厚的云雾笼罩,而且这里是云奚深处,不知道哪里就会有上古留下来的,难以用肉眼识别的秘境。

艾稍稍放缓了脚步,仔细打量着沿途的一切。

吸进的空气并没有很憋闷的感觉,看来这里不是死路的说法,并不一定是自欺欺人;不过,沿途的空气,渐渐的有点干燥的感觉,不似通常的山洞中,总是一股阴湿无比的味道。

而且一路走来,地势虽然依旧向上,但却渐渐齐整了起来,有些地方,在艾的锐目下,依稀有些人工斧凿的痕迹。不过可能是年代久了,早已被风化侵蚀得模糊不堪,艾也无法准确地判断究竟是人工,抑或只是自然的鬼斧神工雕琢下的巧合。

又过了约小半个小时,艾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处方形的石室,长宽各三十余米的样子,举头望去,黑乎乎的不知道上方有多少高。

石室的四壁和地面看上去十分的平整,怎么看,都不像是天然能够形成的。

艾的视线,落在四壁之上,上面分布着一些奇异的花纹或是纹路。

这些纹路或凹或凸,也许是因为时代久远的缘故,有些地方已经有些磨损腐蚀,似有似无。

雷坤等人也注意到了这处石室的不寻常之处,都停下来,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但没有人说话。

艾走上前去,定睛看着眼前那片石壁。石壁上隐约可辨的花纹似是一幅图画,又似是文字,但都看上去杂乱无章得很。

片刻后,艾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眯了眯,就这些杂乱无章的纹路,在艾的眼中却似曾相识:

“雨钟山!在雨钟山里面,应该看到过类似的花纹。”

脑中灵光一闪,像是想起了什么。

吱呀一声从右侧传来。

那边,亚克等人却已没有耐性等待艾慢慢思索,焦急地伸手在石壁上摸索敲打着,希望能早一步发现什么。不知道是谁,用力大了些,石壁上的一部分忽然间往里陷了下去,露出个黑乎乎的大洞来。

“这里有路!”

亚克惊喜地大叫了一声,探头往洞口张了张,正欲一步跃入洞内时,突然想起了什么,生生忍住了脚步,往艾的方向看来,射出询问的目光。

艾一闪身,来到洞口,往内望了望。

洞口很宽阔,容五六个人同时出入毫无问题。

一股森森的冷气从洞内吹了出来,让石室内的温度顿时下降了不少。

洞内黑沉沉的,以艾的眼里,一时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隐约觉得是一个很深,很空阔的所在。

扫了眼围上来的众人眼中希冀的目光,艾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将长剑提至身前,一步跃了进去。

嗒地几声轻响,亚克,姬岗等人随之跃入。

落在地面上。洞内的地面只比外面石室低了不到一米,而且十分平整,应该也是个人工开辟出来的石室。

洞内很冷,却不潮湿,而是出乎意料地干。而且,就像是封闭多年的枯井,里面的空气十分稀薄,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若是一般人,不知不觉中走到这里,只怕没一会儿便会窒息。

但对现在进入这里的这伙人而言,因为至少都是大剑师级别的高手,便是屏住呼吸半个小时以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艾的声音从几十米外的深处遥遥传来:

“没有问题。雷坤,姬岗,将带来的青莹石都取出来,四处洒上几颗。”

叮当几声,随着莹石洒落,青幽幽的光芒自各个角落里亮起,让整座石室内的情形显露在众人眼中。

石室四四方方,各有四五十米的样子,高也达二十来米。

地面和四壁墙面都是用一种石料铺成,看上去表面还算结实平整,但远说不上是精雕细琢。想来这一处地方肯定和宫室殿堂无关了。

一眼扫去,石室内空旷得很,没有什么摆设物件,也没有任何看上去惹眼的地方。

除了四角和地面上,到处洒落着稻谷米麦之类的东西。

艾俯下身,抓起一把,微微一捏,掌中的米麦粒便碎裂成细粉,自指缝间洒落了下来。

这些米麦粒,看上去饱满结实,却只是徒有其表,其实质就如行将就木的老人,内里早已腐朽,失去生机。

看了看身后,只有雷坤此时依然紧跟着自己,顿了顿,问道:

“你跟随云洛王子最久,算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这个地方,有什么线索没有?”

如石头般的雷坤蹲下身,也抓起把米,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这个地方。。。好像王子殿下当年有说起过,让我再想想。。。”

艾的视线从雷坤身上收起,落向周围。

姬岗,亚克等人早已散布到石室的每个角落,每个人,都在仔细地探寻着身旁每一处可疑的地方,不停地用刀剑敲击着每一块石板,每一条纹路或是接缝处;并不时地跃起身来,探查石室上方的情形。

脚掌不时踩在地面上的米粒上,传来碎裂成粉的细细声响,没有人在意。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个人的脸色,由兴奋的通红,到紧张的扭曲,渐渐地,再到绝望的死灰。

第三百三十五章 转折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将整个石室来回看过不下六七遍的姬岗颓然瘫坐在一角:

“怎么会是个死地?这个地方,明明是人工挖出来的,谁会在山腹里挖这么个棺材一样的地方?不对,肯定有秘道,但究竟藏在哪里?这该死的米麦,到处都是,又是怎么回事?”

“我好像记起来了。“

蹲在地面上的雷坤紧拧着眉头,突然说道:

“当年云洛殿下曾经在某个场合说起过,王室多年来,在云奚山林深处挖下了不少密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秘密地运送一批粮食埋藏起来。殿下觉得这纯粹是劳民伤财,就决定停止这种做法。不过,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难道,这里就是某一处密窖?”

奥菲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两人的身后:

“我仔细看了看门口石壁上的花纹,应该是传自古精灵的魔法阵。据族里残留下来的记录,当年云奚人的先祖逃难来到这里,一直惶惶不安,怕帝国不放过他们,追杀过来,不断地寻找继续逃亡的隐秘路线;又鉴于先前逃亡时忍饥挨饿,十不存一的记忆太过惨痛,所以未雨绸缪地,在可能逃亡的路线上预先埋藏了大量的粮食。”

“我的族里的先祖有人参与到埋藏粮食的行动中,设下了魔法阵,隔绝密窖内外的空气以确保能长期保存粮食。”

“这种魔法阵应该能运作很长时间,再看看这里剩下的粮食情况,我估计,最近一次埋藏粮食的时间据现在只怕要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了。因此除了王室的人,云奚里没有什么人还知道有这么回事了。”

雷坤脸色不渝,冷声道:

“你既然这么说,就说明你原本就知道这么回事,为什么不早说出来?”

精灵剑手并不在意地耸了耸肩:

“我只是个混血。。。当然,纯粹的精灵早就绝种了。族里的那些快烂掉的记录,记的多是些几千年甚至上万年前,那些莫名其妙神神叨叨的东西,谁会觉得那会是真的?我也是听你说起,才想起来好像有这么回事;再说,殿下不是也和你说过,你不也没想起来?”

艾眼光一扫,让两人同时停止了声音,同时,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么看来,这里就该是云奚先人设下的一个埋藏粮食的密窖。圣骑士团不知如何从尼尔这里得到了这个消息,发现这里的粮食早就不能用了;但却顺势设下了个圈套,用这些腐朽的粮食诱我们入伏?”

顿了顿:

“也就是说,我们刚才烧掉的,只是些无用的陈粮;而这里,不是什么生路,而是个死局?”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

奥菲点点头回答,神情和语气依然很平淡的样子。

两人说话虽不是很大声,却也没有刻意掩饰,自然而然地传到了周围等人的耳中。

原本还在不甘心地寻找出口的众人,大多下意识地停止了动作,或站或坐,僵立在那里。

一股枯死绝望的气息不知不觉中弥漫在原就稀薄至令人窒息的空气中,一如地面上洒落的米麦粮食,看上去依然饱满,其实早已腐朽,了无生机。

寂静无声,艾幽幽的黑色目光扫过室中诸人,或茫然,或绝望。

跪坐在一边的姬岗突然跳了起来,脸上浮动着一丝疯狂;

“不行,不能就这样等死。。。出去找他们拼了。”

走了几步,室内依然寂静一片,没有任何人响应。

姬岗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突然萎了下来:

“对了,出口现在肯定已经被封死了,看来我们要活活憋死在这里了。”

艾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吞咽了口苦涩的口水,艾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刚才的一瞬间,艾脑海中似乎闪现过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任凭现在怎么回想,都记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东西。

死寂。

突然间,轻微的振翼声响起。

奥菲脸色微动,伸出食指放在嘴中,轻轻地唿哨了一声。

片刻后,一只小巧的金色雨燕掠了进来,落到奥菲的手中,吱吱喳喳地轻叫了几声,好像在说些什么似地。

精灵剑手眼中闪动着异色:

“我的金雨燕传来消息,我们身后有人跟了过来。应该是圣骑士团,他们追杀进来了。”

“什么?”姬岗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下好了,可以拖个人一起上路,不至于白白死掉!”

握住长刀,大步朝室外走去。

蓦然间,人影一闪,进入石室后一直不发声的赤炎出现在石室门口,挡住了去路。

颚尔克斯少年眼中闪烁着光芒:

“艾大哥,如果这里是死路的话,圣骑士团绝不会再进来的;他们之所以要进来,继续追杀我们,应该是怕我们从这里逃脱!”

话很短,也没有进一步的解释,但现场的众人都不是反应迟钝的人,瞬间就明白了赤炎的意思。

“这里有出路!”

姬岗脸色突然涨得通红,大声吼了出来。

艾笑了笑,朝鄂尔克斯少年点了点头,环顾四周,看着周围的气氛如一点星火落到将要寂灭的火堆上,重新腾地燃烧了起来似地,每个人的眼中又流露出希冀的光芒:

“我们先出去。显然出口并不在这个粮窖里。”

下一刻,众人来到先前的那个石室中,分散开来,四处寻找着可能的出口:

“出路究竟在哪里?”

“一路走过来的时候,好像有好几个狭小的岔路,出路一定是其中之一。我们快些原路赶回去,一个个去试试。”

“不行,时间上来不及,后面追兵已经上来了;运气好,马上试中了还好,如果运气不好,进到一个死胡同里,给人从后面一把堵住,来个瓮中捉鳖。”

“总得试一下,不然谁有更好的办法?”

“谁愿意跟我走?我带几个人去阻截圣骑士团的追兵,为剩下的人争取点时间。”

众人议论纷纷,连沉稳的雷坤最后也加入了进去。

艾站在石室中央,从刚才几乎可以令人窒息的粮窖,回到呼吸通畅得多的这里,让艾苦思不得的念头突然间又冒了出来:

“是空气!”

如果这里没有出口的话,封闭多年的洞穴里应该憋闷得很;而一路行来,这里的空气虽然说不上新鲜,但也绝不憋闷。

想通了这点,以艾自己灵锐的感知,应该能分辨出这里细微的空气流动的线路,从而找到出口。

艾仰起头,石室顶上漆黑一片,仿佛有不少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倒吊下来,遮蔽了视线,以他的目力,一时也看不透上方到底有什么。

反手拔出背后的无名,微一振臂,一道幽兰如梦的光芒脱手飞出,直入上方几十米后,又如流星般坠落。

幽光到达的尽头,之后仍然是深邃的黑暗。

“这洞这么高?看来确实有问题。”

侧身,朝奥菲点头示意。

跟在艾身侧的精灵剑手看见艾先前的举动,心下会意。取下背着的银弓,搭上箭,口中低低地念了几句精灵古语。

“嚓”地一声,箭尖突然燃起一簇金黄的火焰,忽涨忽缩几下后,形成了一团火球。

弓开,弦响。

火焰箭划出一道明亮的直线,直飞入上方近百米,随后叮地一声轻响,钉入了一根如倒垂的蘑菇般地钟乳石根处。

箭尖虽然没入了石柱,但火球却并未熄灭,而是继续燃烧着。从下方百米的地方看上来,细微犹如星光。

但以艾和奥菲的眼力,瞬间就看出,在壁顶,原本为钟乳石柱遮挡住的角落里,赫然有一个孔洞,看大小,足以让好几个人通过。

艾站在原地,静静地感知了下上方空气流动的情况:

“虽然看不清是不是通的,但感觉中,应该就是这里了。”

朝奥菲点了点头。

说话间,众人都已经聚拢了过来。

奥菲不等其他人发问,从箭囊里取出七八支箭,逐一点燃,随后看也不看,连珠般地射出。

铮铮的轻响后,从侧壁到顶上的孔洞,箭矢的落点连成了一道细细的光线。

虽然悬空在极高的地方,但以室内众人的身手,从侧壁攀爬而上,在有搭手的情况下,并不很难。

艾低喝一声:

“随我来,不要耽搁。”

当先往上跃去。

第三百三十六章 阻击

一路攀爬上百余米,钻过近十米的诡秘洞穴,上方,是另一个山洞。

看似和下方的洞窟十分相似,但细细观察下,便可以发现,这里并没有人工开凿过的痕迹,应该是个天然形成的山腹中的洞穴。

而那条十米来长的秘密通道,则明显是人工挖凿出来,用以连接上下两处。

“云奚人的先祖,在山中埋了个密窖,又挖出这么条通往上方洞窟的通道,是什么用意?”

这个念头只是在艾脑海中一闪而过。

现在可不是追寻答案的时候。深吸了口气,凝神感知着周围的气流变动。

这里的气流流动,并不如艾想象中清晰。看来这片洞窟面积小不了。一时半会,未必能找到出口。

“我先走探路,其他人跟上。奥菲,你留在最后,尽力清除我们走过的痕迹。”

说毕,艾当先往前方的黑暗中快步走去。

山洞中依然很黑,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地势依然曲折,缓缓向上,显示一行人依旧在往上攀爬。

依稀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领头的艾忽然在黑暗中停下了脚步。

他并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可疑的声音;但就在这无比安静的黑暗中,艾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隐晦而强烈的杀意,如跗骨之疽般,从后方远处,缠绕了过来。

没有错,是圣骑士团的追杀队伍。

而且,并不是从艾等人上来的方向;下方的密窖里,另有通往这里洞窟的通道!

艾凛然说道:

“圣骑士团追上来了,我们得加快速度,尽快脱离这里。”

“我领头,你们都跟紧了;奥菲,你带上隆尔,他的速度不行,别管留下的痕迹了。”

随着说话,艾的身影已经化成模糊的黑影,以刚才几倍的速度,向前疾掠而去。

虽说加快了速度,但为了照顾到身后诸人,艾的行进速度自然没有达到极限,仍有充裕的精力,去感知周围的环境,以及身后,那应该是圣骑士团追兵的动静。

一边探查着前方空气流动的轨迹路线,判断出口的方位;另一边,分出一半注意力,仔细感知着身后那隐隐杀气的动向;艾渐渐皱起了眉头。

在他的感知中,圣骑士们的行进速度并不很快,也就和自己一行差不多的样子;但双方的距离却在不断地缩短。

本来隐约晦涩得杀气,渐渐分明凌厉,昭示着追兵离自己已然很近了,不会超过两千米。

只要一个急加速,马上就可以追上了。

这种结果,只有唯一的解释:就是圣骑士团知道出口的位置,而且很熟悉这处山洞的地形。

他们走的,是到出口最直接的路径,而不是仅仅追踪在自己一行人后面!

而自己一行,只是靠着对洞中气流的感应,朝大致出口的方向前行,避免不了会绕些弯路。

眼睛扫了扫周围,这里的洞窟通道不宽不窄,虽然有些岔路,但也不是非常扭曲复杂的样子。

这种地形下,如果被身后的圣骑士团追上,或先一步堵住出口的话,对自己这群人而言,都将是一场灾难。

之前,虽然已和圣骑士团有过不少交手,但都是在事先选择的特殊地形之下,突然袭击;一击之后,借着地势随即脱身,绝不牵扯。

而现在,情势颠倒了过来,地利被对方所得,如果论正面交战,自己一行还是远远不如的。

艾蓦然停了下来。

眼睛扫过愕然缓下脚步的众人,快速说道:

“出口在左前方。奥菲,你和赤炎应该也能大概感知到,你们两个领头,不要停,尽快前行,我留下来,延缓一下追兵。”

随后,不等任何人说话,语气变得严厉:

“不要啰嗦,我一个人,自有脱身的把握;你们的任务就是尽快往前走,逃离这里!”

看着一行人逐一消失在前方通道的拐角后,艾转身,拔出背后的黑色长剑破甲,大步朝后方走去。

每一步走出,脚步声便轻了一分,艾的身影也模糊了一分。

十步之后,已然悄无声息,整个人,也完全融入了洞窟中的黑暗之中。

如果有人在一旁看着,只会看见,一个人,就这么在眼前,一步步,渐渐地消失,宛如神迹。

脱离了大部队,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行走的艾,再一次有了如鱼得水的感觉。

鬼魅般的身影速度激增,转瞬间,便掠过了近千米的距离。

经过几处岔路拐角时,艾只是速度稍稍缓了缓,并不做停留,直到来到一处相对空阔的洞窟处。

洞窟不深,却有二十来米高的样子,三条出入通道在此交汇,洞底和洞顶,分别有长短不等的钟乳石柱,将洞内空间割离得支离破碎。

这里是一处极佳的伏击场所。

在刚才经过的时候,艾便注意到了这里。此时,艾的身影如风般在洞窟各处绕了一匝,随即隐于一根石柱之后。

艾藏好身形只几息后,来路的通道处,便有点点的银芒闪动。

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三个人影从通道口闪现,掠入了洞窟之中。每个人身上,都是闪着淡淡银辉的圣骑士长轻甲,手中长剑剑气凝而不发。

三人进入洞窟之后,并没有急着朝前,而是守住了通道口的要害之地,等身后又是三人出现,补上了自己的位置后,这才往前方推进。

艾悄无声息地伏在上方不远处,双目将下方地动静毫无遗漏地收入:

“果然是圣骑士长当先开路;果然都是三人剑阵。”

在艾的眼中,这一次圣骑士追兵的阵势分明严谨了很多,速度虽快却不急躁,每个由三人构成的小小剑阵前后呼应,环环相扣,宛如一条银色的长蛇,游进了下方洞窟之中。

“咦?这是?”

长蛇中,竟然夹杂着几个艾意料之外的老熟人。那是戴着银色鬼面具的暗黑圣域们。

眼看着下方的银色长蛇环环推进,几息之间便几乎占据了半个洞窟,依然没有露出什么可乘之机,艾皱了皱眉。

这样的情况,也在艾的预料之中。

没有机会的话,便就自己创造机会出来。

艾握在手中的破甲缓缓前指,蓦然微不可觉地轻颤了一下,一道乌芒,如暗夜中地蝙蝠般,毫无动静地脱剑飞出。

下一刻,十余米外的那根艾早已做下手脚的钟乳石柱,突然悄无声息地裂成两截,往下方的长蛇中部砸落了下去。

轰然巨响中,石柱重重砸落在洞窟地面上,碎石四下飞溅。

声势看上去浩大,但却没有伤到一个人。

圣骑士们显然早就严阵以待,应付任何突变。

石柱方一掉落,下方的几名圣骑士便就反应过来,往旁闪避;周围的圣骑士们也几乎同时拔剑,散开,以防有人趁乱暗杀。

行动趋避之间,三人的剑阵丝毫不见慌乱。

但在石柱跌落的那一瞬间,场中大多数人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吸引了极短的那一刹那。

而每个人的注意力,在一个刹那间,只能集中于一件事,一个方向。

这是生物的本能反应,无论是高手,或是庸手,久经训练或是毫无经验。

区别的,只是那刹那的长短。

而对艾来说,极短的那刹那,便已经足够。

石柱落下的同时,艾的身形便已经往下降。

洞窟另一侧,一个三人剑阵的边缘。那名身材欣长的圣骑士虽然没有被影响到,但仍在异变发生的第一时间作出了正确的反应。

配合着剑阵,退后半步,腰中长剑出鞘护体。

但薄如刀芒的锐利双目却自然地看向了石柱落下的地方。

就在他扭头的一瞬间,肩后三尺上方处,一道幽黑的剑光如毒蛇吐信般从黑暗中闪现。

这道剑光,是如此的阴寒而隐晦;即便是眼睛一直盯着这个方向,几乎也不可能发现,更何况正处于分神之中。

眼看这道黑色的毒信将要刺入圣骑士的脖颈,却蓦然间闪电般地收了回去。

一柄银色的短剑破开虚空,突然闪现出来,和收回的黑色剑光交击在一起,溅射出刺目的光芒。

艾的身影,在光芒中隐现,但在别人看清之前,又再一次隐没到了黑暗之中。

隐没之前,艾的视线投向二十步外,和一对看似有些迷茫的眼神对视了一下。

那对眼神的主人,一身暗黑圣域的打扮,正将那面闪着银光的面具,从脸上摘了下来。

‘心眼之剑!’

这名强大而神秘的圣骑士长,竟然没有穿着象征实力和身份的幻银甲,而是伪装并隐藏于几个暗黑圣域之中,给艾来了个突然袭击。

以他的心灵感知能力,在猝不及防下,确实有较大把握,克制艾鬼魅的身法。

第三百三十七章 诡异红雾

艾隐身于另一根钟乳石柱后,将可能泄露自己踪迹的生命信息压抑至极致,再次完全融入至黑暗之中。

刚才匆忙一瞥间,他并未确定,是否还有其他的圣骑士长,伪装成一般的圣骑士甚至暗黑圣域,准备给艾来个同样的意外。

毕竟,这么多圣域汇聚在一起,气息交杂,要发现其中几个刻意收敛气势的高手确实很难。

不过,艾原本的目的便不是杀人,而是骚扰拖延追兵的步伐;而且,艾自信以自己的身手,有准备之下,即使是‘心眼之剑’,要在这片地形里,完全锁定自己的身形,也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这里会是个极好的捉迷藏的地方。”

艾静静地隐身于黑暗中,将感知扩至最大,耐心地等待着下一个机会。

高手如‘心眼之剑’,反而刺激起了艾好胜心。

艾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的机会。

短暂的混乱之后,下方的圣骑士们很快地冷静了下来。

几声短促地暗号呼喝后,追兵们并没有如艾预料的那样散开搜寻艾的踪迹,而是当刚才的袭击没有发生似地,谨慎而快速地通过洞窟,占据了前方通往奥菲一行的通道。

艾不由得再次皱了皱眉。

圣骑士的应对,无疑是最正确而可怕的。

占据了前行的通道,便是将艾和前方的奥菲一行强行地分割了开来;接下来,只需留下人堵住通道,其余人继续追击。

艾若无视,则奥菲等人被追上后,极可能一触即溃;若艾要破局,只余强攻堵住的通道一途。

而在如此狭窄的通道内,以一敌多的强攻,几乎就是一个必死之局。

好在,艾在选择埋伏于这处洞窟的时候,就近似本能地想到了这种可能。

他这次,并不是一个人,想战则战,想走则走。他必须确保能赶在追兵之前,回到奥菲等人那里,带领他们,摆脱追杀。

低头又观察了一会儿下方的动静。

圣骑士们的行动迅快有序,每一组,都是三人一起行动,而每三个剑阵,又构成了个更大的三角剑阵,互相呼应,没有太多可趁之机。

而伪装成黑暗圣域的‘心眼之剑’,则和他的另两个同伴在一起,居中而站,照应着四方,显然随时准备应对艾的偷袭。

不片刻,所有的追兵都即将通过这处洞窟,只剩下堵在前行通道口的那十几人了。

艾不再犹豫,往洞窟上方悄然潜行而去。

事若不可为,则须果断放弃。

上方,有一道勉强可以挤过一人的石隙,钻过这道石隙,便是一条狭小的,通往下方通道的捷径。

本质上,这并不是什么路径,只不过是山腹间的一条狭长的裂缝。由于隐身在洞窟上方的黑暗中,除非走到近前,否则几乎是不可能发现的。

而艾能发现这里,也带有一点运气。

方才一路前行,艾并不知道出口的方向,只是全神贯注,通过周围气流的变动判断。

而经过这里时,艾无比敏锐的感知,便捕捉到了上方裂缝中微小的空气异常流动,从而得知,这里另有一条‘通道’!

片刻后,艾悄然自前方通道上的一个不起眼地罅隙中跃下。

双脚毫无声息地落定,艾侧耳倾听。

“嗯,圣骑士的先头部队,离这里还有几十米的距离。速度好像并没有想像中的快。”

从这里往前,一路之上,并没有类似刚才的洞窟,或是其他地形复杂多变的地方。

要继续偷袭,而又不被堵住退路的话,只余迎面伏击一途。

而这里的地势,宽不过两三人同行,正面出手,又是在敌方已有准备的情况下,成功的可能实在不大。

而以现在的速度,奥菲等一行人,应该足以在身后圣骑士们追上之前,逃离此地。

再和追兵纠缠下去的意义已经不大。

艾心下有了决断,转身,速度提起,往奥菲一行人行进的方向急速追了上去。

疾速奔跑中,不时感知着身后追兵的距离和动静,艾却不自禁地有点出神。

虽然只是短短地瞬间,但这次和圣骑士团的遭遇,让艾感觉到和前几次有了很大的不同。

圣骑士们既不是如最初那样的轻敌自大,也不同于受挫后的狂躁冲动;而是极其冷静而节制,不徐不疾,好像一切都在控制之中的样子。

这或许就是这支天下最强的武者队伍,恢复了正常的心态,所展现出来的真正的实力吧。

“可是,他们为什么仍不加速追赶?难道不怕我们就此从出口逃脱么?”

艾默默地想道,压下了心中那丝淡淡的不安,速度又增加了三成,在黑暗的通道中疾速狂掠而过。

不片刻,便追上了前方的那行人。

也算幸运,沿途并没有太多的岔路,奥菲和赤炎两人领路,并没有绕什么冤枉路,基本是直奔出口。

见艾回来,众人都是大喜。

艾从雷坤手上接过气喘吁吁的隆尔,一手拽住他的肩胛,越过奥菲,领头往前继续奔行。

这个连大剑师都尚未达到,实力在所有人中最弱的少年,居然也坚持到了现在,并没有太过拖累众人,倒是让艾有些意外。

不需要艾的催促,众人自觉地再次加快了脚步,因为已有隐隐的亮光自通道前方透射了过来。

“呼”地一声,艾冲出了狭小到只容一人进出的通道尽头的那个透着光的缝隙。

迎面而来地,是冰寒入刀的冷风,让人浑身一凛。

外面的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艾快速地环目四顾,通道的这一头,是一处开口在山腰处的狭窄洞穴。

整座山很高,很陡,入眼都是青石,看不见泥土,植被也很稀少。

这里所处的位置,应该很高。一行人在山腹中往上钻行了半夜,加上周围刺骨的寒风,让艾得出了这个结论。

再往上,有多高,不知道。因为抬头,上方是浓浓的白色云雾,遮没了山峰,只看的见陡峭的山壁。

“走。”

艾并不犹豫,见所有人都出了洞穴,随意选个方向,当先往下跃了下去。

路很陡,但对众人而言却不是问题。一路飞速往下,几乎毫不停留。

约莫半个小时的疾驰后,山势平缓了下来。

领头的艾蓦然放慢了脚步。

并不是因为身后的追兵,不知如何,圣骑士依然还没有出现在艾的感应之中。

出现在眼前的,像是一片深红色的沼泽,又或者是覆盖着厚厚红色苔藓的泥沼。

泥沼上面,笼罩着一层三四米高的淡淡血色雾气,让人看不透多远,只依稀分辨得出,雾气里有些深褐色的枯树似的东西,扭曲狰狞。

艾心下微微悸动,突然从一路下来的青岩切换到眼前的沼泽,让人觉得十分突兀;而且,艾本能地觉得,这片深红色的沼泽,极其凶险。

紧跟着艾的赤炎和雷坤等人也随之停下了脚步。

但一路下来,山岩凹凸起伏,整个队形已经散乱铺开。

最靠左手的一名雄壮大汉,大武士劳力格,却没能注意到领头的艾的情形,加之奔驰的速度过快,于是他并没有太多犹豫地,一头冲进了红色的雾气之中。

这片沼泽显然并不是太过松软,几步之后,劳力格便冲出了二十来米远,这时雷坤的喊声才响了起来:

“阿格,停下来!”

劳力格的身形微微停顿了一下,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脚底下的泥沼里,突然喷出一股似是沙雾又似是浓烟的深红状东西,缠住了劳力格;同时,周围的红色雾气像是活了过来一样,疯狂地聚拢过来,瞬时淹没了劳力格的躯体。

“啊”地惨叫声瞬间响起,随后戛然而止。

几乎是一息之间,劳力格粗壮的身影便被红色雾气吞没,随后急速地消融,不见。

下一刻,雾气散开,沼泽回复到原来的样子,而原地空荡荡的,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仿佛一个眼花,劳力格就消失不见了;一起消失的,还有他身上的衣甲,以及手中的战斧。

第三百三十八章 冲上去

艾回头,看了看奥菲和雷坤;三人眼中,都同时流露出难以遏制的惊骇之色。

身后的众人,尤其是几乎随着劳力格冲入红雾中的那几个,脸色都是一片煞白。

“有谁知道这片红雾是怎么回事?”

艾沉声问到。

雷坤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倒是奥菲马上冷静了下来,低声答道:

“云奚深处,有不少相传是上古遗传下来的,神秘诡异的地;因为时间太久远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形成的,几千年来,也没什么人能够破解;这里,大概就是其中之一吧。让我再试一试。”

伸手,从背后取出一支青玉雕成,刻着密密麻麻符文的魔法箭,张弓,随意取了个方向,朝血色雾气中射了进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盯着这支玉箭。

玉箭带着轻啸,撕破了眼前淡淡的红色雾气,瞬间飞到了几十米之外。

但到了四十米左右的距离,红雾像是受了惊扰一样,朝着玉箭缠绕过来,并变浓,变深。

玉箭在众人注视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短;在去势未衰中,消融不见。

一恍惚间,还以为是箭支速度太快,一下飞出了视线。

雷坤干涩的声音响起:

“玉制的魔法箭也被吞蚀了?这雾气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艾凝视着眼前的这一片红雾。

以他的目力,刚才的一幕,比任何人都看得更为清楚。

吞蚀玉箭的那一瞬间,让艾有了种奇异的感觉,这片红雾,并不是死物,而像是无数细微的生命构成似地。

“或许自己身上这件怨念之袍,有可能克制眼前诡异的红雾?”

艾略一分神,随即迅速把这念头排除了出去;怨念之袍即便能行,最多也只能护住一个人,而现在也不是尝试的时候。

“跟我来,绕行!”

说完,当先沿着红雾的边缘,疾速跑了开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艾蓦然停下了脚步。

侧目望去,眼前依然是淡淡的红雾,一眼看不到尽头。

或许不用再跑下去了,联想到刚才圣骑士们不紧不慢的追踪表现,艾不由得得出了一个判断:

整个山脚,应该都是被这片该死的红雾笼罩着。

这里只怕是片死地,没有出路。所以圣骑士们才不着急他们会逃走。

虽然只是绕了不到小半个圈,艾已经大致掌握了这座山的地势。

整座山,高峻而削狭,四面凌空,仿佛一根极长的柱子,耸立在天地之间。

山脚的部分虽然稍微宽些,但地势也平坦很多,一望可及,没有太多腾挪躲闪的余地。

以他的揣测,圣骑士们现在应该是留下部分人守住山洞,这座山的唯一出路;同时封堵住上山的险要路径。随后,步步为营地搜索下来,逐步压缩包围圈,来个翁中捉鳖。

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接着沿着红雾绕圈,寄希望于万一可能存在的出路?或是选择敌人意料之外的方向,趁包围圈尚未布置好之前,往上冲?

两条路,看上去都是同样的九死一生。

艾抬头看了看遮住山峰上半部分的迷茫白雾,那里,究竟又有什么在等着艾一行?

所有人的性命就在艾的手中,这一刹那,艾有些犹豫。

随即,艾眼神又清明起来。

这一段时间,艾一直表现得太过犹豫,想的太过复杂了。其实很简单,如果艾是一个人,会作出怎样的选择?

“随我来,往上走!”

艾沉声说道,声音很坚决,但没有解释什么。

身后众人,脸色或是淡然,或是有些迷茫,或是一脸不解;却没有人提出疑问,每个人都是自然地紧跟着艾,离开那片诡异的红色雾气,返身往山顶的方向跃去。

山坡极其陡峭,几乎没有路可言。虽然还难不住这一群人,但往上的速度却不可避免地慢了几分下来。

艾领头,以身后众人都可以跟得上的速度往上攀爬着,全副的精神,都灌注在前方道路的情形。

时间很紧迫,每一刻,都可能和搜索下来的圣骑士小队迎头碰上。

“来了。”

艾的眼神忽然一紧,上方百来步的距离,突然出现了十几个渺小的身影,迎面朝艾一行人方向冲了下来。

既已进入视线,那就意味着已经来不及躲避;本来也没有必要躲避。

艾轻啸一声,提醒身后诸人,同时,往上冲的速度又加快了三分,当先往来人迎了上去。

圣骑士们也如艾所料的,分成四五队,散开搜索艾等人的踪迹,迎上来的这一队,一共十二人,由四个小小的三人剑阵构成。

领头的,依然是一名银辉圣骑士长,一俟发现艾等人的踪迹,便发出一声声震山谷的长啸,显然是通知其他几队人快速包围过来。

百步的距离,虽然是陡峭的山坡,也只是眨眼间就到了。

圣骑士们和艾率领的一行人,这段时间内,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手。双方都很熟悉互相的套路。

领头的圣骑士长舞动长剑,当先迎上了艾,身后,两名圣骑士一左一右,护翼两侧,随时准备接应。

只有有圣骑士长领头的三人剑阵,才能和艾正面交锋。

交手的前一瞬间,三人的步伐都慢了下来。

他们的任务,只是稍稍牵制住艾,让另外九名圣骑士有机会去杀伤其余的人。

即使有雷坤,奥菲和赤炎等人,其余的人的战力加总在一起,和圣骑士们仍有不少差距。即便艾这一方人数占优。

通常情况下,艾亦不得不将大多数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小战局之外,以随时提供支援。

但不是今天,不是现在。

在圣骑士长的脚步放缓的同时,艾的速度突然再次增加,手中的破甲,更是不可思议地,在极短的距离内提升到极速。

黑色的剑身仿佛从肉眼中消失了,连破空的厉啸声也在刹那间消失了似地,只余那点闪烁着寒芒的剑尖和凌厉无匹的杀气,瞬间便迫近了圣骑士长的眉间。

这是毫无保留的一剑,绝杀的一剑。

艾提速的同时,对面的圣骑士长眼中便露出犹豫和苦涩之意;他已经感知到了艾不同于以往的气势。

招架或是退后都已经来不及,只有往旁躲避;或是,同样毫无保留的进攻,以命博命。

对他来说是如此,对身后的两名圣骑士,亦是如此。

作为留下来捕杀艾的五十名特选圣骑士之一,这位圣骑士长并不害怕博命,也自以为做好了以命换命的准备。

所有的圣骑士们都清楚,在对战中,要伤到甚至杀死艾,只有不顾及自己的性命,以命博命;否则,只是白白送死。

但清楚知道是一回事,要真正做到,就是另一回事。

在生死抉择的当儿,这位圣骑士长清晰地感到了自己的犹豫挣扎:

“平时要是遇上了,拼了命也就算了;但现在,在这里,这帮人已经陷入了死地,早晚是个死字。这时候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未免太不划算了。。。”

意由心生,而身随意动。

这个念头才一浮现,圣骑士长的身形已经不自禁地朝右退避,让开了艾的锋芒。

气机感应下,身后的两名圣骑士也不得不跟着向右移动,否则,三人剑阵便不攻自破。

包围圈尚未完全构成,正面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但艾并没有趁势突围,手中的长剑破甲如有预料那样,紧随着对手的退避追了上去,一副不将对手斩于剑下誓不罢休的样子。

圣骑士长脸上的苦涩更浓。

对手显然料到了自己会避让,现在先机已失,再要拼命,也已无济于事了。

只有在对手的逼迫下再次避让了。

撕裂的口子再次扩大,包围圈自正面被完全击破。

艾身后的一行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左右圣骑士们尚未合围的瞬间,急速从正面突围而去。

第三百三十九章 隆尔

青年隆尔跑在队伍的最后方。

地势很陡峭,而众人的行进速度极快;他使尽了浑身的力气,也只是勉强跟上。

不知道是不是夜风太过寒冷的缘故,隆尔只觉得浑身的肌肉不时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而身体里的鲜血仿佛都冲到了脑袋里,让他看不清周围的情形,只能紧盯着眼前那一块方寸之地。

握着云奚最流行的短柄薄刃月牙斧的右手则已满是冷汗。

隆尔唯一的意识,便是快点跑,再快点,不要掉队。

隆尔六岁开始学武,十六岁加入云奚王室卫队。

自那时起,隆尔便以雷坤为自己的偶像,梦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够达到雷坤的高度。

说来也怪,虽然云洛为天下最强的传奇之一,但这个末法时代,即便在云奚这里,在仅存的魔法圣地里,有魔法天赋且能有学有所成的人也是极少,大多数人,仍是武者。

对云奚的武者而言,大陆传奇太过遥远,高不可攀;能成为圣域已经是一生的梦想。

或许是资质不算太过出色,或许没有遇上名师,隆尔虽然习武已经十几年,平时也非常刻苦,但到现在,离大剑师仍有一步之遥。

但隆尔并不曾气馁,毕竟他才将将二十岁而已。

随后,圣骑士团突然入侵,云洛陨落,雷坤逃亡。

隆尔和大多数云奚人以及王室卫队一样,感觉仿佛天塌了下来;但短暂的迷茫失落后,隆尔便疯狂地迷恋并崇拜上了艾和他手下的反抗武士们。

那个谜一样的神秘黑衣剑手,突然出现在传奇陨落后的云奚,单剑斩杀了凶名赫赫的无冕传——天狼,又惊退了‘雷神之剑’。几乎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入侵的帝国军队,让近百名圣骑士束手无策,心惊胆颤。

最重要的,云奚里面,所有的武者,都在暗暗地传言,这个黑衣剑手艾有着神奇的力量,能够让追随他的人突破极限,成为圣域。

当然,你得不怕死,才有机会追随他。

这所有的一切,正是热血少年最喜欢的传说故事,满足了少年心中最狂野的梦想。

至于不怕死,那算什么?

少年人的胸中,有的是沸腾的热血,没有人会把生死放在心上。

因为所有传说故事中的英雄,没有一个是怕死的。

作为王室卫队被清洗后,得以留下来的一员,隆尔早就和流亡中的雷坤等人暗中联系上了,也一早就表达过想要追随艾的迫切愿望。

只可惜,他得到的指令却是,留下来作为内应,配合其他潜伏着的人,密切关注圣骑士们的一举一动,随时通风报信。

隆尔明白内应也很重要,也全力配合着,做好自己所能。

但,这总有点不够激情澎湃;而且,在所有的传说故事里,内应都是被一笔带过的。

所以这次行动,得知自己也能参与其中,隆尔可是喜出望外,一直盼望着能借这个机会,跟随着雷坤等人,和那些可憎的圣骑士们拼死大战一场,从此正式加入反抗军,建立起自己的传奇故事。

在睡梦中,隆尔自己已经反复梦到过和强大凶残的圣骑士们交手,随后九死一生,连续突破,斩杀强敌,将自己的名字刻在那传奇的石壁上,成为云奚人传唱的英雄故事里的一个小小主角。

接下来几天的事,对隆尔而言,也如同在梦中一样。

见到了那个心兹念兹的神秘黑衣剑手艾,随后随着众人,几百里奔袭,夜袭帝国军队的大营,放火烧了大营的粮草。

然后突然间,形势逆转。

众人一头扎入了圣骑士设下的恶毒陷阱,被困于山腹绝地之中,几乎绝望;随后,好不容易找到一条看似可以的生路,逃离到山外,却发现,那似乎只是个更大一点的绝地。

这一路以来,隆尔都有些恍恍惚惚,仿佛真的没有清醒过来一样。

他的实力在这一群人里是最弱,资历也是最低,所以没有任何出手的机会,也说不上什么话;只是如无头苍蝇般地随着众人行动,对众人的计划或是安排也没有什么头绪。

即便是突然之间形势颠倒,身陷绝地的时候,多数人都几乎丧气绝望的时候,隆尔也没有什么感觉。

或许是他尚没能体验到那深刻的无奈和死亡的感觉。

他只是茫然地觉得,艾和雷坤会带着他们杀出去;他依然渴望着,用自己手中的锋利战斧,和圣骑士们大战一场。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他只是简单地认为,上天不会让他在离梦想这么近的时候,憋屈地死去。

所以,当艾掉头往山上去,一头撞上迎面而来的圣骑士们的时候,所有人都脸色沉重肃穆的时候,隆尔却觉得有一点点的兴奋。

一路上,为了让隆尔跟上大队的速度,一直是由奥菲带着他跑。

但此时,奥菲松开了手,往外侧迎了上去,将他交给了一名外号铁锤的大武师。

要和圣骑士交手,每一名达到圣域的人都必须冲在最前,使出最大的力量。

隆尔还没有愚蠢自大到脱离队形,独自去迎战圣骑士的地步,他紧跟着铁锤往前急奔,心下却企盼着能有一名圣骑士杀到身边。

十步的距离,转瞬即至。

艾与领头的圣骑士长交上手的时候,剩余的另六名圣骑士们也已围了上来,一左一右,各是一个三角的剑阵。

雷坤,赤炎以及奥菲姬岗等人分头迎了上去,而队中剩下的十余人,除了隆尔之外,都是大剑师大武师级别的,却没有恋战,径直从艾打破的突破口急速逃脱。

若是在平时,这样的战局会是艾等人非常喜欢的局面。

人数近倍,实力也占优,而且有艾这个至强点,要打要撤都是自如。可以充分地让手下的大剑师们历练和圣骑士的战斗,寻机突破。

平时这种情况,圣骑士们也会主动退让,但今日,形势却倒了过来。

几乎所有人都明白,这队圣骑士的任务,只是全力牵制住艾一行,更多的圣骑士们正急速赶来;而艾等人的目的,则是尽快脱离。

雷坤等人已经和圣骑士交上了手。

他们的目的,也只是挡住左右突进的两个三角剑阵,让中间的大部队得以脱离。因此亦不恋战,交手几照,眼见差不多了,便也随之后撤。

隆尔落在了队伍最后。

一方面,他的实力确实是队中最弱的,即便是全力奔跑,也是最慢的;另一方面,他也是觉得,目前的形势,己方不落下风,或许自己也能有机会,帮到正欲撤离的雷坤等人。

右侧,雷坤和赤炎相对来说实力最强,二人组合,缠住了三名圣骑士构成的三角型剑阵。

隆尔和他们擦肩而过。

七步之遥,最左侧的那名圣骑士冷冷地瞥了奔跑中,脸色看似跃跃欲试的隆尔一眼,正刺向雷坤的银色长剑微微一抖,一道月华色的剑芒脱体而出,无声无息地掠向了隆尔。

隆尔和那名圣骑士对了一眼。

那是名三十来岁的年轻圣骑士,相貌颇是英俊,嘴角有两撇微翘的髭须。那瞥眼神,仿佛有着奇怪的力量,让隆尔心神为之一恍惚:

“我在哪里,好像见过这人几次?”

隆尔猛地一凛,勉力让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那道清冷如月华的剑芒已然充塞了他眼前的整个视野。

冷冽的杀意如冰水般迎头浇下,瞬间扑灭了隆尔刚才满腔的豪情和斗志,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快逃!”

只是随意的一眼和不经意的一道剑芒,就让隆尔适才鼓起的勇气如泡沫般破碎,恐惧不可抑制地涌起,泛滥全身。他的心脏,陡然间收缩成一团,有如被冰冷的鬼手抓住,浑身血脉,也如同被冰冻了一样。

这无关胆量,也并不是隆尔过于自大,不知分寸。

他只是个没有什么厮杀经验的少年人,有着少年人通常都有的不切实际的想法。

就像一个新兵,无论怎么学习训练,也只有在上了战场之后,才能真正了解到生死之间的残酷;又似一个初入山林的年轻猎手,亲身面对虎豹,才感受到食人猛兽的可怕。

只有亲自面对圣骑士的攻击,隆尔才清晰意识到他和圣骑士之间的实力差距。

这差距是如此的大,如此的不可逾越,简直让之前自己的那些念头成为了一个彻底的笑话。

然而成长的代价,往往超出预期。

此时的隆尔,就仿佛被天敌鸟雀盯上的虫蚁,虽然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逃脱,但其实已经注定死亡。

眼见着月华般美丽的剑芒逼近眼眉,隆尔瞬间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往前猛地跃起。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用尽了四肢百骸里每一丝肌肉的力气,也达到了自己能达到的最大加速度。

他甚至感觉到了因为急速运动,周围空气对身体骤然加大的束缚。这在平时,只是在训练状态最好时候,才有的感觉。

但是,还不够。

那道轻飘飘的剑芒,依然有足够的时间,在他躲开之前,将他自头颅开始,切成两半。

死亡降临的前一刻,隆尔唯一的念头,便是在心中绝望而疯狂地呐喊着:

“跑快点,再快点啊!”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间燃烧起来般地,急速地在每一根血管里飞速奔涌,每一根肌肉,都压缩至最小然后再拉伸至最大,以迸发出这个身体里最后一丝的力气。

在死亡来临的这一刻,隆尔爆发出了最大的潜能,他似乎感觉到了人体的极限,大剑师的那道关卡。

但是,还是来不及了。

第三百四十章 机会

就在剑芒及身的刹那,一个大脚狠狠地揣在了隆尔的背心,让他只来得及怪叫了一声。

隆尔急速奔行中的身体顿时失去了重心,加速往前飞跌了出去,但也堪堪避开了那道夺命的剑芒。

是铁锤。

他一直只跑在隆尔身前,不过两步的距离,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隆尔的危局。

铁锤当机立断,闪身回来,一个旋身撩脚,将隆尔踹飞;同时借着旋身的势子,双手抡起那柄重达一百五十余斤,望之便十分瘆人的黑色多棱铁锤,迎上了那道月华般的剑芒。

交击处,空气陡然压缩,又突地暴胀开来。

闷雷般的声响中,铁锤的身体应声抛飞,连续两个后滚翻后,落在地上,旋即站起,挺直身体,看上去并无大碍。

只是紧握着那柄铁锤的双手虎口处,各有一道血痕,沿着锤柄垂下。

一声轻咦,那名出剑的圣骑士见状,正欲补上几剑,眼角瞥处,便看见雷坤和赤炎两人已全速朝他扑了过来。

心念电闪之间,此人一声轻啸,并未往前,而是抽身后退,迎上了首先扑到的赤炎。

这二人,身手都极为出色,绝不下于圣骑士;尤其是那个赤发的少年,剑式罕见的凌厉,一对一的话,便是自己也不敢言胜。

先前两人联手,死死地缠住了自己的这个三角剑阵。

但现在,急于救人之下,这两人阵脚自乱;只要自己和身侧的那个搭档能缠住这两人片刻,最后那名圣骑士屠力夜必可趁机突破这两人的纠缠,杀入敌阵之中,来个衔尾追杀。

果然,另一名圣骑士会意,斜身迎上了雷坤;而最后一名圣骑士屠力夜果然没有错过这个良机,闪身间,已经逼进了刚刚站起来的铁锤。

隆尔被踹飞后,翻滚地落在地上;但毕竟年轻,身手也不弱,虽然有些狼狈,却没有什么大碍。

他一骨碌翻身跃起,眼角便看见一名圣骑士手中的长剑幻化出无数的剑芒,如狂潮般涌向了屹立着的铁锤。

隆尔眼睛顿时红了,低吼一声,便欲返身冲回去。

刚踏出半步,身子一紧,有人不知何时突然间出现在他身侧,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背心。

大骇下,隆尔扭头望去,只看见雷坤那张毫无表情的大脸:

“来不及了。。。你小子给我快撤!”

左臂一振,将隆尔远远地往前方扔出去,右手战斧划出一道闪电般的弧线,逼退了正从侧翼包抄赤炎的另一名圣骑士,口中喊到:

“走!”

随即,雷坤和赤发少年一起,紧随着隆尔之后,突出包围,往山上疾速奔逃。

翻滚中的隆尔只隐约看见那狂潮般的剑芒似是一下子便吞没了铁锤。

随后,剑芒也好,铁锤也好,便消失在视野之中。

只耳中还依稀传来铁锤的大吼声。

屠力夜顺手朝铁锤刺出十余道剑芒后,并未停留,而是直直冲了过去。

他的目标,并不是斩杀这个实力并不出众的武士,这只是顺手而为。

他要趁着这个机会,衔尾追杀,杀入敌人的阵中,搅乱敌人的阵型,让敌人无法顺利突围。

他目前处于最有利的位置,所有敌方的强手,都被缠住;而剩下的那些亡命逃窜的大剑师和大武师们,并不被屠力夜放在眼里。

脚下加力,屠力夜已经冲在了圣骑士的最前方。

蓦然间,眼前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是那个艾!

屠力夜猛然一凛。

他突然发现,在他的两个搭档为他制造出最好的机会,杀入敌阵中心的时候,也意味着,原本的三人剑阵的解体。

屠力夜不明白艾是如何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但他明白,自己这一刻,是独自面对这个神秘的黑衣剑手。

屠力夜没有和艾交过手,如果有选择,他也决不会去和艾交手。

他很明白,能斩杀天狼的人,不是他能够对付得了的;但他更明白,这一刻,他决不能退。

犹豫或是退后,是必死无疑;往前,或许还可以搏一线生机!

于是,屠力夜全力地,朝艾刺出了一生中最拼命,毫无保留的一剑。

这一剑,并不像刚才刺向铁锤的那样,如浪潮般汹涌澎湃;而是仿佛雨丝滑落天际,细小但连绵不绝,注定要落到地面上。

艾从自己的战团抽身急退的时候,一直被艾死死压制着的圣骑士长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

艾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标,他是要退了;但显然,艾并不想就这么退去。

气机感应中,那名圣骑士长已经猜出了艾想要做什么。

屠力夜冲得太前了,失去了三人剑阵的保护。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这对艾这么可怕的剑手而言,已经是个足够好的机会了。

但这对自己,也很可能是个机会。开战后的第一个机会。

那名圣骑士长并没有立即冲上去,尽自己的全力去阻截艾,而是稍稍等了几不可觉的刹那,等身后两名圣骑士也反应过来后,气机引领着两人,三把长剑连成整体,如毒蛇般刺向艾的身后。

因为他知道,自交手开始,艾就占据着主动,包括这次后撤。

这种情况下,即便他要救屠力夜,只怕也来不及了;而且,他也足够冷静,不会犯下和屠力夜相同的错误,冲的太猛,让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艾。

而要杀死一名圣骑士,即使是艾,也得全力以赴。

如果自己时机把握得好,趁势而攻;而且屠力夜足够拼命,能够稍稍牵制住艾的话,说不定就能让艾付出足够的代价,甚至受到重创。

没有谁,能同时对付三名圣骑士,加一名圣骑士长。

这些,甚至不是在他脑海中形成的念头,而是一种顶尖高手,对战局的本能反应。

艾看着身前,屠力夜全力刺出的如雨丝般的一剑,以及身后,刻意迟了一线,那三道如毒蛇般封锁住去路的三剑。

心中微微一叹。

他的本意,确实更多的在那个圣骑士长身上,而非屠力夜。

但显然,那名圣骑士长是身经百战,真正的高手,并没有入彀。

在现在的情况下,如果要强杀屠力夜,就将失去稍纵即逝的后撤机会。

艾冷然一笑,抽身后撤,在身后的长剑封上来的刹那,闪电般地脱离了包围圈。

屠力夜如雨丝般连绵的剑并没有落到目标上,因为艾在原地只留下了个如云雾般的虚影,让雨丝穿过,落在了空处。

屠力夜非但没有失落,反而大喜过望。

艾退了,这个可怕的家伙退了!自己的性命保住了!

喜意刚欲绽放在屠力夜的脸上时,他看见眼前依稀有一道幽兰的光芒闪过。

一瞬间,天地好像停顿了下来。

停顿的画面中,屠力夜看见了不远处圣骑士长那森冷却紧张的面孔,以及艾嘴角的那丝莫名的冷笑。

一切都很清晰,除了那幽兰的光芒,唯一在动着的幽兰光芒,依旧是那么模糊,似真似幻,任凭屠力夜怎么用力看,也看不清。

但这不是屠力夜第一次看到这幽兰的光芒。

这道光芒,在前一次出现过后,便已经成为了所有见过它的圣骑士的梦魇。

“我是在做梦么?”

这是屠力夜最后的记忆。

艾收回手,将无名插回身后,转头往上跑去,再不回顾。

身后,圣骑士长和他的三角剑阵呆立在那里,完全失去了再追下去的勇气。

刚才的一瞬,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艾已经退出去好远,那道蓝色的幽芒,怎么会从屠力夜身侧亮起?

它是如何出现,又是如何消没?

第三百四十一章 山顶

艾快速地在陡峭的山壁上移动着,不片刻,便追上了前面的雷坤等人。

愈往上,这一面的山势愈发险峻起来。除了艾,奥菲,赤炎等寥寥几人,余下的众人不得不手脚并用,才能跟上。

抬头往上,不到百步的距离,便是茫茫的云海,遮没了整个天空。

云海之后,这座山,究竟有多高,没人知道。

一头扎进白茫茫的云海里之后,众人那些一直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一点。

这云海,只是普普通通的云雾;虽然厚重了点,但和云奚口的幽兰雾海不能相比,没有迷惑神志,让人失去方向的神秘能力。

在这里,以众人大武师级别的感知能力,凝神细查下,依然能看清楚脚下石壁的路径;但要从石壁上留下的蛛丝马迹里,快速分辨出前人的行进路线,跟踪追击,就极为困难了。

何况,要想在迷雾中,在这片险峻异常的石崖上自如纵跃厮杀,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圣骑士们要想短时内追上来阻截他们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艾的速度,并没有因为这片厚厚的云海慢下来多少。

以他的感知,这片云雾,有或没有,差不了太多。

艾走在最前,每一步落下时,都稍稍用力,发出足够清晰的脚步声。身后,一行人一个个跟上,每一步,都踩在艾刚才落足的地方,并不用去分神探查脚下的路径。

又往上攀行了约莫三百来米,每个人的衣服都被这浓厚的云雾渗进而湿透了之后,蓦然间脸上寒风冷冽,眼前光芒闪动刺目。

却是终于钻出了云海。

太阳早已升起,照射在脚下翻滚涌动的云海上,犹如无边的金色海浪。而云海上方,一座孤峰傲然挺立于碧空之中,最顶端闪烁着洁白的光芒。

眼前的景色美丽得夺人心魄。

然而艾和身后的众人没有一个有心思欣赏这绚丽的美景。

每个人,只是低着头,跟着前人,无言地在山壁上攀爬着。

领头的艾此时速度也降了下来。并不是地势太过险峻,或是体力已然下降,而是艾在游目四顾,不断地打量着周围的地势,眼神深凝,像是在计算着什么似地。

这里的地势,和之前又有了很大的不同。

陡峭依然,之前的山壁却是平直得很,往上往下看去,都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出很远;但这里,云层之上,却截然不同。

险峻几近垂直的山壁上,不时有凸起的奇形怪状的飞崖巨石,或是深陷曲折的洞穴孔隙。

贴在岩壁上,视线上下左右,不时受到阻挡,只有隔得远了,才能看得清楚些。

这一段的山壁,仿佛是因为无数年厉风冰雨的削磨侵蚀,表面变成了一块很大的蜂窝煤形状。

凛冽的朔风在凸石孔隙中激荡穿行,发出或尖利,或低沉的呼啸声,在人的耳边咆哮呜咽,如鬼哭狼嚎。

又往上攀爬了约几百米的距离,艾跳落到了一条山体中的裂缝之中。

这是个半开放的巨大裂缝,沿着山壁蜿蜒往里伸展,前半部分,阳光可以透过缝隙照射进来,而后半部分则可完全挡住外面呼啸的寒风,大小亦足以容几十人落脚。

“大家抓紧时间,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圣骑士一时片刻不会追上来。”

艾简短地说道。

没有人质疑,或是询问艾的理由。每个人都只是快速地找了个看上去稍微平整干燥些的角落,或躺或坐下来。

不片刻,便有此起彼伏地鼾声响起。

整夜未眠,几乎没有间断的冲击厮杀,随后时连续不停歇地全速逃亡,每一刻都像是行走在钢丝上,死亡就像是随时会降临,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

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

艾并未休息。

他独自坐在裂缝最外面。那里,有一块凸起挑高到崖外的突兀巨石,坐在那里,可以看到下方直到云层的大片范围,左右也没有什么遮挡视线的东西,一览无遗,直到山势侧面的尽头。

艾选择在这里休息,便是因为这个角度,足以第一时间发现周围大范围内任何的异动,留出足够反应的时间。

不过,在他的预计中,圣骑士们应该不会选择立即追上来。

云层很厚,极难把握自己一行人的行动方向,圣骑士的人手也不足以封锁整个云层。

如果自己是领头的圣骑士长,就会在云层之下,先用各种手段严密锁住往下去的道路;然后步步为营,一点点通过云层往上,逐步压缩对方的空间,不让敌人有再次腾挪转进的机会。

不过,这里的地形复杂,比之云层之下,可要对逃亡者有利得多;即便往下的道路被完全封锁,这片地方,仍然提供了不错的腾挪空间。

艾刚才在山腰处的红雾那里,有些冒险地决定往上跑。虽然更多的是一种直觉之举,没任何把握,现在看来,是赌对了。

不过,艾很清楚,最好的情况,也只是多拖延个一天两天罢了。

他现在倒是希望圣骑士早点追上来的好,越是晚的话,便说明准备得越是充分,也越是势不可挡。

翻起身后斗篷的帽子,遮住大半个头脸,挡住脑后吹来的刺骨寒风;同时也让自己的身形即使在阳光下也有些恍惚,难以一眼看清。

又伸手,探到左腋下。再伸出来后,手指上分明沾满了鲜红的血迹。

刚才在四人围堵之下,强杀那个圣骑士,他并非没有付出代价。

现在的圣骑士,已经不象刚交手的时候,要么狂妄轻敌而随意冒进,要么不知他底细而缩手缩脚。

经过多次交手,双方都已经知根知底,也有了针对性的部署。

何况留下来的这几十名圣骑士明显是经过仔细挑选的。

所谓传奇和圣域之间的差距,并不如想像中的大;看上去,传奇能够轻易地杀死一般的圣域高手,是因为传奇能利用圣域没有掌握也无由理解的,所谓传奇的力量。

但其实,传奇的力量,其本质上,也还是圣域的力量。只不过在运用上,更凝聚,更巧妙。

而一般的圣域,一生中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和传奇交手,以熟悉这样的力量。

但圣骑士团不同,他成立的根本目的,便是要压制甚至消灭这世上,所有不属于帝国管辖的传奇。

因此,如何对付传奇,圣骑士团早就有系统的研究。

还好,伤口并不深,也不影响他的行动。

在那种情况下,艾即便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也要杀死那个圣骑士。他不可能看着此人杀死铁锤而不予回报。

那样的话,原本就低落的士气,只怕会再受打击;下一次战斗,或许有人会就此崩溃,不战而逃。

山缝的深处,隆尔并没有睡着。

他呆呆地坐在角落里,两眼空洞无神地看着不知道哪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这幅样子已经有一会儿了。

自从被雷坤扔出,脱离危险之后,他的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只知道机械地随着前面的人疯狂地逃跑,穿过迷雾,一路攀爬向上,仿佛是个木偶。

周围环境怎样,来到了哪里,追兵又在哪里,他完全不知道。

随着身前的人坐下后,他依然是恍惚出神的样子,身体的肌肉,依然紧绷着;右手依然紧紧握住战斧,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指甲都刺入了手掌下沿,流出血来,依然一无所觉。

当然,他也没有发现有人坐到了他的身旁。

坐过来的人是雷坤。

雷坤一屁股坐在隆尔的身侧,凑过头来,低声喝道:

“小子,你发什么呆呢?”

隆尔恍若未闻,依旧直直地看着前方,口中喃喃地自语着什么:

“快点,再跑快点啊!”

雷坤眉头一皱,现在坐近了,细看下,便能感觉出隆尔的状态不太正常:

“怎么了?小子,醒醒!”

伸手,朝隆尔的右肩抓去。

不动手还好,这一动手,隆尔像受到什么绝大的刺激一样,在雷坤的手堪堪摸到衣服的时候,突然间从地面上跃了起来,随后,以令人难以想像的速度朝前蹿了出去,口中还依旧喊着:

“快点,再快点跑!”

雷坤一惊,伸出的手蓦然变化,往前探去,一把抓向隆尔蹿出去的身影。却抓了个空,连衣角也没碰到。

随后却是‘砰’地一声大响,隆尔重重地跌倒,摔在了石隙的地面上,一动不动。显然摔得不清,一时晕了过去。

原来石隙狭窄,地面又不平整,隆尔冲出去时神情恍惚,没有注意,拌在了地上凸起的一块石头上,他又冲得太急,哪里收得住势头,便一头栽倒在地。

石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也没有惊动大多数人的沉睡;只有几个人睁眼,往这里瞄了一眼过来,随后又闭上自顾自休息。

第三百四十二章 唯一的生机

雷坤又好气又好笑,一步跨上,伸手,将隆尔连肩带背提起;看了看,见他只是额头青了一大块,其他并没有什么伤势,便将其放回到原先的角落,坐好,又在他人中和胸口上推按了几下。

片刻后,隆尔醒了过来,这次眼神看上去清明不少:

“雷,雷坤老大,是你?”

“认出我来啦?你小子刚才是怎么啦,中邪了吗?”

雷坤没好气地说道。

“我,我,”

隆尔的眼神又有些呆滞:

“铁锤大哥死了。为了救我。就死在我眼前,是我害了他;要是我能够再跑快一点,就一点点,铁锤大哥就不用回来救我了。。。”

雷坤神情也黯淡了下来,低叹口气,松开抓着隆尔的手,颓然坐倒,说道:

“看开些吧,小子;这里不是王宫卫队,加入我们,生生死死,就不必放在心上。铁锤不过早走一步罢了,以后你会习惯的。”

“内疚吗?铁锤救了你,那就争气点,别太快死了,死的不值得。至少,得拖一个帝国的狗家伙上路。”

隆尔低着头,不知是否听进了雷坤的话。倒是雷坤,说着说着,脸色突然变了变:

“小子,你刚才?居然能躲开我的手?你什么时候有这个能耐了?你,是突破了吗?”

隆尔依然呆坐在哪里,低着头,没有说话。

雷坤楞了楞,凑近前去,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隆尔不知何时,就坐在那里睡着了。

他这一夜,本就疲惫不堪了,再加上心理起伏太大;现在突然一口气松弛了下来,顿时支持不住,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

雷坤呆了一会儿,低低地说道:

“也好,就这样放松些。你小子,终于也成为大武师了,可惜,是在这个地方。”

大武师和一般武者的区别,就在于前者能够激发自己身体的最大潜能,让每一寸肌肉,在需要的时候,爆发出最大的力量。是人类武者利用身体力量的极限。

大武师并不是一个十分难以达到的高度,只需要持之以恒的锻炼,不断压榨自己的身体潜能;加上一点刺激的技巧和恢复的手段,就可以了。

大多数的人,之所以没有成功,都是因为无法坚持那日复一日的痛苦磨练。

隆尔肯吃苦,王宫护卫队里,也能够足够的经验和技;因此他的基础十分扎实,所缺少的,就是一个突破的契机。

然而,即便突破了,隆尔的实力,仍然是这里所有人之中垫底的;想要在圣骑士们的围杀下活下去,机率仍然小的可怜。

两个时辰后,所有人都醒了过来。

在野外的游击里,每个人都已经习惯了随时睡倒,可以睡得很沉但又睡得很短。

艾站在石隙当中,眼神从身边一个个地看了过去。

周围的人,有的人脸色阴郁,有的冷静如常,有的看似不在乎,而有的人则很紧张的样子。

除了在外面哨探的赤炎,剩下的十七人都聚拢在了这里。

艾并不习惯说很多的话,但在这个时候,他不得不站出来,说些什么:

“我想,现在大伙都明白了,这是个陷阱。”

“圣骑士放出消息,诱使我们来烧粮,然后将我们围杀在这里。”

“我们虽然杀出了山洞,但是这座山,依然是个绝地。唯一的出口,掌握在圣骑士手里。”

“圣骑士们的主要任务,是输送粮草支援天幕草原上的帝国大军,所以留下来的人手并不太多。我粗粗看了看,应该是五十余名圣骑士,加上驻守在外的,一两百名帝国士兵。”

“很明显,我们现在的局面,九死一生。”

艾一字字地缓缓说着,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睛再次扫过周围或坐或站,神情各异的诸人。

“目前唯一的生机,就是,杀死这里所有的圣骑士,夺回出路。”

静默。

只听得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亚克首先打破了沉默:

“五十多个圣骑士,我们这里只有十八个人,最多也只能对付十来个圣骑士。怎么打?”

“利用地形,打打逃逃。圣骑士们应该会分队,这山峰顶上的地形,勉强可以利用。当然,我说过,九死一生。”

艾的回答很简单,也很直接。

他知道,这里大多数人都明白现在的处境,也知道这么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但都依然不自觉地依赖他,企盼他能在这绝境中,想出个更好的破局的办法。

但艾不是神。

姬岗则是大大咧咧地说道:

“死就死吧,怕个鸟?最憋屈的,就是刚才在山洞里,差点给人活埋了,想拼命也没机会。现在么,至少可以杀个痛快,有机会拖个垫背的,值了。”

山洞中,压抑的气氛稍稍淡了些,而杀气则凝聚了起来。

这里的所有人,本就是把生死放在了脑后;自然,在真正面临这一刻的时候,难免会犹豫,会动摇。

但当挑明了事实,明白其实没有其他的选择后,大多数人,都还能够冷静地接受事实。

虽然,从成功的边缘一下子跌落深渊,确实很难接受。

作为一个武者,战死或许本就是注定的宿命,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死的毫无价值而已。

片刻后,亚克再次出声:

“对了,姬岗的话提醒了我。如果这里真是一片死地,若我是圣骑士,只要简单地把出路堵上,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等着我们饿死在这里;又何必花这么大的功夫,冒险进来,追杀我们?这座山,看来也不象另有出路的样子,圣骑士这么做,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一侧的奥菲暗暗瞥了一眼艾,看他没有解释的意思,接口说道:

“这座山不是很大,但我们只是跑了一小片地方而已,说不定在那个隐密的角落里有着另一条出路也未可知。毕竟,这里可是云奚,任何奇怪的事发生都有可能。”

“另一个可能,看圣骑士先前追杀我们时,不急不燥的样子,像猫捉老鼠那样,在杀死前好好戏弄一番的样子。

“我猜,一方面,要亲眼看着我们死;毕竟这座山,有雪水,应该也有生物,等我们死不知道要多久;另一方面,把我们当磨刀石了吧,这里,有不少圣骑士都处在晋级的边缘,离圣骑士长只是一步之遥。”

平日里寡言少语的精灵剑手今日罕见地主动说了不少话,让熟知他性格的人不由得有些讶异。

但奥菲的话,却也让大伙的士气,又提升了不少。

尤其是最初的那句,“说不定在哪里,有着隐密的出口。。。”

虽然都知道其实很渺茫,但有着万一的念想,总是好事。

之后,就几乎没有人问话了。大多数人,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或是默默地擦拭着手中的兵器。

能成为大武师或是大剑师的,都是一时之选,经历过不少的磨炼。不需太多的说明,就能明白目前的处境,也明白自己这伙人,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雷坤收集了众人身上携带的干粮,集中在一处。数量不多,节省着用,也就勉强支撑两三天的样子。

虽然觉得山上应该有生物可以猎取,但一路以来,几乎没有人看见什么动物出没的痕迹,连野花草树也很少见。或许也就天上飞过的鸟雀可以动动脑筋。

奥菲整理了一下身后的箭囊,还剩下七支骨箭;他珍而重之地将其擦拭干净,用衣角扯下的丝线,一根根拴在了箭囊上,以免奔跑中掉落。

这七支箭,或许便是众人这几日获取猎物的唯一指望了。

虽然也没有看见溪涧山泉,但如此厚的云雾,雨水应该不会少了,山顶高处,也该有着积雪,因此饮水应该不是问题。

艾往外走去。他要趁圣骑士团还没有追上来的时候尽快熟悉山顶这里一带的地形,为之后的交手和逃脱争取最大的优势。

走到一处孤悬在崖外的青石上,在一株匍伏于地面,根系紧紧陷入青石缝的古松下,艾停住了脚步,看着眼前的漫卷浮云:

“你悄悄地跟上来,避开众人,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身后,精灵剑手的身形显现。

奥菲走到离艾三步左右的距离,恭敬地行了个礼,低声说道:

“是的,大人。刚才,我在大伙面前说的话,其实只是为了安抚人心。圣骑士们为什么么大费周章,追杀到这里的原因,我想大人您很明白。”

“他们宁可冒险,也要追杀进入这片死地,只是为了一个人。就是您,大人。他们是来杀死您的,而我们这些人,还不放在圣骑士的心上。”

“因为这片死地,无论是山脚的红雾,还是其他,可以拦住其他人,却拦不住您;但如果您坚持和我们在一起,就会给圣骑士们机会,杀死您的机会。”

说到这里,精灵射手抬起头,盯着艾,眼神深沉而坚定:

“大人,您走吧,不必管我们。只要您走了,我们就没有输。”

艾回过头来,看着神情认真肃穆的的奥菲,良久,开口说道:

“我不会走。其实,我们已经是一体。即使我能活着离开,没有你们,我在云奚,只是无根之萍,一个人,做不出任何事来。”

“何况,我不会抛弃同生共死的伙伴,一个人逃生;这样做,其实就是输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孤身夜袭

同一时间,云层的下方,几名圣骑士长们也坐在一道狭窄的石崖边,讨论着下一步的计划:

“为什么等这么久,还不追上去?”

领头的米亚尔不语,只是抬头看着天上的密密云层,似在凝神思索着什么。

身侧,另一名圣骑士长替他开口解答道:

“上方的云层太厚,难以看清敌人的踪迹;我们可不想和那群家伙在云里钻上钻下,玩捉迷藏。”

“来的时候就问过了,这里终年都是云雾弥漫,你想要等到云散了才施施然走上去,恐怕最近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少跟他饶圈子了。米亚尔大人已经派人到山洞外,去取上好的狐羝犬,以及特意留下来的那些魔法陷阱机关,应该马上要到了。这座山虽然陡峭,但周径却不大,只需四面要冲处设点,配以狐羝和魔法陷阱,足以完全封锁住整片山。然后,只需慢慢往上推进就行。”

“可惜,金羽鹰数量不多,又是团长这次草原会战指定必须之物;要不然,只要一头,放在天上,那伙人就绝无遁形之处了。

开头问话的那名圣骑士长显然没有完全满意,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

“既如此,又何必往上推进。那伙人明显没有带足够的粮食补给,只需在这里守上几天,他们就不得不乖乖地自己下来,和我们拼命。我们则可以在这里,以逸待劳,岂不是好得多了?”

大概是料到这里的圣骑士长们都会有类似的疑问,米亚尔打破了自己的沉默,开口道:

“如果你们都这样想,那我们原本就不要进来。只需将山洞口封死就可以了,又何必进到这里,打生打死?”

“山脚下的血螟雾,拦不住那个人。而团长走时交待,天暮草原的大战,固然是最重要的,但在确保能输送粮草和兵员到草原后,也要尽一切可能,杀死这个黑衣剑手。”

“此人不死,必将是我圣骑士团的心腹之患,这是团长的原话。”

“而且,我们也不能固守在这里,必须往上,去追杀他们,把主动握在自己手上。”

“山顶情况到底如何,有没有蹊跷,谁也说不准。云奚王室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东西,没人知道还有多少可信。我必须亲眼见到上面的情况。”

“如果那人是一个人,我们这里就是再多几个圣骑士长,也没用。因为我们根本围不住他。”

“但现在,他带领了十几个连圣域都没有到的拖累,这些人,是他唯一的破绽,也是我们最好的杀死他的机会。”

“所以,我们得尽快行动,最晚明天一早;迟则生变。”

夜深。

艾独自一人,坐在古松之下,双腿伸出崖外,悬于虚空之中。

漫天星斗灿烂,嵌在深邃无边的黑夜之中,仿佛就悬在眼前,触手可及;但又似隔得极远,不在一个世界中。

崖下,云海依旧翻腾,在星光照耀下幽远浩大,如梦似幻。

整个场景,仿如神仙之境。

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是奥菲和赤炎两人。

“所有人都探查过周围的环境,并熟悉了计划中几条行动的路线。现在大家都休息下了,雷坤大哥亲自守着,也安排好了哨探。”

奥菲低声说道。

艾看着脚下起伏的云海。

自下午起,艾便坐在这里,观察着这片云海,看着它忽涨忽落,上下波动。也基本确定,云海的高度和厚薄,或有变化,但一直在着,不会突然间吹散消失的样子。

“圣骑士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没错,四面都布下人手了,到现在,都没有发现圣骑士突破云层上来的任何踪迹。”

艾眉峰紧紧皱了起来,片刻后,说道:

“这事显得诡异,你们怎么看?”

精灵剑手摇了摇头,道:

“不知道,他们耗得起,而我们就耗不起,或许这就是圣骑士的战略?”

而颚尔克斯红发少年则简短地说道:

“他们一定会上来。很快,而且是雷霆一击。”

艾微微点了点头:

“奥菲,你辛苦一下,今晚值夜。另外,留个神,帮我看住隆尔。”

精灵剑手抬起头,看着艾,脸上若有所思。

艾简单地解释道:

“这整件事,是隆尔传来的消息。现在证明了这是个陷阱,虽然他应该不知情,但还需多加小心,以免万一。”

转过身来,看着红发少年,说道:

“赤炎,你去好好休息。今晚如有情况,你是迎敌的主力。”

红发少年简洁地应了声‘是。’;而奥菲则听出了艾的弦外之音:

“那您呢?”

“我?我下去看看。”

说毕,艾往前俯身,一步,跃出崖外,整个人如流星般坠入下方的云海中去,眨眼消失不见。

艾舒展双臂,五指抓着身后披风的边缘。

借着下坠的势子,披风被风灌满,张了开来。艾犹如海中游鱼,又如黑夜蝙蝠,在云海中飘然往下滑行。

云海中,深黑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这黑暗却丝毫没有阻碍艾的感知。

每当下坠过快,要靠近下方的岩壁时,艾便会在空中一个轻巧的转折,或是伸脚轻点,分毫不差地点在隐没于黑暗之中的山岩的一角,借着崖边的悬风,往更外面滑翔而去。

片刻后,噗地轻响,扑面而来的风突然干热了起来,原来是穿透了云层。

艾选了一处浮崖,悄无声息地落定。

云层下方,星光无法穿越透射下来,因此依旧是深黑一片。

艾静立了片刻,收敛起浑身的气息气机,呼吸缓慢降低至几不可闻的地步。随后,将怨念之袍,罩笼身体,整个人,融入到这漆黑寒冷的黑夜之中。

艾并不是下来看看这么简单。他是来杀人的。

他要以一人之力,杀死这里所有五十几个圣骑士。

艾很清楚,等到圣骑士们安排好一切,杀上云层之上后,早晚会追上自己一行。

而正面交战,自己这十来个人,绝对不会是五十来个圣骑士的对手。

这依然是个死局。

唯一的机会,就是自己一个人,先发制人。

黑夜里,是艾的主场,而且,没有了其他人的拖累,艾反而能发挥出最大的战力。

是战是走,主动权可以由艾自己控制。

但无论如何,以一人之力,去挑战五十几名圣骑士,无论如何,都是件任何人都无法想像的疯狂举动。

艾在山崖上如鬼魅般移动着。

听力,视力和感知,都开到最大,全力观测着这黑漆漆山崖下的情形。

他可以感觉到,遥遥的西侧下方,好像有一对幽幽的非人绿色兽眸,从这里扫过,但却没能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再往下,不到三十来米的地方,在艾的身形悄然掠过时,忽然有一道微弱的橙色的光芒闪动。

但就在这道橙色光芒要蔓延,亮起的刹那,艾身上的怨念之袍突然有一股奇异的波动,罩住了橙光,将它完全吸收,吞没。

艾下行的脚步定了定。

“魔法陷阱吗?事先炼制好的道具吧?想不到这伙圣骑士们在这里还设下了这么个玩意,真够下血本的。”

艾不认为刚才一刹那间的魔法波动会让自己的形迹暴露。

圣骑士们的感知虽然敏锐,但对魔法波动就陌生得很,除非是同级的大魔法师。

而圣域级别的大魔法师,在这个魔法衰落的时代已经是凤毛麟角了。现在在这座山上的几率,应该是小得可怜。

因为这么一名大魔法师,在军团级的大战中,能起到的作用,可比一名圣骑士大得多了。以亚瑟的智慧,必然会将其带到天幕草原,部署在身边。绝不可能让他来追击一群亡命之徒,从而暴露在自己的剑锋之下。

果然,周围仍是静谧无比。

再过片刻,艾在预计的方位,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第三百四十四 灵觉对峙

那是原本通往山腹之中的那个山洞。

只是原来是山洞通往山腹出入口的地方,已经封上了前后一共两道铁门,做工极为粗糙,只是简单地把儿臂粗的寒铁条横七竖八地插入到山崖中,门口的地方,再用同样粗细的铁链缠死。

这铁门当然不够整齐美观,只是胜在简单坚固;任何人,即便是圣骑士自己,想要进出也是极为花功夫的事情。

从铁门往外几步,是这个山洞口唯一稍微宽阔些的地方,二十来名圣骑士正在那里,或坐或卧休息着。

相隔百步,艾停下了脚步。

附近并没有发现剩余的那些圣骑士,应该是分成另外一队,驻守在山峰的另一侧,互为犄角援应。

艾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山洞口,再往外几十步的地方,五六块凸起的巨石之后,应该埋伏着几个暗哨。

虽然都将身形很好地躲藏在了巨石之后,从上面看下去,看不到甚至一片衣角,但仍然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传到艾耳中;甚至,他们的身形姿势,都宛如肉眼可见般显示在艾的感知之中。

是暗黑圣域,艾的老朋友。

虽然暗黑圣域更适合黑夜中的活动,实力也不俗;但比起真正的圣骑士来还是差了不少。

显然,圣骑士们并没有预料到今夜会有不速之客来袭,因此安排守夜的力量,并不是很足。

或许在他们的预计中,那些云奚的土著们,只会像老鼠一样在山顶拼命逃窜,希望找个洞躲起来,怎么也不敢反而往下冲吧。

艾在心中冷漠地揣度着,伸手,将帽沿再往下扯了扯,几乎盖住整个双眼,然后,一点点,悄无声息,毫无动静的往下落去。

五十步,二十步。

艾再次停了下来。

再往下,便是落向圣骑士们休憩山洞的入口。

四名暗黑圣域,前后交叉,潜伏在这入口处,没有任何视觉上的死角,可以利用。

怨念之袍虽然神奇,可以在黑夜中完美的遮蔽形迹,但要在圣域级存在的注视下,穿透进去,不被发现,艾没有这个自信。

怨念之袍并不能让人隐形,只是让人看上去,和周围的环境,极为近似。

艾并不着急。

人并不是机器,无法做到没有任何疏漏。

在夜间,长时间的驻守凝视下,正常人,难免有瞬间的失神,失去专注;或是不经意间,望向其他的地方。

只要有这么瞬间,四人的视线之网中,有这么瞬间的破绽,对艾来说,就已足够。

艾闭起眼,不去看,而是放开心神,去感知。

他看不见四人眼神的动作,也不需要去看。

因为心神的感知,自然会让他知道,哪一个瞬间,是最安全的。

“来了。”

艾的心神微微一动,下一刻,艾已经出现在下方的洞口,在四名暗哨之后。

艾今夜的目标,并不是这几名暗黑圣域。

否则,以他现在的位置,已处于暗哨的身后,视线不及之处。

若要杀死这四名暗黑圣域,虽非轻而易举,但也并非难以办到。

艾今夜的目标,甚至也不是圣骑士。

他的目光,投向了最内圈,洞内的核心区域。

那里,有五名圣骑士长正分散在人群中休息着。

虽然只是随便地坐着或是卧着,但五人身上如渊如海的强大气息,和闪着幻银迷幻光芒的轻甲,仍是让他们在一众圣骑士里如鹤立鸡群般显眼出众。

艾只迅快扫了一眼,便闭上了眼,以免引起任何人的警觉。

一闪身,将身体藏到洞口的一块凸起的石头之后,尽可能地避开洞内洞外的视线。脑海中浮现出刚才看到的所有一切。

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名圣骑士长,有二十一步,沿途要经过六名圣骑士,另有三名圣骑士,在此人的周围,可能会被惊动。

在成队的圣骑士中,进行暗杀,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个。

但艾相信,即便是天下最强大的杀手,大陆传奇之一的‘鬼王子’,在这个情况下,也不可能比自己做得更好。

机会只有一次。

艾很清楚,无论他的目标是圣骑士,或是圣骑士长,出手的机会只会有一次。

出手之后,无论成不成,都会惊动在场所有的圣骑士们。

天下间,没有人可能无声无息地杀死一名圣骑士,还不被任何人发现。

是以艾一开始的目标,便是圣骑士长。

在没有提防下,暗杀圣骑士,或是圣骑士长,并没有太多难度上的区别。

不需要计算,艾的脑海中自然浮现出了行动的最佳路线。

如何悄无声息地穿过前方的圣骑士,靠近目标,然后刺出毫无警讯,可以让圣骑士长的灵锐感知都为之麻痹的夺命一剑。

最后,也最关键的,是以最大的速度撤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退走,再次潜伏到外面的黑暗中去;然后再次伺机而动。

艾现在只需要等,等自己的心神感知,告诉自己最佳的行动时机,就如刚才潜入洞口一样。

艾的身体,看似松弛,但内里却如拉开了弓的弦般紧绷着,做好了随时发动的准备,只等着最佳的机会来临。

快了。

艾分明感觉到,机会就在眼前。

他的双膝微微弹起了半寸,却又蓦然间沉了下去。

在发动的瞬间,艾突然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异样感觉,仿佛自己的形迹被什么东西看破了似地。

山洞最里处,米亚尔张开了那双似醒非醒的眼睛。

他原本靠在最里侧的石壁上,进入到了深层的入定休憩之中。

但就在片刻前,他蓦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悸,本能地,自入定中醒了过来。

以他的定力,在这种状态下,除非是是生死攸关的直感,否则不会醒来。

米亚尔本来一直微微眯着的眼睛瞪大了,射出慑人的精光,扫视了一遍周围,随后投向了洞外。

一切看上去都正常得很,洞口的几个暗黑圣域守卫,也都未睡着,依然尽心尽力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但那股心悸的感觉,依然没有消散。

而且,就是从极近的地方传来。

就好像有一头择人而噬的可怕凶兽,就潜伏在身侧的黑暗中一样。

理智告诉米亚尔,想要潜伏进来这里并偷袭,几乎是自寻死路。

毕竟,这山洞里,可是有着二十余名圣骑士。

是那个黑衣剑手?如果是这个人,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他疯了吗?这座山洞里的地势并不宽敞,圣骑士休息的时候,也考虑到了敌人夜袭的可能,所有人的位置都互相呼应。

没有人能潜进来,进来后,也没可能再出去了。

不过,米亚尔依然选择相信自己的感觉。

他虽然也用剑,但他修行的秘术,是在圣骑士的传承中,也极为神秘罕见的‘心眼之剑’。

这种秘术,最强调心灵的触觉,用心之眼,去操控剑,引导剑。

现在,心之眼,已经给了他警示。

米亚尔确信,这心悸的感觉,来自于那个黑衣剑客;但他无法确知,这可怕的敌人,将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发动致命的袭击。

他坐直,不在靠在石壁上。双眼再次闭了起来。

他并不是入睡。

心之眼,在屏蔽了人体肉眼的干扰后,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米亚尔右手中的那柄白色短剑,不知如何,竟漂浮了起来,悬在他头顶心上方七寸的地方,低低地嗡鸣着。

这柄剑,传承自上古时期,以神秘材质锻制;是他心之眼的体外载体,可以让他全力集中,甚至放大心之眼的探索能力。

第三百四十五章 米亚尔的反击

艾停下了动作。

他浑身放松,但气机内敛,没有一丝外泄;处于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仿佛和藏身的石块融为了一体。

他已经感觉到了这股突如其来的探搜力量。

这力量,就如一头看家的恶狗,虽然还没有没有发现什么,却已经嗅到了空气中的紧张和不安;肌肉已经绷紧,在屋内来回警惕的走动着,一有异常的迹象,便会猛扑上去。

艾也感觉到了,这股力量,来自于最里处的那个圣骑士长。

这人的圣域力量,十分神秘且罕见。

艾自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和气味,杀气也完全收敛,但依旧惊动了此人。

这是难以解释的心灵感应。和艾自己的灵觉十分相似。

但艾的灵觉,是陷入险境后误打误撞中自行觉醒的,而此人,显然是通过系统的心灵修炼而来。当然此人也必然有着这方面的超卓天赋。

艾的感觉中,或许性质不同,但此人的心灵触觉敏锐程度,并不在自己之下;或许未必能发现自己的确切踪迹,但足以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这已然克制了自己在暗夜中藏行匿迹的身法。

现在此人仍未确定自己的踪迹,专注于搜寻;但若此人发现,难以在短时内发现自己,醒悟过来,惊动这里其他的圣骑士的话,自己就算藏得再好,也没可能在众目睽睽下不被发现。

时机稍纵即逝。

艾动了。

压抑在身体内的杀气突然如火山般喷发出来,朝目标中的那名圣骑士长涌去。

这杀气是如此地明显,以至于在感觉中,像是凝成了一柄必杀的利剑。

那名圣骑士长仍在沉眠,但在杀意及身的那一刻,却本能地往后急倒了下去。

没有人知道他来不来得及避开。

因为在这之前,一柄白色的短剑已经破开虚空,击在了杀意逼进的轨迹之上。

击了个空。

因为这只是股虚无的杀意而已。

艾的本意,就只是为了引开那悬而未发的短剑。

艾本身就有类似的灵觉,灵觉并不是万能的,这样的凝聚的杀意,恰能迷惑米亚尔这等心灵感知敏锐的人。

若是他睁开眼,反倒不会为之所惑。

杀意迸发的瞬间,艾的身影却是急退。

这一退,是如此的迅速,刹那间,便退出了山洞,退出了暗黑圣域守卫的区域,隐没到了外界的黑暗之中。

如此凌厉的杀气,就如同在烈火上泼了一盆滚油一样,整个山洞中的圣骑士都被惊醒。

“呛啷”的声音接连响起,几十柄长剑几乎同时出鞘。

圣骑士们虽惊而不乱,没有人问什么,而是迅速结成了阵势,封锁住了山洞的唯一出口。

四十余道目光如冷电般在不大的山洞中梭巡着。

下一刻,所有人就发现了异常之处。

山洞靠外的一侧,一名圣骑士依然靠坐在石壁上,仿佛陷入了沉睡之中;即便是这么大的动静,都未能将之惊醒。

最靠近此人的另一名圣骑士谨慎地走上前去,低声喝道:

“嘿,佩里,你怎么了?”

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伸长左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推,右手则紧握着长剑,随时应变。

却没料到那个佩里的脑袋微微晃了一下,随即竟从肩上掉落了下来,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以圣骑士的心性定力,也不由得退后了一步,眼角直跳。

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了佩里是被一剑削首。

那该是何等迅疾而可怕的一剑?

斩断了整个脖项,但自外看,几乎看不出痕迹;剑上所附的冷冽剑气,更是瞬间封冻了血管,连一丝血痕,都未渗出。

这一剑,又是何等的鬼魅,无迹可寻?

让一名圣骑士,没有丝毫的反应,就在睡梦中掉了脑袋,至死都毫无所觉,就像个不会武艺的平民。

山洞中骚动了起来。

每个人,都紧张地看着自己周围,就像是有什么隐形的恶魔会随时跳出来那样。

米亚尔阴沉着脸,喝道:

“不必找了,这人已经出去了。”

在他的心眼之剑击空的刹那,米亚尔便知道自己上当了。

那冲着自己来的杀气只是用来声东击西,引诱自己出手;而那个黑衣剑手却同时飞身急退,在经过毫无防备的佩里身侧时,削出了凝聚已久的必杀一剑。

而自己虽然感觉到了这一剑,却已经来不及再采取任何动作了。

“不过,此人还没走远,还在外面,窥刺着我们。”

米亚尔冷冷地说道,心下不由得燃起了难以遏制的怒火。

在自己的眼前,在众多圣骑士驻扎的险地,反掌杀人,来去自如,实在是最大的羞辱。

“还不走么?视我等为无物?那我必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米亚尔心中暗暗发誓,侧身,对身旁的另一名圣骑士长低声说了几句;然后,紧紧抓住那柄白色的小剑,当先往洞外走去。

艾隐身在五十余步外的黑暗中,看着米亚尔走出来,指挥着圣骑士们分成六七个小队,有条不紊地往洞外搜索过来。

艾的眼神凝重了起来。

他料到了圣骑士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米亚尔如此果决,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在外面,如此的黑夜,陡峭而变幻的地形,注定了这里是艾的主场。即便再多一倍的圣骑士,艾也有自信能全身而退。

那个领头的圣骑士长,毫不犹豫地将圣骑士们全派了出来,是自信能凭他的心灵感觉,捕捉并锁定自己的身形吗?

那也好。

艾本来的目标,就不是杀死区区一个人。

‘来试试吧,看在你的灵觉发现我之前,有几个人会死在我的剑下吧。’

艾黑暗中的身形悄然动了起来。不仅是应对着逐渐靠近的圣骑士们,更是试探窥测着对手阵势中任何细小破绽。

米亚尔同样凝视着周围似是欲择人而噬的深沉黑暗。

他知道艾就躲在着这黑暗之中,如毒蛇般窥视着自己等人的举动,随时准备刺出夺命的一剑。

但当艾出手的那一刻,米亚尔便有机会,发现并锁定艾的行迹,这也是唯一杀死此人的机会。

这是个对赌的局面,风险对双方而言,是对等的;就看谁更狠,或是,谁的运气更好。

米亚尔不认为自己的心眼之剑,弱于艾鬼魅的身法。

而且,圣骑士有二十来名,极端地说,他有着近二十次的机会。而艾只有一条命,一次机会。

况且,今晚,米亚尔另有计划对付艾。

深深吸了口气,米亚尔对身旁的搭档圣骑士长沉声说道:

“掩护好我。”

说毕,就再次闭上了眼睛,全力发动心眼之剑的灵觉。他的感知,犹如实质般,透过虚悬在头顶上方的白色短剑,往四周涌去。

远远望去,那柄白色的短剑剑身上,似乎隐隐约约有一颗诡异的眼眸浮现,一张一合间,射出能刺透整个黑夜的虚幻光芒。

艾的眼睛眯了眯。

他身上的汗毛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这种如临大敌的感觉,自从他与那个天狼一战之后,很久没有过了。

他仿佛如同一条游鱼,而黑夜则是他的河水。

而此刻,河水上空,像是悬着一双鹰眼,只要他稍稍靠近河面,便可能被发现,被捕捉。

这种危险的感觉,本能地逼着他朝更黑暗更深处隐藏。

艾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身形闪动中,冷冷地打量着米亚尔。

此人的能力,似乎还未到这一地步,难道是用什么秘术激发了潜力,让自己的心灵感知能力提升了一阶?

望着神情专注无比的米亚尔,艾心中突然闪过明悟:此人应该是在突破的边缘。

难怪自己一行人已经深入绝地,北方又有事关帝国存亡的大战即将举行,这名圣骑士长仍然带了将近半数的圣骑士追杀进来。

想彻底杀死自己是其一;另一方面,恐怕是想利用自己所造成的压力,寻找突破的契机。

此人的实力和天赋,应该是这里所有圣骑士长里最强的,距离黄金圣骑士,只是一步之遥。

而其能力,正好与自己相互克制,确实很有可能,籍着与自己的交手,突破现有的境界。

艾蓦然意识到,自己一行人是否能死中求活,关键就在这米亚尔身上。

如果他得以突破,以其黄金圣骑士的实力,加上可以克制自己身法的心灵异力,足以在正面交战中牵制住自己;其余人,在优势数目的圣骑士下,将毫无存活的机会。

艾眼中闪过厉芒。

“想突破吗,看你有没有机会活过今晚吧。”

身形向后急退二十余步,让自己隐没到更深的黑暗之中。

在这个距离上,即便是米亚尔现在的状态,对自己方位的感知,也只能是模糊一片。

而且,也不得不将人手进一步铺散开来。

艾心中,已经下了必杀的决心。

想要感知到自己,就必须全神贯注,投入全部心神。

在这种状态下,固然突破的几率上升了,但自身防护和反应的能力,势必大大下降。

而且,更为松散的队形,给了艾更佳的突进袭击的机会。

风险和机遇,同样是对等的。

艾同样在赌。

看是圣骑士们先一步发现并锁定自己,还是艾,先发现突袭斩杀米亚尔的机会。

第三百四十六章 声东击西

小半个时辰后,局面仍在僵持。

艾灵动的身法滞了滞,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段时间之内,艾并没有找到直进突袭米亚尔的机会。

这本也在艾的预期之内。

米亚尔显然也知道他的弱点,所以一直以来,行动十分谨慎。身周十步之内,必有一到两队的圣骑士,而那名持者巨盾,身形如山一般的圣骑士长,更是寸步不离,紧紧守在米亚尔身侧。

艾并不着急,和所有出色的刺客一样,他有着足够的耐心。

让他疑惑地是,其他圣骑士的举动。

其他的几队圣骑士,动作似乎有些谨慎过了头。

每一队,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样子,必然要等到周围队伍可以互相呼应的情况下,才小心翼翼地往外探索,让艾基本没有感到什么压力。

“是刚才的那一剑,让圣骑士们害怕了?”

艾暗暗思索,旋即摇了摇头。

照这样的形式,艾或许不会有什么机会再造成杀伤,但反过来,圣骑士们也没什么可能发现并围杀艾。

这不像是被激怒后,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这样的局面,为首的圣骑士长们不可能看不出来。难道是刻意为之?其用意,又是何在?

若是要让艾知难而退,留在山洞之中,增派人手扼住山洞入口,甚至在那里设伏,都是更好的选择,何必将二十几个圣骑士都派遣出来,做这徒劳无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无法休息?

脑海中想到‘二十几个圣骑士’时,艾突然心中一悸。

虽然在黑夜中,艾可以想见,自己此时的脸色,定然是一片煞白。

他突然明白了米亚尔的打算。

圣骑士,共有五十余人。这里二十来人,而还有一半,应该驻守在山的另一侧。

如果要围杀他的话,以圣骑士长之间的联络手段,早就该出现在这里了。

此时尚未出现,那么这一半人,现在会在那里?

如果说,艾认为自己在黑夜中对上圣骑士们的实力优势,是唯一的破局机会的话;那么米亚尔,也抓住了艾唯一的弱点,就是除了他之外的其余人等。

米亚尔走出山洞之前,和身侧的圣骑士长说了些什么,应该就是将计划传递了出去。

这里的这些举动,其实米亚尔只是在虚张声势,不过是要把艾牵制在这里罢了。

这些念头如电光火石般在艾脑海中闪过。

艾深吸一口气,勉力让自己定了定神。

侧身,斜向朝山顶的方向快速潜行过去。他尚未失去理智,仍然知道,即便要去救援,也要绕开身前的二十来个圣骑士,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现场。

至少,不能让他们马上发现。

等到绕了个圈子,将圣骑士们抛在了脑后,速度可以提上来时,焦虑和紧张,不由自主地从艾心底深处浮现了出来,占据了艾整个脑海,让他呼吸有些困难,脚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整个人,几乎化成了一道迷茫的黑色细线,在陡峭的山壁上急速往上飞掠。

一头冲进浓黑色的云层之后,冰冷如刀的水汽打在艾的脸上,让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已经过了不少时间了,该发生的,也已发生了。他现在赶回去,并不能改变什么。

倒是他下来之前,曾吩咐奥菲留夜值守。以精灵剑手的谨慎,或许能提前发现来袭的圣骑士,从而及时率领大伙退避。

艾现在要做的,便是快速赶回去的同时,保持隐匿形迹;以便在事尚有可为时,发动最有效的攻击。

呼地一声,灿烂的星光再次出现在眼前。

赤炎躺在一块光滑的石板上,双手枕在脑后。

虽然山巅很冷,他的身上依然只是件粗糙的皮甲背心。

石板上的冰冷感觉自赤裸的双臂传来,却无法让他安宁下来。

艾吩咐他今晚好好休息,他却做不到。

这是第几个夜晚了?好像这段时间以来,每隔几天,他就无法入眠,而且情况越来越糟的样子。

今晚同样如此。

背上传来的燥热,直刺入他的心底。

是那把血魔剑,依然是那把血魔剑。

自从背上这把妖异的魔剑之后,赤炎便时不时地感受到这异样的感觉。

即便隔着剑鞘,依然清晰无比。

那是种直刺入心神里的燥热,是对杀戮和鲜血赤裸裸的渴望,是对变强而入魔的诱惑。

每当合起眼,赤炎便会陷入无尽的梦魇之中,他仿佛化身成为了无比强大却无比疯狂的魔王,所到之处,血海滔天。

所以他宁可睁着眼。

所幸,只要不去拔出这柄剑,赤炎仍能保持清醒,不至于被诱惑而失去理智。最多是有些烦心。

但似乎,每隔几天,这感觉就愈发清晰,愈发强大。今晚尤甚。

“这是因为我仍然无法控制自己,无法驾驭这柄剑吗?真令人苦恼。。。到什么时候,我才能拔出这柄魔剑呢?”

赤炎低低地自语了两句,蓦然坐起身来。

“反正睡不着,出去吹吹冷风,或许好点。”

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洞穴,站到崖边。

漫天星光下,山巅的寒风似如刺入骨髓般冰冷,让赤炎心中的燥热散去了不少。

山崖最外侧,奥菲仰躺在古松横枝上,看着上方的星空,一脸轻松自在的样子。

赤炎走到古松旁,坐下,俯瞰着下方变幻的云海。

“怎么了,睡不着?”奥菲的声音幽幽地自头顶响起。

“是。”赤炎简短地回答道。

“嗯,吹吹风,让脑袋冷静一下,对你有好处。”

奥菲显然很清楚赤炎的状况,并没有多问什么。

两人就这么一躺一坐,陷入了某种奇异的沉默之中。

不知多久,羽翼破风声自崖外响起。一只金色的小鸟急速地自下方飞了上来,落到奥菲的肩上,口中发出尖利的鸣叫声。

“金羽燕示警!有一群敌人快速地自云海下方接近!”

精灵剑手蓦然从古松上跃下,脸上没有了刚才的轻松写意,取而代之的,是沉肃冷静。

赤炎也同时站直,挺立身体:

“是圣骑士,他们上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相互的意思。

奥菲短促地说道:

“我去叫醒所有的人,立即撤退。”

而赤炎同时说道:

“我去拦截一下,为你们争取些时间。”

精灵剑手并不拖延,身形已经向洞内窜去,声音遥遥传来:

“我们按说好的第二种计划撤离。你知道在哪里碰头的。记住,别拼命,还不是时候!”

赤炎不语,只是点了点头,同时伸手,拔出腰间的无鞘长剑,俯身,朝崖下冲了下去。

托德冲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十一名圣骑士。

一行人旋风般地冲出了云海,朝山巅疾驰。

紧跟在托德后面的,是一头身材细长如猎犬般的银灰色狐羝。

这头擅长追踪的异兽虽然也精于在陡峭的山坡上奔跑,但此时要跟上托德脚步显然有些困难的样子。

在这个距离上,狐羝已经指引出了大致的方位,托德已经不需要它来继续引路了。

托德很愤怒,他也有充分的理由愤怒。

自从和艾首战不利后,托德信心和士气都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他亟需和艾再战一场,以重振信心。否则,只怕他日后再无突破的可能。

但让他气恼地是,米亚尔和斯诺却把初战失利的原因归咎于他,认为是他太过急躁冒进,以至于给艾以可乘之机,击破了三人的联手之势。

在之后的几次遭遇中,两人都不愿意与艾正面冲突,连带着他也只好避而不战。毕竟他还没有自大到独自去挑衅艾的地步。

这次行动中,更是将他从三人小队中踢了出来,补充了另一人;而让他和其余一名圣骑士长带领剩下的一半人分别行动。

这让托德几乎出离愤怒。

他和两名普通的圣骑士组成的三人剑阵,怎么可能战胜那个黑衣剑手!

即便艾最后死在这里,估计也是米亚尔,斯诺和那个圣骑士长的功劳;而自己非但捞不到功劳,洗刷自己的耻辱,重树信心;回到京城后,怕更是要沦为其他人嘲笑的话柄。

但是托德并不敢违逆米亚尔的命令。

亚瑟走之前,将这里的事情全盘托付给了帝柯和米亚尔两人。

论实力,托德也不得不承认,米亚尔更在他自己之上,虽然他认为两人的距离只是那么一点点而已。

“该死,又是个老鼠洞一样的地方!这破地方,怎么到了山顶,地势又变得乱七八糟了起来!”

前方的地形突然收窄下陷,形成个低矮的洞穴状。托德不得不稍稍放慢了脚步,心中只觉得有股无名的邪火在升腾。

他只想快速地冲到敌人那里,狠狠地杀戮一番,发泄一番。

“那个艾被米亚尔缠住,却让我到这里处理残羹冷饭!”

洞穴的后方,似乎隐约有杀气透出。

托德毫不在意。

刚才有只金色的小鸟在见到他们一行后急速飞了上去,而托德一个疏神下,没有来得及下手杀死这只鸟。

现在看来,这只鸟不是野生的,应该是敌人布在此处的哨探,所以对方应已知道自己的来袭。

但知道又如何?

除了艾,敌人其他所有人,在托德眼里,只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也不需要留意什么。

他只需要尽快地冲过去,大开杀戒就行了。

眨眼之间,托德已经冲到了洞穴中。

第三百四十七章 赤炎与托德

眨眼之间,托德已经冲到了洞穴中。

前方人影一闪,果然有人埋伏着。

托德斜着眼略微一扫,好像是个红头发,披着露肩的皮甲少年。

“死吧,小子!”

托德没有半点停留,右手的长剑已经挥了出去。

他没有用上自己的圣域力量,也没有激发手中这柄上古圣剑赫克托尔烈焰的威力;他只是用了圣骑士长级别的纯粹力量和速度。

只是这随随便便挥出的一剑,已经超越了音速。

长剑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白色的气痕,那是超越了音速而引起的空爆。

然而在对手耳中,这一剑却是无声无息。

因为通常当音爆声传入耳朵的时候,对手已经被这一剑刺穿,震成了一摊碎肉。

当这一剑划出的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在低窄的洞穴中轰然响起时,托德却呆了呆:

“躲过了?”

他的长剑刺穿震碎的,只是一个虚影。

那个红发少年,只是小退了半步,似是很随意地避开了长剑划出的轨迹,同时,一道冷暗的剑影已经从少年的方位反刺了过来。

没有刚才托德那一剑的声势,只是很简单的一剑斜刺,但角度刁钻,杀意凛然。

“圣域?”

托德恍然,对手之中,好像除了艾,也还有几个圣域的。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神情也认真了少许。

能首先杀死个敌人的圣域,也算是今晚的杀戮盛宴上不错的开胃小菜了。

并没有躲闪,托德只是沉肩,收肘,长剑反撩。

暗红的剑身突然间亮了起来,仿佛如炽热的岩浆蓦然从地底喷发出来那样。

古剑烈焰的威能已经激发。

刹那间,能将血肉生灵顷刻化为飞灰的灼热炎力,沿着剑势猛烈爆发开来;周围三米的空间,顿时无法呼吸。

而落在剑势轨迹上的,无论是那个少年的躯体,还是他的长剑,都势必迎刃而断裂,分崩离析。

赤发少年那一剑果然再刺不下去,收剑,斜斜挑击在了古剑烈焰上。

双剑交击。

少年的长剑并未如托德预料地那样崩裂,只是交击时,溅出刺目的火花。

而少年则是借势往后跃开,落下时依然拦在托德前行的路线上。

“该死,这小子的剑不错!?”

托德不由得扫了对手手中的长剑一眼,这才发现,这柄剑的形制十分熟悉,赫然便是圣骑士们里也赫赫有名的长剑‘流光’。

“混蛋,文森特那个家伙,死在别人的手里不谈,连佩剑也给人夺了过去,真是个废物!”

托德反应过来对手长剑的来历,随口咒骂了一句。也不曾细想这句话将原本的圣骑士团的副团长天狼也骂了进去。

接着,提声喝道:

“小子,你既然是圣域,手中还拿着圣骑士的剑,那么,也够资格死在我全部的力量下了。”

说毕,随着前冲的身形,手中的圣剑烈焰急速闪动,十几道白色的剑芒几乎同时从剑尖吐出,像是构成了一道光网,笼罩了前方整个空间。

此时的空间中,反而没有了刚才的炽热感觉;因为每一道剑芒的炎力,都高度凝聚,在空中凝固不散。似是欲将空间也割裂成碎片。

托德终于动用了全力,使出了他和圣剑烈焰高度匹配的圣域力量。

红发少年自然便是赤炎。

他和奥菲分手后,第一时间便赶到了这里,想借着狭窄的地势阻拦圣骑士的突进。

但见到托德的这一剑后,赤炎明白自己是挡不住了。

好在这原本就在他预计之中。他本来也不过只是想拖延一点时间而已。

艾早就和他们说过,圣骑士里,有三名圣骑士长,使用的是上古圣器一类的武器,论实力,比之黄金圣骑士也不差多少。

除非赤炎自己能掌握背后的那柄天狼的血魔剑,否则绝不会是这三人的对手。

赤炎的身躯仿佛风中地柳絮般,在狭窄地空间中作出令人不可思议地变化,避开了大半的剑芒。

手中的长剑流光也发出淡银色的剑气,舞动成一片光影,迎上了剩下那几道避无可避的剑芒。

锵然长鸣。

仿佛只是一声,又似是几十次短促的交击鸣响连成了一片。

赤炎的身躯应声抛飞,往洞后左侧的岔道落了下去。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划出几道曲折如流光般的剑气,阻止了托德的进一步追击。

“咦?”

托德真正地惊讶出声。

小小的云奚居然有能接住他全力一剑的武者?而且还很年轻的样子?

一瞬间,托德已经决定,今日一定要将此人斩于剑下,绝不容他逃脱。

身形展开,如影随形地朝赤炎追击了下去。

身后,一名圣骑士低声急呼:

“托德大人,狐羝指示的方向,不是那里!”

托德只是稍稍顿了顿,随即继续朝赤炎追了上去。

“少废话,跟我来!”

他十分确信自己的选择。

象赤炎这样身手的人物,绝对是那伙暴徒里数一数二的核心人物;杀了他,可比杀几个大剑师级别的小喽罗要重要的多了。

更何况,虽然只是交手三招,但托德看得出,这个红发少年的身法和剑术,和那个黑衣剑客有着颇大的渊源。

而黑衣剑客,已经成为了托德心底里最大的执念。

他此刻的心态,就已不自禁地变成了:

“杀死他!最快地杀死这个和艾有关系的家伙!”

托德身后的圣骑士们踌躇了一下,他们跟这个托德圣骑士长合作不是第一天了,自然知道此人急躁自大的脾性,无奈之下,还是紧跟了上去。

只余下那头狐羝,在原地逡巡了起来,显然没了方向。

这一带的地势颇为复杂,也是艾特意选择的结果。

陡峭的山崖仿佛老人的手上的皮肤,皲裂开来,表面上布满了石隙石缝。大多数是露天,也有些则是穿入山体,形成幽暗的洞穴,又穿出来,走势曲折,变化不一。

由于对地形不熟,穿过几道石隙,拐过几个弯后,托德不得不承认,他追丢了那个红发小贼。

托德心下知道,剑术倒也罢了,红发小贼的身法,确确实实和那个黑衣剑手有几分相似,同样的左右飘忽,诡异莫测。

以托德自己并不算太出色的身法,的确难以追上。

不过,托德依然对身后赶来的圣骑士们大发雷霆,认为是他们一开始喊了一声,让他停了停,以至于无法追到那个小贼。

尤其是当托德发现,那只最擅长追踪的狐羝也没有跟上来时,更是暴怒不已。

“一群笨蛋,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开口大骂的同时,托德还算清醒,知道无论怎样,他还得继续追下去。

提气,跃到山崖上一块凸起的巨石上,看了看周遭的地势,又感觉了一下原来追击时的大致方位,托德选了个方向,带着十来个圣骑士径直冲了过去。

奥菲奔回众人休憩的洞穴,没有花什么功夫,便聚集起了所有人,往预先决定的退路撤去。

虽然都在沉睡之中,但众人心里早有准备,以大剑师的实力,一有警讯都立刻醒了过来,也没有人多问什么,都默默地跟在奥菲身后,往更上方的山崖快速攀跃着。

跑了没多久,赤炎从侧面窜了出来,加入了大部队当中。

依然没有人说话,只是奥菲和赤炎交换了个眼神,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全速地在石隙中往上攀越着。

负责断后的几个,则尽力抹去人经过留下的痕迹。

半柱香后,领头的奥菲突然心有所感,抬头往右上方看去。

那里,二十余步外,一块两人高的青岩后,突然拐出来另一队圣骑士,领头的赫然是一名圣骑士长。

趁着夜色杀上来的圣骑士们,本就分为了两队,每队都是十二人。这样的人数,任何一队,都足以对付奥菲等一行。

原本的计划,便是托德领一队自下方追击,另一队则先一步出发,绕到上方,来个前后堵截,瓮中捉鳖。

现在的情况则是,前方阻截的那一队按计划到了,而托德的那一队,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对奥菲等人而言,虽然对手只是一队,形式依然不容乐观。

冲在队伍最前的奥菲,雷坤等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前,而剩下的大部队则往后退,随后往右侧的岔道撤去。

这样的情形,也在事先的预料之中。

按照计划,实力达到圣域的几人在这时就得冲在最前,利用狭窄的地势阻截住圣骑士;而剩下的人则择路而逃,以尽快摆脱圣骑士的追击。

第三百四十八章 再战

赤炎并没有留下来。

他本来是在队伍最后,留下断后的那个人。转向后撤时,自然成为了领头的那个。

任何时候,队伍中都需要个真正的高手领头。这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此时的赤炎,自是责无旁贷。

颚尔克斯少年低着头往山巅冲去的时候,小半的心神却放在身后的动静上。那里,时不时传来剑气兵刃交击的声响。

赤炎清楚地知道,虽然有着地利,但奥菲等人,无法挡住圣骑士的追兵。还好,他们也不需死守,只需要且战且退,尽可能地拖延住追兵的步伐。

而自己这一行人,则是要利用这有限的时间,跑得越远越好,尽快地摆脱身后的追击。

只要自己这些人跑到相对安全的所在,那么,奥菲等人,才有机会利用对地势的熟悉,摆脱追兵。

队伍里的所有人,都明白目前的形式;也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紧跟着赤炎往上疾行。

还好,经过大半夜的休息,体力都已然恢复。而队伍中原本最弱的隆尔,也幸运地在不久前突破到了大武师,速度足够跟的上。

就在每个人都快筋疲力竭的时候,赤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松了口气的表情。

身后的追击声,已然渐渐小了下来,再过百来步,应该就算是安全了。

身处的环境,是一个沿着山崖表层穿行的洞穴,宽可三人许,颇为平直,没有什么曲折。四壁是粗糙的风岩,虽然一直向上,在其中奔行却也不算太为困难。

再向前几步,前方有亮光透出。

那里,岩洞终于穿出了山表。

一块黑色的巨岩挡在路中,将前行的路分成了左右两个方向。

赤炎脸上的喜色尚来不及显现,便被惊骇取代。

右侧的去路上,突兀地出现了十来个人。

领头的那人脸上是同样的惊诧,显然也未预料到这情形,但旋即被狂喜代替。

来人正是托德和他率领的圣骑士们。

谁也没有想到,已经被甩开的托德,居然随意乱闯下,误打误撞地,在这么个关键的时候,出现在了这么个紧要的地方。

绕了个圈之后,形势又回到了圣骑士原先设计的那样,一队人自后追击,另一队人从前方堵截,将对手围在当中。

只不过,堵截和追击的队伍,换了个位置而已。

赤炎只是稍稍怔了怔,马上便恢复了正常。

低声喝道:

“来两个人!随我顶上去!其余地人,从左边走!”

如果他自己要从左边脱身,现在还有足够的时间。

但是,他这么一走,这里的去路,就将被圣骑士们截断。后方奥菲雷坤等人,便等若被前后围住,生机渺茫。

若是奥菲等突破至圣域的几人战死在这里,也就意味着剩下的众人,在圣骑士面前再无还手之力,早晚也是个死字。

但换过其他人,这一刻,在自己的性命和别人的性命的选择间,总会犹豫,挣扎,但赤炎没有。

他是个颚尔克斯人,是天生最勇敢的战士。

身后,另有两人应声跟了上来。有颚尔克斯族的,也有不是颚尔克斯人。

每个人都清楚,接下来将面对什么,但在赤炎领头下,没有人有着太多的犹豫。

托德忍不住嘴角划出一道弧线,笑了。

他也没料到自己的运气这么好。已经飞走的猎物又回来自投罗网。

托德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不急着冲上前去。他怕自己表现得太过急躁,反而会吓跑显然失去理智的猎物。

这一次,他要亲手斩杀这个实力很不错的红发少年,决不会让他再次逃脱。

赤炎俯下身,如猎豹般往前冲出。并不回头,只是口中低低地对身后的人说道:

“我去缠住那个圣骑士长,你们守住路口!”

这次并不能边打边逃了,他必须扼住这条生路,直至后面的雷坤等人赶上来。

路口并不太宽,在他和托德激战之下,未必会有很多空隙能让其他的圣骑士出手攻击,后面两人,应该能够守住一会儿吧。

长剑幻出一道似真似幻的流光,迎上了托德那炽烈的剑气。出手的那一刻,赤炎收敛了全副心神,忘却了身后的两人。

他的实力,应该还及不上眼前的圣骑士长;只有全力以赴,拼上性命,才能争取一线生机。

“流光剑意?

托德眼中露出兴奋的神色。

看着眼前在空中凝成之字的灿烂剑光,他不由得有些凝重,但神情却益发兴奋了起了。

他手中的圣剑烈焰舞成一团光影,将身前牢牢封锁。

他对流光剑的特性知之甚详,自然不敢让这剑芒挨到身上。

想不到这个红发少年居然连原版的流光剑意,也模仿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那又怎样?便是这把剑的原主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流光虽然变幻莫测,但却无法持久。他现在看似处于守势,但其实是占据优势。只要对方的攻势无法持续,稍稍放缓,他手中的烈焰,就将爆发,完全吞没这个有趣的小家伙。

两把长剑瞬间连续交击,耀射出夺目的剑芒。

片刻后,托德收敛剑势,往后退了一小步。

气机牵引下,赤炎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

托德身侧的一名圣骑士趁机突前,自赤炎身侧的空隙中,贴着巨岩边上冲了过去,到了交叉路口。

眼见自己计划成功,托德嘴角不禁流露出一丝笑意:

“这下你可没机会象上一次那样,打到一半就溜走了。”

但托德也不打算让更多地圣骑士突过去。这个红发少年,他要独力斩杀,绝不许其他人来分功。

在托德含而不发的剑势压迫下,赤炎已无法分心阻截这个圣骑士,甚至也无法关注此人是否会从后背发动突袭。

他只能希望,随着他而来的那两个同伴,能把这名圣骑士拖得久一点。

激战声迅速从身后响起,但赤炎却无能关注。

双方都没有留手,后方的战斗,比赤炎企盼的,要更早地结束。

短短地五剑之后,胜负已分。

圣骑士急速突刺的时候,长剑突然反撩,凝聚如实质的剑气削下了那个面貌英朗的少年人的头颅。

冰寒的剑气瞬间冻结了血脉,一滴血都没有飞溅。甚至,中剑那一刻,那迷茫而恐惧的表情,也冻结在了那颗抛飞的头颅上。

剩下的那个粗豪的颚尔克斯中年汉子双眼顿时变得血红,低低地吼了一声,合身扑上。

圣骑士手中的长剑已经如毒蛇般收回,又闪电刺了出去。那颚尔克斯汉子却是不躲不闪,任凭长剑直刺入胸口,手中的战斧掷出,显然想拼个同归于尽。

圣骑士冷哼一声,长剑微微一振,已经震碎了此人的心脉。随后勉力一侧身,战斧贴着脑袋急旋着飞了过去,只是削下了一截耳梢。

圣骑士吃痛之下,心神稍分,没有注意到虽然被长剑贯胸,那汉子居然撑住一口气,继续合身前扑,空着的双手将圣骑士死死抱拢。

“疯子!”

突然被个将死之人冲近身合身抱住,让圣骑士失去了分寸和冷静。

体内积蓄的剑气全速涌入长剑剑刃之中,随后狂暴地爆发了出来。

‘砰’地闷响。

颚尔克斯汉子的身躯猛地爆裂,化成了一片血雨,浇得圣骑士一头一脸。

一滴赤血飞溅了出去,穿过剑气之幕,落在赤炎的眼帘上,让他望出去的景象,顿时变成了一片血红。

赤炎悲啸一声,前扑的身体突然急速倒退,瞬间便来到了那名圣骑士身侧。

先一步来到的,是赤炎手中的流光剑。

圣骑士尚未从漫天的血雨中回过神来,便只见得眼前亮起了一道璀璨如银河般的剑光。

来不及思考赤炎怎么从托德的剑下抽身,圣骑士全力挥出长剑,朝那道银河拦截过去。

眼看就要截住的时候,那道剑光,在不可思议中,却又自然而然的一个转折,避开了拦截,斜斜地掠过圣骑士的肋下。

圣骑士完全感觉不到痛楚,只是隐隐觉得,生机和活力,仿若刹那间自躯体里流失殆尽。

“流光剑。。。”

干涸的喉咙中勉强挤出了最后的几个字。

此时的托德,进入了一种奇妙的掌控一切的状态。

他的烈焰剑技,向来以狂暴而不可阻挡闻名,但却难以控制随心,失之急躁。

如果他能够完全掌控烈焰,就代表着他突破现有的层次,剑技大成。

现在,托德就感觉到了这梦寐以求的契机。

他完全可以缠住赤炎,不让他突然退后。

但托德没有这么做,因为就在这一瞬间,托德清晰地预见到了一击毙敌的机会。

而且,不需付出任何代价,敌手没有丁点临死反噬的可能。

至于那个倒霉的圣骑士,这并不在托德的考虑范围之内。

上古圣剑烈焰随着赤炎退后的身形如影随行地跟着刺出。

去势并不快,但却无可躲避,在赤炎斩杀那个倒霉的圣骑士,杀意气势为之一泄的时候,这一剑也将同时钉上赤炎的胸膛。

“挡不住了啊!”

透过被鲜血糊住的眼睛,赤炎看着似是缓缓而来,却充塞天地的必杀一剑,心头苦涩地一笑。

第三百四十九章 形势大好

这一刹那,在右手流光剑斩杀那名圣骑士的同时,赤炎的左手已经伸到背后,握住了血魔剑的剑柄。

那疯狂的杀意和冲天的血色,已经无比暴烈地冲击着赤炎的脑海,几乎将他淹没。

但他已经没得选择,只有拔出这柄他还无法掌控的凶魔之剑,去搏一搏这最后的一线生机。

赤炎并不怕死,也不太在意拔出此剑后,自己会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杀人狂魔。

只是,这样一来,就要辜负艾大人对自己的期望了。

隐隐间,赤炎只觉得血色的天地间,有一股幽兰的光芒闪过。他的思绪,就在这一刻停顿了一下。

烈焰剑以无可阻挡之势刺向那个赤发少年的前胸,托德脸带笑意,无比专注地看着这一幕。

他是如此地专注,甚至在感觉中,周围的一切,都慢了下来,包括自己刺出的这一剑。

咦,为什么这一剑越来越慢,到最后,甚至凝滞不前了呢?

托德刚有些疑惑的时候,却只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而一道幽兰的冰寒剑芒,已经刺入了自己的眉心。

“为什么,这世界只有这道幽兰的剑芒,还在移动?”

这是托德最后的一个念头。他甚至没有想过,那个有些熟悉的黑影,究竟是谁?

见到艾突然间出现在眼前,一剑刺杀了那个可怕的圣骑士长后,赤炎顿时一口气松懈了下来。

握住血魔剑的手松了开了,眼中也同时恢复了清明。只是,突然间身躯也几乎软了下来。

刚才和托德的一战,虽然时间并不长,但赤炎几乎激发了身体里所有的潜力;最后抽身,斩杀身后那名圣骑士,更是超出平时水准的神来之笔。此时的他,无论体力和精力,都已透支。

艾诡异的出现,并干净利落地杀死领头的圣骑士长托德后,让战场上出现了一个短暂的静止期。

剩下的十来个圣骑士,似是为艾所震慑,僵立于原地,没有人继续朝艾的方向冲来。

艾也站立原地,不动。

他来迟了半步,只能看着两名同伴被圣骑士斩杀。

但还算好,能在赤炎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候来得及出手,更是把握住了最佳的时机,一剑将托德杀死。

这一剑奏凯,更多地归功于时机的完美,暗杀多过于正面强攻。但同样震慑了全场。

艾扫了扫周围的地形。

这里的地势,要不是刚才托德的托大和贪功,赤炎和另两人本拦不住圣骑士们的突进。

现在,赤炎已经脱力,仅凭艾一人,依旧拦不住。

但还好,圣骑士们现在群龙无首。而且,艾也不用等很久。

身后,声音传来,雷坤和奥菲他们,已经撤了下来。

对面的圣骑士们也有些骚动,但发现出现的是对方的人后,反而往后方更退了退。

艾目光闪动,一把将强自支撑的赤炎扔向了雷坤,沉声说道:

“你们先走。”

轻轻一振手中的长剑无名,在星光下泛出一片幽兰深邃的寒光,指着前方的圣骑士们。

片刻后,这才抽身而退,往赤炎他们的方向追去。

身后的圣骑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只是站在原地,似是所有人都忘了提出要马上追击。

星光渐渐暗淡下来。

眼见这悠长的一夜即将过去。

米亚尔站在托德的尸体前面,独自出神。

他是在托德死亡,艾等人脱身后半个时辰后才赶到的现场。

云雾下,山腰处对峙的时候,米亚尔并未及时发现艾的撤离;发现后,也没有全速往上追击,而是步步为营,生怕艾隐伏在半路,杀个回马枪。

所以当米亚尔率人赶到的时候,另一队圣骑士早已经到了不少时候了。却只是和剩下的十来个圣骑士们守在原地,也没有往上追击。

照那名领头的圣骑士长的说法,是为了扼守住下山的要道,防止艾一行人明着往上,其实却寻机往下,突破圣骑士设下的包围圈。

米亚尔却知道,这名圣骑士长见到托德的尸体后,心怯了,不敢追击。

不过,这也能理解。

毕竟,在米亚尔一行赶上来之前,这里只剩下了他一名圣骑士长,要他独立追击刚杀死托德的艾,确实难免会心虚胆怯。

艾那一剑,自托德眉心刺入,及后脑而止,力量没有丝毫外泄。在瞬间摧毁了托德所有的生机的同时,只在眉心处,留下并不很起眼的小指般细的伤口。

冰寒的剑气封住了伤口,没有一丝血迹;甚至完美地冻结住了托德临死前嘴角的那丝笑容。

现在看上去,分外诡异。

米亚尔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情纠结难解:

他已经从托德手下了解了一应经过。

这次的突击,可以说基本上就毁在了托德的自大骄傲上。

先是不按事先安排,执意改变路线,去追击那个突然杀出来的赤发少年。导致错过了最佳前后夹击的时机。

随后,在鬼使神差下又堵上了敌人后,又为了逞个人意气,而未能第一时间杀死赤发少年,让艾赶到,偷袭杀死。

若非如此,那伙人应该在艾回来之前就已经被屠戮殆尽。

至不济,也当被困死,从而制造出一个杀死艾的绝佳机会。

不过,虽然托德是咎由自取,但这人毕竟是和自己一起来到云奚;在这之前,两人更是自少年起,就加入了圣骑士团,一起训练,竞争,一起被认为是最有可能突破到黄金圣骑士长的几人。

虽然自己一直不喜他自大浮躁的性格,但勉强也算是个朋友了。

眼见着托德死亡,难免有兔死狐悲之叹。

算了,既然死了,也就没必要再追究什么了。

米亚尔收拾心情,对身后的人说道:

“埋了吧,就在这里。”

取回托德手中的烈焰剑,插还入鞘,背在背后。米亚尔抬步往圣骑士们临时休息的山洞内走去。

那是个极为狭小的洞穴,只容得八九个人。此时在里面的,只有剩下的三名圣骑士长,以及几名资历和实力都在圣骑士中领先的几人。

其余的圣骑士们,或是在附近的半露天的山隙休整,或是在选定的几个地点警卫着。

米亚尔走进去的时候,山洞内气氛有些压抑,每个人的脸上,都阴沉沉的。

确实,一整夜的苦战下来,非但没有能够杀死艾这个心头大患,也没有能按计划剪除艾的羽翼;反倒是折了一名手持上古圣器的圣骑士长,以及另两名圣骑士。

反观对手,只是死了无足轻重的两人。

这笔帐,怎么算,都是亏了。

“形势大好,怎么都一脸沮丧的样子?”

米亚尔走入后,扫了众人一眼,淡定地说道:

“我不是故作镇静,或是讲假话来提振士气;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迎着诸人询问甚至怀疑的目光,米亚尔的神情依旧很淡然,随意地找了处干燥的角落,坐下:

“首先,经此一役,那个黑衣剑手艾,应该不敢再随意独身一人来暗杀我们;他得防着我们趁机去杀死他手下的人。这么一来,大家都可以放下心,安稳地睡个好觉。”

“其次,虽然这次没有能大量杀死对手,但这也是一件好事。我们的目标,始终只是杀死艾这个人,如果杀光了他的手下,反而卸下了他的负担。虽然我们这么多人不至于怕了他一个人,但在这山上,搜寻他一个如此诡异身法的人,要比找一群人难得多了。”

“况且,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只怕就会选择逃亡,山下的血雾,应该拦不住他。让此人逃了,将是我们圣骑士团的极大祸患;只有利用他身边有拖累的时候,才有机会将他杀死。”

“再次,今晚托德死了,还有佩里和索尔森,代价确实不小;但是,我们却顺利地突破了最难追捕的云层,将他们赶往了山顶。”

“这座山很高,但毕竟有个顶。我们已经大幅压缩了他们的腾挪空间;接下来,越往上,他们的活动空间,会越少。”

“接下来,我们只需按原计划行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地往上推进,就行了。这山巅绝顶之上,酷寒无比,罕有活物。他们没有补给,又能撑多久?”

“估计最多六七天,我们就能将那个黑衣剑手斩杀于此,将整件事情,在这里做个彻底了结。”

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米亚尔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罕见的亢奋。

第三百五十章 神秘符号

四天三夜。

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

初升的阳光照射在山壁这一侧,让整个整个山峰镀上了一层金色,远远望去,犹如虚空中的圣山般神秘辉煌。

说来也怪,山巅这里的高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平常的雪线,但在这座山上,积雪的踪迹却少的可怜,只余大块如青玉般的巨岩构成的山巅,傲立于冰寒如刀的罡风之间。

姬岗和奥菲两人,拖着疲惫的步子,翻过一块青岩,钻入到背风的一个山洞之内。

姬岗一进洞,便一屁股躺在了地上,丝毫不顾忌寒冷如冰的石面。

如果仔细打量他,就会发现这个平日里仿佛铁铸的汉子,现在看上去,像是陡然间老了十岁。

脸色苍白,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撕得破破烂烂的,好几处明显是剑器割坏的;渗出来的血迹已经凝成了黑褐色,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夹杂着汗臭的味道自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相比较而言,精灵剑手则看上去整洁不少,衣服依旧干净完整,只在右肩上有一道破口;也没有象姬岗那样毫无风度地躺倒在地上,而是在洞口紧挨着石壁盘膝而坐,腰也依旧挺得很直。

只是,右肩伤口处隐隐传来的血腥气,以及那双原本澄澈迷人但如今却布满血丝的双眼,都暗示着他的状态,其实远不如看上去那么良好。

这个山洞深处,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十余人。

其中的大多数,都看上去和姬岗一样,衣甲破烂,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神情疲惫不堪。

稍稍数一下,加上新进来的姬岗和奥菲两人,一共不过十三人。

雷坤就靠坐在里姬岗不远的地方,见到两人进来,开口询问,声音低沉却有些有气无力:

“怎么样?甩掉那些暗狗了吗?”

“那是自然。不过,差点撞上另一队银皮子,险些被发现,回不来了;还好奥菲的障眼法有些用处。。。”

姬岗显然懒得爬起来,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嘟囔着回答。

这四天以来,圣骑士团和艾一行人就在这山顶上,几乎没有间断地进行着一捉一逃的猫鼠游戏。

圣骑士团完全改变了之前只分成三四队,以保持足够碾压实力的搜索方式;取而代之的,全是三人剑阵的最小队伍,全面铺开,在这并不很大的山顶地方,进行拉网似地搜索。

虽然每个小队的战力大幅下降,但搜索的密度大大提升,且小队之间的距离也大大缩小,不但杜绝了艾等人利用地势在搜索队伍里穿插的可能,一俟某个小队有所发现,周围其余的小队就会如狼群般极短时间内聚拢过来,将艾等人如猎物般撕成碎片。

显然,圣骑士团宁可付出一定的伤亡,也要尽全力压缩艾等人的腾挪空间,一步步将艾等人逼上绝路。

而为了应付伤亡,圣骑士们则充分利用了剩余的十名暗黑圣域。

追捕艾等人最积极的,便是由一名圣骑士和两名暗黑圣域组成的那几个小队,几乎如跗骨之蛆一般,死死缠在艾等人附近。

反正就战力差距而言,圣骑士的三人剑阵换上两名暗黑圣域后,比之艾一行人变化并不明显;若有牺牲的话,也是暗黑圣域顶在前面。

也不知道圣骑士团许了那些暗黑圣域们什么好处,让他们犹如死士般地十分拼命。

这几天来,暗黑圣域们的小队被艾一行称之为暗狗,而纯由圣骑士们组成的剑阵小队则是‘银皮子’,意指圣骑士们身上泛着银光的沉铁轻甲。

而几名圣骑士长和圣骑士轻甲的区别并不是太明显,也没有人在意。

初次接触过圣骑士们的新战术后,艾便已经明白对手的目的,全力率领着大伙们躲避圣骑士们的追捕。即便对手只有三人,而己方则是十几人的情况,他仍尽力避免接触,让圣骑士们得以捕捉到自己一行人的踪迹。

只可惜,艾等人无法效仿对手化整为零,只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分出小队吸引对方注意,为大队脱离制造机会。

山巅地方不大,地势也不是特别复杂;以艾的感知和灵觉,依然免不了和圣骑士们不时遭遇。

这四天三夜以来,每一刻,几乎都在疾行,躲藏和战斗之中;有迅速歼灭对手三人剑阵的时候,也有被好几个小队缠上,苦战后方得摆脱的时候。

四天下来,艾一行人几乎人人带伤,体力和精神几乎都到了崩溃的边缘,人数也从原本的十六人,降低至了现在的十三人。

而分散开的圣骑士付出的代价更大。

累计下来,短短四天,便各有五名圣骑士和五名暗黑圣域战死;其中大多数,是死在了艾的剑下。

但圣骑士团也再次将包围网向上收缩了几百米,将艾一行人的活动空间,压缩到离山巅不过四百来米的距离,基本已构成了必死之局。战术目的,可以说已经达到。

而艾一行人,也不是说没有收获,有两人在生死关头突破了肉体的极限,达到圣域。让艾这里圣域级别的高手数目达到了八人之多,但在此刻而言,对大局已然无补。

“照我估计,那些暗狗们再过半个时辰左右才会嗅到这里来,时间足够了,让老子先睡个觉,累死了。奥菲,你辛苦点,多看看外面。”

姬岗继续嘟囔了几句,随后就这么在地面上闭眼睡了过去。

周围的人脸色都平静得很。实际上,大多数人都和姬岗一样,都闭着眼抓紧时间,休息着。

经过这四天三夜,所有人,都已经习惯,抓住一切的间隙睡觉,回复体力和伤势;有半个时辰,已经是少有的奢侈了。

同样,经过这四天三夜,所有人也已经清楚,要在这密集的搜捕网下脱身,机会可谓极其渺茫;结局已经注定,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但经过了最初那段时间的迷茫,恐惧或是紧张,到现在,所有人,都已能淡然地面对即将到来的结局。

只是,本能的求生欲望,没有人会就此放弃。

现在,所有人关注的,就是在死之前,能够拉几个人垫背,够不够本。

让圣骑士团付出多少代价,是唯一还能让这里的人兴奋的事情。

甚至包括艾。

劝过一次艾后,其余人就没有再劝艾。

每个人都明白了艾心意已定,虽然他要独自脱身仍然不是很难。

既然决定了,这里剩下的所有人,就都是同生共死的伙伴;每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为了另外的人去挡住圣骑士们的刀剑。

奥菲坐在山洞口隐蔽的角落里,冷眼看着渐渐泛起澄蓝的清晨的天空。

他的状态比其他人要好些,没有太多的伤。而且,以他神箭手的眼力,在白天,亦是监控洞外动静的不二人选。

天侧似有几个黑点掠过,是盘旋的苍鹰。

奥菲神色一动,反手,自背后摸出了一支长箭。

这是奥菲最后一支长箭。不知名兽骨制的箭杆在阳光下泛出金属般的光芒。

两天前,艾一行人的食物便已基本告罄。

饮水方面,还可以用山阴的积雪或冰块应付;吃的东西,只有偶尔发现的松果,野草甚至是树皮来勉强充饥。

这座山上没有活物,甚至连老鼠也找不到。

奥菲倒是曾射下一头苍鹰。这里的苍鹰,翼展可达两米,拔去了毛之后也可有几斤重。

虽然不能生火,但现在状况下,生食血肉对这十三人来说也已经是无比的美味。

心中不停地计算着,奥菲轻叹了口气,却没有将长箭收回到背后。

这样的距离,奥菲仍有不小的把握命中;但即使射落,落点十有八九不会在奥菲可以触及的地方,甚至不会落在这山上。

精灵剑手可不会飞,将这只鹰凌空抓过来。

而且,这么射的话,极容易被圣骑士发现踪迹,暴露自己的落脚点。

再等等吧,说不定老天帮忙,会有机会。

奥菲无言地对自己说着,眼神不经意地落到洞口上方的一个地方,陡然收缩了起来。

那里,石壁上,有一个模糊的符号,好像在那里看见过似地。

奥菲站了起来,走到跟前,抬头细看。

那是个直接浮雕在洞壁上的凸起的符号,像是种花纹的图案;看上去,应该已经有不知道多少年头了,早已在累年的风刀霜剑里磨损不堪,几难辨识。

要不是刚才的角度,正好光线射在这里,光影的叠加,让图案显眼了些,奥菲也不会注意到这个符号。

第三百五十一章 变数?

精灵剑手起身,伸出右手,用纤长的食指在凸起的符号上仔细摩挲了几下:

“恩,从纹理上看,确实是人工刻出来的,不是天然形成;我没看花眼。”

“这个图案,难道是。。。鹫尾花?好像现在没有人会用这种几乎已经灭绝了的花做装饰雕刻的图案了,除了。。。”

奥菲低低地自言自语着,又想起什么似地,伸手在符号左右用力擦拭了几下,拂去岩壁表面的浮灰和青苔。

“果然,有七星横纹。那看来没错了,是古精灵帝国时代的符号。”

艾原本在山洞深处打坐休息,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奥菲的身后:

“古精灵帝国?那个万年前就覆灭的精灵帝国?这里怎么会有古精灵留下来符号?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奥菲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回答道:

“这鹫尾花和七星横纹,是古精灵帝国星神殿专有的符号;我也是很久前,看族里留下的图卷里看到过类似的图案,旁注的文字里就是这么说的。这次不知道怎么,看见这个图案,突然就想了起来。”

“星神殿?”

“嗯,星神殿是古精灵帝国信奉的三大主神教之一,我的一族,是月神宫,对星神殿一系不太熟悉。只依稀记得,这鹫尾花和七星横纹,是星神殿常用于祭祀神灵的主要标识图案。”

“祭祀?奥菲,你是说,这么高的山洞里,是当年古精灵们祭祀什么主神的地方?”

“有这个可能,但这个山洞,怎么看,都不象是个祭祀的神殿或是祭坛的样子?”

奥菲和艾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眼下的局面,怎么看,都是几乎必死的局面了;所以任何细小的变数,无论如何渺茫,都值得仔细探究一番,以争取任何可能的生机。

这个生命禁区的山巅绝顶,突然发现了万年前古精灵帝国的符号,说不定,就是一个小小的变数。

“我在这山洞里仔细地看上一看,看有没有其他的符号或是图案之类的,或许能找出些什么。”

奥菲低声说道。

“好,你找一找。我让雷坤来看着外面。”

艾点了点头。

接下来,奥菲在艾的帮助之下,细心地,一点一点查探着这山洞;每一个角落都不错过,每一面洞壁,都用手仔细地摸了又摸。

山洞并不大,也不过一顿饭的时间,便查了个遍。确实也让奥菲发现了个蹊跷的地方。

那是山洞内侧,紧挨着石壁,有一块四方的凸起。一眼望去,不过是一块青石,雷坤刚才,就坐在上面歇息。

但有了准备之后,仔细观察下,才发现,青石表面上刻着些模糊的纹路。

应该是隔得太久了,虽然这块石头材质特殊,十分细密坚硬,但依然磨损风化得厉害,上面的留下的纹路几乎已难以辨认。

奥菲取出一块小小的萤石,搁在青石一角。然后,用手指沿着依稀的纹路逐一划过,又仔细分辨着,剔除石面风化或磨损自然生成的裂痕。

片刻后,沉吟道:

“这里,原本应该是个镌刻着法阵的石台;上面刻的法阵,应该是用来控制一个隐蔽出入口之用。不过,这么多年下来,这法阵早已经失效,也没可能再次激发了”

“控制出入口?”

艾的眼神亮了亮。

奥菲明白艾的意思,又想了想,道:

“这法阵并不复杂,威力应该也不很大,控制的出入口,很可能就在附近。同样,这么多年下来,出入口上的魔法禁制,也应该早已经失效了。”

倏地站起,来到石台后的洞壁前。

那是面普普通的洞壁,凹凸不平,怎么看都不象是人工制造出来的。

但奥菲并不放弃,倒持长剑,用剑柄在壁上每个角落都用力地敲击了几下;又用手在壁面上再次触摸着。

这一次,更加仔细,几乎是每一寸每一寸地摸过去。

这样的探查下,终于有了发现。奥菲脸上泛出喜色,低声道:

“是这里了。”

洞壁最右侧,如果用最敏感的食指指腹去触摸,便可以感觉到一条极细极细的缝隙,用肉眼却难以看见。

让它和粗糙不平的洞壁表面触感分别出来的,是这条缝隙是笔直的,刚好在洞壁上构成了一道方行的小门的形状。

“这里应该便是出入的暗门了,这条缝隙,就是暗门和洞壁的接缝处。不知道多少年下来,希望还能打开。”

奥菲说着,伸双手用力一推,又沉肩,倚靠上去,随后发力一挤。

石壁巍然如故,没有半丝松动的迹象。

奥菲并不气馁,凑上前去,沿着门缝仔仔细细地看了几圈,像是要将这堵石壁看穿似地。随后,又用双手,在石壁的凹凸处握紧,用力又推又移,甚至往外拉了拉。

依然没有半点进展。

“我来试试。”

身后的艾踏上一步,将右手抵在了暗门的石壁之上。

冰冷的触觉自手心传来。艾并没有发力推或是左右移动,而是站在那里,闭上了眼。

整个人,整个心神,沉静下来。仿佛入定,沉入了一种空寂的状态之中;而灵觉,则顺着右手,渗入石壁,蔓延开来。

眼睛无法透视这石壁,灵觉却可以。

或许并不是穿透这石壁,而是种玄而又玄的感觉,让艾在冥冥中感知到,这石壁,这暗门之后,是怎样的情形。

大约过了几十个呼吸的光景,艾蓦然一震,睁开了眼。

左手同时提起,按在了石门之上,并不做势,艾双手同时发力,往前一推。

艾并不以力量见强,但到了他这个层级,也已经超越了一般的肌肉力量,发力的技巧也无可比拟。蓦然爆发之下,前方便是万斤巨石,也会被晃动。

轻轻地‘咯哒’一声传来。

眼前的石门看似毫无动静,但在艾和奥菲锐目紧盯之下,都分明看得出,石门往内陷下去几不可查的一丝。

“有戏。”奥菲的眼神亮了起来。

此时,这里的动静已经惊醒了好几个人,都凑了过来,看两人究竟在捣鼓什么。

“姬岗,亚克,过来,搭把手。”

艾回头,看了一眼,吩咐道。

四人都将双手按在石门之上,照着艾的指令,同时发力猛推,果然,“嘎吱嘎吱”的声响传来,石门一寸寸地朝内移动起来。

既然开始移动,推起来就省力了不少;四人见得有效,劲头也更足了些,手上也加了把力。

饶是如此,仍是要过了约半炷香的时间,四人合力才将眼前的石门完全推开,露出了后面黑乎乎的一个通道来。

艾接过奥菲递过来的萤石,手持破甲,当先走入。

走进去,经过石门封堵的这一段,才发现整个石门,约有三米来厚,看形状更似一条长长的青石条,堵在了入口。

难怪刚才以一人之力,难以撼动。

门后的通道,比石门略宽,高低则是一样,仅供二人通过,只走了十来步,便看到了尽头。

尽头处是一排窄窄的石头阶梯,像是另有个往上的通道,却看不清有多长,通往哪里。

艾并不急着往前,而是转过头,仔细观察着石门后的机关。

石门内壁和通道地面上,有着不少复杂的纹路符文;而和石门内壁原本平齐的通道内侧,左右各有两个粗愈成人腰围的石栓,看形制,应该原本是扣在石门内壁上,完全锁住石门的。

外面的控制法阵,激发后应能够和内壁的符文法阵形成联系,让扣锁住的石栓垂下,石门便可以移动。

至于当年的这座石门,是同样被蛮力推动,还是靠着通道地面上的法阵自行滑动,以艾的魔法见识,就没办法判断了。

本来,这里的符文法阵早已失灵,两道石栓也自然垂下了;但多少年没有移动,石门和通道间的滑道早已凝固,所以奥菲怎么都推之不动。

不过他也不算是做无用功,那一番又推又拉又移,已经将凝固之处震松了不少。

艾以灵觉探查,觉出这石门并未锁死,用力之下,倒是无巧不巧地推动了石门一下。

奥菲此时也走了近来,一番观察后,得出了和艾一样的结论。

“我们进来后,这石门会不会再自己锁上?”

艾开口问道。

奥菲摇了摇头:

“不会。这么多年下来,即使当年有这么个设计,相应的魔法阵也都失效了。现在就是块大石头罢了。而且,内壁上也有握手之处,锁上了,多费些劲,也能拉动。”

艾点头,道:

“姬岗和亚克先守在这里,让其他人也醒醒,准备应变。我和你走这个阶梯,上去探探。”

第三百五十二章 另一个山洞?

随即,艾走到阶梯那里,抬头往上看去。

上方黑沉沉的,即便有着萤石的照明,也只是照到了七八米高的地方;粗粗一看,只见得这道阶梯蜿蜒向上,不知道多少高的样子。

轻轻嗅了嗅,传入鼻中的空气并不是很沉闷,有丝丝新鲜的味道。

艾又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眼前的阶梯,应该整个是在山腹中开凿出来的,风格是典型的精灵族,虽然只是石质的阶梯,却是精工细雕,阶梯表面都刻着细密的防滑花纹,看上去十分精美。

只是不知道多少年下来,虽然这里的石质十分坚硬,也已有了不少风化的痕迹,让花纹看上去多少有些模糊。

结合刚才嗅到的空气,让艾基本有了判断:

虽然不知道阶梯通往何处,但应该不是死路。

艾和奥菲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往上走去。

万年前的魔法应该都已经失效了,但也不能排除当年的精灵们另行设下什么机械的机关。

虽然以古精灵们的风格来看这种可能很低罢了。

走了不到三十来步,下面留守的姬岗急匆匆地跑了上来,道:

“雷坤大哥说,外面发现了暗狗的踪迹,让您尽快决定我们该怎么办。”

艾拧了拧眉,没什么犹豫便就作出了决定。

这里虽然尚不知吉凶,但如果撤出,往来时的洞外走的话,便就要彻底放弃这里;而且朝外走,早晚是个必死之局。

在必死和可能的生机之间,谁都知道怎么选择。

“让大伙儿都尽速撤进来。”

“奥菲,你去外面,尽可能地抹去一切我们来过的痕迹,尤其是驱散洞里的血腥气。姬岗和亚克也去帮忙,要快。”

所有人本都已经准备好了,命令一下,很快便鱼贯撤入到了石门后的通道里面,片刻后,奥菲和姬岗亚克几人也撤了进来。

这几天不停地追逐逃亡,几人对撤离时应该做的一切都已经十分熟悉,也花不了太多的时间。

最后一人进来后,姬岗和亚克几人合力,将石门推回到原位,又用手动将两边的石栓复位,锁上。

“怎么样,会有问题吗?”

姬岗压低声音问道。

奥菲同样低低回答道:

“放心,古精灵的设计十分精密,石门复位后会严密合缝,不会有任何凸起或是凹陷,外面的痕迹我也全抹去了。除非有心刻意搜索,否则决不会发现,这普普通通的山洞里会有道暗门,最多发现我们曾经在这山洞里呆过。”

“就算发现了暗门,这么厚实的石门,圣骑士们一时半会也休想进得来。不过,我们也出不去了,就看前面到底通到什么地方吧”

一旁的亚克目光闪动,沉声说道。

短暂交谈后,最后进来的几个人按照艾的吩咐,守在石门后的通道里,保持沉默的同时仔细聆听石门外的动静。

而艾没有耽搁,继续沿着阶梯小心地往上走着。

艾独自一人逐阶上行,身后靠的最近的赤炎也在二十来米之下。

仰头望着上方,反掣着破甲,背在身后,艾心中则默数着脚下梯阶数。

大约过了三百余阶的时候,上方渐渐有微光撒下,破开了周围的黑暗;再过百来阶,地势渐渐宽敞起来,不再是狭窄至只容一人往上攀登。旋转上升的阶梯角度也不是那么地陡峭,而是渐渐平缓下来。

又过了七八十阶,艾终于来到了阶梯的尽头,映入眼中的所在,却让艾有些失望。

眼前是另一个山洞,其形状,便如一个孤悬于山腹之中的气泡。

不过,这个山洞,颇为宽敞,长宽各有百来步,高也有五十余步。

山洞顶部,有着看似散落无序的几十个孔隙,点点的日光便从这些孔隙中撒入,让洞中稍微明亮。

这些孔隙,竟穿透了山体,直通外面。

艾抬头,仔细打量着上方的这些孔隙。

多年的风雨侵蚀下来,已看不出这些孔隙是当年人为开凿出来的,还是天然便生成的。但让艾失望的是,这些孔隙,最小的不过鸽蛋大小,最大的也不过拳头左右,怎么看,都不象是人能出入的。

艾随后迅速地在洞中走了一圈。

除了上来的阶梯那里,洞壁和洞底都没有明显的通道,洞底外围一圈是层并不太厚的浮土,上面还长着些奇形怪状但都低矮扭曲的植物。

洞底当中,是一块圆形的巨岩,半掩在浮土之中,表面却颇为平整,上面刻着不少和刚才十分类似的纹路,以及一些奇异的符文。

周边洞壁之上,粗看上去,也刻着不少同类的符文,图案和纹路。大都模糊异常。

虽然这里离山顶已经非常之近,但不知是因为埋在山腹之中,或是下方有地热传来,整个洞穴中并不让人觉得寒冷,反倒有些温热的感觉。

片刻后,所有人都来到了这片洞穴之中,看了这里的情形,每个人都颇为惊讶,没想到这座山的山顶下面,还藏着这么个隐秘的所在。

大多数人,到了这里之后,神情都为之一松。

连日来,在圣骑士团不计代价的围捕之下,所有人身心都已疲惫到极点,身上多多少少还带着点伤;进入到这么个隐秘的所在,至少今晚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没有人在意这里并没有其他的出口。能够有一晚充足的睡眠,已经足够。

没人去想是否能摆脱圣骑士们的追杀,明天或是后天,会是怎样。

艾坐在当中的石岩上,想了片刻,下了几个命令。

“让奥菲上来。这里是古精灵弄出来的洞穴,让他来仔细研究一下这里,以及四处刻着的纹路图案,看是否还有什么机关秘道之类的。”

“下方的入口处,安排两个仔细的人轮值,一有动静就及时报上来。”

“雷坤,你带几个人在周边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那些奇形怪状的植物应该没什么毒,这里也有些土,里面或许还有些地鼠冻蚓之类的。”

“所有人,在这里都不得大声说话,保持安静。以免声音从上面的孔洞里传了出去,泄露我们的形迹。”

奥菲上来之后,艾并未让他第一时间去研究那些四壁和中心巨岩上的符文图案,而是和他一起,攀爬到最靠边的一处孔洞那里,仔细观察着。

“这确实是有人工凿出的痕迹,不过基本是利用了天然生成的石隙。”

片刻后,奥菲便得出了和艾一致的结论。

“难以测出准确的深度,但估计也要几十米的样子。”

“而且,虽然有光射下来,但孔洞并不是直线,而是曲折拐弯的;古精灵们应该在拐弯处安下了特制的镜面。”

“雨雪水汽能沿着孔洞渗落下来,所以下面会有草木生长,但从上面,应该看不到下面的情形,也听不到下面的动静。这里还算安全的样子。”

上方粗粗看完之后,奥菲转到四周石壁那里。这次却看得很慢,一面面看下来,又到山洞中的巨岩上接着一点点看。

整个过程中,神情十分专注,一句话也不说。

中途雷坤那伙人那里倒是传来了一阵低低的欢呼声,原来有人在泥土中挖出了七八块地薯类的东西,个头不大,比之成年男人的拳头大不到哪里去,但也马马虎虎够这里的人吃上一顿了。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奥菲才将这一片看完,迎着艾探询的目光,摇了摇头,道:

“没有类似下面的魔法控制法阵,也没发现什么机关之类的。这里应该就只有我们上来的那个通道。”

“四壁和中心石头上刻着的,是些精灵文;不过,都是上古精灵的文字,我能认得的不多,看下来,好像是星神殿一脉的古精灵们传承修炼某种秘术的地方。在等等,到了晚上,或许能看出更多东西。”

艾点点头,脸上并无太多失望的神情:

“晚上?”

“上方的那些孔洞,方位好像有些特别,应该和天上的星星有所对应;也应了星神殿的名号。到了晚上,有星光的时候,就可以验证一下。”

“好,晚上也快了。你说,这里是古精灵传承修炼某种秘术的地方,那么,你也是精灵血脉,你能修炼这里的秘术吗?”

精灵射手摇了摇头,道:

“精灵族的传承秘术,大多讲求某种机缘;我没感到这里的文字和我有什么共鸣,而且,我也不是星神殿一脉的后裔。即便能修炼,这里的秘术,对我们的现状,也不会有什么帮助。”

艾点头,不语。

接下来,将找到的地薯和能够食用的草叶根茎一类的,加上一行人最后的一点口粮——前一日在杀死的某个暗黑圣域身上发现的一点干粮和肉脯,均分成了十三份,当作晚餐,每个人几口吃了下去。

吃罢后,所有人聚集在洞中央的岩石上,或躺或坐。

这块岩石,足够巨大,表面也颇为平整,十三人全数聚拢在其上,也不显逼仄。

第三百五十三章 鄂尔克斯族

艾环顾了一圈,视线扫过每一个人,然后低缓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个地方,看似安全,却依旧是个死地。你们觉得,圣骑士要过多久,会发现这里?”

右手侧的雷坤沉吟了片刻,也低声说道:

“如果我是圣骑士,突然发现失去了我们的踪迹,不会象无头苍蝇那样乱撞;一定先守住原先的下山通路,然后,慢慢地往上查上去,一寸寸地排除。”

顿了顿,接着说道:

“这里离山顶不过四百来米,肉眼一望可及,而且地势也不复杂;我们不可能突然消失,任谁也会想到是躲在了那个山洞角落里了。”

“下面的出入口,虽然十分隐秘,但细查之下,应该瞒不过有心人的眼。我估计,最多三天,圣骑士们便会发现这里。”

一旁的亚克此时冷冷地插了一句:

“三天?我们可没有三天时间。除非你能变戏法一样的变出吃的东西来。”

下首的赤炎叹了口气,也说道:

“说的是。如果这洞穴里另有一条通往下面的出口就好了,往上到山顶的出口也行啊。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从一处吸引圣骑士的注意,然后迅速通过这个洞穴,从另一个出口出去,摆脱圣骑士们的包围圈了。”

那壁厢,亚克同样毫不留情的说道:

“这只是你毫无用处的空想。而且,即使如你所想,也解决不了问题。离开这座山的唯一出口,掌握在圣骑士手里,即便我们能摆脱进入到这山里来的圣骑士的包围圈,也没可能再次钻到下面的山腹里,沿着那些扭扭曲曲的小洞逃离这该死的山。外面的圣骑士有足够的时间,把出口封死。”

场中陷入了沉默。

没有人责怪亚克,他的性子向来如此,直接不掩饰。其他人也知道他并没有恶意。

过了片刻,依然是艾开口打破沉默:

“这座山,是个死地。这个洞穴,也是个死地;如果圣骑士发现我们躲在这洞里,只要封住唯一的出入口,不用动手,就能把所有人活活饿死在里面。”

“我不想这样死。”

“明天一早,我会找机会出去,看看能不能杀他个措手不及。或者,引开他们,让其他的人看看有没有机会逃离;我会带一半人,受伤的人留在这里歇息。谁愿意和我出去?”

“我。”

“我去。”

“我一定得去。”

。。。

艾随意望去,所有人,包括受伤的几人在内,都发声要去。没有人犹豫。

艾点了点头,默然片刻后,道:

“好。既如此,大家今晚且先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再做决定。”

山外面,夜幕降临。洞中变得漆黑一片,随后,又慢慢亮起。

外面必然又是个星光灿烂的晴空。

因为柔和的星光,自上方的洞隙里洒落下来,照得洞中幽然一片。

所有人,在这暂时安全的洞穴中,在渗透进来的星光下,都放松了下来。

姬岗头枕在双臂上,仰躺着,轻叹道:

“古精灵人还真是想法奇妙,明明是个山洞,躺在这里,就好像躺在山顶上,直接面对着浩瀚的星空一样。”

精灵剑手同样仰视着上方,神情若有所思:

“上面的洞隙,数目和方位,应该经过精密的计算和安排;对应着天空中指定的星宿,构成一个特殊的星图;可惜了,我无法完全看懂这里的古文字,也不了解上古的星图。。。要不然,或许可以多看出一些这个神秘山洞的奥秘。”

两人正说话间,只听得雷坤那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咦?’

转过头去,只看见雷坤身侧,原本躺着的红发少年赤炎,不知何时,已盘坐了起来,闭著双眼,双手搭在膝上,像是进入了种冥思顿悟的状态。

赤炎身上,很明显地,有着淡淡的星光凝聚;仿佛所有上方洞隙里渗透下来的星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姬岗也忍不住咦了一声:

“古怪,这小子是怎么啦?神神秘秘的,我怎么感觉好像他在接受什么传承似地。。。难道他和这里星神殿留下来的东西有缘?你不是说,只有精灵血脉才能够和这里的古怪文字共鸣吗?”

奥菲也是一脸惊讶:

“是好像接受什么传承的样子。。。上古有种说法,说是颚尔克斯人是古精灵创造出的种族,看来不是没有道理?”

“颚尔克斯人是古精灵创造出来的?”

艾听到这里,不由得开口问道,眼睛扫过雷坤,云奚鄂尔克斯族的领头人。

这个魁梧的汉子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奥菲则是继续说道:

“只是传说而已,说的是精灵族不喜欢战斗,所以创造出了颚尔克斯族,来代替精灵族和敌人战斗。鄂尔克斯人是天生的战士,勇敢无畏,但由于创造中的缺憾,让他们无法感知和突破到圣域。”

“精灵族再怎么厉害,也还是人,不是神,怎么可能有创造生灵的能力;而且,颚尔克斯人无法突破到圣域的说法,现在也被证明是错的了。”

奥菲看了一眼雷坤和盘坐着的赤炎,继续道:

“不过,照我猜,鄂尔克斯族应该是上古附庸于精灵族的种族之一,甚至,有可能是某支精灵族传承下来的,所以拥有类似精灵族的血脉也说不定。”

“这样么?不要打搅赤炎,让他就这样,或许对他有好处。”

艾淡然说道。

这时候,所有人都惊醒过来了,注意到了赤炎身上的异状,但没有人靠近或是打搅,只是在一旁看着。

低低的讨论几句后,片刻,又各自自行其是。

没有人注意到,在赤炎盘坐着的脚下,一行无人可以辨识的古怪符文正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似星光,又似血光。

赤炎身后,那把背着的血魔剑,也似应和似地,泛起淡至难以分辨的同样光芒。

如果奥菲能够认出这短短的一行符文古字的话,就可以知道,这行字的意思,是指某个特殊的星辰,代表着杀戮和鲜血。

夜渐渐深了。

有的人已经沉沉入睡,发出了低低的鼾声。近五天的厮杀逃亡,几乎没有一刻能松开紧绷的神经;到了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便如松了弦的弓一样,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有的人依旧没有入睡。

姬岗依旧仰躺着,看着上方似真似幻的星空,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明天我就要死了吧?”

身侧的亚克低低地骂了一句:

“你这家伙,真是张臭嘴;少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咒你自己也就算了,别拖累了别人。”

姬岗哈哈一笑,抬起身,侧着看向亚克:

“要说臭嘴,你才是我们这儿真正的臭嘴呢。”

又躺了回去,双手枕在脑后,继续自语着:

“说真的,不是咒自己,我真有感觉,明天可能会死。不过老子这一辈子也够了,成了圣域,还杀过圣骑士。。。没什么好遗憾的,值了。”

说道这里,姬岗的双眼中闪过一丝迷思:

“现在心里想的,居然是米兰达那个青羚坝的小妞。。。我和她相好了半年,她的皮肤真是好,比牛奶还要白。只可惜,她最后有了,怀了孩子了,我犹豫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害怕从此成为一个砍柴放羊的养家男人,于是留了一笔钱,带着我的刀走了。。。”

“不知道米兰达她现在怎样了?我那个孩子,生出来了吗?是男是女?”

“真想活着回去,再回到青羚坝里面,陪着米兰达,陪我的孩子好好地过上一段日子。。。”

说道最后,姬岗的声音渐渐地轻柔了下去。

“云奚七坝里有名的硬汉姬岗居然还有这么软绵绵的时候?真让人意外。”

亚克不屑地嘲讽着。

姬岗却不以为意:

“怎么了,临死之前,说说心里话都不行啊?对了,你这个老小子,也是个独行侠,年纪也不小了,说说,有什么挂在心上的女人没有?”

“我?我可不像你。。。”亚克的声音有些吞吞吐吐。

姬岗一脸鄙夷地打断道:

“这话听上去就言不由衷的,都到这个时候了,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你想憋在心里,带到地下去?”

第三百五十五章 梦

梦中,是在一个幽森的古堡,艾独自一人,走在长长地廊道上,直到尽头,顺着古堡的角梯往楼上走去的时候,吱咯声响中,楼梯上走下一个女子。

艾微微侧身,让出楼道。

廊道上火盆昏黄的光芒下,女子整个人罩在一件深色的丝质斗篷下,帽檐深长,下幅低垂覆脚。

看不见容颜,但女子身上有着罕见的高雅气质,只是错身一瞥,便让艾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只走上了两步,艾突然停住了脚步。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心底里浮现出来,那错身而过的蒙面女子,给艾一种十分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感觉;好像曾是十分亲近的人,但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疏远了开来似地。

在记忆中快速地搜索着,却一时间,想不起任何线索。

艾蓦然回首,身后只余下昏暗陈旧的角梯,仿佛那女子,只是梦幻,从未出现过。

艾愣了愣神的当儿,梦中的场景忽然变化。

野外,天地间,一片无尽的黑暗。

突然间,一道闪电划破黑暗,震动天地的巨雷在耳鼓中轰然鸣响;随后,暴雨如倾倒般从天而降。

在偶尔出没于无尽天际的电光中,天地间,仿佛被这黑暗和暴雨渲染成森森鬼域般的景象。

艾和一名身材修长曼妙的年轻女子躲在一处不知道是突出的山崖还是几株古树形成的遮蔽空间下。

外面,仍是似永不止息的暴雨狂风肆虐,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这么一处孤零零的空间。

女子的娇躯偎依在艾的怀里,有些温热,有些颤抖。

虽然靠得很紧,艾却怎么也看不起女子的面容,只觉得,怀中的女子是世间罕有其匹的绝色。

耳中低低地传来女子的呢喃:

“我喜欢你。”

冷雨凄风中,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和身体紧贴着的那个女子。

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暴风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天地间,回复了宁静。

但艾耳中,依然依稀有声音传来,不知道多远,或许就在身边。

这声音,似低唱,又似轻吟;是如此地轻柔,又是如此地销魂;细听下,仿佛整个天地也开始溶化了。

当艾终于恢复冷静,想看清怀中女子的容颜时,周围的环境,又开始幻化。

这是一片绝无人迹的原始密林。无数挺拔的红杉参天矗立,最高的超过百米以上,底下是堆积了不知多厚的枯枝败叶。

艾正转身,往后走去。脚步踩在落叶上,声响很轻微,却很坚决。

身后,传来颤抖的声音:

“为,为什么?”

那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轻柔而沙哑。混杂着震惊,害怕,羞愤,甚至一点点希冀。

声音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感觉。

艾只觉得,身后的女子,和自己应该关系很密切,但是,已经到了切割纠葛的时候了,该走了。

“我得走了。”

艾并未回头,只是缓缓地说着。

不用眼看,艾也可以感觉到,身后的女子举起手,拉开那张如水晶般透明的弓,一根银色的箭矢神迹般地在弓弦上亮起,成形。

神弓,幻箭。无可阻挡。

但,锋锐的箭尖在颤抖着,扣着弓弦的手,毫无杀气。

这样的弓,这样的箭,怎么都不可能是杀人的武器。

艾轻叹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去,丝毫没有停顿。

寂静无声。

不用眼看,艾也能感觉到,身后的女子,泪水不可遏止地夺眶而出,划过那应该惊心动魄的绝世容颜,掉落到了地面上去。

艾继续往前走着,但不知如何,身后那两颗眼泪,落到地上的同时,似乎也掉到了艾的心里,让艾似乎也感觉到了,眼泪的主人那绝望般的心痛。

开始只是一丝丝的心痛,但每向前走一步,那感觉就越发清楚;走出了十余步后,就像是有把刀,刺进了他的心中那样,让艾几乎无法呼吸。

艾曾经体会过类似的心痛,那种尖锐到让人几乎麻木的痛楚;只有经历过,才知道,那是种怎样的绝望的感觉。

突然间,艾心头浮上一种从未有过但无比清晰地直觉。他只要再走下去,就会永远失去,一样在他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东西。

艾本能地,蓦然转身,往原来的方位望去。

身后空寂一片,只有挺拔的红杉和无边的落叶,毫无人影。

心中突然也变得空虚一片,那令人无力的空洞感,是如此的难过,让艾也忍不住喊了出声:

“不!”

艾蓦然坐直身子,自似梦非梦中醒了过来。

睁眼望去,四周是一片黑暗。只有上方,隐隐然有点点的黯淡光芒自上方孔隙中渗透下来。

依然是在山腹中的洞穴中,从上方的光芒来看,天依稀快亮了。

是梦么?

不知道多少时间,没有做过梦了。

只有心中那隐约的空洞感,以及额角的冷汗,让艾认识到,刚才的那一幕幕,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地在梦境中出现过。

深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的心情平复。

艾游目四顾,见周围没有人被他的动静惊醒过来,这才仰头望天。

为什么,会是她?

曾以为,早已经斩断了所有的关联,埋葬了所有的记忆,终会像生命中其他的人和事一样,过去了,便不再有痕迹留下。

只是为什么,在这个当儿,极可能是自己生命的最后关头,突然间又如此鲜明地出现在梦中?

只是为什么,当年能潇洒地走开;而在梦中,却感到如此的空洞,几乎像是把整颗心,都遗失了那样?

只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见惯了生死,从未有类似的梦,甚至从未有过梦,今天却突然间梦到了?

艾仰着头,看着上方,眼前再次浮现出一个个曾走入他生命中女子的身影。

那个圣洁如仙子,曾让他心痛入骨的那个身影;那个妖媚如魔女,让人欲舍难离的那个魅影;也有无比动人,却又瞬间凋逝的美丽背影。

一个个,与他的纠葛,或深或浅;或浓烈,或淡薄。

但此时在艾的眼前,却都如舞台上的浮光掠影,转瞬即逝,没能让艾的心中,起半分的波澜。

只除了她,那个出现在梦中的她。

虽然不在梦中,但当艾的回忆中,出现她的身影时,艾依然可以感觉到那一丝丝的空洞,一丝丝的愧疚,和一丝丝的牵绊。

虽然很淡,但却十分清晰,无从掩饰。

“当你每天早上醒来,还记得的,梦中的东西,就是你真正想要的。”

艾还记得,曾经有谁说过这么句话。

“自己真正想要的么?”

艾无声地自语着。

现在的艾,已经无需掩饰,也无需躲避,可以直接面对自己的内心。

或许当年,是因为害怕,所以选择离去,忘记;但只是压在了心底最深处,这么些年下来,依然无法磨灭,也无法替代,所以在这么个时候,突然又浮了上来?

“可现在,无论是真是假,是梦还是事实,都已不再重要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最后一搏

艾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上方的孔隙里垂下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艾的眼神,也渐渐清晰。

“奥菲,姬岗,亚克,风陀,乌利亚,你们五个,跟我走,去会会圣骑士们,别让我们的老朋友们等久了;雷坤,你和赤炎还有其他的人,守在这里,看有没有机会脱身。”

雷坤一愣,刚要开口争辩什么的时候,艾脸色冷了冷,淡然说道:

“不必多说了。我意已决,你留在这里,更重要。”

说毕,朝身右侧瞥了一眼。

那里,那个颚尔克斯红发少年,依旧盘坐在石岩之上,尤未醒来的样子。

雷坤顺着艾的眼神看去,似是若有所悟,高大的身躯退后了一步,不再言语。

身旁的姬岗哈哈笑着说道:

“雷坤大哥,你好好在家守着;小弟我先去一步,杀它个天翻地覆!”

说完,便随在艾的身后,往下方的阶梯出口走去。

艾点到名的其余几人,一个个跟了上去。

留下的诸人,无语地让出路来,沉默地看着一行六人,逐一消失在入口下。

谁都知道,姬岗话中的‘先去一步’,意语双关。这一去,很有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艾快速走在幽森而盘旋向下的阶梯上,他和身后几人的脚步,在这幽暗狭窄的空间里发出单调的声响。

他们这一行,是去吸引圣骑士们的注意力,固然是九死一生;但留下来的诸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要突破圣骑士的连环封锁,逃出这座绝境般的山峰,机会实在太小。但总得一试。

留下雷坤,因为他的在云奚的威望,除了艾之外,没人能比;而赤炎,则是最有可能再次突破一般圣域层次,更上一层楼的人。

如果侥幸脱逃,这两人,能够在云奚留下一丝火种,以待东山再起。

而自己一行人,虽然看似飞蛾扑火,但艾却并不这么想。

或许最后的结局依旧不变,但艾已下定决心,会让圣骑士们,付出惨痛至难以忘记的代价。

风陀和乌利亚,都在新近突破至圣域,加上奥菲,姬岗和亚克,这六人的平均战力,比之大部队有了飙升;而人数虽然少,目标也小了,而且行动会更加迅速快捷。

没有了实力偏弱的人的拖累,艾的战力,也会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

片刻后,来到下方的通道口,艾凝神静气,仔细感知了片刻,点了点头。

接着,姬岗等人松开通道口的机括石栓,尽可能轻微地,一点点地将封住通道的大石挪移开来,露出外面隐隐透着光的出口。

“我先出去探探,你们在这里守着,等我的信号。”

说毕,艾当先蹿出了通道。

通道外的山洞里,一切和艾离开时没有两样,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就好像艾一行人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又回来了那样。

但艾仔细观察之后,就得出了结论:

“有人来过。但逗留的时间并不长,应该没有发现这山洞的奥秘所在。”

小心翼翼地走到洞口,借着洞外传来的微光,往四周探了探,又凝神感知了片刻,艾便如一道轻烟般掠出了洞口。

天光已亮,山顶凛冽的寒风无孔不入地穿过层层衣物,刺入到骨髓深处去。

艾迅快地展开身形,绕着周围掠了一圈。

和想象中一样,周围没有圣骑士们的踪迹。

他们来过,也查看过洞里;但或许是老天护佑,或许是奥菲的手段起了作用,圣骑士们并没有发现,艾一行人就是最后在这里消失,也没有发现这座山洞里的玄奥。

又耐心等了一柱香的时间,确信没有问题后,艾发出信号,让奥菲等五人出来,随后,轻手轻脚地将通道入口复原。

“大家随我来,注意隐蔽身形。”

说罢,艾依然当先跨出了山洞,往最上方山巅走去。

最开始,速度并不快,行走时,也尽量以山石沟壑为掩护,遮蔽身影;同时,还让堕后的奥菲除去众人经过的明显痕迹。行走的路线,也是曲曲折折,忽上忽下。

到得离开山洞一定的距离后,艾不再隐藏,速度也提了上来,几乎是沿着直线向上攀跃。

虽然不知道圣骑士团的哨探设在哪里,但艾相信,要不了多久,自己一行人的踪迹就会被发现,敌人也会如嗅到血腥的鲨鱼般围拢过来。

这也正是艾的目的所在。

片刻后,离山巅还有不到二百来米直线距离的地方,艾停了下来。

这是片陡峭的悬崖,一块突兀的巨大青石横卧在崖边,一半已经悬空在外,地势十分险恶。

“你们在这里找合适的位置潜伏起来,等待出击。姬岗,你和我一起,去下面‘迎接’圣骑士们的大驾。”

转头看了眼奥菲,道:

“奥菲,你藏身在这块青石后面。等会儿圣骑士一出现,你就射那个和我交手的那个人。对了,你还有几根箭?”

“一根。”

精灵剑手从背后箭囊内取出唯一的那支箭,在手中晃了晃。

“够了。”

艾并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朝来的地方走了下去。

如艾所料的那样,并不用等很久,艾的感知中,就出现了圣骑士们的踪迹。

朝身侧的姬岗示了示意,让他做好准备;下一刻,圣骑士的身影就从下方的山崖上出现。

跃入两人的视野之中的,是一个标准的三人剑阵。

领头的,虽然不是圣骑士长,但从其如同实质般锐利的眼神中,便可以看出,其实力在圣骑士中,应该属于顶尖的那一类。

甫一照面,艾和姬岗两人就急转,往上方退去;仿佛是被撞破了行迹,急着要摆脱那样。

亦在意料中的,苦搜了竟夜的圣骑士哪里肯舍,紧紧追了上来。

三个人,很快就逼近了前方二人。

但三把剑都不约而同地递向了姬岗的方向。

圣骑士们都知道,三人剑阵,留不住艾;但留下其他人,足够了。

只要留下其他人,也等于留下了艾。

艾出剑,破甲划出一道黑色的弧光,架住了刺向姬岗的长剑,同时左手在姬岗肩上用力一推:

“不要恋战,快走。”

将姬岗推出战团之后,随即瞬间加速,追了上去。

领头的圣骑士冷笑着:“哪里走。”

同样急速冲刺,缀了上去,长剑指向的目标,依然是速度稍慢的姬岗。

异变突起。

周围突然间跃出几个身影,或前或后,隐隐将三名圣骑士包围了起来,看来人的气势动作,实力都很不弱。

领头的圣骑士心下一凛。

追杀到现在,每次敌手看到圣骑士后,第一选择便是急速逃跑;这是第一次主动出击。

是虚张声势,还是个圈套?

他有些犹豫。

身后几组同伴马上就能跟上,如果现在后撤的话,又会被这伙人逃掉;要再次捕捉到他们的踪迹,又不知得等多久了。

不过,他依旧选择了往后稍退几步,撤到到包围圈的边缘处。这里既能牵制对手,又能守住退路。

毕竟,其余的对手倒也罢了,并不被他放在心上;最关键的,还是那个黑衣少年。

没有圣骑士还敢在面对此人时掉以轻心。

果然,那个艾动了,从急速向上退去瞬间转为向下,晃眼间,纯黑色的冷厉剑锋已经刺向了圣骑士的眉心。

“果然。”

领头的圣骑士心下暗自冷笑,庆幸着自己刚才谨慎的选择。

他并不太惧怕和艾交手,虽然他明知道自己不是艾的对手,但他早已有准备,身后构成三角剑阵的两名伙伴也已经分左右迎了上来。

三人联手,足可以拖住艾片刻。

淡银色的长剑挥出,截向当面而来的黑色剑锋。

双剑交击,并没有意料中的火光四溅,也没有金铁交鸣的激响。无声无息。

圣骑士只觉得自己的长剑像是击在了虚影上,毫不受力。

骇然下想要回抽,却只觉得长剑如陷入泥潭,被对手的黑色剑锋死死粘住,动弹不得。

虚空中火光一闪,一支骨制长箭破开空间,迅即无伦地射向了圣骑士的额角。

如此极速,却没有半点声音,事先也没有半点警兆。

“该死,这才是杀招!”

领头的圣骑士突然明悟,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招架,双眼死盯着飞来的箭矢,余光扫向了左右。

只见得左右两个伙伴的长剑,都已经全无保留地攻向了艾,去势之猛,已经来不及变向,替他阻截飞来的箭矢。

“蠢货!怎么就只知道那个艾!”

圣骑士心中狂喊着,但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念头。

下一刻,随着长箭射入,这名圣骑士的头颅瞬间爆裂开来,化成了一片刺目的血雨。

第三百五十七章 古怪

随着这团血雨在空中爆裂飘散,剩下的两个圣骑士,在这一时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左手那一位肉眼可见地呆了呆,显然一时不知道是继续攻向艾或是掉头撤退。等到他看到身侧同伴的举动后,醒悟过来,已经晚了。

勉力收回长剑,架住亚克和乌利亚的攻击,正欲借势后撤的时候,一点乌光自眼前闪过。

“是那个艾!”

那名圣骑士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但这一刻,他的感觉却异常的敏锐。

他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一枚冰冷而坚硬的金属异物刺入眉间,毫无阻碍地破入颅腔内。

“这就是长剑刺入脑袋的感觉吗?好奇怪。。。”

人生的最后一刻,圣骑士心中却浮现出这么个怪异的念头,随后,无边无际的黑暗顿时吞没了他。

而右侧的那名圣骑士,在奥菲的箭射入领头那人的脑袋的瞬间,就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前刺的长剑脱手飞出,掷向艾的方向;这一掷,并不是想要伤敌,更多的是借势后撤。

整个人,毫不犹疑地刹住前冲的方向,急转往后跳了下去,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负责阻截的姬岗从侧后方跃了上来,速度已不可谓不快;但见此人后退如此之迅速,心下一急,脚下被凸起的石块拌了拌,就这么一下,挥出的长刀刀气只是擦着那人的后背掠过。

“走!”

杀死一人后,艾并未追击,而是低喝了一声,转身往上而去。

在他的感知之中,另两队圣骑士们已经逼近了这里,再不走,或许就走不掉了。

剩下的五人不敢违拗,紧随着艾撤离。

一边跑着,姬岗一边仍心有不甘地嘟囔着:

“只差那么一点,奥菲你要是再有一支箭就好了,那家伙绝对跑不了。”

感应到目光向自己投来,奥菲淡定地解释到:

“没有了。即便把那支箭收回来也没用。符文箭射出一次,便就没有效果了。靠箭支本身,可杀不死圣骑士。”

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可不光是个弓手。”

伸手,到背后,解下弓囊,将其随手抛开;同时,却拔出了同样系在背后的长剑,剑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冷的寒芒。

日头已经西斜。

山巅,背着日光的那一面,呼啸着的酷烈寒风如刀一样,在冷硬如铁般的崖壁上冲凿出迷蒙的冰雾烟气。

这里的环境,不适合任何生物生存。

艾和奥菲等几人,就藏身在一个阴暗的山凹里。

几人都看上去有些凄惨狼狈。身上,或多或少有着早已冻结的暗黑色血痕,口中吐出的白气瞬间便凝结在胡须和发梢上,让整个面容都有些扭曲变异。

所有人都蹲在那里,丝毫不顾刺骨的寒风,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像是刚从生死苦斗中逃脱出来。

有几人用手拗下身边的冰柱,敲碎了胡乱放到口中,用彻骨寒冷的冰水去慰籍几乎快要着火的咽喉,以及几近干涸的体力。

几乎一整天,艾和这几人就在这小小的山巅周围,和追捕的圣骑士们游斗着,苦苦争持。

战果并不大。到现在为止,也只是又杀死了两名圣骑士,重伤了两人。

唯一庆幸的是,早上出发时的六人,到现在,依旧是六人,没有减员。

能达成这个结果的,其一的原因,便是,在这山巅靠阴的一侧,有着不少万年不化的冰雪,极其难以攀爬,甚至正常行走也极为困难。

这对追兵来说,几乎就是噩梦般的地形;不少紧急的情况,艾一行人都是靠着搏命般的举动,冲到这片寒冰山崖上,甩脱追兵。

但最重要的,还是艾远超其他人的灵觉。

在全是圣域构成的六人小团队内,艾的感觉终于发挥了作用,几乎每次都是靠着艾的先知先觉,从看似不可能地圣骑士包围网缝隙里突破出去,将追兵甩在身后。

可惜,腾挪的空间太小,圣骑士们也早有准备,没有给艾太多第一次那样的,以多打少的时间和空间。

否则,战果应该还能更大。

此时,只有艾独自一人,站立在山凹的最外侧,抬头看着似是近在眼前的山巅上,狂风掠过青色的山尖,带出道道白色的冰雾。

艾的眉尖紧锁,似乎被什么困扰着。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艾并不回头,只是低沉地问道:

“奥菲,你怎么看?”

精灵剑手的声音响起,语调和平时一样淡然,只是听上去有些疲惫: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追着我们不放的圣骑士,来来回回,不超过二十人。情形有些诡异。”

艾默然。

他早就有同样的怀疑,现在算是得到了肯定。

“如果圣骑士全部出动的话,布下的包围网足以将我们困死,无论这里的地形多么复杂;我也已做好准备,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但现在,剩下的二十多个圣骑士,在做什么?”

艾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咨询奥菲的意见。

精灵剑手也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回答,语气有些不是很肯定:

“或许是为了把我们一网打尽,所以仍守在下方关键地点?又或者,是想以逸待劳?毕竟主动在他们手上,只要稳守,就可以把我们活活困死,不需冒险苦战?也不对。。。”

艾并不作答。

他和奥菲都很清楚,圣骑士的目标,只是艾一人而已;守在下方,是堵不住艾一人的,所以圣骑士们才会积极的追杀,想利用其余几人的拖累杀死艾;如要以逸待劳,分兵追捕是毫无意义的下策。

“有古怪。圣骑士大概在策划着什么,既然如此,就不需在上面和他们捉迷藏了,我们杀下去,看看到底如何。”

既然引蛇出洞的计划没有奏效,那么,就杀回去,拼个你死我活罢了。

艾心中有了决断。

“有古怪。”

大半天前,山腰处,圣骑士长米亚尔接到最初发现艾等人踪迹的消息后,沉思了片刻,这才开口说道。

在他身后,如山岳般的斯诺和另一名圣骑士长莱恩一左一右站着。

斯诺的脸上依旧是千年不变的死板表情,一言不发。而莱恩则是挑了挑眉,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古怪的?”

“这伙人,消失了整夜,怎么找都找不到踪影;突然之间,又跳了出来,不但人数少了一半,而且毫不掩饰行迹,像是故意要引起我们注意的样子。。。肯定在策划着什么诡计。”

莱恩有些不以为意地说道:

“这又如何?何必去管剩下的那些小喽罗去了哪里,想做些什么;我们的目标,本来就是那个艾一个人。他既然敢露头,我们就盯紧了他,杀上去,只要杀死这个人,任务不就完成了?”

“话是没错。”

米亚尔紧皱着眉头,来回踱步,又思索了片刻,才接着道:

“但我总觉得这里有问题。这个家伙,非常狡猾阴险,又及其擅长隐藏逃跑,这么主动现身,只怕另有用意;我们追上去,杀死其他人的问题不大,但要真正杀死此人,我还是觉得把握不大。”

“要杀死此人,必须将其逼入到一个绝地,让他逃无可逃才行。”

“那照你看,该怎么办?”

米亚尔不自觉地扫了一眼周围,像是怕有人偷听似地,低声说道:

“看来该是时间,动用备用计划了。”

“另外,派一半人,继续往上追杀,做的真一点,不要顾忌伤亡。别让他们察觉出异样来。”

第三百五十八章 汉森

山顶的洞窟里,赤炎轻吁一口气,从顿悟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抬头望去,上方的孔隙中已经有一点点的白光撒下。

“天怎么亮了?已经过了一整夜?”

赤炎摇了摇头,一时间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醒了?”

雷坤的声音自一旁响了起来。

赤炎侧头望去,只见这个鄂尔克斯大汉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整个人盘坐在那里,手中握着战斧,像是在为他护法的样子。

“参悟了一整个晚上,怎么样,收获如何?”

赤炎苦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发麻的双腿:

“真的过了一整夜?我只觉得像是一场梦一样,很短,现在想起来,却又记不住什么,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收获。”

转头望了望,有些奇怪地问道:

“艾大哥,奥菲大哥等人呢?怎么不在这里?”

“艾殿下和奥菲姬岗等人一早就出去了。他们出去,是为了吸引圣骑士的注意,为剩下来的人创造机会逃脱。现在,应该在和圣骑士们厮杀。”

雷坤一脸沉静地说道。

赤炎闻言却顿时急了:

“什么?为什么不叫醒我,我也要去。”

正欲抬步走下石台,雷坤一伸手,按在了赤炎的肩膀上:

“停下。我是最希望追随艾殿下去杀敌的,但艾殿下既然做出了决定,我们就得遵从。况且,现在已经是快中午了,你要去也来不及了,反而坏了艾殿下原本的计划。”

赤炎退了一步,卸开雷坤的手掌,却没有继续往石台下走,而是深吸了几口气,脸上焦躁急切的表情渐渐冷静下来。

“好,我不去。不过,外面的情况如何?我们不可能就一直龟缩在这里,浪费艾大哥创造出来的机会吧?”

“不用担心,你醒来之前,我们一直在下面观察外面的动静,没什么异常;就在不久前,隆尔已经出去探风了,马上就会回来的。“

“隆尔?”赤炎有些惊讶。

“没错,他还算机灵,人我也信得过;我还得留下来守着你,免得你不知道情况,鲁莽从事。”

“不行,我也得出去看看,隆尔一人在外面,风险太大。”

雷坤点头道:

“也好,你既然醒了,我也和你一起出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下方的通道走去。

片刻后,从洞窟内的出入口探出身来,仔细地观察了周围的动静后,这才走了出来。

将身后的出入口回复原状,确定没有什么可以引起注意的破绽之后,正欲往洞外走去,轻微的脚步声自洞口方向传来过来。

雷坤和赤炎一凛,急忙闪身,藏在一根石柱之后。

随着脚步声出现的,却是隆尔。

此时的他脸色泛红,额角见汗,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出入口那里疾走过来。

将将走到的时候,突然从石柱后伸出一只大手,一把将他拖到了石柱后去。隆尔一惊,刚要叫喊,抬头看去,却发现石柱后原来是雷坤和赤炎。

刚要说话,雷坤严厉地眼神瞪了过来,让他噤声,左手做了个姿势,身侧的赤炎会意,潜行出去,往隆尔走来的方向悄悄摸了过去。

片刻后,收到赤炎一切无事的示意之后,雷坤这才压低声音,责问道:

“怎么了,你小子就这么毛毛躁躁的跑进来,后面跟着尾巴怎么办?”

“是,雷坤大哥,是我疏忽了。”

隆尔低下头,旋又抬起,眼中射出兴奋的光芒:

“不过,我有重要情况!我发现了汉森大哥留下的暗号!”

“汉森?他怎么也进到这山里来了?确定?

雷坤愣了愣,随即恢复了原王宫护卫团首领的冷静和判断:

“带我去,我要亲自去看看。赤炎,你远远跟着我们两个,不要靠近。”

赤炎迟疑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说,但还是点了点头,跟在雷坤的身后,往洞口方向走去。

三人二前一后,小心翼翼走出了洞窟;隆尔领头,赤炎则是远远地拖在后面,伏低身子,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隆尔所说的地方离众人潜伏的洞窟并不远,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隆尔和雷坤两人就在一处隐蔽的石隙处停了下来。

石隙尽头,一块半人高的大石脚下,似是随意地刻着几个毫无意义的潦草符号,不仔细看的话,极难发现。

雷坤蹲下,仔细地看着这些符号,片刻后,转向身侧的隆尔,表情严肃:

“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信号的?”

在雷坤的逼视下,隆尔有些紧张,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我两天前,随手在这里留,留下了个记号;当时没,没有告诉大伙儿,是觉得只是万一的念头,本来也没有抱太多的希望;今天出来后,顺便到这里来看了看,却真的发现了汉森大哥的回复了。”

雷坤噢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是说道:

“你暂时藏在这里,我到赤炎那里,问问周围情况如何。如有变故,以鸟叫为暗号。自己小心。”

片刻后,雷坤和远处的赤炎会合。

“如何?”

“没有异常情况。”

雷坤说了下情况,道:

“汉森的记号应该是真的,半个时辰前留下的,说是一个时辰后,他会回到这里。我们还有近半个时辰。”

“你怎么看?”赤炎低声问道。

雷坤沉默了片刻,说道:

“汉森和隆尔,都是王宫护卫队的老人了。隆尔还是我看着长大的;两人应该都还是可靠的。”

顿了顿,又道:

“无论是按艾大人的吩咐,寻机脱逃;还是要去支援艾大人,我们都得了解圣骑士们的部署和计划,汉森能够给我们带来消息。”

赤炎亦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

“好,我们就等一等他。”

雷坤摇头道:

“不是我们。你还在这里,看着我和隆尔;如果有变化,不要出声,也不要意气用事,一个人悄悄退走。“

“我知道怎么做的。”

半饷后,一个人影狸行蛇伏,迅速地靠近了隆尔和雷坤两人藏身的那个石隙。

到了石隙外后,低下身体,小心观察了身后动静一会儿之后,才迅快地蹿进了石隙之内。

来人一脸凌乱的胡须,三十余岁,正是潜伏在王宫护卫队的汉森。

隆尔见到来人,惊喜地迎了上去:

“汉森大哥,你来了啊!”

“是,队长;隆尔。”

雷坤却站了起来,示意两人噤声,做出侧耳倾听外面动静的举动。

片刻后,汉森开口道:

“队长,圣骑士都上去追捕艾大人一行了,我这才有机会溜出来。我来的时候很小心,应该没有尾巴。”

雷坤又等了片刻后,才问道:

“你怎么也进来了?”

“圣骑士们进来后,损折不少,加上还要留守山腹的通道,需要人手;所以我和其他的几个王宫护卫队的同伴被选中,进来为他们输送食物补给。”

说道这里,汉森脸上露出惭愧的表情,单膝跪地:

“队长,是我的错。我没能发现这是个圣骑士设下的陷阱,传出了错误的消息,让大家陷于现在这个死地。请队长让我留下来,和大伙儿一起,和圣骑士们拼个死活!”

雷坤伸手,扶起了汉森,沉声道:

“这怪不得你。我若是圣骑士,也不会把这么机密的消息轻易透露给其他人的;你也不必留下来,你在外面,比跟着我们有利。”

顿了顿,接着有些希冀地说道:

“现在圣骑士的安排怎么样?你知道多少?”

汉森站了起来,脸上依然是激动愧疚的表情,听到雷坤的问题,这个胡子邋遢的汉子凝神思索了一会儿,道:

“圣骑士现在对他们的行踪和计划守得十分严密,不是他们自己人,休息知道半点消息。我是因为负责运送食物,从各种迹象中猜到了一点。”

“圣骑士现在的几个驻守点,在这里更靠上的地方,现在也都没什么人;所以我估计多数人都往上去搜捕了;从这里往下,圣骑士的力量倒是很薄弱。但是,山腹那里唯一通往外面的通道,现在已经被基本堵死了,只留下一个勉强可供一个人出入的小孔。”

“小孔那里,还驻扎着近十个圣骑士,即便能冲到那里,剩下的圣骑士也有足够的机会,随时把小孔完全堵死,断绝内外出入。这也是圣骑士最后的杀招。”

“我曾想过在食物饮水里动手脚,但圣骑士们看得很紧,一时还没有下手的机会。。。对了,”

说到这里,汉森伸手,解下背后背着的一个小包袱,打开。

包袱内是几小块干肉脯以及一叠烤得焦黄的面饼。随着包袱的打开,肉香油气顿时散发了出来。

“大伙儿这两天可是饿坏了吧,这是我偷偷截下,藏起来来的一些食物,份量不多,之后我再会想办法带一点来。”

雷坤和隆尔这几天几乎就是嚼着草根树叶熬过来的,现在见到这些面饼肉脯,又被香气一冲,肚子顿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雷坤还好些,隆尔则是双眼像是钉在了肉脯之上,怎么也挪不开,喉结也上下蠕动着,不住咽着口水。

雷坤强自镇静了下来,想了想,道:

“好,这些我就留下了。不过,再偷拿食物的话,风险很高,你先不要行动;过一个时辰左右,你还方便出来吗?”

“是。在日落之前,应该都还方便。”

“那好,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在右手那个山凹里碰头,告诉你下一步要你配合的计划。你先回去吧。”

“是。”

第三百五十九章 暴露

直到汉森的身影消失在山崖下,雷坤这才伸手,收起了地上那个包袱,小心地背在背上;又抬手擦去了石隙上的那些记号,直到看不出什么痕迹后,这才对隆尔说道:

“走吧。我们先回去,赤炎还是老样子,跟着我们回去。”

斜上方,两百余步的地方。

赤炎伏在凸起的山石后面,将下方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整个过程中,周围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直到雷坤和隆尔径直离开,往回去的方向走去。

赤炎隐隐然心里觉得有些不安,正踌躇的时候,却见下方雷坤遥遥打了个隐晦的手势,示意他远远从后跟上。

赤炎抬起一半的身子又伏低了下去。

雷坤既然做出了判断,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一直以来,在这个团队里,赤炎因为年纪和资历的原因,更多地是扮演一个跟从者的角色。

艾在的时候,自然是所有人都听艾的;若艾不在,雷坤和奥菲自然而然地顶替了艾的角色。

赤炎还不习惯将自己代入到领导者的地位中去;更习惯的,还是独自行动。

虽然他的身手,在所有人之中,或许仅次于艾。

如来的时候一样,赤炎远远地吊在前面的雷坤和隆尔身后,隐藏起身形,一路观察着两人身后是否尾巴跟着。

前方的雷坤显然也很小心,并未走直线,而是刻意地绕了个大圈子后这才回到原先的洞窟中去。

进入到山壁的密道之中后,雷坤两人守在密道口,等片刻后,赤炎也闪身进来之后,立即封上了密道,锁住机括。

“怎么样?”雷坤第一个开口问道。

“没发现有尾巴,也没有其他的异常迹象。”

赤炎简短地应道。

雷坤舒了口气,道:

“那就好。跟我来,我们先上去。”

走往上方隐密洞穴的路上,雷坤言简意赅地将和汉森交流的内容说了一遍:

“汉森这人是我的老部下了,说话也没有什么可疑或是破绽,此人应该可以信任。而且,下一步的计划,也需要他的配合。”

“什么计划?”

“稍等。”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上层密洞之中。

雷坤从背后包裹中取出几块面饼,逐一掰成两半。

洞穴中或躺或卧的四人闻得香气,不由得都聚拢了过来。雷坤每人递了半块饼过去。

众人都饿得狠了,接过饼来,也不问来历,三两口便塞到了嘴中,边用力大嚼,边发出满意的咂吧声。

雷坤另递了半块给赤炎,见这个赤发少年有些推拒,咧嘴笑道:

“放心,我仔细看过,这些饼子没有问题;我也给艾大人和奥菲他们留下了足够的份量。待会儿行动,还要力气的。”

见赤炎接了过去,雷坤自己也拿了半块面饼,放在口中,几下便吞了下去,又将手指上的碎屑舔了个干净,眼中这才射出凝重的光芒,低声说道:

“照汉森的说法,往下走,出去的通道已被堵上了,怎么看,都没有半点机会;况且我也绝不会留下艾大人独自逃命。”

“我们往上。”

“上方,圣骑士的驻守点里,应该没有什么人,最多不过三人,其他人都去追捕艾大人了;我们在汉森的里应外合之下,应该有机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这样,不但能打破包围圈,接应艾大人一行,还可以夺取圣骑士们运送进来的补给。”

“这是我们的唯一机会,干吗?”

赤炎凝神,想了片刻。

雷坤的计划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或许不能靠这个计划反败为胜,但如果成功的话,至少可以让他们和圣骑士多周旋几天,等待变数。

况且,有一条雷坤说的很对,怎么看,这确实都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他们并没得选择。

“干了。”

“好,休息片刻,马上出发。就你,我,东方轩和希四个人。其余的人伤还没恢复,留在这里,守住这个秘密洞穴。”

赤炎盘膝,坐在石台之上,为即将出发的行动调整自己的状态。

他的呼吸悠长而缓慢,可能是决定生死的决战在即,他的心里依然没有一丝紧张,或是兴奋,冷静如冰雪。

雷坤看上去倒有些不安,来回在石台周围走来走去,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放松,好象仍旧在盘算着什么。

前后也就一柱香的功夫,雷坤站定,沉声说道:

“走吧。”

说完,当先往下方通道走去。

赤炎随即起身,紧跟了上去。身后,另两个被点名的人——东方轩以及希也随之跟上。

洞内只剩下三人。

其中两人身上仍带着伤,最后一人是隆尔,他的身手在所有人之中是垫底的,因此也被留了下来。

往下的阶梯,沿途看下去,依旧黑暗一片。

走在最前的雷坤稍稍放缓了脚步,低声问道:

“没想到你这小子能接受古精灵留下来的传承。怎么样,发了一晚呆,有什么收获?”

身后的赤炎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同样低声说道:

“不知道。说不清楚。感觉好像做了场梦,醒过来后,脑子里好像多了些东西,仔细去想,又想不清楚了。这算是收获么?”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小子一下子就实力大进,可以大杀四方了。”

“哈哈,我也想。”

赤炎干笑了几声。

片刻后,四人来到了下方的出入口处。

按老规矩,雷坤和赤炎倾听了一会儿后,确定没有异常的动静后,动手,扭开机括,缓缓地将封门的巨石往后拖开,露出黑黝黝的通道。

一侧的东方轩抢先一步,踏入到通道之内,探头往外看了看,随后回头,咧嘴一笑,示意没有问题。

就在东方轩回头的一刹那,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突然间笼罩了赤炎,让他的心脏瞬间停止,又随后剧烈悸动。

“小心!”

这句话还来不及出口,黑暗中,一道剑光,从通道外如闪电般亮起,没入东方轩的后脑之中。

随即,一截剑尖自东方轩的嘴中刺了出来,剑尖雪白,不带一丝血迹;而东方轩此时仍保持着咧嘴微笑的状态。

“咯咯。。。”

他仿佛要说些什么,但被口中突然出现的异物堵住了,最后是一股鲜血自东方轩的口中喷出,顿时染红了那截雪白的剑尖。

“不!”

一侧的希嘶声狂吼,正欲冲上前去,赤炎一把将其抓住,硬生生地往后拖去,同时自己一闪身,瞬间和希交换了个位置:

“后退!”

一道黯淡几乎肉眼难辨的剑芒紧跟着自通道外掠了进来,击在赤炎仓猝间架起的长剑上,碎裂成无数细小如针般的剑气,浪潮般朝赤炎涌了上来。

剑气交击的爆鸣中,夹杂着赤炎的低哼,随着每一声响起,都往后退了一步。

直到雷坤的战斧激啸着加入战团,那团在黑暗中几乎难以分辨的剑气狂潮这才退了下去。

淡淡的银芒自通道口亮起,光影闪动中,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圣骑士长的幻银轻甲,手中的长剑却是罕见的灰黯色,在幻银甲光芒的照射下也难以辨认,几乎是溶入了通道的黑暗中。

来人鼻梁高挺,甚是英俊,一双眼睛却如鹰隼般阴沉冷狠。

此人的身后,又陆续走进来七八个人影,都是一身圣骑士的轻甲;只有最后一人,脸上覆了银色鬼脸面具,是一名暗黑圣域。

这几人进来后,顿时将本来就不宽敞的通道堵得满满的。

第三百六十章 缘由

紧跟那名圣骑士长身后的,正是那个杀死东方轩的圣骑士。

此时的他,一脚踩在东方轩的尸体上,拔出那柄雪色的长剑,顺手在尸体上擦了擦带血的剑尖,然后随意地将尸体踢到了一边。

雷坤和赤炎一先一后,挡在了这群圣骑士的身前。

雷坤狠狠地盯着那名领头的圣骑士长,从黑暗中看去,他的眼神却有些失散:

“你们,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声音有些颤抖和沙哑,却不是因为紧张或是害怕;而是揉合着愤怒,自责和后悔。

领头的圣骑士长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挥了挥左手,示意身后的人将石柱复原,堵死通道,然后语带不屑地随意说道:

“你们已经没路可逃了。识相的,放弃垂死挣扎,还可以给你们一个体面的死法。”

突遭剧变,赤炎本来有些紧张,呼吸也有些粗重;但见得那圣骑士长一副瓮中捉鳖的高傲姿态,反而恢复了冷静。

斜斜踏上半步,守住雷坤身侧,眼睛凝视着前方,并不回头,对身后的希低声说道:

“快回去,通知其他人准备。”

希显然尚未从刚才的惨剧中摆脱出来,闻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调头往身后的阶梯狂奔而去。

就在同一时间,身前的圣骑士长动了。

手中的暗灰色长剑划出一道圆满的弧线,似缓实疾,剑势将雷坤和赤炎前方全部笼罩在内,但剑尖却如蛇信般隐藏在黑暗之中,难以捕捉。

雷坤低吼一声,全然不管那隐没在黑暗中的致命剑锋,猛地前冲,手中的战斧当头猛劈而下,竟然一开始便是同归于尽的架势。

赤炎心下暗呼“糟糕!”,急忙跟上,长剑斜挑,击中了黑暗中一闪而没的灰色剑锋,在其刺中雷坤的左肋之前,将它截了下来。

灰色的长剑一沾即收,随即如灰色的长蛇般卷回,缠在了雷坤下劈的巨斧上。

斧剑交击,没有任何声响,雷坤的战斧却似砍中了山岩一样,高高反弹而起,但战斧的主人却半步不退。

雪白的剑光亮起。

却是杀死东方轩的那名圣骑士趁着三人交手,一个滑步疾刺突击,自雷坤和赤炎身后的空隙中冲了过去。

而赤炎因急着救援雷坤,只能眼睁睁看着此人从身侧冲过,却无法拦截。

通道内形势再变。

雷坤和赤炎两人现在被圣骑士们两头堵上,围在了中间,虽然后方只有那手持雪色长剑的圣骑士一人。

赤炎转身,和雷坤背靠背,一前一后站定。

感觉着身后大汉身体微微的颤抖;赤炎低低地说道:

“雷坤大哥,冷静。”

他能够体会雷坤现在的心情。

那是失落,内疚和不解的心情。正是这种心情,让雷坤刚才有些乱了方寸,两人配合的步调失调,让对手有机可趁,穿透了进来。

虽然形势及其恶劣,但这里狭窄的地势,让圣骑士们的人数优势施展不开;两人合力,应该还能够稳守一段时间。

形势虽然恶劣,但现在也不是完全无可挽救,只要雷坤能冷静下来,两人配合的话,依然有一线机会。

赤炎微微沉下腰,剑尖轻颤,一股刺骨的杀气自他的身体上散发出来。

这种劣无可劣的逆境,没有使这名颚尔克斯少年沮丧放弃,反而让他成为了一头更可怕的困兽。

圣骑士长皱了皱眉头,扬声道:

“海克里斯,你往前去,不要让前面的通道再被堵上;这里的两个家伙不需你帮手,交给我了。”

手持雪色长剑的圣骑士海克里斯闻言,并不犹豫,径直转身,往通道后跑了下去,几步便消失在阶梯之上。

望着海克里斯消失的身影,赤炎并没有追击的意思,而是同样转过身来。

比之上方,他更担心这里。

雷坤一人无论如何也挡不住这么多圣骑士的冲击,何况雷坤的状态,并不在最佳;而上方,加上刚才回去的希,共有四人,虽然都只是大剑师的实力,但合力之下,应该有机会能够对付刚才的那个圣骑士。

赤炎踏上一步,想超过雷坤,直面敌人的攻势。

前王宫护卫队长低低地怒哼一声,伸出粗壮的左臂,拦住了赤炎:

“退后!守住我的侧翼。正面我来!”

而对面的圣骑士长冷笑着应道:

“螳臂当车。很快就送你们两个一起上路,现在就不必急着争个谁先谁后了。”

说毕,手中灰黯的长剑第一次划出刺耳的音爆声,正面强攻而上。

退,再退!

虽然并不情愿,无论是雷坤或是赤炎,在一名圣骑士长的全力进击下,只有后退一途。

但两人这一次配合默契,每接一剑,一人后退卸势的时候,另一人就从旁补上,堵住缺口,让对手没有可趁之机。

那名圣骑士长有些郁闷。

通道太过狭窄,无法施展精密的剑技;而面前的两个敌手也出乎意料的强韧。他连攻八剑,也连进了八步,已经走到了往上的阶梯之上。

可上方黑黝黝的,曲折狭窄的阶梯,不知道还有多长。

不间断的猛攻之下,他消耗的气力,远比对手要多;而现在仰面往上攻,更是困难。

这里必须速战速决,不能拖延太久。那个艾随时都会回来。

见得无法如预料的,在短时间内击溃面前顽强的对手;原本傲慢的圣骑士长却并不矫情,再一剑击退了那个持斧的大汉,自己同时撤身后退。

身后另一名圣骑士会意,疾速冲上,长剑划出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全力朝刚补上来的赤炎刺去。

“比人多么?这可是我们的优势。”

就这样,攻击一方由先前的圣骑士长一人主攻,转成了轮番上阵:每一名圣骑士都是在几招内毫不保留地狂攻,随后便撤回去,换另一人上阵。

攻势如潮,一浪接着一浪,毫不停歇。

虽说多数圣骑士的实力比之先前的圣骑士长还颇有不如,但全力施为下,给予雷坤和赤炎两人的压力却并不逊色,甚至更有过之。

退,依旧是后退不止。

虽然被逼得后退,雷坤和赤炎依然能保持冷静,见招拆招,勉力应付。

但两人都明白,同样全力出手,对手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回气调息,而自己则疲于奔命,此消彼长下,必然难以长久。

两人毕竟不是海岸边的礁石,能够面对前赴后继的狂潮冲击,依旧屹然不动;早晚要在这无止境的攻势下粉碎。

但目前这种情况下,虽知结局不妙,除了勉力支持下去,拖得一刻是一刻,也没有其他的办******到第九个人了。

是那名排在最后的暗黑圣域。

此人自进入通道之后,一直拖在最后,一言不发。此时轮到他攻击,或许是实力稍弱的缘故,冲上来的速度略微有些不足,气势也并不十分凌厉。

只出了一剑。雷坤却猛地大步后退,拉开了距离。

让此人的攻势滞了滞,不知是换人好还是继续攻击。

赤炎以为雷坤是想乘机回气,同样跟着后退了几步。却只见得身前的雷坤站定后,沉声问道:

“你是汉森?”

声音依旧有些颤抖,不知是气息不均,或是心情紧张的缘故。

对面的暗黑圣域顿了顿,止住了前冲的脚步。随即拿下了脸上的银色面具:

“果然瞒不过你。没错,就是我。”

“为什么!?”

“为什么?”

汉森脸上浮现出一丝自嘲似地冷笑:

“雷坤大哥,云奚已经没有了,现在是帝国的一部分了。我总得为将来打算吧?况且,跟着那个黑衣剑客和您,想要成为圣域,还得冒生命危险,而我现在,已经是圣域了。”

雷坤的脸上顿时失去了所有表情,变得如铁铸般冷漠:

“这么说,你早就是他们的人了?这次的运粮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我早就该想到的,该死,居然前不久还没有看穿你。”

汉森身后,那名圣骑士长踏前一步,走到最前来,举起手中的长剑:

“想要拖延时间?少费心机吧。也别为自己的愚蠢后悔了,这次的计划,只要你见到汉森,无论你是否相信他,都一样了。你们这帮饿疯了的家伙,无论如何都会把他身上的食物带回来。,这是人的本性,饥饿的本能会让你忽视所有的疑点,而我们就是顺着这食物的味道找到你们的。”

“现在,满足了你们的好奇心,也可以安心上路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同归于尽

圣骑士长身后,汉森略退了一步,眼中有些惭愧犹豫的表情,随即马上便被凶狠代替。

他原本应该退往最后,此时却站定,跟在了那名圣骑士长身后。

他已经看出,雷坤经过这些时间的苦战,虽然有赤炎轮替,但无论气力还是精神,都已经快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如果时机把握得好,不是没可能由自己来亲手了结雷坤,这个反叛分子的核心人物。

既然已经撕破面皮,选定了阵营,那么最忌讳的,便是犹犹豫豫,首鼠两端。

自己在圣骑士这里,还算不上被信任的,只是被利用而已;如果能当面斩杀雷坤这种重量级人物,不但是个大功,也算是最有用的投名状。

而且这个圣骑士长杲邪,在圣骑士团里实力资历都不算低;如果被他看中的话,不是没可能让自己再进一步。

至于杀死雷坤的后果,汉森知道,他会被所有反叛分子记恨在心,欲除之而后快。

但今日之后,还会有反叛分子吗?

杲邪眼角微微往后一扫,便明白了汉森的心意。

但他没有出言阻止。

杲邪也看到了对面雷坤双眼如被点燃的火炬般,紧紧地盯着自己身后的汉森。

时间已经拖得太久了,这该是个机会。

赤炎站在雷坤的身后,正争取每一秒的时间回气。

他看不见雷坤的表情,但可以感觉到,一股迥别于之前的惨烈气势,从身前的大汉身上升腾了起来。

赤炎脸色变了变,正欲绕开雷坤,往前抢去的时候,战斗已然又一次开始了。

杲邪往前猛地踏上一步,手中灰黯色的长剑划出一道复杂难明的弧线,朝斜上方的雷坤刺了过去。

之前他的这柄长剑,刺出的时候无声无息,剑锋也几乎隐没在阶梯内的黑暗之中,让人难以捉摸;但是这一剑刺出的时候,剑尖的前方,却依稀浮现出一颗灰白色眼眸,这颗眼眸是紧闭着的,却给人一种被死神盯视着的瘆人感觉,邪异非常。

面对杲邪明显是动用了自身特殊能力的诡异一剑,雷坤没有躲避,而是跃了起来,双手高举战斧,凌空劈下。

他本来就站在高几阶的阶梯之上,这么凌空跃起,斧芒所指,竟是杲邪身后的汉森,像是对杲邪所刺来的那一剑不闪不避,而要跃过杲邪,一心一意要杀死汉森那样。

杲邪脸上露出一丝邪异的冷笑:

“果然如我所料!”

身形微伏,没有丝毫阻截雷坤的意思,手中长剑微颤,那颗灰色的眼眸鬼魅地睁了开来,一道灰色的剑芒以鬼魅的速度疾吐而出。

照雷坤现在毫不顾及防守的去势,这一剑足以将其自下而上穿透。

至于面对雷坤两败俱伤攻势的汉森,只能自求多福了。

形势剧变,原本跃跃欲试的汉森发现雷坤的那一斧,所有的杀气和杀势,都是针对自己而来的时候,脸色顿时雪白。

但其势已经来不及后退躲避,虽然准备不足,但汉森也只有咬紧牙关,持剑,跃起,往雷坤那饱含怒火的一斧正面迎了上去。

灰色的长剑毫无阻碍地从雷坤下腹刺入,直抵后心。

下一刻,只需剑气爆发,便能自内而外,将雷坤撕裂成碎片。

颚尔克斯大汉的脸上,此时却没有害怕,痛苦,却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雷坤作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他的双手松开,放开了那看似全力的一斧;前跃的身体丝毫不顾刺上来的利剑,急速下坠,而两条手臂,带着临死前所有的力气和意念,狠狠抓向了身下的杲邪。

杲邪脸色也突然间煞白。

他明白了,雷坤确实是在拼命了。

但他同归于尽的目标,不是汉森,而一直是自己,这里唯一的圣骑士长。

那看似凝聚了所有力气的一斧,只是虚招,诱使自己出手的虚招;所有的力量,都只是收束在那粗壮的双臂之中,为的只是抓住自己。

诚然,被这双手缠住,自己最多只是受些小伤;而且只要自己剑气爆发,将此人身躯撕裂开来,那只要短短的一刻,自己就能从这双手中解脱出来。

但这短短一刻的纠缠,就足以让身后的那个赤发少年,刺出夺命的一剑。

这个疯子,就是打着用他的命,缠住自己这么短短一刻的主意,好给另一人制造出绝杀的机会。

刹那间,杲邪惊得亡魂丧胆。

他的身体勉力蜷缩起来,但眼见得,已避不开那双狠狠抓拢而来的可怖双臂。

就在此时,杲邪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冲了过来。

是汉森。

汉森仓促间运足了力量,往那柄如泰山压顶般疾劈而来的战斧迎了上去,却架了个空。

一时间收不住势子,往前冲了两步,大惊之下,只看得雷坤突然间放弃了战斧,也放弃了自己,而是猛地在半空中翻身下坠,双手合抱着朝杲邪扑去。

汉森突然间发现自己转危为安,心情剧变下,不明白为什么雷坤突然放弃了自己,转而扑向了杲邪。

他一时间,也看不清局势的微妙之处,只觉得杲邪似乎要被雷坤纠缠上,自己正可以帮上忙。

顺势前冲,口中说道:

“大人休慌,我来帮你!”

运剑朝雷坤的左肩削去。

几乎是本能地,杲邪在发现汉森冲到身后的时候,急速伸左手后探,一把抓住了汉森的胸衣,把他往雷坤的双臂中塞了过去。

自己则借力之下,全速后撤,甚至来不及拔出刺入雷坤胸腹间的长剑。

翻滚后撤的同时,为避开追杀,又是一脚踢在了汉森的身上,把纠缠着的两人踢向了上方,阻住赤炎可能的追击路线。

措手不及的汉森一脸惊骇地被推向了扑下来的雷坤,刺出的剑也偏了些准头,自雷坤粗壮的脖项间斜斜削过,随后便被雷坤运足力气的双臂紧紧扼住。

下一刻,杲邪留在雷坤胸腹内的剑气爆发出来,鄂尔克斯大汉粗壮如山般的身躯自背部撕裂开来,血泉四溅喷涌。

汉森被喷得满脸鲜血,下意识地运力挣开雷坤的残躯,往后退去的时候,只觉得胸口隐隐有些刺痛;伸手,抹开糊住眼睛的血水,低头看时,只见得一柄薄薄的细剑正从自己胸口抽了出来。

剑刃如水,没有沾染一点血迹。

‘这是那个红头发小子的剑,怎么会插在我的心口?’

汉森口中咯咯了几声,努力扭头,往身后看去,却没能说出话来,栽倒在地上。

摔倒的时候,脸上依然是血糊糊的一片,没有人知道,他最终脸上的神情,会是什么样子。

杲邪一个后滚翻,跃起身来,看着前面的情状,心下仍然后怕不已:

“好险,差点被这个疯子拼了个同归于尽;还好有个家伙顶缸。”

眼神自汉森身上掠过,毫不停留,落在赤炎身上,一时间,竟失去了再冲上前的勇气,只是一挥手,对身后的圣骑士道:

“上!”

赤炎蹲下身,从血泊中,捡起雷坤被削落的那颗硕大的头颅。

他的手上,身上和脸上,满是血迹,鲜血仍不停地自他的手上滴落下来,在幽暗的阶梯上,看上去颇为恐怖狰狞。

手中,雷坤的头颅似乎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意识,那怒睁的眼睛和赤炎对了一眼,随后,眼中的光芒便暗淡了下去。

赤炎伸手,抹上了雷坤的双眼,随后将这颗头颅放下。

虽然只是一瞥,但赤炎相信自己读懂了雷坤最后想传递的念头。

那眼神,是懊悔,遗憾和忿怒,唯独没有对生的牵挂。

懊悔的是相信了汉森,导致了目前几近山穷水尽的危局;忿恨的是实力有限,有心杀贼而无力回天。

最强烈的,还是遗憾。

遗憾拼了性命,仍然阴差阳错,没能拖着敌人的唯一一个圣骑士长一起死,从而弥补自己的过失,为赤炎等人制造出微不足道的那么一丝机会。

赤炎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控制不住的发抖,呼吸粗重,双眼望出去,视野似乎也收窄了很多。

好久了。

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在当年,自己刚走出部落,毫无准备地,第一次站到了生死搏杀的地下擂台上的时候。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害怕;有的,只是对杀戮,对鲜血的渴望所带来的兴奋,刺激和,紧张。

身后背着的血魔剑,即使隔着剑鞘,也能感觉到传来的阵阵悸动和渴望,就好像在赤裸裸地诱惑着:

“来吧,拔出我吧,享受这鲜血的盛宴吧。”

赤炎蓦然发现,自昨晚感悟之后,自己和血魔剑之间,似乎多了种心灵沟通的渠道,无需出鞘,也能够感觉到血魔剑的欲望。

而且这感觉十分清晰明确,绝不是幻觉,也不是模糊而粗糙的本能冲动。

但此时赤炎的心里,依然冷静如冰雪。

抬头,看了一眼冲上来的圣骑士,赤炎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吼,却出乎意料地,突然转身,往身后的阶梯全速逃了上去。

第三百六十二章 阶梯和洞顶

阶梯里很黑暗,而且,十分狭窄,每一阶,时高时矮,时宽时窄,又不时地扭曲转向。

这里是不知道多少年前,古精灵族命人在山腹中一点点开凿出来的。

或许是开凿困难,又或许是为了保住通道的秘密,无法投入足够人手;导致整个阶梯,明显不符合精灵族一贯知名的审美观,而更像是粗制滥造的结果。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高速奔跑下,要看清每一步的落脚点而不降低速度,以圣骑士之能,也很难。

但赤炎的身后,依然紧跟着一名圣骑士。

此人的速度很快,几乎是贴在赤炎的身后,所以每一步,都踏在赤炎踏过的那一点上,以此来确保高速,不被赤炎甩开。

反过来,也正因为他冲在最前,一开始就紧跟着赤炎,所以才能看清赤炎的每一步落点,一直保持着高速。

身后,其他的几名圣骑士,已经和最前方的两个人拉开了三五步的距离。

不过,这名圣骑士并没有担心,这点距离,即便是那个艾也不可能趁机杀死一名圣骑士,何况是这个看上去已经被吓破胆的小家伙呢。

而且,虽然不得不贴得很近,但圣骑士也做好了应变的准备。

他只是凭着感觉,每一步均无比精准地踏在赤炎刚落脚发力的地方;而他的视线,一直紧紧地盯着前方赤炎的肩和腰,如赤炎想做什么异常举动的话,这两处必然有迹象显露出来。

赤炎跑在最前。

他可以感觉到身后如跗骨之蛆般的杀气,脸上却没有焦躁的表情。

他在这条阶梯上已经来回走过多次,每一个转折,甚至每一阶台阶的高低,几乎都熟记在心,这也是他设想中的机会。

前方,是一个急转,随后一个比平常低上半截的石阶。

就是这里了。

赤炎的速度,突然间再次加快了稍许,整个身形就在急转的刹那间,从身后紧跟着的圣骑士眼中消失了短短一瞬。

圣骑士心下微微一凛。

他没想到赤炎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加速,但他自己已经是全速冲刺,其势已经来不及做调整或紧急降速。

长剑斜举上指,随时应变,身形随着冲势急转;但踏出去的左脚却传来微微踏空的感觉。

圣骑士本能地低头一瞥,扫了扫脚下的情况。

“该死。”

低头的一刹那,圣骑士就知道糟了。

不需用眼看,他便可以感觉到,一道流光,趁他分神的那短短瞬间,迅疾无伦地朝他的眉心刺来。

这剑速是如此的迅疾,以至于剑光所到,划过的空间都仿佛轻微的振颤起来。

圣骑士无声怒吼,手中的长剑爆起在黑暗中令人睁眼欲盲的剑气光芒,全力往上撩去。

但圣骑士的心中,却如被浸在了冰水里一样。

出剑的一刹那,他已经知道,来不及了。

瞬间的那刻分神,特别是脚下那一刹的空虚,让他无法瞬间发力,他的剑势,因此有了一丝几不可查的迟滞。

但就那么一丝空隙,已足以判定生死。

“这他妈是条毒蛇!”

圣骑士脑中最后的念头里,充满了不甘,愤怒和悔恨。

除了那个黑衣剑客艾,他本没有把这群叛乱分子里的任何一人放在心上;或许还有那个雷坤,实力也还马马虎虎。剩下的,虽然有几个突破到了圣域,勉强能和自己交上手,但都是些野路子,真正一对一之下,决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

直到现在,这个不起眼的颚尔克斯人突然爆发出不可思议地实力,以及令人绝望的制造和把握时机的能力。

这人就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只有到猎物完全落入它的陷阱中时,才突然发出致命的一击。

“啊,啊,啊!就差那么一丝!要是刚才,稍微慢一点冲。。。”

圣骑士的念头,到此嘎然而止。

赤炎的长剑只是稍稍点破了圣骑士眉尖的皮肤。

这已足够。

凝练无比的剑气已经冲进了对手的脑中,破坏着此人的所有生机。

下一刻,汇聚着圣骑士生前所有力量的一剑,已经击到了赤炎前刺的长剑上。

耀目的剑气四溅。

身体巨颤中,赤炎借着反震的力量,往上抛飞,落向上方的台阶。

转身继续逃亡的同时,眼角撇了一眼下方已经显现出身形的另几个追兵。

“可惜。这段台阶太短了,也只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利用了。”

“刚才冲上去个圣骑士,也不知道隆尔和希他们,应付得来吗?”

脑中转着念头,赤炎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真正提至全速。

身后追兵里,包括那名高傲的圣骑士长,此时脸上都是一副狂怒不可遏制的表情,但脚步却不知怎地,都似乎慢下来了几分。

另一方面。

希一路狂奔,将将冲到上方洞窟入口处的时候,便沉声喝道:

“小心,敌人发现了这里!我身后有追兵!”

一边喊着,一边冲进了洞窟之中。

洞窟之中,受伤仍在休息中的两人李斯利和灵钶翻身跃起,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冲上来的希。

倒是隆尔已经守在入口处,像是已觉察到下方有异常那样,单手提着战斧,一脸戒备的样子。

看见希冲了上来,手中的战斧动了动,正要砍出,却又认出了人,马上收了回去。

“小心,是希!”

“什么,敌人发现了这里,怎么回事?”

“有追兵?雷坤大哥和赤炎东方轩人呢?”

七嘴八舌中,希落在洞窟入口附近,收住脚步,平息了一下翻涌的气息,正要开口说话:

“我。。。”

一道雪亮的剑光突地从入口处冲了上来,剑光敛去,露出一个身着轻甲的圣骑士。

正是紧追着上来的海克里斯。

希瞳孔忽然收缩,说到一半的话也说不下去。

刚才在阶梯上疾跑的时候,他只是隐约感觉到身后遥遥的有股杀气缀着,却从来没意识到,有人跟他跟得这么紧!

回想起来,应该是此人刻意收敛了气息,悄悄缀在身后,而自己竟一直不知道,这么个大敌就在离自己不到十米的后方。

若是此人刚才要起意杀死自己,只怕自己已经死了吧?

冷汗从希的额角不可遏制地渗了出来。

“锵”地一声兵器交鸣的震响,海克里斯随手一剑,将身后突然发动袭击的隆尔挑飞开去。

半空中隆尔的口中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随后摔落地面,半天爬不起来。

海克里斯晃也未晃半下,很轻松地收回长剑,双眼迅快地在周围扫射了几遍:

“就是这里了吗?看来这里已经没有出口了吧?如果是这样,那么,你们就准备纳命来吧!”

没有人回答,洞窟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海克里斯的双眼从希,李斯利,灵钶逐一掠过,随后落在半坐在地上的隆尔身上:

“一,二,三,四。两个是受了伤的残废。不对,现在是三个了;怎么,就你们这几个,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吗?”

正面对着海克里斯的希,眼神却渐渐变得锐利,身体也停止了微微的颤抖,上身伏低前倾,犹如蓄势待发的豹子:

“少说废话了,想要我们的命吗?拿你自己的小命来换吧。”

渡过了最初的震惊和害怕,这条汉子渐渐镇静下来。

知道现在,已是退无可退。

三百六十三章 灵钶

紧紧盯着海克里斯手中那柄雪色的长剑,希回想着此人在自己眼前,杀死东方轩的场景;让恐惧和害怕,刺激出身体里每一分对生的渴求,让愤怒和疯狂,去淹没自己的心神,掩盖最后一丝畏惧。

“啊!”

希的眼中,闪过一抹血色,口中发出不类人声的嘶吼,猛然跃起,手中的战刀凝聚出全部的力量和心神,毫不留后路地朝海克里斯劈去。

同一时间,像是约好了一样,李斯利和灵钶两人不顾自己的伤势,一左一右,分别向海克里斯扑去,同样毫无保留。

每个人都知道,面对圣骑士,后退和害怕,只有死得更快;只有拼命,置生死于度外,才有一丝取胜的机会。

这也是艾所说的,生死决于一瞬,突破至圣域的机会。

见自己的言语攻势非但没有瓦解对方的气势,反而刺激起了对方搏命的想法,海克里斯脸上依然冷笑着,手中雪白色的长剑突然爆发出炽烈的光芒。

这光芒,在昏暗的洞窟中是如此的刺眼,让冲上前去的希,李斯利和灵钶三人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

就在闭起眼睛的那一刻,海克里斯忽然从三人的感知锁定中消失不见,就好像融入了前方的那团空气中一样。

三人一往无前的攻势,顿时一滞,原本无间的配合也露出了破绽。

再睁开眼,强光已经消失,洞中依旧是昏暗一片。

但海克里斯却已经不在原地。

希和李斯利已收不住势子,蓄势至巅峰的攻势依旧朝着那片空气渲泄了出去,人也依旧冲了上去。

灵钶落在最后。

他的伤在左脚上,因此冲势稍缓;在原本三人的配合中,他也是最后一击。

勉强收回攻出去的寒铁毒刺,灵钶眯起眼,急速地搜寻着海克里斯的踪迹。

“绝不可能就这么突然消失的,他在哪里?”

海克里斯的冷笑声如鬼魅般自李斯利的身后响起:

“想要拼命吗?也要看我给不给你们这个机会。”

李斯利大骇,正欲刹止的身形再次往前冲去,想要甩开不知何时欺到自己身后的海克里斯。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截白色的剑尖自李斯利的前胸刺出,随着他前冲的步伐又缩了回去,只余一股血箭,飚射了出来。

一击杀死李斯利后,海克里斯的身形再次晃动,避开从后冲上的灵钶,朝希杀了过去。

希刚转过身来,回头看见这熟悉的一幕,双眼已经变得血红,见海克里斯的长剑刺来,不闪不避,俯身运刀猛劈,他拼着被刺中要害,也要在海克里斯身上砍个缺口下来。

身后,灵钶也再次配合着攻上,他依然眯着的双目中,闪过一丝不为人所觉的利芒。

炽白的剑芒再次自海克里斯的剑上亮起。

海克里斯最擅长的,便是他这种忽前忽后,诡秘难测的身法。在他作出攻击希的势子后,见到前后两人的反应,就知道已经成功迷惑住了两人。

其实他只是作一个势子而已。

他的目标,一直是受了伤的灵钶。

三人之中,希的实力最强,杀意也最盛,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希搏命的打法缠住,给了其他两人可乘之机。

最妥善的战法,便是先解决掉受了伤,稍弱的两人;然后再从容对付那个最强的人。

虽然海克里斯并不把三人的实力放在心上,但以少打多,这三人又都是亡命之徒,小心谨慎些总没有错。

自进入云奚以来,圣骑士们因为轻敌,折在这伙亡命徒手上,已经不是一次了。

海克里斯自己决不会再犯这个错误。

刺目的剑光亮起的时候,海克里斯的身形蓦然闪动,已然出现在正从后方攻上的灵钶身侧。

雪白色的长剑上,所有光芒已经敛去,无声无息地刺向了灵钶的肋下。

可长剑刺出的同时,灵钶已经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海克里斯。

两人的动作时机是如此的一致,就好像灵钶早已知道海克里斯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不过,海克里斯这一剑,简洁迅疾,依然无可阻挡。

灵钶也没有丝毫阻挡的意思,不躲不闪地看着这柄剑刺入自己的胸腹,双手运劲,两根寒铁毒刺毫不停歇地扎向了海克里斯。

灵钶的脸上也带着一丝冷笑:

“咳咳,要拼命,总是有机会的。”

灵钶的年纪在四人之中,是最大的。他原本是一名猎手,常年在人际罕至的深山里捕猎各种奇怪的凶兽;他的实力,或许不是最强的,但对敌的经验,却是最丰富的。

交手伊始,灵钶便意识到,这个圣骑士最可怕之处,在于其变幻难测的身法;在李斯利被一击杀死后,灵钶本能地感觉到,海克里斯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自己。

他依然无法捕捉海克里斯变幻的身形,也无法阻挡海克里斯迅疾的剑式;但只要知道,下一个攻击目标是自己,便已经够了。

灵钶所求的,只是拖住海克里斯一会儿,为希制造出一个机会。哪怕以生命作为代价。

现在,机会已经出现,就看希能不能把握住了。

海克里斯低声怒吼了一下。

就在灵钶转过身来面对他的时候,海克里斯就知道,自己还是轻视了敌人。

这个跛脚的老家伙,不知怎么地看破了自己的意图,但现在,避退已是不及。

海克里斯全速前冲,整个人撞入了灵钶的怀里,手中的长剑直破开灵钶的整个胸背,直末至柄。

身后,两柄寒铁刺险险贴着海克里斯的腰脊自左右交叉刺过。

虽然避开了灵钶的撺刺,但海克里斯的脸上没有一点喜意。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几乎是和灵钶贴身纠缠在了一起,在这一刻,已经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灵动性。

希并没有让灵钶失望。

以他所处的位置,他并不需要调整方向,只需及时反应过来,将那全力一刀蓄势再久一点,再延长到五米之外,就可以了。

以希的实力,做到这一点,并不难。他也没有迟疑或是犹豫。

脚尖用力点地,身形猛地加速前冲,积蓄到顶点的刀势凝而不发,朝十步之前纠缠在一起的两人猛劈过去。看去势,是要将两人一举劈成四段。

因为希知道,灵钶的死亡已经不可避免,他能做的,就是让灵钶的死,不至于毫无代价。

刀未至,凛冽刺骨的杀气已经刺激得海克里斯的后脑毛发直竖。

“一瞬,只要一瞬就行!”

海克里斯在心中吼叫着。

他的每一寸肌肉,都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现在的他,长剑没入了灵钶的胸内,人也被灵钶合抱住,但只要一瞬的缓冲,他就可以挣脱出来,闪开身后的那一刀,并作出反击。

只是,那一刀,显然没有给他留出这么一瞬;海克里斯只有全力往前冲。

虽然剑上串着个人,他的速度依然很快;但怎么也比不上长刀的猛劈。

海克里斯心下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然发现脚下似乎跨过什么东西。

对了,是首先发动攻击但被他随手一击扫出去的,那个实力低微的家伙。到现在,这家伙还没能爬起来,无巧不巧地躺在了这里。

海克里斯大喜过望,脚后跟轻巧的一挑,躺在地上的隆尔便被挑了起来,翻滚着迎向了身后愈逼愈近的刀势。

他这一挑,用劲巧妙。

以他的实力,虽然只是轻巧一挑,本也足以将重伤的隆尔立毙脚下。但海克里斯却没有下杀手,只是将隆尔的身躯勾了起来,正好迎向了希必杀的一刀。

希若要保持刀势,就势必先将隆尔斩成两段。

希眼看着隆尔挡在了自己的刀势之前,眼中刹那间闪过挣扎痛苦的神色,但最终还是刀势一偏,擦着隆尔,斩向了空处。

“哈哈,哈哈,蠢货,这下该你受死了!”

海克里斯的狂笑声传来。

他已经借着这个空袭,甩脱了灵钶,转过身来。

手中的长剑虽然已杀了两人,此时依然不沾半点血迹,在空中拉出一道雪白耀目的直线,其势如阳光般疾速不可阻挡,分明要将剩下的希和隆尔两人一并斩杀。

第三百六十五章 飞斧

隆尔定定地看着这道白色的剑光破空而来,他的手脚虽然不能动弹,但他的脑子却很清醒。

隆尔一直都很清醒。

隆尔是第一个朝海克里斯发动攻击的人。

这一击让他知道了,自己虽然突破成了大武士,但和圣骑士之间的距离,依然是多么的巨大。

对方只是随手一击,便让他倒飞出去,浑身经脉骨骼仿佛被震散了一样;内腑更是巨震重伤,人在半空,一口鲜血就仍不住狂喷了出来。摔落在地之后,更是怎么也爬不起来。

隆尔仰躺在地面上,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圣骑士几乎是随手间便杀掉了李斯利,又一击重创了灵钶。

他眼看着海克里斯挟着灵钶飞掠过来,自他的头顶越过;鲜血自灵钶身上持续喷涌而出,溅落在他的脸上,身上。

隆尔在心中不断狂吼着:

“站起来!隆尔,站起来!你可以的,你还没死!”

尤其是在海克里斯飞跃过他头顶的一刹那,只要他能动,只要他一挥斧,就可以将这个恶魔般的圣骑士斩杀当场。

但他的身体,仿佛和灵魂完全脱节了那样,没有半点回应。

可越是这样,隆尔越觉得自己的思维,自己的灵魂,越是活跃;仿佛被身体的无能和死寂刺激和压榨到了几乎快爆炸的边缘。

他可以感觉到,滴在脸上那血液的温热;也可以感觉到,生命正快速地从灵钶身上流逝,但那双圆睁的眼睛依然不肯闭起,依然闪动着一丝希冀的光辉。

随后他就感觉到,自己被那个圣骑士勾了起来,踢向了希的那一刀。

人在空中翻滚着,隆尔却可以很清晰地感知到希在那一刻,挣扎犹豫的情绪;以及那维系着灵钶最后一丝希冀的绝杀一刀,在半空中硬生生偏转,自他的脑侧斜斜削了出去,落在空处。

他也可以分明感知到,自己那一刻,患得患失的奇怪情绪,以及最后突然放松下来的感觉。

然后,他就看见那道雪白色的剑光。

那道将他和希完全笼罩的雪白得令人绝望的剑光。

“终于还是要死了。”

隆尔的身体还是没能苏醒过来,也没法动弹半分;只是他的脑海中闪过这么个念头。

突然放松后,接着的是无比的空虚和无力。

他怎么也躲不开这接下来的一剑了;他只希望,希能够趁着自己的身体挡上这一剑的时候,及时闪开。

虽然最后的结果,不会有任何的不同。

希勉力偏开那全力的一刀后,身体仍不由自主的往前冲着。

抬头,看着迎面而来的雪白剑光,希的眼中闪过狠厉的神色。

他已经看出,这一剑之下,他和隆尔,只有一线生机。而这一线生机,在隆尔那里。

因为这剑光,自始至终,就牢牢地将希锁定;无论他怎么躲闪,都没有用。

而隆尔那边,只是附带涉及到而已。那圣骑士,或许从来就没有将隆尔视作活物。

“这一剑,挡不住的!但怎么着,也要咬你一口!”

身随意动,希扑前,挡在了剑光之前,手中的刀,却没有抬起遮架,而是刺向了剑光之后。

这一刀,有些仓促,运力不足;可已是希所能做的一切。

空虚迷茫间,隆尔只见得希的身形,猛地扑到了自己的前方,迎上了那道雪色的剑光。

“不!”

隆尔只来得及在心中狂吼了一下,下一刻,那道剑光就为漫天血光遮蔽,随之被遮蔽的,还有他整个视野。

隆尔的意识,仿佛突然间被千万根尖针攒刺一般,那是种比身体上的伤痛更剧烈百倍的感觉;从一片虚无到如此的剧痛,这样的巨变让隆尔整个意识和灵魂,一下子似是被引燃,爆炸了开来。

瞬间,隆尔的意识像是从僵硬死寂的身体里脱窍而出,浮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一切。

但隆尔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异样的情况,他的意识完全被一个念头占据:

“杀死他!我要杀死他!”

这念头,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依稀觉得,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形战斧,在他全副心神的呐喊中,这把无形的战斧脱手而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劈向了那个恶魔般的圣骑士。

随后,他的意识又瞬间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然后,整个身体重重地砸落到了地面上。

感知仿佛在这一刻又回到了这具身体里,剧烈的刺痛从身体的每一处传了过来,随后是巨大的无力感,像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

一剑将那个死缠在身后不放的讨厌家伙凌空斩杀后,海克里斯迅疾收回了长剑,随手挥出,将那人垂死挣扎的一刀劈散。

海克里斯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冷笑:

“这点实力,以为还能偷袭到我吗?可笑至极!现在这里该扫荡干净了吧,让我再看看。”

依然挂着冷笑,海克里斯正欲转过身去,再次仔细打量一下周围,看看洞窟里有没有漏网之鱼。

突然间,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而眼中露出惊骇欲绝的神情。

一柄不知从何而来的飞斧,破空疾旋,带出一片虚幻的光影,正正地劈向了他的面门。

飞斧一路疾旋着,却无声无息;因为它的速度早已超越了音速。

这倒也还罢了,更可怕的是,飞斧所带起的杀气无比凝练内敛,以海克里斯的敏锐,发现时,已经到了离他脑门不到三尺的距离!

海克里斯想闪躲,但他的精神和肉体刚才已经放松下来,而且先前已经做出了动作,再要调整,这么短的距离,怎么也来不及了。

最令他惊骇的是,这一斧,虽然还不稳定,但分明已是圣域的力量!绝不是一般大武士所能发出的!

而在海克里斯的感知之中,这个洞窟里,除了自己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达到圣域的存在。

“这人是谁?躲在哪里?”

“这人好阴险狠毒!宁可眼看着我一个个杀死自己的同伴,也不出手,只是躲着,直到看到我放松下来,这才出手偷袭。。。”

“还是大意了!”

“终日打雁,却叫雁啄瞎了眼!”

“我就这么死了,死在实力低微的土包子手上了?”

无数纷乱的念头在海克里斯的最后一刻间同时涌起。

然后,疾旋的飞斧毫无阻碍地削开了圣骑士的脑壳,鲜血和脑浆飞溅,终于沾染了那柄雪白似不染纤尘的长剑。

当赤炎冲上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洞窟之中,已没有人站立着;空气之中,充斥着一股浓郁而新鲜刺鼻的血腥气。

赤炎迅速地游目四顾,自海克里斯,李斯利,希,灵钶的尸身上逐一掠过,脸上毫无表情。

突地赤炎身影一个模糊,出现在隆尔的身侧,低头看去。

隆尔依旧躺在地上,四肢一动也不能动,胸口剧烈起伏着,努力的喘息着。

他的两颗眼睛圆睁着,视线却不知道投向那里,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时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不过,隆尔还活着,这是分明不过的事情。

赤炎一喜,刚要问些什么,突然脸色一变,一个手刀,将发呆中的隆尔一记击晕,身影再次模糊。

再出现时,已经在洞窟中央的石台之上。

第三百六十六章 星杀

下方阶梯的入口处,一连串的剑光闪动,陆续窜出了七个人影。

这七人甫一现身,便铺散开来,将石台上的赤炎隐隐地围在了垓心。正是追击上来的圣骑士们。

圣骑士长杲邪站在阶梯入口的前方,守住了这里唯一的出入口。

不过,他的脸色十分阴沉。

刚一上来,他便发现了海克里斯的尸体。

进入这里以来,他的这队人马,已经折损了三人。这已经大大超出了杲邪原先的预期。

汉森的死他并不在乎,但另一名圣骑士和海克里斯的死,让他无法承受。

尤其是海克里斯,他的实力,在圣骑士里也算是出类拔萃的,是被看好很有可能成为圣骑士长的少数几人之一。

死在那个黑衣剑手艾手下倒也算了,但这是在他的带领下,莫名地死在了一群不值一提的家伙手里。

这次的计划,圣骑士们分为两路;自己被分配到这毫无难度的一路,是因为自己和那个米亚尔一向不对付。

但就这么毫无难度的一路,到现在,已经折损了两名圣骑士,杲邪已经可以想见,这次回去之后会受到怎样的质疑了。

不过,无论如何,现在的局面已经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了。

七对一,死地,而空间又足够宽敞,无险可持。

即便是黑衣剑手艾在这种情况下,也大概率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何况这个颚尔克斯小子。

是该收尾了,虽然过程不怎么完美。

“杀了他。”

杲邪冷冷地下了命令。

赤炎看着六名圣骑士布成一个圆圈朝自己缓缓逼近。

六个人的气势联合在一起,沉重如山岳又严密如蛛网。

不用出手,就只是气势压迫,便足以让任何人心生绝望,放弃最后的挣扎。

赤炎低下头,将手中的长剑流光插在了脚下的石岩之上。

这种局势下,他便是化身为流光,也无法从这片绞索般的蛛网中逃脱开去。

但他还有一柄剑,一柄他仍无法驾驭,只有在孤注一掷的时候才会动用的剑。

赤炎空着的右手伸直,张开;下一刻,一道灿烂如喷泉的血光自赤炎背后涌出,落在了他的右手之中。

自从第一次踏入这个隐秘洞窟之后,赤炎便感受到了背后这柄血魔剑的异常。

这柄剑,就像是突然醒了过来那样,隔着剑鞘,赤炎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躁动和热力,而且愈来愈强烈。

那是种想要挣脱束缚,肆意纵横的执念;对鲜血和杀戮的渴望。

然而赤炎不得不努力压制这执念,这渴望;因为他知道,这无法驾驭的渴望,将把他自己也焚烧殆尽。

但现在,焚烧殆尽又如何?已经无所谓了。

血魔剑在赤炎的手中,轻轻地震颤着,轻鸣着,仿佛非常愉悦;剑身上的颜色,也仿佛因为周围浓郁的血腥气,变得愈发的鲜红欲滴。

“星杀。”

无意识地,赤炎念出了这两个字。

昨晚一夜静坐顿悟,赤炎知道自己的脑海中好像多了些东西;可究竟是什么,一直如雾里看花,怎么也看不清。但就在这一刻,血魔剑落入手心的时候,他的脑海中,有一片区域仿佛突然亮了起来。

赤炎知道了这柄血魔剑的来历。

这柄剑,是上古星精灵们铸造出来的神兵。

精灵们厌恶杀戮和血腥,但作为古精灵里,最善于兵事征伐的至高族裔——星精灵们,不可避免的要行杀伐之事。

所以星精灵们’创造’出了为战斗而生的鄂尔克斯族,又铸造出这么一柄,融入了天空北面的那颗凶厉孤星力量的神兵,用以镇压其他种族的反抗。

这柄剑的本质,是最纯粹而孤傲的杀意。

但万年下来,无可计数的强大生灵死在这柄剑下,让它聚敛了太多的戾气,怨煞和血腥。以至于流淌着当初战斗种族的嫡血后裔,也已经无法驾驭这柄凶戾之剑。

除了掌握最纯粹杀意的人,或者疯子。

这柄剑,在它最初被铸造出来的时候,名字叫做“星杀”。

随着精灵帝国的覆灭,这两个字也湮没在故纸堆里。

而这柄剑却没有。在不同的时候,这柄剑都是噩梦,恐怖和杀戮的代名词,有着不同的叫法和名字。

从凯尼恩大帝开始,这柄剑的名字,叫血魔。

赤炎握紧了血魔剑,放开心神的抗拒,让剑身中积蓄了不知多少年的杀意,怨恨,戾气和血腥完全涌入自己的身体,涌入到意识之中。

他不知道,昨日顿悟所获取的传承中,是否有掌控这柄剑的内容;他也不知道,即便有,自己是否能理解或是掌握这样的内容。但他已没有选择。

赤炎的双眼,瞬间变得血红;身体周围,似乎化成了血海地狱,无数奇形怪状的怨魂,在隐约而刺目的血海中,嘶号,扭曲,挣扎,想要挣脱出来,想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拖入到这片血海地狱中去。

“血魔剑!”

包围过来的六名圣骑士脸上都难以遏制地露出了惊骇的表情,脚下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他们对这柄剑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没有人能比他们更熟悉。

这柄剑最可怕的地方,便在于它不惧群战;任何人进入它血光的笼罩范围,都会被那杀气血光撼动心神,从而丧失神志,变成一个只知道杀戮,直到死亡的怪物。

即便是当年在自己那一方,这柄凶名赫赫的长剑和它的前主人,也一向是圣骑士们畏惧和禁忌的话题。

圣骑士长杲邪瞳孔一缩,但随即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笑意。

他当然更熟悉这柄剑,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能够见到这柄剑。

那个黑衣剑手,居然没有随身携带,而是交给了眼前这个不起眼的颚尔克斯小子。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杀死这个小子,夺回这柄剑,可是大功一件。

本来以为自己被米亚尔投闲置散,想不到,还有这么个机会在等着自己。

血魔剑虽然是柄凶剑,但在圣骑士团这么多年收集收藏的神兵里,却是仅次于亚瑟手中雷神之剑的,最顶级的名剑之一。

而且,副团长被杀,配剑被夺,这本就是圣骑士团这些年来极其罕有的耻辱;若能夺回这柄剑,虽然还比不上米亚尔那里杀死那个黑衣剑手的功劳,但也算是一雪前耻了。

关键是,米亚尔那里,就无法取得全功,不得不和自己分润。

这样的好事,莫说死了一个海克里斯,就是再死几个圣骑士,也是划算至极。

杲邪提声大喝道:

“不要惊慌!守住心神!血魔剑不是一般的圣域能够掌控的,那小子根本支持不了多久!”

“别自乱阵脚,感觉心神动荡的,不要勉强,马上退出来!”

一边喊着,一边跃起身来,长剑划出一道晦涩却凝聚无比的剑光,投向了血海中心处。

杲邪本来没有打算出手。

他本来只需守着这唯一的出口,看着他的手下杀死那个颚尔克斯人就可以了。

这样的对手,还不值得他放下身段,以众凌寡。

但现在,他自然要亲手杀死这个家伙,从这家伙的手中夺下这柄对圣骑士团意义非凡的凶煞之剑,完全做实自己的功劳。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不过一战

同一时间,艾一行六人,已经从山顶杀了下来,来到了稍下方藏身的山洞附近。

出乎他们的意料,一路下来,顺利得很;好像好运终于站在了艾这一边。

他们只是在刚动身的时候,遇到过一队六人的圣骑士,很快杀散脱身后,并没有其他圣骑士追击上来,沿途也没有遇上阻截。

艾站在洞口前,双目凝视着,像是要将这黑黝黝的洞窟看透一样。

奥菲从洞中走了出来,来到艾的身侧,道:

“看上去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

顿了顿,又说道:

“如果真有什么痕迹的话,也是被抹除干净了,我看不出来。”

艾点点头,他明白奥菲的意思。

终年凛冽的山风劲吹之下,这山顶剩下的,都是最坚硬的山石,地面和四壁上,都没有什么浮尘或是泥土;以圣骑士的身手,不太可能留下明显的痕迹。

况且,圣骑士若是发现什么,从而埋伏在这里的话,自然会小心翼翼地,抹去任何可能引起警觉的痕迹,让人难以发现。

但无论圣骑士发现与否,艾都得进去看看,雷坤和赤炎等人还守在里面。

“奥菲,你居中策应;其余的人,小心戒备,跟紧了。”

既然下了决断,艾便不再犹豫,当先往洞内走去。

洞中黑漆漆的,比之外面,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沉闷气味;一切和早上出去时一样。

可是艾总觉得有种微弱的压抑感觉,萦绕在心头。

但艾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

身后,亚克,姬岗等人互相掩护着,紧紧跟上。

直到来到暗道入口那处石壁前,依然没有异状。

艾稍稍俯下身,往暗道入口的缝隙上仔细打量着。

沙沙的脚步声蓦然自洞口处响了起来。

因为隔得较远的缘故,脚步声听上去很轻,但却很清晰,显示来人没有半点隐藏或是躲闪的意思。

听上去,应该是二十来人的样子。

“等了诸位好半天了。终于有机会好好招待各位,让某不胜荣幸。”

米亚尔的声音很快地从身后响起。语调中带着一点点自得。

艾直起腰,缓缓转身,平视米亚尔:

“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米亚尔呵呵冷笑了几声,正欲开口嘲讽几句,话到了口中,又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艾的脸上丝毫没有想像中的惊讶,紧张或是疑惑的表情,语气也平淡如水,就像是日常的寒暄。

简简单单地那句“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配合他的语气,更像是随口一问,仿佛问的人已经料到,所以并不在乎答案的样子。

这让米亚尔有些失落,像是蓄谋已久的一记攻击,却落到了空处那样。

但他仍有些不甘心,心道:

“故作镇静么?”

皱了皱眉,还是开口说道:

“很奇怪我会找到这里吗?你耍的那些花招或许瞒得过别人,哪里瞒得过我!”

艾的语气依旧很平淡:

“左右不过是一战而已,在哪里都一样,又何必多说废话。”

“不过一战,说得好!”

米亚尔的双眼变得如冰雪般寒冷,直视着艾,一霎不霎:

“你身后,还有密道吧?不过,就不要寄希望从那里逃脱了,我这里,已经另有一队人到里面做客去了,算算时间,也该出来了。”

艾的脸色冷肃了下去,但在米亚尔的注视下,依然没有半点紧张或是惊惧:

“你既然来到这里,自然,这里的密道也瞒不住你。”

“来者是客,我的同伴,自然会招待他们的。”

“里面的,这里的,也不过都是一战而已,各安天命吧。”

到这里,艾显然没有了再说下去的兴致,而是拔出了身后的长剑破甲,遥指着米亚尔,首先发动了攻势,仿佛被包围的,不是他,而是圣骑士们。

米亚尔手中紧握着的短剑发出蒙蒙的白色光芒,身形却往后急退,没有半点和艾交手的意思。

身后,另一名圣骑士长莱恩揉身而上,挥剑拦住了艾的剑式。跟随着莱恩的,则是两名圣骑士,一左一右,构成了一个三人剑阵。

余下的圣骑士们也各自寻隙攻上。洞窟中,顿时战成一团。

米亚尔依然急退,直到十来步后,在通往洞外的唯一出路的中间站定。

他的身侧,斯诺如影随行,手提如山岳般厚重的大盾,守住米亚尔的正面。

白色的短剑自米亚尔手上缓缓浮起,悬在半空,像是受到什么神秘力量托举着一样。

剑尖指着艾的方向,不住地微微振颤着。

朦胧的白色光芒忽明忽暗,穿过幽暗的洞窟,落在前方,让厮杀着的人影看上去有些虚幻而扭曲。

米亚尔的眼睛已经闭上,似是入定,但细看之下,则可以发现,他的额角隐隐有青筋弹起,并不时有汗珠渗出。

他退到这里,扼守住唯一的出路,固然有防止艾在混战中突破封锁遁走的意图,更有其他的目的。

洞窟底部,交战处的地形,两边是厚重的石壁,构成一个直角,无法进攻;剩下的两边,各有些散乱的石柱石笋。但这些石柱石笋,在圣域级别的战斗中,构不成什么障碍。

艾独自守住了相对来说稍微狭窄的一边,独立应对一名圣骑士长加上两名圣骑士的攻击。

另一边,奥菲和姬刚等人则构成了另一条防线,和另三四名圣骑士斗在一起。

这一边,虽然稍宽,但也最多容纳六七人混战,剩余的圣骑士们只能守在后方,轮替进攻。

这两边,互为犄角。如果任一边被突破的话,另一处就将腹背受敌,离崩溃也不远了。

艾这边,虽然只是一个人,却足以稳守住,甚至占据了些上风;而另一边,即便因为地利,不至于在人数上落于劣势,但圣骑士的三人剑阵不断轮换更替下,兼之奥菲等人都厮杀了整天,疲累不堪,平均实力仍差圣骑士少许,不久便险情叠现。

艾虽然和自己这面的敌人缠斗在一起,但他的心神,有一半放在了另一面。

他的身法,在幽暗复杂的洞窟之中,发挥到了极致。

看似在莱恩和另两人组成的三人剑阵中只剩下闪避腾挪,但莱恩却清楚的知道,他攻出去每一剑,都毫无命中的把握,仿佛只是在追逐自己的影子,费力而盲目。

自剑技大成后,莱恩从未陷于过这样的困境。看似全力的追逐攻击,其实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三人剑阵汹汹的攻势,更多的是为自保。

而艾则随时可以脱身而出,在另一方有险情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攻出一剑,化解那面的危局。

莱恩并不气馁,因为他知道米亚尔的计划。

虽然闭着眼,洞窟中所有的情形,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清晰地反映在米亚尔的意识之中。

除了艾。

米亚尔九成以上的心神,都用于捕捉追踪艾的身形之上。

可直到现在,在他的识海之中,对应艾的运动轨迹的那片地方,仍象是一团朦胧的雾气,或是一片虚影。

这是因为,艾的绝对速度或许看上去不是太快,但艾忽停忽起,转折变化之间,太过突然,让米亚尔的意识无法捕捉,也无法预判;那柄和他心灵相通的白色短剑,虽然不住在空中变化角度,但依然无法锁定艾。

为了跟上艾的变化,不片刻,米亚尔的心力就快速消耗着,额角的汗珠一滴滴地渗出来,划过脸庞,落在地上。

米亚尔的嘴角,却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笑容。

虽然看上去很吃力,但一切正按照他预计的那样进行。

表面上,米亚尔惯常看上去有些懒懒散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在这副表情的遮掩下,他的野心很大,胆子也很大。

他不但要将艾击杀在这里,更要利用这个机会,一举突破至黄金圣骑士。

上次的夜晚突袭暗战之后,米亚尔就清楚地意识到,这个艾,将是自己突破现有桎梏,提升至梦寐以求的黄金境界的天赐良机。

现在,所有一切都按计划展开,十分顺利。

艾一行人,已经被堵在了绝地,进退无路。

艾的实力再出众,面对以圣骑士长为首的三人剑阵,兼之救援其他人的需要,就不得不将身法提到最高。

而且,正如米亚尔所预料的那样,艾的那几个同伴,是艾最大的破绽和弱点。

只有有了这些人的羁绊,才有可能杀死这个艾。

若艾是一个人,他的身法将变得真正不可琢磨;可有了那几个同伴,艾的身法虽然同样转变突然,却不再无迹可循。

因为,艾不得不随时准备支援自己的同伴,而这几个人的方位和动作,完全在米亚尔的掌握之中。

这就给米亚尔捕捉甚至预判艾的行动,提供了最佳的契机。

米亚尔有绝对的自信,他能利用这契机,顺利完成突破。

这是他修炼多年心灵反馈的直觉,不会有错。

所以当他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绝不放过这次契机。

至于将艾这么可怕的对手当作自己突破的契机,是不是在玩火,米亚尔对此并不担心。

他只要能够突破至黄金圣骑士,实力和艾将大大拉近,配合其他的圣骑士,有足够的把握杀死此人;至于突破之前,其他圣骑士们所需冒的风险,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杀死这样的对手,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第三百六十九章 无名和血魔

看着两名圣骑士长和两名圣骑士将自己围住,外围米亚尔则是全神灌注,蓄势待发的样子,艾的神情肃静了下来。

眼帘低垂,隐约带上了一丝落寞的意味;将破甲交到了左手,右手则伸到背后,拔出了无名。

艾很少用无名。

因为这把从小就伴随着他的剑,已经有了莫大的变化。

以前覆盖满剑身的斑驳锈迹,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整个剑身,如新出于硎般,锋利,修长,平整;从剑尖至剑柄,浑然一体,没有丝毫的接缝或是纹路。

整柄剑,透射着幽深如大海般的蒙蒙蓝光,仔细看之下,甚至会觉得,剑身是透明的,但又如深海般,怎么也看不透。

只需遥遥一看,任何人都会知道,这是柄不世出的神兵,必然大有来历。

可是,艾对这柄剑,这柄剑的来历,以及和这柄剑纠缠在一起,自己的身世来历,似乎有着一种不自觉的抗拒。所以他一直喜欢用那街边老人赠与的破甲。

生死之战除外。

因为艾知道,自己最强的圣域力量,能和这柄无名产生共鸣;甚至,或许就是这柄无名所引发的。

但这股力量,虽然自与古狄一战之后,艾已经能运用自如;但这力量的本质,艾依然所知极少,也只掌握和动用极少。

所以,也只能用于生死之战。

无名出鞘后,洞窟中,蓦然地蒙上了一层极轻微的幽蓝色,洞中所有人,也似是一冷。

这不是身体上的寒冷,而是神魂上的寒意。

米亚尔眼神收缩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看清这柄奇怪的蓝剑。艾和天狼交手的时候,米亚尔还未到云奚。

之后的两人交手中,艾也只用了那柄黑色的破甲。

但米亚尔早已听当初在场的圣骑士们说过,艾似乎还有一柄奇异地,用之杀死天狼的蓝色长剑。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当儿,艾身后密道那里,传来一声“咔嗒”的声音。

声音不响,在这肃杀的环境中,却如闷雷般在场中每个人心中震鸣了一下。

没有人敢分心,但几乎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眼角抬了抬,往密道口扫了过去。

米亚尔也愣了愣;随即,他嘴角的那抹笑容再也收敛不住,在整张脸上蔓延开来:

“真是不巧,我的同伴看来已经结束了里面的活动,要走出来了。既然来了,就难免也要向您和您的手下请教一二。以您的身手,想来不会拒绝的。”

米亚尔语调轻松,甚至用上了‘敬语’,显然意味着主人心情极好。

他原本的计划,便是用杲邪堵住艾等的退路,随后前后夹击。

杲邪等人出来的时间要比预计的晚不少;这也不太出乎意料,毕竟密道内的地形和其他情况,圣骑士们一无所知。

现在看来,这出现的时机,倒是刚刚好,掐着大战即将开始之前。

米亚尔突破后,已觉得胜券在握,再加入杲邪一行,那就是万无一失了。

咯吱咯吱的摩擦声音连续响起。

通道的暗门在众人侧视下往内缓缓移动,露出了黑黝黝的入口。

有脚步声,自入口深处一步步响起,自远至近。听上去,却只有一个人。

米亚尔的瞳孔突然剧烈收缩了起来。

随着脚步声出现在入口的,不是他预计中杲邪,或者跟随杲邪的任何一个圣骑士,而是一个颚尔克斯少年。

米亚尔知道这个少年,他曾和此人交手过一招。这人的身手,在艾那群人里,或许仅次于艾了;但最多也就是普通圣骑士的级别。

怎么可能?!出来的怎么不是杲邪?而是这个小子?

发生什么了?他手上的剑,是血魔剑?

饶是以米亚尔的深沉,这一刻心神也有了一丝震动。

下一刻,他便清醒了过来,收摄心神,注意力重新集中于艾的身上,生怕艾趁他分神的那一刻发动突袭。

艾并没有发动突袭。

同一时刻,艾也分了分神,朝出现在密道口的赤炎扫了一眼。

心下一喜,随之一惊。

赤炎的状态看上去有些奇怪。

他的身上,看不见任何伤痕,也没有一滴血迹。

但即便是视力不好的人,也可以感觉到,以他手上那柄妖异的血色长剑为中心,一股浓郁深沉至几呈黑色的血腥杀气,笼罩在赤炎的周身上下。

那是一股仿若地狱血海般的可怖气息,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或是嗅到气味,便让人神魂为之震栗,像要坠入无边的噩梦之中。

不知怎的,这股气息又似被什么束缚住了,被压制在离赤炎身周一米的地方,拼命地挣扎着想要冲出来。

或许,离挣脱已经不远了。因为赤炎原本灵动的双眼,已经变得和那气息的颜色一样,血红而暴虐,如一头失去理智的凶兽,狠狠盯着四周的人,随时就会爆发,择人而噬。

艾皱了皱眉,手中的无名举起,挥动。

四周包围着的圣骑士们猛然一惊,都抬步后撤,可只见那柄幽蓝色的长剑,只是朝赤炎虚指了指。

“醒醒。”

自拔出那柄血魔剑之后,赤炎就处于一个的很奇特的状态之中。介于清醒和疯狂之间。

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撕裂成了各自独立的两半,一半深深地沉沦在杀戮和嗜血的渴望中,无可自拔,只剩下了本能;另一半,则似是化身成了高高在上的诸神,冷冷地看着下方蝼蚁般的众生互相残杀,苦苦挣扎而毫不动容。

这两半自行其是而又互相纠葛,让赤炎的脑子里昏昏噩噩的;他很清楚地感知到周围的所有动静,以及发生的一切事情,但又无法掌控自己的举动,以及下一步局势的发展。

他记得,他被六个圣骑士包围着,他很想杀死他们,用鲜美的血液,来缓解心底那股仿佛能将整个肉体和灵魂都烧成灰烬的燥热和渴望。

但对手都很谨慎,只是防守,绝不轻动,让他一时间也无计可施。

这僵局随着另一名敌手冲入战团后发生了变化。

这是名很强大的敌手,强大到足以威胁自己的性命。

但赤炎并不在乎,他只渴望鲜血,至于是谁的,并不重要。

但赤炎很快就发现,在以他为中心的血海幻境中,最初的六个对手似乎不能一时间将他和后来的那个强大敌手分别开来,以至于被搅乱了阵式,混乱起来。

这是个机会。

赤炎虽然不是很清醒,但本能地,捕捉住了这个最佳的机会。

混乱中,他趁机杀死了六人中的一人。

死了一人后,一切就变得简单了。

新鲜的血液和死亡,让手中的血魔剑,发挥出了最可怖的实力;让所有人压抑着的畏惧和恐慌,猛地沸腾起来,极大地滋养了血海幻境。

突然间,敌人崩溃了。

每一个人,都象失去了理智那样,疯狂地砍杀着周围的一切,不管是不是自己人。

每一个人,都发疯似地自相残杀着,除了赤炎。

只有他,在本能地杀戮的同时,还能够看清这场杀戮的所有一切。

鲜血飞溅。

每一滴鲜血,每一声惨叫,都让赤炎更燥热一分;但同时,也让他和手中的血色长剑更契合,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不理解的东西突然亮了起来,让他更清晰地掌控住这场杀戮盛宴。

突然间,所有人都死去了。

场中,只剩下了他自己。

死在他手下的,只有三人;另外四人,则是互相残杀而死,包括那名最强大的敌手。

但赤炎只觉得益发饥渴,他还不够,还要杀更多的人,饮更多的鲜血。

所以他随着本能,来到了密道之外。

那里,在他的感知之中,有着无比旺盛的新鲜血气的甜美气息。

赤炎瞪着血红的双眼,自人群中一个个地望了过去。果然,这里的每个人,生命气息都无比强大,有几个人身上的气息,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

赤炎的身体微微发抖,这不是紧张害怕,而是兴奋地颤栗;是压抑不住的,对鲜血和杀戮的渴望。

赤炎不自觉地伸出了舌头,舔了舔嘴唇。

嗜血的冲动和本能一瞬间占据了上风,正要无差别地完全释放身周的血海杀气的时候,一股冰寒的冷意突然间刺进了他的脑海中去。

这是股直接针对意识和灵魂的冰寒,根本无法躲避也无法招架。

冰寒的气息,来自于前方那个黑衣剑手。

那个人,是所有在场的人里面,赤炎唯一没有感觉到沸腾气血的人。

那人站在那里,在赤炎的感觉中,仿若一团最深沉的黑暗,没有任何的气息。

便是在最冲动嗜血的时候,赤炎的两个分裂的意识,都不约而同地想避开那团黑暗。

冰寒气息临身的时候,赤炎可以清晰地觉得,手中的血魔剑颤抖了一下。

这感觉,好像是在,害怕?

冰寒侵入他脑中时,赤炎脑海中,那撕裂成两半却又互相纠缠的意识象是见到了天敌那样,急速地后退,缩小,直至退无可退,互相压缩,紧紧挤成一团。

随后,冰寒的气息以无可抗拒的强势横扫过来,让他的意识刹那间冻结,空白一片。

恍惚中,赤炎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他第一次站在了角斗台上;恐惧占据了一切,只剩下了空白。

随后,一道冰冷的杀气,让他冷静了下来。

现在,同样的杀气,让他再次体会到了那种恐惧,在这恐惧的压迫下,分裂的意识,蓦然融合到了一起。

赤炎清醒了过来。

第三百七十章 透支

抬头,对上艾询问的眼神,赤炎简短地说道:

“我好了。”

轻轻振动了一下手中的血魔剑,赤炎无比清楚地认识到,此刻,他终于完全掌握了这柄嗜血的魔剑。

剑身内蕴的杀戮和血气,星精灵们留下的传承,以及自己的意识,已经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赤炎身周笼罩的血气,快速地收敛,没入到血魔剑剑身中去,让剑身的颜色,浓郁到了马上有鲜血滴落的感觉。

而赤炎眼中的血色,也随之敛去。

取而代之地,是双瞳中一闪即没的十字星芒,仿佛穹天绝北,那颗主杀戮的孤厉凶星,落入到了他的眼中。

“那好,你去那里,接应奥菲他们。”

艾淡淡说了一句,重新将所有注意力又集中到身前的圣骑士们之上。

赤炎踏出密道口的时候,米亚尔的左眼皮就不由自主地狠跳了几下。

以他现在的心灵触觉,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这个浑身血光,神情有些恍惚的颚尔克斯少年所带来的威胁。

那是一种让已经晋升到了黄金圣骑士长的他都感到颤栗,都嗅到死亡气息的致命威胁。

怎么回事?

怎么会是这个家伙走了出来?

这个家伙,怎么会这么强?

杲邪和其他圣骑士哪里去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赤炎出乎意料的出现,让米亚尔第一次感觉到,事态有些超出他的掌控。

当听得艾让赤炎到另一边去,而不是协助他自己的时候,米亚尔脸色不变,心下却暗暗松了口气。

赤炎的出现,是一个巨大的变数;如果他和艾联手,那就是两个黄金圣骑士以上的战力,莫说击杀,就是占据上风,米亚尔也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但显然艾要逞强,让赤炎走开,自己一个人来独自面对米亚尔一行,那么事态又回到了最初的轨道。

米亚尔这里,集中了圣骑士团在这里所有的最强战力:

一名黄金圣骑士,两名圣骑士长,加上四名圣骑士;七人合力之下,即便艾真是大陆传奇,也休想活着离开。

倒是另一边,虽然人数占优,但没有人能牵制住那个后来的古怪的颚尔克斯少年,和他手中的那把凶剑。

伤亡恐怕是避免不了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米亚尔一瞬间,便算清楚了两边的情势。艾的话音未落,他接着低喝道:

“上,速战速决!”

随着这句喝,左右两个战局,立即进入到了最惨烈的阶段。

赤炎那边,圣骑士们组成了三四个三人剑阵,不再顾忌狭小的地形,可能施展不开导致误伤的顾忌,几乎同时压上,显然要将人数上的优势发挥至最大,一下子便冲垮敌手。

赤炎眼中的十字杀星蓦然亮起,旋又黯淡:

“掩护我!”

人已经当先冲上。

他手中的血魔剑,再次射出浓郁欲滴的血海杀气。但和先前按本能地四面扩散不同,清醒过来的赤炎,显然已经能够掌控手中的魔剑,散发出来的杀气血腥,凝而不散,笔直冲往前方,只是将正面而来的三名圣骑士笼罩在了其中。

那三名圣骑士,虽已经做好了应对血魔剑的准备,全力守住心神,但在这从未遇到过的,无比凝聚的狂烈血腥杀气前,顿时脚步一滞,脸上现出扭曲挣扎的痛苦表情。

米亚尔再次闭上了眼。

闭上眼睛,排除一切感官的干扰,将他的心灵感知发挥到极限。

如果能够进入米亚尔现在的意识之海,就可以看见,在他的意识中,具体而微地构画出了一副洞窟中,所有人争斗厮杀的场景。

随着米亚尔感知的集中贯注,其他的场景渐渐变淡消散,而艾身处的战局则愈发清晰了起来。

原本模糊难以捕捉的艾的身形,在此刻米亚尔突破后的心灵感知下,变得有迹可循,变得清楚起来。

艾的每一次闪动,变线;每一次挥剑,转折,都分毫毕现地反映在了米亚尔的意识之中。

甚至,如果有人可以同时对比洞窟中真实的场景的话,就会惊讶的发现,米亚尔识海中的动作,竟比之外面真实的动作,还隐隐快了一线。

他的心灵感知,突破后,不只是捕捉外界的动作,更可以预先具现出下一步的情况!

这种能预判的心灵能力,没有人知道其原理,神乎其神。便是在圣骑士的传承里,也是十分罕见而珍贵的。

因为具有这样的潜力,米亚尔本来在所有圣骑士长之中的地位,就非常超然而特殊;这次临战突破后,他确信自己的地位,又会有大幅度的提升。

一个黄金圣骑士的位置应该是少不了的。

如果顺利杀死艾,大陆传奇的名号也不是没有可能。

到时候,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圣骑士团的副团长,甚至说不定,可以和亚瑟分庭抗礼。

米亚尔现在所需的,只是一个绝杀的时机。

在这神异的预知能力之下,只要时机出现,他就决不会错过。

艾现在的处境看上去并不怎么妙。

比之不久之前,他所直接面对的敌人,只是多了一个斯诺。

但就是这一人,让艾的活动空间受到了大大的挤压。

艾不是第一次和这个高大如山岳,脸上也毫无表情,如岩石般生硬的圣骑士长见面;但真正意义上的交手则是第一次。

斯诺也握着一把重剑,这把剑却很少用来攻击;更多地是当艾欺近身侧时,用这把剑挥砍,阻截艾的攻势。就像一个巨人挥舞着手中的木棒驱赶着围在身侧的苍蝇那样。

斯诺主要的攻击,就是举着那扇如山般厚重的巨盾冲撞,如同一头蛮牛般凶猛,直接。

艾也没有料到,这个原本看上去稳重如山,专长守御的圣骑士长;进攻时,竟如此蛮横狂野。

这样特异的攻击方式,在崇尚剑术的圣骑士团里,极为少见和另类,可十分有效。

他的身躯高大强壮,那面巨盾更是又厚又重,只是站在那里,便占据了极大的空间。冲起来时,更是将留给艾腾挪的空间压榨到了极小。

虽然连人带盾,重量极大,但斯诺冲击的速度极快,正面冲击,几乎不可招架,整个人在巨盾的防护下,也几乎无隙可乘。

若只是斯诺一人,艾有的是机会闪开他正面的冲击,从侧后方攻击。

相比起其力量和冲击速度,斯诺简单的剑术并不能对艾构成什么威胁。

但斯诺显然不是一个人。

自斯诺加入后,莱恩和他的三人剑阵,就自觉地从主攻的位置上退了下来,配合着斯诺的攻势进行辅助。

如果艾想要寻暇抵隙,攻击斯诺的侧后方,就不得不面对莱恩等人随之而来的攻势。

而更多的情况下,艾刚刚闪开斯诺的攻击,就迎上了莱恩的第二波攻击,根本没有出手还击的机会。

最危险的,还是不远处闭着眼睛的米亚尔。

那柄漂浮在半空中的白色短剑,随着艾的身影变幻不停转动震颤,剑尖始终牢牢锁定艾。

在艾的意识中,这柄剑,就好像一头近在咫尺的毒蛇,昂着头,随时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让艾始终有一种浑身发冷的感觉。

自身法大成之后,艾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游走在生死之间的危险之感了。

艾的呼吸依旧平静。

但稍稍观察之下,就可以发现他呼吸的节奏,比之平时,要快上了不少。

艾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这具身躯里透出来的疲累。

即便他再加大呼吸的节奏,也只是勉强让这具躯体跟上意识的速度,仿佛再快一点,不堪重负的躯体就要散架。

这种疲累,不在于因为米亚尔的窥伺,而不得不让身法处于最高速的运动;也不在于多日来不停的奔波战斗,几乎没有休息也没有食物补给的不良状态的累积。

或许也不在于强敌环伺,生死瞬间的压力或是对于自己以及跟随自己的人处境的忧虑。

而是上述所有的综合,是肉体和精神两方面结合起来的透支。

然而艾必须坚持下去。

尤其是在赤炎出人意料地突破后,自己这群人迎来了陷入绝境后,唯一一线曙光的当儿。

高速闪动中,艾感觉了一下赤炎那里的战局,心下微喜。

那里的情况正朝艾所预料的方向发展。

而自己这处关键的战局,身体已经坚持不了多久,必须趁还有余力的时候,全力出击,速战速决。

第三百七十一章 同样突破?

艾深深吸了口气,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不再保留,把这具身体里残余的力量尽数激发,全力爆发。

他原本就如一片虚幻的烟雾般地身形,蓦然自斯诺和莱恩感知中消失,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冲锋的斯诺身后,嵌进了斯诺和莱恩两者的空当之中,而右手那柄蓝色的长剑无名,已刺向了斯诺的后心。

全力冲锋的斯诺已没法招架,他甚至来不及感应到这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一剑。

以斯诺和莱恩三人剑阵的默契配合,原本不会有这样的空当;但在艾突然爆发出的,远超先前的高速身法下,没有空当的地方就也有了空当。

莱恩双眼怒睁,却来不及做任何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夺命的一剑此向斯诺。

但这没有人料得到,也没有人能挡得住的一剑,在上一个片刻中,已经闪现在了米亚尔的意识之中。

悬在空中的那柄白色小剑,以和艾的身法同样可怕的速度,蓦然消失,随后出现在了艾的后脑。

艾的无名刺入斯诺的背心之时,也是米亚尔的心眼之剑刺入艾的后脑的时候。

这结局,已经注定,没有更改的可能。

米亚尔原本可以让自己的短剑,去截住艾刺向斯诺的无名,但他没有这么选择。

这是他苦等良久,一击必杀的良机。

如果杀死艾要以斯诺的性命作为代价,那么,米亚尔很乐意付出这个代价。

艾刺出这一剑的时候,就感觉到强烈至极的杀机迫近了自己的脑后。

这感觉,是如此的清晰酷烈,让艾身后每一根汗毛都竖立了起来;一颗心,也像是被一把捏住般地瞬间停止了跳动。

艾没有收剑。

他这一剑,本来就是全力施为,身体的力量,已经用尽,没残留一分;这一剑,已不可能收回。

艾只是将最后一份力气,完全贯注于剑尖,刺了出去。

巨大的危机感,急速突击,用尽全力击刺下的虚弱,让艾在这一刻有些眩晕的感觉。

刹那间,艾仿佛又来到了多年前的那片密林,面对狼王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

不同的是,那一次,是真的一片空白;而现在,艾在这刹那的失神间,却莫名地进入了一种空虚,但也空灵的状态。

这种状态下,艾虽然无法动作,但可以分明的感知到,自己每一根肌肉,每一丝毛发,甚至每一缕气息的运作。

在那柄白色的短剑如破开虚空般出现在艾脑后半尺时,一股冰寒自艾手中的无名中涌了出来。

同时,如同呼应一样,毫无不同但更微弱些的冰寒,自艾的眉心深处涌出,两股寒意同质异源,眼看就要在他身体上融合在一起。

动念有多快?

意识反应,又有多快?

一刹那?还是十分之一刹那?

艾原本以为,意识之快,无以伦比;动念即至,心意所到之处,无远弗及,超过世上任何的动作。

但米亚尔的这一剑,却超出了艾的心意反应。

他确实没能料到这一剑,也已经无法阻挡这一剑。

等脑海中的那股寒意,随着他的心意,完全融合升腾起来的时候,这一剑,已该刺入他的后脑。

因为这一剑,在艾动作之前,在他动念之前,已经刺出,已经和艾的动作同步,来到了他的脑后。

这就是预知,米亚尔突破之后,所掌握的终极力量;这力量,已经不属于凡人。

艾本来也已预料到,他要杀斯诺,米亚尔必有反应;他身体里的这股冰寒,艾所掌握的本质圣域之力,原本就是留着,用来对付米亚尔可能的反击。

但米亚尔的这一剑,依然完全超出了艾的预计和反应。

艾原本以为,自圣京和古狄一战之后,他已经完全掌握了体内这股冰寒力量;事实上,他也确实可以自如地使用这股力量,虽然他对这力量的本质依然一无所知。

在平时冥思的时候,艾可以感知到,无名剑身中,甚至他的意识深处,那如渊似海般的冰寒力量;他甚至可以在那浩瀚深邃的渊海中自由出入,如同鱼儿畅游在大海中。

但最多也只是一条鱼罢了。

无论他怎么努力,他可以激荡和控制的水花,就只是那么点;剩下的整座浩瀚渊海,依然平静如斯,任凭他如何折腾。

他有可能控制整片大海吗?

艾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

在云洛的白玉宫殿里,观摩上古圣域秘传的时候,艾也曾试图寻找一些线索。

但他一无所得;除了更自如地掌控原本就能够控制的那一小点冰寒水花。

也不是说一无所得,因为艾已经想通了;要掌握那如渊似海的力量,已经完全超出了圣域,甚至传奇的领域。

就像是要从一条鱼,变化成海神一样。

但在这一刻,在米亚尔这神乎其技的一剑面前,在自己空虚而空明的状态中,艾突然忘记了生死;只觉得,自己又仿佛化身成了一条鱼。

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似乎融解在了整片大海中。

艾没有收剑,亦未回头。他的意识,也完全空明一片。

冥冥中,艾的意识里,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和骨骼,每一个脏器,每一根毛发,都像是浸润在海中,同时升腾起了幽兰的光芒。

白色的短剑距离艾的后脑不过半尺,剑上内蕴的剑气,已经触及到了艾的头发。

一抹幽蓝闪过在这半尺之间闪过。

不只是这小小的方寸之间,同一时间,同样的幽蓝,闪过艾身后的莱恩,其后的两名圣骑士,更后方闭着眼的米亚尔,甚至是挥舞着血魔剑的赤炎。

这一刻,整个洞窟内的一切,仿佛都带上了一抹幽蓝;这一刻,这里的时间仿佛被凝结了。

自米亚尔突破之后,这柄汇聚了他所有心灵力量的短剑,真正踏入到了神兵的行列。

如此短的距离,如此强大的力量,这世间,没有人能挡住这一剑。米亚尔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这一刻,这柄已经几乎贴近艾的短剑,瞬间慢了下来,像是陷入了泥沼;最后在艾脑后一寸,完全静止不动。

艾脑后的头发,一丝也没有动弹,仿佛那无形的剑气,也已完全凝固。

短短一瞬。

随后,幽蓝消失不见,仿若梦境。

但这一瞬,已足够艾刺出手中的无名;然后,侧身,闪开脑后的利刃,转过来,冷漠地看着米亚尔。

下一刻,艾的身形再次消失,出现时,已经在米亚尔的身侧。

**的力量已经用尽,艾的脸色,苍白得有如纸张,鼻孔中隐隐有血迹,仿佛下一刻就要虚弱地倒下;但他手中那柄水晶般透明的幽蓝长剑,依然毫不停歇地刺向了还闭着眼的米亚尔。

米亚尔蓦然睁开了眼睛,眸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惊骇。

他依旧先一刻感知到了艾的这一剑。

在他的感知之中,上一刻,还是他的白色短剑,毫无阻隔地刺入艾的后脑的情况;可突然间,一股难以言语的冷意刺入了他感知深处。

极短的刹那,米亚尔失去了和他心灵相通的那柄短剑的感应,意识中的画面,也突然破碎。

下一刻,显现的便是艾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一剑刺来的场景。

震骇莫明中,米亚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这不妨碍他本能地睁眼,急退。

守护在米亚尔身前的两名圣骑士,也反应了过来,两把长剑一左一右,急往艾的无名撩去。

这两人的反应,稍稍慢了一线,但这没关系。

因为艾这一剑的剑速,并不是最快,而米亚尔在艾出剑前,已然在意识中看到,先一步跃了起来,往后急退。

这一剑,看去势,应该赶不上急退中的米亚尔了。

可艾出剑的同时,一抹同样幽蓝的光晕自他的剑尖蓦然扩散,瞬间笼罩了米亚尔和那两名圣骑士。

幽光及体的时候,米亚尔甚至没有感觉到寒冷,只觉得,周围的一切突然慢了下来,包括自己的动作。

只除了那柄直刺过来的长剑。

米亚尔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剑刺到身前,在自己的喉结处微微一点,随后,以同样的速度,收了回去。

米亚尔只觉得,自己的气血和生命,都随着那柄收回的长剑,被抽了出去,离自己远去。

他想问一句话,但喉头像是被冰封了一样,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只好微微抬起头,对上了艾正看过来的视线。

那视线里有着一丝讥诮,一丝怜悯。

米亚尔突然读懂了艾的意思

“你突破了,能预知我的剑路,又如何?你避得开吗?”

弥留之际,米亚尔心里涌上无尽的后悔

他不该在突破后,信心爆棚,毫无必要地往前走了那几步;更不该的是,让专职守卫他的斯诺离开,去参与进攻。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最善守御的斯诺就不会死,就很有可能替他挡住这并不凌厉的一剑;自己,也很有可能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可惜,一切已无法重来。

“铛”地一声,那柄白色的短剑失去了控制,掉落到洞窟地面上。

紧接着,斯诺那巨大的身躯和那面厚重无比的大盾沉重无比地摔倒在地上,在洞窟中震起沉闷的回响。

这个脸无表情的圣骑士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扭头往回看了看,终于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似是惊讶,似是不甘,又似是解脱。

第三百七十二章 莱恩

艾收回无名,转过身来,视线朝莱恩投去。

这唯一剩下的圣骑士长,此时呆立在原地,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好像还没从刚才发生的一切中回过神来。

见到艾的视线射向自己,莱恩浑身一个战栗,作出了个大出艾意料的举动。

他居然一个侧身,朝赤炎那个方向冲了过去,随后,向着洞口夺路而逃。

他竟是丧失了再和艾交手的勇气。

莱恩这一逃,他身后的两名圣骑士也彻底失去了战意,随着他往另一个方向逃去,圣骑士这方面的战局,由此完全崩坏。

艾并没有追击。

一方面,米亚尔这里,还有两名圣骑士在,他必须先对付这两人。另一方面,艾自己最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

他突破了。

似乎是冥冥中的安排,米亚尔突破之后,造成的巨大危险让艾也随之突破了。虽然他并没有预计到这次临阵突破;也还不清楚,这次的突破,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他自己的精神,已经从刚突破时的兴奋和活跃,迅速降落到了低谷。

此刻,他只觉得无比的疲倦。

刚才那两剑,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已经透支了艾剩下的所有力量。**的力量,以及精神的力量。

如果刚才,莱恩真的不管不顾地冲上来,艾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刺出同样的第三剑来。

而赤炎那边,战局一开始便明朗了起来。

当先迎上来的圣骑士三人剑阵,在血魔剑凝聚而酷烈的血腥杀气冲击下,顿时瓦解。

三个人的眼睛,都变得血红,显然陷入了血海幻境,失去了理智,将周围的所有人都视作敌人,胡乱砍杀起来。

其后的另两座三人剑阵却没有乱了阵脚。

领头的两名圣骑士显然极有经验,对这样的情况已有预料,没有前进抑或后退,而是快速地绕过赤炎的位置,和奥菲,姬刚等人缠斗在了一起。

赤炎皱了皱眉头。

敌我双方缠斗混战在一起的话,他的血魔剑便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尤其在这狭小的洞窟地形之中。

即便他能够将血魔剑的邪异力量,集中至几个突前的圣骑士身上,但失控下的敌人反而可能封锁住己方几人的退路,到时后有可能弄巧成拙。

不过,人数上,奥菲这一方并不占太大的劣势;即使因为精疲力竭,战力无法全部发挥,可圣骑士一方也顾忌着赤炎的血魔剑,失去了必胜的锐气。

这种情况,赤炎原本可以很悠闲的应对。

他可以等着前方中招的三名圣骑士自相残杀,得出结果后,再补上最后几剑。

在这期间,他可以轻松地守在原地,如果另一侧奥菲等人吃紧,则随时提供援手。

赤炎没有选择留在原地。

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杀入了正自相残杀在一起的三名圣骑士的战团。

战局的关键,在艾那里。

艾独自面对七名圣骑士,所有的三名圣骑士长,都在其中。

赤炎虽然对艾有着盲目的信心,但理智告诉他,面对这样占压倒性优势的对手,便是传奇,也支撑不了多久。

他必须尽速解决这里的对手,随后,尽自己的力量去支援艾。

赤炎很清楚这一点。

赤炎是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使用血魔剑。

这是种很奇特的感觉。

他的意识,仿佛被抽离,高高在上,如高悬在天中的星辰,冷眼看着尘世间众生的挣扎苦痛。

另一方面,他又能清晰地体会到到,场中三人的状态愤怒,恐惧,癫狂,嗜血。。。所有的负面情绪,可以随意地被他激发,扭曲,操控。

这确实是一把可怕而邪异的魔剑。

而能掌握这把魔剑,这可怕的力量的人,本身应该就是冷静和疯狂的奇异结合体。

“我是这样的人吗?创造出这柄剑的上古星精灵,又是怎样疯狂的一个种族?”

要趁隙杀死已经失去理智,自相残杀中的三名圣骑士,对现在的赤炎而言,并不太难;所以他在激战中,仍有时间分神,思索着和战斗毫不相关的问题。

当赤炎手中的血魔剑,削过最后一名圣骑士的脖颈的时候,洞窟中的战局,已然分明。

随着米亚尔出人意料地被艾迅速斩杀,最后一名圣骑士长莱恩的撤退,剩下的圣骑士们,瞬间崩溃了,没有人再有继续战斗下去的决心和勇气。

所有人,都开始夺路而逃,逃离这场不真实的噩梦。

战局的变化如此之快,赤炎只来得及楞了楞,狂喜刚刚显露再脸上,随又迅速敛去。

挥剑,截住了正要从自己身边突围而出的一人。

正是首先撤退,选择避开艾而从赤炎这里突破的最后一名圣骑士长,莱恩。

浓郁黏稠如地狱血海般的剑光瞬间笼罩了正擦身而过的莱恩。

莱恩的神情顿时呆了呆,身形也停滞了一下。

就在赤炎心下一喜,血魔剑趁势朝莱恩分心刺去的时候,莱恩的眼神突然变得冷厉,嘴角溢出一抹残酷的笑意,轻轻一侧身,就避开直刺的血魔剑。

而他手中的金色长剑,顺着侧身的动作,已经鬼魅般地抹到了赤炎的肋下。

整个动作,流畅自然,没有半点心智被夺的迹象。之前的呆滞,更像是刻意为之,诱赤炎入彀。

他选择从赤炎这里突围,是早有打算。

在场的所有人之中,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把血色的魔剑。

当年,他曾是天狼的助手,不止一次地陪天狼试剑,直面过这柄剑的威力,深知此剑的优点和弱点。

这柄剑,能挑动起人心灵深处最负面血腥的情绪,让对手失去理智;是群战时,对付心志不够坚定的敌手的最佳利器。

然而若是已有准备,紧守心神的话,这剑的威力就被大大削弱了。

莱恩自信自己心志足够坚定,因为他领教过这血魔剑在天狼手中最强时候的威力,所以笃信赤炎绝无法一时间动摇自己的心志。

相反,他可以假装中招,以麻痹赤炎,从而找到一个将这仅次于艾的对手斩杀的良机。

即便不能一击斩杀,也总可以逼开此人的围堵,趁势脱身。

后者,才是莱恩真正在意的目的。

他是这么设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一切,也正按他的设想展开。

眼看着变起突然,原本以为无力挣扎的对手突然露出獠牙,反杀过来;那柄金色的长剑带着森冷的杀意切到了赤炎要害。

一瞬间,形势陡转,换成自己面对死亡绝境的威胁。惊骇,恐惧和紧张自然而然地闪现在赤炎的脑海中。

但只是这么一刹那间,随后,即刻消失。

赤炎只觉得自己像是化身成了高高在上的星辰,俯视着下方毫不相关的生死搏杀,心境除了最初那一瞬,不会有半点波动。也因此能作出最及时最恰当的回应。

刹那间,赤炎意识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并掌握了这柄名为“星杀”的神剑。

这柄剑,除了能挑动放大对手心底的负面情绪外,最重要的,是能够过滤甚至吞噬自身不该有的负面情绪,让自身成为无情的杀神。

唯有这样,才称得上是代表主掌杀戮的天上星宿,屠戮凡世间蝼蚁般的一切存在。

莱恩这一剑,去势虽疾,可并没有孤注一掷的绝决,更多的,是想要逼开赤炎;因此,本能地,赤炎随之侧身。

这一侧身,并不足以让赤炎避开这一剑;莱恩剑式展尽的话,仍足以重创赤炎。

但这一侧身,也足以让赤炎的血魔剑,跟上莱恩的身形。

如果莱恩不收剑,仍试图重伤赤炎的话,那么,他也将被赤炎伤到。

或许这伤势要比他给予赤炎的要轻,可伤了之后,即便他可以随后杀死赤炎,他也很可能失去唯一的脱逃机会。

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这便是赤炎绝对无情的选择。

两人同向侧身,两柄剑,则互相追逐对方的身影。

从上方看去,两人此时,便如缠绕在一个圆里的阴阳双鱼,互相纠葛。

就在生死立判的前一刻,占据着上风的莱恩眼中终于闪露出犹豫畏惧的神色。

恐惧的念头一俟自他心底浮起,原本坚不可摧的心防终于露出了一丝破绽。

心神恍惚之间,周围的一切顿时被猩红色血光笼罩。

莱恩仿佛回到了当年,第一次面对这柄血魔剑的场景之中;面对着那个仿若魔神般恐怖的白发男子。

浑身忍不住颤栗,当年那噩梦般的感觉正要完全吞没他的时候,莱恩猛一咬舌尖,勉力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眼前,血色的剑光分明再现,已经迫近眉心;而自己,则还呆立原地,在刚才的刹那,竟停止了移动。

来不及躲闪了。

“终于还是要死在这柄剑下么?这是宿命?”

莱恩的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随即,就被无边无际的血海吞噬。

第三百七十三章 战后

赤炎收回剑,驻于地面,大口地喘息着。

他的肋下,鲜血缓缓地渗出,一滴滴溅落到地上。

他已经做好了被重创甚至被杀死的准备,但在最后一刻,眼前的大敌却不可思议地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大起大落,可赤炎的心境依然沉浸在绝对冷静的局外人状态下,毫无起伏;但当大敌授首,一股难以言语的疲惫却席卷过来。

这无关精神,而是他的身体和气血,和艾一样,在连续苦战之后,已然无以为继。

游目四顾,洞窟中战局已定。

剩下的几名圣骑士狼奔虺突地逃出了洞穴,没有人追击。

包括艾在内,所有人都已经支持不下去了,不少人就一屁股坐在血泊之中,剧烈地喘息着;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伤。

虽然看上去很狼狈,但所有人的眼睛中都射着异样的光芒。在黑暗的洞窟中,如鬼火般闪烁着。

本来都以为要葬身于此,没想到,形势逆转;非但绝地逢生,而且居然击溃了强大到看似无法抗拒的敌人。

这一刻,虽然疲倦伤痛欲死,但所有人都觉得心灵一松,往上升腾,仿佛有什么枷锁被解开了似地。

这一刻,没有人去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还是艾最先恢复过来。

他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神情已经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两样。走到赤炎身侧,低声问道

“雷坤?”

赤炎低下头,摇了摇。

“其他的人呢?”

依旧没有回答。

艾默然不语,半饷后,才平静地说道

“要不是你临阵突破,我们只怕都已经死在这里了。”

“可惜,大伙儿都累了,不能将剩下的那几个圣骑士都杀死在这里。现在追出去只怕也来不及了,大家且休息一会儿,恢复好了再说。”

赤炎闻言,刚想坐下,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

“圣骑士在这山上有个休息的据点,应该离这里不远。那里有食物补给,应该来不及带走的。我们去那里吧?”

听到食物,艾精神一振,正要答应,忽然,从身后秘道入口处,传来些细微的声音。

两人一凛,转身望去。

秘道入口那块封印的巨石,自赤炎出来后就没有再堵上。

此时,从巨石后面,缓缓爬出来一个人影来。

“隆尔!?”

见到这个人影,赤炎惊呼出声。

隆尔先前在和海克里斯的苦战之中,内腑遭受重创,肋骨也断了几根,最后摔落地面的时候,更是撞伤了膝盖;虽然在最后一刻,奇迹般地突破了圣域,杀死了海克里斯,但他已经没有再战之力,连靠自己的力气站立起来也不行了。

杲邪等人追击上来的时候,赤炎为保住隆尔的性命,将他击晕了过去。

随后,赤炎发动了血魔剑的力量,虽然侥幸杀死了杲邪等人,但心智也陷入沉迷,完全忘了地上还有隆尔这么个人。

随后,赤炎来到下方的洞窟里,虽在艾的刺激下,清醒过来;但随后又马上陷入了苦战,一时也想不起来隆尔的事情。

而上方隐秘洞窟里,隆尔不久后自赤炎的那记手刀打击中悠悠醒来时,洞窟中已然空无一人。

地面上,多出来横七竖八的好几具圣骑士的尸体,看上去都像是被吸干了气血那样,十分恐怖;而空气中,则弥漫着及其浓烈的血腥气。

“发生了什么了?”

隆尔苦苦思索了半饷,脑中依旧时空白一片,想要站起身来,稍一移动,浑身仍是如针刺般剧痛;尤其是左膝,摔下时不巧伤了筋骨,试了几次,怎都无法站起来。

隆尔心下发慌,不知道情况到底怎样了,也不敢停留在原地;最后,就这么忍着疼痛爬到了阶梯那里,又一阶阶地拖着受伤的身体爬了下来。

运气不错地是,等他爬到下方的入口处时,外面的大战正巧结束。

片刻后,幸存下来的八人找到了赤炎口中圣骑士的休息据点。

那是个背风向阳的宽敞山洞,洞中堆积着足有供三十人三日食用的补给肉干,面饼,饮水,干菜;甚至还有少量的鲜果和果酒。应该都是从山外花了好大功夫运进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些伤药绷带之类的。

剩下的那些圣骑士,果如预料中的的,只知道匆忙逃窜,顾不上收拾这里的东西。

众人都饿得狠了,纷纷抓起食物狼吞虎咽;奥菲更是想办法找了些树枝,架起洞中的一口锅,放入水,肉干,干菜之类的,草草烧了锅肉汤。

滚热的肉汤入肚,又用伤药布带处理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每个人这才感觉到像是又活了过来,气力和精神再次回到了几乎崩溃的身体里来。

众人围拢在艾的周围,就着尚未熄灭的篝火,讨论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这座山的唯一出口,山腹里的通道,必然已经被堵死了。”

艾缓缓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同时环顾四周,看着众人的反应。

所有人的脸色都颇为肃穆,但仔细看下去,又透着一股淡然;经历过这几天的生死搏杀,每个人的心态都放松了很多,已足够漠视死亡的来临。

“怎么说,都得去看一看,或许还有机会。”

姬刚伸手往背后抹上伤药,动作稍微大了点,牵扯到肋下的伤口,抽着冷气说道。

奥菲斜靠在石壁上,英俊的脸庞露出一丝冷笑

“要看你自然可以去看,不过我劝你别报希望了。圣骑士又不是蠢人,在这通往山腹出口的唯一通道口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若我是圣骑士,就会将通道口缩小至只容一人进出,够提供补给就够了;同时,在关键的地方设下魔法或是机关,一有情况,就可以随时崩塌整个通道。”

姬岗叹了口气,显然也基本认同奥菲的说法

“早知道这样,刚才就是累死也要追上去,来个衔尾追击,就能趁势杀出去了。”

“没用的。”

一旁的亚克摇了摇头,插入道

“如果奥菲说的是对的,那么留守的那些圣骑士会选择断尾求生,宁可放弃后面的一些人也会堵死通道的。”

“我可不信圣骑士们这么视死如归。。。”

“为了杀死我们。。。或者说,为了杀死艾大哥,圣骑士们会这么做的。”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死不成?”

姬岗说话的口气却是有些轻松的样子。

场中一时寂静了下来,火光照得各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天无绝人之路。”

艾淡淡地开口

“那么多圣骑士长,圣骑士都被我们杀死,这小小的绝地定然也难不倒我们。现在最紧要的是休息,大伙且安睡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再探讨如何寻找出路。”

“也好。”

“就是这样。”

场中的气氛顿时一松,众人低声答应着,纷纷找个平坦点的地方,倒头就睡。

突然,一直沉默不语的赤炎说话了,一开口,便语出惊人

“艾大哥,我想,我有办法通过山脚下的血魔雾。”

一天后,这座孤耸如剑的山峰脚下。

围绕着山脚的,是一片不知道多深远的深红色沼泽,三四米高的红色雾气笼罩在沼泽上方,看上去很是稀薄,但视线经过雾气,就仿佛被吞噬了似地,怎么也看不出多远,只依稀分辨得,雾气里有些如枯树枝桠般狰狞曲折的东西。

沼泽之外,整整三十来米的距离,没有一片草叶生长,没有一声虫鸣,甚至连飞鸟飞到这里,也会本能地折返。

这一片地区,是真正的生命禁区,不知道多少年来,一直就是这样。

这深红色的沼泽,就像可以吞噬一切的怪兽,无数年下来,寂静无声地守护着身后这座孤峰。

然而这一天,这片红色的雾气,却莫名地翻滚了起来,远远望去,犹如这沉睡万年的怪兽突然间醒了过来。

雾气翻滚,自远而近,动静越来越大。直到近前,才依稀看出,翻滚蒸腾的雾气中心,似有些人影,正往外走出来。

愈来愈近。细看下,果然是有人走来。

第三百七十四章 离去

雾气翻滚,自远而近,动静越来越大。

直到近前,才依稀看出,翻滚蒸腾的雾气中心,似有些人影,正往外走出来。

愈来愈近。

细看下,果然是有人走来。

来者一共八人,其中七个人聚在一起,围成紧紧的一团。当中是个上身仅穿着皮背心的俄尔克斯少年,手中高擎着一柄血红色的长剑,同样血色的光芒自剑身透体而出,笼罩在七人身上。

深红色的雾气像是活了过来一样,缠绕在七人身侧,凝聚成千奇百怪的各种形状。

仔细观察之下,这雾气象是和那血色的剑光如出一源,只是深浅稍有不同;缠绕聚拢在那血光之外,也不是争斗撕扯,而更像是在交流,或是在欢迎。

血光笼罩下的七个人,形状高矮各异,每个人脸色都颇为苍白,看上去像是失血或是疲惫所致,身上更是缠了不少绷带,有的人走路还是一拐一拐的,需要身边的人搀扶才能跟上。

但所有人,身上都有着凝聚如实质般的杀意气势。

七个人走在一起。自然散发的气势连结在一起,搅动得深红的雾气不断地翻滚蒸腾,远远望去,如巨龙行进。

即便是最没有眼色的人,只需远远看上一眼,就会知道,这看上去狼狈不堪如残兵败将的七人,每一个,都是人形的凶兽,绝世的高手。

包括最边上那个一瘸一拐,连走路都要别人搀扶的年轻小子。

七人前方,另有一个人稍稍突前,走在最先。

这人身上并没有血色剑光,浑身笼罩在一件深灰色偏黑的斗篷里,罩住了头脸,看不清面容。

如果说身后七人走来时如凶兽般自然地散发着慑人的气势的话,那最先的那人,身上没有半点气势,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翻腾飞卷的深红雾气碰触到此人身上那件黑色的斗篷,自然而然地消失不见,翻不起任何动静。

身后那七人是来自深渊的人形凶兽,那么此人就象是可以吞噬一切的无底深渊本身。

一行人似缓实快,刚刚还只是看见远处雾气翻腾不休,不一会儿,几人便走到了沼泽的边缘。

这一行人,自然正是苦战余生的艾,赤炎等人。

艾当先走出了沼泽,在边缘站定,转身,抬头,远眺上方那似是刺入苍穹的孤峰。

其余七人也纷纷走到艾的身后,学着他的样子,往回眺望。

姬岗长舒了口气,叹到

“终于走出这个鬼地方了。没想到赤炎你的血魔剑竟然能克制这见鬼的怪雾。”

“你的血魔剑,是传自什么上古星精灵族的,这见鬼的怪雾,估计十有**,也是那星精灵族搞出来的东西。。。”

接着,重重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说道

“圣骑士设下这么个毒辣的陷阱,满想着把老子们一网打尽;没想到老子们命硬,居然还是活着出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子非但没死,实力还大有长进,当初设计这个陷阱的家伙现在肯定悔得肠子也青了。”

艾依然望着上方那隐没在云层中杳然无迹的山巅,冷冷地插了一句

“当初走进来的,一共是十九个人;现在走出去的,只有八个。”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沉默了下来。死里逃生的兴奋心情也低落了不少。

众人没有在山脚下逗留太久,而是稍稍辨认了一下方向后,便又急速启程。山脚往外,是大片大片的灌木低草,逐片夹杂,愈往外走,林木就愈发高大茂密起来。

山里的落日极早,走了不多久,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众人在一处低矮的草坡顶上找了处宿营地,坡顶再向前,是一片密林,坡底不远,则有一条山涧潺潺流过。

离开了那片诡异的沼泽,周围的动物便多了起来。

众人很容易地猎得了一头野猪,又打了两只山鸡,采了些枯枝野果,在密林边缘处生起火,烧烤起来。

夜深。

其他人早已在林中酣睡,鼾声此起彼伏。

值夜的赤炎坐在一株高大古树腰间探出的横枝之上,猩红色的长剑搁在膝上,遥望着星空下漆黑一片的草地,若有所思的样子。

蓦然,赤炎眉梢一动,转头朝身侧看去。那里,艾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横枝根部。

“啊?艾大哥,你也没睡?”

“嗯”,艾也在横枝上坐下,将目光头像远处的幽深黑暗。

“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这两天发生太多的事情了,脑子里还乱七八糟的,怎么都无法静下来。”

赤炎俯下头,看着膝上的长剑,有些低沉地说道

“或许,我要是能早一点领悟这柄星杀魔剑的奥秘,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发生了,雷坤大哥,也不会死了。”

“不必自责。只有生死之间,你才能够领悟到力量的真谛,我也是。领悟了,就活下来;没有领悟,就死。就这么简单而已。”

艾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只是,我希望你能够真正掌控这力量,而不是为这力量所掌控,成为力量的傀儡,就像天狼那样。”

“是,艾大哥,我明白的。”

赤炎点了点头,接着,有些兴奋地说道

“我在那个秘密山洞里,被灌输了些上古星精灵的传承知识;其中大部分和这星杀剑有关,还有一部分是关于颚尔克斯人的。。。”

“颚尔克斯人虽然应该不是传说中,上古精灵族人创造出来的战斗机器,但和精灵的关系确实十分密切;一般颚尔克斯人突破到圣域的方式,掌握在精灵族的手里。而我现在模模糊糊脑子里好像有了些概念。。。要是真能有效,就可以帮到我的族人和这里的颚尔克斯人了。”

“不错,云奚这里,颚尔克斯人很多;雷坤之后,他们需要一个新的领袖;”

艾说道这里,语气一转

“接下来,和圣骑士的战局,你怎么看?”

赤炎呵呵笑了几声

“艾大哥你是考校我呢。”

凝神,微微思索了片刻,随后语字凿凿地说道

“圣骑士和帝**队的主力,已经离开了云奚,前往天暮草原;这里剩下的圣骑士,不过十来个,不但没有了胆气,而且以为我们已经被困死了。在艾大哥你的带领下,我们可以出其不意地发动突袭,以我们的实力,足够横扫这里残余的圣骑士们。”

“接下来,便是阻断通往天暮草原和帝国的两条秘密通道,将圣骑士们彻底从云奚赶出去。贤者大人应该可以帮到我们的。”

“不错。”

艾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只是,有一点,不是在我的带领下,而是在你的带领之下。”

“嗯?”

赤炎有些不解。

艾双目射出比眼前的黑夜更为深邃的目光,似是看着前方,又似是穿透了无尽的黑夜,看向未知的远方

“我不属于云奚,留在这里,只是为了一个承诺;现在,承诺已经可以实现了,我也该走了。”

赤炎悚然而惊

“艾大哥,你要离开我们?”

“没错。这里本就不是我的战斗,我也不擅长这样的战斗。。。我刚才和奥菲,姬刚等几个聊过了,你现在的实力,已经足以得到他们的认可,他们也愿意在你的带领下,重夺回云奚。”

“所以,我来确认一下你的想法;听下来,你已经将自己当作了云奚人,你在这里得到的传承,也足以让你得到这里所有颚尔克斯人的拥戴。”

艾停了停,像是对自己说道

“况且,云奚这里的战斗,无论是胜也好,败也好,与最后的结局已经没有关系,真正决定云奚命运的战斗,是在西北面,已经发生了吧。。。或许,外面大陆上,还会有些变数。”

“好自为之。”

艾轻轻拍了拍赤炎的肩,随即跃下树枝,身影很快地便融入了远处的黑暗之中;剩下赤炎呆坐在原地,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星光黯淡。

幽暗的密林里,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即便是只在夜里出没的影豹也已销声匿迹。

艾在这一片深邃浓郁的黑暗中毫无声息地穿行着,动作看似轻缓,像是闲庭信步,没有惊起一片落叶;但只是眨眼之间,他的身形便出现在十来米之外的远处。

行进于黑夜之中,是艾最自在的状态。在这样的状态下,他便仿若黑暗中的君王。

片刻后,艾穿出了这一片密林,停下了脚步。

前方依然是差不多的深沉黑暗,但以艾的眼力,可以看到,暗弱无比的星光下,有幽兰的雾气在草木中飘荡。

“到了吗?”

艾回头,看了看被黑暗完全笼罩着的云奚。

“这里,并不是属于我的战斗。”

艾喃喃自语,当日,他用这句话作为理由,转身离开了赤炎和奥菲等人。

只是,云奚之外,天暮草原上,或者是其他的地方,又有哪里是属于他的战斗呢?

说到底,大陆之上,或许没有一处,是属于艾的战斗。

他本只是个游离于世间争斗之外的流浪剑手,茫然地寻找着自己的方向。

艾只觉得,现在,是他离开云奚的时候了;是回到大陆,去远远看上一眼,那里的风云变幻的时候了。

他并不愿细想其中的理由,由此可以暂时避开心中那隐然不想面对的念头。

“走了。”

艾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将脑中莫名其妙涌出来的古怪念头扫除出去。

随后,一步踏入了前方的幽蓝雾海之中。

第三百七十五章 草原异动

几千里之外,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

蒙舒尔仰躺在一个小山包上,闭着眼睛,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吸进鼻腔的空气很新鲜,带着青草和野花的清新幽香,另有一股微微的暖意。

蒙舒尔却可以从那暖意的背后,闻出一丝极淡的,来自遥远北方的寒冷。

已经是夏末秋初了。

草原上的一切,青草,野花,浆果,蚂蚱,蝴蝶,黄雀。。。所有的一切,都在拼命地释放着最后的生命力。

秋天,是草原上最灿烂浓郁的季节,也是最短暂易逝的季节。

就像那午后的太阳,刚刚看上去还悬挂在高高的天际;一不留神,便已经落入到了地平线之下。

蒙舒尔猛地坐了起来,鼻翼抽动了几下,望着远方,摇头道

“秋天来了。。。为了躲开该死的帝**,部落的牛羊们都没怎么放牧养膘,今年的冬天,该是很难熬吧?”

虽然如此说着,可蒙舒尔的眼中,却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忧色。

因为,如果草原上严酷的冬天,对部落人来说是难熬的话,那么,对不远处的帝**,那就会是个噩梦。

况且,只要在这里解决了盘踞在草原上的帝**队,草原上的勇士们,就可以顺势南下,踏破铁壁关,掠夺铁壁关以南大片帝国的土地和财富;或许,到了那时候,草原部落里的人们,再也不用受到这草原寒冬的折磨了。

蒙舒尔将视线投向极远处的北面。

那里,地平线的地方,隐隐有一道黑线在缓缓朝这里移动。

蒙舒尔知道,那是帝国的军队,仍然不死心,持续地往这里逼近,寻找和他决战的机会。

已经是暴风魔龙喀龙夜殿下离开后的第七天了。

第三天,帝**就一改先前龟缩不出的姿态,全军出营,往草原勇士们驻扎的地方逼近。

蒙舒尔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异常。

虽然侦骑哨探的比拼上,草原勇士们占据了绝对的上风;虽然暴风铁骑是天下最精锐的骑兵,但三千骑兵的大规模行动,不太可能瞒过敌军的耳目。

帝**或许是看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判断出殿下已经离开这里;又或许,帝**只是绝望的垂死挣扎。

谁都知道,帝**的粮食已将用尽;而且,短暂的秋季结束后,风雪和寒冷即将笼罩这片草原,如果不趁着秋季寻机撤退的话,这四十万帝国的精锐大军,将完全被大雪埋葬,甚至不用草原勇士们出手。

如果把自己放在帝**的位置上,也只有毫不顾忌成败和损失,全力出击,争取击溃包围在外的草原骑兵;至少,也要打开通往南面的撤退通道。

可惜,蒙舒尔是个极为谨慎小心的人,这也是喀龙夜选他暂统大军的理由。

帝**出动的一开始,蒙舒尔就指挥草原勇士们后退。

但他又退得不远,只是保持个三十来里的距离,依旧不紧不松地纠缠在帝**主力的外围。

这样,不但依旧牢牢堵住帝**队南撤的通道;帝**真要不顾一切全速撤退的话,蒙舒尔也有足够的时间袭扰阻挠,甚至趁势衔尾追杀,彻底将帝**葬送在大草原之上。

这一幕,就是像恶狼围住了强壮却笨拙的公牛,在草原上,每天都在上演。

“说不定,不需要等到殿下回来,我就能击溃这帝国大军,建立起不世的功业。。。不过,还是有着不小的风险,最好还是等殿下回来吧。”

蒙舒尔心下思忖着,视线转向了山丘脚下。

那里,有一骑哨探,正以极快的速度,朝小山丘的方向冲了过来。

片刻后,一骑快马以娴熟的骑术冲上小丘,快到蒙舒尔这里的时候猛地勒停,马上是一个精悍的蛮族汉子,就这么从马背上跳下来,落在蒙舒尔身前三米的地方,单膝跪地,大声说道

“蒙将军,有重大军情!”

“说!”

“铁鹰部的游骑奉令迂回到敌军左翼,探查到有一股不小规模的帝**往西南方向去了。”

“西南?”

蒙舒尔楞了楞,呸地一口吐出了口中嚼着的青僳叶

“确定?”

“确定无误,铁鹰部的游骑顺着发现的痕迹走了近半日,直到被千余骑敌军缀上,这才退回来禀报。”

“西南?那个方向,不远处就是戈壁,是暴风沙漠和炎绝山脉,帝**往那个方向去做什么?找死吗?”

蒙舒尔低低地自言自语了几句,随即想到了什么似地,又开口问道

“多少人的规模?什么时候的事情?探听清楚了吗?”

精悍的汉子并不犹豫,马上回答道

“是,帝**的人数难以精确判断,但初步估计,至少有几万人,骑军步军都有;时间上,从留下的痕迹看,应该是两天前的事情。”

“几万人?两天前?”

蒙舒尔眉头皱了起来

“难道帝**见我不愿决战,用这种方式诱我出击?这也太蠢了些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蒙舒尔心里却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帝**队这出乎意料地自行往绝地里走,事出反常,必有妖异之处。

只不过,到底那个亚瑟是打什么算盘呢?

蒙舒尔来回走了两步,吩咐道

“让铁鹰部的游骑来见我,我要亲口问清楚,到底情况如何。”

“是。”

精悍的蛮族汉子答应了一声,跳上战马,往山坡下驰了下去。不久便消失在视线里。

坡顶,蒙舒尔又躺了回去。但只是过了一会儿,又腾地站立了起来,低声自语道

“不行,不能就这么浪费时间。”

接着,大声朝身旁的几个护卫吩咐到

“命令铁鹰部和红隼部,把游骑都散出去,五七人的小队;不要怕伤亡,各往西南方向探查,务必要查到那支帝**的踪迹。”

“命令本部和其他部落提高戒备,狂狼部也加大一倍的哨探力度,身后的帝**有任何不寻常的动向,及时汇报。”

护卫们纷纷出动传令去了。蒙舒尔则是依旧站立在山丘顶上,直到天完全暗下来,将后方的帝**尽数笼罩在黑暗里时,这才策马驰下了小丘。

蒙舒尔的大帐离这里不过五里的距离,片刻后,便到了地头。

吩咐着侍从解下坐骑的鞍鞯,洗刷喂食,又解下背后的箭囊,交给护卫;蒙舒尔大步跨进了帐内。

帐内已点上了稀疏的火烛。

已经是可以安睡的时候了。

按惯例,到了夜间,帝国大军便会停下脚步,扎营固守;夜战是草原勇士的强项,帝**最合理的做法,便是采取守势。

即便帝**要垂死挣扎,非要已己之短击敌之长;那么撒在方圆二三十里地范围内的游骑,足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帝**的动向,草原勇士就可趁机给予敌方一个沉重到难以忘记的打击。

今晚上,蒙舒尔却觉得有些燥热,怎么都没有睡意。

招呼侍女取来了藏于地底深处的冰凉酥珞酒,蒙舒尔灌了两大银杯下肚,但依然觉得烦躁不已。

令人取来地图,铺在帐心地面上;蒙舒尔手持蜡烛,低头细看。

虽然作为在这片草原上从小生活到现在的蒙舒尔而言,这片大草原和周围的地理环境,就像手心的掌纹一样,闭上眼就能显现在脑海中,根本无需依赖地图。

他的双眼紧紧盯着地图的西南角,像是要把整张羊皮卷看穿的样子;口中也低低地重复着

“暴风沙漠?炎绝山脉?”

想象着自己如果是亚瑟的话,那个角落里有什么是可以利用的地理环境,会让帝**绝处逢生?

脑子里念头此起彼伏,纷至沓来。但每一个念头刚冒起来不久,马上就被蒙舒尔自己给否定掉。

就这样,直到天快亮的时候,蒙舒尔这才迷迷糊糊地和衣睡去。

第三百七十七章 犹豫和决断

选择其实不多,也很简单。

最直接的选择是,全军压上,和帝**展开决战。

趁敌人还未立稳脚跟的时候,不惜代价地,将通往云奚道路上的石堡拔除,将刺往草原腹心的要害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没有人见过这条密道,也没有人走过这条密道;这一切,只是基于几个帝**俘虏的口供,以及一些来源可以刻意混淆的粮草。整件事,最后可能只是亚瑟精心准备的陷阱。

喀龙夜走的吩咐过,任何情况下,不得和帝**决战,等他回来。

不过还有几天的时间,喀龙夜就要回来了;如果自己不听命令出战的话,无论胜负,草原勇士都将遭到重创,失去了进军铁壁关的最佳时机。

真的有这条密道还好,如果没有,自己就将承担所有的罪责。

另一个选择就是,严守喀龙夜走的时候的命令,绝不主动出战。

这看似是个很好的选择,好像也背不上太大的责任;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喀龙夜走的时候,将草原大军的指挥权交到了自己手上。

如果这条密道真的存在,在有明确情报提示的情况下,自己若还不能临机决断,趁敌人立足未稳的情况下猛攻的话,那么等到敌人建立起依托石堡的完善防御体系,将这颗钉子死死地钉在了草原的腹心要害处的话,那么整个草原部族,都将迎来覆灭之灾。

即便喀龙夜不杀自己,自己和自己的部族,也背不起‘懦弱寡断,害了整个草原’这样的罪名。

对蒙舒尔来说,这是一铺豪赌,赌上了整个草原和他自己的前途和性命。

但蒙舒尔悲哀地发现,轮到自己坐在这赌桌前,却丧失了赌下去的勇气。

蒙舒尔很早就跟随了喀龙夜。

一路以来,他追随着喀龙夜,灭杀过无数的部族,砍下无数尊贵的脑袋。

他一直被誉为喀龙夜手下最稳重冷静的人,他见识过无数高高在上,被誉为草原雄鹰或是草原凶狼的部落头领们,在面对喀龙夜的进攻时,首鼠两端,惊慌失措,作出的可笑而愚蠢的决定。

这也让他在砍下他们的脑袋时,会大声地嘲弄和讥笑,这些硕大的脑袋中,装的都是些牛粪和羊屎。

但今日,当他终于处在整个部落生死抉择的位置上时,却发现,自己的脑袋,似乎不比那些他曾十分鄙视的脑袋好到哪里去。

事情确实很简单,但赌注太大了,大到压上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他的部族和跟随他的部落的身家性命,甚至所有草原部落的身家性命,大到他已经无法理智的思考。

蒙舒尔就这样,一会儿如困兽般来回走着,一会儿又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无论他做什么决定,万一形势不顺利,后果都太过严重,无法承受;蒙舒尔不由自主地思索着各种的信息,考虑着各种的可能,希望能找出一条最明确,风险最小的路来。

但愈是想,愈是觉得难以确定,愈是觉得风险太高,变数太多。

蒙舒尔发觉自己本来引以为傲的冷静睿智的头脑,现在变成了一团浆糊;他无比希望,此时他可以拥有一双看透未来迷雾的眼睛,让他得以摆脱这痛苦的纠结。

可是他没有这样的眼睛,世上也没有人有。

就这样,蒙舒尔在帐中,犹豫挣扎,长吁短叹着;地面则被他用刀砍得坑坑洼洼。

失魂落魄中,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帐外曾有一段时间,传来一阵十分激烈的争吵和怒骂声。

直到天明,蒙舒尔依然没能作出最后的决断。

直到他最信任的护卫,终于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大帐内,低声问道

“大帅,天亮了,要不要用点早饭?”

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蒙舒尔毫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厌烦。

他知道,他的心腹手下,是借用早饭这件事情,提醒他时间不早了,该下决断了。

正要呵斥此人出去,那人却吞吞吐吐地接着说道

“廓尔喀大人昨晚找您不成,今天早上不久,突然带着他的本部人马朝西南方向冲出去了。”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我?”

蒙舒尔大惊失色。

“是一个小时前,那时我要进来通报,给大帅你赶出去了。”

“有这回事?你是记错了吧?”

蒙舒尔口中说着,心下却灵光一闪,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以廓尔喀的火爆脾气,早一个小时出发,已经没有什么可能追上了;追上也没可能让他改变主意了。

廓尔喀必然是去突击帝**在炎绝山脉的石堡了。他这么一走,倒是将蒙舒尔从困境中解救了出来

接下来,无论蒙舒尔是选择追着廓尔喀一起突击也好,留在这里按兵不动也好,若是最终失败,都有了最好的借口。

但是在这之前,蒙舒尔还要做一件事情。

“来人,把这个迟报军情,贻误战机的混蛋押起来!”

虽然又是一夜未睡,但蒙舒尔的脑子现在清醒得很,等到随从将他最信任的侍卫压下去之后,他又颁下了几条军令

“派人,快马追上廓尔喀将军,命令他即刻回军,不得再向前。”

“命令左营勒海三部做好准备,随时接应廓尔喀的人马。加大哨探,务必探明后撤的帝**行军路线,中午前回报。”

“其余诸部,务必严守本地,不得我令,绝不可出动!”

下令已毕,蒙舒尔又来到帐内的地图前,仔细研究着。

以廓尔喀的脾性,必然直线往炎绝山脉而去;而后撤的帝**则未必。

一天一夜下来,最后方的帝**应也已退出百里之外,如不把这群帝**的动向掌握,蒙舒尔决不会擅自行动。

而若是掌握了这支帝国队伍的动向,蒙舒尔才可以做出目前形式下,最有利的决断。

时间飞速流逝,到了中午时分,所有的情报都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

首先自然是廓尔喀那边,这位以脾气暴躁闻名的草原领袖不出意外地拒绝了蒙舒尔的命令,继续带着自己的手下以高速向炎绝山脉的石堡进发。

而帝**动向,则有些复杂。

前几天帝**做出追击态势时,以步兵为主,骑兵左右护翼,分成三批,层层缓缓推进。

现在既然知道帝**的追击只是做个掩护,那么,靠后的那两批应该早一步就退了,而且应是直接退往炎绝山石堡方向。

探马探明的情形也一如所料,后两批,以骑兵和精锐步卒为主,行军速度颇快,以蒙舒尔大军的位置,已没可能追上。

而第一批近十万的帝**,以步兵为主,速度受到限制,出乎意料地并未沿着同一方向后撤,而是选择了稍微偏斜的方位,退向了帝**原本设立的大营方向。

蒙舒尔冷冷自语

“决定据营而守吗?廓尔喀那里,还没遇上阻截的部队,看来情势不妙啊?”

短暂思索了片刻,蒙舒尔下令勒海三部急速出动,接应廓尔喀。但吩咐若是碰上帝国大军的阻截,不得强攻,而是往后撤退。

同时,命令其余约九万草原勇士全军出动,急速往帝**原本的大营赶去,务必要将那支帝**围堵住。

第三百七十八章 黄金之殿

同一时间,离蛮族中军大营几百里外的炎绝山脉。

一座枯黄似烧焦般的险恶石山上,亚瑟正在几名圣骑士长的陪同下,巡视着山腰那座石堡。

说是石堡,其实更象是一片连绵的石殿。远远看去,石殿有些残旧,充满着沧桑的意味。

石殿的形制颇为古旧,应该有不少年头了,石墙石柱上,满是斑驳的风化痕迹,诉说着过往的历史。

虽说是宫殿,但看得出建造得颇为草草,没有通常宫殿的浮华雕刻;石料的颜色也都是一样的枯黄,应是就地取材,一幅急就章的样子。

转过几道半塌的石墙,亚瑟渭然轻叹道

“当年凯尼恩大帝用来祭天,宣告他征服草原壮举的黄金之殿,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不需别人搭话,亚瑟自己接着说道

“史料记载,大帝统一大陆后,率常胜不败之天军横扫草原,所到之处,蛮族辟易;大帝在草原最深处建造黄金之殿,向上苍祭告帝之不世武功,以宣后世。。。”

“呵呵,实情却是,蛮族采取了坚壁清野诱敌深入的策略;大帝一路西行,沿途没有一仗像样的大战,只有少数游骑骚扰;到了这里,大军的粮草终于将要不济,四散寻找敌之主力不得,最后只好匆忙在这里建了座石殿,自欺欺人的宣告西征胜利。随后狼狈回撤,沿途被蛮族衔尾穷追,十停中只有三停能回到帝都。。。”

“不过,在史书上,这仍然被记载为凯尼恩大帝的十大武功之一,嘿嘿。”

“可惜了,凯尼恩大帝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黄金之殿的山后,就有一条通往云奚的密道;若他早知道的话,说不定真能实现征服草原的武功了。”

身后一名圣骑士长踏上半步,有些凑趣地开口说话,此人正是从云奚一路而来的帝柯

“大帝当年倒是发现了这条密道,还派了十来个圣骑士精锐去探索密道究竟通往哪里;可惜,大帝怎么都等不到回音,只好狼狈撤离。”

“倒是那队精锐,历尽辛苦沿着密道去到云奚,却被困在那里,回不去也找不到另外出去的路。”

“直到百年后,这队人马的后人,终于想尽办法,有些幸运地走出幽蓝雾海,又辗转回到帝都;可大帝早已离世,剩下的已经没有人知道当年的故事,只当这些人是异想天开的流浪旅人。。。要不是团长你在圣堂密殿里看到这则当年的记载,发现了密道的线索,这故事说不定就真的湮没在历史里了。”

说道这里,帝柯有些兴奋地说道

“掌握了这条密道,团长你必然可以超越凯尼恩大帝,建立真正征服蛮族大草原的不世武功!”

听着帝柯的奉承,亚瑟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容。

但若仔细看时,就可发现,这笑容只是浮现在表面,亚瑟的眼神中,没有半点笑意

“这次帝柯你做得不错,不但按计划运送来大批的粮草,而且还将那个艾设计围杀,算是解决了云奚的心腹之患。如果这次能够顺利击溃蛮族,以你居功为大。”

“不敢当,这都是大帅的筹谋,我只是按计行事罢了。”

帝柯脸上满是笑容,他可是真心实意的欢笑,想压也压不下去,连对亚瑟的称呼都改了。

可接下来,亚瑟话风一转

“这批粮草固然颇多,但算来,也仅够大军两月余的费用;以你看,云奚可能再运下一批粮草过来?”

帝柯一愣,犹豫了片刻,说道

“在云奚的帝国大军,大都已通过密道到了这里;剩下的千余人,维持治安有余,要再大规模征粮运粮?只怕不足。即便以那个艾为首的叛乱份子已全部伏诛,云奚已完全落入我们的掌控之中。”

“话说回来,即便云奚里还有五千帝国禁卫精锐,想要再次大规模征发粮草恐也不能了;云奚虽然富足,毕竟人口稀少,不过数十万,这次已经把整个云奚的存粮征收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再怎么努力,在两月间,最多也只能运送本次三之一的粮草,再之后,就基本指望不上了。”

“不错。”

亚瑟淡然点头

“那么,你看,要战胜根基在这片大草原的蛮族,这么一条云奚密道,足以恃否?”

帝柯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

“大帅高见,一条云奚密道确不足恃。可是。。。”

亚瑟哈哈一笑,终于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

“我的计划中,原本就不曾打算依靠这条密道来源源不断的提供粮草;这密道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让我得以掌握战局的主动。”

“现在,计划完美实现,整个战局,主动已落我手。接下来,就看蛮族大军怎么应对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整座石殿的最上层。

那是横亘在山腰上的一片开阔广场,广场两侧,各是一排高大的八棱石柱,直指上空。虽然几百年下来,石柱表面都有些风化残破,但仍是气势恢宏。当可想见当年是何等的宏伟。

开阔广场的正当中,是一座高宽广各十米的方形石坛,上面刻满了花纹。

这些花纹,现在看上去,有些模糊了,似是文字,又似是兽形,已经难以清晰辨认。

想来,当年凯尼恩大帝便是在这座石坛上祭告上天,宣讲他的‘不世’武功。

广场尽头,便是悬空山崖;一眼望去,下方一片开阔,炎绝山脉的嶙峋崎岖走势,尽收眼底。

亚瑟走到悬崖边上,远眺着眼前起伏如龙的山势,叹道

“百万雄师,远征万里,就是到这片不毛之地,建了这么座石殿。。。这可不是我亚瑟所要的武功。”

帝柯踏上半步,正要开口说话,下方的山谷里忽然起了变化。

只见远方山谷的尽头,忽然升腾起一条黑灰色的风柱,风柱沿着山谷的走势奔腾而来,来势极快。

愈靠近,声势愈是浩大。

风柱中间似是一条扭曲升腾的巨龙,上接天,下接地,周围百余里,尽是被搅动的灰黄色烟雾,缠绕在巨龙身侧,如万马奔腾,遮天蔽日。

即使隔着很远,在亚瑟所处的位置,双耳中也尽是雷鸣般的气柱奔卷嘶鸣的声音,让人对面也难以交谈。

“这就是暴风沙漠的黑风暴?传到山里威力还如此可怕?果然骇人。难怪这里离草原不远,却是寸草不生的戈壁荒漠;这样的风暴,或十天,或半月来个一次,就造就了这险绝人寰的炎绝山,果然是天地间的奇景。”

亚瑟看着这条风柱自山下肆虐而过,口中喃喃自语着。

身侧的几个圣骑士长虽然听不清亚瑟在说些什么,仍不停地点头呼应着。

这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片刻,下方的山谷里又回复了平静。只是从石殿上方遥望,也能看出一片狼藉的样子。

亚瑟正欲再说些什么,突然眉峰微皱,转身,往回看去。

身后,广场的另一头,有一名满身灰土,看上去狼狈不堪的圣骑士正快速朝这个方向跑了过来。

圣骑士来势很快,几个呼吸间,就来到了亚瑟身旁;单膝跪地,从腰间掏出一个密封好的兽皮卷轴,高举着递了上来,口中说道

“大帅,最新的军情。”

亚瑟伸手接过,食指轻拂,带在指腹的那枚古朴的戒指光芒微闪,扫落了卷轴上的魔法封印,随后打开,看了起来。

亚瑟看得很快,几乎是眨眼的时间,便将卷轴又收了起来。

他的脸上依旧不动声色,看不出是喜是怒。

帝柯站得里亚瑟最近,对亚瑟也是最为熟悉,就在卷轴收起的那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这个看上去一直如阳光般耀目的男子,眼神中似有一抹阴翳。

但帝柯只是原样站在那里,不发一语,像是什么也没有注意到。

“来人,去将几位副帅请上来。”

不片刻,亚瑟简短地吩咐道。

第三百七十九章 完全的把握

三名副帅此时就在石殿下层,闻讯后,很快便就赶了上来。

亚瑟将手中的卷轴递了过去,等到卷轴在凯萨,克伦伯格和桑迪普三人手中轮过一圈后,这才开口问道

“最新的军情,五分钟之前刚到我手上。三位都看过了,有什么看法?”

凯萨三人对视数眼,桑迪普最先发言

“很好!云奚密道的消息已经透露了出去,蛮族也已经如我所期,不得不朝这里而来。大帅事先设下的计划,已经一步步实现;接下来,只须吃掉这冲来的蛮族骑兵,胜券便已在握了!”

克伦伯格接着说道

“不错,在我们先前的计划中,最担心的,便是蛮族不顾一切,全力猛攻我们这里;虽然有所预备,但时间太过仓促,安排下的陷阱有限,只怕吃不住。没曾想,蛮族的先头部队只来了五万,三分之一而已,这下就有把握多了。”

三人之中的最后一人凯萨则是看了看亚瑟,见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想了想,谨慎地开口问道

“大帅,您似乎另有看法?”

亚瑟淡然一笑,一脸平静地开口说道

“没错,之前在我们的计划中,设想过蛮族全军扑来的情况;设想过蛮族大部前来,留下小部机动的情况;甚至也设想过蛮族不为所动,在原地按兵不动的情况;对这三种情况也都准备好了应付的手段。。。”

“可唯独没有想过,蛮族只派三之一的部队前来,剩下的大部队仍游离在外的情形。蛮族这一举动,看似愚蠢,对我方有利,但却不在我方预料之中。我不喜欢在我掌控之外的事情,所以请各位来,参详一下,蛮族这出乎意料的奇怪举动,背后有什么古怪没有?”

凯萨斟酌了一下,逐字逐句地说道

“大帅说的是。”

“蛮族这样分兵来攻,确实有悖兵法常理;照我看,应该是事起突然,蛮族主帅又不在场,剩下的蛮族大将对形势判断不同,意见不一所致。。。”

说到这里,凯萨看了看亚瑟的脸色,才继续道

“战场争胜,形势瞬息万变,没有一方能完全掌控所有的变化;但无论蛮族此次分兵有什么诡计,目前的情况对我大为有利我方将士知道云奚密道,又得粮草接济,已无后顾之忧,士气大涨;反观蛮族,主将不在,主动也被我掌握,不得不强攻险要之地。当务之急,是趁此机会按计划给蛮族以重创,至少也要让其失去与我大军正面抗衡的能力。”

“善。”

亚瑟点头道

“凯萨公爵所言甚佳,看来是我多虑了。”

“蛮族五万先锋,虽然人数比预计中要少,但来势甚为凶猛。桑迪普和克伦伯格两位伯爵,务必仔细,按计划将其完全困死;发动的时机也要配合好了,不要惊扰到后面的十万人。”

“是。”

桑迪普和克伦伯格两人都躬身领命,应道

“必不教误了大帅的计划。”

“另外,给我将所有的游骑都撒出去,不要顾忌伤亡,务必盯紧了蛮族的动向,特别是后一支十万大军的动向,一有异动,便及时来报。”

凯萨等三人领命下去安排了,亚瑟依然站立原地,凝视着下方雄伟壮丽的戈壁山谷。眉宇间的凝重终于不用掩饰地浮现了出来。

虽然口中说可能是多虑了,其实亚瑟心中,依然未曾放下。

他明白凯萨所说的,战场上无人能够掌控所有的变数,可本能地,他无法完全释怀。

从家族中一个边缘旁支武士,到加入圣骑士团成为圣骑士,到成为圣骑士团长,又最终掌控帝国大权,成为这帝国中最有权势的人;亚瑟靠的就是他的隐忍谨慎,不在完全有把握的时候绝不发动,一发动,则代表他已经掌控了全局,每动必胜。

草原上的这一仗,可能是亚瑟一生中,最重要,对实现他的野心最关键的一仗。

胜了,则天下再无抗手,整个大陆,都将在他掌握之中,建立起前所未有的辉煌功业;败了,则一无所有,以前一切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所以在这么个关键的当儿,他愈发不能忍受有超出他掌控的情况存在;尤其是他已付出偌大的心血,设计了这么个宏大的计划,而一切到目前为止运作得都很顺利的情况下。

现在亚瑟的感觉,就像是陷阱已经设好,香饵也已布下,满怀希望的等着猎物上钩。

猎物确实来了,但不是设想中的猛虎,而是野狼群,且只有一头野狼入彀,而狼群的主力,仍然在陷阱的边缘游离着。

这让亚瑟心里总有不踏实的感觉。

作为主帅,临战切忌犹豫不决。

亚瑟很清楚其中的道理,所以放手让凯萨等人按计划行事。

然而作为武者,且是大陆上最顶尖的,生平从未遭逢败绩的武者,亚瑟也极其相信自己武者的直觉。

心中的不安,绝非多虑,而是一种本能的焦虑,对某种潜在危险的自然反应。

亚瑟站在那里,看着阳光渐渐倾斜,落下,如火焰般的红色光芒笼罩在枯黄肃杀的戈壁荒山上,似真似幻,难以捉摸。

心中,亚瑟却在一遍遍地过着所有已知的信息和情况,反复回顾着自己是否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身侧,帝柯和其他几名圣骑士长显然很熟悉亚瑟的行事风格,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并不打搅亚瑟独自沉思。

突然间,亚瑟眉头跳了跳,心下倏然明白过来。

让他不安的,并不是那十万游离在外的蛮族骑兵。

他有的是办法,在剿灭先来的五万人后,再腾出手来对付这十万人。甚至,可以故伎重施,以这五万人为饵,使得之后的十万人自投罗网。

真正使他不安的,一直以来,只是那个人。

或者说,那头最凶残的狼王。

因为游离在陷阱之外的,除了那十万人,更可怕的,是那个人。

那人虽然被他暂时调离此地,按常理说,应该赶不上这场大战;但对那种级数的对手而言,已不能用常理度之。

如果在亚瑟自己腾出手来之前,外围的十万人重回到那人的掌控之中;那么,无论亚瑟先前做了什么,那人仍有足够的实力,将整个战局翻盘。

想清楚这点之后,亚瑟的眼光变得锐利了起来

“必须采取措施,阻止暴风魔龙重新掌握这外围的十万人。”

心下暗暗思忖着,亚瑟回过头来,沉声说道

“先前的战报中说,蛮族先头的五万人来势凶猛,断后阻截的磐石军团一部已被击溃。将败军中领头的人马上给我找来,要能详细说得清楚这一战所有情况的。”

之前,为防止大军后撤时蛮族迅速反应过来,衔尾急追猛攻,导致后撤变成溃败,帝国大军拖在最后的十万人选择撤回原来的山寨而不是炎绝山脉之中。

然而其余的部队里,仍有部分重装步兵,行动迟缓,有被追上的可能。

这些步兵在进入炎绝山脉范围后便分散开来,以万人规模的步兵团为单位,分头朝亚瑟现在所在的黄金之殿回撤。

磐石军团第五重装步兵团便是其中之一。

这支步兵团运气不佳,撤退的路线正好和追兵重合,被廓尔喀率领的草原蛮骑追上。

虽然在遭遇时,该步兵团按照预先的计划,布阵阻挡;但只坚持了不到半个小时,便被击溃。

团长本人已然当场战死,现在被亚瑟找来的是该团的副团长,一个看上去有些潦倒的中年汉子,眼中充满血丝,神情紧张而苍白,显然担心不知亚瑟会因为战败而作出怎样的处罚。

出乎意料的,亚瑟只是迅快地吩咐道

“不必担心我会砍了你的脑袋。我只要你把这一战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的说一遍,敌我阵势如何布置,当时地势怎样,接战后如何演变,以及你现在看,如何应对蛮族骑兵突击等等,逐一道来,越详细越好,不要漏过任何细节。”

中年汉子开始回答时还有些结巴紧张,随后,逐渐镇定下来;其中,亚瑟又好几次打断插入,问了很多问题。大半个小时之后,才让此人离开。

除此人外,亚瑟又找来了残余步兵团里的好几个人,从士尉官到队长,甚至包括一个小兵。同样叫他们再讲一遍交战的情形,又问了几乎一样的那些问题。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亚瑟这才停止,回到军帐中歇息,但仍沉思不已。

以重装步兵对付草原骑兵的冲击,是亚瑟此次西征的预设战法。

但到现在为止,这两支兵种之间,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交手,骑兵间的冲突,倒是频繁发生。

这次虽然情况特殊,而且是以寡击众,可依然是难得的帝国重装步兵结阵对抗草原骑兵的实例。

亚瑟自然要详细了解战斗的全过程,以衡量之前的假设和判断,是否正确;以重装步兵抗衡骑兵,是否可行。

这将对亚瑟下一步的计划,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第三百八十章 暴风沙漠

就在亚瑟反复思索,尽最大可能完善他的计划的同时,近七百里之外,一支两千余人的骑兵,正快速地往这个方向移动着。

这里,已经是茫茫草原的尽头。

从奔马原上来的湿润水汽扩散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再没有余力往西进一步。

地面上,青青的野草已不能生长,取而代之的,是一簇簇疏落的针棘灌木丛,和偶尔出现的胡杨;剩下的,则是大片大片枯黄沙化的土地。

极目往东和往南方向看去,还可以依稀看见那成片的绿色,模糊不清;往西面,则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也畏之如虎的暴风沙漠,那是一片寥无生机的灰黑色,无边无际。

在这两者之中,则是稀疏的耐旱植被,半荒漠,荒漠戈壁;这三种颜色,一层层过渡,层次分明。

这里的地形,倒不象草原或是沙漠那样平坦单调,而是希奇古怪,各式各样。连绵起伏的山丘,纷乱的碎石滩,如石林般扭曲耸立的未风化的石柱,比比皆是。

这只骑兵,就疾行在其中。

虽然蹄声如雷,卷起的尘土在几里外也看得清清楚楚;但如果有人亲眼看到这支骑兵行进,却会有一种诡异的寂静的感觉。

或许是高大狰狞的骑兽,灰黑色的衣甲,和马上骑士那冷漠无变化的表情,给人以一种难以言语的压抑感觉,因此造成的错觉。

这支骑兵,就像是暴风沙漠里肆虐的黑风暴,肃杀无情又狂暴而不可阻挡;带来的,只是死亡和寂灭。

这支骑兵领头的,是一匹高大到难以置信的黑色巨马,以及同样高大的骑士。

巨马双目血红,头上隐隐有角凸起,昭示着这绝非寻常意义上的马匹。

而马上的骑士则没有披甲,身上只是一件草原上常见的麻袍和一条大氅。眉眼和头发上满是征尘,衣服上还隐有血迹,只是干涸到难以分辨;显然是走了不少路,长途跋涉的结果。

任何人将目光投向这支骑兵,都会第一时间被这领头的一人一骑所吸引。

再继续看下去,就会分明觉得,这一人一骑,才是这整片移动的风暴的中心,凝聚了这风暴的所有气势和力量。而身后的那几千骑,只是微不足道的附庸和点缀而已。

这人和身后的那支骑兵,正是暴风魔龙喀龙夜,和他麾下的暴风铁骑。

天空中,蓦然传来一声清亮的鹰唳。

喀龙夜身后的阿古洛抬头望了望天,突地将食指放到口中,吹出一声直震云霄的口哨声。

随着口哨声,一线灰影急速地自天上划下,直落向阿古洛的方向。

那是一头灰色的猛禽,自天际敛翅急掠飞下;晃眼间,便落在了阿古洛的右肩之上。

仔细看下,那是头形似海东青般的大型鹰隼,翼展超过一米;眼神锐利如电,爪尖喙利,极为神骏。

但巨鹰身上的羽毛颇为凌乱蓬松,显然,要在这大片荒漠之地盘旋寻找地面上喀龙夜一行,对这头鹰来说,也是颇为费时费力的一件事情。

阿古洛熟门熟路地从灰鹰左爪上解下一片薄薄的羊皮卷,双腿用力轻催脚下的坐骑,赶上领头的喀龙夜,将羊皮卷递了上去。

喀龙夜并未转身,而是反手接过羊皮卷,就在马上打开,快速地扫了几眼,突地发出几声声振长空的大笑,脸上却露出一抹不屑。

随即,便将羊皮卷收起,插到腰间;也不说话,也不停下脚步,而是依然速度不变地领头疾驰。

片刻后,沿途的灌木明显地多了起来,一簇一簇的;偶尔还有几朵野荆花开放,为这枯黄的大地带来了明显的生机。

喀龙夜马头一偏,朝靠东侧的方向驰了下去。

又过了约莫二十来里地,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绿洲,绿洲的中央,是一片尚未干涸的浅湖。

喀龙夜举手作势,身下的巨马如心灵相通似地,自然降速,随后停了下来。

身后,近两千余骑的暴风铁骑也随着喀龙夜速度缓缓停了下来;整个过程中,阵势丝毫不乱,也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偶尔有马匹的嘶鸣声。

整支铁骑,便有如一个紧随在喀龙夜身后的巨大影子。

“修整一个小时,随后出发。”

喀龙夜跳下马,简洁地下令道。

身后自有卫兵上前,接过喀龙夜手中的缰绳,将黑色的巨马牵走,带到湖边喂食饮水。

喀龙夜径直走到小湖边上,双手抄起冷冽的湖水浇在头脸上,随意地抹了几下,洗去尘灰,汗水和血迹。

感觉到身后阿古洛走了上来,喀龙夜顺手抽出腰间的羊皮卷,递了过去。

阿古洛双手接过,退后两步,随即打开看了起来。

不过几个呼吸,一向寡言少语,极为冷静的阿古洛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什么?通往云奚的密道!?怎么可能?”

“廓尔喀,蒙舒尔,怎么分兵了?他们两个,在搞什么?”

喀龙夜的声音冷冷地从前方传来

“两个废物!”

“不过,亚瑟居然还藏了这么一手,确实出乎我的意料,这才有些意思;可惜,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布下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最后还是免不了被我碾碎的下场!”

阿古洛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听到喀龙夜的这句话,却一时忘了内自己想说的内容;只是呆呆地看着喀龙夜矗立在湖边的背影,如山岳般不可动摇。

片刻后,喀龙夜的声音再次传来,听上去,既狂野又十分冷静

“传我命令,让蒙舒尔在三天内,或者攻下帝**在草原上的大营,或者接应上廓尔喀的部队;两者必须完成其一。否则,提头来见。现在就发出去。”

“传令,暴风铁骑在这里尽可能地多带草料和饮水。接下来,我们向西,走暴风沙漠,一天一夜后,我要赶到那凯尼恩哭泣山的山脚下。”

阿古洛闻言,迥然色变

“殿下,走暴风沙漠这一段,虽然最短,但沿途没有半点补给休息的地方;即便能按时通过,暴风铁骑的战力也会大减,只怕得不偿失啊?”

喀龙夜转过身来,双目毫无表情地看着一脸紧张的阿古洛。

阿古洛吃不住喀龙夜迫人而来的强大气势,再退一步,头也深深地低了下去,不敢直面喀龙夜的目光。

“传达命令。”

“是,殿下。”

。。

“呸”地一声,齐格重重地往地下吐了一口,试图将吹到嘴中的沙子吐出来,可惜干裂的口中已经没有唾沫,怎么吐也是效果不佳。

伸手摘下头顶上的头盔,倒出里面的沙砾,又用力在靴子上拍了拍,这才扣回头上,戴好。

随后,齐格伸出脑袋去,眯着眼睛努力往前看去。

风力小了点,眼前是一片白蒙蒙刺眼无边的沙丘;中午的阳光毫无遮挡,直射下来,整个地面都笼罩在一片蒸腾的热气中,任何事物看上去都被扭曲了似地,怎么也看不清楚。

“这该死的鬼地方!”

齐格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又缩回脑袋,躲到石柱的阴影后去。

反手解下背后的水囊,拔出塞子,像是要痛快地大喝几口的样子,临到最后,齐格还是一脸挣扎地,只是小小地抿了一口,又含在口中,吧嗒了半天,这才依依不舍地咽了下去。

这里已经是暴风沙漠和炎绝山脉的交界处。

炎绝山脉虽然名为炎绝,其实只是针对其色泽而言;山脉深处,地底,还是有着地下河流淌,可以充作水源。

而这里,除了遍地的沙砾,呼啸的狂风和到处可见的散碎石柱外,就没有任何东西。

方圆几十里,莫说水源,就连活物也没有一个。

齐格身后的水囊可是他这一天所有的水源,即便齐格已经渴得要命,也不敢放开来喝。

马背上倒是有另一个水袋,但那是给他坐骑饮用的,不到最后关头,骑手是怎么也不会抢他的坐骑的水喝。

“该死的,这鬼地方,白天能活活把人烤焦,晚上又可以冻死人,还有时不时来一下的沙暴。。。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人来?上面的家伙脑子坏掉了?”

一天前,帝**中最高层下令,要彻底侦测这方圆两百余里地;和暴风沙漠接壤的地方更是重中之重。

所有的游骑,都给撒了出来,分成几批一遍遍地筛查。

齐格就很不幸地轮到了这里。

第三百八十一章 遭遇

更糟糕的是,要是齐格独自出动或是带队,他或许还会想办法偷个懒;但这次是狂风军团的精锐骑士带队,齐格只是个听命从事的跟班小卒,就是想耍滑头也没有任何的机会。

“少废话,给我盯紧了,出了任何纰漏,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阴森森的话从身旁传了过来,话语中的寒意让齐格在沙漠的酷热中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是,是,小的虽然嘴贱,顺口抱怨了那么几句,这双眼睛可一直盯紧着呢,没错过任何东西。”

齐格转过脸来,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说话的,是狂风军团第五骑兵团附属轻骑营的副将,勒肯骑士大人。

勒肯不但职高爵显,个人实力据说离圣域不过一线之遥,远在齐格之上;因此齐格可没有半点要得罪勒肯的念头。

勒肯是这一队游骑的首领。

整支队伍共十二骑,勒肯,齐格和另一人为一组,藏身在这根高二十来米,宽达五六米的石柱后。三人的坐骑也躲在石柱的阴影后以躲避直射的阳光;另外几组人则分散在周围的几根乱石之后。

以位置而论,齐格所在的石柱是最靠近暴风沙漠的,视野也最开阔;因此,齐格就不得不作为了望手,不时地探出脑袋去张望前方的动静。

就在齐格正要再一次探头去看看的时候,冷不防一股倒卷的旋风夹杂着炽热的沙砾扑了过来,直直扑在齐格的头脸上,打出不少红点的同时,连他的眼睛也一下子给迷了。

这里虽然不是暴风沙漠的中心,成日里狂风肆虐,但风力也绝不小;最令人头痛的是,这里地形复杂,到处是散落的高低不等的石柱;风势到了这里,被割得七零八落,再没有任何方向和趋势可言;随时随地,都会受到突如其来的横风或旋风的突袭。

象刚才的倒霉事,齐格已经不是第一次遇上了。

“先下来收拾一下你那眼睛吧,没用的家伙,到现在还不长记性。”

勒肯嘟囔着,无奈地让齐格暂时撤了下来,自己顶了上去,往外张望着。

齐格小心地揉着眼睛,一脸痛苦的样子,心下却大为爽快,忙不迭地退了下来,将位置让给了勒肯。

等他好不容易收拾好眼睛里的沙子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

沙漠戈壁的气候变化很快,只要太阳一落山,能将人烤熟的热气就马上会挥发掉,空气会变得十分寒冷;黄昏的短短一段时间,是最佳的活动时段。

“都起来,收拾收拾,喂马饮水;趁黄昏的时候我们要再往前走个十里。”

勒肯有些焦躁的吩咐着。

三人手忙脚乱地牵起坐骑,喂了些食物和小半袋水;为首的勒肯打了个尖利的呼哨,通知身后的几组人,随后上马,往石柱外骑去。

齐格由于眼睛还红肿着,手脚有些缓慢,落在了最后。等他出石柱时,勒肯已经跑到了十几米外。

这里还没有正式进入暴风沙漠,地面上是寸许的浮沙和碎石,马匹骑行并不特别困难;只是沙砾石块在一天的暴晒下烫得吓人,骑行久了,对马蹄伤害不小,便是包上了最好的蹄铁也用处不大。

齐格双脚微一用力,正要催促坐骑往上赶的时候,突然间觉得周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疑惑地朝四周看了看,这才发现,一直以来就没有停过地如鬼哭狼嚎般的风声突然消失了,戈壁上四处乱窜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四周蓦然间一片寂静。

“见鬼了?这该死的风怎么停了?怎么感觉不是什么好兆头的样子?”

齐格自言自语着。

正说着,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呼声从前方传来,将齐格吓了一跳。

抬头朝惊呼处望去,只见勒肯连人带马呆立在那里,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顺着勒肯的视线往前看去,只见前方,戈壁深处,升腾起一片灰黄的尘雾,遮天蔽日,似缓实快地朝这里移动过来。

远远望去,就如一条灰色的巨龙,贴地席卷而来。

齐格吓了一跳

“沙暴?”

他旋即就反应过来。

他之前见过这里沙暴的威势,比眼前的状况可是要可怖多了。

“这。。。看上去倒像是大股骑兵疾驰卷起的沙尘?”

脑海中这念头一闪而过,用力揉了揉红肿的眼睛,仔细看时,齐格隐约可以看出,那黄色的尘雾之中,无数深灰色的身影起伏晃动着,仿佛地狱里冒出来的恶鬼,在乘云弄雾。

齐格浑身一颤,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自然作出了反应。

右手猛拽缰绳,生生将马头拉了回来,整个人和马也极不自然地兜了半个圈,转回了方向。

眼角一瞥间,齐格已经看见,冲在前面的勒肯和另一名骑士正做出几乎同样的动作,猛地掉头往后。

“妈呀,蛮族铁骑?!”

齐格的脑袋终于反应了过来,双脚全力猛夹,胯下的战马长嘶一身,往后蹿了出去。

双方相隔近三百余米,照常理,全速冲刺之下,齐格一方有不小的机会脱身;但只是驰出了五六十米,齐格的脸上就是一片惨白。

通过不时地回头一瞥,齐格发现,就是在这几十步的短短时间,身后的灰黄色尘雾便又逼近了不少,其中的灰色身影,更是清晰了几分。

同时,那一大片尘雾自左至右,蔓延开来,形成一个半圆,左右两翼,移动的速度更快。

以这样的趋势,不需等身后的骑兵追上,左右两侧就会先包抄上来,将整个探马小队一网打尽。

这样的速度差异,骑手的骑术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还是坐骑的差别。

只是匆匆扫了几眼,齐格就看出,身后追兵的坐骑,明显和一般的战马不同,在沙地上疾驰自如的姿态,也远超所谓的纯血良种名驹。

“暴风铁骑?!”

齐格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恐怖的念头。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等死?冷静!别发慌,得快想脱身的办法!”

震惊过后,各种杂乱的念头便纷至沓来。

侧身往身后几步内的勒肯看去,只见这名狂风军团的骑士脸上亦是毫无血色,显然同样意识到逃命的机会不大。

眼神变幻间,勒肯迅快地从怀中掏出一张闪动着青色光芒的兽皮纸。

这是张特制的魔法符箓,用以在特殊情况下不定点的远程通讯使用,制作过程极为复杂;但派出来哨探的游骑头领们都带了这么张符箓,就是为了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确保将重大的消息传输出去。

勒肯咬破舌尖,将一口鲜血喷在了符箓之上,正要按传授的方法激活符箓并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支带着金光的长箭无声无息地自身后射来,刺入他的后背,并从前胸破出,及其精准地刺在了那张已被激活的符箓上,将其化作了一团爆裂的火球。

血雨喷撒。

箭上所蕴涵的力道是如此之大,甚至将勒肯整个人都带离了马背,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远远掉落在沙地上。

直到这时,箭矢破开虚空所带起的尖锐啸声才刚刚传到齐格的耳中。

“糟了,已经进入了对方圣域的射程。。。”

连实力远在自己之上的勒肯在这种追魂索命的箭支下也丝毫没有还手之力,齐格的一颗心直直地坠入到了深渊里去。

眼见战马冲入到了一块凸起的高大石柱后面,齐格一狠心,猛地从马上跃了下来。

就在他跳下马的时候,一支箭无巧不巧地从后方疾射而来,正中那匹坐骑的脖项。

箭矢劲急,将整支马脖射出一个巨大的血洞,又爆裂开来。

中箭的时候,齐格的战马仍然惯性地往前奔驰;就这样爆出一片血肉之雾,冲出了石柱,然后重重砸倒在地面之上。

齐格直到落在地上,才反应过来身后刹那间发生了什么事情,顿时浑身冷汗就冒了出来;但他也来不及后怕,眼角一瞥间,发现石柱最底下隐约有个风蚀的孔洞,积满了被风刮来的沙砾。

慌不择路下,齐格一头钻到了洞中,将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埋到了沙里,外面看不到一片衣角。

随后齐格便僵卧沙中,一动不动,连呼吸和心跳都屏住了片刻。

心下只是祈求着

“漫天神灵保佑!希望蛮族人以为刚才那一箭已经连人带马都射死了;希望蛮族人忙着去追其他几个家伙了,没人朝这个角落里看过来。。。”

默祷的同时,齐格的双耳却竖了起来,隔着沙子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双手也紧握着短刀,一有异常,便要砍过去。

虽然明知道这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可齐格并不准备就这么像屠鸡戮狗一样被人杀掉,临死前,他齐格怎么也要蹦跶一下。

第三百八十二章 喀龙夜的判断

从沙砾外传来的蹄声如雷,自远而近,不一会儿便将齐格包围了。

整个大地都仿佛在颤抖,齐格身上覆盖的沙砾在震动中不断随之振颤,滑落。

最近的时候,蹄声仿佛就在齐格头顶上响起,震得他耳鼓轰鸣,眼冒金星。

齐格只有用尽所有的意志,才能控制着身体不让它颤抖,以保持僵卧不动。

仿佛永不会停止的雷鸣般的蹄声终于逐渐远去,耳中的声音逐渐低沉,直至几不可闻。

这段时间,对齐格而言,仿佛是永远,又仿佛只是刹那。

直到蹄声远去,思维才回到了齐格的脑海之中刚才的那段时间内,除了蹄声外,就只有模糊传来的几声惨呼,除此之外,没有人呼喊叫骂,也没有任何人说话的声音。

整支蛮族骑兵,就像是从地狱里出来的幽冥骑士,无声地吞噬一切。

蹄声远去,而且齐格的祷告也像是起了作用,没有人在他藏身的的石柱附近逗留哪怕一会儿;但齐格依旧躲在沙洞之中,一动不动。直到再也支撑不下去,屏不住气,必须探出头来呼吸。

小心翼翼地,将鼻子伸出沙外,狠狠地吸了几下;又缓缓地睁开眼,弹开眼帘上覆盖的沙砾。

入眼是一片熟悉的灰黄色。周围已回复了寂静。

视线所及之初,依稀还能看到天际那一层缓缓褪去的黄色尘雾。

虽然看上去应该已经安全了,齐格仍然在沙底下又待了很久,直到贴着地平线上的那层黄色尘雾完全消失,这才蓬地从沙子里跳了出来。

太阳已经落山了,但热气还未散去,倒是最后那点余晖将整个沙海戈壁涂上了一层厚厚的血光,看上去壮观又凄厉。

齐格走到自己的坐骑前面,那匹可怜的良马整个脖子都断了,早已死去;流出来的血也都渗透到了沙子里,只留下大片黑褐色的痕迹。

摇了摇头,齐格又走到前方几具尸体处,略点了点,不用细看,倒在地上的尸体共十一具,都穿着帝**的军服。

整个帝国探马小队,除了他自己,其余所有人都死在了这里,全军覆没。

而敌方则没有任何伤亡,甚至连马也没有损失一匹。

这已经不能叫做单方面的屠杀;只是象拍苍蝇一样,顺手抹去而已。

齐格呆立了一会儿,随后定了定神,收拾了一下死里逃生的心情,走到了勒肯的尸体旁。

伸手,到勒肯的怀里和腰囊中掏了半天,又到倒在勒肯边上的那匹马那里检查了片刻,倒是掏出不少零碎的小东西,但齐格只是随手扔在地上,显然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

又过了片刻,齐格终于放弃,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颓然叹了口气。

不过这也在他预料之中,那种魔法通讯符箓十分难以制作,领头的勒肯随身带着一张已属难得,要再有一张多余的,实属奢望。

可没有这么张符箓,齐格就没有任何办法,将极可能是蛮族暴风铁骑的动向传递回去;他可不认为自己能追上前面那魔鬼般的部队,即便有这能力,齐格也绝不会去送死。

大军初入草原的时候,倒是带了一批训练有素的猎鹰,放飞在空中用以遥遥侦探敌军的动向;但几个月厮杀下来,包括蛮族自己驯养的游隼猎鹰在内,大部分都折损在双方神箭手的冷箭之下。

剩下可怜的几只,双方都不敢再放出来了,藏的好好的,以待急用。

即便猎鹰没有折损,或是帝国方面舍得将剩下的几头放飞出来,在这里也没有用武之地。

这片戈壁,是生命的禁区。非但干枯酷热,常有遮天蔽日的沙暴;而且这里的磁场特异,飞鸟进入后就会迷失方向,有来无回。

齐格知道,蛮族暴风铁骑的动向事关帝国西征胜败;虽然帝**上层显然并未忽略这个方向,并派出了不少的游骑在这里哨探,但这片和暴风沙漠接壤的戈壁实在太过宽广,如没能事先就发现,要堵截从这里出来的骑兵,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照现在看来,等到帝**上层发现异常的话,暴风铁骑只怕已经杀到了炎绝山脉深处了。

但既然知道自己已经传递不出去消息,齐格也不再为身后的大军担忧。

与其自寻烦恼地担心西征大军的成败,齐格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小命,走出戈壁去。

又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所有的马匹都被草原人杀死了之后,齐格低低地咒骂了几句,随后动手,将所有能收集到的完好的水囊扎在一起,用一张毛毡裹起来,背在身上。

又从其他倒毙的马尸上扯下两条毛毡,胡乱裹在身上;扔下手中厚重的的长刀,只在腰间插了把匕首,抬头认了认方向,齐格便一脚高一脚低地,朝那支疑似暴风铁骑的蛮族骑兵消失的方向走去。

就在齐格侥幸逃得性命,随后独自一人于戈壁中挣扎求生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他们这支哨探游骑撞上了暴风铁骑,被顺手抹去的消息,却以一种没人能知道的诡异的方式,传递了回去。

沙尘漫天。

滚滚黄沙中,喀龙夜疾驰在最前方。

透过弥漫的沙尘,深褐色的炎绝山脉,已然在地平线上浮现。

喀龙夜轻夹马腹,胯下的大黑马知道主人的意思,放缓脚步,随后停了下来。

喀龙夜跳下马,看着身后随着他一起停下的三千人不到的暴风铁骑,提声喝道

“所有人下马,休息最后一个小时。把剩下的粮食和水优先喂给马匹;接下来,随我直捣帝**的中军,那个凯尼恩的哭泣山。全速前行,不会再有休息。”

卷起半空的沙尘随着部队的停歇渐渐落了下来,所有人都在做着最后冲刺前的准备喂食,饮水,回复马力,抓紧任何空隙时间休息。

阿古洛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走到坐在一块碎石上的喀龙夜身侧,低声说道

“殿下,从刚才遭遇的帝国游骑来看,亚瑟并没有忽略和暴风沙漠接壤的这一片地方,显然已经有所准备。我军突袭敌要害的意图未必能实现;前方,亚瑟很有可能已布下重兵埋伏,若一头撞上去只怕难以迅速脱身。。。殿下还请三思。我以为,还是先回到蒙舒尔这边,有了十万大军,就可立于不败之地。”

喀龙夜瞥了一眼阿古洛,出人意料地没有发怒,只是淡淡地说道

“那么,就让廓尔喀的人自生自灭吗?”

阿古洛脸色涨红,正要分辩些什么,喀龙夜并不停顿,接着说道

“为了整个草原,牺牲廓尔喀的五万人,我能做到。”

“不过,亚瑟会将主力收缩在炎绝山脉里,放弃被蒙舒尔围住的外面大营里那十万人吗?”

不等阿古洛回答,喀龙夜毫不停顿地说道

“我能牺牲廓尔喀,自然,以亚瑟的心性,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那十万帝**。可以我判断,亚瑟必然会派遣重兵,守在蒙舒尔周围。若我朝那个方向去,会遇上比这里多十倍的哨探游骑。”

“那里地势平坦,一片草原,难以隐匿行迹;我敢断定,只要亚瑟发现我靠拢蒙舒尔的迹象,必然会全军出击,与被困的十万人一起,里应外合,无论怎样也要先吃掉蒙舒尔的十万人,至少也要击溃蒙舒尔。”

“为什么?”

喀龙夜冷笑着说道

“没什么,因为亚瑟最害怕的,就是我重新回到大军中去;这样,他的调虎离山之计就白用了。”

“要派遣重兵钳制蒙舒尔,又要围困甚至吃掉廓尔喀;我敢断定,亚瑟留在身边的军力必然不多。”

“云奚密道的事情,虽然无法确认,但我判断是真有其事;要不然,以亚瑟那人的胆子,绝不敢逗留在大草原不走;有了稳定补给的帝国大军,对草原部族的威胁太大,必须全力,尽快将其铲除,绝不容它站稳脚跟。”

“反观帝国这边,我料亚瑟也绝不想拖延;虽然有了云奚密道,可拖延的结果只可能是两败俱伤。且亚瑟的根基在帝京,在草原上拖延时日,他就不怕后院起火?”

“这一战,我只是一个快字。要在亚瑟解决蒙舒尔或是廓尔喀一方,腾出手来之前,直插他的要害。没有人能预料,我的暴风铁骑会这么快的解决叛乱,又这么快的杀回来。”

“暴风沙漠和炎绝山脉交接这一带,地形复杂广阔;亚瑟无法预知我从何而来,也无法事先设下拦截。至于这些游骑,不必在意,遇上了就顺手抹掉,逃掉几个又如何?等他们把消息传递回去的时候,我已经杀到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后,喀龙夜停了下来,双眼逼视着阿古洛

“怎么,想明白了吗?”

第三百八十三章 亚瑟的应对

“是。殿下英明。”

阿古洛心悦诚服地低下头,想由衷的说些钦佩赞慕的话,到了口中,也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想明白了就退下,抓紧时间休息。”

“是。”

阿古洛连连点头,应声退下。心中佩服激动的同时,也有一丝没来由的异样。

照以前喀龙夜的风格,绝不会费这么大的口舌对自己或是任何一人解释,而只是强硬甚至粗暴地要求所有人服从而已。

“这一战,牵涉到整个草原甚至整个帝国的命运,殿下虽然雄才大略,在决定天下命运的大战前,也难免有些兴奋甚至紧张,这才会破例和我说这么多吧。”

边想边走着,到了自己的坐骑边上,阿古洛果断地将所有杂念抛出了脑海,专心照料起自己的两匹战马起来。

接下来的半夜时间,将不会有任何休息。人倒还罢了,马能不能支持下去,是这一仗的关键。

暴风铁骑的坐骑,是来自沙漠里的异兽,长途冲刺的耐力,天下不做第二之想。即便如此,在长途奔行了将近十天后,还要最后连夜冲刺,对这样的异兽而言,仍然是极为艰巨的挑战。

。。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黄金之殿的中央石室内第一时间点上了魔法晶灯,将石室内照得通明。

亚瑟独自一人,站在破损却依然宽大宏伟的石室中间,凝神细看着眼前那座山川地势模型。

这幅模型长宽各九米,是随军工匠刚制作出来的这一带地形的模型。制作者是圣京内堪舆制图的高手,虽然时间仓促,但这座模型依然做得十分逼真,气势迫人。

碧绿的草原,黑褐色的沙漠和枯黄散乱的炎绝山脉,分别用不同颜色的粘土筑成,一目了然又刻画入微。

石室外,不时有传信兵装束的帝**人进进出出,将战局最新的情况传递到室内距中央十来米的帝柯等三位圣骑士长那里,再由三人汇总后,上前报告给亚瑟。

不过,每人报告完之后,便又迅速退后,留下亚瑟一人看着地形图做沉思状。

不知过了多久,亚瑟抬起头,眼中似是有了决断。挥一挥手,示意身后三人上前。

“帝柯,重复一边现在你那边的情况。”

“是。廓尔喀部虽然被引入了绝地,但仍在疯狂突围,攻势极猛,一直没有停歇。磐石军团所辖之部伤亡颇大,要不是地势不利于骑兵突击,只怕已经被突破了。即便如此,坚持到明天一早也是极限了。”

“魔颉,你那边呢?”

“草原北部方向,游骑已经全撒出去了,剩下的最后几头游隼也放了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异常。大营那里,蒙舒尔发动了几次猛攻,可是时间都不长,一会儿就退了下去。”

“蒙舒尔这里也撒出了大量的哨探,和我们的人绞杀得十分厉害;甚至有不少蛮族游骑渗透到了炎绝山脉里面。因此对蒙舒尔的下一步动向抓得不是很牢,暂时看不出他是要全力猛攻大营,或是后撤,甚至杀入炎绝山脉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凯萨老将军的伏兵也只能依然潜伏着,暂时无法轻动。”

“你呢?”

亚瑟转向了最后一名高瘦的圣骑士长。

“所有的游骑都派了出去,要求至少探查二百里之外的动静;现在还没有异常回报。可惜,游隼在沙漠和炎绝山这片交界的地方用处不大。否则,也不必如此麻烦。”

亚瑟点头。

“好。我已决定,把狂风军团剩余的五万精锐立即派出去,到廓尔喀那里,连夜发动进攻。廓尔喀部猛攻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到明天这时候,应该能将其连根拔起。”

三人闻言后,脸色各异,却只有摩颉有些焦虑地劝说道

“团长,若是把狂风军团剩余的人马都派遣出去的话,只怕不妥;这里只剩下近三万人,如果蒙舒尔那里遣一支精锐偷袭;甚至,那个暴风魔龙突然杀回来,难以保证万全啊。”

身侧的帝柯先一步说道

“时不我待,这个风险我们不得不冒。好不容易调离了喀龙夜,必须在此人回来之前,击破这里的蛮族大军;至少也要吃掉廓尔喀,最好还要重创蒙舒尔部才行。否则又会陷入僵持,对我全盘计划不利。”

“喀龙夜虽然正常情况下还要至少三天三夜才能回到这里,但此人生性极好弄险,行事难以预测,不排除他提前杀回来,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动手。”

摩颉皱眉深思,显然并未被说服

“就是考虑到喀龙夜可能提前杀回来,才要有所防备。团长,我能明白尽快杀灭廓尔喀部的举动,但还请将剩余的三万人收缩到这座山上来,依托石殿建立防御,以策万全。”

亚瑟先前只是淡笑着看两人争辩,到此时才开口说道

“先下令,不得耽搁。”

三人都是神色一凛,肃立应命。

那名瘦高的圣骑士长匆匆走出石室,将亚瑟刚才的命令传达下去。

而亚瑟则又转过身去,出神地盯着地形图,直到那名圣骑士长又走了回来,这才开口解释道

“喀龙夜走时,带了约三千人。回来的时候,估计也该有两千余人。”

“虽然人不多,但他带走的,是号称天下最强骑兵的暴风铁骑。我们这里,虽然还有三万人,可是为了牵制蒙舒尔,骑兵都派出去了,剩下的都是步卒。”

“虽然都是磐石军团的精锐,但机动性差,无法和号称离合之兵的骑兵抗衡,何况是最擅长长途奔袭的世上最强骑兵。”

“我最担心的,是喀龙夜去和蒙舒尔汇合,然后不与我决战,依旧和我们游斗。所以将凯萨军团长和最精锐的骑兵都派了出去;如喀龙夜出现在那里,则不惜代价的首先击破蒙舒尔的十万人。”

“不过,以喀龙夜狂傲的性格,若是早回,最可能的选择,便是直接杀奔我这里。”

“炎绝山脉这里,地形复杂,变化多端;如我收拢兵力,固守这里,且不说能不能守住,这么一来,我只能被动挨打,拱手将主动让于喀龙夜;而喀龙夜则有太多选择,可以围而不攻,暗中伏击我方援兵;可以从身后突袭围困廓尔喀的狂风军团;甚至可以绕过我这里,从其他通道杀入云奚密道,断我粮道,乱我军心。”

“为今之计,为确保主动在手,只有争分夺秒,先喀龙夜回来之前解决廓尔喀;然后,腾出手来应对喀龙夜和蒙舒尔。至于剩下的三万人,最好的方法是在几个紧要路口依托地势布防,喀龙夜要是不想硬攻,就得绕路!”

“不必太过担心,虽然暴风铁骑确实是天下最强的骑兵,可长途奔波下战力必减;它只是最强的骑兵,可天下最强的战力,一直在我的手里。”

“况且,我在暴风沙漠沿线也布下了无数哨探,说不定喀龙夜一从那里出现,就被发现,我们就可以从容布置了。”

夜深。

整座石室空了下来。

除了职守的部队,所有人已然入睡。帝**军纪极严,入夜之后严禁喧哗走动,整个石殿和山腰,一片寂静。只余日夜不停的风声呼啸呜咽。

漆黑一片中,亚瑟盘膝坐在石室中央。

作为军中主帅,自有人早已替他收拾出一间虽不奢华但绝对私密舒适的房间供其休憩,亚瑟却宁愿独自呆在这间充作议事厅的石室内。

腰间的大陆第一名剑‘雷神’此时悬空浮在亚瑟身前一米处,每隔一段时间,剑身上便神迹般地浮现出一道雷光,不是很耀目,但也足够刹那间照亮整个石室。

每当此时,亚瑟那闭著的双眼中也呼应般地有着光芒闪动。

作为人类最强者的传奇,亚瑟每天并不需要睡太长的时间,但短暂的深度睡眠对保持清醒的头脑仍然十分重要。

从几天前开始,不知怎的,在舒适的睡床上亚瑟反而无法入眠,于是他选择了静坐调息。

决定大陆命运的决战来临之际,即使以亚瑟的沉稳,也已无法保持平常心态;然他不愿人知道大战之前,主帅无法安睡,是以侍卫们都被他遣出石室,不受招呼,不能靠近石室五米之内。

亚瑟的呼吸平稳悠长,远远听去,仿佛早已进入深深的沉眠;但他自己知道,这只是入定,而非入睡。

他的心,依然无法真正平静下来;这样的状态,也反映在了和他心灵相通的‘雷神’之上。

蓦然,亚瑟的双眼张开,射出慑人的光芒;同一时间,雷神剑身上的雷光则刚刚黯去,一明一暗间时机是如此的巧,仿佛雷光自雷神上传导到了亚瑟的双眼中一般。

远处,有人急奔而至,速度极快,在周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分明。

第三百八十四章 天意和迎战

“什么人?来人止步!”

石室外,守卫的圣骑士沉声喝道。

“紧急军情!”

来人好不迟疑地反喝了回来,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急促。

“进来。”

亚瑟的声音适时传了出来;同一时间,石室内的魔晶灯也蓦然亮了起来,照得石室内一片通明。

来者是一名驻守在石殿外的值守圣骑士。此人进来后,躬身行礼,同时口中大声说道

“大帅,紧急军情!发现了暴风铁骑的踪迹,在暴风沙漠边缘!”

“什么?”

亚瑟倏地站起,身上强大的气势猛地爆发,旋又敛去

“怎么发现的?在哪里?”

来人退了一步,低头道

“是狂风军团下辖的游骑发现的,人已经带过来,以备大帅垂询。”

“好,立即带进来!”亚瑟毫不犹豫。

带进来的,是个三十许的中年汉子,身材短小,五官看上去颇为精悍;可看服饰,只是个普通的军士,所以骤见到亚瑟,明显有些紧张,双膝跪地,低着头道

“大,大帅。。。”

亚瑟此时已完全控制了情绪,看了看来人,平静地说道

“没事,只需把你看到的情况从头至尾仔细说一遍。”

他的声音里,带着种奇异的力量,让人听后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

“是,大帅。小人是狂风军团第五骑士团附属轻骑营的,奉命前往暴风沙漠探查;轻骑营主将和副将各帅人马深入沙漠;小人和剩下的军士,则是作为第二批在后方接应。”

“大概是日落时分,戈壁上的风忽然间停了片刻,随后小人和其他人,看到前方突然出现了海市蜃楼的奇景,里面有一支古怪的灰黑色骑兵疾驰,卷起的沙尘遮蔽了半个天空。”

“这海市蜃楼很快就消失了。小人和同伴商量了一下,觉得这应该就是蛮族的暴风铁骑,正从沙漠里杀出来,不知怎的被海市蜃楼投影到了我等眼前。于是小人连夜加急赶回来汇报。”

此人应该是言语便给的那种人,在情绪受到亚瑟安抚后,语速颇快但叙事清晰,让人一听便明白。

“海市蜃楼?你是通过这个发现暴风铁骑的,并未亲眼看见?”

“是。大帅,除我之外,所有我的同伴们都看见了,共十一人。”

“好,你立了大功!先退下休息。”

亚瑟的眼神投到闻讯赶来的帝柯等人身上,突然发出一阵直透夜空的大笑

“海市蜃楼?!好,看来天意在我这里!”

帝柯几人相互环视,脸上惊诧狂喜交相闪现。

一直担忧着的暴风铁骑被发现了,而且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发现,确实让人有天意在己方,神灵庇佑的奇异感觉。

帝柯压下心中的惊喜,踏上半步,说道

“大帅,既然在沙漠边缘发现了暴风铁骑,证明喀龙夜目标就是这里;最好将狂风军团下午派出去的五万人调回来,以策万全。”

亚瑟摇了摇头,走上前,右手食指点向了石室中央的地形沙盘。

“第五骑兵团轻骑营留守的那些人应该在这里。海市蜃楼传景虽然难以琢磨,但以常理来看,喀龙夜应该从这个方向来,距离轻骑营的距离最远不超过百里。”

“轻骑营发现异常后,不惜马力全力赶回来,速度应比喀龙夜的大军快,但也快不上多少。如喀龙夜直线前行,我料其必然如此,则暴风铁骑距离我们这里,最多不过百五十里了。”

“狂风军团连夜跋涉,估计现在刚到目的地不久;现在即便以魔法通讯让其赶回来,也已经来不及。何况,就算来得及,整夜不停歇行军,到了这里也只是支疲军,已无战力,若被敌军冲阵,反易崩解,至整个战局糜烂。”

顿了顿,亚瑟决然说道

“我意已决,立即魔法传讯驻守的三支万人队,务必在一个时辰内,在这里,这里和这里山口处布下拦截阵势,全力阻截暴风铁骑!”

“传令,山上所有剩余骑兵和圣骑士,立即整装,一刻钟后随我出发,正面迎击暴风铁骑!”

东方的天空,出现了几片金红的彩霞,其余的大片天空,仍是灰蒙蒙的;可光线已经足够亮,看得清周围那一片枯黄冷寂的戈壁,以及前方那片起伏散乱的山脉。

奔行了竟夜的暴风铁骑停在一座小丘的阴影下,抓紧着最后一点时间,恢复着坐骑的体力,并将最后一点干粮和水喂给马匹。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抹不去的倦容,但倦容下面,是刻在眼神深处,戈壁和沙漠磨砺出来的冷厉和漠然。

两千多人,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坐骑和兵器。偶尔有一声马匹的嘶鸣打破了这戈壁清晨的寂静。

一股肃杀的气息,在这块阴影下凝聚着压抑着,仿佛即将爆发出来,犹如在沙漠深处,那无时不刻,酝酿着的沙暴。

喀龙夜也在收拾着自己的那匹大黑马,没有让侍卫们帮手。大手缓慢却轻柔地拂去马背和鬃毛上的沙砾,眼神却没有看着大黑马,只是仰头,看着东方亮起的那块天空,若有所思。

而他的坐骑,显然很喜欢主人的这样抚触,不时停下进食,转过头来,喷个响鼻或是用沾着谷屑的舌头舔一下主人的大手。

急促的蹄声响起,阿古洛单骑疾驰了过来,在喀龙夜身前三米处跳下马,沉声说道

“前方三里,有帝**驻防,封锁了整个山口;人数约五千人,看旗号装备,应该是磐石军团的精锐重装长戟兵。”

喀龙夜收回遥望天空的目光,刹那间,那两道眼神重新变得如魔神般锐利,不可逼视。

“上马。”

喀龙夜低低喝了一声,单手,拔起插在地上两尺余的那柄狰狞古怪的魔龙矛,跳上大黑马,当先冲了出去。

身后,二千余骑暴风铁骑如一人般,跳上战马,紧跟在喀龙夜身后,如一条黄龙般朝着阿古洛来的方向席卷而去。

亚瑟高踞雪白的天龙马上,遥望着前方的戈壁。一身闪着金辉的圣骑士轻甲,在初升的太阳照耀下熠熠生辉,远远望去,一人一马,犹如神骑。

他的身后,是两座各只有百来米高的赭红色石山,横卧左右。

紧随着亚瑟的,是两千帝**最精锐的骑士,最前的那一百余骑,赫然都是一身圣骑士轻甲,光彩耀眼,气势夺人,看似天兵天将。

再之后,则是三千重装步兵,排成十排,将山口完全封锁。

所有步兵,均是一身精钢重铠,寒铁头盔,三米长的玄铁长戟;每隔一排,更有厚重的高盾树立着,支架斜插入沙地里,以遮蔽箭矢和骑兵冲击。

一骑轻骑急速从前方冲了过来,速度已提至最高,但马上只是身着皮甲的骑士犹嫌太慢,不停狠狠地抽打着坐骑。

冲到亚瑟身前十来步的时候,坐骑再也支持不住,哀鸣一声,翻倒在地上;可骑士看也不看,腾身跃起,单膝跪倒在亚瑟马前,大声说道

“报大帅!敌骑已突破前方山口,离这里不到五里地!”

亚瑟身后的帝柯摩颉等人虽没有说话,但无不动容。

两万五千名磐石军团最精锐的重装步兵,布下五道严密的防线,封锁前方的五处山口,在不到一个时辰内,被暴风铁骑全部突破,甚至暴风铁骑突击前行的速度,都没有半点迟缓下来;这一个时辰,还包括从第一道关口到这里的近五十里地的路程!

敌军,不过是两千余骑兵而已。

这里,是第六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突破了这里,后方再无可战之兵;事实上,也根本无须突破这里向后,只需击溃这最后的五千人。

因为亚瑟就在这里,圣骑士团就在这里。

击溃了这里的人,无论其他地方战果如何,帝**队的西征,就已注定失败。

第三百八十五章 最强vs最强

就在这个时候,亚瑟发出一阵声振长空的大笑

“好一个喀龙夜,好一个暴风铁骑!不愧是草原最强的骑兵!可惜,强弩之末,势难以穿鲁缟。不知道长途奔袭,苦战多日的暴风铁骑,杀到本帅跟前的时候,还会剩下几分战力?”

亚瑟的话,有效地平复了这里包括圣骑士在内的大军稍显浮动的士气;但只是过了一会儿,所有人又再次沉默下来。

前方,地平线上,一道黄色的风暴已然出现在视野内,正疾速奔卷而来。

片刻之后,那黄色风暴便卷到了千米之内。

在这个距离上,以亚瑟等人的眼力,已足以看清风暴内的情形。

席卷至半天的沙尘内,是一支蛮族骑兵;看人数,已不到两千人,骑着狰狞的怪马,队形乱糟糟的不甚整齐,衣甲兵器也是乱糟糟的,颜色看上去比沙尘要深,应该是沾染了尚未干涸的血迹所致。

但就是这支看上去乱糟糟的骑兵,却让圣骑士团自亚瑟以下,无不有难以呼吸的感觉。

这支骑兵,奔袭过来的气势,就仿佛是一群疲弊但饥渴无比的草原巨狼;而让它面对的敌人,仿佛化身成了待宰的羊群,不自禁地颤栗恐慌。

八百米,六百米。

领头的那个魔神般的壮汉发出一阵声振草原的狂笑,压下了万马奔腾的震鸣

“亚瑟小儿,我还以为你依旧会缩在军阵最后面,看形势不妙就拔腿就逃呢,怎么,这次终于敢站到阵前来了吗?”

亚瑟双眼眯了眯,右手握上了剑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朗声喝道

“圣京一别,暴风魔龙殿下依旧是这么爱用激将计;不过,这次殿下不必担心,本帅大费周章让你草原上跑了半个月,又调开你的十五万大军,设下今日这个圈套,让你一头撞进来,就是为了将殿下一鼓成擒。这最后胜利的果实,本帅自然要亲手摘下来。”

声音清越,虽然不及喀龙夜笑声的震耳,却依然穿透了隆隆的马蹄声,传入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去。

“哈哈哈!”

喀龙夜报以一阵更狂野的大笑

“说得不错,你小子玩弄那些小手段小计谋,千方百计地想削弱我,得逞了又如何?你面对的,是喀龙夜!是暴风铁骑!”

“我喀龙夜自幼年起,暴风铁骑自从跟随我开始,哪一次不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哪一次的敌人,不是看似强大无比?最后还不是被我踏在脚下?暴风沙漠里的魔龙是这样,称霸草原的黄金家族也是这样,你,亚瑟,依然会是这样!”

“你那些自以为是的阴谋诡计,只会激发我暴风铁骑的斗志;这些阴谋诡计,在实力面前,只是一个笑话!”

“儿郎们,随我杀过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随着喀龙夜的怒吼,暴风铁骑所有人都举起了兵器,直指前方的亚瑟和圣骑士团。

凌厉的杀气甚至搅动了尘暴,在这一刹那,升至最高。

亚瑟的脸色变得无比阴沉。

他可以听出,喀龙夜的那番话,不止是说给他听的;更多的,是给喀龙夜自己身后的暴风铁骑听的。甚至,目的并不仅是用来刺激部下,打击敌手的士气。

因为他听的出,喀龙夜确实是真心这么想的;这个疯子般的暴风魔龙,确实有着无比的自信,认为凭着自己的力量,可以摧垮任何挡路的障碍,可以突破任何艰难的绝境。

所以,喀龙夜明知率领着一支疲军,明知面对的敌军是自己的几倍,依然选择了最直接最粗暴的直线突击的方式。

因为他坚信,即便面前是一座山,他也可以打破。

而他率领的暴风铁骑,每一个人,也都毫无怀疑地确信,他们的首领,能够率领他们做到这一切。

这是一群疯子,最可怕的疯子。

亚瑟低低地自语着

“看来,圣骑士团还是得用啊。。。可惜,在云奚的损耗大了些。”

转过头,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地说道

“帝柯,你留三百骑作为预备队。摩颉,你带着所有圣骑士和剩下的骑兵上前,打掉敌骑的气焰。”

摩颉和另一名圣骑士长对视一眼,脸容肃穆无比,却没有争辩什么,只是放下了头盔上的面罩,传出来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是。”

随即,两人催动胯下的坐骑,当先冲了出去。

身后,圣骑士们和两翼的骑士次第跟上,如潮水般,正面迎上了席卷而来的那片黑灰色风暴。

整个过程中,帝柯始终板着脸,一语不发地凝视着前方不断逼近的暴风铁骑,似是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敌情;只有靠得极近,才会发现,他的眼神,其实什么都没在看,仿佛失去了应有的焦点。

亚瑟并没有发现他最得力的手下此刻的异常,他是真正地一语不发,全神凝视着前方,看着两支骑兵,不住地提速,靠近。

凯尼恩大帝设立圣骑士团,其真正的目的已不可考;可自从圣骑士团的成立伊始,它便被视为可以压服任何威胁和敌人,帝国最终极的武力。

不过,自凯尼恩大帝到现在,圣骑士团更多地只是威慑性的存在,偶尔用于个人武力的争斗;像这样大规模地投入军阵对决,应该还是第一次。

两名圣骑士长,一百来名圣骑士,一千七百骑帝国最精锐的骑士;对上由大陆传奇率领的,同等数目,号称天下最强骑兵的暴风铁骑,结果会是怎样?

片刻间,两支同样号称最强但却迥异的骑兵,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碰撞在了一起。

剑气枪芒,首先交击。

相隔十米。

配合默契的暴风铁骑们首先挥动了自己的长矛,所有的枪芒凝聚在一起,嘶啸着冲向前。远远望去,就像那条飞舞的黄色沙龙突然间张大嘴,喷出了炽热的火焰。

几乎是同时,圣骑士这方也报之以百余条光芒各异,凌厉无比的剑气。

首先是闷雷般的沉响,随后是无数撕裂耳鼓的尖利激啸,黄龙和剑气撞击在了一起,随后碎裂崩解,互相撕扯纠缠在了一起。

所有的剑气中,两道最耀目的光芒分别属于摩颉和另一名圣骑士长;他二人冲在最前,目标正是暴风铁骑的第一人,那个如魔神般的黑色身影。

那黄龙和剑芒纠缠撕扯,或许很久;可是在外面的人看来,仿佛只是短短一瞬而已。

眨眼间,那黄龙便从正中撕裂了剑芒,冲了出来。领头的,正是喀龙夜。

不过,随着他冲出来的,只有区区的五六十骑。

亚瑟看着喀龙夜仿若毫不受影响地笔直冲杀过来,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即,便被坚毅所代替。

轻磕马腹,胯下那匹最纯血的天雪龙驹会意,嘶鸣着往前冲出,短短十来步间,速度便已经提升到了最快。

身后,帝柯和剩下的三百骑迅速启动,跟了上去。

喀龙夜一人突在最前,身后追得最近的铁骑也落在了十来步之后。

他的眼中,他的身周,仿佛有实质般的杀意凝聚成焰,在燃烧不已。

刚才的两名圣骑士长和几个圣骑士的阻截,只是激发出了他最炽烈的杀意;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锁定在眼前那个快速靠近,犹如太阳般耀目的身影身上。

只要杀灭此人,那么前方,甚至这整个大陆,这天下,再没有能够阻挡他的东西。

第三百八十六章 可恨!可惜!

对面,亚瑟的气势也已经升腾至最高点。

同样的,他的双眼紧紧锁定住前方那个快速逼近的巨大黑色身影。

相距十步,眼看就要交击的时候,亚瑟背上的那柄天下第一名剑,“雷神之剑”,已然出鞘。

雷神之剑,当年凯尼恩大帝的佩剑。相传是天神所赐,蕴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素来被誉为天下第一快剑,宛如雷光。

当你能看见这令人目盲的刺目雷光的时候,你早已经中剑。

当日攻伐云奚的那一战,虽然云奚王子召唤出了真正的九天之雷,但仍然败在了这柄可以超越时光的雷神之剑下。

但当亚瑟现在拔出这柄剑的时候,他的脸色变了。

眼前的喀龙夜,虽然只有一人,但他身上,似是凝聚了整支暴风铁骑的冲击气势;不对,这一人,就远远超过了整支铁骑所能聚集的冲势。

喀龙夜此时,像是化身成了真正的沙暴,要将整个天地都吞噬下去。

沙暴中,那巨大的黑龙身影再次浮现,夺命的龙爪早已挥出。

在骑战中,在气势对决中,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压制喀龙夜。

亚瑟那可以超越时光的一剑,虽然已出鞘,但却已攻不下去;在喀龙夜狂暴无匹的气势压迫之下,他未出剑,就已经落于下风,只能守!

这迅疾无匹却无奈憋屈的一剑,电光火石间,斩在了喀龙夜挟带着无边气势的那一矛的矛尖之上。

剑矛交击的那一刻,天地恍惚间暗了一暗,随后,才是震耳愈聋的金铁交鸣声,传遍全场,压下了所有的声音。

两人之外,圣骑士和暴风铁骑的厮杀,也到了最惨烈的时候。

论个人实力,自然是圣骑士们远远超出;而且,自加入西征大军以来,所有的圣骑士们都在亚瑟的逼迫下,努力地学习战场上结阵攻伐;所以,到现在,已经是一支出色的军队,而不是只知逞个人之勇的乌合之众。

这么一支上百人成规模的圣骑士战队,理论上,应该没有人能阻挡。

可它遇上的是暴风铁骑。

一名圣骑士的剑气,可以轻易地杀死迎面而来的那名暴风铁骑,可没有人迟疑,也没有人躲避,所有暴风铁骑的选择,只是全力刺出手中的战矛;不为求同归于尽,只求为身后的同伴创造出一丝战机。

杀死了一人,身后的暴风铁骑没有丝毫的停顿,连续冲上;圣骑士虽强,但在这样的毫不迟滞的疯狂冲击下,也只能杀死三人,五人,然后力竭,被杀。

这样的军队,已经几乎超越了人类军队的概念。

就像天上的阳光,竭力想刺穿地上的沙尘;但最终,只是透过了浅浅的表层,随后,被整个沙暴吞噬。

每一刻,都有着圣骑士和暴风铁骑被杀,落马;每个人,都在拼命。甚至已有圣骑士,受不了这可怕的决死冲击,丧失斗志,开始溃退。

但就在这所有人都恨苦挣持的时候,那一记如闷雷般的交击声传来;随后,整个天地,都仿佛晃动了一下。

所有人动作,都停顿了一下,都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了那里。

剑矛交击处,光线仿佛特别的暗;又似被什么奇异的力量扭曲了,怎么也看不清楚。

下一刻,白色的身影连人带马,退出了三步之外,手中那道雷光,弯曲如弧;而那黑色的巨影,没有退半步,甚至几乎没有停顿,挟带起漫天的沙暴,毫不停歇地刺出了第二矛。

先机已失,亚瑟没有其它的选择,只能再守,再退!

锵然连响,如同午后的闷雷,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之上。

就这样,喀龙夜如狂风暴雨般,一连刺出九矛;而亚瑟则只能守,只能后退。

每接一矛,亚瑟的脸色就惨白一分,到最后,几乎没有了半点血色。而喀龙夜的气势,没有半点衰减,反而不可思议地,再次往上攀升。

所有人,都分明看出,亚瑟已经处于极端的劣势;非但被逼得无法出剑,连性命也如风中之烛,仿佛随时会覆灭在喀龙夜的下一矛之下。

每个人的心情,也因阵营的不同,陷入了迥异的两极之中。

可无论是狂喜或是痛悲,每个人都只能在一旁呆看着。两人交手处,是吞噬一切的风暴中心,没有人能插得上手。

只有交战的两人,才知道,胜负生死的天平,并未如外表看上去那样倾斜。

表面上,亚瑟似是处于劣无可劣的境地,周身的光芒,也被压迫至几乎无法离体;但就如压缩至极致的弹簧,一旦外力稍有放松,便会爆发出无可阻挡的反击力量。

而喀龙夜,为了压制住亚瑟可能的反击,不得不一再提升已攀升至极点的气势,希望一鼓作气,击杀亚瑟。

两个人,其实都已经到了极限;但就如互相纠缠绷直的两根绳索,依然拼命坚持,看谁先崩溃瓦解。

胜负,只在须臾间。

第十矛,亚瑟再退!

第十一矛,依然不得不退!

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从亚瑟口中喷出,惨白如纸的脸上,也终于带上了一丝绝望的神情。

第十二矛!

这一矛刺出前的瞬间,喀龙夜的气势忽然间有了那么一丝阻滞。

多日来连续奔波的疲惫,刚才瞬杀两名圣骑士长受到的反噬,在这一刻,突然显现,让他的矛势,有了这一丝平时绝不会出现的凝滞。

只是微不可查的一瞬间。

但气机牵引下,亚瑟手中,那道被压制至极的雷光,刹那间爆发,刺向了那团狂烈的暴风。

以攻对攻。

亚瑟终于抓出机会,攻出了交战以来的第一剑。

又一声沉闷至极的剑矛交击。

感觉灵敏的人却觉得,这一声和之前的声音都有些不同,像是夹杂了些听不见但却能感觉得到的尖利刺耳的嘈杂声,如尖针般地刺入人的心脏里,让整颗心都难受得暂时停止了跳动。

亚瑟这一次,连人带马,足足退出了七步;到得最后一步,那匹举世再无第二匹的纯血天雪龙驹,终于支撑不住,哀鸣一声,软软地倒向了地面。

亚瑟也从马背上震落,尚未落地,口中便连续喷出了好几口鲜血,样子及其狼狈凄惨。

但亚瑟不管不顾,一落地,双眼就死死盯着前方那个魔神般的身影。

喀龙夜依然一步未退,单手擎着那柄狰狞的战矛,坐在大黑马上,遥指亚瑟。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了一下,直到喀龙夜开口说话,声音沉闷而沙哑

“可恨!可惜。。。”

话音甫止,喀龙夜身下的那匹异种大黑马,长而有力的脖颈处突然爆发出一团血雾,随后颓然倒地,仿若崩解的沙丘。

大片迸射的血雾没有一点沾上喀龙夜的身体,他稳稳地落在地面,高大的身躯挺立不动,依然高擎着长矛。

只是,缓缓地,喀龙夜眼中的神光黯淡消散了下去,那颗一直高昂着的硕大头颅也垂落了下来,再也未曾抬起。

此时的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静默。

这一战,从开始到现在,时间并不很长,日头仍未到正午,偏东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沙尘,落在有些狼狈的亚瑟身上。

他的身上,渐渐散发出刺目的光芒,甚至压过了射下来的阳光,让人以为,这里才是正午的太阳。

扎眼的光芒中,突然传出了一阵有些歇斯底里的大笑声。

亚瑟单膝跪地,支撑着颤抖的身体,双手高举在空中,脸上的表情看上去颇为癫狂

“我杀死了暴风魔龙!我赢了!我杀死了他!

“这天下,还有谁能阻挡我!”

笑声刺耳至极,打破了场上那短暂的静默。

第三百八十七章 胜者的仪式

正面战场上,最开始,有近四千骑纠缠在一起厮杀;到现在,剩下还在战斗的只不过区区两千骑了。

满地的鲜血,渗透入沙地之中,尚未干透,映入眼中的,到处是刺目的深红色。

然而,剩下的暴风铁骑看到亚瑟喀龙夜两人交战的结果后,瞬间由冷漠无情的杀戮机器,变成了完全失去理智的疯子。

没有人还在乎正在交手的对手,也没有人在乎正砍过来的刀剑;每个人,都发狂似地朝亚瑟那里冲了过去。

短短地十几步内,暴风铁骑的数量,又几乎减少了四分之一。

但没有人在意,所有人都只是不管不顾地朝亚瑟冲了过去;这样的疯狂举动,也没有人能够阻止。

亚瑟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急退。

从狼狈的奔行步伐看,亚瑟应该也受了重伤,但还没影响到他的速度,即便只是徒步奔走。

前方,沉闷而整齐的脚步声响起。

后方帝**的指挥官显然看到了这个情况,正率领最后的三千重装步兵迎了上来。

这指挥官显然头脑颇为冷静,虽然率军迎上,但前进的速度并不快,行进中保持着严整密集的队形,并高举着大盾和长戟,随时可以停下来,原地布阵坚守。

暴风铁骑阵中,阿古洛是第一个从疯狂中冷静了下来的人。

冲到喀龙夜直立不倒的魁伟身躯边上,阿古洛快速扫了扫周围的情况

身前,亚瑟已经快要冲入到前来接应的步兵方阵中去,应该怎么都无法赶上了;身后,剩下的千余骑帝国精锐骑兵也已兜转,行成一个半圆,包围了上来。

只有右方,通往暴风沙漠的方向,还有那么一线空隙。

伸手,将喀龙夜的身躯拦腰抱起,驮在背上,拔起魔龙矛,阿古洛运足力气,悲声大吼道

“我们走!留下命来,再为殿下报仇!”

随即猛地勒转马头,双腿用力一夹,胯下坐骑嘶吼着朝右侧冲了出去,再不回头。

他的身后,约只有一半的暴风铁骑跟着,自右侧的空隙中冲了出去,冲向了茫茫的沙丘。

另外那一半的铁骑,依然不管不顾地死死追赶着亚瑟,就这样直直地冲向了已经站定结阵,长戟树立如荆棘的步兵方阵中去。

血肉横飞。

这剩下散乱不堪的暴风铁骑,依然在漫天血光中,几乎打穿横亘在前方的重装步兵方阵,直至被后面追来的帝国骑兵追上,包围。

直至战至最后一人,流至最后一滴血。

可无论暴风铁骑如何英勇,如何死战不退,这一战的结局,在喀龙夜垂下头颅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这浩大无比,历时近半年的帝国西征,也在这一刻,终于定下了胜负。

这一日,喀龙夜率领跋涉大半个草原的两千余名暴风铁骑,横穿了炎绝山脉和暴风沙漠之间的戈壁;以寡击众,以劳击逸,接连击溃帝国磐石军团最精锐的五道重装步兵方阵近两万五千人,更在最后,正面突破以圣骑士团为首的帝国狂风骑兵团。

这一切,本来可以成为大陆军事史上最不可思议的一场战役。

可惜,喀龙夜和他的暴风铁骑,倒在了最后一米。那么,之前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有任何意义,也不会被记载下来。

历史记载的,只是胜利者的丰功伟绩。

这一役,两千余暴风铁骑,最后逃脱的,只有阿古洛率领的三百余骑。

帝国方面,投入了最精锐的三万步骑,伤亡比例接近六成;最惨重的,当数圣骑士团。

上百名圣骑士,战后还活着的,不过十余人。

这是圣骑士团成立四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最惨痛的一役。

同样,在胜利面前,也没有人会记得并在乎这些。

三天后!凯尼恩的黄金之殿内。

高悬在天空中的太阳已然偏西,斜斜的阳光穿入高大的石柱,将苍凉古朴的石殿照射得恢宏灿烂。

亚瑟倒背着双手,站立在中央的那座祭坛前,看着祭坛中央那紫金石雕成的凯尼恩大帝的石像,脸上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冷笑。

脚步声响起。

帝柯快步走进,将手中最新的军情汇报恭恭敬敬地递给了亚瑟。

亚瑟接过来,草草地扫了几眼。

当日战罢,亚瑟第一时间将喀龙夜战败身亡的消息传递给了凯萨,并要凯萨立即率领埋伏着的精骑配合大营的步卒围歼蒙舒尔所率的蛮族主力。

而在这之前,廓尔喀的五万人已然全军覆没。

虽然蒙舒尔部的士气因喀龙夜的败亡而大跌,但要在草原上围歼近十万的骑兵部队实在太过困难。

经过几次血战,蒙舒尔的部众被完全打散,但剩余残兵已经远远窜入了草原深处,再也追赶不上了。

是役前后,帝**伤亡也接近八万,也无力再战了。

四十万帝国大军西征茫茫草原,虽然最终获胜,但能活着回去的人,现在看来,不到二十五万。

帝柯在亚瑟身后轻声说道

“逃走的蛮族估计不到五万人,然而喀龙夜战死后,蒙舒尔不能服众;这剩下的人,已经分成七八股散去,跟在蒙舒尔身后的,不到两万。。。”

停顿了下,见亚瑟没有什么反应,帝柯又压低了些声音,继续说道

“此役过后,蛮族元气大伤;加上大军征战,蛮族无法如往年般畜牧滋养,估计我军班师后,剩下的蛮族会为了熬过这个冬天互相掠夺厮杀,已不足为患。”

“但从长远计,为掌控草原,避免蛮族再出现个喀龙夜式的人物,军团长中已有人建议,在蛮族中寻找一个傀儡扶持;我看那个蒙舒尔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大帅您的意思?”

亚瑟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战报递还给帝柯,淡淡道

“甚好,这些事帝柯你去安排就行了。”

声音微微提高,亚瑟接着问道

“山顶上的进程如何?”

帝柯肃立,神情有些紧张

“大帅,所有人手都已到位,并已经在全力赶工;现在,山顶的祭坛将要完工,在这附近也找到了最罕见最珍贵的青金秘岩,正按您的设计,为您雕刻塑像,成像后必然是流传千古的绝世之作,不过。。。”

犹豫了下,还是接着说道

“要在山顶再建一幢宏伟的石殿,石料有些匮乏,地势也颇为不利;关键是,时间紧张了些,只怕难以及时完工。”

亚瑟的脸色稍稍沉了下来,随后又回复了原状

“这一次,我率领大军,击溃蛮族,征服草原,是帝国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真正可以铭刻到历史之中,并为千秋后世传颂的伟业;更超过了凯尼恩大帝曾做到的功绩。”

“这样的丰功伟绩,怎么可以没有相匹配的仪式和殿堂?我要在这里祭告上天,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为了西征大军的所有人,让上天神灵和后世诸人,永世褒奖和传唱战斗和战死在这里的每个帝国勇士的荣耀。这样的仪式,绝不可草草了事。”

“不过,不用你说,我也明白,我不像凯尼恩那样,三四个月在这里没有战斗,无所事事,有充足的时间搭建宫殿;我西征大军粮草有限,必须尽快班师回京。”

说到这里,亚瑟转过头去,看了看周围,淡然说道

“凯尼恩当年留下这片石殿,除了这祭坛所在之外,都颇草草;几百年下来,风雨侵蚀,已然多有残破。如今帝国终于征服了这片大草原,也算是代大帝他达成了未竟之愿,想来大帝应该不会介意我们在这里稍事整修一下,拆除些无用的石料,重新利用吧?”

“是,属下明白了。”

帝柯凛然。

“最晚十天之后,我要在这山顶之上,以西征大军主帅的名义祭告上苍;此为目前最紧要的事情,你务必抓紧了,如碰上任何疑难,随时报告给我。”

“是。”

帝柯大声答应,同时深深低下头来。

第三百八十八章 落花

帝柯正欲告退的时候,殿外又有脚步声响起。

来人是新近提拔成为亚瑟贴身护卫的一名圣骑士,是当日大战后硕果仅存的十余人中的一个。

来人快步走到亚瑟身前,恭谨地低声说道

“禀大帅,狂风军团骑兵营在距此百余里的地方,抓捕到一队蛮族俘虏,其中几个是女人;有一个自称是。。。尤妮,说是要求见大帅。”

说道此处,来人脸色有些怪怪的,偷偷瞥了一眼亚瑟,随即收回,显然这名圣骑士知道尤妮是谁。

“尤妮?!”

亚瑟眼睛一亮,脸上意外的神色一闪而过,并未注意到来人奇怪的表情

“是她?果然是故人。。。去,尽快把尤妮小姐请到这里来,切记要恭敬有礼,不可失去半点礼数!”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来人低着头应道,转身,快速退出了殿外。

亚瑟在殿中来回踱了几步,眼光扫过殿内四周,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的帝柯咳嗽一声,先一步开口说道

“大帅,若没有其他的吩咐,属下也先行告退了。”

亚瑟随意地点点头,在帝柯面前,他并未掩饰自己的兴奋之意

“好,你退下吧。不过,这里太过简陋,不是待客之所;你下去后,吩咐他们马上将这里清理修饰一下,尽快。”

大半个时辰之后,偌大的石殿这一侧已经洒扫整饰过一遍。

地上铺上了厚厚的羊绒地毯,地毯上,属于客人的位置上,放置着云丝软垫;石殿的两侧也围上了青丝纱幔,遮去了石殿原本冷硬沧桑的感觉。

在角落里,还特意放置了两座小小的香炉,里面燃着龙涎香料,丝丝的淡雅香雾从炉嘴中渗了出来,袅袅上升。

片刻之后,轻柔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

尤妮在两名圣骑士的护持下,缓缓走进殿来。

她依然是一袭雪白色的长裙,殿外明亮的阳光自她的身后照射过来,隐隐透过这轻纱长裙,依稀勾勒出她那活色生香的曲线,令人呼吸凝滞。

就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地缓步走来,尤妮所到之处,便让人感觉,这苍凉残旧的古石殿,化成了天上的仙宫仿佛。

“取座来。”

见尤妮走到殿心,亚瑟回头,吩咐身后的侍卫取来软塌,又示意护持着尤妮的圣骑士留下手中扣着的仙吕古琴,退出殿外。

亚瑟的双眼直视着尤妮,像是要看透覆在她脸上的那层薄纱。

白纱很轻薄,以亚瑟的眼力,可以将尤妮那张钟天地灵秀的脸庞看的分明,只是却看不清那双原本就似蒙着迷雾的双眼。

而尤妮则只是俏生生地孤立在殿心,并不坐下;整个过程中,也一言不发,保持沉默。

良久,亚瑟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朗声道

“自当年圣京一别,不想仙子终于还是来到了天暮草原;此时此地,再次重逢,当真令人感触良多。”

尤妮弯腰,微微一礼;头稍稍低下,似是要避开亚瑟那灼灼逼人的目光

“尤妮此来,只为要到戈壁上祭奠亡夫;既为亚瑟先生手下所执,欲如何处置小女子,还请先生明告。”

亚瑟哈哈一笑

“仙子口中亡夫,可是暴风魔龙喀龙夜殿下?然就某所知,喀龙夜并未宣告娶亲,仙子也从未晓示世人嫁入凡尘?莫非某的消息有误?”

尤妮口中的语气愈发显得平淡

“喀龙夜殿下确实未曾娶小女子,在魔龙殿下心中,也未必就将尤妮视作未来的妻子;只是,尤妮已视魔龙殿下为夫,无论是否一厢情愿,此意不会改变。”

亚瑟轻叹一声

“如此?可惜,天意弄人,魔龙殿下已然离去。。。”

顿了顿,终于不再压抑眼神中的炽热

“当日圣京一晤,幸得聆仙子天音,令某无时或忘;只憾仙子其时,仍欲游历天下,观览域外风物。胡曲虽好,怎及黄钟大吕,今时今日,仙子当已有倦游之思。”

“某欲邀仙子随大军东返,在圣京,为这西征大捷,这定鼎天下的伟业献曲;以仙子的无双技艺,必将曲动天下。不知仙子可肯俯允?”

尤妮轻轻一颤,伸手,掀开了脸上那道薄薄的白纱。

一双似梦似幻的眼眸终于显露了出来,迎上了亚瑟那毫不掩饰,迫人而来的目光。

她自然明白亚瑟说这些话的用意。

但她的眼眸中,依然迷雾重重。

没有人能看清,这对可以让所有男人迷失的眼睛的主人,此时心中的念头。

过了一会儿,尤妮轻柔地开口,说道

“先生既然要用尤妮的浅薄琴技点缀先生的不世伟业,小女子怎敢不从?不过,在答应亚瑟先生之前,尤妮恳请先生允可,让小女子在这里抚琴一曲,祭奠亡夫喀龙夜,以了未了之意。”

亚瑟微一皱眉,随又舒展开来

“自无不可,仙子请随意。”

尤妮俯身,抱起古琴仙吕,缓缓往石殿外走去。

一直走到殿外西侧,离外面空崖不过三步之遥。远远望出去,眼前便是寂寂群山,以及山脚下隐隐的荒漠戈壁。

喀龙夜殒落之地,依稀就在视线可及之处。

已是金乌将坠,夕阳的光芒照射在尤妮的逦迤白裙上,仿佛为她换上了一层如火的霓裳。

亚瑟并未干涉尤妮的举动,只是带着微笑,跟在她十五步之后,直到尤妮在西侧山崖边选了块平整的石块,双足并拢跪坐,将古琴放于膝上;亚瑟也随即站定,并不靠近,以示尊重。

琴声响起。

与之前的不同,古琴仙吕发出的音节,不再是声传十里,山谷鸣鸣;而是轻轻柔柔地,像从一张普普通通的木琴中响起,穿过小巷,悠悠地落在耳中。

山上山下,数千人,却都依然听见了这轻柔悠扬的琴声。

这琴曲,说是祭奠,却并不悲伤,依然是仙仙缈缈,又糅合了人世间的淡淡喜悦,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听着听着,每个人,仿佛都进入到了自己的梦中,眼前是一幕幕曾经历过的,让人小小地欢乐着的场景;嘴角上,都含着笑容。

听到最后,笑容依然挂在脸上,但心头,却有了那么一丝莫名的忧愁,无法排解;或许是,那欢乐,那喜悦,终将结束,离人而远去。

曲终。

余音绕梁,袅袅不绝。

整个山上,寂静一片。没有人说话或走动,每个人都依然沉浸在那淡淡的欢乐和忧愁之中。

就连呜咽不绝的风声,此时都小了下来。

尤妮轻轻推开膝上的仙吕,长身站起,回眸朝着亚瑟淡然一笑。笑容依然是惊心动魄的美丽,但其中,却依稀含着一丝嘲讽

“即便你占据了整个天下,能对世间万物予取予夺,那又如何?”

随即,涌身跃下了悬崖。

当啷,仙吕古琴砸落在石崖上,发出几声无意义的鸣响,震碎了此时山间的寂静。

亚瑟踏前半步,眼睁睁地看着尤妮自山崖上跃出,坠落。

以他的身手,区区十余步的距离,本可以轻易地阻止尤妮;可或许是为琴音所迷,一时间还未能反应过来;又或许是,读懂了尤妮最后一笑中的嘲讽和决绝,终未出手。

轻叹一声,亚瑟走到崖边,往下望去。

这段山崖往下,三十来米的地方,是另一段平整的山崖,往外突出约十来米的距离。

一身白裙的尤妮便坠落在下方的石崖平面上。从上往下看去,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色百合,但这百合,已然染上了刺目的鲜红。

在崖边驻足片刻,亚瑟收起了脸上的些许遗憾之意,嘿然一笑

“这个愚蠢的女人。。。可惜了。”

随即转身,往殿内走去。

边走着,边吩咐身边赶上来侍候的护卫

“立刻收殓尤妮仙子的尸身,不得有半点亵渎;连同这张仙吕古琴,就葬在这山脚下。”

“另,命人就地树碑立传,记录今日之事。一代绝世佳人,为战死的蛮王而自绝于此,也算是佳话。百年之后,或传为美谈,适足以点缀这古今未有的征服大草原的伟绩。”

第三百八十九章 返回利昂

秋意渐浓。

一条逦迤的山道自西而来,跨过绕城而过的青盐河,直连入小城利昂的西门中去。

艾正走过横跨青盐河的抱虎桥。

可容双马并行的石桥修建得有些年头了,桥面石板上的花纹已经斑驳磨损,看不甚清楚。

桥下的青盐河呜咽着流淌,水流颇是湍急。

虽然名为青盐,其实水质甘甜清澈,是周边山间溪水汇聚而成;传说,上游深处有口青盐井,其中出产上好的青盐,但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百余年下来,早该荒废了吧。

快步过桥后,艾左转,走下山道,来到河边,挑了块青石立足;随后俯下身,喝了几口清冷中带着丝丝甜意的河水,又抄起水,洗了洗脸上的尘土。

冰冷的河水掠过脸庞,带走了连日来来跋涉的疲惫和秋日里最后一丝燥热,感到神清气爽后,艾才再起身,沿着山路继续往东而去。

山路狭窄,两侧山坡上,长满了各种高高低低的灌木树从,枝叶多已经变红或黄色,层层叠叠;风一吹,便纷纷从枝头飘落,或落在山道之上,或掉落到青盐河里,随波逐流。

一路走来,秋日的景色都颇为美丽。

平日里,这只是条极少人行走的山路,便是这般的美丽景致也只能空自寂寞

往西,是茫茫群山,只有零星的小村落点缀在其中,到了冬日里,通往云奚腹地的迷雾渐渐散去,才偶尔会有大胆的冒险者或是小商队来往,希望能收购到一些珍稀的草药或是秘产之类的。

这几天,一路上,艾倒是碰上了不少的行人。

说是行人,其实是行行色色的冒险者;或三五成群,或一人独行,多披着轻质的皮甲,挟刀带剑,行色匆匆。

这些人另一个共同之处,都是和艾逆向而行,往西而去;和艾同向的,沿路就没有遇上过。

每个人遇上艾的时候,眼中都流露出诧异的神色;更有甚者,目光灼灼地在艾身上来回打量着,像是在估量着艾身上油水如何,身手怎样的样子。

艾自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自顾自的快步疾行。

他的身上也没有什么包袱行李,只是简单的一袭黑色的斗篷,背着两口长剑,不象是肥羊的样子。因此,沿途倒也没有什么人不开眼的来自找死路。

又走了小半天的样子,太阳已经斜斜挂在艾的身后,前方利昂西门的城关终于显露在夕阳之下。

与几年前相比,这边陲小城多了几分肃杀的气息。

亚瑟率领帝国大军西征之后,铁壁关作为大军的前进基地,驻扎着不下十万的军队;而利昂作为扼守铁壁关通往圣京和内陆要道的锁钥,地理位置也变得十分重要起来。

帝国在这小城之中,留下了近一万人左右的狂风军团精锐;这些军队,人数虽然不多,可借地势之利,足以在短时内应付南面或是西面的任何突变。

遥遥望见利昂西城门的时候,艾将斗篷后的帽子翻了上来,遮住头脸,脚下不停,往城关走去。

城楼上,摆放着十来架守城巨弩,乌沉沉的箭头指着下方的路口;城关处也站立着一队三十名全副武装的重甲步兵,关口外面也横放着粗大的拒马栅栏。

看似防卫森严,但对出城的人盘查并不是很紧;倒是艾,甫一出现在守城步兵的视线之中,便引起了注意。

“嘿,那个黑衣服的,走过来!”

领头的步兵队长在艾靠近至十步时,便迎了上来,大声喝令艾靠边接受盘查。

高抬着头,步兵队长扫视着缓步走过来的冒险者。

这人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色劲装,沾满尘土的皮靴,加上有些陈旧的灰黑色斗篷,很通常的冒险者打扮;斗篷下,露出的一张有些苍白的脸,一眼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只有那双眸子,或许是背光的原因,有些深邃难测。

背后背着两把长剑,剑柄自左肩出露了出来,缠绕在其上的布条已经破损发黄,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步兵队长接过来人递上的冒险者手札,低下头,快速瞄了一眼

“怎么?不是要往扎什去吗?怎么又回来了?”

来人点头轻笑道

“那里这一段时间人实在太多了,怎么看,有好机会也轮不到我,想想还是回来了。”

“少来!”

步兵队长呸了一声,大声道

“明明你的手札上没有帝国的云奚拓荒印。。。肯定是想省掉那十块金币,到了地头,却发现没法蒙混过去,只好灰头土脸的滚回来了。像你这样的家伙,我见得多了。”

“是,军爷高见。”

来人讪讪地笑着,伸手取回冒险者手札的同时,手中夹了两枚银胡子,塞到步兵队长的手中,脸上表露出一丝不舍

“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步兵队长接过银胡子,掂了掂,又估量着眼前这个小子也榨不出什么更多的油水来,喝道

“进去吧,在城里给我老实点!”

眼见着来人的身影消失在城门洞里后,步兵队长突地想起,那人的冒险者手札上,记载去扎什的时间好像已是半年前了?那时的云奚还没有被帝国所光复,自然也没有什么云奚拓荒印。

犹豫了一下,步兵队长还是放弃了追上去的念头

“或许是倒霉的困在哪个山坳角落的家伙吧,一个小小的冒险者,又能翻起多大的浪花呢?”

以他帝**小官儿的身份,自然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例如,云奚早已被帝国完全占据,还派遣了精锐的帝国禁卫军甚至圣骑士驻守在那里;以前无法通行的幽兰雾海也已掌控在帝国手里。

“云奚那里现在是只进不出,土著的什么反抗份子也早被消灭得七七八八的了;真不知道上面的那群老爷是怎么想的,这个方向还是要天天严加排查,真他娘的瞎折腾。”

“有这个精力还不如放在南面呢,那里才是大麻烦。。。”

低声咒骂了几句,将两枚银胡子顺手揣到了怀里,步兵队长随即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去了。

艾熟门熟路地走在利昂的石板街道上。

与半年前相比,街上的冒险者数目看上去少了不少,也都老老实实地自顾走路;没什么人当街纵马,招摇过市,更没人打架动手;城里那一万驻军和街上不时经过的全副武装的巡逻队,让最悍勇狂妄的冒险者也收敛了起来。

话说回来,现在胆大的那批冒险者,已经都到了西边的山里面的村子里,越是往西,人越是多。

象扎什这样最靠近云奚的村落都挤进了上千人,人人手里晃着十个金币买来的拓荒证,等着下一批雾海开放时,进入云奚发财。

在帝国的有意控制下,通往云奚的密道现在是只进不出;最大胆或是消息最灵通的那批人,早已进入云奚,现在还没有出来。

这反而倒刺激到了后来的人,各式各样的流言到处乱飞,内容无外乎云奚里面到处是黄金美女。。。这不,第一批人捞了这么久还不肯出来等等。

每个人都红着眼睛,焦急地等待帝国开放第二批的通道;更多人无所事事,就在村里或是附近的山里窜来窜去;每天都有赌斗厮拼,见血伤人甚至失踪或是死人也是寻常事,将这一带弄得乌烟瘴气。

也因此,艾没有在扎什停留,而是悄然越过。

只有他知道,雾海已经不在帝国的控制之下了,这里的人,只怕再也没有机会进入云奚里做发财的梦了。

这样也好,发财梦破碎总比丢掉小命要强一些。

第三百九十章 大陆消息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或明或弱的灯光自街边的房屋里透射过来,落在街道上,将街上行人匆匆的身影拖得长长的。

转过几个稍嫌冷清的街角,艾走到城西的一个酒吧门前。

酒吧门楣上,钉着一个铜牌,牌上是见惯的剑盾图案。

推开厚重的木门,迎面而来的,是浓浓的汗臭,粗劣的麦酒香和刚烤好的羊肉气味混合在一起的古怪热气,耳中也一下子充斥着各种喧哗吵闹的声响,就仿佛来到了菜市场一样。

一两百名相貌装束各异但看上去都十分彪悍的男人,将本来十分宽敞的店堂挤得满满腾腾的;七八个穿着短裙的年轻女侍正穿花蝴蝶般在各桌旁来回忙碌着,不时因为被不知道谁顺手吃了豆腐而发出娇嗔。

艾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里的冒险者工会倒还是熟悉的样子,街上少掉的冒险者好像都集中到了这里来了;在这里也多少回复了粗豪的本性,不像在外面那么束手束脚的。

快速扫了一眼,发现就吧台前还有几个空位子,艾毫不客气地挤了过去,坐下,招呼台后站着的那个漂亮金发女侍道

“给我来一大杯冰麦酒,一客新出炉的羊奶面包配煎蛋,再加双份最顶级的雪谷牛排!”

从云奚出来,一直到利昂,沿途都是荒无人烟的雪山荒野;艾一路独自跋涉,吃的不过是随身带的一些干粮和路上采摘的野果,好不容易到了这里,确实已经是又累又饿,迫不及待地要好好吃一顿,回复体力。

金发女侍有些好奇地看了这个新出现的冒险者,甜美地一笑

“好的,这位先生,一共三枚银币;不好意思,今天人多,招呼不过来,请您把钱先付一下。”

“不必找了,要快!”

艾信手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币,抛给了女侍。女子惊喜地接过金币,脸上更是堆满了笑容,忙不迭地下去准备了。

直到此时,艾才注意到身旁传来的两道杀气腾腾的眼光。

那是一个铁塔般的大汉,光头,赤身穿着铜钉皮甲,背着沉重巨大的战刀;搁在吧台上的双臂粗壮无比,肌肉虬结;身材极高,坐在那里也几乎和艾站着差不太多了。

令人印象最深刻地,是他脸上有一道恐怖的伤疤,从耳际直至额头,让此人看上去十分狰狞可怕。

艾想起来,自己走过来的时候,此人正和那个金发女侍谈得火热,想来是要打这个女人的主意,不想别的男人来此打搅掺和。

此人应该实力不错,在这里的冒险者里有些凶名,从吧台这里还有空位没人坐就可看出来。

刚才艾随手仍出一枚金币的时候,也依稀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几道不善的目光。

不过,除了出入城时,为了省麻烦要低调些外,艾现在可真不在乎什么人,不用说周围这几个连大剑师都还没到的家伙。

瞥了一眼身侧的凶蛮壮汉,便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艾举起先端上来的酒杯,大口喝了一口。

清凉而带些苦涩芬芳的麦酒下肚,长途跋涉的劳累顿时扫去了不少;马上,刚烤好的奶酪面包和牛排也端了上来,艾低着头,只顾吃喝着。

或许是为艾毫不在乎的神色所慑,又或许顾忌街上的巡逻队,那个壮汉最终并未发作,而是转过头去,继续和吧台后的女子调笑着。倒是让艾可以不受打扰地享受着面前的美餐。

片刻后,酒足饭饱,艾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抿了口麦酒,在口中慢慢回味着,这时才分出心神,聆听着四周冒险者们吵闹谈笑。

在云奚待了半年了,大陆上的形势究竟如何?或可探知一二。

冒险者工会里,和往常一样,非常喧嚣吵闹。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从各个角落传来,夹杂在一起,传到人的耳朵里,便汇聚成了一片嗡嗡的杂音,几乎无法分辨。

艾却不同。

他只是随意地坐在那里,便可以自然地将传至耳中的不同的声音筛选和分辨出来;如有需要,他可以随时专注于一个甚至几个声音,将其他的杂音完全屏蔽。

最特异的是,艾完全没有去刻意聆听;只是自然而然的,在喝着麦酒放松身心的同时,本能地就做到了这点。

这房间里,大多数人谈论得最热烈的话题,依然是和云奚相关的事情。

各种荒诞无聊,以讹传讹的故事和消息在冒险者口中传来传去,最多的,便是谁谁谁走了天大的狗屎运,睡觉醒来就在身边发现了什么天财地宝;或是那个谁走到一个没人去过的密林里,和什么从未见过的怪兽苦斗三百回合,随后获取了上古宝藏或是秘笈之类的。

不过,现在还留在利昂,没有西行的冒险者,要么是囊中羞涩,凑不够那十枚金币的拓荒证的钱;要么就是不够自信,实力偏弱,要等第一批去云奚的人出来看看情况,才决定是否要去冒一下风险的家伙;所以大多无所事事,靠喝酒吹牛,打发时间。

不少人仍在吹嘘半年前亚瑟和云洛的那一战,说得天昏地暗,口水四溅,好像就在现场亲眼所见一样。

有些意外的,艾还听到了几句关于他自己的谈论

“听说那一战,黄金圣骑士天狼都折在里面了?真的假的?”

“哪有假的?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可不是吗,那一战除了自然之子陨落外,天狼大人也战死了。这可是这几十年来,大陆唯一的同时战死两名传奇级别高手的大战了。。。据说天狼不是折在自然之子手上,而是被一个黑衣剑手杀死的。”

“说起这个黑衣剑手,据说,他也是冒险者出身,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跟随了自然之子;说起来,这次大战之后,这个黑衣剑手就顶上了自然之子的传奇头衔了,这也是我们冒险者除了幻之光剑大人之后,第二个大陆传奇了。”

“啊?已经是大陆传奇了?亚瑟大人没有当场把他也杀了吗?要我是亚瑟大人,就绝不会放过他的?”

“所以你不是亚瑟大人。大人的想法,岂是你这种家伙猜的到的?据说大人是起了怜才之意,不忍心将这么好的对手过早扼杀;所以当场放了那个黑衣剑手一马,要他进一步修炼提升剑术,日后大人自会找他了结今日天狼被杀之仇。”

“是这样啊?那现在那个黑衣剑手到哪里去了?”

“这可没人知道。现在圣骑士团大举杀入了云奚,完全控制了那里;好虎也架不住群狼,我要是那个黑衣剑手,早就逃离云奚了。毕竟以他传奇的实力,只要避开亚瑟大人和圣骑士团,天下又那里去不得!”

“哦,这倒也是。不过,这黑衣剑手到底是什么来历?长得啥样子,我怎么之前从来没听说过呢?”

“嘿,天下冒险者这么多,你哪里知道得了。。。这黑衣剑手说来也怪,就像是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一样的,没什么人知道他的根底。”

“老哥我倒是知道一点,据说,此人是南方一个神秘上古宗派的秘密传人,嗜杀成性,成天戴着面具,没有人见过真面目,从来只穿黑衣,手下从无活口,连号称天煞星的天狼也最终死在了这人手里。。。”

“嘿嘿,那场大战之后,这冒险者里,一身黑衣的可是越来越多了,这不,这里就有十来个呢。”

听到这里,艾不由得哑然失笑。

虽无法隐瞒天狼死于他手的事实,圣骑士团果然不愿他的根底被天下所知,依然严格控制自己的消息;否则让人知道自己和圣骑士团的纠葛如此之久之深,在天狼之前,就有好几个成名的圣骑士长死在自己手中的话,堂堂圣骑士团一日不杀死自己,一日就颜面扫地。

这本在他的意料之中,否则他或就得面对天下的公开通缉;虽然艾不怕,可势必多出无数的麻烦来。

公会内也有好几拨人在谈论着正在北方进行的那场决定大陆命运的大战,但出乎艾的意料的是,谈论中有用或是可靠的信息少得可怜,多是些一听就知道不着边际的胡乱臆测和想象。

稍微想了想,艾也就明白过来。

利昂虽然靠近北方,可唯一的消息来源,铁壁关那里,必然会对任何牵涉到这场影响帝国命运大战的信息严加封锁,以防谣言流传;要有什么消息也必然是对帝国有利的。

另外,真正的大战发生在草原深处;长途漫漫,一来一回,到铁壁关也要几个月的时间。

这样看来,在大局定下之前,要从民间途径得到确切的消息是难上又难;冒险者们也只有道听途说,靠猜测和想象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东方独立

听了一会儿,艾有些惊异地发现,几乎所有的冒险者们,对亚瑟和帝国的西征大军都有着接近盲目的信心,没有人认为西征会失败,甚至仅是受挫;每个人都确信,亚瑟麾下那四十万大军兵锋所至,蛮族必然大败亏输。

所有人争论的,不过是帝国大军怎么胜,胜多少而已。

毕竟近百年以来,大陆上一直把西北的蛮族形容成是野蛮嗜杀但未开化的蛮夷,而亚瑟和他的大军则显然就是正义而文明的化身;在所有的吟游诗篇之中,正义的大军一至,那代表邪恶的一方自然就土崩瓦解。

“那蛮族虽然凶残,可全族上下,大概也只有几百万人罢了,怎么能和我天朝帝国抗衡?”

“之前只是趁着我朝内乱之际才敢侵犯我帝国的边疆;现在亚瑟大人掌权,又集中了天下最精锐的四十万大军,小小蛮族那里能够硬抗?唯一担心的,就是蛮族望风而逃,远远逃到大草原深处去,那么亚瑟大人的大军就无法斩草除根了。”

上面的话语,已经艾听到的是最靠谱的说辞了。

纷扰声中,有人也说到了一个艾熟悉的名字

“听说塞恩斯的圣女霓芸在铁壁关附近传教?你从北面过来,知道这回事吗?光明圣教什么时候又被帝国接纳了?”

“你的消息可是落伍啦!那光明圣女霓芸是天生得到神的祝福的女子,据说生来就可以使用神术;一年前,圣女得了神的旨意,到圣京去看天下气运,看谁究竟是可以征服天下的那个人,一到圣京,一见到亚瑟大人,就知道亚瑟大人就是那个神选之人;现在光明圣教已经全面投向了亚瑟大人,作为回报,亚瑟大人也会支持恢复圣教在人间作为神的代言人的地位。。。”

“老子在铁壁关运气好,见到了那圣女一面,真的是圣洁得不象凡人,偏还那么美;老子我还求到了圣女的一道祝福,有了这道祝福,这次在云奚一定大发横财,逢凶化吉!”

圣女霓芸?艾愣了愣神。

这个名字,已经被艾埋葬在心底深处很久;没想到在这里又突然听人说起。

轻轻呼了口气,艾本以为自己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会勾起些异样的情绪;可定了定神,呼出酒后那微醺的感觉后,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这名字,只是个有些熟悉但并不相干的路人的名字,听过,便从耳边滑过,再也激不起什么涟漪。

就像是陈年的记忆,仿佛还记得有这么回事,仔细回想下,发现只剩下些模糊的概念,再也记不起任何细节了。

一切,随着时间,终将过去。

艾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门口那桌冒险者的身上。

那桌里有几个看上去来自南方的冒险者,皮肤黝黑,面孔和本地附近的人有些差异,正在和同桌的几个伙伴大谈特谈东南方来的消息。

以利昂在大陆所处的位置而言,南方来的冒险者也算是稀客了,加之这几天大伙也都听说了东南方发生了什么大事;因此,不但是同桌的人,包括邻桌的那些个冒险者们都停下了说话,仔细地听那几个人说着。

“听说东方六省真的造反了?真有这回事?”

“什么叫真的造反了?我们东方六省,就从来没有投靠过当今的摄政王;现在连摄政王都死了,搞出来一个什么摄政王后,算得什么?我们东方六省,从来就只是忠于帝室,这次只不过是挑明了旗帜而已。”

“嘿嘿,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造反?帝室,皇帝陛下凯尼恩十五世早死了,他的亲弟弟摄政也十来年了,效忠帝室,帝室都没了你效忠给谁啊?”

“谁说的?皇帝陛下虽然死在了十几年前的叛乱之中,可他的女儿却活了下来,就在东方六省;这次东方六省正式拥立陛下唯一的公主,现在叫长公主殿下,以她的名义号令天下诸省拨乱反正!”

“什么?真的假的?听上去好像戏文里的故事?”

听到这里,邻桌的一个中年冒险者忍不住插话

“没错,江湖上一直有传言说,十年前帝都血夜里,十五世陛下的女儿并没有遇难,而是得人相助,逃了出去。据说陛下还有个儿子呢。。。不过从此之后没有半点音讯?怎么突然间又冒了出来?到底是真是假?”

“怎么会是假的?当年救出长公主殿下的,就是帝师格伦法诺大人;这些年也是法诺大人在庇佑着公主殿下;现在,帝师大人就在东方六省,有他在,就是真的。天下间有谁能质疑法诺大人?”

“现在东方六省是奉长公主?芙雅殿下为主,长公主殿下也是帝师大人亲手带出来的徒弟。”

在座和周边听到这些话的冒险者都忍不住八卦之心,纷纷插嘴说了起来,公会的这块地方顿时象飞来了一群乌鸦那样益发嘈杂了起来。

‘帝都血夜’,‘帝师法诺’,‘传说中的十五世皇帝陛下的遗腹子’等等,都是这十几年摄政王执政以来的禁忌话题,但正如所有的先例揭示的,越是当权者的禁忌,越是难以禁绝。

上述那些名字,向来是这十几年来民间吟游诗人的热门话题之一,尤其是在粗鲁不文的冒险者中,某些故事的流传更是少了很多的避讳。

这里稍微年长一些的冒险者自然都知道帝都血夜的故事,年纪轻些的,也多少听前辈说起过这回事;当今帝国帝位空悬,摄政王统领大权更是大陆上每个人都熟知的事实。

听得东方六省居然公开奉早就失踪的凯尼恩十五世的公主为主,并得到了当年赫赫有名的帝师的支持,不信质疑的和大感兴趣的各有其人;每个人,都从自己以前知道的那些或真或假的消息里去寻根究底,有的加油添醋,有的炫耀自己消息灵通,还有的则旁征博引,吵闹成一团。

东方六省独立?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艾也是矍然一惊。

?芙雅?被推出来领头?

听到这个名字,那个优雅的美丽身影就鲜活地浮现在艾的脑海之中,让他有着种难以明状的心悸,以及不自觉的微微怒气。

大口快速地喝了口麦酒,让那苦涩的滋味完全占据自己的味蕾,冲淡了心头那异样的感觉,艾平复了一下心情,再次冷静下来。

东方六省独立,其实对艾来说,并非太过出乎意外的消息,当日最后一次见里凡亚的时候,他就已经做过暗示了,不过,没想到这么快而已。

是了,既然做了决定,那就要趁亚瑟率军西征,帝京空虚的时候一举而成大事;否则,等亚瑟挟大胜归来,一切都晚了。

看来东方六省的实际掌控者,不是个没有决断的人。

那个格伦法诺,人老成精,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跳出来,应该有些把握才是。

这么说起来当年坐在那个悬崖边,少年老成的小家伙,居然真是传说中的,凯尼恩十五世的遗腹子?这大陆表面上真正合法的统治者?

不对,怎么看,留给东方六省那些人的时间都有限得很,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东方六省的人不会愚蠢到认为亚瑟会接受他们的独立,和他们分而治之吧?

片刻间,艾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到最后,汇聚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看上去颇为资深的冒险者站了起来,大声嚷着,压下了其他人的喧闹声

“都别吵吵了!南方来的,你倒是说说,现在东南方的形式到底怎样了?开战了吗?”

公会的那个角落的声浪瞬时低沉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看向了那个看似领头的,皮肤特别黑的矮个中年冒险者。

那人愣了愣,随后脸上露出苦笑,抓了抓头,道

“最近的情况究竟怎样?我也不知道。我也是一个月前就入京了;不过,我来的时候,安达列省和蒙特利尔省都已经发表申明,加入了东方六省了,效忠长公主的军队也已经向巽山省进发,现在说不定已经到了巽谷关了。”

安达列和蒙特利尔是帝国最东部靠海的两个省,由于离帝京太远,向来不受帝国重视,也因而对帝国的归属感不强;这两个省归附了传统意义上的东方六省,意味着整个东方,帝国近四分之一的土地已经独立。

而巽山省,则是大陆连接东西方的腹心之地,省内的巽谷关更是扼守通往帝国核心——天际高原的锁钥。

“啊?那不是说,大战就要来了吗?”

有冒险者听了之后,呆了一会儿后,脱口而出。

第三百九十二章 神秘邀约

此话一出,角落里短暂地安静了一下;随后,乱纷纷的噪音又响了起来。

“难怪有传言说这阵子往东南方向去的路途上盘查十分紧密,还有军队调动的迹象;往那边去不了,所以大伙儿都奔这里来了。”

“没错,我也听说了,看来这天下又要乱一阵子了。。。”

“乱个屁!”

有人大声反驳道

“这些偏远地方的土包子,也就是趁着亚瑟大人不在的时候搞搞小动作罢了,最多也就在帝国的角落里闹闹,哪有可能攻进天际高原!亚瑟大人雄才大略,等他西征大捷回来,亲率大军东进,那些跳梁小丑自然转眼就灭了!”

话刚说完,便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

然而也有人幽幽地插了一句道

“跳梁小丑?不见的吧?要是传言属实,东方六省拥戴的可是那帝师大人和凯尼尔十六世陛下。。。亚瑟大人虽然雄才大略,手握大军,不过,他毕竟是圣骑士团团长;所有的圣骑士,不都是应该效忠皇帝陛下的吗?”

此言一出,每个人都诡异地停止了说话,角落里顿时真正安静下来。

此时,公会另一侧,最靠里的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个高瘦的男子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

他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右拐,快速地进入到了门内右侧的一个小门内,消失不见。

男子竖着衣领,整个人一直行走在墙内侧的阴影里,兼之动作悄无声息,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即便有的话,也只是以为一个不起眼的人走出了公会而已。

只有艾,略略皱了皱眉头。

艾背对着男子,并没有看见这人的举动;但男子走进小门前,迅速而凌厉的眼神扫过整个公会,却让艾感觉到了。

小门后,是一道通往二楼的木梯。男子顺着木梯走上二楼,沿着廊道,迅速地来到个看上去是雅室的房间门口,伸手,轻轻地敲了三下门,一长二短。

“进来。”

一把低沉的男声从室内传来。

高瘦男子迅快地推开门,走了进去,随后又吱呀一声,将门在身后关上。

室内只是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有些昏暗;灯后,坐着个五十来岁的瘦小老者,眼窝深陷,头发和髭须花白,却收拾得一丝不乱;穿着一身质地颇为高档讲究的云丝袍。

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和身上的这套价格不菲的衣服看上去格格不入;就像是个修女套上了舞姬的华丽衣裙一样。

“怎样?”

见到高瘦男子进入,老者并未起身,只是简单直接地问道。

“在周围走了走,又在下面公会守了一段时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

高瘦男子有些恭敬地回答。

老者并没有马上接口,只是从怀里取出一卷卷轴,打开。口中轻轻地吟诵了几句。

随着老者的吟诵,原本空荡荡的卷轴表面忽然有闪动着火焰光芒的符文浮现,舞动。随后又一个个敛去。

高瘦男子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这惊人的一幕,脸上却没有异样的表情。

一会儿,卷轴上又回复到了原本空荡荡的状态。老者将卷轴收起,略有倦容地说道

“确认过了,去铁壁关的那队人反馈一切正常,看来是暂时甩掉那些家伙了。”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非得找几个下面的家伙吗?我刚才看了看,都是些粗鲁愚蠢的东西,非但帮不上忙,只怕还会坏事。”

“恐怕是的,大人。如果我们单独动身的话,一是路途不熟,二是有些惹眼,引来有心人的关注,走这条道的多少会找几个冒险者的;况且,这里的迪科勋爵虽然答应派几个本地的护卫,但身手都很一般。还是再找几个高手比较稳妥。”

“高手?这下面会有高手?”

瘦小的老者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没错。”

高个男子沉声说着,走到门口,轻轻推开,眼光穿过走廊往楼下落去。

瘦小的老者随之走到男子身旁,顺着他的眼光,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那个柜台前,黑色披风的小子?”

“是。这下面的人之中,唯有他我看不透,但凭我感觉,这人的实力应该不在我之下。”

“什么?不在你之下?!马修你可是差半步就是圣域了,冒险者公会里会有这样的高手?”

老者颇为惊讶,连本来放低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抬高了起来。

“是的,我的武者直觉告诉我的;而且,这人身上的气质有些熟悉,和我一个从阿索里亚出来的朋友非常象,都是那种杀人如麻,只按自己喜好行事的独行客。”

“哦?我看看。”

老者往门口凑近了些,眼中有深邃神秘的光芒闪动,一瞬即逝。

“确实,你的眼光不错。这人身上有股罕见的凌厉杀气,不似其他那些愚蠢的废物,只有肌肉,没有脑子。”

“那就找他,迪科和这里公会的人很熟,可以说上话;另外也找两个肌肉发达的家伙做掩饰好了。”

说到这里,老者转向了高瘦男子

“最关键的,还是你的实力;怎么?最近有把握突破到圣域吗?如果在到那里之前,你能突破到圣域,那么我们的筹码又大一分了。”

高瘦男子肃容应道

“有希望,但没有十成的把握;大人您提供的圣域秘传毕竟和我的剑路有些差异;不过我会尽全力试试的。”

楼下,又听了半饷,发现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后,艾将杯中剩下的麦酒一口喝干,随后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柜台后的那个美丽的金发女侍悄悄地朝艾抛了个媚眼,应该是看上了这个沉默冷酷而又多金的陌生冒险者,暗中示意。

艾若也有意,想来会有一个露水般美好的夜晚在等着他。

不过艾只作有些醉酒,没有看见金发女侍的暗示,迳自走出了公会。

踏出门外,微寒的秋夜之风吹在头脸之上,艾放在脸上的醉意敛去,眼中恢复了清明的神光。

他现在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睡上一觉,然后清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想明白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记得从这里出发,穿过几条小巷,就有个不错的旅馆,清静干爽,老板人也不错。

今晚就在那里对付一夜吧。

夜已经深了,小巷中已经没什么人往来,一盘清冷的满月高挂在小城上空,将艾的身影在巷中拖得长长的。

走了一段,艾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这位朋友,跟了我那么久,有什么指教?”

巷尾走出一个人影。看身形,正是公会里的那个高瘦的汉子。

艾并没有将手放到背后的剑柄上,也没有作出攻击或是防御的姿势;他只是随意地转身,甚至有些放松地,将身子倚靠在左侧的墙上。

他看得出,来人实力不错,是资深的大剑师,半个脚已经踏入到了圣域境界里去;不过,现在的世上,连圣骑士长都没有资格让艾紧张起来,何况是这么个区区的民间大剑师。

“不要误会。”

来人脸上堆着笑容。

虽然艾的姿态很放松,但来人依然在十步外就停下了脚步;仿佛本能地觉得,前方那个黑衣男子,是头绝世的凶兽。

“我也是刚从冒险者公会里出来,想找阁下谈桩生意,公会里人多口杂,这才跟着阁下到这里。”

“哦?”

“若我看的不错,阁下应该是从阿索里亚出来的吧?我有几个朋友也是从那里出来的。。。”

见艾并没有搭话,也没有否认,高瘦男子继续干笑着说道

“阿索里亚出来的,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所以我冒昧来找阁下。我的主人迪科勋爵近期有急事要去南方一次,不过,现在南方据说有战乱,沿途不太平,所以想招募些高手护卫。”

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自然,现在来利昂的,都想到云奚去试试运气;所以我主人也不会吝啬;象阁下这样的高手,我主人愿意支付百枚金币作为报酬,如果能及时赶到南方不出事的话,还有重谢。这可比两眼一抹黑的冲到云奚里可靠多了,阁下意下如何?”

艾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一百枚金币么?确实不少了,不过。。。”

说到这里,艾原本要一口简单地回绝,不知怎的心中又是一动这人和另外一人,在公会二楼上窥视过他,言谈中行迹也颇为诡异,又怎么瞒得过艾。

“先让我想想,明天给你回复如何?”

“当然可以;阁下若是想好,愿意来的话,明天一早到公会来找我就行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南下

第二天一早,艾还是选择回到了城里的公会。

昨晚,艾到了那个小旅馆后,倒头便睡,把所有事情都抛在脑后,睡得颇为香甜。

第二天,他却很早就醒了过来。独自在窗前面对东面的天空坐了良久,终于决定自己要到东方六省去看一看。

不知从何而起,艾发现自己对?芙雅有了一种莫名的愧疚感,甚至,有些小小的畏惧,怕再见到她。

这本是不该出现的情绪,艾自问没有对不起她,也不欠她什么。

所以艾还是决定去东方一次,希望能解决自己的这个小小困扰。

毕竟作为剑手,无论何时,都得直面自己的内心。

那个高瘦汉子和他身后的人,应该也是往那个方向;而且好像是要躲避什么人的样子,刻意地掩饰自己的身份和行踪。

这正合艾之意。

他可以趁机混在其中作为掩护,避开沿途的盘查,省些麻烦。

至于这伙人目的究竟何在,艾并不关心也不在意;真要有什么麻烦的话,艾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想来这世上也没什么人可以拦住他的。

高瘦男子马修见到艾后,显得十分高兴。马修已经在公会里登记了个私人的任务,快速做完交接手续后,便带着艾去到了城中迪科勋爵的府邸。

随着艾一同接下这个表面上登记为到南方铁林省的护卫任务的,还有两个冒险者。

一个是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辛;本地人,背着一张大弓,猎手出身,颇为健谈,对这一带的地形应该非常熟悉。

另一个,倒也算是艾的熟人了;就是昨晚坐在艾身旁的那个光头大汉,北地口音,听不出具体是哪里人。

光头佬见到艾也吃了一惊,眼神依然颇为不善,想来昨晚没能如愿以偿。

不过,他也没有刻意地挑衅艾,只是摆出一副拒艾于千里之外的冷悍表情。艾自然也没有兴趣和他搭话。

迪科勋爵是本地人,据辛的说法,也不是什么大有来历的人物,就是生意头脑比较灵活,这些年赚了不少钱,用钱捐了个不顶用的勋爵名头;在利昂这个小地方唬唬人还行,出了利昂,也就没什么人在乎了。

往南方的商路是迪科勋爵这两年着重经营的路线之一,所以这次护卫任务也不算突兀;只是勋爵这次不会亲自出马,领头的,是马修和一个叫甘米尔的老者。

艾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这个甘米尔,穿着一身有些俗气的金色云丝袍,随后这人就钻进了一辆马车里,再也没有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迪科勋爵府里的六个护卫。

在艾眼里,这六个人,除了一身皮甲和兵器还算整齐外,身手实在是不值一提,离普通的大剑师也还远着;说是护卫,其实是侍从更为合适。

过了不久,马修便上来招呼众人上马出发。

这次马修采取的线路,也是从利昂城南出发;但出城十里之后,就不再沿着通向帝京的大道走下去,而是改走一直向南的小路。

开始的那段路,沿途尚有着塔马,安特普和伊特等几个小镇,路途虽然狭窄,但尚算平整,可以通行马车。

众人所选的坐骑和驾车的马匹都是产自本地,善走山路的良马,速度也不会慢到哪里去。

过了安特普,就到了天际高原的边缘处,有很大段路是在密林和山岭里穿行,到时就会将马车寄存,所有人都骑马前行。

这一行,连艾在内,共计十一人。

辛自告奋勇,当先开路;光头大汉米诺斯则紧跟在马车周围,显然知道车里的才是这次任务的金主;而艾则是拖在队伍最后,若有所思的样子。

虽然只是远远一瞥,可那个甘米尔却给艾一种奇怪的熟悉感觉。

艾可以确信自己之前从未见过此人,这熟悉的感觉,不知从何而来,仿佛是遥远的记忆中,有什么人也有着类似的神态。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既然想不起来,艾也不去自寻烦恼,而是转头欣赏起沿途的风景起来。

这一路的行人本不多,往南去的就更少了,一路颇为安静;沿途的野花草木在尽力地释放着生命里剩下的浓郁色彩,不时有不知名的鸟雀啾然鸣叫着横掠过小径。

艾很少有这么悠闲自在的赶路光景,如果前方没有那个光头米诺斯不时的呼喝催促声的话,心情想必会十分不错。

午后的时候,队伍来到了沿途第一个小镇塔马。

塔马是个依山而建的小镇,总计不过千余户人家;队伍只是在镇中稍稍停留了片刻,补充了些食水,休息回复了下马力,又匆匆上路。

下一站,则是二百余里山路之外的安特普镇。

眼见的今晚是怎么也走不到安特普过夜了,一行人在太阳将将落山时找了个避风的山坳。

山坳最里面,有几个沿途旅人用来歇息过夜的山洞,一行人草草收拾了一下,便驻扎了下来,准备在这里将就一夜。

架起马车,收拾好坐骑,在山洞前升起一堆篝火,辛更是在左近的林子里射到了一只野鸡,随意地拿到林中的小溪边去毛剖解,清洗了一下,就放在火堆上烧烤起来。

米诺斯一路上在马修鞍前马后套了不少近乎,这时便以冒险者的领头人自居,呼呼喝喝地指挥着别人做这个做那个。

辛显然脾气颇好,对米诺斯的指使不以为迕,还乐呵呵地扯了条烤好的鸡腿递给了米诺斯,并解下腰间的铜质酒壶,稍稍烫了烫,分给烤火的众人解馋。

艾却只是独自一人,坐在篝火的最外围,默默地吃着携带的干粮肉脯,对米诺斯视若无睹。

米诺斯坐在那边,啃着辛送上来的鸡腿,又抿了几口酒,心下越发觉得艾不顺眼;看见身侧的马修若有所思地看着艾,便凑了过去,低声说道

“马修大哥,那个黑衣服的小子,装的神神道道的高手样子,其实多半是个不中用的虚架子,又还不听吩咐;这样的家伙跟我们一路,帮不上忙不说,只会拖累我们,说不定还会向外人泄露我们的行踪。。。”

顿了顿,米诺斯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

“如果大哥你没意见,我去伸量一下这小子,顺便把他赶跑,为勋爵大人省笔钱?”

马修淡淡地扫了米诺斯一眼,笑道

“伸量他?我劝你还是息了这个念头吧。看你一路还算殷勤,我就给你个建议;招子放亮些,离他远点。这人我也未必有必胜的把握,你对上他,莫说获胜,小命也有危险。。。爱听不听吧。”

虽然是两人轻声的私底下聊天,但听得马修如此不给情面的说法,米诺斯还是吃不住,一张凶恶的大脸涨得通红。

还好在篝火的照射下每个人的脸色都红彤彤的,倒也不担心被其他人看出来。

这些话也瞒不过艾的耳目。

不过,这样不自量力的小角色自然不被艾放在心上,那些话就如同米诺斯先前所说的话一样,在到达艾耳朵的时候,自动地被归类成虫鸣犬吠般的杂音,过滤掉了,甚至都没有进入到艾的脑海之中。

解下背后的长剑当枕头,艾躺倒,仰视着渐渐明亮起来的星空,视线不经意的扫过倚靠在山洞外的马车车厢。

那个叫甘米尔的老头依然躲在马车里,没有出来,有些神神秘秘的,这让艾有些好奇。

但随之艾便将这小小的好奇心撇在脑后。

此人到底是谁,又打算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和艾自己都没有半点干系,也不必去操这份闲心。

艾的心思,渐渐沉浸在天上这片浩瀚寂寥的星空之中。

今天这一路下来,也赶了近百里的山路;路途劳累,众人简单吃完晚饭后,安排了值夜的人手后,便在山洞里随便找了个角落,纷纷倒头就睡。不一会儿,山洞内就鼾声四起。

第三百九十五章 林间夜宿

直到这时,艾才看清走下马车的甘米尔。

和那天在公会里不同,甘米尔今天没有穿华贵的云丝袍,而是换上了一身普普通通的灰色粗麻斗篷,将瘦小的身体裹得牢牢的。

除了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灰白色头发,身上也没有武器之外,老头看上去和一般的冒险者没有什么不同。

上马的时候,艾和甘米尔很快地对了一眼。

甘米尔的眼睛呈灰色,细细小小,看似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可眼神交错的瞬间,艾可以感觉到那细小的眼睛中隐藏得极深的异样光芒。

这个老头不弱!

虽然空着手,但甘米尔给艾的威胁感,更在他身旁的马修之上,不在一般的圣域之下。

难怪这两人知道艾不是一般的冒险者,仍然放心雇佣了他。

奇怪的是,甘米尔的生命气息,在艾的感知中依然颇为羸弱;那种危险感,很好地隐藏在暗弱的身体血气之下,收敛着爪牙。

甘米尔眼神扫过艾的时候,也微微顿了顿,这才看似不在意地挪开。

不知怎的,甘米尔依然给艾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样子;但艾又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确信是第一次见到此人。

“难道他和以前见过的某人有些类似?”

一时想不起来,艾也就将这个念头抛在一边了。

密林远看上去,幽森阴暗,走进去之后,其实颇为空旷。

每株树都有三四十米高,枝干在四五米的空中展开,互相争夺推挤。幽幽的天光从茂密的枝叶缝隙中渗透进来,已经没有了什么力道。

地面泥泞起伏,布满青苔。间或有蛛网自横枝上垂下,悬在头顶。

马上的众人得不时地从马背上跳下,牵马步行,以跨过隆起的树根,凸起的斜坡;或者避开落下的蛛网。

冒险者们走在最前。

辛依然当先开路,口中吆喝着外人不明所以的号子,指挥着胯下的马匹或东或西,在密林中穿行。

“这见鬼的地方,看上去都一样,你是怎么记得朝那里走的?”

身后的米诺斯开口问道。

“走过几次,便就知道了。这条路要翻过三座山,穿过两个深沟,就是不停的走,到沱岭也有两三天的路;当地人也没几个敢走这里的。”

空旷幽暗的密林里,遥遥传来几声难辨的低沉兽吼,令人悚然。

“好像是熊瞎子的声音?要是碰上头熊瞎子就好了,老子的大刀就能开开利市了。啧啧,烤新鲜熊掌,可是好东西,光吃干粮,老子的嘴都淡出鸟来了。”

米诺斯一边唠叨着,一边从那匹被他巨大沉重的身躯压得颤颤巍巍的马上跳了下来,俯身钻过了一根横亘在半空中的粗大树枝。

“我说老辛,这林子里除了熊瞎子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吗?当地人不会是怕了熊才不敢走这里的吧?这也太孬种了。”

辛嘿嘿干笑了几声,道

“这里毕竟是天际高原,能有什么可怕的凶兽,有几头苍耳黑熊已经了不起啦;不过,有人说在附近的深沟里见过‘花寡妇’,我可没见过,希望也见不着。”

花寡妇是一种驴子大小的巨型蜘蛛,能喷射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擅长躲在暗处,隔着十几米远将猎物迷倒,随后捕杀,又称**蛛。

花寡妇算得上是密林里极难对付的几种猎食者之一了,在所有冒险者杀手里也排名前列,米诺斯听到这里可能有花寡妇,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有花寡妇?这东西据说喜欢在夜里出没,不少高手也会不知不觉地着了道儿,可得小心点。难怪老辛你让大伙儿分成几拨走,这可以互相照应一下了。”

马修和甘米尔骑马走在十几米后。

一路上,甘米尔低头沉默不语,偶尔抬起头来,看着前方艾的背影,眼中露出凌厉的光芒。

直走了近一个小时,甘米尔才压低声音,对身侧的马修说道

“那个艾,进林子的时候,我和他对了一眼。这人心智极其坚定,甚至有些可怕,一般的圣域也及不上。我居然探查不到此人心里的想法,实力只怕更在你的估计之上。查过他的来历吗?没有问题?”

马修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

“查过,公会里的朋友也确认过,就是个比较资深的冒险者,没什么特别的来历。”

“普通的冒险者里,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个高手,还没有什么名气?有些不寻常。会不会是那帮人安插的探子?我们这一行见不得光,必须千万小心。”

艾这次在冒险公会用的名字,就是自己的真名。

艾自己的名字,知道的人本就不多。

了解他真相的圣骑士团,又因为面子问题,从来没有在外宣扬过他的名字;所以不是见过他的人,不会将这么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冒险者,和最近凶名赫赫的黑衣剑手联系起来。

马修沉思了片刻,随后又咧嘴一笑

“大人放心好了,我和那伙人接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些人再怎么伪装,也改不了鼻子长在头顶心的那股臭屁味道。这人如果是那些人派来的,隔老远我就能嗅出来。不过大人提醒得极是,我会多加小心,找机会再试探一二。”

密林中的天很快就暗了下来。

在陌生的密林中赶夜路,是所有冒险者都知道的行路大忌;所以天一暗下来,一行人就选了处稍微平坦的高处,准备宿营。

除了辛之外,其余几人也是走惯山路,风餐露宿的老手;众人分工之下,不过一会儿,就绕着宿营地掘出了一道圆形的浅沟,砍下些枯枝艾草,在沟内每隔一段距离点起火来,构成一道防御野兽虫豸的粗陋防线。

有人负责喂食脚力,此时也将马匹牵到沟内,拴在树上。

辛则依然照老样子在营地外设置了几个简单的陷阱,做示警用。

做完这一切,也已经一个时辰之后了,兼之奔波了一天,所有人都已经觉得精疲力竭,再也没有第一天那种打猎烧烤的兴致;就着篝火胡乱吃了些干粮,便就各自在营地内找了一块地方躺下入睡了。

不片刻,营地内便鼾声四起。

艾不想在潮湿阴寒的地面上歇息,在林中绕了一圈后,砍下几根藤蔓,缠在两根离地约十米高的粗壮横枝上,做了个简单的绳床,随后,在众人有些艳羡的眼神中,纵身一跃,跳上树去,躺在绳床上,晃晃悠悠地睡去了。

今晚,上半夜,轮到米诺斯和一名护卫守夜。

米诺斯在圈内找了一株倒伏枯萎的老树,靠着坐好;那把一人高的巨大砍刀就放在腿边,睁着眼,看着前方黑魆魆的一片。

夜间林中,湿气深重,蒙蒙的雾气贴在地面上,逐渐升腾。纵然有几处篝火的照明,也看不出太远去,视线所能及的,只是几十米的地方,再远处,便就是一片朦胧的黑暗。

“该死的,秋天还没几天,就这么冷;这破地方,要是有口酒喝就好撑和过去了。”

现在问辛讨要酒喝,显然不太适合,米诺斯摸了摸腰中系着的水囊,叹了口气,还是解下来,聊当酒喝了几口,过过干瘾。

扔了几根木柴到眼前的火堆里,又随手捏死一只逐光而来的飞虫,嘟囔道

“要么来头黑熊逗乐也行,倒可以解解乏。”

漆黑的丛林里,虽然不时有古怪难明的兽吼虫鸣在四周响起,但自始至终,最近的都在营地百来米之外,象是知道这里不是善地。

到得最后,这丰富多变的丛林夜语,听在米诺斯的耳中,也成了一片单调机械的杂音。

夜已经深了。

倦意不自觉地一阵阵朝米诺斯侵袭而来,他的上下眼皮开始打起架来。

不过,米诺斯也算是资深的冒险者了,守夜也不是第一次,自然知道如何让自己保持基本清醒的小手段。

每当神志有些迷糊的时候,米诺斯便会掐掐自己的大腿,或是索性站起来,走上几步,这才继续坐下。

夜间,最危险的敌人,并不是躲在黑暗里,而是藏在眼皮上。

这条冒险者的经验之谈,米诺斯清楚得很。

第三百九十六章 花寡妇

“雾气好像又大了点?!”

倦意再一次袭来地时候,米诺斯下意识地,用力掐了下自己的左臂,想用短暂的刺痛让自己再次清醒回来。

不过,这次的刺痛,来得却是如此地缓慢和轻柔,仿佛是隔着厚厚的衣服抓痒一样。

米诺斯撑了半夜的脑袋终于支持不住,垂了下去。

迷糊间,米诺斯仿佛觉得有什么冰冷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光头上。

摇了摇头,却甩不开脑袋上那粘粘糊糊又冰寒刺骨的怪异感觉,米诺斯终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勉力睁开眼,往上方看去。

这一看,只吓得米诺斯几乎魂飞天外。

一只狰狞无比,几乎有一头驴子大小的蜘蛛,正从上方的树枝上倒悬下来,就挂在米诺斯头顶不到两米的地方;一滴晶莹的黏液正从蜘蛛锋利如一排尖刀般的口器中滴落下来,落在米诺斯的脑袋上,又顺着他光光脑袋流到脖子里,渗透到衣领里去。

在火光下,这只蜘蛛,通体是密密麻麻灰黑色如钢针一般的硬毛;但它的背上,却有着罕见的赭红色的花纹,隐约构成一个女人的笑脸,诡异非常。

“花寡妇!”

大骇之下,米诺斯下意识地正要跳起来,却只发现四肢百骸之间酸酸麻麻的,半分力气也用不出来。

要张嘴大喊,可就是开口这个动作,也做得极为勉强,努力了半天,也只是发出几声低微的呜呜声。

“该死的,中了**毒了。”

米诺斯的一颗心沉到了冰冷的海底。

那只巨大的蜘蛛又降下几寸,将两颗黑沉沉的眼珠凑到树下的光头大汉前观察了一会儿,确定猎物已经没有挣扎的能力,这才落到地上,收回了悬在树枝上的蛛丝。

眼看着那狰狞的,滴着液体的口器一点点朝自己的脑袋凑了上来,米诺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没觉得身上有什么刺痛传来,又不解地睁开眼。

那只蜘蛛正高举起尾巴,从尾巴里吐出一根小指粗细,晶莹透明的蛛丝,缠绕在米诺斯的身上,不几圈,就将他四肢和身体缠了个结实。

随后,蜘蛛转身,拖着裹成个粽子状的米诺斯,往火堆外的黑暗里爬去。

虽然身躯庞大,但花寡妇八只毛茸茸的长腿划在地上走动的时候却很轻柔;身后的米诺斯,固然无法行动,但由于缠满着软软的蛛丝,拖行在地面上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声音。

米诺斯熟悉花寡妇的习性,知道这是要把他拖回巢穴储存起来,慢慢享用;甚至不排除在他身体里产卵,当成孵化出的小蜘蛛的口粮。

这样的死法,几乎比马上杀死他还要惨过十倍;米诺斯越想越是害怕,虽然四肢麻痹,不能动弹,却依然控制不住,浑身颤抖了起来。

米诺斯就这样被缓缓拖过营地的地面。

经过艾睡觉的地方时,仰躺着的光头大汉看见了上方十米处,几根藤蔓组成的吊床上的艾。

忘了之前自己是如何厌恶嫉恨这个黑衣的小子,米诺斯像是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在心里狂吼着

“醒醒!快醒醒!救命啊!他娘的你倒是醒醒啊!”

感觉着自己被一寸寸地拖离,而上方那个黑色的身影依然没有半点动弹的迹象,米诺斯的心里从希望,到狂躁,到最后终于绝望。

花寡妇小心翼翼地拖着米诺斯穿过火圈,往外面的黑暗中爬去。

米诺斯的一颗心,也仿佛坠入到无底的冰寒深渊之中,甚至都没有及时发现花寡妇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片刻后,耳中传来的嘶嘶的声响惊醒了深陷恐惧中的米诺斯。

从他躺着的角度,只看见这只恐怖的蜘蛛低低地伏在地上,声上的刺毛竖起,口器翘起,发出嘶嘶的威胁声,如临大敌;但却看不见为什么。

又过了一会,蜘蛛左右动了一下,象是要觅路而走,却又停了下来。

米诺斯受到扯动,脸稍稍翻了过来;他这才看见,花寡妇前行的方向,不知何时,多了个黑色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看衣服和体形,赫然便是刚才还睡在天上的艾。

米诺斯大喜过望,旋又大惊。

后方微弱的火光照射下,可以看见,阴冷的林地表面上浮着一层冷雾;而花寡妇身体周围,雾气就格外的浓郁一点,四下翻滚着。

“**毒!小心!”

已经中了招的米诺斯本能地反应过来这雾气是什么东西,可惜却无法张口,只能在心里狂喊。

下一刻,花寡妇动了动,似要扑上。而米诺斯只觉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如利刃般贴着自己的皮肤掠过。

米诺斯没有看见艾出剑。

只有在事后,良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那瞬间,艾应该出剑了。

当时,他只看见艾似是皱了皱眉头,随后便似缓实快地从这只花寡妇和他身边走过,往火圈里走了回去。

“怎么了?别走啊?救我啊!”

米诺斯心里大叫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那只花寡妇不知何时已经又趴在了地上。

这次是真的趴在了地上,八只狰狞的节肢都已松软的垂下,腹下更有大滩的黑红色脓汁流了出来,像是已然死去。

收回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紧紧缠绕在身上的黏稠蛛丝也不知何时,从上至下,中分而断。

“发生了什么,居然断开了?”

米诺斯想要站起来,但身体里的**毒依然没有解开,也只能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脑子里依旧迷糊一片,充斥着劫后余生的侥幸和颤栗。

艾朝营地的另一方走去。

他刚才其实并没有出剑。

站在那头花寡妇之前的时候,艾并不想出手,只是略微散发出了一丝杀气,想将其惊走。

那头花寡妇不知道是脑子太小,抑或是不舍放弃到手的猎物,虽然感觉到了艾的可怕,但居然不肯逃走,还试图发起攻击。

艾只得随手挥出了一道剑气。他并没有拔剑,因为不想污了自己的长剑。

发出剑气之后,艾并没有停留下来看结果,而是径直朝另一侧走去。那里,应该还有一头花寡妇。

辛和艾一样,也选择了在树上过夜。

不过他没有搭吊床,而是选了个离地四五米高,视野较好的树杈,随意地猫在上面入睡。

作为经常在深山野外游荡的独行猎手,在这样的树杈上猫着睡觉,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而辛这样的好手,即便在熟睡的时候也能保持着足够程度的警惕。

所以深夜里当辛突然间感到一阵心悸的时候,他第一时间醒了过来。

映入眼中的,是一只巨大狰狞的花寡妇,趴在七八米外的另一株树的横枝上,朝这里作势欲扑。

本能地,辛压下了心下的惊骇,闭紧了呼吸,拿起身边的长弓,张弓搭箭,指向了这只花寡妇。

弓张得不是很大,持弓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做这熟极而流的动作的时候,辛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臂和肩膀酸麻无力,浑身的精力只能勉强用出三成的样子。

“糟了,已经中了**毒了吗?”

辛的额际顿时冒出了大颗的冷汗,这样的状态下,他这上弦的一箭,还能有多少杀伤力?

可这是辛目前惟一能震慑住这头花寡妇的东西了。

辛甚至不敢呼救,怕刺激到身前的这头可怕的东西。

然而对面的花寡妇没有给辛留下选择的余地,八只利爪在树干上狠狠地一蹬,作势便要扑了上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辛无奈地松开了加剧颤抖的大拇指,射出了自己也毫无把握的一箭;随后,侧身,往树下倒去,同时猛吸口气,正欲聚集起残余的力气,大喊出声。

一把剑从斜刺里迅疾无伦地挑了过来,后发先至,挑飞了离弦的箭,也将辛到了口中的话堵了回去。

第三百九十七章 摄魂术

剑影敛去,马修的身形在树根这里显现出来;伸手,扶住跌落的辛,沉声说道

“不必惊慌,也不要出手。甘米尔先生要这只花寡妇有用。”

甘米尔此时正从马修的身侧走了出来,站到两人的身前,抬头,望着树干上方。

那只花寡妇此时已经从另一株树跃到了这株树上,看见自己原本的猎物掉了下去,下方又多了两人,嘶嘶鸣叫着,似是极为愤怒的样子;但它却没有贸贸然冲下来,而是扶在树干之上,两颗眼球凸出在外,死死地盯着下方的几人,像是感觉到了来人的不好惹。

从辛的角度,可以勉强看到,丝丝的白色雾气从花寡妇腹下冒出来,混入到黑夜林中的湿气中去,弥漫开来。

辛不敢开口说话,只是伸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则用力挥动着朝马修和甘米尔示意着。

甘米尔背对着两人,自然不可能看到辛的手势;而马修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道

“不碍事,这区区的**毒素,对甘米尔大人没有作用的。”

辛停下了手。

他对马修对花寡妇的**毒如此掉以轻心颇为疑虑,可以他现在的状态,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看甘米尔如何应对了。

从后面,看不见甘米尔的脸色,只见得这瘦小的老头仰着脑袋,从袖中伸出干枯的左手,在空中划出了一连串复杂难明的姿势,口中也吐出了几个无法分辨却有着难以言喻节奏感的音节。

那头原本狂躁而警惕的花寡妇突然间平静了下来,口中凸出的口器收了回去,身上竖起的刺毛也软伏了下去。

随后,这头花寡妇便沿着树干缓缓爬了下来,就在甘米尔身前一两米的距离,却没有作出攻击的姿态,而是驯顺地趴在地上,腹部一鼓一伏,以一种特别的节奏应和着甘米尔口中的音节。

片刻后,花寡妇停了下来,倒退着爬回了营地外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之中,辛的表情越来越惊讶,不过他还是忍到了周围的空气回复到正常的状况后,这才开口说道

“原来甘米尔先生是一名罕见的大驯兽师,连花寡妇都能驯服,之前真是失敬了!”

马修的脸上带着笑意,说道

“没错,甘米尔先生正是北地最出色的大驯兽师之一。”

艾这时正走了过来,将甘米尔驯服那头花寡妇的举动看在了眼内。

他走过来的位置,正处于甘米尔的侧面,刚好能看见甘米尔的那双眼睛。

那一对平时眯着的狭长眼睛,在那一刻,蓦然睁大,灰色的瞳孔变得漆黑,突然间化成无底的深渊一样,似欲将人的神魂完全吞噬进去,十分邪异。

艾只是远远的侧面瞥了一眼,也感觉心神一晃。

这一刹那,艾想起来了,为什么他会觉得甘米尔有种熟悉的感觉。

类似的眼神,很久以前,他在南疆,那个神秘商人弗雷顿那里看到过。

那是精通摄魂术的眼神。

以艾现在的眼力,可以清楚的看出,眼前的这个甘米尔,摄魂术的造诣,远在当年的弗雷顿之上。

艾虽然不懂摄魂术,但也知道,这种针对神魂的法术,一般只能作用于人的身上;而这个甘米尔,虽然他手上及嘴中的声音,或许是真是来自于驯兽术,但只是个辅助作用;真正起作用的,还是眼眸中的摄魂术。

那头花寡妇,不是被驯服了,而是被控制住了心神。现在在艾的感知中,仍然伏在在营地外的黑暗中,像是在潜伏巡狩着,成为了一个暗中的护卫。

能控制头脑简单,基本只是按本能从事的虫兽,这已经脱离了一般摄魂术的范畴。

“有这能力的,又来自圣京,还偷偷摸摸地去东南方。。。有些意思。”

艾心中淡淡地想到。

马修此时也注意到了走过来的艾,提声问道

“那边情况怎样?也有头花寡妇?要帮忙吗?”

艾走近,点头道

“是,不过已经解决掉了。我睡觉的时候还是比较警醒的。”

马修脸上掠过惊讶之色,下意识地应道

“解决掉了?那就好。”

虽然已经看见艾毫发无伤地走过来,脸上也没有惊骇着急的神情,马修也猜到了一二,但等艾亲口确认后,他还是难免惊异。

花寡妇正面厮杀的实力并不出众,但这凶虫极善偷袭,庞大的身躯在夜间行动几乎没有声响;潜到猎物身侧后,就放出无味无声的毒素,麻痹猎物的神经,多少高手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折在了花寡妇的手里,成就了它‘冒险者杀手’的凶名。

马修自认如果不是甘米尔的缘故,仅凭他一人,只怕真做不到象艾这样轻松地解决花寡妇。

他已经尽量高估艾,想不到艾的实力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除了米诺斯之外,还有一名护卫也中了**毒素。

众人加高火焰,将二人抬到火堆旁,辛也挣扎着走到最旺的篝火处坐下,又用药酒涂在三人额头,脖颈和掌心脚心处揉搓,促进血脉循环;过了大半个时辰后,中毒最深的米诺斯这才勉强站了起来。

接下来,虽然马修说应该不会再有事了,大可以放心睡觉;却没有人真敢再睡下去,就这么在火堆旁和衣坐着,谈一些天南海北的事情,撑到了天明。

除了马修和甘米尔之外,就只有艾,事一了,就不管不顾地回到了树顶的那个吊床上去,早早入睡;像是丝毫没把花寡妇放在心上。

甚至知道有一头被控制住的花寡妇就守卫在周围的马修和甘米尔也没象艾这么毫无心事地睡得香甜。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濛濛亮,没有睡好的一行人就匆匆收拾出发。

或许是运气不错,接下来的七八天里,一路深沟密林,路途愈发凶险难走。晚间众人吃了一次教训后更是提高了警惕,但再也没碰上什么凶险的事情,连林子里最多的苍耳黑熊也没见过一只。

第十天后,终于出了密林。

道路虽然仍不好走,但总算是有了道路,也有了人烟。

顺着山间的小路一路向南,众人的速度再次加快;再七八天后,赶到了这次的目的地,沱岭。

沱岭是个颇大的镇子,约有上万的人口。这边的地势已经甚是平坦,小镇得名是因为北方山岭间的几条溪水在此聚集成沱河,绕过镇子,往南汇入圣河。

到了沱岭,道路便有了分岔;继续往南,沿着圣河流淌,便是摩古亚城,天际高原的南部门户,艾曾经去过。

往东则通往天巽城和巽谷关,天际高原的东部锁钥,通往东方六省的门户。

两个方向,走不太远,便都是齐整平坦的大路。

所以沱岭虽然是小镇,平日里倒也颇为繁荣。

这段时节,往东去的方向被严加盘查管控,南面来的人流倒没减少,小镇里依然是人来人往的甚是热闹。

马修行事还是很谨慎,在镇外便将一行人分为两批,等到天黑时这才前后分别入镇。

在镇内的一个小旅社会合之后,众人也顾不上其他的,先让人烧上热水,好好地洗了个澡。

这段日子以来,基本都在山野里宿营,吸风饮露,每个人都像是发了霉一样;便是最讲究的甘米尔,身上也已经是脏乱不堪,看上去像半个野人了。

花上小半个时辰,将自己收拾干净整洁之后,众人围坐在旅社内的酒桌上,大快朵颐。

米诺斯仰着头,将有些粗劣的自酿麦酒整杯地倒进自己的喉咙里,然后有些熏然地说道

“他娘的,这才够味啊;整月喝臭水潭里的脏水,舔树叶上的露水,老子都快要忘了麦酒的味道了。”

桌上没有人理他,吃了十来天的干粮野果之后,每个人都只顾着往嘴中塞着现烤的嫩得流油的小羊排。

酒足饭饱之后,马修突然宣布这次的任务就到这里结束,不再按计划往南去了。

众人虽然有些诧异,但马修没有克扣,而是爽快地将剩下答应的酬金当场支付掉了;另外也答应第二天就到这里的工会把任务结掉,众人随后可自行去完结任务手续。

酬金到手,又少了麻烦,众人自然也没什么可以抱怨的。

倒是几杯酒下肚之后,手上又有了些银子,不少人的心思便活泛起来。

不一会儿,米诺斯和辛便就分别告辞,连剩下的几名护卫不久也都走掉了。显然是要到小镇上的酒馆里找乐子去了。

艾仰头,饮尽了杯中的麦酒,站起身来,说了声告辞,便也朝外走去。

第三百九十八章 夜之神殿

马修见状,笑了笑,随即站了起来,道

“我送送你。”

两人一先一后,走到院中的时候,马修咳嗽一声,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艾已经站定,转过身来,道

“不必送了,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马修尴尬地笑了笑,道

“果然是聪明人。既然如此,我也就直说了。想来你也早看出来,甘米尔先生和我不是一般的人物;我倒也罢了,甘米尔先生在圣京颇有些来历,这次也不是要到南方,而是去东面,有些紧急的私事处理。现在去东面被查得很紧,所以为避人耳目,辗转到利昂,又找了几个人掩饰。”

“下一步,我们要去天巽城,虽然盘查严密,但我们另有门路。可人多不行,而且要真正的好手,米诺斯那样的充数的货色不行。”

“我知道你的实力,怎么样?随我一起护送甘米尔先生?报酬好说,按照先前的数目,便是翻一倍也没问题。”

艾笑了笑,这马修和甘米尔神神秘秘的,但到目前,行事手段倒也可以接受。至少,没有试图利用甘米尔的摄魂秘术来影响甚至控制他,也没有一言不和便就要灭口的打算。若是顺路,也不妨再陪这二人走一段。

“你们的门路可靠吗?最终要到哪里去?”

“放心,可靠的很。至于究竟要到哪里,现在不方便细说,只能说是在天巽城再往东。沿途或许有些风险,但你我联手,应无大碍;真有什么事,你也可以先走的,钱按规矩也可以先付一半。”

“可以。条件听上去不错,我就再陪你们走下去。先说好了,如果真有什么难以抗拒的危险,我会先走的。”

艾心中早有预期,并不犹豫,简洁地回答道。

第二天一早,艾依约来到沱岭镇东面的一幢偏僻的小楼时,马修一行已经准备出发了。

连艾在内,一共四人,两匹马,一驾马车。

甘米尔已经坐到了马车内,驾车的是个陌生的汉子,不高,但看上去颇是彪悍;马车不大,也不甚豪华,车厢上镂刻着火焰盾牌的纹章,两匹马的鞍鞯上也有着同样的纹章。

艾眼睛微微眯了眯。

这纹章,好像有些眼熟,大概当年在京城厮混,当那个妖女的护卫时,有什么人跟他说过。

自然,帝国贵族千千万万,纹章学源远流长,艾哪里能记得全;但连艾都有印象的,估计怎么都该算是豪门了。

马修见到艾应约前来,颇为高兴;将艾扯进小楼,扔给他一套质地颇为考究的武士服,吩咐他换上之后,就可以出发了。

艾无可无不可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有些陈旧的黑色剑士服,换上了这件显然和马修今天所穿的相同的,某个家族的制式武士服;想了想,又将‘怨念之袍’披在了外面。

等在屋外的马修看见艾走出来后,在艾身上扫了几眼,道

“嗯,不错。你那件灰色的披风以前看上去旧兮兮的,但披在这件武士服外,好像有种特别的气派。。。我也让人给我拿件类似的披风来吧。”

正要走开的时候,又回过头来,目光灼灼地在艾身上又扫了一遍

“奇怪,我怎么感觉今天的你看上去有点眼熟的样子?难道我们在哪里见过不成?”

艾心下明白,此人和那甘米尔确实是来自于圣京,且还颇有些来历;所以,应该当年在哪里见过自己,当时艾应该是穿着类似的武士服,以至于有些眼熟。

但艾在圣京只是惊鸿一现,大多数时间是隐藏于黑暗之中,因此艾不认为这人能真认出他来。

“像我这种身材长相的剑手,到处可见;或许你之前在哪里见到过和我长的差不多的人吧。”

“或许吧。”

马修有些疑惑地点了点头,随即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急匆匆地说道

“好了,我们快点出发吧,今天有不少路要赶。”

一行四人,两匹马,一驾马车,趁着天刚濛濛亮的时候便就出发了。

从沱岭往东,还要走近一天的山路才能到通往天巽城的大路上;一行人出发得早,山路上空荡荡的,没什么行人商队。

沱岭虽然南接摩古亚城,东通天巽城,但毕竟是山岭间,又有圣河自北而来,为保持交通便利,摩古亚城自有直接联通天巽城的大道,就在沱岭东南往下近百里的碧渊渡那里。

说是个渡口,其实是规模在沱岭几十倍以上的大城,因为地处交通要津,十分繁华,四方商队行旅多从那里通行。

马车行驶在最前,驾车的那个精悍汉子拉摩显然车技娴熟,在山路上亦是奔行如飞,只在拐弯下坡时才稍稍放慢速度。

马修和艾骑马跟在其后,一路上马修不停地大声和艾介绍着

“这里的山路行人少,可以疾驰;等到明天,上了大路,路上南来北往的商队便就多了,速度就提不上来了。所以在这里加紧些。”

“现在这时节,还有商队?”

“哈,说得也是,现在路上都是往天巽城的军需辎重队伍,有从圣京来的,也有从南面直接来的,商队倒是少了,不过路是更堵了。”

“军需辎重?东面哪里到底怎样了?打起来了吗?”

“嘿嘿,我也是听人说的,到底怎样,去看看就知道了。”

“放心,我们这队人是不会受到盘查的。”

一路疾驰,中午简单地打了个尖,让马匹休息进食后又再次上路。到得晚间,总算下了山,来到了平地上。

身后,太阳已经落在了山嘴之下,天空中只余最后一丝亮光,将天幕的云彩渲染得一片深暗的血红色。

驾车的汉子跳在马车上远眺了一下,说道

“糟了,匆忙赶路,错过了宿头;这里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天又很快暗了,马不能跑,看来只能路边露宿一宿了。”

其余三人并无不可,马修嘟囔着

“露宿就露宿吧,幸好出门的时候带了壶上好的铁梅春酒,可以暖暖身子;要是能猎到什么野味就好了,烤熟了下酒,这一夜也不难熬。这段日子吃干粮吃的我快要吐了。。。”

又往前走了半里地不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一株高达五十来米的巨大古槐突兀地矗立在路旁,撑开的枝叶如伞盖般遮蔽了半个天空。

古槐下,是一幢破旧的神社,神社外面的石墙已经好几处破损崩塌,神社里面的主殿倒还齐整,能遮蔽风雨。

马修当先走了进去,很快又出来,说道

“还行,里面还蛮干净的,还有干柴和火塘,看来有人之前在这里借宿过。就在这里对付一晚吧。”

“没错,这里沿途有几个类似的神庙,大半已经荒弃了;沿途的行路商旅,多有为了省两个钱在这里过夜的。”

拉摩附和着说道。

说话间,一行人走进了主殿之内,马修在殿中的火塘里已经升起了一堆火,明黄的光芒照射开来。

殿内空荡荡的,满地的青砖,除了靠门口的有些破碎之外,其余的都还整齐,也没什么灰尘,四壁应该有着壁画浮雕,但时间久远,都已剥落,难以辨认了。

主殿的后方,矗立着一个比真人高近倍的神像,面目也有些模糊了,从姿态身形来看,有些柔美,应该是位女神。

拉摩和马修走到近前,马修抬头看了看

“这是什么神?”

“不知道,这条路走过几遍,可没有研究过这个;这神殿可是有年头的了,谁还说得清。。。看样子,或许是风神吧。”

身后的甘米尔走上来,插入到

“这是赫菲丝,夜之女神赫菲丝;想不到,这里还能看到夜之女神的神殿;赫菲丝便是在千年前也算不上主流的神灵,凯尼恩大帝之后各个神教信仰更多是流散消亡。。。没想到这里倒有残留。”

说话的声音,有些唏嘘,像是感叹着什么。

众人也没有其他的话说,在院中栓好了马匹,又在火堆上烤热了那壶铁梅春,就着热酒,吃了些随身携带的干粮,随后,在主殿里和衣而睡。

第三百九十九章 熟悉的对手?

神殿靠近大道,所以也没安排人值夜,只是往火塘里放了不少木柴,点旺了火;不一会儿,殿中便有鼾声响起。

神殿四壁,墙上有镂空的窗,夜风从石棂中吹入,吹得火塘中的青烟四散飘舞,形态如童谣中的恶魔夜妖,狰狞而虚幻。

主殿的殿门早已不知哪里去了,一轮残月挂在殿外的枯树上,清冷的月光洒了进来。

夜半。

艾仰躺在殿角一个避风的角落,闭著眼睛,似是陷入了沉睡。

蓦然间,艾睁开了眼,若有所思。

他感到有人悄然潜到了殿外。而且这股气息,给艾以一种熟悉的感觉。

艾的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一瞥殿内,拉摩和马修仍然睡得颇沉,而那壁厢,甘米尔突然间身体微颤,显然感觉到了什么似地,惊醒了过来。

艾微微点头,随即闭上了眼睛。

甘米尔蓦然间坐了起来,眼睛盯着殿门的方向,低声说道

“是谁,深夜来访?”

一边说着,一边用脚轻踢了下不远处的马修。

轻缓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人影自殿外背着月光施施然走了进来,长长的倒影直拖入殿内深处。

来人一身纯黑色的斗篷,双手背在身后,腰悬长剑。脸上却戴着个银色的面具,即便是背着月光,也散发出淡淡的诡异银光。

甘米尔本来便极为细小的眼睛更是紧紧地眯了起来。

“暗黑圣域?!”

已经清醒过来的马修低呼出声,跃起身来,站在甘米尔身前,手中长剑出鞘,斜指着来人的方向。

但细看之下,可以发现他的剑尖却有些极细微的颤抖。

另一侧,拉摩也醒了过来,认清了场中的形势后,一言不发地缓缓后退,直退到神像的后面。

“噢,居然知道本人的来历?看来,应该是圣京的熟人了;不妨给本人介绍一下,为何千里迢迢,绕了个大圈,从圣京来到这里?”

来人依然倒背着双手,丝毫没有将马修的敌意放在眼里的样子,语气轻松地问道。

甘米尔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过去

“你是怎么缀上我们的?我自问已经很小心了,没留下什么引人注意的痕迹?”

“嘿嘿。”

银面人并不隐讳,冷笑了两声后,直接了当地说道

“你们一伙是从利昂来的吧?我在那里安排了不少冒险者沿途截杀,自己就守在沱岭,等着漏网之鱼;这条路虽然偏僻,可也早在我们关注之内。能突破截杀过来的,都是有些来历的家伙吧。”

“沱岭里,有不少我的眼线,本来你们确实够谨慎,我的人只知道有群人从西面过来,却没能跟上你们,查不到你们的落脚点;本来以为,大鱼就这么漏了过去,嘿嘿,没想到,你们里面有个光头的家伙,在酒馆里喝酒玩女人漏了风,让我的人听到了。。。”

“也算你们运气不佳,我找那个光头聊了聊,那家伙把你们的情况抖了个底朝天,恨不得把你们内裤穿什么也说出来,我这才缀上了你们。”

说话间,抬手,从身后扔出一个球型物,抛到地上,接着冷笑说道

“我把他也带来了,算是让你们会合吧;好了,解释清楚,现在轮到你们了,有什么话爽利点交代吧,说完也好送你们上路。”

那球型的东西仍然在地面上滚动着,马修凝神一看,那赫然是米诺斯的脑袋,被人砍了下来,切口处十分平整,诡异地没有半点血污;脸上保持着惊恐万分的样子。

马修没有感到兔死狐悲,只是有点后悔;这米诺斯是自寻死路,分手的时候,他已经反复嘱咐过要低调谨慎,这人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了别人,早知道当初就该狠下心将其灭口了。

见马修等人没有开口的意思,依然站在那里举剑相向,来人有些不耐烦地喝道

“都是群不见黄河心不死的蠢货,让我动手,可就要多吃苦头了!”

马修依然不答,身后的甘米尔却冷冷地答话道

“一个小小的暗黑圣域,真当自己成了圣骑士不成!”

话音刚落,殿中的杀气便遽然爆裂。

随着杀气爆发的,是来人手中,突然出现的一道深红色剑光,自掌中激射向前,去势既急又广,将前方两人完全笼罩在内。

当先的马修本就全神提防着,口中怒喝一声,高瘦的身体突然膨胀起来,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个魁梧的巨人。

变得粗壮如柱的双手高举长剑,剑身上吞吐着幽深的黑芒,吐气开声,正面迎上了那道深红色的剑光。

如闷雷般地一声沉响,深红的剑光停滞了下来,变回了一柄闪着血光的长剑。

而黑芒则四散崩裂,马修连退三步,魁梧的身形也如漏了气的气泡般迅速瘪了下去。

来人咦了一声,收回长剑,又将手背到身后,冷笑着看着口角溢血,但又踏前站在甘米尔身前的马修,说道

“原来是快要踏入圣域了啊?难怪有自信挡在我的面前;不过,圣域也是有三六九等的,像你这样的,即便是圣域也不放在我眼里。。。何况你还不是?你还能接我几剑?”

说毕,右肩微晃,正欲再次出手的时候,甘米尔低低的喝了一声。

这一声旁人听上去并无半点异常,但落在来人耳中,却似有什么魔力似地,直钻入他的脑海深处,让他忍不住呆了呆,不自觉地抬头望向了马修身后的那个干瘦老头。

迎面而来的,是两只深暗如黑洞的眼眸,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吞噬。

来人毕竟是圣域,危急关头,本能地狠狠地咬了下舌尖,靠短暂的剧痛清新了过来。连忙飞身后撤,同时低下头,不敢再看向甘米尔。

“你,你会摄魂妖术!”

声音颤抖而尖利,显示来人又惊恐又羞怒。

原本以为手到擒来的事情,没想到差点阴沟里翻船,连自己都折了进去。

“很好!这是你们自找的!”

来人身上的杀气陡然间攀到了顶峰,正欲全力出手的时候,一股淡淡却冰寒的杀意从左侧蓦然侵袭了过来,犹如被当头淋了一盆冰水般,浑身的杀意和怒火顿时被浇灭得一丝不剩。

艾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悄然间站在了来人的左侧,右手握上了剑柄,剑却没有出鞘,隔着十步的距离,冷冷地看着来人。

这人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他看不透艾的实力,只以为艾是和马修差不多的水平;但圣域高手的直觉让他本能地知道,如果这时候还出手攻击马修和甘米尔的话,很有可能躲不过艾接下来的攻击。

他有些犹豫。

眼下的情势,这三人联手,已经足以对他造成威胁;但他若就此退缩,那可就丢了大人了。

正当此人的心神被突然出现的艾所牵制的时候,甘米尔右手食指在空中快速地舞动了几下,指尖掠过虚空,似有光华明灭。

“幻!”

甘米尔低沉地咄道,随着这一声低喝,空中似有一串奇异虚幻的符文朝来人笼罩过去。

马修和甘米尔合作已惯,同一时间大喝,身体再次膨胀,挺剑朝来人直刺。

“好胆!”

来人冷笑着,眼角依然瞥着左侧的艾,右肩轻晃,深红色的长剑再次从身后显现,挑向了马修的剑尖。

但在外人看来,马修这一剑,是刺向此人的右肩;可来人长剑挑向的方向,却高了三寸,像是另有一柄剑刺向了他的眉心那样。

这样的判断失误,绝不该出现在这样圣域级的高手身上。

深红色的长剑,挑了个空。

来人脸色遽变的同时,马修的剑已经刺到了他的右肩头。

剑尖入肉一寸,剑气尚未喷发,来人已然清醒过来,身体向后急退,其速度几乎和马修的剑速一至。

血花飞溅,来人瞬间滑退十米,退出了马修的剑势之外。

“该死。”

仿佛知道事已不可为,来人只是稍一停顿,随后毫不犹豫地退出了主殿之外,身形倏忽间消失在院外。

只余忿恨的声音传来,愈来愈远

“该死的幻术!该死的家伙!不过,你们可别得意得太早,当我再回来的时候,便是你们几个家伙的死期!”

第四百章 料理首尾

眼见那人消失在殿外,马修晃动了一下,后退半步,跌坐在地上;巨大身体又再如泄气的气球般瘪了下来,脸色也变的苍白如纸。

他虽然在甘米尔和艾的协力下的,令那个暗黑圣域伤退;但毕竟他还不是圣域,实力上的差距无法忽视。

交手短短两个来回,压榨所有的潜力,连续使用尚未掌握的圣域力量,马修身体里已然受了暗伤。

不过,在这样的压力下,对他的好处也显而易见跟完全掌握圣域力量的高手交手,如能撑过去,将令他更深地理解圣域的奥秘,大大加速他朝圣域蜕变的速度。

艾扫了一眼殿内,道

“我出去看看周围的动静,以防万一。”

甘米尔点头,有些感激地应道

“马修脱力了,而且刚才那战让他有些感悟;我得为他护法,无法离开。你自己小心,那个人虽说伤了,应该不敢还留在附近,不过,还是不能疏忽大意。”

月夜之下,一个戴着淡银面具的黑色身影如鬼魅般掠过疏林荒原。

直掠出十余里地之后,黑影才在一株合抱粗的古树下停了下来。

掀起脸上的银色面具,露出一张颇为英俊却有些阴沉的脸来。

此时这张脸上红白两色交替浮现,随后,一口深红色的血从口中喷了出来,落到了树旁的草堆之中,草堆片刻后变枯萎了下去。

刚才那一战,虽然他已经在那个马修剑气吐出前及时抽身后退,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点暗伤;现在,终于将夹杂着对方暗劲的淤血吐出后,伤势已经好转了不少。

来人的脸色依然阴沉无比,正要咒骂几句出气的时候,突然间,脸色骤变,身形急闪,绕至树后,口中喝道

“是谁?”

来人手已缩到背后,握住了长剑,随时准备应变;而眼神如电般四下扫射。

可四周和身后原来所处的位置,空荡荡的,只有寒风呼啸,并无任何异常。

“难道是我疑神疑鬼了?”

心头的警兆一时也没了痕迹,来人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着,收回四处扫射的眼神,刚欲放松下来,却突然发现,一柄黑色带着冰纹的长剑,不知何时正悬在自己面前,剑尖里自己的眉心,不过半尺之遥。

此人顿时骇得魂飞天外,本能地,身形全速后退,退到半途,又突然扭曲变向;整个人,像是化作了虚影,在片刻间用尽全力闪退,变幻方位。

下一瞬间,此人的身影蓦然出现在树梢,站定。

猛吸了一口气,正欲定神观察四周动静,一抬头,却只见得那柄黑色冰纹的长剑,依然悬在自己的眉心之前;只是,这次剑尖离眉心,只剩下了三寸距离。

此人所有的动作都顿时僵住,包括含在口中,尚未吐出的那口气。

他的见识已足以让他知道,刚才全力的闪躲也没能奏效,再挣扎也是白费力气而已;而且,这黑色的剑尖吐出丝丝的杀气,完全锁定了自己的心神,若再不知好歹地想要逃跑,这柄剑就不会象刚才那样,再留手了。

顺着剑尖,此人往后望去,想要看清那团黑影内,握剑的人究竟是谁,有如此高绝的实力

“你是谁?是你?你。。。是谁?”

此人的声音开始时有些沙哑,等认出剑的主人居然是刚才废弃神殿内见过一面的艾时,声音不自觉地变得尖利,满是惊愕。

艾淡然一笑

“我知道圣骑士们不会大肆对外宣扬我的名字,可作为暗黑圣域,你应该很熟悉我才是。”

此人闻言,有些呆滞地盯着艾的面孔看着,渐渐地,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名字一样,脸色变得惨白,眼神也从紧张畏惧,变得绝望

“你。。。你。。。你是那个黑,黑衣。。。”

“不错。”

来人一下子瘫坐在树枝上,突然,又弹了起来

“不,不要杀我,我什么都说!”

“哦?”艾挑了挑眉毛

“什么都说?好,你先告诉我,暗黑圣域到这里来作什么?”

“我,我是奉令守在这里,守在沱岭;现在圣京里形势不稳,东方六省叛乱;不少人都人心惶惶的,大帅的大军又没有回来;上面担心有人会趁势私下勾结东方,所以要严查。”

这人语调颤抖,但说的内容倒还不算含糊不清。艾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

“除了你,还有谁?”

“没有了,这一带就我一个;我们暗黑圣域最近人手也很紧张。。。”

艾凝了凝神

“你说是奉令,奉了谁的令?现在暗黑圣域,由谁统领?”

此人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可同一时间,艾的那柄剑的剑尖上,似有杀气蓦然间闪亮了一下。那人又马上接着说道

“我,我们现在是受黄金圣骑士,黄金之蛇大人的直接统领;我,没说谎,真的,虽然我没直接见过黄金之蛇大人,但我们暗黑圣域的首领是这么亲口跟我说的!”

“黄金之蛇?!”

听到这个名字,艾表面脸色不变,心中则是大大震动。

他知道黄金之蛇,八名黄金圣骑士中最神秘诡异的那个。

想不到,这人也是亚瑟的一派。

难怪亚瑟舍得将黄金天马放到南五省去,而自己出征西北,根本重地圣京城里却好像没有什么够份量的人物镇守。

原来,最神秘的黄金之蛇也是他的人,替他留下来坐镇圣京和整个天际高原。

只有如此,亚瑟才敢放心地率大军西征。

“先有暗黑之蛇,后有黄金之蛇;嘿嘿,暗黑圣域的风格倒是一脉相承。”

艾冷笑了一句,接着问道

“黄金之蛇,到底是谁?姓名是什么?”

“这个,黄金之蛇大人的身份,只有圣骑士,不,一般的圣骑士也不知道;这是最顶级的机密,我,小人真的不知道啊。”

艾垂下了目光。

他确信此人没有说谎。

黄金之蛇的真实身份,确实不太可能被这么个小小的暗黑圣域知晓。

收回长剑,他看着此人脸上闪过惊喜过望的神色,迟疑了一下后,迅速转身,往后掠走。

可只掠出二十来米之后,突然软倒,栽落在地面上,抽搐了几下,随后不再动弹。

艾心中轻叹了口气。

他并无强烈的意愿杀了此人。

这人十分知趣,在艾的威名震慑下,十分配合,知无不言,没有隐瞒。

但艾不可能放此人回去,让整个暗黑圣域和圣骑士团都知道自己目前的行踪。

他收剑的时候,无形的剑气已经暗中吐了出去,刺入了此人的眉心,破坏了他的生机。

算了,自己杀的暗黑圣域多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个。

就当顺手为甘米尔和马修料理了首尾吧。

摇了摇头,艾转身,朝神殿的方向疾掠,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回到那座废弃的神殿时,马修仍然跌坐在殿中,甘米尔守在他身旁。见到艾回来,投来询问的目光。

“周围绕了一圈,没发现异常。那个人应该逃远了;也没有其他人在附近窥伺。”

甘米尔正欲说些什么,马修从地上长身站起,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没事了。”

马修摇了摇头,对着甘米尔说道

“刚才那一战虽然凶险,但对我帮助颇大;再给我一月时间,我自信便能进阶圣域。”

随即转向艾,有些歉意地说道

“刚才能击退那人,得你助力极多;惭愧,把你拖进这样的危险局面来。”

“危险无妨,不过,有些话,是不是该对我说清楚了?”

艾其实并不在意对上暗黑圣域,但他现在的角色只是个普通的冒险者好手,也不想揭破自己的身份,所以也就顺着对方的想法说了下去。

甘米尔截入道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被暗黑圣域发现了踪迹,不能再作停留,必须尽快赶到天巽城去才安全。拉摩已经去收拾马匹了,我们尽快出发,连夜赶路;路上马修你可以把情况和艾说清楚。”

第四百零一章 天巽城

就这样,一行人匆匆收拾了一下,连夜出发。

依旧是拉摩赶着马车走在最前,马修和艾骑马,跟在后面。

正是夜深,四野一片漆黑,毫无灯火;还好拉摩对路途极为熟悉,借着天上的暗淡星月之光赶着马车,速度倒也不算慢。

照这个速度,天亮前就能上到大路上了。

由于在黑夜中骑马,要全神贯注,马修这一路上都是沉默不语。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一行人在荒野山路的尽头下马,稍事休息,恢复马力的时候,马修这才找了个机会和艾说话。

“抱歉,把你牵扯进来。”

艾淡淡一笑

“那个什么暗黑圣域,是什么来历?”

“和我们一样,来自圣京,是极大的一股势力;现在的圣京,暗流涌动,加上东方六省的事情,各方势力,互相牵扯纠缠,复杂得很,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那你和甘米尔,又是什么势力?这么秘密地往东方赶,难道是那边的人?”

艾似笑非笑。

马修摇了摇头,露出苦涩的表情

“说起来你未必相信,甘米尔大师和我身后的势力,并不是要勾结东方六省。不过是要了解一下情况究竟如何,才好做判断;而暗黑圣域那一方,则是要截断所有往来的消息,以便他们操控局势。”

艾装作倾听,沉思不语。心下却是微唏。

他本也不期待马修能实话实说,此人也不会料到自己对暗黑圣域之熟悉,不做第二人想。不过,马修虽然有些遮遮掩掩,避重就轻,可还没有刻意颠倒黑白,或者故意引他入彀。

马修见艾低头不语,想了想,换了种诚恳的语气,说道

“不管怎么说,艾兄弟你都已经被牵扯到这趟浑水里来了。那暗黑圣域一方,也从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而我们这方,向来对艾你这样身手高绝,来历清白的人物十分器重,你不妨考虑就此加入我们。如果这次顺利成事,我可以保证,艾兄弟你大有机会得到圣域的传承。”

“不瞒你说,我也是立了功劳后,才的到了一份珍贵无比的圣域传承,眼看就能升至圣域了;这可是你我这样没什么来历的武者唯一突破向上的机会了。”

艾会意,表面上露出羡慕渴望的神色

“圣域传承?那可真是大手笔;容我好好想想,毕竟风险也不小。。。”

马修点头

“这是自然,如你想好了,最后决定要走,我也绝不阻拦,一定双手奉上说好的酬金。”

说毕,脸上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

他深切地知道,圣域传承,对流浪剑士的吸引力;尤其是艾这样已经处于大剑师巅峰,却苦于无门而入的冒险高手,这是致命的诱惑,没有人能抗拒。

至于风险?真正的冒险者又什么时候在乎过风险?

休息片刻后,一行人再次上路。

过不多久,就转到了大路上,路面变得平整宽阔起来。

此时,天才蒙蒙亮,已经有商队行人沿途汇入进来,不过还是疏疏落落的;艾一行人也依旧不管不顾地在道上快速疾驰着。

到了天大亮的时候,道路越发开阔,此时的路上,零零散散的行旅已经不多,多得是大队的商队,几十辆马车排成一条直线前行;更有明显是军需运输的队伍,插着整齐的标旗,前后都有穿着制式甲胄的帝**士守护押送。

但无论是谁,甚至包括小型的军士队伍,见到拉摩打头的马车上的徽记后,都忙不迭地闪开道路,让拉摩一行快速驰行。

艾心下暗忖

“难怪明知要全速前进,拉摩等人还是不肯放弃这辆马车,改为骑马前行;原来如此。”

到了下一个歇脚的小镇上之后,疾驰整夜的马匹终于支持不住,瘫倒在路边,眼看不行了;拉摩居然直接冲到了小镇上的驿站里,从驿站供养的军马中选了四匹精壮彪悍的骏马,换上之后,继续出发。

驿站里的人非但没有为难,反倒是一脸巴结的样子,这让艾益发肯定了这马车徽记主人的来历。

就这样,靠着沿途换马,几人一路不停歇地赶路;艾和马修走在马车后面,一路无话。

在艾的观察中,马修身上气息忽强忽弱,持续波动,显然赶路途中依然在抓紧时间修炼,冀图有所突破。

结合几乎不眠不休的赶路看来,暗黑圣域的出现,确实给马修一行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到得第三天的下午,地平线上遥遥出现了一座雄城的轮廓。

眼见目的地——天巽城已然在望,满脸疲惫的马修明显地松了口气的样子

“好了,天巽城到了,这下应该没事了。”

天巽城城门高大,城关如铁,守卫森严。

可看到拉摩驾车过来,只是稍稍查验了一下车门上的徽记,甚至没有盘问,就抬手放行了。

天巽城内,街道依旧整洁宽阔,但和城外的驿道相比,就空旷萧条得多了。

军需物资,都屯储在城外的石堡或是直接运往城东的巽风关内;而商旅行人等则是被严加盘查。

进入城后,虽然城内没有实施宵禁,可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是全副武装的军士,没有必要,城里的居民也都是躲在家里,不愿出门半步。

进入城内后,拉摩反到低调了很多,驾着马车,沿着偏僻的小路七拐八绕到了座深深的小院内,弃了这辆带着显赫标记的马车,而是换上了另一辆黑色的军用马车。

这是辆天巽城守军的制式马车,或许不及先前那辆马车那么方便,却不那么起眼了。

拉摩换车的当儿,艾一人在院中的厢房内休息;而马修和甘米尔两人不顾一路奔波劳累,和小院的主人唧唧咕咕聊了很久,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华灯初上的时候,甘米尔等人决定再次出发,前往巽风关。

艾也能明白这决定。

天巽城中虽然警卫森严,可要说能防住暗黑圣域这级别的高手进行突袭暗杀,还是近乎天方夜谭的事情。甘米尔等为了万全,当然不敢在这里多坐停留。

再见甘米尔马修两人时,两人的脸色虽然依旧疲惫,眼中的不安忧郁则消退了不少,像是听到了不少好消息似地。

一行人再次上马,驾车出发。

这一次,新换的那辆军用马车里,除了甘米尔外,还坐上了一个装束和气质都和甘米尔有些相近的中年灰发男子。

从马车中隐约传出的声音中,艾得知这男子被称为法隆大师。

由于宵禁的关系,街上的灯火稀疏寥落,一如天上暗淡的星空。

马蹄声在静谧的青石板街道上传出很远去。

一盏魔晶灯悬在拉摩驾座之前,照亮了马车的军队徽记,也暗示着,车上的主人身份并不如这不起眼的制式马车那么一般。

拐过几个街角,遥遥的前方,有一片绚丽的灯火,在近乎黑暗的城中显得十分引人注目。

“怎么,那里没有宵禁?”

甘米尔有些不解的声音传来。

“嘿嘿,那片地方是城里唯一不执行宵禁的地方,经过那里你就知道了。”

那个叫法隆的人回答道。

片刻后,马车驶入了那个区域。

那是是一条并不宽阔但笔直的道路,两旁是一栋栋的小楼,窗口檐下都结着七色氤氲的彩灯,隐隐有舞乐笑语从楼内传出。

先于这彩灯和乐语传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胭脂香水的味道,熏得秋夜的空气中有些暖暖的暧昧感觉。

这里的一切,看上去有些熟悉,艾恍惚间,像是又来到了圣京的近江坊。

身旁的马修也露出了然的神色,随即又换上了疑惑的表情。

正欲发问的当儿,前方传来的喧哗打断了他。

那里是一幢规模看上去在这一带最大的楼宇,门口有一片空地。地面上,已经停满了马车,另有一队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兵守在门口,看见拉摩的马车朝这个方向驶来,毫不迟疑地上来,拦下盘查,并不在意这马车上的军队徽记。

第四百零二章 克伦贝尔

拉摩正费力地和士兵们解释的时候,法隆从车厢内探出头来,问道

“怎么回事?”

为首的士兵看到法隆,马上退后一步,恭敬地行礼

“原来是法隆大师,真是抱歉,我这就让手下放行。”

“哦,是加西亚啊?没关系。城主大人在里面吗?”

“是的,法隆大师;宫子爵和杨斯勋爵今晚在这里宴请主人。”

“哦,好的。”

法隆正要缩回车内的时候,身侧甘米尔的声音传来

“那位城主大人就在这里面吗?既然经过,不妨见上这位大名鼎鼎的伯爵一面,法隆你没问题吧?”

灰发的法隆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对护卫长加西亚说道

“原来是宫和杨斯的宴请?有些意思,我也上去凑个热闹吧。加西亚你要上去通报一声吗?”

那护卫长倒是一脸笑容地应道

“别人需要通报,您哪里需要?主人知道您来了,一定开心得很。”

说着,一边走过来,殷勤地打开马车门,让车内人下车,一边又吩咐手下军士相助拉摩将马车停放到空地之上。

艾随着法隆等人走上小楼时,扑鼻而来的,是混合了脂粉,醇酒和麝香的暖香气息。

这是间二楼的暖阁,颇为宽敞;四角都安放着燃着暖麝的壁炉,香雾缭绕,让阁中的人物看上去飘飘欲仙的感觉。

见到法隆上来,坐在正中尊位的那个男子朗声笑道

“原来是法隆大师,真是稀客。记得大师平常都不喜欢这个调调的,今天怎么有兴致到这撷芳楼来找乐子啦?”

语气甚为欢悦,显然对法隆一行不速之客颇是欢迎的样子。

那是个三十岁许的男子,一头浅金色卷发,颇为英俊的脸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唇间那两撇微翘的髭须。

整个人,从上到下,从服饰到头发胡须,都修饰的十分精致,仿若刚擦拭干净的名贵瓷器。

男子躺在长几后的软塌上,身侧则紧拥着三名不同风格但都风情无限的年轻女子,修长的眼中则有些朦胧,明显有了几分醉意。

“正巧路过这里,听说主上在此饮宴,一时兴起,便走了上来;还望今晚的主人不要怪罪我这个恶客就好。”

法隆一边说着,一边迳自在暖阁中找了长几坐下。

他的语气和动作都甚是轻松;加上他刚才称呼男子的方式,显示法隆正效力于此人,非但颇受重用,两人的私交也非常不错的样子。

阁中的另外两人显然也是长于交际的人物,且互相之间,应都也相熟;法隆的加入并未让阁中的气氛冷场,几句寒暄调笑后,座中又是宾主尽欢,其乐融融的样子。

马修和艾等人在法隆身后,或站或坐,充作法隆的护卫随从,也无人过问或干涉。

艾随口饮用着长几上温热的美酒。

暖阁中央,几名轻衣薄纱的少女,正随着乐曲演绎着令人心驰神往的靡靡之舞;艾似是和他人一样,投入其中,暗里却在观察着尊位后的那个男子。

上来的路上,马修已经向他简单介绍过此人的背景。

米修克伦贝尔伯爵,铁蔷薇军团的军团长,天巽城和巽风关的守将,也是艾一行来的时候那辆马车上徽记所属家族的族长。

克伦贝尔家族在帝国也是源远流长的老牌豪门贵族,曾一段时间内跻身黄金家族。麾下的铁蔷薇军团虽然比不上帝国四大军团和帝室禁卫团,也算的上是大陆准一流的军团了。

百年前,克伦贝尔家族在政争中站错了对,被褫夺了黄金家族的地位,并被发配到巽风关来替圣京守住东方的门户。

但克伦贝尔毕竟是老牌豪门,在上层圈子里关系和血脉根深蒂固,家族的实力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反倒是通过百年的驻守,将巽风关和天巽城一带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牢牢把持着天际高原通往东方的商路。

这一代的族长,米修克伦贝尔伯爵在帝国里的口碑并不甚佳;多数人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整天嬉戏游乐,沉迷于美色之中,号称‘小郁金香公爵’。

可米修本人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但也有人认为此人心机深沉,纵情声色只是装出来的表象;克伦贝尔家族在此人手上非但没有衰退,反有了中兴的迹象。

“小郁金香公爵?或许吧。”

“神情姿态确有相似之处,气质内涵依然颇不相同?或许有刻意为之的嫌疑。”

以艾的实力,自然不虞他的观察会引起此人的注意,不过也只是粗粗扫了几眼后,心中便有了判断。

身侧,马修的神情有些呆滞。

醇冽的美酒加上熏人的暖香终于让连日来的劳累和疲惫泛了上来,让他不自觉地昏昏欲睡。便是阁中诱惑万千的靡靡之舞也没能让他提起神来。

另一边,甘米尔大多数时间都低着头,自顾饮酒,也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但在克伦贝尔和席中诸人筹皝交错,谈笑风生的当儿,却时不时抬起头来,细小的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盯在克伦贝尔的脸上,像是要把这手握重权又自命风流的男子看穿一样。

酒过三巡,甘米尔趁隙暗中示意,前排的法隆会意,扬声说道

“美酒佳人,如此盛会,确实令人沉醉;可惜法隆还有俗务缠身,不能尽兴,只好就此向主上告辞了。”

“法隆你又来了,老是这样,真令人扫兴!”

克伦贝尔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但语气中并没有几分强留的意思

“又要去修炼吗?魔法师都是这般无趣,浪费如此良宵,岂不是虚度人生!”

“天下间,又有几人能学到主上的风流倜傥?”

法隆并不在意,站起身来,洒脱地半弯了腰,向席中诸人告别,随即离席而去。

一行人随后不停留地离开了这片光影迷离之地,不一会儿,便又驶入了寂静空荡的街道中去。

马车上,法隆和甘米尔相对席地而坐,面容沉肃。

片刻后,法隆开口

“如何?”

甘米尔不答,反问道

“前几日那场战斗,情况究竟如何?”

法隆脸上浮现出迷惑的神色

“不知道。东方的大军本以为已经串联好城中的守军,可以兵不血刃地夺下巽风关,没想到是克伦贝尔亲自设下的一个陷阱。。。先头五千人进来后,被突然截断退路,困在死地。

“但其后,克伦贝尔居然没下杀手,只是迫降了这五千人后,又原封不动地把这些人放了出去,第二天连兵器也送出城去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两头不讨好的事情。”

“刚才席上的宫和杨斯两人,显然也是各自受了身后的势力所托,想要来打探克伦贝尔的口风,但都被他只谈风月的借口搪塞过去了。”

甘米尔截入道

“不必打探了,你也不必费心机猜测。此人心意已定。”

“席上我看了他几眼。虽然不多,但已足够感知此人心志极为坚定,不会为外人所动。表面上的风流散漫只是用以惑人耳目而已。你想凭自己的身份和关系施加影响,也是无用功罢了。”

“以我的判断,此人在亚瑟归来,大势决定之前,决不会选边站的;动他脑筋的各方势力都可以歇了。嘿嘿,两边都不讨好,也可以说是,两边都不得罪,这看来就是克伦贝尔家族目前的立场了。”

马车驶过幽深寂静的巷子,空旷的街道上,只有马蹄声和车轮压过石板的声音回响着。

法隆和甘米尔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车厢里的交谈声传了出来,落在艾的耳朵里,十分清晰。

此刻,车厢里暂时静了下来,片刻后,才听得法隆的声音想起

“公会的情况如何?非得往东面去一次不可了吗?”

依然是暂时的寂静,随后才是甘米尔有些淡然的声音

“公会当初投靠那人,原本希望能改变命运,重振魔法的辉煌;可是那人夺权之快,超乎想像。”

“公会在那人手上,已经是个没什么太大用处的工具了;如不是随手消耗掉,最好的结局,也是被抛在一旁;所以公会上下,都对东行抱有颇大期待。。。至少要搭上关系,为将来留一条退路吧。”

“圣京里,情况究竟如何?”

“表面上还好,私下里乱得很;以那人的风格,成事之后,势必又是一个凯尼恩大帝;绝容不下这么些大小家族来分薄他的权力。这事不少人也看得明白,所以动着和我们一样的脑筋的,不在少数。”

“嘿嘿,东方六省?!”

再次寂静。

甘米尔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如此看来,天巽城,克伦贝尔家族,却是目前情况下不错的选择了。。。米修此人,待你如何?”

“此人倒是颇为倚重于我。本来以为这里是是非之地,没想到,反倒成了颇为安全的所在。”

“倚重你便好。”

说完这句话,车厢内两人都安静了下去,像是谁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第四百零三章 出关

巽风关离天巽城不过三十余里地,马车出了城,再疾行一个多时辰,黑魆魆的城关便显现在星光之下。

相比起天巽城,眼前这道城关,就是完完全全的兵营堡垒,没有任何和军事无关的东西存在。

巽风关地势雄奇险要,天巽山和风岭在此交会,将天际高原腹地环抱在内,唯一的缺口,就是巽风关这里。

作为扼守天际高原的锁钥咽喉,巽风关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史载,万年前此地便筑关建堡,到现在,不知历经了多少次战火。

再雄伟的关隘,总免不了被攻陷;巽风关也是如此。

现在可追述的历史记载中,这座关隘就被攻陷过七次以上;每一次易手,或有毁弃,但最终都又重建,而且每一次,都建得比先前更为雄伟坚固。

最著名的一次,自然是本朝凯尼恩大帝,亲率三百骑兵,奇袭巧夺巽风关的故事了。

遥见城关在望,法隆开口道

“夜间关门闭锁,非紧急军情不得进出。我带你们到关口附近的一座军中驿站内歇息。第二日一早,会有人安排好一切,带你们出关。我还得连夜赶回去。”

“明白,克伦贝尔甚是倚重你,在这紧要的当口,你确实不方便远离。不过,两军对垒的时候,巽风关如此险要的关口,会轻易放不相干的人出入?你不在,只怕会生出事端,事后反到牵连到你身上。”

甘米尔先是点头,随即又皱眉问道。

“无妨。米修一直以来并没有完全禁绝巽风关的出入。这也是此人让人难以琢磨的地方。即便是在前几天战事之后,也没有改变,只是让他的人加强了进出的控制而已。”

“现在,每周都有一天,人数在十人以下的小队,可以在米修留在巽风关的亲卫队的护卫下,出入关隘;不过要事先打好招呼,交代来历,还要缴纳一笔数目巨大的进出关的费用。。。克伦贝尔估计想趁此机会发一笔吧。”

“倒是个有趣的妙人。那我们也要交钱吗?”

“有我的面子,这笔钱应该能省去。”

谈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法隆所说的驿站。

说是驿站,其实是个小小的军营,离城关不过几里的路。刁斗森严,壁垒高耸,营内房屋也是及其简陋粗糙的木屋。

守卫于此地的军官认得法隆,又或许是经常接待这样要出关的‘旅客’,倒是很客气,和法隆说好了明天的安排之后,便带着一行人到指定的木屋内歇息。

而且,果然看在法隆的面子上,没有收钱。

法隆自行和拉摩坐马车回城,留下一匹马供甘米尔骑乘。

夜已深沉,剩下的三人连日来奔波不休,兼之出于对法隆的信任,当晚也没有安排守夜,就胡乱地挤在小屋内,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一亮,守卫的军官便吆喝三人起来,匆忙洗漱后,便带到营外等待入关。

出人意料的是,营外的空地上,居然还有一队共四五人,同样等待入关。

看起来法隆所说的,这里经常有人通过这种方式出入,倒也不是虚言。

两队人各自对视了几眼,便视若无睹地各自行事。

艾瞥眼间,见甘米尔的神色不变,像是不认识对方的样子;但也可能都已心知肚明对方的来历,表面故作不知的样子。

等不多久,怀中带的干粮将将咽下肚的时候,领头的军官便大声叱呵着带队出发了。

这次却换了个人,一脸冷肃,杀气腾腾,手下带着六十余名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卒,将要入关的两队人团团围住。

所有人的马匹都被牵走,由左右的军士驾着前行;剩下的人则被要求挤在两辆狭窄的马车里,夹在大队正中出发。

车上没有窗户,门口也覆盖着厚厚的黑色布帘;坐在车内,看出去四壁漆黑,只听得外面车轮毂辘和铁甲碰撞的声音。

车辆晃动间,门帘稍有露出一条窄缝,有人伺机往外窥测的时候,周围的军士便大声呵斥,明晃晃的长矛刀剑便刺了上来。

艾只是静坐在车内最底部,闭目养神。

以他的灵觉,不需要亲眼目睹,就可把外界的环境感知个大概。

走了不久,马车便停下来,前方隐隐有沉重的咯吱声,应该是推开后侧的关门入关。

关门甬道颇长,有种阴森压抑的感觉。

入关之后,并没有左拐右绕,而是笔直前行出关;关内狭小,并不宽敞,直线的距离也不过两百来步。

出关的时候,依然是长长的甬道,但感觉中,却狭小得多,不象是正门,更可能是供紧急出入的偏门,勉强够一辆马车通行。

马车前后方以及甬道出入口,又多了不少细长绵密的呼吸声,显然都布下了高手;若是马车内的人有什么异动,随时可以镇压。

甬道上方,也几次传来绞盘的嘎吱声,显然是千斤坠之类的机关,可以随时放下,隔绝通道。

出了关门后,又大约走了一顿饭的功夫,车门上的门帘被猛地挑开了,刺目的光线从外射了进来。

那凶恶的军官粗糙的声音传了进来

“好了,出关了;接下来,你们爱上哪儿上哪,老子不送了。”

三人鱼贯钻出车来,只见得周围护卫的军士已经在那军官的呼哨声中返身离去,原地只剩下一辆马车和三匹马。

马上鞍鞯齐全,三人原本带着的行李物件也都放在马背上,看上去完好无损的样子。

另一队人的另一辆马车却踪影全无,应该是走了另一条道,或者在之前的路上就分开放行了。

身后,两山耸峙间,藏青色的巽风关巍然在目,显得份外的险峻,气象雄伟。

马修喃喃道

“倒是多送了架马车,倒也不亏。”

语气甚是轻松。那边,甘米尔脸上也罕见地浮现出了笑容

“终于出来了,我们加快赶路要紧。”

出了巽风关,不但目标在望,而且算是真正摆脱了暗黑圣域的阴影,不由得两人心情为之一松。

走了小半日,前方马蹄声遽然响起。

前方的地平线上,旋风般冲过来三十余骑士兵,远远望去,人马都很彪悍,一副标准轻骑的打扮,马刀轻甲,身后披着统一的青色披风,应该是用来哨探巡逻的游骑兵。

甘米尔和马修没有躲避,反而当头迎了上去。

远远的呼喝声就传了过来

“什么人?停下,下马,不要乱动!否则格杀勿论!”

随之,游骑兵们便散开,围了上来。在二十步的距离将三人团团围住,停了下来,手中马刀出鞘;不少人还拉开了马鞍边携带着的轻型机弩,乌沉沉的箭尖指着包围圈中的三人。

甘米尔面不改色,依言下马,提高声音说道

“我们是从北方来的,有重大的事情要见你们的头领。对了,里凡亚圣骑士长大人在你们军中吧?麻烦通报里凡亚大人,就说当年圣京的故友来访,渴求一晤。”

他的声音中,带上一丝了能震慑人心,让听者不自觉信服的心灵法术。

见到领头的骑士神态缓和了下来,甘米尔这才从怀内取出一物,说道

“这是信物,这位长官不妨拿过去核验一下。”

甘米尔取出的,是一个圆形的金属牌子,不过鸡蛋大小,色泽淡银;但只需瞥上一眼,便可以看出,这牌子的材质必非一般,和通常的白银绝不类似。

牌子的一面,刻着个栩栩如生的虎头图案。

领头的骑士接过牌子,只是看了一眼,便就瞿然动容

“原来是贵客来访,刚才真是得罪了;我这便领路带诸位去见军团长大人。”

说话间,吩咐手下收回兵刃,撤回包围;自己则转身当先领路朝前驰去。

随之,又吩咐一名游骑兵加速往回赶去,想必是先一步报信去了。

这块牌子甘米尔确实是当年从里凡亚手中获得的,也知道此物在东方六省地位极高,有着特殊的意义。

他原本只是担心,随便碰上的游骑兵未必会认得这块代表着极高层力量的信物。

所以甘米尔双眼中已经蕴蓄着精芒,准备情形不对下用心灵魔法控制住这骑士再说。现在见得此人认得这金属牌子,心下不由得真正松了下来。

摇头,微笑着招呼了马修和艾一声,随即上马紧跟了上去。

第四百零四章 脱身

一行人往南骑,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眼前出现了一座小城。

小城依山而建,有绿水环绕而过,地势颇为险要。可是和刚才的巽风关一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城外一侧,有成片的军营驻扎,城头也是刀枪机弩密布,为小城平添了几分铁血肃杀的气息。

城门开着,门洞口站立这一排骑士,为首的赫然是一名圣骑士。

只不过,和艾见惯的圣骑士稍有不同的是,这名圣骑士并不甚年轻,看上去有三四十岁的样子。

见到甘米尔一行人前来,那名圣骑士当先迎了上来,相隔着十来步,便在马上拱手致意道

“贵客远来,军团长大人本欲亲来迎接,但一时抽不出身来;特命本人在此恭迎,还望远客见谅。”

甘米尔也慌忙勒止马匹,拱手回礼

“这次来得十分冒昧,怎敢劳动里凡亚大人玉趾?得大人您出迎,在下已经是受宠若惊了。”

互相客套寒暄了几句,从言谈中,艾知道了这位圣骑士名叫哥睨,是里凡亚的副手;而里凡亚则是这次东方六省兵逼巽风关的先锋军团的军团长。

哥睨并不过多废话,随即带着甘米尔三人入城,前去城内军团长驻地面见里凡亚。

沿途,哥睨和甘米尔两人言谈甚欢,但仅限于风花雪月,没有一语涉及到目前的战局,或是几人的来意。

倒是路上,哥睨似是随意地看了看身后紧随的马修和艾。

眼神掠过马修的时候,稍稍亮了亮,显然看出他已经即将进阶圣域。

而扫过艾的时候,看似毫无异状,但艾却捕捉到此人眼中那几乎难以发现的一丝犹豫和困惑,仿佛不知道如何判断艾的实力。

虽然从表面上看,艾身上没有半点圣域力量的波动;但圣骑士级别的直觉,让哥睨本能地觉得,这个人好像并不一般。

到了军团行辕之后,哥睨自是带着甘米尔去内堂和里凡亚会面;马修和艾坐在外面,由几个骑士陪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艾坐在那里,很少发言。

里凡亚?想不到这东方六省里,艾唯一熟悉的圣骑士长成了这里的军团长?

不过,艾随着甘米尔和马修来这里,只是要借两人的身份,省去些过境盘查的麻烦;现在目的已经达到。

他并没有计划在这里和里凡亚这个熟人碰面。

想到这里,艾心下有了定计。

内堂。

甘米尔和里凡亚两人,分宾主,相对而坐。

里凡亚并未身着圣骑士长的轻甲,而是一身便装,坐的姿势也颇为随意;双眼却如利刃般直视着甘米尔那可以控制人心的魔幻双睛,毫无避忌。

两人对视了片刻,里凡亚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当年圣京一别,不想会在今日这种情况下,和甘米尔大师重逢,世事变化,真是难以预料啊。”

甘米尔附和着笑道

“确实,当年有幸,能和圣骑士长大人切磋精神力,甘米尔获益良多;不过,谁说世事难料?记得大人当日曾断言,你我终将再次会面,今日果不其然。大人的预感能力,真是令人惊叹。”

里凡亚似是忍俊不禁,仰头笑道

“以大师老学究的脾气,居然也会说好听的话了,这我可没预料到;好了,你我也算是不打不成交,大师今日来此的用意,不妨直说,不必兜兜转转的了。”

“用意?”

甘米尔点头说道

“确实也没什么好兜兜转转的,我来这里,自然是寻求和贵方合作的机会。”

“合作?据某所知,大师身后的组织,早已投靠了亚瑟。你我是敌非友,我该如何相信贵方确有诚意?而非是故布疑阵?”

“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和在公会里的地位;我亲自来了,这便是诚意。”

甘米尔选择直接了当地回答里凡亚的疑问,连敬语也省略了。

“不够。”

里凡亚也同样干脆地回应着

“公会副会长的身份虽然显赫,但大师既然来此,本来就没打算在回去吧?舍弃一个副会长,对整个公会的前途而言,并不算是根本要事。”

“况且,你能帮到我们什么?一个大魔法师,一名准圣域,在其他地方,或许已经是了不得了;但在这里,还算不上什么决定性的力量。”

甘米尔眼中射出深沉的光芒

“没错,从力量上讲,我和我的手下确实无足轻重。”

“但我能带来确切的信息,来自圣京的第一手信息。我知道有不少圣京来的人也已到这里,但我不同。我的能力和地位,确保只有我获取的信息,才是真实无误的,不会被人误导。自然,我说的一切,是否有意欺瞒,也瞒不过你。”

“圣京的信息么?”

里凡亚的笑容有些冷

“虽然我不在圣京,可也能猜个**不离十;不过是形势未明,有些人心中忐忑,希望两头下注罢了,贵方不也是如此吗?”

甘米尔神色也变得肃然

“你说的或许没错。不过,对你我两方而言,其实都一样,形势还未明朗的时候,才是机会;恕我直言,贵方现在绝不可能在此干等,也绝不敢等到草原大战形势分明的时候才采取动作吧?这样的话,你我两方,就有了合作的可能。”

里凡亚轻轻敲了几下身前的桌几,露出赞赏的表情,道

“讲得很清楚。可是,说一千道一万,最后还是要看大师你带来了什么,可否让我认为足以成为两方合作的基础。大师不妨直言,我洗耳恭听。“

正说间,匆匆的脚步声从外响起,随之以轻轻的敲门声。

室内两人都有些惊讶,知道在这个时候,除非是突发的大事,一般不会有人前来打搅的。

“进来。”

里凡亚微微提高了音量。

走进来的,是里凡亚的副手,那名有些年纪的圣骑士哥睨。

此刻圣骑士的脸上,有着遏制不住的惊容;这样的表情,很少能在圣骑士身上看到;何况,这是名历经起伏,见过大场面的圣骑士。

圣骑士快步走到里凡亚的身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里凡亚脸上也闪过一丝惊容,随即敛去,转身,看着甘米尔,客客气气地说道

“大师的随从,那名身高稍矮,黑色头发的剑手,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姓名是什么?”

“怎么了?”

甘米尔心下一凛,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也没什么。”

里凡亚的语气很是平静

“贵护卫刚才说要更衣,随后,就不知去向;整座行辕内也找不到他。陪在阁下两名护卫身边的,是我手下的两名圣骑士,还有十六名我麾下的亲随骑士。”

“另外,我这座行辕虽然不是龙潭虎穴,但里里外外,总计也有几百名精锐士卒守卫。能够视所有这些人为无物,自由出入,阁下侍卫的实力,还真是让我吃了一惊啊?看来,刚才阁下说自己无足轻重,可真是自谦了。”

“什么?”

甘米尔也大吃了一惊,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突然不见了?怎么可能?不会是看错。。。”

说到这里,甘米尔毕竟是心灵控制的专家,瞬时冷静了下来;知道这时候不是疑问的时候,而是应坦陈交代

“此人是我来此时,经过利昂的时候遇上的;他自称是个资深的冒险者,身手也颇为出众,我便将他招揽了下来,一路到此。此人沿途表现并没有什么异常,倒是沉默寡言得很,也没有打听什么。。。想不到,这人隐藏得这么深。”

“对了,这人自称为艾。”

第四百零五章 科西嘉城

听到这个名字,里亚尔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他说他叫艾?”

“是。”

“刚和他碰上的时候,他是不是一身黑衣,黑色斗篷?除了黑色头发之外,双眼也是黑色的,就像黑夜一样?”

“嗯,好像是的。对了,我曾经稍稍试探过此人,此人的心志极为坚定。。。该死的,那时候我就该看出,他的实力绝不似表面上显露出来的那点了。”

里亚尔似乎没有在听甘米尔的自怨自艾,眼中愈发亮了起来

“在利昂碰上的?那就对了。原来是他。”

“是谁?”

甘米尔还是没有明白。

“他说他叫艾,你就没有想起谁来吗?”

“谁,想起谁来?”

甘米尔依然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也对。”

里亚尔哑然失笑

“确实,之前在圣京,他虽然也有些许名声,却被圣骑士团瞒了下来,局外之人,确实不知道太多。”

转头,对身边已经露出了然神色的圣骑士吩咐道

“撤回搜索的人手吧,没有用的。另外,带甘米尔大师去休息吧,也撤下监护大师手下的人手,这事和他们无关。”

说完,顺手披上案几上的大氅,快步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这才想起来什么似地,停步,转身,对着身后呆立在室内,一脸茫然又有些紧张的甘米尔解释道

“大师不必担心,事情已经解决了。而且这是好事,不是坏事;说起来我还要多谢大师将他带过来呢。”

“只不过,我现在急着要去找这个人,暂时不能和大师详谈了;还请大师在此地稍歇一二日,我将尽快赶回来为大师接风,另行商谈你我合作的事宜。就此告罪。”

说毕,大踏步地走出了门外。

不久,行辕外急促的蹄声响起,听声音是径直往城外去了。

只余下甘米尔一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满脸迷茫的样子。

此时,艾已经离开了那座小城。

他的目的,本就是借助甘米尔等人顺利抵达东方。现在目的既然达成,自然不会继续恋栈不去。

以他的身手,趁周围人不注意的时候悄然而去,实在是容易不过的事情。

这次不告而别,或许会给甘米尔马修带来一点小麻烦,但以里凡亚的智慧,迟早会猜出自己的身份,因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之前的冒险生涯中,艾几乎没有踏足过东方六省,对这片十几年来,就和圣京若离若即的土地颇为陌生。

不过,刚才在偏厅内听着一众人等闲聊,倒也对周边的环境知道了个大概。

里凡亚驻扎的科西嘉省的小城,是东方六省西进大军先锋所在,现在已经几乎成了个兵营;而本省原本的省府科西嘉城,则是整个西进大军的大本营。

据说据说长公主?芙雅殿下为鼓舞大军的士气,不久后,将亲从米列省前来,莅临科西嘉城。

科西嘉城距离这座小城,沿大路走的话约六百来里的路途;但若翻山越岭,从莽莽青岭中直行的话,距离不过三百里地。

艾离去的时候,为免引人注意,并没有骑马,所以他选择从青岭中直行。

以他的身法,翻山越岭也不比平地上困难到那里。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他已经赶到了科西嘉城城脚之下。

科西嘉也算是座千年古城,依山傍水而建。

山是青岭,水是青江。

圣河之水自天际高原蜿蜒南下,到了南五省腹地后,为山势所挡,转了个大弯,向东而流,一直流入东面的大海之中。

而青江就是圣河中游最主要的支流之一。

所以科西嘉城也向来自称是枕着圣河生息繁衍的古城。

不过,虽然依山傍水,地势也颇为显要,科西嘉城自凯尼恩一世的时候起,就没有再经历过兵火。

事实上整个东方地区,历史上战乱兵灾就很少,自古称为繁华之地。

但帝国的中心,无论是政治,军事,甚至是经济,上万年来,一直是天际高原,从来就未有过变动。

即使这万年以来,屡经兵火摧残;但每次兵灾之后,天际高原又迅速地恢复了元气,再次成为帝国以至整个大陆的中心。

而安宁的东方,最多也只是偏安的临时之地,未曾长久过。

这一切,一直直让高原之外的人羡慕不已;而天际高原的居民面对外人的时候,就自然有了难以言喻的王者底气。

正如艾此时,远望着科西嘉城以青岭的青岩堆砌而成,青郁郁的同样巍峨雄伟的城关时,就感觉不到那股高原城关上的,历经战火之后的肃杀之气。

虽然此时城中依然驻扎着大军,墙上墙下守城的军队军容严整,守城器械也已经明显地擦拭一新严阵以待的样子。

或许是多年和平的原因,入城的盘查并不十分严密,艾很轻易地混杂在往来人群之中,进入了这座名城。

城内,除了最主要的几条干道之外,其余的道路和街巷都颇是狭窄,多以著名的青岭之青色岩板铺成。

岁月沧桑,石板接缝处长满了青苔,狭小的巷子两边也时常有青藤绿蔓攀爬,古树旁野花自芳,给这座城带来悠然古意。

在城内找了家客栈休息一夜,洗去征尘后,第二天一早,艾便起身,漫无目的地在城中闲逛着。

顺利到了这里之后,他一时也没有想清楚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只想随意走走看看,收集些这里的情报再说。

相比起艾以前去过的大城市,科西嘉城里的行人看上去多少有些懒散悠闲,也没有太多披甲带剑的冒险者,和这座城市一样,看上去武风不盛的样子。

艾也特意放缓了自己的步子,融入到周围的行人中去,让自己看上去不是太突兀的样子。

不过,原本认为很轻易能找到城中冒险者工会的计划,看来是要破产了。

科西嘉城分内外两层,在城池的中心处另有内城,有单独的护城河和城墙拱卫;当年也曾是某个短命王朝的王宫来着。

逛了小半日,艾来到了内城的城门附近。

内城守卫就森严多了,平头百姓一概不得入内,据说这两天有重要人物要来。

遥望了一下密布禁卫的城关和关内隐隐的宫殿,觉得自己没可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艾顺着城墙拐入了另一侧的街道。

天将近午,艾随意选了家街边的酒馆,要了杯麦酒,两片现烤的羊角面包,在靠街的一侧坐了下来,细细品着杯中当地新出的麦酒。

虽是中午,街上行人不多,酒馆中,酒客倒是不少;各自三五成群,坐着喝酒聊天。

这里的麦酒口味有些清淡,不似北地的浓冽;但带着新出的麦酒独有的淡淡苦涩,回味悠长,一口下肚,让人的思绪也沉淀了下来。

已经很久了,艾没有象这么放松下来,一个人独处。

离开云奚,一路东来,艾刻意地不去细想自己此行的目的;然而今天,到了科西嘉城内,他终于有时间去想,自己下一步,何去何从。

“云奚的事情已了,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那么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呢?继续当我的流浪剑手吗?”

曾几何时,艾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是个到处流浪的冒险剑手,直至某天,在某个任务中,终结自己的生命。

但就在这一刻,艾清晰地意识到,他有些厌倦了。

或许不是现在,或许很久以前,艾就已经厌倦了;厌倦了这杀人,或者被杀的冒险生涯。可之前,艾自己也无能为力;这世界,就是个浑浊的大漩涡,一旦卷入了,就无法轻易挣脱,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所以大多数人,也就这样,浑浑噩噩,身不由己地在这个大漩涡里渡过了自己的一生,直至生命终结。

但随着一次次的战斗,艾的实力,也一次次的增长;不知何时起,他已经有了挣脱这世间所有桎槁的能力。

他已经有了实现自己梦想的资格,所以,他有了梦;所以,他来到了这里。

第四百零六章 潜入

这时候,街外,突然有骤雨般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让馆中酒客的视线都投了过去。

可以隐约看到,拐角处,通往内城的主干道上,一群鲜衣怒马的骑士正匆匆往内城的方向赶去。

领头的,是一个年轻的骑士,高鼻深目,英挺俊朗;配上胯下那匹纯墨如夜的名驹,远远望去,人如虎,马如龙,气势非凡,身份出众。

等到骑士们的身影消失在内城里之后,酒馆内便有小声的聊天声响起

“我道是谁,原来是阿斯丁伯爵!”

“哦?这人就是阿斯丁伯爵?号称博尔城白玉狮子的那个阿斯丁?不是说,他去了巽风关前线了吗?”

“嘿嘿,长公主殿下现在就在城里,就在内城;这个白玉狮子哪里还在巽风关坐得住,自然立马就赶回来了。”

“什么?!长公主殿下已经到了科西嘉了?我听说还有几天呢?”

“嘿嘿,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长公主殿下前天就来这里了;所以内城现在盘查才这么严厉,听说过几天,殿下还要到前线去视察呢。”

“噢,原来这样啊。。。这么说,阿斯丁伯爵既然来了,那个坎贝尔家族的铁血将星,莫尔坎贝尔侯爵也应该离这里不远了吧?”

“可不是吗,坎贝尔侯爵前阵子去了南方,应该早就回来了吧;现在说不定就在内城陪着长公主殿下;所以阿斯丁才这么心急火燎地赶回来,他可不会让竞争对手占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宜的。”

“嘿嘿,这两人从东江省争到这里,也不知道谁最后会胜出,夺得长公主殿下的芳心?”

“长公主殿下是真正的绝世美人,又是帝师大人的弟子,现在更是统摄整个东方六省的大权;要能夺取她的芳心,让长公主下嫁,岂不是一举三得?这个算盘,谁都会算,东方豪门贵族的年轻一代,有点资格的,谁不蠢蠢欲动?我要是个贵族,只怕也会动了心思吧?”

“哈哈,老哥你可真会说笑;不过,话说回来,虽然阿斯丁伯爵和坎贝尔侯爵是我们东方最出挑的年轻一辈,但我总觉得,要配上长公主殿下,还有点不够格啊?”

“谁说不是呢?长公主殿下是凯尼恩十五世陛下的嫡血,虽然现在还称之为长公主,其实就是摄政女王了,有谁能配得上女王殿下呢?”

“不是谣传说,十五世陛下还有个遗腹子吗?”

“这只怕真是谣传吧,真要有的话,帝师大人还用得着让长公主殿下站到前台来摄政?”

“可不是吗,十五世陛下如果还有儿子的话,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太子,帝室真正的继承人;北方高原的家伙还不得马上投顺,凭什么和我们斗?”

艾微微眯起眼,远眺着斜对面高耸着的内城城楼。

第二杯麦酒下肚,口中吐出的气,也带着那淡淡的苦涩,可是口中的回味已有了丝若有若无的甘甜。

麦酒不是很烈,但艾已经有了些微醺。

随着酒意翻上来的,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难以压制的念头

“我要去看她一眼,去看?芙雅一眼!”

这念头,自云奚那一夜的梦醒之后,就已浮现在心中。

但一直以来,艾有意无意的忽略甚至压制着这个念头,将它藏在心底深处,等闲接触不到的地方。

即便如此,艾依旧穿过了整个天际高原,来到了这里,来到了科西嘉城;与?芙雅,只是一墙之隔。

艾依然有些犹豫。

他不知道,去看她一眼,又能怎样?

是否看过之后,就能找到心中迷惑已久的答案?

即使有了答案,又能怎样?

一口气,将杯中的麦酒喝干,感觉着泛上来的微微醉意,艾摇了摇头。

“不管了,先进去,看一眼再说;就在暗处,远远的看一眼就行了。这天下,又有什么样的高墙护卫,能挡住自己?又有谁,能够发现刻意隐匿身形的自己?”

猛地站起身,指尖一弹,一枚银胡子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在了柜台上,发出当地一声轻响。

女招待和周围的酒客愕然抬头,只发现,刚才还坐在那个角落里沉默无言的外来客,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锵锵的兵甲撞击声夹杂在朗朗的马蹄声中传来,一队三十许人的禁卫骑兵团沿着内城的护城河一路巡逻了过来。

到得城关处,骑兵团转向,和守在城关的护卫们互致军礼后,又对了口号,便折向城门内骑去。

骑兵队的副队长是队列的最后一个;当他走出长长的门洞的时候,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身后。

在午后暖阳的照射下,身后的门洞有些阴森森的,但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

副队长敲了敲头盔,让自己清醒一点。

走出门洞的刹那,他隐约感觉到身后似有个人影晃动,但回头看时,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城门洞外一片开阔,光线也很明亮,哪有什么人影?

“应该是刚才精神恍惚了。。。沿着城巡逻了一圈,注意力有些分散;不行,我得打起精神来,这几天可不能有什么疏忽。”

摇了摇脑袋,将刚才奇怪的感觉抛开,副队长继续跟着大队,按既定的路线朝内城深处巡逻过去。

艾已经顺利潜入了内城。

在这队巡逻骑兵的掩护下,艾几乎是在众目睽睽下,就这么跟着巡逻的骑兵进入了内城。

他的身法并不很快,但就像是融入了众人交错晃动的阴影之中,毫无踪影,无法感知;即便有人无意间眼神划过艾的方向,也丝毫没有注意到,阴影中还有艾的存在。

只是在最后脱离这一队人马,穿过阳光直射的内城广场时,艾稍有些急切。

不过,以他最后一下那鬼魅般的速度,这队连圣域都没有的骑兵队自然不可能发现任何踪迹。

内城占地并不大,这里原本是当年科西嘉大公的大公府,几百年来,虽然多次修缮,可主体框架和布局没有大变,城内一墙一瓦,一路一桥,到处都透着沧桑古旧的意味。

城内巡逻的卫兵不少,但各式各样的建筑密布,又有一大半是花园,上百年的古树乔木树影森森;对艾来说,进了内城后就如鱼得水,再不虞有被发现的可能。

内城的中心,是一幢高大的殿堂,雕梁画栋,垂拱飞檐,远远望去,气势非凡。

但只要走近了,就可以发现,殿堂外壁,檐墙上涂饰的金粉,因为年代久远,已经黯淡无光;在阳光下看去,犹如韶华已逝的佳人,美艳不再,但也多了种深沉典雅的意味。

殿堂四周,笔直矗立着一排密密麻麻的金甲武士;而正中,则是两名圣骑士,一左一右,守在虚掩的大门口。

和守卫森严的殿外相比,殿内则显得空旷许多。

除了四角轮值守卫的武士之外,整个宏伟的大殿内,只有三个人。

?芙雅高高地坐在大殿中心的王座之上。

她身上,是一袭银色曳地长裙,质料非凡,但装饰很朴素,只在腰线和袖领处有着紫金的丝线。可她头上那顶象征着无上威权的苍金色王冠,却给这身简简单单的衣饰增加了无可言喻的高贵意味。

?芙雅的眼神,似是专注,又似是淡漠,从高高的王座上,落在下方殿心,那两个争执不下的男人身上。

左边的那个高大俊朗的年轻骑士,正是艾刚才见到的,号称‘白玉狮子’的阿斯丁伯爵。

而他的对手,是个三十岁许的中年男子。

这人也是骑士装束,浑身上下,收拾得十分整洁细致,微微的髭须配上修长的脸部轮廓,看上去有些阴柔;但两颗眼睛中,不时射出的凌厉目光则揭示着,这人绝不象表面上看的那么好说话,而应该是经历过铁血,心志坚毅狠辣之辈。

第四百零七章 心意

“懦夫!”

有白玉狮子之称的阿斯丁气咻咻地大声说着,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着;他面对着右手的男子,但眼神却瞥向了上方的?芙雅。

“大军已经到了天际高原门口,却就在此逡巡不前;不但重挫士气,也贻误了最佳的战机。”

“拦在我们面前的,不过是个小小的巽风关,也没有帝国的五大军团的任何之一驻防;如果连这里都不敢攻打,还谈什么北进天际高原,光复帝都?要是再拖延下去,等亚瑟从草原上腾出手来,麾军南下,现在大好的局面岂不是就此崩坏!”

“殿下,诚愿您当机立断,下令全军猛攻巽风关;我本人愿亲率阿伯丁家族的精锐为前驱,三日之内,必为殿下攻下巽风关,并夺取天巽城!”

被人当面叫成懦夫,对面那名三十余岁的男子却没有什么愤怒或是羞恼的神色;表情依旧风清云淡的,像是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可口中吐出的言语,却带着丝丝寒意

“阿斯丁伯爵果然气概过人,令人佩服。不过,军国大事,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阿斯丁可以用手下将士的性命,去为自己搏个豪勇的名头;东方六省甚至天下的命运,可不能交给你当成赌注。”

眼见年轻的对手在自己的话语刺激下有了要发飙的迹象,中年骑士适时地侧转身,朝上方的?芙雅恭谨行礼

“殿下,巽风关地势奇险,易守难攻;那个克伦贝尔更是个老狐狸。经过上次的试探,现在整个巽风关是似松实紧,严阵以待;而我军虽然手握大义,士气高昂,但毕竟久未征战。这种情况下,要孤注一掷的去强攻巽风关天险,这是只有纸上谈兵的家伙才会作出的建议。”

卡在阿斯丁伯爵爆发的关口上,中年骑士又及时继续

“当然,阿斯丁大人肯定会质问我,难道在眼下这么个关口,就这么按兵不动?我能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我这次到南面巡视,倒是想出了一个良策,可以解开目前的困局,正好供殿下参详。。。”

“猛攻巽风关,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在关下僵持不下;而南面,黄金天马已经纠集了南方五省的精锐,威胁着我军的侧翼;如果我军全军压上,猛攻巽风关而急切难下的时候,黄金天马从后方偷袭的话,我军就要崩溃了。”

“我这次,仔细观察了黄金天马手下的军容。他虽然花了大力气整顿训练,但南方五省的军队多为南蛮外族,军纪散乱,哪里有这么快能够改变;个人武勇或许不差,战阵厮杀则不值一提。相比起天际高原的帝国精锐来,不可同日而语。”

“我建议,阿斯丁伯爵要率领本部人马猛攻巽风关,不妨就让他去吧,也好成就他的勇名;而我军精锐则可以潜伏在侧,随后,设法诱使黄金天马率大军北上接应巽风关,将其伏击歼灭。”

“这样一来,既解决了侧后方的隐忧,又用实战锻炼了大军;此战过后,南五省已经对我方敞开了大门,如巽风关依然急切难下,则正可转战南方,吞下南方五省。

“吃下南方五省之后,我军进可攻,退可守,战略上就从容得多;地势上,更可以以犄角之势将天际高原挟持在内,两侧都可进军,巽风关是否能攻下也无关紧要了。”

“满口胡言,你想得倒美!”

阿斯丁伯爵白皙俊朗的脸庞上血气翻涌了几次,几次都要插入,最后居然忍了下来,没有落入对手故意激将的圈套,显然也不是全无城府之辈

“舍本逐末,这是舍本逐末的下策,殿下!”

“南方五省乃是蛮荒之地,就算夺来了也丝毫于大局无补;天际高原,天际高原才是天下的垓心!”

“坎贝尔你不劝殿下趁天际高原空虚之际,发兵直捣敌人的要害,反而要将军力和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南方五省上,这是贻误战机!若是因为你的怯懦导致失去最佳的战机,以至于大好局面毁坏的话,你坎贝尔要负全责!”

坎贝尔嘿嘿冷笑着,看着年轻的对手情绪渐渐激昂起来,有了要失控的迹象,正打算再说些什么,进一步刺激对手失去理智的时候,上方传来?芙雅轻柔却不可置疑的声音

“好了。”

“两位都是我军中最重要的将军,所持意见虽不相同,但都是为了解决目前的困局;不可互相攻讦,伤了军中和气。”

“两位的建议我都听到了,之后我自会和里凡亚元帅商议,作出决断;决断后还需两位精诚合作。现在,还请两位将军先退下吧。”

那壁厢阿斯丁还想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坎贝尔已经先行一步,恭谨地弯腰鞠了一躬

“谨尊殿下之命。”

说毕,眼神扫过阿斯丁的方向,却犹如扫过空气般的,转身退出了大殿。

阿斯丁呆了呆,想了想,还是等到坎贝尔退出去后,这才同样弯腰行礼,退出殿外。

?芙雅在侍女的陪同下,来到了议事大殿二层的主人休息室内。

挥了挥手

“你们下去吧。”

两名侍女会意,俯身退出了室外。

随着“嘭”地一声轻响,大门合拢闭上,空荡荡的室内,只剩下了?芙雅一人独立在那里。

休息室并不很大,布置得也很精致,一张半靠的云丝软榻,四角星辰银的青鸾吐烟炉内,丝丝暖香萦绕在软塌周围。

但不知怎的,今日这温暖华丽的房间内,总给人一种空旷冷清的感觉。

?芙雅站立在镜前,左手取下了头上苍青色的王冠,搁在梳妆桌上,发出锵然的清脆响声。

一头过肩的秀发随意地流淌了下来,搭在银白色的长裙上,显得有些慵懒。

镜子是整块水晶研磨而成的,晶莹平整;映照着的镜中人,依然风华绝代。

但那对迷离双眼中,却流露出不加掩饰后的憔悴和疲倦。

半饷,镜中人轻叹一声,转身,走开,坐到了软榻之上。

那一声叹息,是如此的轻微,像只是呢喃给自己的耳朵,外人不注意的话,就像从未曾有过一样。

女子从榻上提起一张同样是水晶材质,但却星芒点点,晶莹透彻得不似凡间器物的心型长弓,放在手中轻抚,迷离的眼中映射出怅然寂寞的神色,像是陷入了沉思。

室内,那种空旷冷清的感觉愈发明显了。

艾正藏身在室内一角的青鸾烟炉之后。

丝丝迷蒙的暖烟为他的身形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从他的角度,正可以清晰地看见镜中人那一瞬间的眼神。

那一刻,那眼神,那神态,那面容,和艾当日,在云奚陷入死地的那一晚梦到的那张脸,几乎完美无缺地重合在了一起。

是巧合?是恍惚,还是注定?

艾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一刻,心底仿佛有什么枷锁阻碍被打破了似地,原本模糊甚至刻意回避的想法,变得无比鲜明而炽烈。

他不再想要流浪,厮杀,成名天下;那只是另一个人的想法。他心中,一直想要的,只是那份最初的宁静。

曾几何时,他曾错认另一个女子为自己想追求的宁静;但他错得很厉害。

但或许,只有经历过那一次错误,那一份痛苦,他才能真正认清自己要的是什么。

这一刻,当艾清晰地看到,眼前镜中人的忧郁而寂寞的眼神时,他才确认,这镜中人,这原本以为已经遗忘,已经埋没在心底深处的人,才是他需要的宁静。

所以自己才会在梦中梦见她么?

艾闭上眼,在心中再一次确认

“是么?”

“是她么?”

“没错。”

。。

“是谁?”

清冷地喝声响起,声音中带着一丝意外,一丝惊疑,一丝怒气。

原来,艾在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踏出了香炉,整个身形,已经暴露在水晶妆镜的反射之中。

艾站在原地,想要开口说话,却觉得口中干涩嘶哑,话语到了喉咙口,一时不知怎么吐出来。

“是,是你?”

“你,你怎么来了?”

“是我在做梦么?”

榻上的女子那柔弱的腰肢一瞬间绷得笔直,两腮突然泛起不正常的晕红,即刻间,又消散下去;眼神则闪过迷茫,震惊,挣扎,随即被清冷和绝决代替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发过誓,要杀了你的,难道你以为我真的不敢下手吗?”

说话间,修长的双手已经擎起了那张‘月神之心’,一颗星芒自弓臂上亮起,成型,化成一支璀璨的长箭,箭尖笔直地指着艾的心脏。

第四百零八章 愿不愿意

艾深吸了口气。

他已经完全地冷静了下来,看了看直指着自己的星光长箭,视线又回到了女子那双看上去清冷和绝决的眼眸之中。

上一刻,艾还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但现在,艾的思绪,已无比清晰。

“你如果要杀我,那就出手吧。”

说毕,艾并不迟疑,抬步朝?芙雅走去。

他走得并不快,但身形笔直,每一步,都很放松,却又很坚决,像是浑然没有把正对着自己的那支箭放在眼里。

两人之间,一共十七步的距离。

艾的路线笔直,没有半点偏移。而月神之心,同样没有一丝震颤;那支星芒幻化的长箭,也没有一丝震颤和偏移,依旧直直地指着艾的心脏。

可随着艾一步步的走出,那握着月神之心的手,每一根指节,都渐渐失去血色,变得煞白起来;像是持弓的人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已经灌注到五根手指之上;像是不这么做,就会握不住这把璀璨的水晶之弓。

十一步,十步。

当艾踏进十步的时候,?芙雅紧抿着的双唇,也失去了血色。

同样失去颜色的,是那对清冷而绝决的双眸。

下一刻,这双眼眸突然间闭了起来,将所有的思绪和情感,都隔绝在了里面。

那枝星芒之箭,也在同一刻,出现在了艾的心脏前一寸的地方。

十米的距离,对一般的弓矢而言,也是近在咫尺,转瞬即至。

而对像月神之心这样的神弓而言,这样的距离,根本就看不到离弦的轨迹,只是心意一动,那星芒之箭,便如瞬移般出现在了目的地。

只是,艾的两根手指,也出现在了同一个地方。

他并未出剑,也没有躲避,只是如未卜先知的那样,举起了右手,食指和拇指,如拈花一般,便拈住了箭尖。

那支星芒之箭,随即在艾的指尖中,化成一片星屑,散开,消失不见。

拈住箭尖的同时,艾的眼中露出异样的神情

“我还是估计错了?”

“完整的月神之心,在弓手的心意笼罩范围内,如月光般,无法躲避,也无迹可寻。”

“刚才这一箭,杀气如此明显,可上面没有丝毫杀意。”

“你并不想杀我;即便我不伸手阻挡,这一箭也不会杀伤到我。”

十步外的女子并不回答,也没有睁开紧逼着的双眼;可紧咬着的失色双唇因为太用力,已经开始渗出丝丝的红色。

水晶弓弦上,此时,又有一丝星芒亮起,另一支星芒之箭成型,同样指着艾的心脏,杀气更胜刚才。

这支箭最终并未射出。

因为艾在这支箭刚现形的时候,已经发出一声轻叹,身形以更胜刚才那支箭的鬼魅速度,瞬间闪现在了?芙雅的身侧。

轻抬左手,在紧闭双眸的女子修长的颈项处轻拍了一下。

女子如被抽去所有的力气一样,顿时软倒。手中月神之心弓弦上的那支长箭,也随之黯淡,散去。

艾舒展双臂,将女子连人带弓接在怀内,低声自语道

“对不起。”

“我有话要对你说。不过,这里更像个囚笼,不是合适的说话地方。只好委屈你,先睡一会儿,我这就带你出去”

“希望醒来后,你不要怪我。”

将女子托在手中,艾一纵身,便跃出了这间华丽的房间。

狄隆是科西嘉内城正门的护卫长。

作为一名圣域,狄隆在科西嘉有着极高的声望和地位;原本内城门护卫长官这样形式重于实力的位置,怎么也不至于让一位圣域来担任。

但自从前几天见到长公主一面后,狄隆就变成了?芙雅的死忠拥趸,自告奋勇地要来守卫内城门,冀望里?芙雅近一点,也好有机会不时得睹芳容。

此时狄隆正身形笔直地站在城门口,目光严厉地扫过身前两排盔甲鲜亮的护卫,口中呵斥着

“都站直了,腰挺起来,头抬起来!还没过中午,怎么就软趴趴的像个娘们一样?”

正在这时,急促的蹄声从狄隆身后响起。

那是一匹浑身雪白的纯血名马,正从内城左侧花园的小径里疾驰而来。

狄隆认得这匹马,这是科西嘉大公府里有名的纯种赛马白色闪电,去年全省赛马大赛上还大出了风头;不过,更让狄隆吃惊的,是马上的骑手。

马上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紧拥着纵马飞驰。

前面一人,一身银色的丝质长裙,沿着马背拖曳飘荡,长发披拂,即使脸上蒙着轻纱,身子被马遮挡大半;但从透露出来的玲珑修长的曲线和秀丽的脸部轮廓来看,只是遥望,就知是个绝色女子。

“长公主殿下?!”

狄隆一眼便认出了这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突然见到心中偶像的冲击让他脑海中瞬时空白了一刹那,甚至忽略了?芙雅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的不合常理。

眼光落在紧搂在?芙雅纤腰上的那双手臂,狄隆稍稍清醒了一下,正要上前喝问,?芙雅身后的那个黑衣骑士便先发制人,遥遥地喝了过来

“殿下有急事出城!尔等守好城门,毋得喧扰!”

圣骑士!绝对是圣骑士!

黑衣骑士身上的气势一发即收,但已经让狄隆受惊般地猛然退后一步,瞪大了双眼。

这气势,绝对和前几天见到的,陪长公主殿下来到这里的圣骑士一模一样,甚至更强大!

虽然个人身手高超,狄隆毕竟不是专职的护卫官,就在这犹豫的瞬间,白色闪电已经连人带马冲出了城楼。

直到两人走远之后,狄隆身侧的一位武士才凑上前来,低低地说道

“大人,好像。。。情形有点不对啊?”

狄隆这时也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地说道

“确实有点不对?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话音刚落,身后,内城深处的方向,蓦然传来巨大的喧哗声,像是开了锅,又像是受到惊吓的马蜂窝。

喧哗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大,嘈杂一片;混乱中,可以听见很多人在四处奔走呼喝,更有连片急促的马蹄声朝这个方向靠拢了过来。

狄隆和手下面面相觑,一颗心不自禁地往下沉去。

到现在,谁都知道内城里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出了内城后,艾沿着长街往西纵马疾驰,不一会儿,便驰出了科西嘉城。

西门外,是一片连绵地小山,山势并不陡峭,风景颇为秀丽,是城内贵人们闲暇时郊游休闲的好去处。

艾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山顶一路奔驰了上去。

胯下的坐骑不愧是罕见地纯血赛马,对这里的地形显然也十分熟悉,往山上奔行的时候,几乎和在平地上没有什么区别,速度一点也没有慢下来。

不一会儿,两人一骑便已经来到了山巅。

悬崖上是一片小小的空地,青石嶙峋,极目望出去,眼前空旷浩大,可以将整个科西嘉城收入眼底;身后则是大片被霜露染红的树林,层层叠叠,风景颇为壮丽。

艾松开手,跳下马来,站立在离崖壁不过一尺的距离上,转过身来,看着马背上的?芙雅。

以?芙雅圣域级的身体素质,在半路上便已经清醒过来;但在疾驰之中,被艾紧搂着,并没有用力挣扎。

此时的?芙雅,依然紧握着水晶弓‘月神之心’,脸上依然毫无血色,但双眸之中的绝决和冷意,又强了几分。

紧紧地盯着站在崖边的男子,涩声说道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想做什么?要是你动着利用我这个长公主身份的念头,怕是打错主意了。”

艾深吸了口气,放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我。。。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和你说。刚才,在那里,并不是能说话的地方,所以不得已,把你带到这里来。”

“你或许听说过,之前我在云奚,率领着一群当地武士和圣骑士周旋;有次中了埋伏,被数倍的圣骑士困在绝地。”

“那一夜,所有人,包括我,都以为这一次,再无生理,第二天就会死了;所以所有人都放松下来,说出了自己藏在心中,最牵挂的人和事。”

“我没有说,因为我本以为,我没有什么可以牵挂的。。。直到当天晚上,我梦见了你,梦见了我两个在精灵秘境的那一夜。”

“我几乎没有梦,也从来没有梦见过女子,这是第一次。也是这次梦之后,我想我终于知道,在这世上,我要的,究竟是什么了。”

“因此,那次侥幸逃生之后,我就离开了云奚,到了这里。”

艾目光灼灼地看着?芙雅,这个神情清冷,依旧拿着水晶弓指着自己的绝色女子。

“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你一句,我想带你走,离开这里。你愿不愿意?”

第四百零九章 答案

艾本来以为自己会有些紧张,会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开了口之后,他就全然放松了下来。

因为他已经知道,其实现在,他说什么,或怎么说,并不重要。

只要他来到这里,结局或已经注定。

他眼前的那个女子,那冷冷盯着他,试图将内心掩饰起来的那个女子;虽然已经是贵为长公主,但和当日那个谜一般的圣域弓手,依然没有任何不同。

恍惚间,艾的眼中,这几年流逝的光阴,好像并不存在;虽然周围的场景,和当年并不相同。

只是因为眼前的女子,和当年用弓箭指着自己的女子,任时空转换,依然没有任何的变化。

这些话,如果当年他说了,那么,那结局,依然会和今日的结局一样。

?芙雅同样看着独立在崖前的那个黑衣男子。

艾出人意料的话语,让她的思绪一时间陷入了一片混沌。

此时,对她来说,唯一清晰和真实的,是那张脸,那张在梦境中出现过多次的脸。

可是,和梦中相比,那张脸已经有了不同。

这些年的时光,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两颊消瘦了不少,皮肤也黑了几分;鬓脚眼梢处,更是多了不可磨灭的风刀霜剑痕迹。

看上去,唯一不变的,只是那对深邃如黑夜般的双眸。

但,当年那对黑色的眸子中,深邃中透着的是几分执着,几分迷茫;像是在黑夜中踽踽独行的旅人,艰难地寻找着自己的方向。

今日,眸中是同样的深邃和执着,可已经没有了当年的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从未见过的炽热。

一如独行的旅人,已经找到了回家的方向。

?芙雅没有怀疑艾的话语的真实性,甚至没有仔细思索艾的话语。

因为这没有必要,只要看着那双眼眸,就已经足够。

很多话,在某些人之间,其实并没有必要说出来;因为,只要看一眼,就可以知道对方的心意。

话语可以作假,欺骗,但心意不可以。

可,这真实吗?这难道不是在梦中吗?

?芙雅楞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

半饷后,一低头,目光不经意地掠过自己曳地的宫装长裙,心神一颤,慌乱地要说些什么,但到了口中,说出的话,却不是刚才脑海中想到的,要说的话

“我,我愿意。。。啊,不!我,我现在已经不能跟你走了。”

同一时间,悬崖下,通往山巅的方向,传来如雷的蹄声。

艾的眼中,蓦然闪现处慑人的光芒,仿如黑夜中闪亮的星辰。

脸上也露出难得一见的灿烂笑容

“是因为他们吗?”

“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我自有办法解决。”

蹄声很密集,到了崖下五十步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

片刻后,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最终走上来的,不过二十来人的样子。但艾知道,下山的每一条道路,甚至悬崖下方,都已经被包围得水泄不通。

走上来的众人,不是圣骑士就是圣域,每个人都如临大敌,手握刀剑,成扇形展开。

谁都知道,能孤身一人,在重重守护中将长公主?芙雅掳走的,绝对是当世最顶尖的高手。

虽然没人知道,此人把?芙雅带到这绝壁死路是什么用意,但谁都不会掉以轻心。这二十人,已经是现在科西嘉城里,绝大多数的顶级战力了。

只除了一人。

这人走在队伍最前,双手负在背后,没有握着武器,脸上带着笑容;看表情,更像是到山顶冶游踏青,而不是来解救重要人质的。

甫一上到悬崖,看见?芙雅和艾二人,此人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当先大笑着说道

“果真是你!前几日听说你的消息时,我就猜到,你会到这里一行,来见长公主殿下。。。不过,阁下还真是神出鬼没,让我们白白紧张了一下!”

艾颌首,应道

“这次来得确实有些唐突了。不过,本也没想能瞒过里凡亚大人。果然,大人也第一时间回到了这里。”

里凡亚微笑着回道

“知道你的消息,自然要赶来和你见上一面。”

说到这,里凡亚及时转换话题,目光投向?芙雅

“殿下,艾先生是你我的旧识,又是极重要的贵客;望殿下请他回宫内,设宴接风,并做详谈;如何?”

自众人出现后,?芙雅就站在原地,双眸低垂,一声不吭,脸上微泛红晕,显然颇为尴尬的样子;现在,里凡亚极有眼色地递过台阶,她自然也就顺势而下

“嗯,我也正有此意。”

“且慢!”

?芙雅正要接着说些什么的时候,二十人中突然有人大声截入。

循声望去,说话者正是之前在大殿中激辩的年轻俊朗的男子,阿斯丁伯爵。

此时,这个阿斯丁家族的白玉狮子目光狠狠地从艾身上扫过,随后逼视着里凡亚,说道

“里凡亚大人,适才宫中示警,说是殿下遭不明高手所掳,惊动了全城。我等迅速纠集了人手,来此救驾,大人却说此人乃是殿下的旧识。”

“我不敢过问殿下的私事,但为安大家之心,还请大人和殿下明示,此人到底姓甚名谁,是什么来历,也好给全城担心殿下安危的众人一个交代。”

里凡亚淡然一笑,正要开口,一旁的?芙雅此时却催马上前一步,让他把到了口中的话又咽了回去。

?芙雅的脸上,已不再有红晕,双眸也恢复了平静和冷淡,自马背上望着下方的众人;这瞬间,她又回复成了那个高高在上,尊贵无比而不可接近的长公主

“多谢阿斯丁伯爵提醒,我自然会给大家一个清楚的交代。”

“他是艾,就是斩杀嗜血天狼的那个黑衣剑手,云奚新的首领,大陆上新晋的传奇。”

“另外,他。。。”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不自禁地看向了艾,似乎有些犹豫,要寻求确认。

而艾这时,也正向她望了过来,一如刚才的炽热和坚定。

?芙雅顿时觉得有些忐忑的心情完全放松下来

“他也是我的骑士。”

人群瞬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被?芙雅话中的两层意思震得发愣。

包括那个一脸正气,已准备好滔滔放言的阿斯丁伯爵。

艾在天际高原,由于受到圣骑士团的刻意压制,声名不显,顶多也只是在部分冒险者口中私下相传。

可在东方六省,作为云奚的盟友,艾则是被当作圣骑士团特别是亚瑟的对手大肆宣扬;不过,出于各种原因,宣扬的时候,上层默契地使用了‘那个黑衣剑手’取代了名字,而艾的真名则被有意无意地隐藏了起来,让艾镀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而艾自斩杀天狼之后,就毫无争议地,晋身成为了大陆传奇之一。

这一点,甚至圣骑士团也无法否认。

作为大陆上最顶尖的战力,两国交锋时的战略威慑力量,普通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见到传奇一面。

在这敏感时间,一名神秘的传奇,突然出现在科西嘉城,这意味着什么?

在被艾传奇的光环震慑过后,每个人都不禁沉思了起来。

而?芙雅最后的那句话,给人的震撼更大。

以?芙雅的皇室身份,当众亲口说出某人是‘我的骑士’,这骑士,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骑士概念。

这是一种承认和确定,基于最古老传统的贵族礼仪,确认的一种最紧密甚至亲密的关系;这关系,更胜过一般意义上的情人或是伴侣。

眼前这突然出现的黑衣剑手,大陆上神秘的新晋传奇,是?芙雅长公主殿下钦定的骑士?

饶是场中诸人都是见惯风浪心机深沉之辈,一时间也转不过弯来。

包括里凡亚在内,甫听得?芙雅‘他是我的骑士’这句话时,脸上也闪过震惊的神色,但随即,双眼就亮了起来,嘴角露出令人玩味的笑意。

“时候不早了,为免城内人心慌乱,还请殿下回宫。”

里凡亚俯身,恭敬地对?芙雅行了个礼。

第四百十章 大人物

“好的。”

闻言后,?芙雅却没有马上催马前行,而是犹豫了一下,将手伸向了艾的方向。

艾会意,牵起?芙雅的纤手,似模似样的,学着贵族的方式来了个吻手礼;心下暗叹,还好当年在帝都学到的那些贵族礼仪,还没有被他完全抛到脑后。

微微摇了摇头,拒绝了?芙雅示意同乘的恩宠,而是上前一步,牵起那匹名马白色闪电的缰绳,当先往山下走去。

这一幕落在里凡亚的眼内,这精于人情的老手也不由得暗中赞叹

“这素来桀骜不羁的冒险剑手,想不到还如此擅长世故的一面!”

一行人,在大军簇拥下隆然下山。

进入城门的时候,艾已经坐上了一匹纯黑色的骏马,落后?芙雅半个身位,紧跟着疾驰入城。

与他并骑同行的则是里凡亚,其余诸人则是做雁翎状围绕在身后。

眼见的内城城关已然在望,身侧的里凡亚轻笑着开口道

“当日云奚一别之后,世事变幻,如白云苍狗。不知艾你现在可有时间,你我小聚,畅谈别后诸事?”

艾看着前方?芙雅修长玉立的身影,却摇了摇头,口中淡淡道

“今日就不必谈了。”

“哦?”

“我想,你应该已经通知能做决定的大人物了吧。你我皆知,我们所谈的事情必然事关重大,还是等大人物来了再谈;也不急这么几天,也省得我重复一遍。”

里凡亚脸上的笑容不变,丝毫不以为忤。

事实上,撇开两人的私人交情,以艾现在大陆传奇的身份,所谈及事情的关键,确实需要他身后的人亲自出马才合适。

“呵呵,艾兄弟果然见识出众,我确实已经把消息递出去了;预计,也就这几天就能到了。这样也好,省得你多说一遍,倒是我心急了。”

片刻后,马队便驰入了内城,在中央大殿前停下来。

?芙雅下马,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艾,欲言又止。

艾深深地望了?芙雅一眼,随后,退后半步,躬身说道

“殿下,我一路远来,有些累了,还请殿下允许我退下歇息。”

此言一出,艾只觉得,身后目光灼灼看着他两人的人群中,不少人轻出了一口气。

?芙雅点头之后,里凡亚自告奋勇地领着艾去内城客舍休息,身后众人也各自散去。

转过树丛之后,感觉到一直盯在自己身上的那四道阴冷的目光消散,艾站定,问里凡亚

“那两个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里凡亚摇了摇头,淡然道

“放心好了。阿斯丁和坎贝尔两人,先前虽然对长公主殿下极其热切;但更多的是从权势和家族利益出发,想借机上位而已。你来了正好,可以截断这两家不切实际的妄想。”

“这两个家族,都深植于东方六省,和我们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这两家的老谋深算,自然会认清形势,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再者,我们对这两家,也有着完全的掌控,无惧任何变化。”

艾点头,道

“那就好。”

。。。

三天后,清晨。

内城的一幢独立小院内。艾一人静坐在木亭中。

说是木亭,其三面都没有任何遮挡,只有身后有两根木柱撑起平平的亭顶,柱子后面则是微有曲折的木板走廊,通到院内。

没有遮挡的三面迎向的是一个小湖,湖水清澈碧绿,有三五株青莲依然留着残叶。

小湖前方是一道低低的瀑布,溅起的水雾萦绕在湖面,在几缕阳光下散射出七彩的虹晕;鼻尖充盈的是清甜的水汽滋味。

艾闭着眼,朝着瀑布的方向,似在冥想,又似在沉思。

身后木廊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小院清晨的宁静。

从脚步声中,艾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等来人走到身后时,才睁开眼,往后望去。

身后果然是?芙雅。今天的她换了一身淡紫色的长裙,没有带王冠,一头秀发披散下来,随意地倌着。身姿依然飘若回雪,但迷离的双眸周围依稀有了一圈黑色。

艾笑了笑,说道

“怎么,没睡好么?”

“是的。只要一闭眼,就会觉得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是我自己在做梦而已。所以虽然知道现在不该来找你,还是忍不住,遣开了侍女,偷偷到这里来,只是来看你一眼,看你还在不在。”

艾的笑容灿烂了起来,点头道

“哦,我倒是这两天休息得很好。是从未有过的好;因为我终于清楚自己想要些什么,想做些什么了。”

?芙雅俯下身,并拢双足,侧坐在艾身旁,右手垂下,纤长的食指落在水面艾的倒影上,激起微微的涟漪。

?芙雅有些入神地看着那水面,半饷,才幽幽地说道

“虽然我很开心你能来找我,但,你不该来的。这是个大漩涡,是无比凶险的悬崖。即使你已经是传奇了,也应对不来的;趁现在走,还来得及。”

“那你?”

“我,我走不了。这是我的宿命。”

艾敛起笑容,直视着?芙雅

“不要说所谓的宿命。你真的愿意跟我走吗?抛开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长公主的身份?抛开前呼后拥的帝室荣宠,抛开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无数人求之不得的,最优渥的贵族生活?”

“我只是个流浪剑手,从来就没想过当什么贵族;我只能带着你浪迹天涯,风餐露宿;或许,只会在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定居。。。你真的愿意吗?”

?芙雅定定地看着艾,毫不犹豫地应道

“当年,我愿意;现在,我也愿意。”

艾伸手,在水面上轻轻握住?芙雅的右手,再次展颜笑道

“你既然愿意为我放弃一切,我自然也愿意为你承担一切。”

?芙雅轻俯下头,倚靠在艾的肩膀上,迷离的双眼中射出令人心驰神醉的目光。

两人就此相拥,坐在湖上木亭畔。直到艾神色微微一动,轻轻拍了拍怀中的?芙雅,道

“有客来了。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长身站起,牵着?芙雅的手,转身向后。

脚步身响起。

一身轻甲的里凡亚自木廊上走了过来,见到?芙雅也在,脸上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是躬身行礼道

“见过长公主殿下。”

随后转向艾,笑着道

“阁下所等的大人物已经来了,如不打扰的话,就请阁下和长公主殿下移步一晤如何?”

“好,劳请带路。”

艾并不拖泥带水。

里凡亚领路,一直走到了中心大殿。

大殿内空荡荡的,只在王座的下方,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正门。

这人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粗布武士服,灰色;头发整齐,夹杂着些花白,应该有些年纪了;因为站得颇远,身材看上去并不显得很高大,但给人以很魁梧结实的感觉。

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传来,此人转过身来。

甫一转身,这人身上的气势便起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虽然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其他的动作,但整个人,一下子充满着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

只是远远望去,任何人的直觉便是,这人才是整坐大殿的核心,殿中真正的王者;而不是上方那个高高的王座。

这是个老者,极其威严的老者;花白的鬓角和额头上的皱纹非但没有让他显得苍老,反而更增添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势。

老者一对威凌四射的双眼紧盯着艾,就像是山中的百兽之王,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猎物。

艾迎着这气势骇人的双目,牵着?芙雅的手,毫无所动地走了上去。

老者也同时抬步,朝艾的方向走来。

从身后里凡亚的角度,只觉得,那上方的老者只一抬步,就如同一座崇山压迫了过来;又似是一头上古凶兽迫凌逼近。

轻叹了口气,他虽然只是个旁观者,但也吃不住这凌厉的气势,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而艾在他眼中,这时就像是化身成了无底的深渊或是大海,无论那山岳般的气势如何高峻凌厉,到了艾的身前,都完全被吞没,消失不见,连身侧?芙雅的长裙都没能震起一丝涟漪。

顷刻间,这两人便已靠近。



第四百十一章 背后的人

老者眼中闪过欣赏的神情,迅速收敛了身上的气势,俯身,朝?芙雅躬身行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

?芙雅敛衽回礼

“不用客气,泰逖斯叔叔。”

老者微微一笑,这才转头看向艾

“这位便是艾先生了?果然盛名之下,并无虚士,当得起传奇这个名号。”

“不敢。见到黄金之虎泰逖斯大人,深感荣幸。”

艾对老者的试探早有准备,并不为意,只是仔细地打量了眼前,这位上一辈黄金圣骑士里最赫赫有名的人物,淡淡地客套着。

?芙雅在王座上坐下,艾和泰逖斯在其下分宾主,对面而坐。

泰逖斯并不打算转弯抹角,直接问道

“艾先生自云奚不远万里而来,想来那里的大局已定?对西北那场大战,阁下应也有自己的判断?还请直言。”

来此之前的三天里,艾已经反复想过,自己会见到哪些人,该说些什么,怎么说。

他不是政客,也不是商人。不会雄辩滔滔,以非为是;也不会揣摩人心,讨价还价。

他只是个剑手,只会简单直接,直击要害。

所以艾也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最重要的话

“西北那场大战,亚瑟已胜券在握;不,应该说,这个时候,已经胜了。现在亚瑟的西征大军,应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艾说完,出乎意料地,泰逖斯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短短沉默了一下,接着问道

“何以见得?”

“你我都知道,亚瑟攻略云奚,并将大量圣骑士和帝国精锐士卒留在当地,必有其用意,且必然是关系到西北大战的关键布局。”

“云奚里,有通往天暮草原腹地的秘密通道。亚瑟的目的,是通过这密道,输送粮草和奇兵,支援其深入草原的西征大军。”

“虽然我们发现了他的意图,但很遗憾,没能阻止这一计划。按时间看,云奚里的粮草已经送抵,西北战局已定。”

说道这里,艾停了下来,让殿中其余三人有时间消化艾所说的消息。

殿中一片沉默。

片刻后,下首的里凡亚突然开口插入道

“如果我们现在加派人手,尽快进入云奚,有没有可能重新夺回云奚,切断亚瑟的补给线,影响到西北的战局?”

艾摇了摇头

“云奚并未失去;亚瑟留下的圣骑士,已经被扫除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士卒已不足为虑。现在的云奚,应已经不在亚瑟的掌控之下了。不过,第一批的粮草和人手,没有截住。”

里凡亚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么说,以云奚的地势和亚瑟留下的人手,即便竭尽全力,第一批能送出去的粮草,其实也应该有限得很,不能支持西征大军多久的;只要喀龙夜还能支持下去,西北的战局,其实还有变数吧?”

艾心下有些失望,但并未表露出来,只是扫了泰逖斯一眼。

对面的这个老者并未附和里凡亚,也未有兴奋之色;依然是不动声色,神情冷肃。

艾心下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其实能送出去的粮草和人手的数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给亚瑟提供了一个完成战略布局的契机。以亚瑟那人谋而后动的做法,只要他等到了这个契机,自然会布下个让喀龙夜不得不跳下去的局。”

“喀龙夜的性子,我所知虽然不多,可此人素以暴烈勇悍著称。其实,如果是我在他的位置上,也只会在主动未失时全力一博,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云奚这条突如其来的补给线其实并不太靠谱之上。”

“亚瑟的布局,本来就是如此;你们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的风格。一旦让此人完成了他的布局,有心算无心,喀龙夜已没有机会。”

艾又稍稍停顿了一下

“西北战局已定,留给贵方的时间和选择已经不多。”

“一旦亚瑟挟大胜之势帅西征大军南回,以他征服大草原的功绩,声势甚或会超越凯尼恩大帝;现在仍首鼠两端,左右下注的那些帝国豪门贵族们,势必会完全投入亚瑟的阵营。”

“到那时,其人兵锋所指,天下无人可挡。”

“贵方虽然现在声势颇盛,在东方六省也经营日久;但要对上亚瑟西征凯旋之师,恕我直言,只怕一触就溃了。”

里凡亚毕竟不是普通人,艾只是稍稍解释,便已经反应过来,脸色已然灰白一片;便就是对形势不甚敏感的?芙雅,也换上了一副忧色。

而黄金之虎泰逖斯居然仍未动容

“没错,亚瑟若是能战胜蛮族,击败暴风魔龙喀龙夜,这天下确实已近是他囊中之物。”

“这最坏的情况,我们也不是没有预见;所以要趁着亚瑟西征的时候举事;眼下,看来天不遂人愿,局势还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而且远比我们预期的要快。”

“以现在的局势看,就算我们定下决心,猛攻巽风关,即便能成,也无补于事。。。拿下区区一个巽风关,于大局上,已无足轻重。不过,照艾先生的刚才的说法,我们还有选择?还请不吝赐教。”

泰逖斯开口,缓缓说着;思路沉稳,吐字清楚,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样子。

艾心下微微一懔。

照这个样子,要不是眼前这个黄金之虎天生不动声色;要不就是,泰逖斯一方应该已经对目前的局势做过了深思熟虑。至少在见他之前,已考虑到了最坏的情况,也应该有了应付的手段。

不过,艾并未停顿,而是接着说道

“贵方唯一的机会,就在圣京。那里,是亚瑟西征大军唯一没准备,也没机会用武的地方;除非是穷途末路,要拼个玉石俱焚。”

“如贵方把握好时机,能在亚瑟回来之前,全面控制圣京的局势,则仍有设局并翻盘的机会。天下大多数的贵族世家,想来也很乐意见到,以圣京权斗,代替整个帝国的内战,然后静等结果,攀附最后的胜利者。”

“权斗这事,贵方应该不陌生吧?比之两军对垒,更多的,是依靠两方顶尖高手的对决。在圣京,就是看谁圣骑士多了。”

“亚瑟虽然是圣骑士团长,但带到云奚的得力手下几近覆没,西北大战之后折损也势必极大,现在正是他最空虚的时候;泰逖斯大人作为上一代最出名的黄金圣骑士,在圣骑士团里,想必仍有极大的影响力吧?”

说道这里,艾顿了顿,看着泰逖斯。

直到这个号称黄金之虎的圣骑士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才抢先说道

“不过,要想在现在的局势下,赢下圣京这一局,将长公主?芙雅摆在台面上的做法已经行不通了。某个一直藏在幕后的人,必须得站出来了。”

听到艾突然间说起自己的名字,坐在上方一直不发一言静静聆听的?芙雅不由得“啊”的一声,惊呼出声,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不自禁的将目光顺着艾的视线看了过去。

艾说话间,只是快速地瞥了一眼?芙雅,随即将视线投往大殿后侧,那道朱红色的小门

“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帝师大人?”

便是一直不动声色的泰逖斯,听到艾这句活之后也为之动容;不过,他并未看向那道小门,只是深深地看了艾一眼,随后脸色又恢复了原样。

寂静。

随后,吱呀一声,小门打开了。从门后走出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粗布袍,金色短发;看眉宇,依稀还能辨认出,当年那个独坐在格伦法诺隐居的悬崖边少年的样子。

不过,这么些年,当年那秀丽得有些女气的面庞已经完全长开了;添了几分俊朗之外,更多的,是这年纪的年轻人所罕见的沉稳。

那张和?芙雅有些相似的英俊脸庞,在艾的感觉中,除了沉稳之外,好像还多了层把所有主人真实心思牢牢遮蔽的深沉城府。

身后是那个看上去普通至不能再普通的老头;浑浊空洞的眼神,瘦小的身子,灰扑扑毫不起眼的衣服。只第一眼,任谁也不会想到,大陆传奇,帝师格伦法诺,会是这么个形象。

艾的视线迅速地在走进来的两人身上扫过,随后,眼神懔了懔。

格伦法诺,是跟在那个少年之后走进来的,而不是相反;这有些不寻常。

更让艾惊异的是,那个少年身上,背着张锈迹斑驳的大弓;这张弓,正是格伦法诺成名天下的‘屠龙弓’。

随身的神兵,出现在弟子身上,这对传奇来说,几乎只可能意味着一种情况。

“啊?老师?小弟?你们怎么也来啦?什么时候到的?”

一侧,?芙雅惊讶地出声问道。



第四百一十三章 利库克

三天后,通往圣京的大道上,一辆宽敞的四轮马车在平整的道路上不快不慢地行驶着。

车厢上,有一个淡淡的银魔眼花的徽记;车厢前后,还有七八骑侍卫装束的人骑马环侍在周围,昭示着马车的主人应该是个颇有些身份的贵族。

舒适温暖的车厢内,艾随意地半躺着,眼光透过窗口,看着后方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下的天巽城。

艾现在的身份,是天巽城边上小镇里的一个小小男爵,因为南面战争可能来临的原因,带着自己的妻子和管家,到圣京去‘避难’。

银魔眼花代表的利库克家族,并不是什么很起眼的贵族,但也有些历史,在圣京有着自己的小小庄园和住所;因此,在此时去圣京巡视自己的产业,也是很合理的安排。

事实上,自东方六省宣告独立以来,这条大道上类似利库克家族这样的马车,基本上是络绎不绝。

这样的身份,既不过于引人注意,也可以免去沿途不必要的盘查;做出这样安排的人,也颇是动了一番心思。

艾对这样的身份和安排倒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和感叹。

以东方六省的底蕴,在天际高原和圣京里,安插几个像利库克家族这样的棋子,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艾感叹的,是另有其事。

“这么轻易地就通过了天巽城和巽风关,你们东方六省和克伦贝尔家族的关系,还真是奇怪。”

?芙雅一身便装,斜拢着双膝,坐在车厢另一边,双眸追随着艾的视线,口中轻轻说道

“克伦贝尔还不打算和我们撕破面皮,我们也不想强攻巽风关,逼他撕破面皮;所以,在不触碰他们的底线的前提下,有些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艾的眼中有一瞬光芒闪过

“我去过这城里,也见过米修克伦贝尔。”

“他身边的防护,并不是如何周密,如果计划好的话,一个圣骑士长,就足可以刺杀此人后全身而退;你们为何没想过采用这个办法,夺下巽风关?”

“米修克伦贝尔只是一个人,并不能等同于克伦贝尔家族;刺杀他不难,但杀了他之后,克伦贝尔家族自然会再换一个人来。要拔除整个克伦贝尔家族,夺下并掌控巽风关,就难得多了。”

“况且,历来的帝国内战之中,除非是生死之敌,贵族家族间很少采取刺杀的手段;若我们开启先端,怕会将很多家族逼到对方的阵营里去,反而会导致对方采用同样激烈的手段反制。亚瑟麾下的刺杀高手,可是要比我们多多了。”

“当然,现在你加入我们,这方面的担心就小很多了;不过,巽风关虽然关键,还没重要到让我们不惜一切后果的地步。”

?芙雅自然知道,艾对帝国贵族间的关系和行事方式还不甚了了,所以解释得颇为详细。

马蹄声靠近。

一骑马凑到马车窗口处,马上一名须发有些花白的骑士问道

“老爷,夫人,已经离城很远了。天色也有些暗了,要找地方休息过夜吗?”

来人是克鲁伊夫,利库克家族的管家,也是这群人里面唯一知道艾和?芙雅身份的人。

艾沉声道

“不,我们赶时间。吩咐车夫加快速度,到天完全黑下来后,再找个地方歇息吧。”

艾和?芙雅二人,这次和泰逖斯,格伦法诺一行分开进京。泰逖斯一行早一天已经上路,入京后也将分头按计划行事。

艾这一路,现在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和任务,更多的是作为一步暗棋,潜伏在那里;等到关键的时候再突然祭出。

不过艾并不打算迟到。

亚瑟的大军,随时随地都可能回到圣京里。留给泰逖斯布局的时间,并不会很多。

很有可能的是,双方都未完全准备好之下就突然遭遇,不得不翻牌,一决生死。

见艾有些出神,?芙雅靠了过来,纤手轻轻握住艾的右手,问道

“在想什么呢?”

摇了摇头,艾低声说道

“没什么,在想你的弟弟。他的性格,看上去和你截然不同呢。”

口中说着,心中却浮现出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正是当日大殿中,泰逖斯最后告诉艾的名字。

到如今,艾仍然无法相信,这个名字,会和圣骑士里最神秘莫测的的黄金之蛇联系起来。

枫羽休绨,郁金香大公爵。

这个风流倜傥,声名显赫的人物,居然是八个黄金圣骑士里面最隐秘的黄金之蛇。

艾闭上眼,和枫羽休绨的几次接触;从头至尾,再次浮现在心底。

从南方的初见;到初入圣京,在他的介绍下到那个‘妖女’那里做侍卫;直到最后,改头换面,陪着霓芸入京,远远的一瞥。

现在仔细想来,这郁金香大公爵,身上确实笼罩着很多秘密,自己从未能看透过此人。

自然,当年艾自己的实力也有限,感觉不到那花花公子表象之下的,黄金圣骑士级别的实力,倒也是情有可原。

但有一点,虽然此人似乎一直巧妙周旋于圣京的各方势力之间,其真正的立场和身份难以揣度;在艾直觉中,一直认为,枫羽和亚瑟不像是同一路人。

是这条黄金之蛇太过善于隐藏掩饰了吗?

艾不知道。

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潜藏在那张风流绝世的容颜之下呢?

?芙雅也摇了摇头,轻叹道

“是啊,小弟他一向十分沉默寡言,可内心却极有主见;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很少能猜透他的心思。即便有时猜到了,也改变不了他的主意。。。”

接下来的几天里,一行人全速朝着圣京的方向,一路向北。

沿途只是在晚间找个地方稍稍休息过夜,整个白天,几乎都在赶路之中。

由于是沿着大道官路前行,又是贵族的身份,一路上顺利得很,没有遇上任何的阻碍或是麻烦。

这一日,一行人终于赶到了离圣京不过一日路程的地方。

一路而来,愈向北,秋意愈浓。

到得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了丝深秋的意味。道路两旁,已是一片经霜后的红叶,地上更是铺了一层金黄色的枯萎落叶。

车队前方领路的克鲁伊夫抬头远眺,只见前方有一片乌云,似缓实快地从天际飘过来,不一会儿,便布满了头顶大半的天空。

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糟糕,居然碰上了秋天少见的急雨。”

克鲁伊夫自言自语着,身手十分敏捷地跳上马背,踮起脚,极目四顾;马车周围,除了这条笔直的官道,就是大片的密林,视线所及之处,看不见一处房屋或是其他可以躲雨的建筑。

重新坐回马背,勒马回身,到得马车旁,大声道

“老爷,眼看要下暴雨了;这周边没有人烟,前面路旁倒有几棵大树,枝叶繁密,我们到树下避避雨,等雨过了再走好吗?”

“好。”

一行人快速驰离官道,赶到那几棵树下;刚刚栓好马匹,暴雨便如从天上倾倒下来般地落下了。

这是几棵剑叶槐,枝叶茂密,亭亭如盖,人马躲在其下,倒挡住了成的雨水;地势也颇高,不虞积水被淹。

艾披上斗篷,跳出车厢,看着这场急雨。

随风吹拂的雨粉落在‘怨念之袍’上,自然滑落,半点也没有渗透到斗篷之内。

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连绵的雨幕布满了整个视野。

如注如倾的雨水打在层层叠叠的大叶上,发出一连串密集的闷响,像是鼓声,又似雷鸣。

“好大的雨。”

艾自语道。

身侧的克鲁伊夫应和着

“没错,真是罕见的大雨呢。。。咦,好像有人朝这里来了。”

前方,同样是官道的方向,一队马车正破开雨幕,朝这个方向疾驶了过来。

第四百一十四章 霍德子爵

来的共有两辆马车,被二十来个骑马的护卫围在当中;因为大雨,马匹走得很快,不片刻,便来到了近前。

见到树下已经有人,一骑马从车队中冲了出来,直到树冠的边缘,这才停下,掀起脸上遮雨的斗篷,大声道

“几位先生,我们是霍德子爵的车队;雨太大了,想到树下避雨,不知道方便吗?”

来人声音有些苍老,虽然披着防雨的斗篷,但浑身看上去也已经湿透的样子;从语气和神情看,应该和克鲁伊夫身份类似,是管家一流的人物。

艾点头应道

“这地方也不是我们的,贵方请自便。”

来人道谢后,转身回去。

艾看着靠拢过来的车队,心下忖道

“即便是急着避雨,还不忘上前打个招呼问一声,礼仪方面确实无可挑剔;看来,应该是老牌的贵族了,就不知是何来历?”

车队过来之后,并未和艾一行人挤在一起,而是选了另一侧的一株大树下,停好马车,马上的护卫们下马,依然将两辆马车守在核心。

隔着雨幕,艾依稀看见两辆马车车壁上都有着一个站立的狮鹫纹饰,护卫们的甲胄上也刻着同样的图案。

“认得这个纹饰吗?”

艾低声问身旁的克鲁伊夫。

克鲁伊夫可不是艾这样的半吊子,是货真价实的贵族管家,自幼便在利库克家族长大,被培养作为主人的助手,对大陆上稍有来历的家族都是十分了解。

“看这个雪鹫的纹章,以及刚才那人说的姓氏,来人应该是中条省的巴巴亚洛家族;虽然近百年有些没落了,可还是老牌的青铜家族了,在中条省根基很深。”

“不过,听所报的爵位,再看马车的装饰和护卫的规模,不像是巴巴亚洛的家主,应该是家族中的一个支系吧。”

克鲁伊夫眯着眼,在对面的马车和护卫上来回扫了几遍,肯定地开口说道。

对面车队,第一辆马车上,此时也走下来一个身穿猎装,披着雨披的中年男子,站在刚才来问话的那个人身边,低声地说着什么;两人的目光也不时朝艾一行投过来,看来也在打量和猜测着这边的身份。

过了一会儿,猎装男子领头,在两个护卫的陪同下,朝艾走了过来。

走近看,猎装男子约莫四十多岁,脸庞狭长,嘴角原本应该修剪得颇为工整的髭须因为淋了雨水,下垂沾在脸上,看上去有些滑稽。

到了艾身前三步的距离,男子停下,微微弯腰,很严整地行了个贵族间问候的礼仪,仿佛这里是金壁辉煌的宫殿,而不是荒野大雨中的一株古树下。

“我是霍德巴巴洛亚,帝国世袭三等子爵;不知阁下是?”

此时的艾,已经用上了得自苏亚雷的奇异面具。

虽然艾并未明着上帝国的通缉名单,但以他的身份,圣骑士团必然会在圣京周围暗中布下人手,监视着他的动向和踪迹。

现在的艾,是一副十分常见的中年白肤男子的面容,脸色苍白干枯,双颊瘦削;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一双深邃的眼睛,但却是浅蓝色的。

或许是艾的实力又有突破,当年霓蕾施加在他身上的那个改变气质的魔法,艾现在已经自然而然地了解其本质,并能模仿一二。

此时的艾,就是个普通的中年贵族的样子,看上去稍稍有些阴沉;独有的顶尖高手的气质被他深深收敛,即便是圣域高手也休想察觉出一丝异样来。

“幸会,幸会。本人达安利库克;帝国一等男爵。”

“哦,久仰了,原来阁下就是利库克家族的家主,达安利库克男爵;想不到能在这里巧遇,真是幸会。”

霍德显然也是真正的贵族世家出身,对利库克这么个天际高原边缘的小贵族也曾听说过,两人就此寒暄了起来。

这人感觉中有些古板老派,言谈谨守着最严谨的贵族礼仪;但仍有意无意地打探着艾一行的去向和目的。

尤其是听到艾是去圣京自己的庄园内过冬的时候,霍德子爵狭长的双眼中依稀有光芒闪过。

霍德也故作大方地交代了自己的来历和去向此人也是去圣京,说是受了家族的指派,到圣京有些家族事务处理。

虽然没明说,艾也确定了,此人应该是巴巴洛亚家族的一个支系;这从身旁护卫身手最高明的一个也仅是大剑师就可猜出一二。

大剑师在南方或许少见,地位尊崇;在天际高原里可算不上什么。

两人虽然爵位有些许差别,但一个是小族之主,一个是大族支系,原本按照贵族圈子的惯例,身份其实差不多,应该有不少的话可以说。

但艾只是个冒牌的贵族,对贵族圈子里的话题一点也不熟悉,也没有心思敷衍,寒暄了几句之后,便沉默了下来。

不一会儿,两人便相对而词穷。

秋雨来时快,去时也快。

艾见雨势已经渐渐小了下来,便趁机告辞,转身吩咐克鲁伊夫再次上路,出发。

目送着艾一行人再次上了官道,渐渐走远,霍德子爵狭长的双眼有着浓重的阴翳。

片刻后,直到再也看不见艾车队的踪影,霍德这才收回视线,瞥了一眼同样阴翳的天空,和仍躲在树梢顶上避雨,聒噪声不绝于耳的那群乌鸦。

“风雨来了,乌鸦鸟雀都知道去寻找遮风挡雨的地方,人也是啊。”

口中低低地感叹了一句,缓步走回了自己的马车,吩咐车队接着上路。

车内,尚有几分风韵的子爵夫人凑了上来,抱怨道

“下着雨,和刚才那个家伙有什么好聊的?什么利库克家族,连基本的礼仪也不懂,一看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霍德摇了摇头,道

“你懂什么,现在这个时候入京的,都是聪明人;哪象我那个堂兄,只敢缩在家里,半步也不敢出门,唯恐招惹到是非。。。嘿嘿,大变将至,躲能躲到几时?”

“再说,利库克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有些历史了;而且,听他说,在圣京里还有着自己的庄园;这可不是乡下土财主能够做到的。说不定,这次入京,还能用到这个人。。。”

接下来的路途中,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日,艾一行却遇上了好几拨同样往圣京去的贵族车队。

密集程度说不上是如过江之鲫,但也和正常时光迥异。

不明就里的外人,还以为是上元节到了,贵族老爷们都赶着去京里凑热闹呢。

这里面,有和艾一样来自颇远的地方的;更多的,则是周边省份的大小贵族们。

车队相遇道左,有的会象霍德子爵那样上来寒暄几句,也有的自顾前行,就当作没见到艾等人的车队一样。

艾自知自己容易露出破绽,所以让克鲁伊夫宣称主人路上淋雨受了凉,不宜见客;所有的寒暄拜访都推给了克鲁伊夫去处理,倒也省了不少的麻烦。

第二天天暗下来的时候,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圣京郊外。

马车停在城外十里许的小山坡上,艾看着车窗外,那座黑魆魆仿如能吞噬一切的天下第一雄城,心下瞬间不自禁地浮起各种感慨。

这是他第几次来到这座雄城了?

好像之前的几次,结局都不怎么愉快。这一次呢?

片刻后,这些情绪便就消散。

无论是已发生的过去,或是不可知的将来,天下事,又有什么是真的值得缅怀的呢?

心中感慨着,他脸上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一边,?芙雅痴痴地看着艾的侧脸。

这张脸,比起当年,少了几分年少锐利,多了些风霜雕刻的痕迹。

这张脸,或许说不上怎么英俊,但那双深邃无比的双眸,总是蕴含着令人迷醉的神采。

这个男子,曾几何时,映射入了自己的心灵深处;是那么的深刻,有一段时间,无论选择去怎样遗忘和放弃,都无法磨灭。

那是怎样的一种折磨,?芙雅再也不愿去回忆。

现在,这痛苦的折磨终于结束了,是上天的考验吗?

可这个男人,虽然靠得自己很近,依然如同迷一样;他心里在想什么,?芙雅依然没有半点头绪。

?芙雅并不担心,因为她现在可以问,她也知道,艾会告诉她。

第四百一十五章 漩涡

“在想什么呢?这么专注?”芙雅开口道。

“没什么。”

艾没有注意到芙雅的心绪,只是摇了摇头,缓缓道:

“我在看着下面的圣京。”

“我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城市了。前几次来的时候,看到这座城市,心里总有些迷茫,甚至慌张;因为我知道,我不属于这座城,也不确定,来这里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每次,都是匆忙的离开,认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这次,我又回来了。我依然不属于这座城,但这次,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放松;这次,我很清楚,为什么来这里,想做什么。”

“嗯。”芙雅低低地应了一声:

“可是,这次你要去面对那个亚瑟,我,我不想你为了我去这么做。。。”

艾淡淡一笑:

“这是我宿命中的一战,不光是为你,也是为我,做个了结。”

“下面的这座城市,甚至整个大陆,在我看来,就像是个满是岩浆的大漩涡。每个人,无论是贵族,平民;冒险者,还是圣骑士,就像是漩涡中的石块沙子,身不由己,互相摩擦,互相倾轧拼杀,才能生存;但最终,都会沉沦,都会被这个漩涡吞噬。“

“只有幸运的人,才有机会挣脱这世间的大漩涡,平安地落在岸边。”

“这一战,就是我的机会;亚瑟,就是我的跳板。战胜或杀死此人,就可以让你和我,挣脱这漩涡。我不会错过这机会的。”

两人远眺着圣京,沉默不语。

同一时间,一天前,几乎同样的地方,泰逖斯一行,同样看着下方这大陆上最宏伟也最显耀的城市,心生感慨。

“十七年了。又回到这座城,又见到这段城墙了。”

泰逖斯长叹一声。

“怎么,想起当年那一晚的事情了?”

见泰逖斯默然不应,格伦法诺脸上也带上了罕见的寂然沉肃的表情:

“命运真是件奇怪的东西,那晚之后,当年最富盛名的四名黄金圣骑士便各奔东西。。。”

“你这个黄金之虎,只身远走东方六省;号称最睿智最富远见的黄金之鹰归隐圣山;而最富野心的黄金狮子里奥则在胜利前夕身死。那个只有蛮力,脑子却不灵活的老熊则两头不讨好,不得已前往北方暴雪军团驻守极北之地,这一去就是十七年。”

泰逖斯斜瞥了做出一脸缅怀状的格伦法诺,冷笑道:

“说得你好像是个旁观者一样;别忘了,你才是那天晚上的主角,里奥就是死在你的屠龙弓下的。”

老头出人意料地没有反唇相讥,而是依旧一脸沉肃:

“在命运面前,谁又称得上是什么主角。每个人,都只是挣扎求存罢了。”

“没错,每个人都只不过在挣扎求存罢了。。。里奥说是死在你手下,其实要不是我,他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泰逖斯语气萧瑟。

“我知道,你一直未能释怀里奥的死。但你大可不必如此,也不必将圣骑士团分裂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黄金狮子野心太大,向来不甘居于你之下,而你是当年接任圣骑士团长呼声最高的人;他迟早会走出这一步,和你决裂的。”

“过去的事,是是非非,又有谁说得清楚。他胜了,但又输了;我输了,可我还活着。。。不说这些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在京里还有些布置留下来,这么些年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还有用,接下来我会去动用这些布置。”

“我知道你在京里有不少后手,也一直在暗中联络;不过,那个小子说得对,到最后,这里就是圣骑士之间的争斗。那些什么豪门贵族,不过是墙头草罢了,谁得势就倒向谁,值得什么?”

格伦法诺嘿嘿冷笑道:

“墙头草自然有墙头草的作用,若是多了,至少也能助助声势;至于圣骑士,我可帮不上忙,要靠你了。还没问你打算从哪里着手?”

泰逖斯沉声道:

“我打算去圣山。”

“圣山?你有把握说服那头自以为是的臭屁老鹰吗?”

“不是我,是你的好徒弟。他必须去那里证明自己,证明他是比亚瑟更好的选择。”

“行吗?这小子虽然不错,但想要打动那个老奸巨滑的家伙,可能还差点吧?那家伙可不会盲目认可什么大帝的遗腹子,正统帝国传人这套东西的。”

“不行也得行。”

泰逖斯转头,目光投向了站在两人身后,背着屠龙弓,一言不发的少年:

“黄金之鹰这些年掌控了圣山传承之地,是圣骑士团的精神领袖,地位最崇高的那个人;连亚瑟也得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老师。当年他全力扶助亚瑟,是因为亚瑟对圣骑士来说,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现在,本来我们没有任何机会;但亚瑟为了一己之野心,在云奚和天暮草原让圣骑士团折损过多,这便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圣骑士团是凯尼恩大帝一手缔造的,其存在,有特别的用意;即便是为了再成就一个凯尼恩,让圣骑士团损折到这个地步,也不行。”

“以黄金之鹰的眼力,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他所需的,是一个足够强的,能够替代亚瑟的人,而你就要去证明,你就是这么个人。”

身后的少年肃然躬身:

“我明白了,我会尽力而为。”

泰逖斯点头,随后看向格伦法诺,低声道:

“那些老家伙的动向怎么样?你应该有数吧?”

格伦法诺摇了摇头:

“传奇的心思,有谁能真正把握?”

“不过,那头南海老龙,十几年都没有现身了,也不知是死是活;即便是活着,也应该不会离开他的老巢,到这么北的地方来搅风搅雨。幻之光剑这个家伙我很熟悉,绝不会参与到帝室上层的争斗中的。”

“唯一可虑的,是鬼王子。这家伙的行踪和来历太过诡秘了,没人知道他潜伏在哪里;照理说,鬼族和亚瑟一伙人仇深似海,应该不会站到对方那边。。。不过没人说得清,鬼族都是群没人能懂的疯子。要是真的他出现了,我就拼了这把老骨头,和他纠缠一二吧。”

“天下间,或许也只有你的灵觉才能牵制那鬼王子一二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泰逖斯陷入了沉默。而格伦法诺也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不再开口。

良久,身后的少年一躬身,朝两人行了个礼,随后转身,往后退去,直至退到小坡底下的马车内。

见少年离去,格伦法诺眼神动了动,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有把握吗?”

泰逖斯却仿佛知道老头指的是什么,脸上露出苦笑,道:

“没有。”

“前来圣京,本就是没有办法之下的最后一博。若不是那个叫艾的黑衣小子加入,就是十死无生之局。现在,最多也不过是一成的把握罢了。”

“那个艾,你怎么看?真能和亚瑟交手吗?”

“不行吧?可除了他,还有谁?我自己知道不行;你的屠龙弓也不行,再年轻十七年,也还是不行。”

格伦法诺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不错,连云洛和喀龙夜都已败在亚瑟手下,照理说,天下没有人能再战而胜之,其他的传奇也不行。不过,若天下还有一人能胜亚瑟,那人就是那个艾了。。。”

“哦?你这么看好那个黑衣小子?”

“很早之前,我见过那个艾,在他身上,我感觉到过一种神秘的力量,连我也无法揣度的力量。我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感觉到过类似的力量。这是种尚未见于记载的,无比强大的圣域力量。它应该可以和你们圣骑士的传承力量抗衡。”

“感觉到过?”

“是,这次见面,这种感觉就不存在了。要么,他失去了这种力量;要么,他已经完全掌握了这种力量。”l0ns3v3

第四百一十六章 满茏坊

车声辚辚,艾和?芙雅一行走在圣京的街道上。

利库克家族在京内的住宅位于满茏坊。

满茏坊在内城,内城的最边缘处。

内城里,居住的基本都是贵族豪门;不过,就像满茏坊是在内城的边缘一样,满茏坊的住客也是圣京贵族圈子里最边缘的那一群。

虽然如此,比之沦落在外城的,那些没有封地,没有庄园,甚至连奴仆护卫都没有,只剩下个不知哪代祖辈传下来的一个贵族封号的破落户们可好的多了。

满茏坊的住客,要么在偏远的乡下地方还有着封地或根基;要么攀附到了京内某个真正的豪门。毕竟最偏远的内城,依然还是内城,能在内城扎下根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天刚亮不久。狭窄的坊间街道内没有什么来往的马车,寂静得很。

艾倚在车窗口,看着街道两旁那一幢幢风格各异的小巧楼房。

这里的楼房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但保养的都还不错,街道上也很干净。

艾一行当晚并未连夜进京。京城里自大军西征后,这段时间以来,到了夜间,就锁闭了四处的城门,没有特别的许可不得通行。艾等人只好在郊外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这才进城。

管家克鲁伊夫骑马跟随在马车窗外,低声和艾介绍着

“老爷,再拐两个弯就到了。亚德已经提前一天来了,老爷夫人到的时候,宅院里一切都应该收拾好了,马上就可以入住休息。”

见艾注目两侧的楼宇,克鲁伊夫又低声地补充着

“这里的房子,至少也有几十年的年头了,有不少甚至一两百年了;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从不同年代的建筑风格就能看出一二来。”

“满茏坊虽然在内城里是最边缘的地方,可这里素来有藏龙卧虎的说法,不少顶尖的豪门望族就是出身于此地。。。”

“之后要是发达了,不会有人想到修缮这里的房子,都会搬到更显赫的街坊去;不过,也没有人会拆了这里,毕竟也算是条退路,哪天落魄了还能回来,慢慢等着东山再起。”

“另外,本朝几百年下来,圣京里的贵族们枝叶纠缠,谁也搞不清楚;住在这里的任何一户人家,看上去或许不起眼,细究下去,说不定都能和当权的豪门扯上些关系的。”

絮絮叨叨之中,马车已经拐过了两个弯,在一个小院门前停了下来。

院墙低矮,上面爬满了爬山虎;院门陈旧狭小,完全打开了也仅供一辆马车出入;唯一稍稍引人注目的,是门楣上方镶嵌着的那个白铜的银魔眼花徽章,应该是这两天被刚刚擦拭过了,在晨光下泛着光亮。

进了院子,里面是个纵横各十来米的花园,花木收拾得颇为整洁,虽然在角落里还有些没来得及清扫的落叶。

花园之后,是幢三层高的青砖小楼,从外形风格上看,有些年头了。

马车在小楼正门前停下,艾和?芙雅下车,在克鲁伊夫的引领下走入楼内。而马车则驶向小院的另一侧。那里,有马厩和供侍卫安歇的住房。

小楼的大厅,靠花园的一侧是一排落地的长窗,太阳可以直接透射进来,光线十分明亮。

靠内有楼梯的一侧,则惯例地有些阴暗,点着几根蜡烛,摆放着些泛锈的盔甲和刀剑作为装饰。

整个大厅,比之平民百姓的房间也大不了多少,只在靠窗的那一侧有着一张长桌,摆放着几个沙发,可供十来个人用餐或小型的会客;想在这里举行什么正式的宴会或是舞会那就是奢望了。

虽然一眼望去,大厅里已经打扫收拾过了,但鼻尖依旧是一股发霉的灰尘味道,应该是很久没人居住了。

这里的房子,入住率还是很高的;如果主人不住这里,通常会把房子租出去,收些租金。

虽然房子相对狭小,但毕竟是内城,新来圣京的小贵族或是商人们,很乐意付一笔比外城旅店贵上一倍的租金,住到内城,和真正的豪门靠得更近些,也好让自己回乡的时候多了在人前炫耀的资本。

利库克家族在圣京郊外还有着一个小小的庄园,出产不少时令鲜花和水果,收入足够支付圣京内的开销;所以这里的老宅平日里空关着,只留了一两个看门人和打扫的仆妇。

知道艾和?芙雅要来,这才从郊外庄园内临时调派了几个女佣来,草草打扫收拾,但一时间哪里能收拾得过来。

拾梯而上,两侧是毫无新意的利库克家族先辈的画像,颜料都有些斑剥脱落了,在昏暗的烛光下,看上去有些扭曲阴森。

二楼是卧室,倒是打扫擦拭的甚是整洁,衣服被褥都新近洗晒过,散发着阳光的新鲜味道。

窗沿的妆台上,还插着几支刚摘下来的月粉玫瑰,透露着甜甜的幽香。

克鲁伊夫将二人引入卧室,自己站在门口,躬身行礼,低声道

“老爷夫人,旅途一路辛苦了,今日不妨就安歇休息一下;明日再到郊外庄园去巡视吧。“

“对了,这里的几个女佣和厨娘都是特意从自家庄园里调上来的,还算老实本份,不会多嘴的。”

说毕,又恭敬地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屋角的壁炉里,已经放进了几枚青墨炭,烧得正旺。

艾独自坐在硬木椅上,看着身前宽大厚实的木桌和桌上的鹅毛笔,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三楼的会客室兼书房,从这里窗户的角度,可以将小院和周围街巷轻松地收入眼底。

轻轻地敲门声响起。

?芙雅悄声走了进来。她已经梳洗过,换上了一身松软的家居服,一头长发随意地洒落在腰际,让整个修长优美的身体曲线多出了几分慵懒的意味。

“怎么了,在想什么?有心事?”

艾收拾心情,笑着起身,道

“没什么,只是在想,你老师和弟弟一行,应该已经到了吧,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

“要我去打听一下吗?”

“不必。只是顺便想起而已。当日我们这一路,说好的就是独立行事;不到关键时候,互相间绝不联系。可真到了这里,一时间却不知道做些什么,从何着手好?”

?芙雅轻移几步,到了窗外,往外瞥了一眼,轻叹道

“这里的人都很敏感的,我看到周围已经有人来打探我们这突然出现的邻居的情况了。这两天,我觉得还是低调些好。明天得按克鲁伊夫的建议,先到庄园去走一遭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艾翻起身来,吸了一口楼下小院里传来的带着寒意的新鲜空气,觉得整个人都精神熠熠,长途跋涉带来的疲倦已一扫而空。

简单用过早餐后,克鲁伊夫已经命人安排好了马车,艾和?芙雅上车,在克鲁伊夫的陪同下,例行公事地到城郊的利库克庄园去巡视一番。

庄园坐落在两座小山之间,占地不大;不过,在圣京有幢房子不难,有座世袭的庄园,可真正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了。

这小小的庄园,表明利库克家族祖辈上还是颇有些来历的,便是现在没落了,依然还有人关照着。

和这一带的庄子一样,利库克庄园出产的主要是时令的鲜花,以各式玫瑰为主;品种也颇为不凡,四季都不断档,即便是寒冷的冬天,依然有少量多年改良栽培后抗寒的玫瑰出产。

背靠着浮华的京城,新鲜采摘的花朵任何时候都是紧俏的商品。上至豪门贵妇,下至平头妇人,谁都不会拒绝用鲜花装点自己的妆容和家里的房间。

因此仅凭这些鲜花的出产,利库克家族在物价陡贵京城里就可以做到收支平衡,甚至可以贴补一下南面的家族大本营。

艾和?芙雅今日的巡视只是走个形式,避免让有心人起疑;所以在园中草草逛了一圈,又休息了片刻后,便就打道回府。

即便如此,一行人再入城的时候,也已经是日头西斜了。

马车辚辚,沿着曲江坊边的街道不疾不徐地走着。艾靠在窗口,看着外面的街景,若有所思。

?芙雅靠在艾的身侧,低低地问道

“又在想什么呢?”

艾有些怅然地说道

“这里我曾经走过几遍。当时都是匆匆忙忙,要不就是怀着心事,没怎么看两旁的风景;现在细看之下,有些陌生的感觉,当日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真是有些奇怪的感觉。”

“嗯。”

?芙雅微微点了点头,轻声应着,脸上的神情也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说起来,我算是在这城里长大的呢,可是大多数时间,都是被关在深深的皇宫里。这城里的景致,只是有限的几次上元节巡游的时候出来看过。。。”

“不过,那也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再看起来,仿佛熟悉,但又很疏远陌生的感觉。”

说话间,马车来到了城中心帝国图书馆附近,那高高的穹顶,在微斜的阳光下正反射出五彩的光芒。



第四百一十七章 茶会

看见这五彩的光芒,?芙雅的眼睛亮了亮

“帝国图书馆!这里我来过!很小的时候,父亲带我来过这里。”

艾看着?芙雅雀跃的表情,微笑着说道

“我也去过这里。今天不妨故地重游一番。克鲁伊夫,夫人想到前面帝国图书馆看看,吩咐马车驶过去。”

马车停稳。

?芙雅有些迫不及待地跃下马车,站在雪白宽广的阶梯上,抬头看着上方气势宏伟的正门

“这里原本是教宗的神殿,凯尼恩大帝硬生生地将它夺了过来,改成了帝国大图书馆。”

“虽然说帝国真正的秘史,珍藏和孤本,还都藏在皇宫内的秘藏殿内;不过那里太阴森了,我还是喜欢这里。”

说毕,?芙雅提着曳地的长裙,拾阶而上,而艾则紧跟在身后。

帝国大图书馆只要有贵族身份便可以自由出入,克鲁伊夫已经提前一步和殿外的护卫打过招呼,自然不会有人来盘问两人的身份。

走入正殿大门的时候,门内走出一个女子,和两人擦身而过。

女子身量小巧,一身魔法师袍,脸容娇俏,两颗浑圆的眼睛看上去有些疲乏,像是看书看多了。

艾心下微微一震。

是她?霓蕾!?脸上却没有半点动容。

女孩会说话的眼睛朝两人的方向瞥了过来。

艾现在的样子,是个普通的白人中年贵族,并不起眼;自实力大进后,艾也有信心不会从气质上被任何人认出来。

果然,霓蕾的眼神从他身上只是一扫而过,便转了开去,反倒是在?芙雅身上停留了一下。

?芙雅虽然也简单改易过容貌,脸上也覆着轻纱,但她那修长动人的身姿和天生高贵的气质却难以完全掩饰,让她仅仅是站在那里也极为吸引他人的注意。

见得女孩快步走下了台阶,钻入了一辆马车内,?芙雅这才倚靠了上来,轻声问道

“怎么,认识她?”

“是啊,确实是熟人。”

艾目送着霓蕾钻入那辆带着金色郁金香标志的马车内,朝附近的魔法师公会驶去,低声应道。

艾不准备瞒着?芙雅他和霓蕾姐妹间的事情,?芙雅也应该能从里凡亚那里知道一二。

不过,让艾吃惊的,并不是在这里遇上霓蕾,而是猛然间见到那个熟悉的金色郁金香标记,想起了那个看似熟识,却有着极其隐秘身分的俊美男子。

这一次的对手,除了亚瑟,就是他了吧?

艾收拾起情怀,对?芙雅轻叹一声,道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看你还记得多少当年的事情。”

?芙雅并没有细问艾和霓蕾之间的事情,而是挽着艾的手臂,很自然地朝大门里走去。

只是隐藏在薄纱后的双眸中,依稀有迷离的幻光流转。

一进门,就是图书馆的大堂。

这里原本是神殿的主殿,十分宽广宏伟;阳光自大殿中央穹顶的五彩琉璃窗中射下,直直落在空阔的大理石地面上。四面则是一排排整整齐齐呈放射状排列的高大书柜。

殿中人很少,也很安静。偶尔几个也都是坐在大堂四角的长椅上,捧着一册厚厚的书翻看着。

整个大堂里,只有艾和?芙雅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哒哒的回响。

空气中,是一股浓浓的类似麝香的味道。这是书柜本身木材的香气;这些木材都是产自南方一种特别的香木,其散发的香气有着天然防虫防霉的功效。

?芙雅牵着艾的手,在如同密林般地书柜中来回穿梭,口中喃喃着

“好像是这里?不,应该是这里。。。太久了,记忆都很模糊了。”

“对了,就是这里!”

在右侧最靠里面的一排柜子前,?芙雅俯下身,从书柜的下排抽出一本厚厚的,沾满灰尘的硬皮书册来。

书册的封面上画的,是每个帝国人都最熟悉的那张脸;那张刻在帝国每枚钱币上的,凯尼恩一世的脸。旁边是烫金的几个字“凯尼恩大帝简史”。

?芙雅掀起面纱,轻轻地吹了口气,吹去书面上的薄灰,脸上露出欣然的笑容

“就是这本书了,这么多年了,还是放在这里,一动没动。”

捧在手中,随意地翻了几页,接着说道

“当年我来这里的时候,正好父皇请了教授给我上历史课,皇宫里也有一册密藏的凯尼恩一世的简史;我到了这里,看到这里也有,于是就抽了出来看了几眼。。。”

“随后我发现,两本书的内容,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哦。”

?芙雅笑了笑,将书合拢,放回原处,说道

“不看了,我们回去吧。”

“嗯?不再逛逛了,二楼的阁楼上有更多的藏书室,也有不少外面罕见的书的。”

“不必了。这里我只是来过一次,二楼本来就没有去过。”

?芙雅再次紧挽着艾的胳膊,脸上露出罕见柔美的笑容

“艾,谢谢你陪我来这里。不过,过去的毕竟是过去的了,偶尔怀旧一下就可以了。”

艾和?芙雅回到满茏坊的时候,街坊内已是华灯初上。

稍稍洗漱休息片刻,用过简单的晚餐后,克鲁伊夫领着两人到三楼的书房内,房内已经点上了灯火和壁炉。

退出书房之前,克鲁伊夫弯腰低声说道

“老爷,今天一天下来,已经收到不少周围街坊住户的拜帖,希望在有空的时候上门拜会或是请老爷夫人参加晚宴聚会;我稍稍整理了一下,重要的都放在书桌上了,供老爷过目。”

艾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那厚厚一沓,接近十几张贴着不同纹饰的拜帖,脸上不禁露出苦笑。

?芙雅走到艾的椅后,双手搭在艾的肩膀上,轻声说道

“怎么,头痛啦?”

“是啊,我只是个小小的流浪剑手,不是当贵族老爷的料子;要是答应这些邀约拜会的话,只怕会露馅。。。要不,我假称生病,推脱了罢,要么,你代我去?”

?芙雅从椅后走出,靠在宽大的木桌前,微俯下身,看着艾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世故的迎来送往;可是,我们现在是从乡间到京城来避祸的小贵族,如果只是把自己关在园子里,不出去参与到圣京里的贵族圈,打探消息的话,就有些太反常了。这样,反而会引起别人的好奇关注的。”

艾轻叹口气,无言以对。

他虽然本能地想逃避,但却知道?芙雅说得十分正确。

艾第一次对当初接受这个假扮利库克的计划感到后悔。

?芙雅象知道艾的心思似地,伸手,从艾手上接过了那叠厚厚的拜帖。

快速地翻看了一遍,从其中挑出一张印着雪鹰纹饰的银笺,道

“这些拜帖中,我建议你先参加这个来自波里南子爵的邀约就可以了。这家是明天的下午茶聚会;能在这个地方举行下午茶会的,宅院必然不小,在这一带应该也地位颇高,消息也最灵通。”

“而且下午茶会一般邀请多人,周边重要的人物应该都会出席,正好可以一次性见上面;如果对什么人感兴趣的,也可以籍着这机会,私下邀约。”

艾点头不迭,喜笑道

“果然是摄政女王大人,一下子就解决了手上这一大堆的难题。我现在发现,让你跟着我实在是有些浪费了你的才华了。”

?芙雅笑着啐了一口

“不要东扯西扯,贵族的圈子里,还是以男人为主,女子只是点缀。”

“当天我会陪你去的,但女人们会聚在一起,可别指望我能够帮上你。趁现在还有空,我教教你这茶会的基本礼仪流程和贵族们搭讪寒暄的套路,省得你到时候露出马脚来。”

艾苦笑着点头应是。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内,?芙雅便客串起了临时的礼仪教师,并十分努力地,试图将贵族间迎来送往的基本礼仪和客套交流的方式技巧,一股脑儿地硬塞进艾的脑子里。

随后,又兴致勃勃地让克鲁伊夫收集这书桌上十几张拜帖身后代表的大小贵族们,其家族来历,状况,身后可能站着的是谁,属于哪一派等等的详细资料,分门别类后,让艾仔细研读,背熟。

幸好,用艾的话来说,自己曾在葛尼亚家里当过一段时间的奴才,有着一点点的基础,不至于完全听得云里雾里。

饶是如此,一个时辰后艾也已是头昏眼花,脑涨欲裂;而一边的?芙雅则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到了最后,见艾眼睛都有些发直了,?芙雅这才放过艾

“好吧,先到这里吧。不过子爵大人可不要松懈,要用心记忆;明天一早,我可是要考较子爵大人您的。”

说道这里,?芙雅“啊”地一声,象是想起什么来似地

“对了,我要去问问克鲁伊夫,明天去茶会,有没有为子爵大人准备好合适的礼服;没有的话现在命人赶制应该还来得及。”

“另外,带什么礼物去好呢,不能太轻易也不能太贵重,我得和克鲁伊夫商量商量,让他也准备起来。”

看着?芙雅一阵风似地朝门外走去,艾瘫坐在高椅上,不自觉地用食指揉了揉微微发胀的眉心

“还好,就这么一两天而已。将来我打算带她去的地方,可没有这么多无聊无用的贵族老爷们。”



第四百一十八章 反常

第二天,下午。

艾站在卧室的水晶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孔有些陌生的中年男子。

由于是下午茶会,不是晚宴,无需穿正式的礼服,随意一些的猎装就可以;不过,艾身上的这一套不是从南面带过来的,而是全新制作的。

克鲁伊夫是十分称职的管家,在到这里的第一天后就找人加急定制了好几套各种场合的衣服。尺寸都是根据艾和?芙雅现有的衣物,但款式和面料都是京城当季最流行的。

全套的正装还要几天,倒是轻便的猎装已经好了,正好来得及。

身侧,?芙雅也已换上了新装。

长发盘起,只是一套普普通通的曳地长裙;面料尚可,但没有太多的装饰,只在裸露出来的脖项上加了一条低调的水晶项链作为点缀。

面纱是不能戴了,所以?芙雅也做了些简单的易容改装,掩饰她罕有人及的姿容。

但她修长的身姿和天生的出众的气质,让她就只是站在艾的身后,依旧夺人眼目。

艾自嘲地笑了笑

“女王殿下不管怎么易容,依旧会是众人瞩目的中心。看来今天我要成为不少人眼中的那团幸运的牛粪了。”

?芙雅噗嗤一笑,白了艾一眼。简单的易容丝毫没有掩饰住那一刻流露出来的万种风情。

克鲁伊夫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

“老爷,夫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波里南子爵的住所也在满茏坊,离艾所在的地方不远。上了马车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就到了。

一样是狭隘的小巷,偏窄的大门。门口停不下马车,?芙雅和艾下车后,马车便开到小巷外百来米的一个荒弃的园子里等着,留下一个侍卫守在门口,等待主人聚会完毕后出来。

入门之后,里面倒如?芙雅预料的那样,颇为宽敞。

仅是那个花园,粗一看就有利库克小院的三五倍面积;虽然还比不得其他,在满茏坊里也算是极罕见的了。后方的那幢楼宇,应该也和花园类似,是这一带通常规模的倍数以上。

门童大声招呼着

“利库克男爵携夫人驾到!”

艾和?芙雅在门口稍等了片刻,这里的主人,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便脸上堆满着笑容迎了上来。

男子五短身材,腰倒有大半截身体这么粗,远看上去,就像个粗壮的圆桶。偏生身上的衣服还穿得很华丽,绣满了金银丝线,闪闪发光。

同样圆滚滚的脸上,两个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不知道是脸上肉太多了挤成这样还是因为堆了太多笑容的缘故。

男子在距离还有十来米的时候就哈哈大笑着说道

“欢迎,达安,我的兄弟。十来年不见了,你还是这么潇洒;前两天听说你又来京城了,我还真的大吃了一惊呢。怎么,这次把你美丽动人的太太也带过来啦?”

说道这里的时候,男子细细的眼睛朝?芙雅瞥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慑;显然,?芙雅罕于常人的气质和姿容让这个胖子也吃了一惊,但这表情随后很快敛去。

听到来人以如此熟谙的口吻打招呼,艾微微躬下身,收藏起自己的意外

“您好,波里南男爵大人。很高兴又见面了;没办法,南方有些不太平,只好到京城里来避避了。”

“哈哈,当然了,老兄,你会发现到京城里来是你最明智的决定了。”

波里南很熟络地走上来,用胖胖的短手很勉强地搂着艾,往里走去

“来,快跟我进去;今天我这里来了不少周边有影响的人物,你可能都不认得,让我来为你介绍介绍。”

艾心下有些疑惑。

听此人的口气,他应该认得达安利库克,艾这次入京使用的身份。

但艾易容的时候只是随便用了个普通的中年男子的面孔,没有刻意改成达安利库克的样子。他也不知道真正的利库克长得什么样子。

当初的想法是这个达安利库克基本就没到北方去过,不会有人认识。谁想到艾第一次参加聚会,就碰上个十几年前的‘老熟人?’

可波里南看见艾之后,脸上没有任何的异样。

难道这么巧,达安利库克本就长这么一副大众脸?还是这个胖子擅长掩饰内心的想法?

带着疑虑,艾随着波里南进入到了正厅。

厅内,或站或坐,已经有十几个小贵族打扮的男子在那里聊天喝茶,波里南热情地为艾一一地介绍过去。

随着波里南的开口,艾有些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这波里南和任何人都是以老兄,老弟称呼,好像关系都十分密切的样子;而另对方的反应,则就没有那么热络了。显然波里南不是和每个人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了。

他这种称呼做派,应该是个人的风格或是习惯;这方式,配上他胖胖的脸蛋和笑容,确实很容易消除不太熟悉人之间的隔阂。

难怪此人被视作这一带的交际红人,能举行这种的下午茶会。

艾可以肯定,在今天之前,此人根本就不记得达安利库克;或许十来年前,有过那么一面之缘,或许根本就未曾见过面。

但这都不妨碍此人在其他人面前摆出一副认识了利库克十几年,是关系最亲密的好友的姿态。

一阵寒暄之后,艾脑子里塞进了一连串的什么子爵,男爵,勋爵的头衔和各式各样的面孔,有些晕眩地找了个大厅的沙发坐下。

还好来之前,?芙雅给他介绍过今天可能来的一些重要人物的名字和家族历史,让他脑子里还有些资料,不至于在介绍时无言以对。

?芙雅此时则被仆妇领到了大厅另一侧,那里有个直通花园的角落,今天出席的女士们大多聚集在那里,谈论八卦,顺便享用主人精心准备的精美茶点,以及慵懒舒适的秋日暖阳。

以?芙雅做过摄政女王的资历,艾自然不担心她在这么群不入流的小贵族妇人的交际中会露出马脚。

倒是艾本身,虽然好不容易坐了下来,但他这个京城罕见的南方来客显然是在坐众人关注的目标。

稍稍饮了两口茶,听周边几人聊了几句毫无营养的八卦,艾身侧,那个干瘪瘦小的老头,耿德男爵便开口问道

“利库克大人,听说您的本家就在南面天巽城附近?”

“是的,就在天巽城郊外,离城不到四十来里路。”

艾心道戏肉来了,脸上露挂出一丝苦笑,应道。

“这么近啊?那么您对南方的情况应该十分了解了,东六省的叛乱究竟怎样了?京城里各式各样的传言满天飞,说是已经大仗连连,天巽城都杀的血流飘杵,人头滚滚了。。。有您这么个刚从南面来的贵客,正好给我们解惑了。”

耿德男爵问的时候,周围又围上来好几个人,显然对这个问题都是兴趣匪浅。

这问题本就在艾和?芙雅预期之中,也做过了准备,因此回答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南方的形势啊?说来话长,但没有传言中说的那么厉害,什么已经杀得血流成河了,至少,在我来之前没有。。。”

接下来,艾就目前巽风关一带的形势做了些介绍,又陆续回答了耿德男爵和其他几个小贵族兴致勃勃的提问。

说的内容,自然是五分实,五分虚;一个当地的小贵族自然不可能有?芙雅和艾那样熟悉真实情况,免不了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去加以揣测,用词稍稍有些夸大却也基本不太过。

讲完之后,效果还不错。艾也自如了不少,毕竟比起贵族间的家长里短,还是谈时事艾更有自信些。

见周围几人仍然意犹未尽的样子,艾话题一转,反问道

“南方我知道的就这么些了。倒是京城这里局势如何?听说西征战局进展顺利,大胜可期?”

艾提起的这话题,显然也在周围诸人的意料之中,每个人都很积极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卖弄着自己从某个绝对上层那里得来的绝密消息,时不时有人还插入几句。

不过,各人的消息和看法显然很不一致,导致座中诸人不时以贵族的方式,小小地争论上几句,茶会中的气氛更加热闹了起来。

这话题应该不是第一次被讨论了,大家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在差不多所有人都在艾面前显摆过自己的消息来源和判断后,讨论的内容就自然而然地滑向了街坊里和京城里最近的风花雪月起来。

艾也趁机告罪,脱身到大厅后的梳洗室内放松一下。

暂时甩脱众人的视线后,艾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刚才众人所说的‘绝对可靠的消息’,基本上就是各种不靠谱的传言和揣测,甚至是和战斗毫不相干的所谓轶事,真正可靠的西征战局的最新情况和消息,几乎一点都没有。

满茏坊里虽然没有什么真正的大人物,但京城离铁壁关并不太遥远,贵族圈子里也没有什么保密的良好传统。照时间判断,艾本预期亚瑟大胜,即将凯旋的消息早该传得满城风雨了;可听下来,这里的人好像真的不知道这应该已经到达的消息似地。

此事好像有些反常。

但是什么原因呢?

第四百一十九章 打探消息

艾走出梳洗室,用仆人奉上的冰泉香巾轻敷了脸,清凉的寒意让他头脑清醒了些,正思忖的时候,迎面两个人走了过来。

这里的主人,耿德子爵圆滚滚的脸上依然是堆满了刻意的笑容,两只眼睛眯成了细线;他身边则是一个身材和脸庞都显瘦狭,留着两片精心修剪过的髭须的中年男子。

看情形,中年男子应该是刚到,正被耿德男爵迎进来。

艾的视线落到耿德身侧的那个中年男子身上,不由得微微一愣,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一面的样子。

而对方看见艾之后,也是呆了一呆,却马上反应过来,笑着行礼道

“原来是利库克男爵,想不到又在这里见面了,真是巧啊。”

艾随即也想了起来,回礼道

“确实很巧,巴巴洛亚子爵先生。”

“怎么,霍德?你和达安是老相识?”

一侧的耿德有些诧异。

“说不上是老相识,在入京的路上遇上过巴巴洛亚大人,没想到在这里又巧遇了。”

“是啊,”霍德并不似艾那么的冷淡,而是颇为地热切地说道

“在几天前有幸遇见利库克大人,畅谈了半日;本想入京后找个机会正式拜会,倒不曾想今天先又见面了。说起来,你我还真是有缘啊。”

“哈哈,这么说,两位待会儿得多聊聊了。不过,现在霍德你得先跟我走,你也是这里的稀客,我得将你介绍给这里的诸位人物呢。”

耿德依旧是一副和谁都自来熟的样子,半搂着霍德朝大厅内人最集中的那个圈子走去。

艾想了想,并没有跟在两人身后,而是朝花园的方向行去。

耿德子爵算是这一带坊市的地头蛇,人头广,身后据说也有些来历;因此他的下午茶会每月举行一次,出席的人都不少,算是满茏坊贵族圈子里颇有些名气的聚会了。

这次的聚会,因为有了艾和霍德等几个不常来的南方客人,话题的中心自然围绕着新来的几人。艾也不得不重复地向不同地人介绍南面的形势,顺便也借机打听京城里的最新消息和动向。

纷纷扰扰一两个小时后,艾首先起身告退,携?芙雅,坐上马车离去。

霍德巴巴洛亚站在花园内,看着艾和?芙雅离去的方向,手指轻捻着髭须,若有所思的样子。

身后,他的夫人,巴巴洛亚米蒂子爵夫人凑了上来,轻声说道

“怎么了,你对那个利库克男爵这么感兴趣?还是,对利库克男爵夫人恋恋不舍啊?”

语中带着几分嫉忌的醋意,显然子爵夫人对今天下午夺去了众人的视线,让她显得暗淡无光的?芙雅有着不小的怨念。

霍德脸色一沉,低声喝道

“你吃的哪门子飞醋!”

掉过头来,又解释兼安抚道

“这个利库克,今天我观察他了一会儿,这人话不多,有限的几句话也不怎么热切,象是不屑与这里的人交流一样。一个乡下小贵族,刚到圣京,怎么敢这样搭架子?”

“除非,他身后真有什么大人物撑腰?”

随后接着问道

“你和他夫人应该也聊过几句,感觉怎样?”

子爵夫人撇了撇嘴,显然仍有些不能释怀

“能怎么样,表面看上去都装得客客套套的,骨子里却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不过是个小小的一等男爵夫人罢了,还以为是在她们那儿的乡下吧?”

“对了。”

霍德一拍手,点头道

“这感觉就没错了。利库克自己倒还罢了;他的夫人一看就知道出身不俗,身上的气质不像是从乡下小地方出来的,一定是出身一个大家族。。。这样的话,看来我过几天得找个机会拜会一下这个利库克男爵了。”

马车内,艾盯着?芙雅的脸容,久久不语。

?芙雅有些诧异

“怎么啦?我的化妆易容哪里露出什么破绽了吗?”

艾故作肃然

“破绽倒没有;不过,你即使化妆成不到原来一成的容貌,依然艳压全场。已经有不少色迷迷的家伙旁敲侧击地打听你的情况。。。看来今后可不能带你来这样的场合了。”

即便是隔着妆容,?芙雅的脸上也隐隐露出红晕,轻轻啐了口,道

“没想到你也这么贫嘴。”

艾正容道

“好。今天收获怎样?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没有。”

?芙雅微微摇头

“这些个夫人太太们只会说些道听途说的八卦,或者是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哪里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你这里呢?”

艾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芙雅陷入沉思

“是有些反常。照理说,京城里这时肯定有西征胜负的消息了,一有消息,以贵族圈子里的习惯,肯定传得沸沸扬扬了。除非。。。”

艾迎上?芙雅探询的目光,接下去说道

“除非有人刻意把消息给封锁了。”

“要做到这一步的,也只有那个人了。不过,他的动机何在呢?”

?芙雅显然有疑惑未解。

艾却只是说道

“现在无需猜测,先确定情况是否如我们估计的吧。有可能,今天接触的那些人还不够格接触到这机密消息?也或许别人不透露给我们这样的外来者?”

?芙雅沉思道

“嗯,或许吧。那么,京城里留下的那条暗线可以去接触一下了,以利库克背后的那人来说,如果京里有消息的话,他没可能不知道的。我回去后看看有没有那边来的拜帖,算时间,应该也来了。”

“嗯,你通过你的渠道去联络看看,我也用我的方式去打探些消息。”

艾点了点头。

夏岸坊。

记得曾有个著名的圣域武者说过,伟大的圣京就像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夏岸坊则就是这美女的菊花;所有肮脏的排泄物都聚集在这里。

这话说得粗糙,但道理却很实在。

再美丽的女子,身上也有肮脏龌龊的地方;一如夏岸坊之对于圣京。

这片地方,也可以说是当权者刻意留在圣京里,就像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排泄的地方。

秋已入半,夜间的京城里寒意已侵人肌骨。圣京的大多数地方,依然灯火通明,人声如沸。

夏岸坊也是如此。

杜里克推开狭窄街角的一个小酒吧的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个很典型的夏岸坊的酒吧,灯火昏暗,一进去,廉价的麦酒夹杂着刺鼻的香水和汗臭味就直冲鼻孔,让杜里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克制住那股本能的厌恶,杜里克眼光扫了扫小小的酒吧里已经挤了不少人,热闹的很,也没有人上来招呼。

杜里克迳自走到吧台前,挑了个还算干净的空位坐下,招呼了一声

“来一杯你们这儿最好的酒,烫得热一点。”

杜里克最近刚随着南方的一名勋爵到圣京里来。

主家让他帮忙在城里打探一下消息,特别是北方大战的消息;杜里克也久闻夏岸坊的大名,于是就欣然来此。

他的身手不错,是名大剑师。所以自信即使在混乱的夏岸坊里也足以自保。

不过,一直以来,他都是勋爵的首席武士,供奉十分优渥,生活也颇讲究质量,到了这不上档次的地方,有些小小的不习惯。

可杜里克自认为不是很矫情的人,大英雄真本色,能上能下;所以也就抛开心里的那丝不适,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周围的人来。

穿着清凉,身材惹火的酒吧女侍扭着惹火的小腰走了过来,端上杜里克要的酒。

一俯身,上身几乎完全暴露在杜里克的眼前。

杜里克哈哈笑了笑,眼光在那身体和浓妆下,那张年轻的脸上扫了几眼,接过了酒杯;却没有象其他人那样,顺手在女子丰满诱人的臀部上揩上些油。

这让女子有些意外,转身走开的时候,多瞥了杜里克一眼。

杜里克今年三十二岁,正是男人的黄金时间,身材英挺,脸庞也颇为俊朗;颇为吸引女子的注意。

特别是身上的武士服,精工细作,颇为考究;坐在那里,和周围那群粗陋的冒险者和低级武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端起酒杯,小口喝了一口。这里的麦酒口感马马虎虎,但温度恰到好处,热热的沿着喉咙下肚,顿时驱散了身上的微微寒意。

又喝了几口,杜里克继续打量着周围的人。

酒吧里的人,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但多是相貌粗豪,身形彪悍,随身背着刀剑的武者。

杜里克附近的人,看着他的眼色都并不怎么客气。

杜里克也不在意,自顾喝酒,有意无意地听着周围人谈天说地。

这里的人,听上去都是在夏岸坊里捞生活的;口中谈的,也大多是坊市里或是城里黑白道上,最近发生的事情,倒没有杜里克想要的消息。

倒是角落里一个一直不说话的人引起了杜里克的注意。

第四百二十章 暗夜

那人和杜里克一样,独身一人,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遮住了大半的面容,看不清长相。

只是从露出来的小半个侧脸看上去,年纪应该不大;但暗淡灯火映照下的轮廓上看,却给人一种沧桑冷漠的感觉,仿佛久历风霜。

那人独自坐在角落之中,一语不发,象是隐没在黑暗之中,本来并不容易引人注意,但杜里克偶尔一眼扫过后,却觉得此人有些不同:

“不象是周围那群无聊的混混。。。感觉是个高手。”

杜里克收回自己的目光,随后佯做大口喝酒,用眼角似不经意地来回扫视,打量着那个角落中的男子。

每扫过一次,杜里克心中就多了一分戒惧。

他完全看不清那人的实力。

杜里克自认眼光很毒,多年的剑道修炼中也见识过不少有名的高手,甚至是圣域级别的高手;但他从未有过今天这样的古怪感觉。

角落里的那个男子,怎么看,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冒险者;但每一次眼光扫过此人后,杜里克却本能地觉得凛凛的寒意自脊骨中透出来,似乎是有什么可怕的猛兽,潜伏在那个黑暗的角落中一样。

是错觉?还是自己有些紧张了?

杜里克摇了摇头,努力把这奇怪的感觉从脑海中摒除出去。

注意力从那个男子身上收回,又听了周围人乱七八糟的谈话半饷,还是没有任何感兴趣的话题后,杜里克伸手,示意女侍再来一杯。

先前的那个女侍依旧扭着腰,凑了上来的时候,杜里克露出一个微笑,轻声但快速地问道:

“嘿,漂亮的小妞,这里谁的消息最灵通?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女侍俯下身,将酒杯放在杜里克身前,同样低声且快速地说道:

“这位英俊的先生,你要打听什么样的消息?”

“自然是亚瑟大人西征大军的消息,这可是振动天下的大事,城里不会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吧?”

女侍一侧身,似是不经意地靠坐在了杜里克的怀里,口中发出咯咯的笑声,似是在和杜里克打情骂俏,但看着杜里克的眼神却很清明:

“外乡人,给你个忠告,西征的事情,不要随便打听,免得给自己招来麻烦。”

“麻烦?你说的是周围的这些家伙吗?”

杜里克的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冷笑。

“或许你是个高手,但可别小瞧了这里的人,他们身后都有着大人物的,外乡人,你还是快点走吧。”

女侍轻扭了几下,站起身来,像是要摆脱男人的纠缠。

杜里克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心中忽然一颤,那个藏身在黑暗角落里的身影不知何时浮现在眼前。

“多谢提醒。”

随后提高声音,道:

“可惜晚了,得回去了。。。不用找了。”

一口将满满的一杯酒喝完,再伸出手来的时候,指尖已拈着一枚银币,放在桌上,推向了女侍;随后,站起身来,似是带着三分醉意地往外走去。

女侍脸上露出喜色,伸手捡起了桌上的银币。

指尖碰到银币的时候,女侍的眼睛蓦然张大了一瞬。

那枚银币的下面,赫然粘着一枚金币,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细微但却迷人的光芒。

除了眼睛那一瞬的变化,女侍的脸上可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没有惊呼出声,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任何停顿,轻轻抹过桌面,那枚银币和下面隐藏着的金币已经消失在女侍的手指间。

作为在这里已经干了两年的酒吧女郎,她自然知道,一枚银币,在夏岸坊还算不上什么;可是一枚金币,已经足以撩起不少人的贪念,并发生些疯狂的事情了。

只不过,她没发现,那枚金币在灯火下闪烁的瞬间,那细微的金光恰巧被附近一道阴狠的目光捕捉到。

夜深了。

格丽斯用凉水洗去了浓妆,露出一张有些疲惫却还年轻姣好的面容;随后三下五除二套上了厚厚的外套,匆匆地走出了酒吧的后门。

她人很累,不过精神还很亢奋。今天的小费收入很不错,有一个多金币。这是很少有的了。

关键是,她还不用出卖肉体,陪那些满身臭味,粗鲁无比的男人睡觉;可以早一点回到自己狭小却温暖的窝,好好休息一下。

深夜的街道上,灯火昏暗,寂静无人。

格丽斯加快了脚步。

身后有脚步声跟了上来,好像自她出了酒吧就有了。

过了几条街道,脚步声依然紧随着,而且越来越近。

格丽斯有些紧张,她也不敢回头去看。这样的夜里,后面跟着的人明显不怀好意。

不过,格丽斯没有太过慌张失措。她不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也知道该怎么利用自己对周围环境的熟悉,摆脱身后的跟踪者。

一转身,格丽斯便拐进了一条漆黑的小巷中,随后快速奔跑起来。手中紧紧攥着今天收到的那些小费。

这一带街道里面,有着很多如迷宫般七拐八绕的小巷胡同,在黑夜里没有一点灯光,黑漆漆的不说,很多都堆满了垃圾,甚至是醉酒的人和周围贫民的呕吐物和便溺,臭气熏天。

格丽斯已经顾不得这些,一脚高一脚低地在黑暗的巷子中没命地往前跑着,直到上气不接下气,这才靠在墙上大口的喘着气。

身后跟着的脚步声好像消失了。

格丽斯这才放下心来,又喘了会儿,静了静神,低低地骂了一句,抬步朝巷尾走去。

刚转过巷尾,迎面一团巨大的黑影扑了上来。

格丽斯哪里躲得开,一头撞到了黑影上。

那是个粗壮高大的男人,浑身难闻的酒臭,嘿嘿笑着说道:

“臭婊子,再跑呀?跑的开老子的手心吗?乖乖地把你今天收到的那枚金胡子交上来,然后让老子爽一爽;舒服了老子自然放你这骚货走人。”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死死夹住格丽斯,另一只手则在格丽斯的身体上乱摸着,摸了一阵后,又伸向格丽斯的衣兜里去。

格丽斯奋力地扭动身体挣扎着。

作为习惯了卖笑的酒吧女,如果这人只是要侵犯她的身体,格丽斯或许不会怎么反抗,就当是被野狗给咬了一口。

但她今晚却绝不愿交出那枚金币。

格丽斯现在很需要钱。

她的母亲这些天病重,有了今天这枚多出来的金币便可以及时地请大夫治疗,否则就危险了。

突地,她猛地低下头,在大汉夹住她的手臂上用尽全力狠狠咬了一口。

猝不及防下,大汉一声惨叫,手臂不由得一松。

格丽斯趁着这机会,低头蹿了出去,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

“贱货,你找死!”

大汉身子粗壮,格丽斯那一口虽然狠,但哪里真伤得了此人;可兴致勃勃下给人来了这么一口,大汉一下子泄了气。

恼羞成怒下,只听得‘呛锒’一声,利刃出鞘的声音响起。

“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一刀剁了你!”

在黑夜,这么个小巷子里,杀把个人,没有人会知道。

何况,这里是夏岸坊,杀得又是格丽斯这样,蝼蚁般的小人物。”

格丽斯逃出去不过五步,大汉就已经从后大步追上,伸手一把从后抓住了格丽斯的长发,猛地一拽,将格丽斯仰面拖倒在地面上。

随后,大汉一脚重重地踩在了格丽斯的胸口,生生踩断了她那声尖叫。

“臭婊子,坏了老子的兴致,去死吧!”

漆黑的小巷中,格丽斯仰面摔倒在地面上。

她已经顾不上满是垃圾的地面上传来的恶臭,以及胸口的剧痛和窒息。她只是睁大眼,死死地看着眼前黑暗中,如野兽般的黑影高举着手,手中隐约闪动着寒光的利刃正要朝下猛刺。

无边的恐惧和绝望笼罩着格丽斯。

良久,预期中的撕裂和剧痛并未降临。

大汉仿佛失去了生机般的僵立在那里,踩在胸口的脚也没有了力气。

格丽斯猛地清醒过来,一个翻滚,从大汉脚下挣脱,随后连滚带爬地跑开;一路上不曾回头一次,也没有想过大汉是怎么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快逃!”

大汉仍然呆立在那里,直到格丽斯消失在巷尾。

就在他正要一刀将这个贱货捅个对穿,出口恶气的时候,一枚锋利且坚硬的物件突地直直地刺入了他张开的嘴中。

冰冷的触感和直刺入骨髓的杀气让他顿时呆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下一瞬,大汉才反映过来,有人把一柄冰冷的长剑,刺入了自己口中;却在刺穿他喉管的一刹那停了下来,那冰寒的剑尖,正抵在喉咙口,让他在刺痛之外,甚至感到有些瘙痒。

勉力将视线从插入口中的长剑后移,身前站着个模糊的黑影,几乎融入了黑暗之中,难以辨识,也不知道何时出现。

口中塞着剑尖,无法说话,也不敢动半分丝毫,大汉就这样僵立着,直到脚下格丽斯手脚并用的爬开。l0ns3v3

第四百二十一章 交易

大汉眼睛骨碌转动了几下,见对面的黑影依然没有半点动作,握剑的手,也没有丝毫的颤抖。他便微微仰头,往后退了一分。

刚一动作,口中那平平刺入的剑锋倏地翻转了九十度,锋利的剑刃顿时切入了上下颚中,两颗门牙也随着剑刃的翻转崩落了下来。而剑尖依然抵在喉咙口那里,不差一分一毫。

还好大汉一直张大着嘴,翻转的剑刃倒没有把他的那条舌头顺便切落下来。

腥甜的血自上下颚中流了下来,渗到喉管中。大汉却连吞咽的动作,也不敢做一下。

随着血滴下的,还有其他的液体,自大汉裆下渗了出来。

一股腥臊的臭气弥漫开来,让原本气味就很熏人的小巷雪上加霜。

大汉的两条腿也已经开始筛糠般地颤抖了起来,眼看坚持不了太久了。

“我不杀你。”

“告诉我夏岸坊里,现在是谁做主?消息最灵通的人是谁?”

眼前的黑影蓦然间开口说话。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沙哑,语气却十分平淡,冷清得如同这深秋的寒夜。

。。

天上开始下起了丝丝的冷雨。

这样的深夜,又逢寒雨,便是平日夜间里最热闹的去处也变的冷冷清清,除了一处地方。

艾站在街角,从斗篷帽檐内,透过雨幕望去。

前方的一幢宅院的大门口在这个时候,依然是灯火通明,在寂静漆黑的大街上显得分外惹眼。

门口还站着五六个十分彪悍的劲装汉子,手提各式的兵器,在雨中依然挺立,眼睛扫射着门外的黑暗。

夏岸坊历来的惯例是,愈到晚上,生意便愈是繁忙;因此这里真正话事的人,最忙碌的时候,都是这个时候。

一轮一轮,夏岸坊的主人,换了又换,这习惯却依然如故。

眼前的这座府邸,正是夏岸坊新的无冕之王,肖爵爷的院子。

肖爵爷虽然有个爵爷的称号,其实连个正式的勋爵都不是。

但这不妨碍他喜欢别人称呼他为爵爷。比之他的前任,那个喜欢躲在暗处的真正勋爵弗雷顿,这位肖爵爷可高调得多了。

艾的目光,越过灯火辉煌的宅院,落在几条小巷之隔,临近的南江坊内那幢黑沉沉的院子上。

那个地方,艾很熟悉,就是当年弗雷顿的宅院。

那里,还有通向那神秘莫测的地下古遗址的通道。

肖爵爷的房子选在这里,应当自有其道理。他的院子中,也该有通向那个地方的通道吧。

无论夏岸坊表面上的老大是谁,其背后,应当还是圣骑士团和暗黑圣域。这片混乱的地域,想来依然在其真正的主人手中。

不过,艾今夜并没有再探地下遗址的意思。

自暗黑圣域知道自己曾潜入过地下后,想必会对入口严加守卫,设下层层警示。而艾这次来,只是潜伏在一边,等到最关键的时候,才现身,给予敌人以致命一击。

现在打草惊蛇,并不是艾的计划。

轻轻甩了甩头,抖掉了帽檐上的积水,艾抬步朝前方正门走去。

甫一走出黑暗,门前那些武士十几道凶狠的目光就盯在了艾的身影上,目光中有警告,训诫,刺探,打量,充满着恶意。

艾却似一无所觉,不急不徐地走到大门前,双目微翻向上,看着门楣上的的徽记,清晰可查地皱了皱眉,气势凌人地说道

“这里就是肖铁爪的院子?”

“什么人?”

“敢到这里撒野?也不打听打听?”

不出所料地,看门的武士顿时气势汹汹地逼了上来,不少人手握着的兵器已经举了起来,眼看一言不和就要大打出手的态势。

艾恍若未觉,只是在走在最前的那个人快要靠近自己的时候,才低下头,冷冷地朝诸人扫视了过去。

每个被艾目光扫视过的武士,都顿时呆立在原地,脸色瞬时变得惨白,额头冷汗直冒,没有人敢再动一动。

目光交击的一瞬间,每个人都恍然觉得,面前走来的不是一个陌生人,而是一头择人欲噬的绝世凶兽;那滔天的杀意和气势,让最彪悍的人也仿佛如遇上天敌的耗子一样,脑子刹那间空白,身体也突然失去了控制。

游目一顾之后,艾收敛起身上的气势,伸指,弹出一枚金胡子,落到了看上去该是领头的那个武士身前

“带我去见肖铁手。”

艾收回杀意的时候,面前所有的武士都仿佛卸下压在身上的大山似地浑身一松,领头的那人下意识地接住弹到面前的金币,口中喃喃到

“圣域?!”

见艾冷冷的目光又扫了过来,那人猛地一颤,连声应到

“是,是,小的这就带路。”

转过身去的时候,又反应过来,朝身边的人不住地使眼色,示意派人先去通报,同时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这边走,大人,不知。。。大人您怎样称呼?”

“你无需知道。”

片刻后,艾在此人磨磨蹭蹭拖拖延延中,被领到了院中的一间小小的客厅内。

客厅虽小,却装饰得金壁辉煌,一副暴发户的显摆气势。

带路的武士在艾冷厉的目光下,不敢退走,只好勉强地站在哪里,点头哈腰地说道

“大,大人,请您稍待,我,我的主人马上就到。”

并不用等很久,客厅外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首先进来的是两名武士,一壮一瘦,形容各异,但都神情彪悍,眼神狠狠地盯在艾的身上,一副艾少有异动便要出手的样子。

这两人的实力,在艾眼中,一览无遗,都是顶尖大武士;虽然不到圣域,但也符合夏岸坊龙头的身份。真正的圣域高手,便是到豪门贵族那里也能有极高的地位,自然不肯自降身份,追随这里的黑老大。

落在最后的第三人,身材普通,长相也普普通通;除了有些阴沉的眼神,身上最显眼的,便是那套珠光宝气的上等猎装。

“你就是肖铁手?”

艾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来人挥手示意先前带路的武士退下,随后笑着拱手道

“正是鄙人。这位大人是圣域吧?漏夜拜访鄙人,不知有何贵干?”

此人用词倒也恭敬,但从轻松的语气和姿态上来看,没有一般人近距离见到不知来意的圣域高手的紧张和畏惧感。

这和艾之前的预料一致。

此人作为现任的夏岸坊黑老大,显然背后有着圣域级高手的支持;敢来见艾,也自有他的底气。

不过,夏岸坊里向来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都想插手,艾现在也不能确认,此人身后的势力到底是何方神圣。

脸上依旧带着高傲的神情,艾淡淡地说道

“找你,是来和你做笔交易。”

“哦?交易?能让大人您亲自出马,想来是笔大买卖,鄙人洗耳恭听。”

肖铁手哈哈一笑,自顾在艾对面的软椅上坐了下来。

见艾眉头微皱,看向了两名大武士,肖铁手会意,摆了摆手,接着说道

“这两位都是我的心腹,您尽管放心说好了,不用担心会泄露消息。”

“好。”

艾也不犹豫,径直开口说道

“我来,是问你买个消息,西征大战的最新消息。别说你不知道。”

“西征的消息?“

肖铁手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直视着艾,艾也冷冷地回视。

对视片刻后,肖铁手这才移开目光,哈哈一笑道

“呵呵,问这个消息?看来,大人身后是京里某个豪门大户了,不知可否坦然相告?”

“我是谁,我身后又是谁,不是你该打听的。看来你是真知道这方面的消息了,那就爽快点说出来。”

艾脸色一沉,一股只属于圣域的凌厉气势顿时脱体而出,厅内那两名大武士都是脸色一白,手不由自主地握上了武器。

肖铁手脸上笑容依旧,好像丝毫没有被艾的气势压迫到

“大人刚才好像说是来做笔交易来着,不知,大人用什么来买这条消息呢?”

艾低低地哼了一声,似有些不情愿地收回了气势,伸手,从怀内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银色盒子,手指轻弹,盒子划过木桌,正正地停在了肖铁手面前一尺的距离。

肖铁手的视线落在了盒子上。

这是个星辰银打造的盒子,虽然很小,但其价值应已不菲。肖铁手伸出小指,轻轻挑开了盒盖。

盒内整整齐齐地放着十来枚切割得十分方整的红宝石,每颗宝石都澄澈透明,在灯光下显出鲜血般刺目的红光。

嘴角依然含着笑,肖铁手却摇了摇头

“最上等品质的鲜血宝石,加上这个盒子,市价应该超过五千枚金币了;买条消息,倒也算是大手笔了。不过。。。我毕竟也算是夏岸坊里有数的人物,也有些小小的家产,这些东西还不放在我眼里。”

艾神情不变,仿佛肖铁手的回答早在预料之中

“这只不过是附带的。只要你如实告诉我你知道的消息,我可以代表我身后的人,给你一个承诺在需要的时候,帮你一次。”

第四百二十二章 意外的消息

“帮我一次?”

肖铁手表情似笑非笑,随即敛去,双目直视着艾。

“没错。你的位置不好坐吧?夏岸坊的老大,历来活不长久的。。。对了,之前的那个,好像叫什么弗雷顿的,现在在哪里?”

不等肖铁手反应过来,艾接着说道

“拿着这个盒子,到冒险者工会发布约定的消息。我以圣域的名誉担保,到时候尽力帮你一个忙,算是给你多条退路。”

艾说到弗雷顿的时候,肖铁手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随后听到退路时,眼神也有了一丝极难察觉的闪动。

不过,在艾全神的注视下,这些细微的表情却没有逃过观察。

沉默半饷后,肖铁手哈哈笑了起来

“有趣,这倒是个有趣的条件,一个藏头露尾不愿揭露自己来历的人,却说关键时候让我去找他,给我条退路?这听上去,怎么都诚意不足啊。。。”

说到这里,肖铁手话风却突然一转

“不过,我倒是愿意赌一赌。反正你要的消息虽然隐秘,但也抢手得很,迟早也是要泄露出去地,不如趁现在卖个好价钱。”

“很好。”

艾点了点头

“你不会吃亏的。不过,在你说之前,先告诉我你消息的来源,我也好衡量一下是否可信。”

肖铁手脸色一沉,明显有些不愉,随即又很快回复了从容

“大人信不过我?既然如此,又何必上门来做交易?夏岸坊虽然有些油水,但内行的人都知道,真正得大头其实是在城外;城里的各方势力互相制衡,很多事情都不能摆明了做;所以要通过我这里,联通城内外的地下渠道。”

“我在城外北面的耳目,在这一带没人能比;现在北面来的消息被严格封锁,我的人也是花了大力气,才把最新的消息传递进来。”

“听上去是这么回事。好吧,请继续说,我洗耳恭听。”

艾淡淡地应道。

肖铁手脸上摆出刻意的神秘感,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道

“情况不妙。据最新传来的消息,亚瑟大人的西征大军,在草原腹地欲寻蛮族决战,却始终没有好机会,反倒是心急之下分兵,吃了个大亏。现在冬季将至,粮草将尽,大军已不得不回撤。。。千里迢迢,蛮族又虎视眈眈,能撤回来多少就不知道咯。。。”

“当然,最后一句是我自己的猜测。现在情况究竟如何,是否已经发生,可就不好说了。毕竟远在千里之外,再灵通的消息也已经滞后了十几天了。”

艾脸色第一次变了

“吃了大亏,已经撤兵?这是最新的消息?真的可靠?”

肖铁手这次倒没有不爽,显然预料到了艾听到这消息的反应

“我老肖的金字招牌,不会自己把它做塌的。”

“再多说一句,我有个绝对可靠的人手,就在铁壁关驻守军团里,位子也不低。消息是从那里直接过来的,没经过第二人的手;不是我自吹,便是摄政王后那里,得到消息也不会比我快多少!”

艾的脸色阴晴不定,变幻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

“好,今天就到这里。如随后证明你的消息正确,我刚才说的,也不会食言。”

艾独自快步走在回去的路上。

原本身后不出所料有几个钉子跟着,不过以艾的身手,轻易地便就摆脱了。

今日艾用的也是个全新的面孔,若是肖铁手根据这张脸去查,便是查遍了圣京内外所有的圣域也不会有任何的线索。

所以,艾不担心肖铁手能够查得出艾编造的所谓身后的势力,也只能疑神疑鬼了。

不过,艾此时的脚步,有些凝重。

他刚才在肖铁手面前的神情,不完全是表演。

原本以为,以夏岸坊通天的手眼,必然能得到亚瑟西征的确切消息;可肖铁手虽然给出了消息,却和艾预料中的完全不符。

预计中,此刻亚瑟应快回到铁壁关了,大胜的消息也该传了回来;但没想到,传来的却是相反的消息。

虽然没有明确最终胜负,但如果肖铁手说的亚瑟已经不得已退兵是正确的话,稍有脑子的人都会推断出此次西征已然铩羽,一路狼狈撤逃,惨败是十有的事了;说不定已经发生,只是还未传递回来而已。

这跟艾之前的判断,截然相反。

肖铁手此人所言,是真是假?

艾心中沉思,脚步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以亚瑟的手段,此人有超过一半以上的可能,是暗黑圣域的爪牙,背后就是圣骑士团。”

“果真如此的话,亚瑟西征大胜,此人没道理隐瞒,应该大肆宣扬才是;当然,也轮不到他宣扬,圣骑士团自然会宣告全城。”

“如果西征失败,就能解释为什么全城封锁消息。。。此人也应该严守机密才是。”

“不过,夏岸坊里混的家伙都是奸猾的很;不排除他见西征不利,用这个消息来为自己牟利,买条退路的可能。”

“或者,此人身后,不是圣骑士团?所以泄露西征失败的消息,甚至捏造假消息以动摇人心?

“圣京里,此时此刻,还有哪个势力,这么有种,敢半公开地对抗圣骑士团?即便是亚瑟不在?”

“不对,若是捏造假消息的话,圣骑士团那方面自然不会配合,只需把西征大胜的确切消息放出来就可以了。”

“难道,西征确实出了问题?亚瑟没有如我预料的那样,顺利斩除了暴风魔龙,反到惨败了?”

艾心中有些迷乱。

若艾是以前那样,独来独往,他并不会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因为他可以独自对所有后果负责。

可这次,泰逖斯等人,因为他的判断已然冒险入京,准备背水一战。

如亚瑟西征失败,他们本来没有必要自陷险地,来此孤注一掷。

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诸多纷乱念头。

形势尚未明朗,多想无益,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核实这消息的正确与否。

看来,确实要动用东方六省在这里的暗线了。

秋雨初歇。

门口的小院子里已经铺满了被雨水打落的黄叶,两个仆妇装扮的中年女子正殷勤地用力打扫着。

门廊外,马车已经停在那里。?芙雅一身盛装,款款走到艾的身边;艾会意,搀起了?芙雅的胳膊,往马车厢内走去,口中问道

“怎么现在就要出发了?参加晚宴的话,是不是早了一点?”

“不早了。”

?芙雅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当先俯身钻进了车厢内

“我们今天去拜访的是欧姆侯爵,你只是个小小的男爵;况且,侯爵一直对利库克家族照料有加,于公于私,你都应该早到,表示尊敬,顺便看看,有没有私下会面致谢的机会,这才符合礼仪。”

“好吧。”

艾闭上了嘴,随着?芙雅进入了车内。

马车辚辚向前。

?芙雅今天不但是盛装,脸上也稍稍敷了点妆容;不过,别人是化妆来美容,?芙雅则是反其道而行之,用化妆来遮盖自己的天然丽质。

尤其是那双美眸,涂上了长长的睫毛,又遮以浓浓的黑色眼影,将原本如星辰般迷离闪烁的眸光掩去不少,看上去俗气了几分,所谓的入时。

见艾的眼光落在自己脸上,?芙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怎么了,是不是化得不好看,你不喜欢?”

艾哈哈一乐

“我还希望你化得更俗一点呢;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依然要招蜂引蝶,还让人怀疑,我这么个小小的乡巴老男爵是不是有什么背景,怎么就能娶到个京城里也罕有的绝顶美人。。。”

?芙雅轻啐了一声,知道艾在取笑,心下却乐滋滋的。

艾收回目光,心中回想起今天早些时候,?芙雅给他的关于今天晚宴的一些资料。

雅顿欧姆,帝国世袭二等侯爵,圣京里真正的上流贵族豪门。

这和住在满陇坊的,那些自称的贵族们可是天差地别的距离。

欧姆家族的渊源远在本朝之前;凯尼恩登位之后,虽然排不上黄金家族,但一直也是老牌的白银家族一脉,在北方有着深厚的人脉和基业。

到了这一代,欧姆侯爵其实是当年凯尼恩十五世的人,东方六省在京城里的暗线。

当年帝都血夜之变后,欧姆侯爵明哲保身,摄政王上位后没有受到牵连;之后也是谨小慎微,一直保持中立,没有行差踏错,在帝都算得上是顶级的清贵名流。

表面上,欧姆侯爵是利库克在京的靠山;所以艾入京后,自然要趁早到欧姆侯爵府上拜会请安,同时,艾也可以从他这里打听一下西征的消息,和肖铁手提供的情况做一下核实。

第四百二十三章 特别的客人

内城里的街道,除非是有什么重大事件,或是节假日游行,一向都是很通畅的;欧姆侯爵府坐落在近玉坊的外沿,马车行了约莫半个小时,也就到了。

拐入了一条深长的小巷,马车在巷尾一道不起眼的小小侧门停下。片刻后,便有人打开门,放车辆入内。

入门后,是一大片甚为幽深寂静的花园;在园内曲折的小径上又行驶了一会儿,马车在一座宅院门口停了下来。

门口等候着的侍者早已得到吩咐,将艾和?芙雅两人径直引入到了西侧的主人书房内。

欧姆侯爵已经等在了书房里面。

侯爵正如艾所猜测的那样,是个身材瘦削,面容清癯的老头;高挺的鼻梁和修剪得十分工整的山羊胡须令人印象深刻;因鼻梁而显得深邃的双目看上去并不阴沉,反而有几分飘然欲仙的出世感。难怪欧姆家族在京城里人缘极佳。

欧姆是知道?芙雅的身份的。

见到艾和?芙雅进来,欧姆挥退了下人,随后躬身,朝?芙雅行礼

“见过殿下。”

“这里行事仍需谨密,侯爵也无需拘礼。”

?芙雅客气地还礼。

欧姆扫了一眼?芙雅身侧的艾,并没有主动打招呼。

他不知道艾的身份;只以为他是派来保护?芙雅的高手护卫,顺便假冒利库克在京城打探些消息;所以便直接忽略了?芙雅身边的艾。

“殿下放心,这书房是特制的密室,只有我的命令才能进来。门口看守的也是绝对可靠的人,不虞有隔墙之忧。”

“那我就放心了。欧姆大人,西征大军的情况究竟如何?你这里可有确切的消息?我们在城里打探了一下,听说情况不妙,不知是真是假?”

欧姆点了点头,伸手捻着颌下的山羊胡

“确实,京城内外,对西征的消息封锁得极为严密。”

“我已经通过我的渠道全力打探了;也有了些结果。正如殿下所说的,现在得来的消息,多是说西征不利。。。这也能解释为何要封锁得如此严密了。不过,要说这是不是确切无误,老夫也不敢下定论。”

“今天的晚宴,我特地请了几个客人;虽说不是最显耀的掌权门阀,但也都是圣京里公认的消息灵通人物。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最新的消息没有。”

“他们对东南方的局势也十分热切。殿下,待会儿,我会以您更熟悉东方形势的理由,将您推荐给他们,不知您意下如何?”

?芙雅微微一笑,道

“多谢侯爵好意安排,不过不必了,利库克男爵对东方的局势了若指掌,由他来说就可以了。”

艾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了?芙雅一眼

“好吧,你既然要让我出丑,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欧姆有些诧异,这才正眼看了看艾。

他对?芙雅的推托并不意外;毕竟?芙雅身份十分敏感,不宜与外人多做接触;他意外的是,?芙雅和艾说话间的口气,两人似是极为熟络,?芙雅也表现得十分信任艾的样子。

“莫非是黄金之虎手下的圣骑士?派过来保护殿下?这倒也是应有之义。”

欧姆心下暗自琢磨了一下艾的身份,接着说道

“那么,待会儿我就将利库克男爵引荐给今日来的几位访客了。殿下您也可以在大厅旁的女士休息室小憩一会儿,到晚宴时再入场。”

转身,对艾点头致意

“嗯,男爵大人,我先将今晚的客人的情况和您说一下;另外,今晚可能会有个特别的客人。。。”

自以为猜到了艾的身份,欧姆对艾也客气了很多。

因为艾如果是圣骑士的话,那无论在任何场合,都可以平视甚至俯视绝大多数的所谓顶尖豪门。

晚宴之前,宾客们会在侧厅小憩茶歇,艾在欧姆的带领下走进了这侧厅,随着今晚邀请的客人们逐一到场,欧姆也将艾一一介绍给诸人。

来客并不多,五六人的样子,不是伯爵就是侯爵,家族身世听上去都很显赫,面孔在艾看来也差不多的样子,谈吐也都是客套中带着疏远。

所以艾也没记住谁是谁,也只是客套地寒暄了几句;在众人不出所料问及东方形势的时候,原样不动地又说了一遍后,便独自坐在一角,心神从众人聊天的话题中抽离出来,只是在有人偶尔问到自己的时候,才简短地答上一句。

现在所说的话题,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正题一般都只会在晚宴上提起。

艾也渐渐熟悉了所谓贵族们谈话的风格和套路。

正出神间,一个身材矮小,形容干枯的老者坐到了艾的邻座。

老者没有穿通常的贵族礼服,而是一袭深青色的云丝法袍,腰上系着暗金色的饰带。

“看来,利库克男爵对莫顿伯爵说的内容不怎么感兴趣啊?”

老者似是随意地搭话。

“哪里,鄙人初到圣京,对圣京里现在流行的话题所知不多,所以只好以听为主了。”

艾收回心神,一边回答着,一边朝老者有些特出的衣饰上扫了一眼。

“哦,这倒也是。可我之前见过的那些初来圣京的小贵族们,即便一无所知,也要努力地插上几句话;至少得给人留下些印象,因为和京里真正的上流人士搭上关系的机会可不多啊。。。”

艾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

“欧姆大人适才说,今晚会有个特别的客人,就是您吗,普菲克师?”

老者应之以嘿嘿一笑

“你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了。我确实和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不过,今晚的特别客人并不是我,主人请我来的目的,正是为了那个特别的客人。”

“哦?愿闻其详。”

“不急,马上你就知道了。除了那个特别的客人外,我倒是觉得,男爵大人你也不一般啊。”

说毕,老者站起身,似有深意地点了点头,迳自离去。

片刻后,晚宴已经准备好了。

大厅内,已经点上了魔晶灯,四角的壁炉里,火烧得旺旺的;铺着雪白餐布的长桌上,纯银的餐具和如玛瑙般鲜红的鲟鱼籽在灯火下闪闪发光;空气中弥漫着刚打开的醇酒和现烤好的牛排混杂在一起的香味。

在侍者引领下,艾在长桌左侧最后第二个位置坐下,再下去,艾的身旁,则是?芙雅。

不一会儿,主人和其余的宾客也纷纷落座。

艾的对面却还有一个空位,其上方坐着的,正是刚才简短聊过几句的普菲克师。

艾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普菲克并不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最上方的主人欧姆侯爵敲了敲手中的水晶杯,朗声地诵读了一串流利的祝酒辞,宣告今晚晚宴开始。

随着杯盏交错,海陆珍馐流水般上席,晚宴的气氛也渐渐热闹起来,座中宾客终于谈到了今晚的主题。

谈到正题的时候,座中的女士们大都保持沉默,让身边的男伴畅所欲言,这也是正式晚宴的礼仪之一。

今晚人并不很多,连同那个空着的位子,也就十一人。所以每当一人发言时,其他诸人仔细聆听着,没有象刚才在侧厅那样,三两成群,各自交谈。

艾稍稍提起了兴趣,听了片刻,又失去了专注。

虽然所有人的兴趣,都在西征的局势上,所说的话题,也都围绕着这个内容展开;但座中所有人谈话的风格,依旧是在外围不停的迂回绕圈,没有人直击正题。

每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别人究竟知道多少,对目前形势持什么样的观点和态度;唯独不肯把自己的想法痛痛快快地亮出来。

主人欧姆侯爵更是个中高手,丝毫看不出他背地里其实是东方六省的人,今晚的宴会,是用来刺探京中上流社会的反应来着。

艾扫了一眼斜对面的普菲克,发现这个老法师也是一脸昏昏欲睡,剩下的三分清醒都用在对付杯中的美酒上了。

谈话间,几声提醒的敲门声传来,虚掩着的厅门推了开来,侍者引进来一个身影。

来人走到长桌前,清脆地说道

“抱歉,我来迟了。”

随即在侍者的指引下,在艾的对面落座。

第四百二十四章 恶客

“是她?”

艾心中一凛,随即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没有显示出异样;只是作出有些好奇的样子,朝来人打量着。

最后到的那人,今晚的特别嘉宾,赫然是霓蕾。

几天前,艾只是远远的瞥见了她一眼,没有看得很清楚;现在细看下,当日那个天真纯净的犹如清水的小女孩,容颜娇俏依旧,只是眉宇间多了些成熟后的冷静城府,不再象当年那样,喜怒都挂于脸上,让人一望即知。

圣京,还是让这纯真的女孩逐渐长大了起来。

座中其余几人显然早已知道今晚的神秘嘉宾是谁,纷纷含笑着和霓蕾打招呼,女孩也简单却从容地回应着,分明也很熟悉这样的场景。

女孩的目光扫过艾的时候,微不可查地顿了顿,神色似有一瞬的茫然;刹那间,艾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还好,霓蕾的目光随即一掠而过,之后便不曾再看过来。

艾这才放下心来。

显然,匆匆一瞥间,霓蕾并没有发现艾的真实身份;或许隐约觉得他有些熟悉,但细看之下,只是一个面目陌生,普普通通的小贵族,在圣京里随处可见。

那熟悉感,或是一种错觉;或是在哪个场合不经意见过一面,之后也就忘记,不会引起女孩的任何注意。

欧姆侯爵呵呵笑道

“霓蕾小姐能来,就是老夫的荣幸啦。哈哈,今晚要不是普菲克大师在,估计我这个老家伙的宴会你也不会有什么兴趣参加的。。。”

“好啦,你们两位师要是有什么要交流的,尽管自便好了,不必在乎我们几个。”

“好的。多谢侯爵大人。“

小女孩的性格依然干脆直接

“小女子确实有事情想请教普菲克大师,前段时间,大师一直闭门谢客。终于趁大人的宴会见上,我就不拐弯抹角了。”

说完,转向身侧的普菲克

“大师,偶尔听人说起,您是波旁王朝古魔法阵的权威,珍藏着不少那时候的魔法阵研究的孤本古籍。不知道小女子是否有幸,能到您府上参观一二?自然,作为交换,我这里有些光明教会秘传下来的上古魔法记载,大师可以来我这里看看有没有您感兴趣的。”

普菲克似对霓蕾的要求早有准备

“交换古魔法记载吗?我这里倒是有些波旁时代的魔法阵拓片,但都不成系列,残缺的很,当初只是作为一种爱好收集罢了;不知道是那个老友口快,传到您这里去了。。。”

“您要来看,我自然欢迎;不过,光明教会秘传的古魔法记载,论价值,可比我收藏的那些残卷高的多了;这样交换,您好像亏了。”

霓蕾摇了摇头,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各取所需罢了,而且是我有求于大师,哪有什么亏不亏的。如果大师同意,那我明天就到大师府上来拜访了。”

“好,恭候大驾。”

两人虽是私下交谈,但声音并未刻意压低;桌上其余众人稍加留神的话,便能将两人的谈话一一收于耳内。

艾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已经明了,今晚普菲克的出现,以及所谓的特殊嘉宾霓蕾,并不是一个巧合,而是有人特意安排。

目的何在?

这时,艾左侧上方有人开口了

“霓蕾姑娘不愧是这几十年来最年轻,最才华横溢的大魔法师,专研魔法如此刻苦,真让我们这些俗人感到汗颜。”

说话者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墨斐侯爵,今晚主要的客人之一。

“普菲克大师莫怪,我一直很欣赏霓蕾姑娘;所以听说霓蕾姑娘想要找你,你这两天又有空闲,就借欧姆大人的地方,把两位约出来了。”

墨斐轻描淡写地解释了缘由,又转向霓蕾

“不过,我虽然不是魔法师,但也知道,任何知识的追求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过犹不及,有时候也要适当地放松消遣一下。。。这一点圣女大人就做得很好。”

“对了,这几天好像没见到圣女大人,连两天前摄政女王殿下的季秋晚会上也没见到她,圣女大人还好吗?不会是生病了吧?”

墨斐看似随意地问道。

女孩看着眼前的餐具,像是在犹豫什么,随即又马上开口道

“姐姐这两天出门去了,不在城里。”

“哦?”

墨斐脸上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旋又恍然

“没错,算时间亚瑟大人的西征大军也该是凯旋的时候了;圣女自然要北上迎接,为大军祭祀洗礼。对了,圣女可曾说她几时返京?我们也好预作准备,迎接大军返程。”

霓蕾依然没有抬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见得魔晶灯光下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

“姐姐是北上了。不过,去哪里,干什么,几时回来,都没有和我说,我也不知道。”

“噢,恕我好奇,圣女这次怎么没带上您?您二位可是向来同进同出的。。。或许您之后也会北上?”

墨斐像是闲话家常似地追问着。

霓蕾这次却没有很快回答,在那里低头沉默着;座中其余的客人在墨斐霓蕾二人交谈的时候,也已默契地停下了自己的话题,导致场中陷入了一片沉默。

“塔塔塔。。。”

轻柔却有些迫人的脚步声突然响了起来

一个人影从厅门走了进来,直到桌边

“恕我不请自来,做个恶客了。”

来人一身月白色的云丝长袍,淡金色的长发披拂肩上,面容英俊无俦,神态潇洒自若,正是久违了的郁金香公爵枫羽。

艾和?芙雅互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色。两人谁都没有预料到,在这里会突然和他碰上。

此人来此,是何来意?难道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自从艾知道,这风流倜傥的郁金香公爵竟是黄金圣骑士里最神秘的黄金之蛇,现在圣京的幕后执掌者之后,艾一直无法将脑海中枫羽的印象,和他实际的身份联系起来。

每次想起此人,都觉得他的身上像是覆着一层重纱,怎么也看不清楚。

真地见面之后,这感觉愈发清晰起来。

由于是出席晚宴,艾自然没有将无名和破甲带在身边,眼下手中空空;艾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银质餐刀,脸上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主人欧姆侯爵一脸讶异地离席迎了上去

“什么风把大公爵吹来啦?既来之,则安之,大公爵若没有什么事情,不妨共谋一醉?”

“不必了。”

枫羽脸上罕见地有些冷意

“侯爵大人素来是风雅之士,少有参与到世俗纠缠之中;不过今日一看,只怕也未能免俗啊?”

说毕,不等欧姆分解,转头看向见到他进来之后,把头低得更低的小女孩

“霓蕾,怎么也不和我打声招呼就偷偷跑出来啦?”

口气听上去亲近得很。

小女孩有些赌气地低声说道

“要你管。。。”

抬头,看着枫羽直视过来的清澈目光,忙有些心虚地解释道

“墨斐大人帮我约到了普菲克师,所以我来了。明天我要去见普菲克师讨教波旁时代的魔法阵的。。。”

“噢,原来如此。”

枫羽眼光扫过桌上的墨斐和普菲克

“既然你对波旁的魔法阵感兴趣,我也不会阻止你去见普菲克大师。大师确实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过,想来大师也不会拒绝我一同前往的。”

说毕,转向普菲克,又补充道

“抱歉大师,圣女临走时,将霓蕾小姐托付我照顾,还请莫怪我多管闲事了。”

“哪里的事,公爵大人如能大驾光临,是我的荣幸才是。”

普菲克脸上堆着笑容,连连点头。

枫羽微笑着朝霓蕾示意,语气依然温柔却很坚决

“好了,目的既然达到了,可以随我回去了。”

小女孩有些不愿,但仍是拖拖拉拉地站起,撅着嘴往外走去。

枫羽跟在小女孩身后,像要说些什么,却一直没说;直到厅门处,终忍不住,转过头来,语气淡淡地说道

“诸位心切国是,心情我能理解;不过,大可不必绕着圈子,套一个小女孩的话;有事不妨直接向李公爵甚或摄政王后直接说吧。”

说毕,径直走出了厅门。

全过程中,没有正眼看过艾和?芙雅。

第四百二十五章 薄纱

自枫羽进来之后,艾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微垂着头,一副谨小慎微的态势;其实他全副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枫羽身上。

直到枫羽踏出厅门的那一刻,艾这才迅快地抬起头来,正好捕捉到枫羽侧脸上露出的那丝一闪而逝的冷笑。

错非是艾的眼神,旁人绝难将这丝冷笑,和枫羽通常挂在嘴角的淡淡笑容区分开来。

那冷笑里,带着些特别的不屑和冷漠;不是通常的不屑和冷漠,而是仿佛高高在上,控制了在座所有人生死的不屑和冷漠。

艾回过神来,又迅快地扫视了一周,将桌上其余众人的神情尽收入眼中。

普菲克脸上笑容尚未完全敛去,只是眼神有些飘忽。

墨斐依旧是不动声色的样子,好像这一幕已经在他预料之中;但收敛的瞳孔则暴露出其此时心思凝重,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而欧姆则是座中诸人表现的最为正常的,满脸遗憾,轻叹着气。完全是一个被扫了兴又不好发作的主人的样子。要不是艾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或许真要被他蒙在鼓里,以为他对今晚发生的事情事先毫不知情。

收回眼神,艾刚因枫羽没有关注到自己而放下的心又泛起了疑惑

“看上去,枫羽和霓蕾现在熟络得很?当日霓蕾可是很不屑枫羽此人的。。。这两人什么时候走得这么近了?这黄金之蛇,刻意接近霓蕾这个小女孩,又有什么目的?”

艾的心中,对霓蕾这个纯净如水的小女孩还是抱着很大的好感的;见到两人如此,本能地认为,枫羽是刻意接近霓蕾,必然暗藏着特殊的用意。艾并不愿她受到什么伤害。

正思索间,猛抬头,对上了身侧?芙雅探询的目光。

艾快速地朝欧姆那里瞥了一眼,旋即向?芙雅暗下示意。

?芙雅微微颌首,表示明白。

晚宴到此已经开不下去,欧姆也顺势宣布今晚到此结束。

宾客门各怀心思地起身告别,艾落在后方,缓缓朝厅门外走去。身旁普菲克走过时,随口问了句

“咦?尊夫人呢?怎么没随男爵大人一起出来?”

艾侧身让普菲克先行,口中答道

“她很久没上京城来了,今天来此,颇有些话要和侯爵内堂的亲戚们叙叙。”

“噢。”

普菲克在一开始介绍的时候,已经知道利库克夫人是欧姆的远方姻亲,利库克所以才能和欧姆搭上线;偶尔来京一趟,自然要抓紧时间联络感情。

这也是应有之义,普菲克本来就只是顺便一问,也没将这个外乡来的小小男爵放在眼里,点了点头,就自行离去。

艾并未从正门出去,而是走到街角的侧门口,他们来时马车则在内堂处等着?芙雅。

遣回了领路的仆人,艾一人站在欧姆府侧门内等着马车出来。

虽然没有披着‘怨念之袍’,但艾的身形仍自然而然地完全没入了侧门口的阴影内,不是走到眼前的话,任谁也不会发现这里还站着个人。

一辆马车从街角驶了过来,碾碎了深夜街道的寂静。

藏身于黑暗中的艾眼睛微微一眯,车上的徽记是墨斐家族的血睛狮鹫。车旁有一骑马,马上的骑士身材结实强悍,即便在黑暗中依然有股凌人的气势,赫然是名圣域高手。

此人正凑在马车窗前,和车内的人在说些什么。

马车和艾这里相隔颇远,两人说话的声音又压得极低,但以艾的灵锐听觉,依然依稀听到了些对话

“明天你派人。。。跟着那个女人和枫羽。。。”

“是,我亲自去,普菲克和那个霓蕾都是大魔法师。。。”

艾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注视着马车快速驶离,直至消失在黑暗之中。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院内传来车轮声。

艾轻身跃上马车,钻入车厢之内;停下的马车再次前行,驶出了欧姆的宅院。

马车沿着小巷,很快驶过了拐角。

车内的?芙雅嫣然一笑,正要开口说话,突然脸色一变,默然聆听着什么,片刻后,才低声说道

“有人跟着我们?”

艾点头,不以为意地说道

“我知道,我们来的时候就跟来了;算是个熟人吧。”

迎上?芙雅探询的目光,艾解释道

“是那个霍德子爵;前不久,在进京的路上见过。后面跟着我们的那人,是他的一个护卫,我有印象。”

“后面这人的实力很弱,应该不是发现我们的身份了,不必放在心上;那个霍德子爵的动机我或许能猜到一二,他大概是想通过我们这条线搭上京城里的大佬吧。”

随后,艾表情严肃了一下,接着问道

“情况如何?”

“我和欧姆聊了聊,他并不知道郁金香的真实身份。京城现在明面上,是由亚瑟指派的三位大臣协助我的婶婶,摄政王后主政;这三人分别是古修阿尔伯特,阿尔伯特家族的族长,现任帝国外务大臣;克里斯李公爵,帝国财务大臣;以及罗迪梅菲尔侯爵,圣京防务总长。欧姆和阿尔伯特关系密切,所以消息灵通,说是郁金香虽然没有实权,但由于和摄政王后的亲戚关系,王后很是看重他的意见,所以对朝政也有不小的影响力。”

?芙雅点了点头,轻声说道

“至于他怎么和那个霓蕾走的那么近,欧姆也知之不详;有谣传说,风流倜傥的郁金香大公爵看上了这个小姑娘,正追求她呢。”

艾脸色微变,冷笑道

“此人是京城实际上的掌控者,又历尽天下美色,怎么会去追求一个小女孩,其中必有特别的动机。”

?芙雅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霓蕾也是个精灵娇俏的绝色美人呢。。。对了,据说你也认识这个小美人和她那个著名的姐姐呢,是么?”

艾微微有些尴尬,当年陪霓蕾霓芸进京的时候,曾见过里凡亚,这些事还是传到?芙雅的耳中去了;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道

“算是认识吧。对了,别人会不会知道欧姆其实是东方六省的人?”

?芙雅轻柔地瞥了艾一眼,不再追问

“我们在京里另有安插的人手,这次入京,打探联络京内豪门的事情并不通过欧姆这边;他只是单线和我联系,平日里他也只是谈风论月,很少参与到政事中去,应该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身份的。”

“那就好。”

艾凝眉,思索了一下,随即又问道

“那个墨斐侯爵,是什么来历?这次晚宴上的事,好像是他搞出来的?”

?芙雅展颜道

“是的,是他请来了普菲克,并把这个消息通过欧姆,透露给了霓蕾。目的显然是想从霓蕾这里打探到霓芸以及亚瑟的行踪。”

“照欧姆的说法,墨斐家族入京并不久,不过二三十年。在京内的根基不深,不算是什么顶级的豪门,平时也低调得很。。。”

“不过,最近好像此人活络得很,在京内四处活动联络,手下也暴露出不少高手,让欧姆也有些意外。”

“噢,入京不久,根基不深吗?或许是想趁现在局势未明的情况下占得先机,博上一把吧?京城里,这样的人估计不少。”

艾似有所悟,自言自语道

“不过,枫羽这个黄金之蛇,究竟在计划着什么?亚瑟和西征的情况,到底如何?”

说到此,车内两人各自出神,就此沉默下去,不再开口。

入京之后,原本清晰明了的形势,反而显得混乱纷杂起来;只是艾觉得,眼前的局势,看似乱糟糟的毫无头绪,其实只是隔着一层薄纱遮掩而已,只要能掀开这人为制造的遮掩,事情便会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只是,这关键在哪里呢?

艾思索了一会儿,将入京之后所碰到的人和事又逐一梳理了一遍,依然没有什么头绪。

哑然叹了口气,算了,明天暂且跟着那个墨斐和他手下的人,看看有没有线索吧。

第四百二十六章 有意思的男人

镶着郁金香纹饰的宽大马车在十来名轻甲护卫的前呼后拥下,驶过内城中央的大街。

陈设舒适精致的马车内,四角点着精巧的魔晶灯,让车内充斥着柔和的明黄光线。

霓蕾浑身缩在宽大的法师袍内,坐在马车的一个角落里,一言不发,娇俏的小脸上有些迷糊的表情,像是在出神。

对面,枫羽半躺在柔软宽大的靠垫上,放松地说着

“这么说,今天的事情,是那个墨斐伯爵一手安排的喽?打听到你在钻研波旁的古魔法阵,所以特意约了普菲克,又透过欧姆把这个消息透给你,目的就想从你这里打探到你姐姐的行踪?”

霓蕾依旧低着头,声音很轻地说着,像是喃喃自语

“不管怎么,他还是帮我约到了普菲克;我又不知道姐姐的具体行踪,姐姐没告诉过我,他也打探不到什么。”

枫羽哑然

“你或许没说什么,但他自有办法从你说的字里行间里,判断出大致的情况。”

霓蕾微微嘟起了嘴

“有什么好神神秘秘的,大不了我明天不去了。”

枫羽失笑道

“倒是我想岔了,确实没什么好故作神秘的。明天既然约了普菲克大师,怎好爽约?还是我陪你去吧,我虽然不通魔法,但对波旁的历史人物传记还是很熟的,或许对你和普菲克会有所帮助。”

“你这么忙,就不要来了;我可没要你帮忙过,也没要你管着我。”

枫羽摇头,似有所指地说道

“天下的事,说忙就忙,说不忙也就不忙;哪有什么是真正放不下的呢。。。我对波旁的事情也很感兴趣的,不算是来帮你,自然也不是管你。”

说道这里,枫羽脸上,又浮现出了同样的冷笑

“墨斐伯爵?嘿嘿,他倒是很积极啊?!”

声音很低,也似在自言自语。

良久,见霓蕾不再搭话,坐在角落里呆呆出神,有些诧异地问道;

“怎么了,在想什么?”

霓蕾不答,两根细细柔柔的眉毛扭在一起,半饷后,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你说,有人能用魔法或是易容法,瞒过我的感觉,让我认不出来吗?我,我是说我熟悉的人。”

枫羽微微一愣

“为什么这么问?你的直觉,在掌握了疯狂之书之后,已经变得非常敏锐。照理说,你认识的人,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没法瞒过你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此人的魔法境界,更在疯狂之书之上;或是他的实力,比你高出很多。。。你已经是大魔法师了,这世上,大概除了传奇,没人能比你厉害很多了吧。”

霓蕾的表情有些奇怪

“传奇?是这样吗。。。”

“怎么,你遇见谁了吗?”

霓蕾似有些紧张地说道

“没有,没遇见谁。我只是有些好奇,正好想起来这个问题。”

枫羽淡淡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隐去,双眼中露出深思的神情。

马车在中央大街上不疾不徐地行驶着;车轮碾过平整的青石,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街灯照耀下,前方一条交叉路口上,打横驶来一辆装饰华美的白色马车。

马车周围,有三五个鲜衣怒马的贵族青年们簇拥着,一看就是冶游夜归的浪荡子弟。

驾驭着郁金香公爵府邸马车的车夫稍稍放缓了速度,让白色马车先过。

驾车的车夫跟随枫羽已久,知道主人虽然身份地位在京城里都是少有人能及,但素来喜欢低调,不愿仗势欺人。

前方的车马在走到路口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将前路完全堵住。

车夫有些诧异,虽然郁金香公爵行事低调,可镶有郁金香纹饰的马车,在京城里可没有几个敢拦路的;这是谁,这么不开眼?

围绕着前方马车的几个贵族青年稍稍散开了一些,车夫的视线落在了其后的那辆白色马车上,这才恍然。

转身,轻轻敲了敲身后的车窗,低声说道

“大人,前面是葛尼亚夫人的车驾,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

车内的枫羽柔声应道

“天色晚了,就不打招呼了;让夫人的车先行吧。”

车夫有些尴尬地说道

“夫人的车停在了路口,看来是认出大人的车了,好像有事要找您的样子。”

枫羽瞥了一眼霓蕾,小女孩依然缩在角落里,只是脸上闪过鄙夷的神色

“我不想见到她。。。”

枫羽似有预料地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好吧,那你待在车里,我去和她打声招呼,去去就来。”

钻出车厢,跨上侍卫们牵过来的纯血名马,又披上了镶着金丝的青色斗篷,枫羽轻催胯下的马匹,朝葛尼亚的马车走了上去。

葛尼亚的护卫们和围着车辆的贵族青年们知道来者是谁,让出了一条小路,让枫羽一人一骑可以直达车窗。

街灯和月光照射下,可以看见那几个贵族青年们都长得十分俊俏,胯下也都是纯血良马,身上的衣服更是华美异常。

但不知怎的,当枫羽走到近前的时候,在郁金香公爵的对比下,这些贵族青年们,仿佛就像是美玉边上的瓦砾,顿时失去了颜色。

青年们虽然退开了一步,但依旧簇拥在马车周围,不肯稍离;看着枫羽的眼中露出分明的嫉妒和紧张的神色。

白色的马车车窗推开了,露出葛尼亚那张似嗔似喜的绝色面容

“怎么啦?我们的大公爵,现在看到我连个招呼都不打了?我就这么令你避之不及?”

枫羽露出苦笑

“我这不是上来给夫人问安了么。。。”

尚未说完,葛尼亚就截入道

“看你的脸色,车里藏着个美人吧?别忙着否认,让我猜一猜。。。应该就是那个纯情的小圣女法师?对不对?”

见枫羽并不说话,葛尼亚那对风情万种的眸子中射出锐利的光芒

“怎么,我们风流倜傥的郁金香公爵居然真的转性了?看上了这么个青涩的小果实?看来某些人的品位,可比你好得多。。。既然让我碰上了,说不得,我要破坏你和那个青涩小果实的好事呢。”

靠的最近的那个贵族青年突然扬声道

“夫人,这可不公平,说好了今晚您陪我们几人中的一个的;您可不能言而无信。”

葛尼亚噗嗤一笑,如花枝乱颤

“担心什么,我只是说说而已,怎么真有胆子,去破坏大公爵的好事?”

招了招手,示意说话的青年和另一人上前。

两人大喜,忙跳下马来,一左一右,走到车窗前,贴着葛尼亚半探出窗外的身子站定,让这个千娇百媚的女人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随后,回过头来,带着丝挑衅似地看着枫羽。

葛尼亚则喜滋滋地说道

“介绍一下,这位是珀猊骑士,这位是格里尔子爵,都是京城里现在最风流的少年呢。。。”

枫羽丝毫没有将两个青年的表情放在眼里,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葛尼亚

“你就这么夜夜笙歌,麻醉自己?”

葛尼亚眸光微微一冷,接着又射出颠倒众生的迷醉光芒

“人生苦短,自然要及时行乐;这可是你挂在嘴上的话;何况小女子怎么样,都是个别人眼里的荡妇,当然也只好做些荡妇的事情咯。。。还好,不喜欢我这个荡妇的男人,天下可没几个。”

枫羽默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妖媚无伦的女子,半饷,才说道;

“那么,你好自为之。”

随后,调转马头,往自己的马车走了回去。

走到一半,又停了下来,并不回头,只是扬声说道

“不轻易被你迷惑的男人虽然少,也不是没有;今天我倒是遇上个颇有意思的男人,一个刚从天巽城来的小小男爵。比起你身边的那两个,我觉得,这个人倒还有些意思。”

第四百二十七章 曲江夜

悠长的一夜。

艾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已然大亮。

简单梳洗后,艾下楼用早餐。

早餐很简单,一碗燕麦粥,几片现烤的白面包,两块火腿,一个煎蛋;食材都很新鲜,冷热也恰到好处。

?芙雅早已起来,此时正坐在靠着花园的窗口,泡上一杯香茶,趁着微暖的初阳,翻看着这一两天的信札和拜帖。

艾嗅着混合着园内花草清新的早餐香气,无声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美人晨读的画面,心中泛起从未有过的陌生但又温馨感觉。

等到?芙雅翻看告一段落,抬头将视线朝艾投来,艾才伸了个懒腰

“你每天都这么早起的吗?”

?芙雅嫣然一笑

“习惯了。在东方六省的时候,虽然只是挂个名,但每天都还有很多无聊的公文要看。。。比现在可忙多了。”

艾将最后一口面包塞入口中,含含糊糊地说道

“我可是懒散惯的人,你跟了我,马上就可以从这些无聊的事情里摆脱出来啦;对了,有什么要紧的消息吗?”

?芙雅摇了摇头,道

“都是些普普通通的东西,没什么要紧的;倒是那个霍德大人,一早就送了封拜帖进来,说是今天下午要来拜访你。”

艾点头道

“早就料到了,不过他的手脚倒是够快的,一点时间也不浪费;不行,我可不想和这人虚与委蛇,我得出去,避开这家伙。”

“去探听那个墨斐伯爵的动静吗?”?芙雅问道。

“墨斐那边,得私下行动才行,白天没什么机会的;况且,那个霍德多半派了人在门口盯着我的行踪,还是得出去才能避开他的来访。”

“我还是先到城里随意逛逛,看看有没有可能理一理思路。。。嗯,乡下来的小贵族,进了京之后,到曲江坊去见识一下也是必然的事情。美女,有没有兴趣陪本人去领略一下圣京最出名的风月之地?”

?芙雅噗嗤一笑,眼波迷离地瞥了艾一下

“男人们去那里,可不会带上自己的太太;你去吧,我让克鲁伊夫陪着你。只要不是去偷偷地找昨晚的那个小美人,任你在曲江坊玩到几时回来都可以。”

说道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醋意。

显然,以?芙雅的冰雪聪明和敏感,已经隐约感到艾和霓蕾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简单。

艾有些尴尬,不知如何说起。

他和霓蕾之间并没有什么,可两人之间难免牵涉到霓蕾的姐姐霓芸;虽然在艾心中,和霓芸的一切早已结束消散,但艾并不想再提及此人,也不愿对?芙雅有所隐瞒。

只好微微苦笑着,含混说道

“你放心好啦,我不会很晚回来的。”

说是出门,但艾并没有马上出发,而是和?芙雅闲聊了一会儿,看她清理完毕这几天的拜帖信函,这才吩咐克鲁伊夫套马。

出门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阳光洒落下来,驱散了深秋早间残留下来的淡淡寒意。

艾并没有直奔曲江坊而去;现在时候未到,曲江坊一如其中的美人,只有在晚间,才会露出风华绝代的韶容。

吩咐了克鲁伊夫随便在城里逛逛,艾坐在车窗边上,浏览着窗外的景致。

马车驶出了狭窄的小巷,很快转到了宽阔的驰道上;驰道两旁,是高大整齐的乔木,连绵成片。

一早已经有人扫过了晚间飘零的落叶,但萧瑟的秋风吹拂下,地面上又积起了不少金黄的枯叶,在阳光照拂下,如碎金般闪烁生辉。

车轮一路碾过,碎金随之飘洒,散落,别有一副寂寥不羁的秋意。

这个时候,内城里行人很少,艾用眼角瞥了一下马车后远远吊着的一骑马,马上的骑士面容在艾的锐目下无所遁形。

艾心下轻叹了口气

“这霍德子爵倒也是锲而不舍。”

随即闭上眼睛,不再理睬。

马车首先到的地方,是内城北门关处的抚仙阁。

当日亚瑟,尤妮,喀龙夜在此一会,震惊天下;这之后,这抚仙阁的名气更上一层楼,来访的游客络绎不绝。

今天也不例外,远远望去,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

艾并没有下车,只是让马车稍稍在阁门口停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上方气势恢宏,似可乘风而去的画阁飞檐,并没有说一句话,便就吩咐马车继续向前。

马车沿着城墙缓步前行,两旁是参天的松柏。

再有几步,就是可拐上通往中央圣山大街的小巷;艾跳下了马车。

两旁风景依旧,覆盖青松的白雪今冬还将重来,可当日那个可以撑破天穹的魁伟身影,却或已消亡在这世间。

艾在巷子里随意地走了几步

“你我之间,尚欠一战;如果再无缘进行的话,这一战,就留给亚瑟吧,算是对你当日压迫的回报。”

华灯初上。

一辆在京城里普普通通的马车缓缓驶入了曲江坊。

无论外面的世界是战争也好,饥荒也好;这里,这个时候,永远都是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这个销金窟,仿佛就是个和外界独立开来的地方;任你有多大的烦忧,困苦,都可以逃避到这里来,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当然,前提是你得有钱,有很多的钱;否则,你只会发现,什么才是真正的烦忧和困苦。

艾透过车窗看着坊内窄窄的街道,以及街道两旁那一幢幢闪烁着迷离诱惑灯火的小楼,一时间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马车没有驶入最深处的迷香巷,只是在巷口转了一圈,像很多初来这里的人一样,在这个京城最著名的小巷口瞻仰了一番,有了谈资,然后离开。

艾最后选择在曲江边上的一幢三角小楼前停了下来;秋深了,蜿蜒而流的曲江边上寒气颇重,所以这里相对其他地方来说更幽静一些。

刚下车,便有个衣饰华美,身姿迷人的女子走了上来。

近看之下,女子已不是豆蔻年华,但尚有几分风韵;两道微弯的凤眼在艾身上和马车的纹饰上扫了几眼,便毒辣地判断出了艾的基本身份

“这位大人是第一次来我们醉仙小筑吗?如果没有熟悉的相好,让奴家为大人引荐一位我们小筑的红牌吧,包您称心如意。”

女子声音糯软地说道,听得让人骨头都酥了半边。

来人一看就知,十有是新近入城的外乡佬,慕名到曲江坊来开眼界了;这样的外乡佬,是坊里最喜欢的客人了,见识少好糊弄不说,多半还十分大方。

果然,不出所料,还没见到姑娘的面,艾就撒出了大把的金币,一副乡下土豪的行径。

半袋烟的工夫,艾已经躺在二楼的软塌上,身边也已依偎着一个一袭白色轻纱的美丽女子。

室内燃着壁炉,整个楼里都是暖洋洋的;榻旁矮几上摆着时令的鲜果,四角则点着薰香,同时传入艾鼻中的还有身侧女子身上的幽香。

从体香判断,女子还很年轻,入行应该不久;姿容也属上乘。

曲江坊确实是大陆上最有名的风月之地,只要你付得起钱,就能享受到好东西;这里不管你的出身和来历,也不会店大欺客。这也是男人们沉溺这里的原因。

当然,迷香巷除外,那里可不是有钱就能进去的所在。

艾用手指轻挑起身侧女孩的下颌,缓缓说道

“我今天来,只是想放松一下;你就先唱两个曲子,跳个舞;然后,说些京里的有趣事情给我听就可以了。当然,钱不会少给你的。”

女子有些诧异地看了艾一眼,正对上艾淡然的眼神,心下微微一动,露出个涩然的笑容

“谨遵大人的意思。”

女子的舞姿尚有些生涩,但歌喉却颇为动人;在女子的歌声中,在屋内缭绕的烟气中,艾闭上眼,心神渐渐放松下来。

在这最迷乱人心神的风月迷离之地,艾的思虑却逐渐澄澈透明起来,直至一物不染。

这一刻,这座原本一直被艾视作逆旅的伟大城市,仿佛和他融合了起来;这城市的脉搏,呼吸和命运,冥冥间和艾有了那么一丝羁绊。

当艾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神又回复到了最初的平淡和清冷。

前些时日的疑惑,不解和焦虑,已经不翼而飞。

艾虽然对目前的情况依然没有头绪,但他已经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所有悬而未决的事情,就将在不久,就在这伟大的城市里,一一解决,画上句点。

第四百二十八章 欲擒故纵

“好歌。”

艾站起身来,轻轻地鼓着掌,视线穿过窗外,投向了曲江上的那座小小石桥。

那里,有个通往圣京地下城市的密道;当年,艾曾误打误撞从那里逃生过。

现在,这地下城市,应该仍然掌握在暗黑圣域和其背后的黄金之蛇手里吧?

艾这次来,本没有打算去窥探这密道以及整个神秘的地下城市;他并不想打草惊蛇,让暗黑圣域和圣骑士们发现他的踪迹。

不过现在,艾改了主意。

那里面,或许就隐藏着艾苦寻不得的线索和答案。

就在这时,艾隐约见到,桥洞下有人影闪动。

心下一凛,艾快移几步,装作随意地走到窗前,运足目力,往桥下看去。

石桥和小楼相隔甚远,又是黑夜间,桥洞底下更是漆黑一片,但在艾全神贯注下,那里的一切依然纤毫毕现。

确实是个人,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桥洞底下;此人行动很是谨慎,只是在水面露出个头,小心地扫视着周围;见附近并没人注意,这才又潜入水底,沿着渠边游了过来。

直到潜到靠着渠水的一幢小楼后,那个人才再次钻出水面,以极快的速度跳上岸,随后消失在楼后。

那人从水中再次钻出的时候,艾身躯微微一震。

没错,艾再次确认,这人艾曾见过,就是当晚在墨斐伯爵马车畔的那个不知名的圣域。

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显然是从桥底下的密道出来的?

同一时间,石桥底下的水面再次晃动,一个披着黑袍,脸上带着艾十分熟悉的银质鬼面的人影倏地窜出了水面。

此人行事显然不似先前那人那么小心谨慎,但动作极快,宛如鬼魅般地窜上了岸,随后又瞬间消失,跃上了桥畔最高的那幢石楼的楼顶。

周围,虽有几人隐约看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水里窜了出去,可再凝神细看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水面有些涟漪波动,还以为眼花了,或是鱼跃水中。

“暗黑圣域?是追着那个墨斐家的圣域来的!”

艾心中再震,脸上却不为所动,又走回榻旁,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像是沉醉在屋中女子的歌声之中。

但艾的心神,却已将窗外先后跃出水的两人的一举一动牢牢锁定。

在艾灵锐的感知之下,那个墨斐家的圣域,在潜入渠畔的小楼之后,抽冷子击晕了一个守在楼后偏僻角落的武士,将他拖到草丛里,随后迅快地脱下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换上了那个武士的服饰,然后装模作样地守在了那里,来了个李代桃僵之计。

小半刻后,楼内的寻芳客诸事已毕,离开这幢小楼的时候,此人居然就大模大样地混在了随侍的武士群里,就这样走出了曲江坊。无论是主人还是同行的武士,没有一人发现,队伍中已有一人偷偷换了身份。

看来此人不但艺高人胆大,而且还应精通易容之术。

而随后出现的那个暗黑圣域,站在高高的楼顶,目光炯炯地扫视着下方的一举一动。

但那行人离开的时候,暗黑圣域只是视线来回巡视了几遍,便就似一无所觉地移开了。

再过片刻后,那名暗黑圣域似是知道已经跟丢了追踪的人,逡巡了一会儿,终不甘地离去。

虽然艾闭著眼睛,那人脸上也覆盖着银色的面具,但当那人离去,有意无意看向刚才那队人离开的方向时,艾的心中清晰地浮现出,那人面具覆盖下的嘴角上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此人分明已经发现了墨斐家的圣域的踪迹!

为何不出手?

是投鼠忌器?还是欲擒故纵?来个放长线钓大鱼?

诸般念头瞬间从艾的脑海中闪过。

艾深吸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将跟上去一探究竟的念头压了下去。

等到屋内的美丽少女又一曲歌罢,有些疲累地倚靠了上来,娇喘细细地问道

“这位大人,你还想奴家做些什么?夜已经深了呢。”

艾睁开眼,哈哈一笑

“很有趣的一晚呢,今夜已经尽兴,待来日有缘,再找美人儿你吧。”

在女子娇嗔不依中,艾取出一大把金币,塞在女子怀里,让她惊讶莫名,低下头却忍不住偷笑的时候,艾大步朝楼下走去,口中提声吩咐着

“克鲁伊夫,备车回府。”

回到满陇坊的时候,?芙雅仍未睡觉,在楼下的客厅内支颐做沉思状;见艾进来了之后,也未起身,只是眼光瞟了过来。

艾哈哈一乐,主动地走到?芙雅身后,双手搭在她的香肩上,轻轻揉捏了几下

“怎么,还没睡,在等我吗?”

?芙雅白了艾一眼;

“想得美,谁在等你呢。怎么?放松了没?有没有什么灵感啊?”

艾知道?芙雅有些故意地闹闹小脾气,调节两人有些焦虑的情绪;所以丝毫不以为迕,耸耸肩,轻松地说道

“没找着什么灵感,倒是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随后将晚间在曲江渠看见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给?芙雅听。

艾说完之后,?芙雅也忘了使小性子,好看地颦起两根秀眉

“听你这么说,那个暗黑圣域已经发现了墨斐家的武士,却没有下手擒拿。。。感觉圣骑士团,像是在布一个极大的局似地?”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么,这个局究竟是什么?它想要设计对付谁?又会是如何发动呢?”

?芙雅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起来,半饷后,看了看艾,却发现艾的脸上一副风清云淡的表情,好像毫不在意

“怎么,你已经想明白了?怎么这么轻松写意?”

艾摇头

“没呢,我们在这里冥思苦想也没有用;那个黄金之蛇就算有什么手段,也不是冲着我们两个来的。我两人且放宽心,看他的手段如何施展,然后再做应对好了。”

“看来去了一趟曲江坊,果然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芙雅再次娇媚地白了艾一眼,将一张镂着金丝的请柬递了过来

“喏,这是下午收到的。”

艾接了过来,打开,扫了一遍

“三日后,武园秋宴?这又是个什么故事?”

?芙雅轻声解释道

“知道每年的皇家秋狩吗?”

艾的眼神微微一凛,点头道

“记得,我曾参加过一次。”

心神不由得回到了当年;亚瑟就是趁着那次秋狩,设下了个局,挑动了雷诺家族和当年的宋公爵互斗,随后他趁机坐收渔翁之利,趁势攫取了整个帝国的大权。

“原本现在又该是秋狩的时候了,不过,一直有传言说要取消;今天正式消息下来了,这城里的那个摄政王后颁令,说是帝国大军西征未归,为策万全,今年不在城外举行大规模的秋狩了。”

“不过,秋狩是凯尼恩一世定下的规矩,也不能随意取消;折衷下来,今年改在皇宫内城西苑内进行小规模的秋狩。”

“西苑比起博古拉雪峰下的皇室禁苑来说,地方就小很多了,不可能象往年那样,让贵族们率领大批的护卫,连着几天狩猎竞赛;只能是有限的顶级豪门,每家派上两三个人,时间也只是半天左右,做个样子而已。”

“为了让大家不至于太过扫兴,目前主政的三位大臣,将在西苑外的武园代摄政王后大宴京内贵族豪门;很多没资格去秋狩的贵族若是在晚会上表现出色,也有可能收到去西苑的邀请。”

“不过,西苑秋狩的时间还没确定;确定的是,秋狩的获胜者有机会面见摄政王后,献上猎获物以昭示武勇,并获嘉奖。”

“以利库克家族的地位,莫说是西苑,这武园宴会本来也是没有机会参与的;欧姆侯爵特意走了门路,将你我的名字加入了他的附属名额里,所以有了这么张请柬。不过,也只是限于晚宴,之后的狩猎可还是没戏。”

艾哈哈一笑,将手中的请柬顺手往几上一搁,牵起了?芙雅的纤手

“明白啦,雅儿,亏得你说得这么清楚详细。去不去再说,夜深了,我们也该歇息去了。”

?芙雅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抹娇羞。

看来艾确实将圣骑士团的事情暂时搁在脑后了。

这样也好,?芙雅本就是一切以艾为主的性子,见艾已放下了这心事,她自然也就随之。

在她心里,只要能跟随在艾身边,其余的事情,即便是天塌了下来,她也不在乎。



第四百二十九章 明白了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艾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气完足,这几天精神从没有这么好过。

身边的?芙雅尤在沉睡中;初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窥探进来,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让眼窝处留出深深的阴影。

艾轻手轻脚地下床,然后悄无声息地下楼去。

这两日?芙雅虽然口中不说,但心里也因着艾的焦虑,冥神苦思了起来,颇是心力憔悴。昨晚难得一夜好觉,艾不愿打扰到她,只想让她多睡一会儿。

下得楼来,简单用了早餐,又在小院里散了会步,管家克鲁伊夫走进了内院,遥遥问了声早安,随后开口说道

“大人,那个霍德子爵又上门来了,说是有重要事情要拜会您一下。您还是不见他吧?”

“霍德?”

艾摇了摇头,这个子爵大人还真是执拗,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性子。不过艾哪有心情敷衍此人

“自然是不见。找个借口回绝了他吧。。。说是我出门了;哦不,他肯定知道我今天在家。。。就说我昨日游玩了一日,有些受了风寒,身体不适,不能见客;请他暂时先回府,等过几日我身体好了,再去他府上告罪。”

克鲁伊夫答应一声,往外走去。

艾独自站在小院内,很快将霍德子爵这档子事情忘在了脑后

“今晚,该是去探探那地下密道了。”

或许是这些天装一个小贵族有些憋闷,眼下要活动活动身手,艾觉得自己竟然有些小小的兴奋。

垂下目光,看着地面

“这深藏在地底的城市,多日不见,现在又是个什么样子,有什么惊喜在等着自己呢?”

当艾正在古树下来回踱步,思索着今夜的行动可能碰上什么样的情况,要做些什么准备时,急促忙乱的脚步声从院门处传了过来。

抬头一看,素来沉稳的克鲁伊夫急匆匆地冲了过来,脸色有些发白,到了近前这才猛然停了下来,定了定神,低声说道

“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发生什么了?”

艾的语气很是沉稳缓和。

“刚才街面上传来消息,说是今早一早,戍卫所的精锐在圣骑士的带领下突然包围了墨斐伯爵的府邸。。。说是他勾结东方六省,意图在圣京里制造叛乱,当场将伯爵拿下,押到天狱里去了。”

“什么?”

惊诧的娇呼声从后传来,原来?芙雅正好从楼上下来了。

“消息确凿可信么?”

“错不了的;满陇坊这里虽然没什么重要人物,消息却一直很灵通,好几家人家都在城里各地布有探子,城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马上传回来的。”

“还是立即派人到墨斐府去打探确认情况。”

艾沉声吩咐道。

见克鲁伊夫匆匆往园外走去,艾朝?芙雅看去,正好她也朝艾看来。两人虽未说话,却都看出了对方的意思。

虽然还在派人打探,但只是形式而已;这消息应该是真的,事情也已经发生。

?芙雅走到艾的身边,眼神中掩不住的惊异之色

“昨日里,圣骑士团还故意放了墨斐那个圣域一马,像是要设什么局的样子;今早怎么就采取这么暴烈的行动?有什么重大变故不成?这么一来,搞得全城皆知,人心惶惶,未必对圣骑士团有利吧?别人都会猜测,是不是墨斐家得到了什么不利于圣骑士团的消息?”

艾独立在树下,双眼凝望着小院外的天空,沉默不语。

克鲁伊夫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艾心中就隐隐一动,感觉中,仿佛已经触碰到了那层雾纱,只要再轻轻一捅,就能把遮盖在整件事情上的面纱捅破。

正努力捕捉这瞬间的灵感的时候,?芙雅的话在耳边响起

“。。。猜测是不是墨斐家得到了什么不利于圣骑士团的信息?”

刹那间,灵光闪过。

艾的眼中射出夺目的锐芒,又深吸了口气,沉下心,将整件事情在脑海中又快速过了一遍

“我想,我明白了。”

“哦?说给我听听?”

?芙雅的秀容露出企盼的神色。

“我们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我已经断定,亚瑟西征大胜,返程在即;可是到了圣京之后,却发现这里没有一点西征获胜的消息,反而是相反的消息在地下暗中流传。这不由得让人怀疑,我的判断是否有误?”

“现在假设,我的判断并没有错,但有人刻意压制了情报的传递,反而将错误的消息放出来。这人,应该就是亚瑟或者枫羽。”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艾的脸上掠过冷酷的笑容

“亚瑟又想杀人了;他要用这个假消息,将京城里对他不满的人都钓出来;随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啊?”?芙雅震惊莫名。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先是通过地下渠道,发出一些不利的消息,挑动起城里不安的情绪;京城里多的是识时势善应变的人物,总有人蠢蠢欲动,跳出来要做些什么。。。墨斐伯爵就是这么个人了。”

“然后给这个跳出来的人设个局,故意露个破绽,让他以为截获了圣骑士团私下传递的最可靠消息;随后,不等墨斐反应过来,就突然下手,作出一副杀人灭口的样子。”

“这样,别人都会以为墨斐获得的消息是真实无误的。若不是西征失利,圣骑士团也不会这么急迫的下手抓人了。”

冷笑再次浮现

“如我所料无误的话,墨斐虽然被抓,他从地下密道截获的消息,应该已经传递了出去;或者,那名圣域逃过了追捕。“

?芙雅站在那里,来回咀嚼了几遍艾的话,终于脸色大变

“这么说,三日后的武园晚宴,是不安好心了?”

艾点头,道

“是。香饵已经撒下,三日后的晚宴,是让有不同心思的人,自己跳出来,互相串联的最好机会。”

“之后的西苑秋狩,应该便就是收网的时候了。”

?芙雅目中闪过忧色

“没错,这样就都解释得通了。我们,现在要不要联系泰狄斯大人和老师,把我们的判断告诉他们呢?”

照原定的计划,艾和泰狄斯分两路来京,各行各是;艾这一路是伏在暗处的后手,除非亚瑟出现,艾不会现身出手。

然而,现在艾作出的这判断,事关泰狄斯他们的成败生死;在这情况下,无论泰狄斯他们是否能得出相同的判断与否,艾都应该通知对方一声。

还好,双方就这种情况事先也做好了安排。

艾思索了一下,很快就有了决断,点头道

“没错,是该通知黄金之虎,让他们有所准备,好及时应变。”

“不过,还有一件关键的事情,我要搞清楚。”

“什么事情?”?芙雅有些跟不上艾的思路。

“如果西苑秋狩是收网的时候,那么,亚瑟必然在那时候已然回京,布下罗网;即便大军无法及时赶到,他和手下的精锐也必先一步潜入圣京,控制局势。否则,以枫羽和圣骑士留在京里的实力,封锁消息或是足够了,要全面掌控局势还差了不少。”

“眼下西苑秋狩时间未定,说明枫羽到目前尚未确定亚瑟何时才能赶到。我要做的,就是先一步找出亚瑟何时入京,如何入京,并在其发动之前,抢先发难。这样,才有胜算。”

“今晚我打算。。。”

艾的话尚未说完,?芙雅美丽的双眸中射出坚定的神色,伸指,抵在了艾的唇上

“今晚无论你有任何计划,要到哪里,我都和你一起去。”

艾的眼中闪过犹豫的神色。

以?芙雅圣域级箭士的身手,加上三大神弓之首的月神之心,对上黑暗圣域甚至是圣骑士长都有一战之力,也确实能够帮到他。

可在地下那个神秘古都市里,面对的敌手,谁知道会是一人,或是十人,又或是更多?

何况还有那个隐藏得极好的黄金之蛇,枫羽大公爵。

如果是独身一人,艾自信能应付任何情况,至不济,脱身还是没有问题的;但加上?芙雅,机动性就差了一个等级。

艾没有信心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带着她一起离开。

正想开口婉拒,艾看着?芙雅那双迷幻却坚决无比的双眸,轻叹了口气

“好的,我们一起行动。”

因为艾知道,自己再怎么说,这次?芙雅也不会放弃。

只有自己多加小心准备了;毕竟,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那个独来独往,了无牵挂的流浪剑手了。

第四百三十章 独夫

清晨,小雨。

丝丝冰寒的雨线自灰蒙蒙的天上撒落下来。

即便用雨伞遮住了身子,那寒意仿佛仍能透过湿漉漉的地面和湿漉漉的空气渗透到骨头里面。

路上不多的行人都不由得缩起了身子,将脑袋夹在衣领里,加快了脚步,往家里紧赶着。

一辆敝旧的驴车,就在这深秋的冷雨中离开圣京的北门,往远处的崇山峻岭行去。

这是辆很土很旧的驴车,便是外城的一般人家出门,也会叫上辆至少是驽马拉的车;这驴车在圣京里可真是少见,大概只有偏僻城郊的乡下人,才会有这么辆车的吧。

车前坐了两个人,两个老人。

一个瘦瘦小小的,衣服也是皱巴巴的,一看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老头,和这辆驴车倒很相配。

小老头边上,驾驶座的位置上,则坐着一个身材十分高大魁伟的老者。

说是身材高大魁伟,其实只是种感觉而已;坐在那里,原本看不出有多高大,但这个老者,远远望去,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个高高在上的王者,坐在皇家御驾上出巡一样,让人心生敬畏。

这组奇异的搭配外,驴车里好像还坐着个少年郎。

不过,这个少年,坐在车里,就像泥雕木塑那样,一动不动地打坐着,也没有半点声音。

两个老者都没有撑着伞,也没有穿着挡雨的披风。但如果有人细心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虽然寒雨如线,不断飘洒,两个老者身上的衣服却没有一点淋湿的样子。

瘦小的老者抬头看了看天,低声嘟囔到

“这该死的天,冷得人骨头都要冻僵了。”

说毕,从怀内掏出一杆旱烟袋,叭叭叭在车辕上敲了几下,随后点燃,吐出一口浓烟,将整个上半身都遮没了。

含混的声音从烟雾里传出

“怎么,这头老鸟怎么这时候答应见你了?有什么内幕?”

高大魁伟的老者双目笔直看着前方,仿佛出神得样子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既然答应见我,就说明他的立场已经变动,不再是完全站在亚瑟那边。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们必须得把握。”

瘦小老者口气很不满地说道

“拽什么拽,搞得他像是圣骑士团长似地;当年在圣京里,我可没发现这头老鸟这么能装。”

高大老者并不回应,只是看着前路,一语不发。

身侧的瘦小老头有些无趣,也只好自顾吞云吐雾。

天地间,只有冷雨打在破旧的车篷上的哒哒声。而车内的少年,则一直默然静坐,仿佛就不存在这么个人的样子。

驴车驶出北门约十来里地,突然间,身后有急促无比的马蹄声传来,越逼越近。

而车上的三人依旧各自保持自己的姿势,没有一人哪怕是稍稍回头看去;就好像身后的蹄声和这辆驴车处在不同的次元。

马蹄声来到驴车之后,眼看就要超过的时候,马上的骑士猛地勒缰,那匹明显是纯血的名马人立而起,险险刹止在驴车前一步的地方。

马上是一名中年骑士,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武士服,但双目中神光隐现。

如果有真正的高手在场,就可以发现,来人不但是圣域,而且是圣域中的顶尖高手;这样的人,在圣京里也很罕见。

中年骑士并未下马,只是在马上躬身行礼

“大人,有紧急消息。”

高大老者的头颅这时才动了动,语气平淡又蕴含些不满地说道

“什么急事,让你不顾暴露的风险也要赶上来?”

中年骑士依旧很恭谨地回答道

“长公主那里传来的消息;里凡亚大人吩咐,第一时间要传到大人您这里。”

说毕,从怀内取出一张小小的白绢,双手郑重地递给了高大老者。

白绢上,密密麻麻,写着些古怪的字符。

高大老者一目十行,几下就看完了整张白绢,自言自语道

“原来如此。你回去吧。“

随后,将白绢转手递给了身边吞云吐雾的瘦小老头。

老头随意地抓过白绢,草草地扫了几眼,也只是嘟囔了一句

“原来如此。”

说毕,又顺手将白绢掷入了身后的车厢内。

白绢掉落在车内少年的脚旁,少年却依旧闭目打坐,眉毛也没有动一下,更没有朝掉在地板上的白绢扫上一眼。

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在绝顶的山巅,独自养神;除此之外的,便是天塌下来,也不会让他睁开双眼。

“这老鸟儿躲在山里,消息倒是灵通;京里的事情,我们还没得个影呢,那个艾小子也只是碰巧猜了出来,他倒是第一时间知道了。”

瘦小老头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忍不住似地开口了。

见身旁的高大老者依旧没什么反应,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

“亚瑟这一手,够狠,够毒。。。只是,有些逼迫过度了;贵族豪门,都是天然的墙头草,而这世上,墙头草是杀不完的。”

“他本可以挟西征大胜的威势,堂堂正正地回师;那些墙头草们自然会认清形势,乖乖地跪倒在他脚下。却杀心大起,偏要来这么一手。”

“这下,逼着那些人跳出来,站到他的对面;倒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高大老者依然平视着前方,口中淡淡应了一句

“亚瑟要做一个独夫。”

“哦?”

“这次西征获胜,显然大大刺激了他的野心,觉得世上没什么能阻止他的了;想必,他已经不甘心做一个躲在幕后的操控者,而是要站到台前了。。。即便是摄政王的位子,估计也满足不了他了。”

“他要做那个高高在上,天下没人敢违逆的开国之帝。”

“有了这样的野心,自然就少了几分耐心;何况,从他的角度,趁这个机会,杀一批注定的不安定分子,提拔一批自己的人,建立自己的根基和威权,也是可行之事。”

“只不过,他还不知道我们躲在暗处吧。。。”

瘦小老头嘿嘿笑道,旋又有些不解地问道

“就算那个家伙要做皇帝,独裁者,你们圣骑士团应该也不会在乎吧?为什么那个老鸟儿会这么紧张?”

高大老者慨然叹道

“你毕竟不是圣骑士,自然不明白他的想法。”

“黄金之鹰,不在乎谁当皇帝;但他最在乎的,是圣骑士的传承。”

“圣骑士团成立之始,就是为了应对传说中地底的魔族;因此自凯尼恩一世之后,向来独立于帝国内部的争斗。亚瑟为了自己上位,在云奚和西征中让圣骑士损失惨重,已经让人颇有微词。”

“毕竟前两者都是对外,即便有人不满,也不好公然指责;不过,这次大清洗,要是成功的话,帝京里的豪门怕是要十去四五。。。其中有不少都是圣骑士们出身的家族,这就会打下圣骑士们分裂的根苗。”

“最重要的,以亚瑟的脾性手段,真的上位之后,一个独立的,并不完全听命于他的圣骑士团,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或许,圣骑士团还会以某种方式存在,不过,圣山就没必要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或许就是亚瑟自己搞出来的,那个什么不伦不类的暗黑圣域了。”

瘦小老头点头,冷笑道

“听君所言,茅塞顿开。果然,每个人最关心的,还是自己啊!黄金之鹰号称睿智无双,也未能免俗,嘿嘿。”

“废话。”

高大老者斜瞥了他一眼,随又转过身去,出神地望着前方。

瘦小老头讨了个没趣,有些悻悻然地哼了一声,却终于止住了唠叨。

接下来的一路上,三个人再没有开口,只是各自出神,就这么默默地任由驴车一路向北而去。

这三人,自然就是帝师格伦法诺,黄金之虎泰逖斯,以及帝师的亲传弟子,上一世帝皇凯尼恩十五世的唯一男性继承人,娑伦凯尼恩。

第四百三十一章 圣山

不知走了多久,驴车早已离开了大路,拐上了山间的小道。

到后来,连小道都已经消失,眼前只剩下连片的碎石,灌木和土坡。

接近午后的时分,驴车终于来到了一片林间空地中。

四野的林木多是松柏之类的耐寒植物,还有些绿意;而空地上,则已经是枯黄一片。

偶尔有几株顽强的草花从枯败的黄草中挣扎出来,绽放着凋零前最后的绚烂生命。

抬头望去,北面的林木后,是一坐高耸的雪山;从这里看去,雪山的山峰完全没入了浓密的云层中,难以一探庐山真面目;仅从云层遮不住的最下方,露出来一些白色。

这山在圣京向北,连绵起伏的圣山山脉里,并不是最高的;但它的名字,在方圆千里之内,就叫做‘圣山’。

不知情的,还以为圣山山脉,因此山而得名。

这山并不是最高,但终年被云雾所遮绕,山腰以上,气候变幻莫测,长年风雪不停。

因此据说从来没有人能够征服它,攀到这座山的山峰之上。

故老相传,这山峰上是神灵的居住地,凡人是无法踏入的。所以方圆千里之内,几乎没有人烟,以示对神灵的敬畏。

而真正了解内情的人,才会知道,这山上,居住的不是神灵,而是圣骑士团。

这山,是圣骑士团的圣山,是圣骑士的传承根基;所有的圣骑士,在出师之前,都是在这里接受传承。

从这个意义上,这个地方,在圣骑士眼里,比圣京之中,圣骑士团驻扎的圣堂,更为重要。

格伦法诺跳下驴车,说道

“我和那个老鸟素来谁都看不惯谁。我就不上你们的宝贝圣山了,省得妨碍你们的大事。我老儿就在这里歇着,等你们下来。”

泰逖斯点头,同样跳下驴车,抬步往北方的林中走去。

身后,娑伦一声不发地默然跟上。留下格伦法诺和一辆空荡荡的破驴车。

说来也怪,这拉车的毛驴看上去矮小肮脏,和乡间驮人运货的毛驴没有丝毫两样,但拖着三个人,一辆车,一整个上午走下来,官道加上山路,竟有两百余里地,并不比什么纯血名马慢。

而且,一点没有疲累的样子,一路上没有停步休息,到了这里,毛皮上依旧没有什么汗水。只是口中有些白气,像是刚刚热身完毕,又或许是这里空气太冷了些的缘故。

格伦法诺卸下车辕,拍了拍毛驴的脖子,低声道

“老伙计,辛苦你啦。喏,这里的干草还行,对你的口味,去放松一下吧;那两个家伙要很久才能回来呢。”

毛驴像是通人性似地朝格伦法诺打了个响鼻,晃了晃脑袋,随后自顾朝林边走去。

格伦法诺则找了个树根坐下,掏出怀内的旱烟袋,在树根下敲了几下,填上新的烟丝,点燃,两眼翻天,吞云吐雾起来。

“自当年出京之后,就没摸过这家伙,算是戒了;想不到一回来,又忍不住抽上了。算了,反正这之后无论怎样都抽不上了,就趁这机会好好放松一下吧。”

“嗯,对了,就像那头老驴一样。。。”

雪线之上。

泰逖斯和娑伦的身影早已隐没在厚厚的云层之内。

云层笼罩的下方,风雪一如往常地肆虐着。

旋转呼啸的狂风吹卷起大小不一的雪片,没头没脑地打在雪地上那两个疾行的小黑点上。

说是雪地,靠近了看,其实是裂开的冰川缝隙。

由于长年下雪,裂开的冰缝之间几乎都被雪覆盖满了,一层之上,再覆上一层;有些地方,已经压的严严实实,形成了新的冰层,而有些地方,却只是一层松软的新雪,一脚踏上去,便坠入深坑。

但从外表来看,所有的地方,都是白茫茫一片,看不出什么差异;即便是有些差别,在迎面的暴风雪吹打之下,连眼睛也睁不开,还哪里顾得上脚下那些细微的差别。

这冰川裂缝,很久以前,有着‘克勒斯迷之冰墓’的恐怖外号,几乎没什么人敢踏足这里。

随着数百年来,这一带人迹罕至,这外号也渐渐湮灭在上古的记忆之中。

泰逖斯微眯着眼睛。

他的双眸中闪动着狂躁的暴风雪也遮挡不住的精芒,笔直穿透过身前白茫茫的一片,射向莫测的前路。

他的步子不快,但每一步都很大,晃眼间,便在风雪中走出很远。

而且,他每一步的落地都很稳;在这茫茫冰川上行路,对他而言,就像在宽阔的朱雀大街上那样,没有区别。

泰逖斯一直是抬着头,正对着迎面而来的暴风雪,没有低头看过脚下;但他每一步,依然是踩在了最恰当的坚硬冰面上,没有踏空过一次。感觉这里对他而言,已经熟极而流,闭着眼睛都可以走一样。

最为神异的是,到了现在,他身上那件普普通通的布衣,依然干爽;雪花冰珠在落到离这件衣服还有半分的距离时,就莫名地滑落了开去,没能在衣裳上留下任何痕迹。

身后,娑伦背着原来属于格伦法诺的那张屠龙弓,亦步亦趋地紧跟着泰逖斯。

他低着头,每一步都精确地踏在泰逖斯前一步的落脚处,节奏和速度也完全相同,像是全神贯注地在紧随。

但如果靠近细看,就可以发现,娑伦的双眼神光内敛,眼睑微垂,依旧处于一路上以来的那种冥想静思的状态。

娑伦之所以能紧跟着泰逖斯,更多地是靠着一种玄妙的本能在行事。

就这么,两人冲风冒雪,一路向上,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愈往上,克勒斯冰川就愈深深陷入到地面中去;再之后,就好像进入到山体表面中去了。

到了这里,在外界肆虐的暴风雪大半已经被挡在了外面,剩下的已经不足以遮蔽视线。

上方,左右周围,到处是奇形怪状的巨大冰凌冰柱,眼前是一片青寒刺目的光芒。

刺骨的寒风在冰凌冰柱的孔隙中穿行,发出如鬼哭般连绵不绝的尖锐啸声,充斥着耳鼓。

到了这里,泰逖斯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凝重的神色,脚步也稍稍放缓了下来。

这里才是真正的‘克勒斯迷之冰墓’。

这里的每一根冰凌,每一块冰墙,在光线的反复折射下,看上去都是那么类似,没有任何的标示可供识别;就算努力记下眼前冰窟的形状,稍稍错身,换个角度,就变的截然不同。

而且由于温度和狂风的关系,这里的冰面地形,一直是在处于变化之中;或许微小,或许剧烈,谁都不知道。

想要在冰柱上留下记号,以供以后出入,由此也成了一个笑话。

泰逖斯也无法记住正确的路径。

但他并不需要。

他眼中的精芒,自进入之后,已经收敛。

此刻的泰逖斯,看上去更象紧随在其之后的娑伦,眼睑微垂,似闭非闭。

每一个圣骑士,只要是接受了圣山的传承,以后再回到这里,只要静下心来,冥冥中就能感应到正确的方位。不需要记忆,自然能够走回那圣山之巅,圣骑士传承的所在。

圣山,只有圣骑士,才能够自由出入。

又不知道走了多远,像是只在原地绕圈,又像是穿越了好几个不同的光怪陆离的世界,突然间,下一步,泰逖斯就踏出了这片万年寒冰铸造的世界。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碧蓝如镜的湖水。

天穹和四面冰雪覆盖的山峰倒映在这凝结似冰一样的湖水上,看上去触手可及。

依旧是严寒无比,但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外面终年不息的暴风雪仿佛只是一个梦境。

圣山之巅,圣骑士的传承处,竟然是这么一处山巅平湖。

湖畔的石坡上,散落着几十来幢大小不一的木屋;看似凌乱,再一眼,又觉得仿佛有规律可循。

木屋的式样和形状简单统一,都是以山腰的雪松树干整根搭建而成,雪白的树皮在干燥之后仍保持原色,只在两头截断的地方露出黑黝黝的木质;远远看去,整座木屋就像是用雪堆砌成的一样。

木屋再后方,就是百丈高的雪峰绝顶。

面湖的那一面光洁如镜,如同被刀削斧劈那样;上面覆盖着终年不化的冰雪。

但在靠近底部的十来丈的地方,却诡异地没有任何积雪。

那里,有个宏大方整的洞口,明显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工开辟出来;洞口幽深,在四周雪白的映衬下,仿佛是雪峰上的一个巨大的黑色瞳孔,冷冷地注视着这眼前的冰湖和上方的苍穹。

这洞窟的深处,才是圣骑士们接受上古圣域传承的地方,也是圣骑士们平时修炼的所在。

而坡上的小木屋,则是初到这里,候选的圣骑士们在通过试练,获得传承资格前临时居住的地方。

泰逖斯的眼光并没有落在冰湖或是雪峰洞窟上,而是看向了离这里最近的一幢小木屋。

屋门口,坐者一个瘦高的老者。

第四百三十二章 黄金之鹰

老者身量很高,坐在那里,也不比常人站着时低多少,一身麻布长袍,简单干净。

但任何人看到老者,第一个注意到的,不会是老者的身高,也不会是雪白的头发和同样雪白修长的两道眉毛;而必然是眉毛下,那对眼睛。

无法形容那对深邃而锐利的眼神。

每个和老者对视的人,都会觉得,那仿佛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苍鹰,盯上了地面上的野兔或是田鼠。

无处躲藏,也无从遮蔽。

老者和泰逖斯只是对了一眼,随后,便将眼神注视到了身后的娑伦身上。

一路上,一直神游物外,蓄势养精,只是靠着本能前行的娑伦,在被老者注视到的那一刻,突然身体微颤,醒了过来。

他的眼中,同样射出难以逼视的精芒,正面迎上了老者慑人的目光。

一老一少,就这么,隔着五十步,互相对视,互不相让。

而泰逖斯也就在一旁默然看着,不发一言。

良久,老者主动收回了目光,淡然点头

“看来你准备好了?”

“是。”

娑伦毫不犹豫。

“那就去吧。”

老者移步,让出了身后的通道。

娑伦也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向身侧的泰逖斯,迳自沿着老者身后的通道,走入了石壁后的洞窟,随后消失在视线之中。

直到娑伦消失在洞窟中的黑暗中,泰逖斯几步走到老者身边,转身,随意地坐在地上,看着前方那片碧蓝如镜的湖面。

高瘦老者,正是黄金之鹰凌玄。圣山的主宰,所有新一代圣骑士的导师。

他随着泰逖斯坐下,目光同样投向前方的湖面。

“二十来年了。”

“二十来年了。”凌玄应和着低叹道。

“想当年你,我,里奥,还有那头老熊,就在这里相斗,相识;随后一起通过试练。现在回想起来,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

凌玄沉默。

泰逖斯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说道

“娑伦那小子没这么容易通过你的考验吧?让他进去,准备怎么考他?连我都搞不明白你会安排什么,怎么那小子倒好像明白了?”

“他不明白。不过,他没有选择;无论我安排了什么,他都得面对。他那一口气,也已经养到位了;若是犹豫不决,反而会反噬自己。”

顿了顿,凌玄接着说道;

“其实我的考验已经完了,我看过他,便已经知道他是怎样了。”

“不过今天的考验并不在我。”

“哦?那你觉得他怎样?”

凌玄双目光芒一闪,而灭

“和亚瑟一样,我不喜欢他,但却是当前最好的选择了。”

泰逖斯眼中也有光芒闪动

“那意思就是说,你站在我们这一边?”

凌玄的脸容不见一丝波动

“你会错意了。我不是站在你这一边。不过。。。不用担心,我也不站在亚瑟一边。”

“哦?”

泰逖斯皱起了眉,但没有继续发问。他知道他的老朋友会继续解释他的立场的,他们两人之间,一向并没有太多的机锋。

即便隔了近二十年未见,即便这个老友,号称圣骑士里最睿智,城府最深的那个人。

果然凌玄在他面前,并不绕弯子,而是直接了当地说道

“当年我也并不喜欢亚瑟;不过,他凭自己的能力,获取了他那一代圣骑士们的拥戴,并趁势成为了圣骑士团团长。”

“他那一代圣骑士,或早或晚,最后基本上都追随他去了京中的圣堂,我未曾阻拦;这在你们看来,我是全力支持他上位的了。不过,这几年新来的圣骑士,无论亚瑟在人选上做过什么手脚,所有人,始终在我掌控之下;他的手,怎么也伸不进这圣山上来。”

泰逖斯眼中再次有光芒亮起

“你的意思是说,这圣山上,近两百名圣骑士,只要娑伦获得他们的认可,也可以如亚瑟当年那样,将他们带走?”

凌铉脸上有微微笑容泛起

“又错了。”

“这山上一百九十三人,是圣骑士传承的最后根基。亚瑟圣堂里的两百余人,已经给他折损得十去六七了,照这趋势,这次折腾之后,就差不多了。”

“你我都知道,圣骑士存在的意义何在;我必须保留这最后的元气,以应对北方任何的情况。”

“我帮你算一下,亚瑟派到云奚的圣骑士们,没几个能回来;这次西征,以他无情的性子,势必也是损折惨重;能活着回来的,加上京中留守的那些,比之你手中的,最多也不过是多上一倍。你们并不是没有机会。”

泰逖斯冷笑一声,道

“我也来帮你算一下,只要你手中掌握着这一百九十人,无论我们和亚瑟斗的怎样,谁最后胜出;也无论有人是称帝也好,独裁也好,局势都在你的掌控之下。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出手收拾局面。”

“没错。”

凌铉并不讳言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但基本上,除非有什么极端事情发生,否则,无论你们在山下搞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插手的。”

泰逖斯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的老友并没有说谎,以此人的智慧,资历和能力,若是对山下世俗的权利有贪念的话,当年就绝轮不到亚瑟成为圣骑士团长。

或许是太过睿智,看穿了这世间的一切,他这老友,只愿隐居在这圣山之巅,冷冷地看着山下如演戏般地争夺厮杀。

他唯一在意的,便就是圣骑士的传承和使命了。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做到象他那样不为世俗所困。

这一次,如果不能争取到他的相助,以己方的实力,要硬撼亚瑟,还是太困难了些。

像是看穿了泰逖斯的思虑,凌玄修长的白眉一抖,淡然道

“当然,娑伦那小子也未必一个人都带不出来。”

“哦?这又是怎么说?”

“圣山上,一直有这么个规矩,只要你的实力到了黄金圣骑士的级别,那就可以不受试练或是传承时限限制,有了完全的自由,随时可以下山离去。我也不能阻止。”

“怎么可能?这一代的圣骑士,最长者来了也不过五六年吧?怎么可能会有黄金级的实力?”

泰逖斯一脸惊容。

“怎么不可能?“

凌玄对之以冷笑

“当年你我做到的事情,亚瑟和枫羽做到的事情,这一代之中,就没有人能做到吗?”

泰逖斯苦笑了一下

“听你这么一说,我终于明白了。嘿嘿,新一代的黄金圣骑士,娑伦这小子面对的考验,可还真不一般啊。”

“这是他的命运。”

凌玄简短地说了一句,两人随后便陷入沉默。

又过了不知多久,泰逖斯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黄金天马应该回来了吧?”

凌铉雪白的双眉抬也不抬

“才想明白?南五省那渣子一样的军队,本就是用来分散你们注意的诱饵而已,舍弃也毫不可惜;亚瑟大概巴不得你们去攻南面,这样至少可以拖住你们几个月。”

“既然亚瑟已经决定在京里动手,黄金天马自然是要回来的;这么重要的战力,怎会放在外面。说起来,若是天狼还在,亚瑟或许还不至于如此做。”

“那个艾,你见过吗?是和你们一起来了吧?此人如何?我对此人,十分好奇,却未能见过。”

泰逖斯摇了摇头

“不好说。我不认为他真是亚瑟的对手,可法诺那个老家伙对此人颇有信心。。。要不是此人,我也不会下定决心,回到这里,赌上这最后一把。”

“哦?”

凌玄的双眉微微皱了皱,犹如一条白线横在额际

“法诺这老家伙虽然人品不怎的,眼光一向不错。。。可惜,我大概是没机会见到此人,目睹他和亚瑟的一战了。”

“对了,说起格伦法诺这个老家伙,你可不要太过依仗此人,照他的油滑性子,必然安排好了退路;既然交出了屠龙弓,便不会在明面上出手支持你的。”

“放心好了,我本来就没有将他计算在内。”

泰逖斯并不动容,简洁地说道

“何况他的想法也没瞒我对亚瑟,他不会出手。他要用这个来约束亚瑟,保住娑伦的一条命;以他大陆传奇的身份,亚瑟很有可能同意这个条件,他也算是履行了当年对先帝的承诺了。。。”

“不过,若是有其他的传奇插手,免不得要他出面牵制一二。虽然可能性小得很。”

顿了顿,泰逖斯有些犹豫,又像是有些疑惑

“对了,黄金之蛇先前一直听说立场暧昧,这次怎么坚决地立在了亚瑟那边?你怎么看?”

凌玄凌厉深邃的双眸第一次露出些迷茫

“不知道,不要问我。枫羽此人,是我这辈子见过的人之中,唯一看不透的人;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在圣山上的这么些年,我从未看清过他的心思。。。休缇家族,本来就是个奇怪的家族。”

“不过,黄金之蛇虽然低调,但只有我知道,他的实力,只会在你我之上;或许是除亚瑟外,所有黄金圣骑士之中,剑术最出色的那一个。即便天狼还活着,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第四百三十三章 示警

“你也看不透他?天下间,还有你看不透的人?”

泰逖斯震惊莫名。

他素来知道这老朋友的能耐,所以从未想到,凌玄居然说他不能看透枫羽。

要知道,枫羽这代人,可以说是黄金之鹰一手带起来的。

一时间,他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的好。

凌玄没有再搭话,而是陷入了沉默,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难题似地。

接下来,两个阔别多年的老友便不再说话,各自坐在那里出神。

一个呆呆地看着仿佛触手可及的碧蓝天空,另一个则注视着同样湛蓝平静的湖面。

直到身后,幽深的洞窟方向传来脚步声。

泰逖斯第一时间转过身去,黄金之鹰则是不疾不徐,等到泰逖斯已经完全转身后,才转向身后。

他的眼神落在了首先走出洞窟的娑伦身上。

这一次,凌玄的眼神不再带有无以伦比的压迫力,但仍足以将百步之外的娑伦看个清清楚楚。

娑伦的衣服很整洁,和刚进去时一样,没有多出一条皱摺;脚步也依旧稳定,脸上神情也还是很自然放松。

但他的眼神,不再是刚来到时,苏醒刹那的锐利饱满;就像是一整个上午积蓄的精力和锐气已经完全释放干净;整个人,就像是放空了气的皮袋,已经软了下来。

以凌铉的目力,也能清晰的看出,娑伦拢在袖中的双手,仍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泰逖斯第一眼并没有看向娑伦,而是投向了他的身后。

跟着娑伦身后三步走出来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少年男子。

少年身量并不怎么高大魁梧,但肩宽腰细,每一寸骨骼和肌肉,都十分匀称,充满了力量和爆发感。

少年的面容很年轻,亦很英俊,肤色微黑,线条分明;配之以一头散乱不羁的金褐色短发,只是遥遥望去,就觉得走过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矫健优美的豹子。

泰逖斯的视线落在了少年的脸上,恰巧少年也正好朝这里望过来。

泰逖斯一头花白的头发无风自动。

他从未见过有人有这样一副眼神。

那对眸子中,充斥着炽烈到无以复加的对战斗的渴望,以及对自身无以伦比的自信。

看着这对眸子,就像是看着两团炽热燃烧的火焰。

只是一眼,泰逖斯就觉得自己沉寂多年的战斗,就好像被点燃了一样。

微叹了口气,压制住自己莫名高涨的战意;泰逖斯已经知道,这少年是天生的斗志如火的人物。

这样的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丧失斗志;情况越是不利,对手越是强大,越能超常发挥。

只凭这一点,即便是面临比他更强一筹的人物,这少年也有很大的机会,战而胜之。

何况,这少年身上穿的是,代表圣骑士团最高级别的,黄金圣骑士身份,闪着淡淡幻金光芒的轻甲。

面对这样的对手,娑伦是如何做到征服对手,或是让对手认可自身的呢?

泰逖斯在狂喜中,脑海中又不禁掠过这个问题。

娑伦快步走到泰逖斯身前,微笑致意

“幸不辱命!”

泰逖斯点头,他听得出娑伦语气中,一丝夹杂在疲倦中的兴奋。

那是巨大压力释放之后的自然表现,这也是一向沉默寡言,喜怒不行于色的娑伦第一次流露出心中的情绪。

娑伦身后的少年则是走到凌玄之前,单膝跪下

“老师,请准许我下山!”

黄金之鹰的神情很是淡然

“你想清楚了吗?”

“是,弟子想清楚了。娑伦陛下身具苍炎之血,本身就是圣骑士的天命之主;能遇上娑伦陛下,并追随在陛下左右,是弟子的荣幸。”

“何况,弟子很久以前,就想和最强的圣骑士亚瑟大人交手了!”

“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

凌玄的语气也很平淡

“这身上的幻金圣甲,是你自己赢回来的;原本你就可以不必待在这山上了。只是,下山后,你记住一点,你已是黄金圣骑士,见到任何人,无论他是圣骑士团长,或是大陆的帝王,都无需下跪。见到我,也是一样;刚才这一跪,就当是了结你我的师徒缘分吧。”

“是,老师。”

少年站起,对凌铉躬身行了个礼,随后大步,走到了娑伦的身后,站定。一副唯娑伦马首是瞻的样子。

刚才两人的对话中,少年称呼娑伦为‘陛下’;凌玄就当没有听见。而泰逖斯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也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黄金之虎瞥了一眼身旁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又陷入惯常以来,面无表情,做沉思状的娑伦。

他现在有点明白娑伦是怎样折服这个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黄金圣骑士了。

这个向来城府极深,让旁人无法揣度其真实想法的老成少年,在面对或许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追随者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展现自己的野心和抱负了吗?

时间回到前一天晚上。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今晚浓云遮夜,星月无光。

京城各处却是灯火通明,这座城池,在这个时候,进入了最忙碌的时刻;无论是公开寻欢作乐,或是暗中私会互通款曲,这夜幕覆盖下,正是最好的时机。

艾换上了黑色的武士服,披上了‘怨念之袍’,站在小楼二层的窗口,远眺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火。

身侧,?芙雅也褪下了行动不便的丝质长裙,一身哑光的深灰劲装,身后背着闪烁着晶光的长弓‘月神之心’,在幽光的衬托下,显得益发身材出众,窈窕迷人。

两人在等,等再过一会儿,这城市的夜生活到最酣畅的时候,便是两人出发的时刻了。

突然间,慌乱急促的奔跑声从下面小院传上来。

不片刻,克鲁伊夫冲进了两人的房间,一脸慌张的样子,连门也没有敲。

“怎么了?”?芙雅第一时间开口问道。

“夫,夫人,老爷,不好了,西城戍卫所有上百人朝这里赶过来了,看样子,很可能是冲我们来的;夫人和老爷尽快离开这里吧!”

“戍卫所?”

艾一怔。

“难道是墨菲的事情被牵连上了?戍卫所怎么会盯上这么个小人物呢?”

艾倒不虞自己和?芙雅的身份泄露。不然,那就不是区区百来个戍卫所的卫兵了,只怕整个京城里的圣骑士都会出动了。

?芙雅已经穿出窗外,站立到屋顶远眺去了,此时又从窗外跃了进来,道;

“没错,西面有百来人骑着马,明火执仗,看方向,正朝这里而来。不一会儿就要到了。”

以?芙雅的眼力,自然不会看错。

艾亦不及细思,反正本来就打算离开这里

“走,先离开这里。克鲁伊夫,你也随着我们走,马厩里有三匹马,正好够,你之后到城外暂避一会儿。家里其他的仆妇都不知情,想来也不会有事的。”

说毕,三人匆匆下楼,往院后马厩走去。

走到一半,艾忽然伸手,抓住克鲁伊夫

“你怎么会知道戍卫所派人朝我们这里来了?”

“刚才有人冲进门示警,说是老爷的朋友,老奴就。。。就。。。”

“有人示警?”

“人在哪里?”

“应该,应该还在后门吧?”

艾和?芙雅对视一眼,均看出对方眼中的疑虑。

艾只是一转念头,便马上说道

“带上马,从后门出去再说。”

三人动作很快,几个呼吸后便牵上了马匹,鱼贯朝后门走去。克鲁伊夫虽然有些年纪了,可也是武士出身,手脚依然还俐落得很。

艾覆上利库克男爵的易容面具,当先走出后门门洞,一步跨上马匹。

门外的小巷黑漆漆地,没有半点灯火。前院不远的方向,喧嚣呐喊和火光已经很近了。

艾锐目一扫,便发现二十来步的巷口,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那里。

马车上没有任何徽记或标示,也没有任何光亮,横在那里,挡住了整个小巷,有股阴沉沉神秘莫测的味道。

艾毫不犹豫,策马向前,同时低声喝道

“马车内是那位朋友?”

虽然艾自信在这城市里,有资格能留下他的人几乎没有,但在驱马上前的时候,艾已经将灵觉提升至最高,将小巷周遭百来步的动静尽数掌握,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变。

一把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车厢内传了出来

“子爵不必客气。时间紧迫,子爵不妨上车,我们尽速离开这里之后再做详谈?”

艾愣了一下,随后才回忆起声音的主人是谁。

回头,和赶上来的?芙雅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说道

“好。”

飘身下马,一步便走到车厢边上,拉开车门,径直闪身入内。

第四百三十四章 风雨将至

马车随即启动,朝背离前院的方向驶去。

身后,?芙雅放下脸上的面纱,遮住她那绝世容颜,和克鲁伊夫骑马,紧随在后。

车厢内,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的主人坐在车内最深处,黑漆漆的看不清楚面容,只是从那里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呵呵,想不到老弟的身手如此敏捷,应该是会家子吧?”

艾双目炯炯地看着车厢内的那个黑影,淡然说道

“没想到,是霍德子爵大人。子爵大人特意前来通风报信?这真是有些出乎小弟的预料。”

霍德哈哈笑着说道

“哪里哪里,本人在戍卫所正好有些关系,今天突然听闻戍卫所因为墨菲家族的原因,将男爵大人也列入到了叛党之列,要来府上搜捕查抄;你我虽然见面不多,但也算得上是相交莫逆;怎么能够眼见男爵大人罹祸?所以就抢先一步到府上报个信,也算是本人一时冲动吧。”

停顿了一下,霍德又接着放缓语速,低低地说道

“戍卫所若未能在府上发现阁下,必然会大索全城;眼下城内形势颇为紧张,阁下不妨到我府上暂避一二?我还有些关系在城里,等到风声不那么紧的时候,再谋出城之策如何?”

艾沉默。

关于这前来通风报信的人,艾之前想过各种可能,但他倒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霍德子爵。

此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以两人疏淡的关系,这人为何突然前来通风报信?其目的和动机何在?

艾的脑海中念头急转。

见艾沉默不语,霍德嘿嘿笑了笑,正要再开口,加力劝说几句,艾灵光一闪,打断了霍德吐到口中的话语

“戍卫所那边,是你去举报我和墨菲有关联的吧?”

此言一出,霍德顿时楞在那里。

艾冷冷地话语接着传了过来

“然后,你又先一步过来,借着通风报信的名头卖个好,趁机哄我到你的府上去。进了你的地方,要怎么对付我,就完全在你手上了。。。倒是好算计。”

“只是,我不明白,我一个小小的乡下来的小人物,哪里值得子爵大人如此煞费心思地设计安排呢?你到底看上我哪里?”

被说破了心思,霍德猝不及防下有些失色,不过,他片刻后就镇静下来,嘿嘿笑了几声,掩饰尴尬

“子爵大人果然厉害。既然看破了我的手段,那我也就不讳言了。”

“没错,戍卫所那边确实是我出首的;不过,本人没有什么恶意,所以才提前来通风报信。。。其实,本人是有求于男爵大人的。”

“有求于我?此话怎讲?”

艾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冷漠。

“哈哈,老弟刚才说自己是个乡下来的小人物,真是过谦了。以老弟的智慧和身手,怎么可能是个小人物!我当日在进京路上初遇,就觉得你绝非池中之物。。。”

霍德顿了顿,看了看艾的脸色,继续说道

“墨菲伯爵和东方六省勾连,是老弟从中牵线搭桥的吧?这个时候,从靠近东面战场的方向而来,到京里后,又和各方大佬过从密切。。。老弟自以为行动隐秘,其实落在有心人眼里,破绽还是不少啊。”

艾继续保持沉默,任霍德自行说着。

只听得霍德的语气渐渐有些激动起来

“现今的形势,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都知道西征战局不利;京内大小豪门贵族,不少人人心思变。我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子爵,自信在京里也有些人脉和关系,手段谋划什么的,也能帮上些忙。”

“如果老弟信得过我的话,我倒是也愿意为老弟奔走一二,稍尽绵力。。。”

艾看着黑暗中霍德有些模糊的轮廓,片刻后,忽然哑然失笑

“原来如此!你想通过我,搭上东方六省的人?”

“正是。”

霍德并不讳言,点头直认

“我想这对老弟而言,也是两利的事情。”

艾的神情和语调变得无比平静,仿佛如不起波澜的湖面

“可惜,你看错了。我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也不认识什么东方六省的人;和墨菲相识,只是适逢其会罢了。只好辜负子爵大人的苦心安排了。”

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往车厢外跨步走出。

霍德没想到艾竟拒绝得如此直接,有些慌乱之下脱口而出道

“老弟就这么走了?就不怕我拦住你,把你真的交给戍卫所的人,让你即便有任何谋划都落个空吗?”

艾并没有停住自己的脚步,而是边走边回应着

“你不会的。”

“你之所以设下这么个圈套来找我,是因为你不看好京城现在的当局者,觉得这里要变天。。。如果你真将我交给戍卫所,无论我真是东方六省的人与否,你都不得不站到东方六省的对立面去了。你不会自绝后路的。”

说完最后一句,艾已经跃上了自己的马匹,脚下轻轻用力,轻叱一声,驾马冲了出去。

身后,?芙雅和克鲁伊夫紧随而去,原地只留下霍德子爵和他那辆马车。

子爵大人张开口,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

“你。。。”

只是话音未落,说话的对象已经杳然消失在黑暗之中。

拐过几个巷子,艾跃下马来,吩咐克鲁伊夫骑马尽速出城,在城外乡下暂避几天后,随即提气跃上小巷旁的屋顶;几步,便消没在黑沉沉的天际。

身后,?芙雅赶到艾的身侧,低声说道

“原来是虚惊一场。。。那个什么霍德子爵,真是可恶。”

艾稍稍放缓脚步

“也说不上什么可恶,他只是为自身牟利罢了。说起来,此人倒也有些心机和手段;要不是碰上了我们,说不定就让他成事了。”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风雨将至,地上的鸟兽鱼虫都匆忙地觅地躲避,这京城里同样如是。”

“一个小小的子爵都看出了形势不妙,千方百计地为自己营谋一个有利的形势;那些豪门氏族们难道会不如一个没有根基的子爵?这两天城里肯定热闹得紧;不过,怎么都和我们没有关系啦。”

两人在屋顶巷角疾驰穿梭。

以这两人的身法,莫说是在黑夜之中,便是在白日里,也未必有人能注意到身边有两道快似鬼魅的人影掠过。

不消片刻,两人便站在了当日弗里曼那幢普普通通的小楼楼顶之上。

艾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小楼,一片黑漆漆的,没有半点灯火,像是根本没人居住;而不到百步外,临近夏岸坊肖爵爷的那幢豪华府邸,依旧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一派热闹的景象。

环目四顾,确定周围没有可疑的人物后,艾脚尖轻点,跃下楼去。

楼下的小院内杂草丛生,已经遮没了道路。

艾翻身跃入楼内,屋内空荡荡的,地面积满了灰尘,间或有两件残破的家具,就这么翻倒着躺在灰尘里,像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自弗里曼被杀之后,这里不知怎么的,就这样被遗弃了;或许是后来人嫌弃这里风水不好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吧。

迅快地转了一圈,艾没有发现楼内有任何活人存在的迹象;侧耳细听过去,小楼内也没有呼吸声,除了从院内偶尔传来野鼠活动的声音。

艾不再停留,径直往楼下走去,熟门熟路地来到楼内的密室中。

密室的格局倒是依然如旧,只是角落的那个机关已经撤除,原本通向下方密道的那堵墙也被砌死了。

艾站在墙前,稍稍感觉了一下,随后抽出背后的长剑破甲,看似轻描淡写地在墙上划了几下。

一个呼吸之后,艾正对的墙面如细沙般无声无息地崩解垮塌了下去,露出一个仅可容一人通过的大洞。

洞后,露出来一条黑黝黝深不见底的密道来。

艾挺着长剑,当先大踏步走进了黑暗之中。



第四百三十五章 重临地底

密道后,依旧是当日的地下排水沟渠;粗糙的石壁,隐约的流水声。

艾熟门熟路地快步走到拐角的一块巨石之后。那里的阴影里,原本的那个破洞也仍然在那里,没有丝毫的变动。

穿过破洞后的洞窟,来到了一堵高大的石壁前,艾停下脚步。

在艾的锐目之下,石壁上凹凸不平的花纹清晰可见,和记忆中的图案一一吻合。

只是,上面的青苔又厚了几分。

艾伸手,在图案某些地方按动了几下。

黑漆漆的洞窟中,蓦然有着青绿色的诡异光芒在石壁上闪动。

咯吱轻响中,一道暗门打开了。

艾没有马上跨入暗门,而是闭上眼,感知了一下暗门后的情况。

虽然这地下宫殿应该是几千年前留下的古迹,暗黑圣域们没可能在这里动什么大的手脚,但知道艾曾来过后,不排除在出入口设下警示用的小陷阱机关之类的。

门后并没有传来让艾升起警兆的感觉,似乎一切都平静得很。

透出来的空气也是一股涩然湿霉的味道,像是闷在那里很久了,没有流动的感觉。

应该是很久没有人自这里出入或走动了。

深吸了口气,艾一步踏入了暗门之后。

身后,?芙雅悄无声息地跟上。

自行动以来,?芙雅一直是默然地跟在艾的身后,没有说半句话。

但进入这暗门之后,见到暗门后那狭长的通道,通道两侧透露着神秘气息的图案和雕刻,以及每隔十几米便是统一制式规格的厚重石门,?芙雅也被震慑到了,忍不住低声问道

“这里是哪里?看上去好神秘?”

艾摇了摇头

“我也说不准;只是猜测,这里可能是当年波旁王朝建立的秘密地下宫殿;不知怎的,这里被圣骑士发现并利用了起来。至于,这地下宫殿为什么而建立,又隐藏着什么秘密,就没人知道了。”

“波旁的地下宫殿?”

?芙雅的眼中闪烁着光芒,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些印象。记得,当年在宫中不止一种密藏典籍上看到过,历史上一直有这么一种说法,波旁魔法王朝最鼎盛的时候,在京城地下建立过宏大而神秘的地下王国。。。”

“但为什么要建这地地王国,甚至到底有没有这地底王国,因为之后的魔族入侵,当时的记载和典籍都损毁湮没不可考了,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就只是各种的传说而已。。。想不到,这居然是真的。”

“记得有种盛行的说法,说是就是因为这地底宫殿,引来的地底深处居住的魔族,导致了整个辉煌的波旁王朝的覆灭。”

“也有说法说,当年凯尼恩大帝登基之后,对圣京的地下做过大规模的勘探,但始终没有发现,后来就不知所终了。”

?芙雅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通道上那充满着神秘沧桑气息的图案。显然这片地底宫殿的来历让她震慑不已。

“小心些。”

艾上前一步,守在?芙雅的身侧

“这里很多地方还有着当年设下的可怕魔法机关;有些这么多年下来,或许已经失效了,有些却依然有效。”

“嗯。”

?芙雅轻轻点头,收回了手。

听得艾的嘴中说出罕有的‘可怕’两个字,?芙雅也不由得神情凛然。

“波旁王朝是人类历史上魔法最鼎盛的时期,比之现在不可同日而语;据说,和上古精灵时期也不遑多让了。当时设下的魔法机关,放到现在,如果没有失效的话,确实应该是很可怕的东西。”

口中轻叹着,?芙雅眼神一转

“这么看来,凯尼恩大帝当年大规模勘探发掘无果,可能只是掩人耳目的说法?说不定,他和圣骑士团早已经掌握了这地下宫殿?”

艾微微一笑

“这是你先祖的事情,我还以为,你总会有些内幕消息?”

?芙雅娇嗔

“人家当年离宫的时候,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哪里能接触到这么机密的东西?”

“也是。”

艾依然带着笑

“不过,依我看,凯尼恩发现这里的可能性不大,最多是有些线索而已。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依然是密布着魔法机关,处处危险。圣骑士们看上去也只是掌握了一两条及其有限的安全路径,不敢在这里随意通行。这里不象是被人发现已久,并全盘掌握的样子。”

“噢,是这样啊?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艾不答,只是领着?芙雅,继续沿着通道小心翼翼地往前。

又走了半柱香左右,来到了一个相对空阔宽敞的古旧石殿中,艾才停下脚步

“你有没有感觉,在这里,灵觉受到了极大的压制,甚至连东南西北的方位都分辨不清的样子?”

“是,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到了。

?芙雅凛然一惊

“原本以为只是错觉。看来这地下宫殿,还是一个大迷宫,陌生人进来之后,除了原路返回,十有要迷失在这里的。”

艾点头

“我预计,亚瑟将带着剩余的圣骑士们甩开大军先一步回京;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躲开京内外密布的眼线,他肯定会选择从这地底宫殿里秘密回京,好给京里密谋作反的诸人来个雷霆一击。可他会走的路线我不知道。”

“不过,既然他是从西面回来,目的地,也十有是内城皇宫或是圣堂附近的地方;我们只要能推算出大致的方位,事先守在那里,就肯定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只要掌握了他回来的确切时间,和带回来的人手,就能掌握先手,给他个惊喜。”

“你的月神之心,无论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地方,都能感知到天上月亮的方位;在这里,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确定我们在这地下宫殿的大致方位,以及我们下一步该朝哪里走。”

?芙雅的双眸熠熠生辉,点头道

“好的,我听你的。”

艾俯身,在空旷的石殿中找了个稍微凸起像是个底座的地方坐下。

伸手,从背后的背囊内掏出一卷羊皮卷,铺在了地上。

这地下宫殿的通风排气系统必然有着特别的设计,上千年闲置下来,地面上却没有任何浮灰积累;用手摸上去,只感觉有些湿湿的,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芙雅解下背后背着的水晶长弓‘月神之心’,整张弓,落在?芙雅的手中时,便自然地散发着蒙蒙如月华般的清辉,不时还有数点星光在弓臂蓦然亮起又黯淡下去。光芒虽然不强,但已足以将两人身周数丈方圆的地方点亮。

羊皮卷是特制的,上面用魔法药水绘制着整个京城的地图。线条图案非常细密繁复,但看上去并不拥挤杂乱,反而给人一种栩栩如生的感觉。

艾伸指,在羊皮卷上点了几下

“这里是夏岸坊,这里是南江坊。我们应该就是从这里进入的地下;现在的位置,估计在这里。”

“皇宫在这里,圣骑士团圣堂在这里,而这里是西苑外的武园,三天后的秋宴就在这里。”

“这里是圣京西郊之地。亚瑟不出意料的话,应该就是从西郊某处,通过地下宫殿,去往皇宫,或是圣堂,或是武园。”

“我们因此应该往这个方向去探查。”

“我领头,你跟在我身后,每隔一些时间,就感应一下月亮的位置;如果我走偏了,就及时提醒我。”

“好的。”

?芙雅柔声应道。

艾收起羊皮卷,放回到身后的背囊内,正欲启程的时候,忽然心有所感。

同一时间,?芙雅似也感知到了什么。

两人同时往身后来路的方向望去。

身后十余丈之外,便是黑漆漆的一片,这迷一样的地下宫殿,不但可以压制方向感,仿佛也可以吞噬任何光线,以两人的目力,也难以及远。

但传至耳中的,除了偶尔殿顶水珠滴落在地面的声音外,还有低微却十分清晰的,愈来愈近的脚步声。

艾和?芙雅对视一眼

“什么人,敢如此毫不掩饰地在这片地下宫殿内行动?又或是,就是跟着两人而来?”

略一点头,?芙雅俏立在石殿中央,月神之心高擎在手中,一点如箭的星芒已经在弓弦上凝聚,成型。

而艾身形一动,已然隐没在石殿四角的黑暗之中。



第四百三十六章 意外来客

脚步声渐近。

随之,一团乳白色的光芒自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亮了起来;在四周黑暗的压制下,光芒并不刺眼,却依旧明亮,亦很稳定。

来人就真地这么毫不掩饰形迹,径直地朝石殿内走了过来。

光芒之下,来人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辨。

身形瘦瘦小小的,裹在一件魔法师协会制式的华丽大魔法师袍下;细细的右手伸出法袍,握着一支形制古朴的魔法杖,杖头镶嵌着鸽卵大小的光明宝石,柔和而坚韧的白色光芒正从杖头发散出来,努力地和周围似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争夺着地盘。

?芙雅和艾的目光落在来人的脸庞上,都不由得微微一愣。

这张脸两人都认识,不久前才见过。不过,谁也没有料到这张脸的主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来人也看见了俏立于殿心的?芙雅,脸上却露出有些迷茫的神情,像是有些认识,又不敢相认的样子

“你是。。。那个利库克夫人?这才是你的真面貌?”

来人怯生生地问道

“我感觉到艾大哥就在这里,他,在这里么?”

艾从黑暗中现身,脸上有些尴尬

“霓蕾,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小女孩见到艾,露出雀跃的神情

“太好了,果然是你,艾大哥。”

“我,我是跟着你进来这里的。当年我在你身上施过特殊的魔法,有了种特别的感应;那天在墨斐伯爵那里,就觉得有些异常;后来,回去仔细想了想,才确定是你。。。所以我来找你了。”

“不过,你不在家里;我顺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感觉,一直走;想不到,就走到这里来了。”

“这里,究竟是那里啊?

艾迅快地瞥了一眼?芙雅,这美丽动人的女子正放下了手中的弓,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新出现的小女孩,眼光还时不时地掠回到艾身上。

轻咳一声,艾开口说道

“这里是当年波旁王朝在京城里秘密修建的地下宫殿。嗯,介绍一下,这位是?芙雅,我的妻子。“

听到艾这么说,?芙雅的露出动人心魄的浅浅笑意;而对面的小女孩,在她的眼神逼视下,脸上也浮现出惊喜的灿烂笑容。

这笑容自然真挚,似从内心直接浮现,怎么也看不出有丝毫刻意作伪的成分

“啊,艾大哥,你结婚啦?这是你的妻子?这位姐姐好漂亮好优雅啊,嗯,比我姐姐更适合你。”

“嗯,你姐姐?”

?芙雅脸上的笑意收去,换之以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修长的双眼斜瞟着艾。

艾尴尬地笑一下,迅快地转移话题,回答道

“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对了,霓蕾,这里非常危险,到处是上古魔法机关陷阱,你得快点离开这里。”

小女孩的脸上却露出兴奋的表情

“艾大哥刚才你说,这里是波旁王朝的地下宫殿?想不到,传言居然是真的,京城的地底下真的藏着这么个神秘的宫殿!”

“艾大哥,可别小瞧我哦,我现在可是大魔法师,而且这几年对波旁古魔法阵做了不少研究呢。太好了!终于可以帮到艾大哥你了。”

望着小女孩认真的表情,艾不禁头疼了起来,稍稍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霓蕾,不瞒你说,我是亚瑟的对头;现在是,以前也是。这次我来京城,是来做一些不利于亚瑟和圣骑士团的事情的;你姐姐必然不愿意看到你来帮我,我也不愿让你站到你姐姐的对立面。”

“所以,你还是尽快离开这里,这样对你我都好。”

艾的表情冷漠,说话的语气也很肃然。

不过,思索之后,艾还是没有将枫羽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尽管艾认为说出来之后,即便他没有什么证据,霓蕾还是会选择相信自己。

女孩的表情有些吃惊,像是不习惯艾突然变得如此冷漠,拒人千里;但只是一瞬之后,她的神情又变得坚定起来

“不用担心,艾大哥。”

“我本来就不喜欢亚瑟这个人,也不喜欢他的圣骑士团。姐姐选择跟着他是个错误。。。我努力学魔法,就是要让自己变强,变得可以让姐姐依靠,不至于只能选择和依靠那个人。”

“何况,这次是你啊!我怎么可以不帮你呢?即便是被姐姐怪罪,即便有多危险,我也不在乎。”

艾感觉喉咙有些发涩。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神情保持冷漠而淡然;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芙雅靠了过来,轻轻拉了一下艾,抢先开口说道

“既然霓蕾妹妹都这么说了,艾你就让她一起来吧。毕竟这里是波旁王朝的地下宫殿,我们两个都不懂魔法,霓蕾妹妹作为深究波旁古魔法阵的大魔法师,在这里,肯定能帮上大忙的。”

霓蕾雀跃道

“?芙雅姐姐你真好!就这么说定了。。。这里,好像是个大型魔法阵的节点之一,我先去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见小女孩自行走到殿边,研究起殿壁上那些古朴神秘的符文图案起来,艾向?芙雅投去一瞥询问不解的目光。

?芙雅靠近艾的耳朵,低声说道

“虽然我相信这个小女孩不是坏人,但毕竟她和那个黄金之蛇靠得很近,人又看上去很单纯;万一她回去之后,不小心消息泄漏出去,让圣骑士团的人知道你我的行踪,知道你在这地下宫殿,只怕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重大影响。。。”

艾沉默不语。

?芙雅又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担心在这里你一个人照顾不来我们两人。。。不过,你多虑了。”

“我不是个柔弱的小女子。自信以我的身手,除非遇上黄金级的圣骑士,其他人我都有一战之力;而这个小姑娘是个大魔法师,在这个古魔法宫殿里,实力应该不在我之下。”

“敌对的黄金圣骑士里,亚瑟尚未回来;黄金天马应该率领精锐隐藏在京城郊外,接应亚瑟;而黄金之蛇则要统领整个京内的局面,不应该能有空闲亲自下来的。所以,在这个地下宫殿里,遇上黄金圣骑士的可能微乎其微,你不用太过担心。”

艾稍一思考,便同意了?芙雅的意见。他向来不是犹豫寡决的人,何况?芙雅所说确实很有道理。

快步走到霓蕾的身边,小女孩仍在仔细的观察着殿壁上的符文,手中不时有隐晦的魔法波动泛起,墙上的符文也似应和般地隐隐有晦涩的光芒闪动。

靠近了细看,小女孩的眉眼轮廓和几年前没有什么大变,但整个人,却多了一种秀美而柔韧的成熟气质;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清澈见底的美丽大眼。

恍然间,艾只觉得,这个小女孩,已经长大了,或许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小女孩了。

正要开口的时候,霓蕾已经发现了艾的走近,喜枚枚地说道

“艾大哥,我好像有些发现了。”

艾定了定神,开口道

“霓蕾,如果你决定了,可以跟着我们两个来;不过,必须全程听我的指挥,不能擅自行动,不能离开我三步之外。还有,要随时保持警惕。做不到的话,你还是回去吧。”

女孩没有丝毫的犹豫,点头道

“好的,艾大哥,没问题。”

“哦,”艾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

“对了,你说你有些发现,是什么?”

听见艾答应让自己留下来,又对自己的发现感兴趣,女孩不由得双眼发亮

“是的,艾大哥,或许说不上什么大发现。“

“我下来之后,就觉得这里的暗元素比通常地下的环境要浓郁得多;一路看下来,这通道和墙壁上的花纹,其实不是用来装饰的图案,而是一种魔法符文,构成魔法阵的魔法符文。而从入口到这里,每一处的魔法符文似乎都互相关联。。。我猜测,这整个地下宫殿,其实就是个超大的魔法阵!”

“魔法阵,这么大的魔法阵?”

?芙雅也走到了两人身边,闻言,不由得讶然开口问道。

“是的,?芙雅姐姐。地底下,本来就是暗黑元素聚集的地方;当年建造这地下宫殿的人,肯定是想利用这一点,用魔法阵来加速暗元素的聚集;同时,又用聚集起来的暗元素维持整个魔法阵的运作。所以,过了这么多年,整座魔法阵还能保持基本的运作,只有极小部分失灵或损毁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恶灵殿堂

“那,这么大的魔法阵,它是要用来做什么呢?”?芙雅接着问道。

“嗯,我现在只是接触到了这个魔法阵的极小部分,只能做个大概的猜测。。。这种大规模的魔法阵,一般是用作整个宫殿的动力源,为各种的机关设计提供能量;对了,另外一个,就是制造笼罩整个地下的暗影之迷雾;外来的人如果没有主人领路的话,就会迷失在这暗影迷雾中。。。不过,这么多年下来,迷雾的效果比之当年已经逊色很多了。”

艾此时插入道

“那你能破除这残余的暗影迷雾的影响,在这里清楚分辨方向吗?”

女孩有些不好意思

“嗯,我只能大致分辨出魔法阵的脉络走向,知道那里是阵法中枢或是节点;要在这里分辨方向却没有把握。毕竟我擅长的不是暗黑魔法。”

“那就够了。对了,霓蕾,你擅长的是什么魔法?”

“艾大哥,我最擅长的还是火系魔法;不过,不用担心,地底除了暗元素外,火元素和土元素也很浓郁,我的实力在这里不会受到压制的。”

艾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说道

“我们计划往这个方向去,照你看来,有没有问题?”

伸手,在空中大致指了下方向,看向了霓蕾。

“应该没有问题。”

女孩并不犹豫,很干脆地回答道

“以我现在看来,这魔法阵的核心在另一个方向,那里该是这地下宫殿最重要的地方;如果有机关陷阱的话,会集中在那个方位。艾大哥你说的方向,仍是处于整个法阵边缘的地带。”

“不过,从流传下来的记载中看,波旁王朝的魔法阵向来以复杂多变著称,尤其是这么庞大的宫殿式法阵;我也只是接触到了这魔法大阵的一小部分,不能排除之后又有什么变化。”

“明白。有你在,能大致探查出这魔法阵的运行脉络,已经足够好了。”

既然下定决心让霓蕾参与进来,艾也就不再犹豫,直接吩咐道

“接下来,我当先开路,霓蕾你跟在我身侧,观测方位和周围魔法波动,如发现魔法机关的话就通知我。雅儿,你稍稍拖后几步,为我们俩压阵。”

?芙雅和霓蕾同声应是。

这一男两女构成的临时组合便朝宫殿深处进发。

艾走在最前,长剑破甲已经出鞘,握在手中;每一步落在地面上,没有任何声音发出。身形在灰暗的‘怨念之袍’笼罩下,也几乎完全融入到了周围的黑暗之中。

要不是有身后霓蕾手中法杖顶部光明宝石发出的淡淡白光照射,艾整个人,就如行走在这地下迷宫中的幽灵,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

艾走得并不快。

霓蕾需要时间观察周围的符文和魔法波动的情况,艾自己也在努力回忆当年曾走过的路线。

艾曾在那手持流光剑的圣骑士长的追击下,在这里奔逃过;随后,从另一个出口走出了这地下迷宫。

当年能走出来,更多地是靠运气,以及身上这件怨念之袍的庇护。否则,艾只怕早已成为了这迷宫中真正的幽魂。

不过,当年艾是慌不择路,没有去记忆走过的路线;现下又隔了几年,记忆愈发模糊,偶尔看到某个特别的地方,记起一鳞半爪,却也不敢确定了。

顺着模糊的记忆,艾往前走过几段廊道,到了一个神秘的殿堂之中。

艾确信自己应该没有来过这里。

殿堂的内部空间高耸宽敞,殿中有耸立的柱子;一眼看上去,更像是一座祭神的神殿。

关键是,殿内的装饰风格和之前迥异;四壁,柱子甚至殿顶,雕满了各式的浮雕,如艾之前来过,就不会忘记。

四周依然黑暗,但三人目光所至之处,那处的浮雕便仿佛有深红色的光芒浮动,在黑暗中亦历历在目。

浮雕的图案,或大或小,或人或兽,但要不狰狞,要不恐怖,要不扭曲古怪;在目光注视下,每个都栩栩如生,仿佛要从壁上挣脱下来那样。

霓蕾的脸色明显有些苍白,手中魔杖的光芒也有些忽明忽暗的波动;连?芙雅这个曾经历练颇多的冒险箭手也不自觉地朝艾的方向靠拢了一点。

艾站定,压低声音

“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着我们?”

?芙雅的脸色也变了变,不过神情还算镇静。

霓蕾则低呼一声

“艾大哥你是说这墙壁上会动的东西吗?我也觉得了。。。对了,我记得,波旁王朝时期,有种特别邪恶的黑暗魔法,可以将生人的魂魄封印到特殊的雕像中,制作黑暗魔法傀儡,用来守护某些重要的地方。。。这里大概就是了。”

?芙雅的声音响起

“这里估计有近万个雕像,哪里找来的这么多人。。。”

说到一半,?芙雅沉默了下去。

要造这么座宏大的地下宫殿,即便在魔法最鼎盛的时代,动用的工匠人力必也不可胜数。

但这座秘密宫殿,除了在某些秘传史料中有这么一鳞半爪的记载,几千年下来,几乎就没有任何消息和传闻。

要如此保守秘密,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当年不幸建造这宫殿的匠人劳力,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这里。

艾并没有说话。

四壁雕像处传来的明显而恶意的魔法波动,艾早就感觉到了。但他指的,并不是这个。

那是种极其隐晦微弱的感觉,或者,只是一种微妙的心灵感应,觉得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有什么东西,在遥遥的窥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能够被艾感应到,是因为那窥测中,似带着股极晦暗的恶意。

但这感觉,似有还无,时有时无;以艾的心灵触觉,也难以分辨,那是真有其事,还是只是进入这诡异的地宫之后,自己生出的错觉。

“有可能是?芙雅的陪伴,以及霓蕾的意外加入,让自己有些紧张,所以多疑了吧。”

艾微微摇头,将心中这奇怪的感觉压了下去,目光向殿内左侧的一个角落投了过去。

整座殿堂内,一眼望去,没有出口;如果有出口的话,应该就是那里了。

那个角落里,是个极其狰狞的巨大兽头的雕像,雕像大张着血盆大口,隐隐构成一个门洞的图案。

当艾的目光投过去的时候,那壁厢,霓蕾也将眼神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里的魔法波动,有些特异?出口应该在那里?”

艾点了点头,抬步走了过去。

那是头不知道是什么的怪兽雕像,似龙似蛇,又似某种上古恶魔;靠近了看,愈发显得恐怖狰狞,大口构成的图案中,正可以容两人通过,口中的獠牙上似还有黑色的汁液滴下。

艾站在大口前,伸左手,往怪兽口中的石壁上推了上去。

触手阴冷,但却没有想象中的沉重。

艾手中稍稍用力,整个石壁便以怪兽大口内沿为界,往下陷了下去,露出一个黑魆魆的门洞来,一股阴沉沉的风从门洞内吹了出来。

稍稍停留了片刻,感知了一下门洞后的情况,艾并不迟疑,一步跨入了这巨口构成的门洞。

就在艾刚刚踏入这巨大的兽口的时候,异变突生。

一团漆黑如墨的黑影突然间在獠牙间现行,闪电般扑向了下方的艾。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无声却尖利无比的厉嚎,就像是用一根生锈的钢针狠狠地刺入了耳鼓一样。

艾的表情淡然,好像丝毫没有受那尖嚎的影响,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右手的破甲像是早有预料的那样随意往上刺去。

一道肉眼可辨的幽蓝光芒在破甲上一闪而灭。

尖嚎声戛然而止。

艾这才抬眼望去。

一团婴儿般大小的黑影被破甲刺穿,生生钉在门楣上,那两颗獠牙的中间。

黑影看不出面目,也没有固定的形状,被长剑钉住了,依然在不断变幻形状,扭曲挣扎;但显然已受到幽蓝光芒的影响,动作变的非常迟缓,像是被冻结了那样。

时不时,仍有尖嚎声不知从黑影哪里传了出来,但已是断断续续,杀伤力也低弱得多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 死亡之地

艾示意?芙雅和霓蕾加快速度,从自己身边走过。

艾自信这黑影绝奈何不了他身上的‘怨念之袍’;但?芙雅和霓蕾可没有再一件怨念之袍,所以便出手,用长剑刺中了这黑影。

?芙雅先一步快速通过,到通道的另一端去观察情况。

霓蕾则是饶有兴致地停下,踮起脚,仔细地观察了上方那只仍挣扎不已的黑影,还用手中的光明法杖逼近了黑影。

随着光明光辉的逼近,黑影明显挣扎得剧烈了起来,尖嚎声也更锐利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艾淡然问道。

强忍着脑中的不适,霓蕾开口说道

“这应该是种特殊的恶灵,用特别的黑暗魔法培育出来的毫无意识,只有毁灭本能的恶灵。如果没有培育者的识别信号,会攻击看到的所有东西,直至毁灭一切。”

艾点了点头

“走吧。”

剑尖一抖,黑影随之如冻结的冰块一样,四分五裂。

走出两步,艾忽然心有所感;回头一望,只见散落在地面上的黑影碎块并未消散,而是不停地扭动,并往当中聚集起来,不一会儿,便就合拢还原成同样的一个黑影。

这新形成的黑影,很明显像是受了重创那样,十分虚弱,深黑色的身体暗淡无光,动作也很迟缓;在地面上扭曲挣扎了一会儿后,并不象先前那样,朝艾的方向冲过来,而是嗖地一声,缩回到了构成大门的怪兽口中,消失不见。

艾向霓蕾投去探询的目光。

女孩也盯着地上发生的那一幕,若有所思的样子,片刻后,才开口说道

“这恶灵的灵魂本质,应该是和这整座神殿的魔法阵构成一体的。除非摧毁整个法阵,否则无法被杀死;即便受到重创,也能够躲回魔法阵里去,等恢复了再显形出来。”

艾点了点头,心下自语“也未必不能被杀死,若是被怨念之袍吞噬的话,怕就不会再显形了。”

想了想,又问了一句

“那殿里的那么多雕像,好像也是活的,是同样的东西吗?”

女孩也不是特别确定,有些犹豫地说道

“应该不是吧。。。那些雕像,看来只是种特别的炼金傀儡,用黑暗魔法吸收了些破碎的灵魂;其本质,还是种机械工具,不受到特定命令的激发,是不会活过来攻击目标的。所以刚才没有来攻击我们。”

“而这个恶灵,虽然也没有自我意识,但却自主的多。以上古黑暗魔法的分级来看,比那些炼金傀儡高级多了。这已经是黑暗魔法序列里极高级的魔法了,已经接近创造生物了;而且,这样产生的恶灵要凶恶得多,也无法被杀死。”

“原来如此。”

艾默然片刻,才又说道

“要是那殿里这么多雕像都是类似的东西,而且都活过来的话,就是个不小的麻烦了。”

霓蕾嫣然一笑,应道

“或许对我来说是个大麻烦;但对艾大哥你来说就是个小小的麻烦而已吧。”

艾摇头,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身躯微微一震,双眼投向前方,状若出神。

只见?芙雅就站在视线所及之处,以同样的姿势,呆呆地看着前方。

霓蕾好奇地将视线投向两人注视的方向,一望之下,也不由得楞在了那里。

前方十步之处,道路已断,地面突然下陷,形成一个黑漆漆望不到地的下沉空间。

这空间十分广大,四望之下,看不到边,要不是顶上还有同样石砌的顶部,还以为是走到了一处地下悬崖边上;而三人则正处于悬崖顶部的洞口。

从封闭阴森的神殿突然间切换到这个地方,确实让人一时间心神震慑。难怪走在最前探路的??芙雅并没有注意到身后艾和霓蕾两人的小小耽搁。

艾走到?芙雅的身边,脚下就是黑漆漆似是无底的深渊,深黑色的暗魔法元素浓郁到凝结成翻滚的雾气,不时升腾上来,为最上方的石顶所限,反复翻滚波动不休。

“真是个神秘奇怪的地方。”

?芙雅轻声叹道。

艾凝目下视,锐利无比的目光穿透了层层黑暗。雾气遮盖之下,隐隐有些黑乎乎的东西。

霓蕾此时也走了上来,手中光明法杖轻挥,一颗灿烂炽白的光球自杖头生成,如流星般投入下方的黑雾之中,随即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但只这一刹那间,就足以让艾和?芙雅看见些底下的轮廓。

“好像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深。”

“下面的东西,像是巨石?不,应该是树木?”

艾淡然道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到了这里,也没有回头的道理。”

说毕,侧头看了看霓蕾。

女孩明白艾的意思,笑着说道

“艾大哥,不用担心我,我有办法安全下去的。”

“好。”

艾并不犹豫,点了点头,当先往下方似深渊般的黑暗中跳了下去。

身后,?芙雅和霓蕾也随后一一跟上。

虽是同样下跳,三人的姿势和下落速度各不相同。

艾身上的灰黑色披风微微打开,整个人有如一只蝙蝠那样,完全隐没在浮动的黑色雾气中,迅速地向下滑翔而去。

?芙雅紧跟在艾的身后,看似笔直往下落去,但速度却不怎么快,像是落在水中那样。身上则有淡淡的月华亮起,照得她的身姿飘飘如仙。

霓蕾落在最后,双手紧握在胸前,光明法杖合拢握着,杖头的宝石发出大片乳白色的光芒,将霓蕾笼罩在内,更在其身后隐隐构成了两片光翼,护翼着女孩缓缓往下降落。

身侧,黑色的雾气剧烈翻滚着,仿佛见了血的鲨鱼似地朝霓蕾聚拢而来,像是在全力撕咬着那团光幕。

光幕内,女孩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采用这样的方式降落对魔法的消耗不小,但她的嘴角依然带着先前的微笑。

一边往下,艾在心中默默估算着距离。

约莫下落了超过两百米,估计还不到三百米的时候,艾眼下出现了地面。

心意一动,艾身形一个盘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一块黑色的突起物上,手中破甲上亮起微微的蓝芒,指引着上方?芙雅和霓蕾的方向。

艾的意识却已经展开,将周围百余米方圆之地尽数笼罩在内,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变。

感应中,四围一片寂静,仿若死地。

不片刻,?芙雅首先落地。随后霓蕾也降落了下来,落地之后,女孩收去了法杖上的光芒,只剩下一点残余的微光。脸上的血色有些恢复,只是气息有些不均。

见两人都平安落地,艾这才仔细地打量起这地下的情况来。

最底下,黑暗倒不似上方那么深浓,以艾的目力,可以依稀分辨出周围物体的轮廓。

地面并不平整,也不是之前那种人工铺就的地砖。脚踩下去,又干又硬,像是某种沙土。

地面上,确实有着不少奇形怪状的树木,但或倒卧,或扭曲,看上去都已经枯死不知道多少年了。

可艾等人刚才从上方看见的黑色的轮廓,并不是这些树木。

宽阔的地面上,布满着纵横交错的隆起,像是人手上凸起的血管青筋那样,横七竖八,将本就不平整的地面割裂得支离破碎。

这些隆起的东西,低的仅及腰;而最高的有三四人这么高,径粗也相差仿佛。

每个这样的隆起上,还密布着一些更细更小的脉络物,纠缠在一起,就像是粗大动脉上缠绕着细小的分支。

艾本以为这些隆起物是岩石沙土,是这里特殊的地脉地貌;但等他跃上附近一个高近两米的隆起,用破甲试探着刺了一下,剑尖传来的感觉让艾的神色微微一凝。

非是岩石,也不是松散的沙土,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感觉中,应该是某种的木质。

这遍布地表的隆起,居然是某种巨大的藤蔓,或是凸起的树根?

这地底,居然有这么奇异而巨大的植物?

艾并没有太过在意。

因为破甲的剑尖上,没有半点的水分;无论当年这里生存着哪种古怪可怕的植物,数千年下来,也该早就已经干枯死掉了。

艾选了一处高约五米左右的隆起,跳上去,往四周极目远眺。

四周隐隐幢幢,只看得见地面上无数的隆起,如龙蛇般在地表起伏。

再远处,依然是一片黑暗,艾也无法看清。

侧耳细听,周围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声音,就连风声也没有。

这里,仿佛是没有任何生命的死亡之地。

第四百三十九章 地底,暗夜

霓蕾这时也走到了艾的身边,蹲下身,仔细探查着脚底下那如巨龙般的枯死藤蔓,或是树根般的东西。

“怎么样?”

艾问道。

女孩苦恼地摇了摇头

“没有魔法符文,也没有魔法阵纹;魔法阵到这里,好像就中断了,要么,就是出了事故毁坏了。。。”

“周围的黑暗魔法波动也很紊乱,又很暴躁;艾大哥,真不好意思,我探查不出来什么头绪来,也没法在这里分辨方向。”

艾点了点头,转过身,看向?芙雅。

?芙雅会意,粲然一笑,脚尖轻点,当先往前跃去,身上又有极淡的月华透体而出。

女孩微微一愣

“?芙雅姐姐知道往哪里走?”

“是的。”

艾只是简单地回应道

“她能够在这地底下分辨出大致的方位。快跟上。”

就这样,?芙雅领头,三人在这阴森死寂的地底中快速移动,往艾预先设定的大致方向前行。

这地底,不知有多大。

百米以外,便就是黑漆漆的一片;以三人的脚力,走了大半个时辰,依然没有到尽头。

脚下和周围的环境,也依然是老样子。

除了如巨龙般在地面起伏的隆起脉络外,地表上遍布着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枯死的植物茎干,或大或小,或高或矮。

在这些茎干之间,还不时散落着些动物或是人类的骨骼。样子也是千奇百怪,多数是艾等人所未见过的种类。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在周围暗黑魔法元素的侵蚀下,这些骨骼看上去还好好的,其实早已完全脆化;不注意踩在上面的话,便毫无生息地化作了一滩黑色的粉末。

这地方,究竟在当年的地底宫殿里,是个什么所在?

难道是地下的御花园林?还是狩猎场?

这地表巨大的隆起,又是什么东西?

三人一边走着,各种念头一边从脑海中纷至沓来。

又快速行走了约小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到了尽头。

迎面是一面石墙,壁立千仞,挡住了去路。

这石墙看上去并不是人工铸造,而是和艾等三人进入这地底深窟一样,是地陷形成的天然悬崖。

艾抬头仰望着上方笔直的崖壁。

由于周围黑暗元素浓郁的原因,视线只能最远达到百米的距离,再往上,就是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而在五十余米之后,以艾的目力,也只是依稀分辨得出岩壁的存在,却已看不清其上的细节。

“这地底,应该四面都被这悬崖包围着,难道出口的通道和入口一样,在最上方?”

想到这里,艾转头,对?芙雅和霓蕾说道

“我上去探一探有没有出口存在,马上回来;你们在这里稍等片刻,小心戒备四周动静。”

说毕,跃身往岩壁攀爬而上。

这悬崖虽然几近笔直,也没有什么凸起搭手的地方,但以艾的身法,走在其上却如履平地。

只是脚尖在岩壁上轻踩,手中的破甲间或刺入坚石中借力,艾便如最轻捷的猿猱腾身直上,片刻后,便消失在黑暗中。

一边往上,艾一边凝神观察着面前的岩壁。

只是,攀爬了近三百余米,直到顶上无路可上的时候,艾依然没有发现什么洞窟,或是明显异常的地方。

又往左右各攀爬了百来米,还是一无所获。

长剑插入岩壁,艾稍稍休息了片刻;他想进一步扩大搜索范围,又有些不放心底下的?芙雅和霓蕾两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下去再说。

不片刻,艾便降到了先前的地方。

霓蕾和?芙雅守在原地,没有什么异常。

迎上两人探询的目光,艾只是摇了摇头,道

“上面没有发现出口,或许不在这里。”

看了一眼霓蕾有些失望也有些疲倦的小脸,又看了看?芙雅,艾想了想,说道

“今天太晚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天养足精神后,再搜索出路吧。”

自艾和?芙雅摆脱那个霍德子爵,下到这个神秘的地下宫殿后,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时辰。

外界这个时候,应该是午夜已过,到第二天了吧?

?芙雅起初尚不觉得,等到艾说起的时候,也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虽然进入这地下宫殿以来,没有遇上什么危险或是战斗;但整个人的精神都绷的紧紧的,丝毫不敢放松。坚持到现在,确实有些累了。

她也不再是当年初遇艾时的那个赏金弓手了。

在东方六省做摄政女王后,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也没可能再独自冒险了。整个人,就像松下来的弦那样,要再次紧起来,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就不是马上能做到的了。

艾自己倒是没有半点的疲倦,可他也明白身旁两个女子的状态;若是不好好休息的话,怕是无法应对突发的情况,所以建议先休息过夜。

三人在悬崖边上找了个稍稍凹陷的地方,选了块平整角落,坐下休息。

艾并未生火;为避免引起这黑暗魔法元素充斥的空间的异动,也为节省魔力,霓蕾也将光明法杖的光芒收敛至最弱。

好在三人在下面呆久适应了之后,在黑暗中也恢复了些视力。

艾和?芙雅都随身带了三天的干粮和食水,霓蕾虽然没有带,但女孩的胃口很小,三人均分一下就行了。

草草吃完之后,霓蕾强撑睡意朦胧的小脸,对艾说道

“艾大哥,我去设置几个魔法陷阱吧?”

艾摇了摇头道

“不必了,我自然会警戒的,你放心睡好了。”

女孩却坚持道

“没关系的,用不了多少时间。”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空中画了起来。

随着她手指的动作,丝丝的暗黑芒点从四处聚集过来,在十来米外的空中勾勒出一张纹路奇异的黑色光网,将这处凹陷的唯一入口封住了。

随着霓蕾的一声低叱,黑色光网便隐去形迹,消失在空中,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

艾有些诧异地问道

“你也会黑暗魔法?记得你的魔法属性是火系还是光明?这是疯狂之书上的魔法?”

霓蕾嘻嘻笑着说道

“这不是疯狂之书上的魔法,这只是个小法术;魔法的本质是不分属性的,真正的魔法大师,或许有擅长的法术,但不应该有不能施展的法术。”

“这也不是疯狂之书上的说法哦,这是那个枫羽说的。他这个人,虽然是个花花公子,但好像什么都懂一点,连上古魔法也能说得头头是道。我在他那里倒是学到了不少奇思妙想的魔法理念呢。”

艾沉思不语。

枫羽?那个隐藏至深的黄金之蛇?

以他明里暗里的身份,要获取些上古的魔法秘闻记录,倒也不是很难;不过,他接近霓蕾的目的何在?又想要从这个小女孩这里获取什么?

还有,到目前艾依然没有将枫羽的真实身份告诉霓蕾;如果女孩最终知晓这次三人的行动除了针对亚瑟,还有枫羽的话,又会做如何反应?

霓蕾没有注意到艾脸上的阴晴变化,她释放了那个魔法之后,显然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

“艾大哥,我先睡了哦。”

口中嘟嘟囔囔地说着,头已经低了下去,两颗大眼睛也完全合拢了起来。

另一侧,?芙雅和衣靠躺在凹陷的最里面,看着暗弱的光芒下,艾和霓蕾两人的交流,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她看得出小女孩对艾的那份心意。

这是这么的明显,换了任何一个旁观者,都可以轻松看出;相信艾自己也知道,只是不愿去面对罢了。

但?芙雅心中没有什么醋意。

自艾这次到科西嘉城来找她之后,这流浪剑手的心思,对?芙雅而言,再也不似从前那样无可捉摸,无法把握;两人的心灵之间,似有了种奇妙的感应。

?芙雅可以感觉到,艾现在的心中,只有她一个女人;这次来京城,对上亚瑟和枫羽,也完全是为了她。

象艾这样冷漠木讷的男人,想要走进他的心很难;可一旦进入,就不会轻易被其他人取代。

“好像真的有点累了,该睡了。。。对了,还有件事儿,霓蕾的姐姐,那个自称圣女的女人,听上去好像和艾有什么瓜葛。他可没和我说起过这件事,得关注一下。。。”

迷迷糊糊中,?芙雅也合上了她那对迷离的动人双眸。

第四百四十章 原暗之树

艾并没有很快入睡,而是靠在石壁上,冷冷地注视着那黑沉沉死寂而诡异的外界。

进入这地下宫殿以来,除了在那神殿出口处,一路看似都很顺利,没有遇上什么凶险;但艾的心头,总有种沉甸甸压抑的感觉。

这是武者的直觉。

这地下宫殿,必定潜藏着什么可怕的凶险,让艾冥冥中起了感应。

就像这片诡异的地陷之地,从地表上不时发现的奇形怪状的散碎尸骨就可以知道,这里当年,绝不是什么善地。

数千年下来,暗黑魔法元素的累积和嬗变,谁知道会孕育出什么样的恐怖东西呢?

如果是独身一人,艾自信凭身上的‘怨念之袍’和手中的剑,能应付任何的凶险和意外。

但这次艾还要照顾随着前来的两个女子,艾再怎么自信,心头的压力难免倍增。

虽然这两个女子,仅以战力来说,也算得上是这世上顶尖的了。

百息之后,听得身侧的霓蕾和?芙雅都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后,艾也闭上眼睛,放松了心神。

对艾来说,闭不闭眼,其实没什么区别。

以他的警觉和灵识,即便是在最深层的睡眠之中,一旦三五百米内有危险出现,心中自然会有警兆浮现,让他自动惊醒,作出应对。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任何的迹象可以感觉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艾突然从最深沉的冥思中惊醒过来。

就在刚才,似梦非梦之中,艾像是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心跳声;这心跳声,以一种奇怪的节奏,似从外界远处而来,又似从地底深处传出。

那是种很妖异的声音,像是直接传到了艾的灵魂深处。

每一声跳动,都像是有一只巨手,紧紧捏住了听者的心脏那样,让人有种极恐怖的窒息感。

深吸了口气,艾静下心,仔细聆听。

外界依然是一片死寂,整整过了一顿饭的时间,没有丝毫声音,连风声都没有半点。

艾的脸色沉静。

他确信自己刚才没有听错,那并不是梦中的幻觉。只是,在这个神秘的地方,任何诡异的事情发生都不是没有可能。

提起摆在身侧的长剑破甲,艾正欲起身,往外再做一番探查,却又停下了动作。

那壁厢,?芙雅突然睁开了迷梦般的双眸,窈窕的身躯微一用力,跃了起来。

艾投去探询的目光。

?芙雅脸色有些苍白,站在那里,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这才低低地开口

“你。。。你有没有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鼓声,又像是心跳,让人很难受,就是刚才。”

艾淡然一笑,舒缓了?芙雅刚醒来后的不安情绪

“听到了。我正打算出去探探;既然你也听到了,那就没这个必要啦。”

?芙雅作为顶尖的圣域弓手,感知之敏锐,仅次于他;他想出去探查,主要是想确定是否是自己的幻觉而已,既然在?芙雅这里得到了确认,自然没必要多此一举。

?芙雅拢了拢鬓边的长发,转头朝霓蕾的方向看去。

那里静悄悄的,女孩还在沉睡之中。

?芙雅轻轻移步,悄无声息地挪到艾的身侧,贴着艾坐下,靠在艾的肩膀上

“那声音,是什么?”

“不知道。不过,应该离这里还远。对了,你感觉得到现在什么时候了吗?”

“应该快凌晨了。。。”

?芙雅轻叹一声,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我现在有些后悔坚持跟着你来了,我们两个,只怕会拖累你。”

闻着身侧丽人身上传来的幽幽香气,艾心中涌起强大的自信

“不必担心,我能护得你的周全。”

两人默然无声地靠坐在一起。

又过了片刻,霓蕾那里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声响。女孩扭动两下身体,醒了过来。

“艾大哥,?芙雅姐姐,你们已经醒啦?我睡了多久?”

“不久,现在刚刚凌晨吧。对了,你睡得好吗?”

女孩摇了摇头,神情有着些宿醉方醒的憔悴

“不好,我做噩梦了;我梦见地底下有着可怕的怪物,发出奇怪恐怖的声音。我的头到现在还有些痛呢。”

艾和?芙雅对视一眼

“地下?我知道了。我们洗漱一下,然后尽快出发,寻找出口。”

外界或者已经是清晨,但在这地下,依然是不变的深浓黑暗,以及无边的死寂。时间和空间,仿佛在这里凝滞了一样。

艾当先,在这片黑暗和死寂中快速前行。

以他的心智,自然不会被周围这环境所影响。而身后霓蕾和?芙雅也不是常人,紧跟着艾,神情也大致自然。

艾今日并没有如预期那样,沿着悬崖边上展开搜索,而是径直往这片地陷的中心某处进发;而且速度极快,翻越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巨大隆起时也毫不犹豫,像是预定了某条路线那样。

疾行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三人停下来暂歇片刻。

霓蕾毕竟不是武者,虽然已经用上了类似飘浮术之类的轻身法术,但这么快速走下来也已经娇喘吁吁,有些撑不住了。

霓蕾一路上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勉力跟着。

喝了几口?芙雅携带的清水,女孩独坐在地上,闭目冥思;想尽快地恢复消耗的体力和法力。

女孩并不想被艾视作包袱。

?芙雅看了看霓蕾娇俏而有些倔强的笑脸,脸上露出不易被察觉的怜惜之色,走到艾身边

“是个不错的女孩。”

“是。”

艾点了点头,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展开多说些什么。

?芙雅也转换了话题

“你是发现到什么了吗?笔直朝这里走?”

“是,昨晚的那声音,应该就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

“而且,我觉得,顺着这声音,很有可能找到出口。”

只是小小休息了片刻,三人又再起程。

这一次,艾只走出了几百米的路,就蓦然停了下来,抬头,仰望着前方。

?芙雅和霓蕾也在艾的身后停下。

“怎么?有什么发现?”

?芙雅低声问道。

“看前方。”

霓蕾已经有所发现,低呼道

“前方暗元素好浓烈,而且动荡得好厉害。。。不过,那是什么?”

说道最后,女孩的声音难以自抑地提高了起来。

?芙雅凝神于双眸,顺着艾的目光望去。

前方,有一团特别深浓的巨大阴影,在四周无边的黑暗中,凸显了出来;地面上的隆起,渐渐升高,连入到了那巨大的阴影之中。

如非是?芙雅目力过人,视角又正好沿着前方的一条巨大隆起看过去,真不会发现,在这已经看似漆墨一片的黑幕之中,还有着这一团更深,更浓,仿佛将视线都完全吞噬的巨大阴影。

“那是什么?那,那难道是,一棵树?”

?芙雅又仔细地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

“没错,看上去,应该就是一棵树。。。”

艾素来平淡冷静的声音里也有了一丝少有的惊异。

这地面,顺着艾走来的方向,逐步往下沉陷;估计到了那棵树那里,离上方最高处约有六百米许。

横过来看,这地下空间,光是艾今日走过的路径,就近万米之遥。

而这株树,像是塞满了整个地下空间,最上方的枝梢,已经顶到了壁顶;而其根茎,就是地面上如龙蛇起伏的隆起,占满了整个地面。

这整个地下空间,就仿佛是为了种植这株庞大而古怪的巨树而开辟出来的。

“走上前看看。”

艾并没有在原地迟疑逗留多久,而是迅快地顺着前方的隆起,向那巨大的阴影靠近。

愈接近,愈是能看得清楚,也愈能确信,这确实是株巨树;或者说,是某种奇怪而巨大的植物。

这植物主干极其粗大,径过至少也有百来米,而上方枝冠,更是笼罩了千米方圆。

如果就是这样,这种身材的巨树,在这世上并不是绝无仅有;但相比起这棵怪树绵延万米以上的根茎,则其身高,树冠和主干直径,却又微不足道了。

艾和?芙雅,从未见过这么古怪而巨大的树,也未曾听说过。

跟在艾身后的霓蕾,盯着前方的巨大阴影,脸色有些苍白,两根细巧的眉毛皱了起来,像是在苦思着什么。

走到形似巨树的巨大阴影底下时,女孩终忍不住低声喃喃道

“原暗之树?这,这难道是原暗之树?”

第四百四十一章 树洞

“什么原暗之树?霓蕾,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艾瞿然一惊,转头看向女孩。

?芙雅的视线,也在同一时间投了过来。

“我,我也只是猜测。。。”

女孩的眼神中,有些不确定。

“我好像想起来,教典中有过记载,说是波旁末代的皇帝,为了追求无尽的生命,受到恶魔的引诱,种下了原暗之树;也由此,打开了通往无尽深渊的大门,引来了魔族的入侵,就此导致了王朝的覆灭。。。”

“光明教典中的记载吗?”

?芙雅说道

“记得光明圣教就是盛起于波旁王朝覆灭的时候,光明教典中的记载,或许确有其事。”

“也或许只是胜利者单方面书写的历史而已。”

艾截入道

“这里是不是传说中魔族入侵之地,或者那波旁王朝是否因此覆灭,都与我等无关;霓蕾,光明教典上可有对原暗之树的描述?它的特性如何?有什么需要知道的地方?”

女孩苦恼地摇了摇头

“这,好像没有。。。”

“没关系,上去一探就知道了。”

艾不以为意,转头看向?芙雅

“雅儿,你带着霓蕾。霓蕾,你保留魔力,不要使用。”

说毕,当先向巨大的阴影腾约而上。

这巨大的阴影,与其说是树干,不如说是一座笔直向上的山崖。树皮干硬如黑色的巨岩,表面布满了巨大的皲裂,深达数米。

虽然陡峭,这地形对艾来说,十分易于攀爬;?芙雅单手拉着霓蕾紧跟在后,速度也十分之快。

愈往上,不时有径过达十几米的巨大枝干撑开伸展出去,如腾跃的巨龙。

但一路往上,依然是死寂一片。

脚下如岩石般的树干,腾跃在空中的枝干,仿佛真的化成了冰冷的山岩,看不见半点生机。

只除了凝聚在巨大树干周围的暗黑魔法元素,明显比地下要浓郁得多,也暴躁得多;连艾这个不通魔法的人,也几乎能感知到四周躁动不已的魔法元素。

这株巨大而诡异的‘原暗之树’,真的如表面看上去那样,已然枯死,毫无生机了吗?

约莫到了离地两百余米的地方,这里正是枝干最繁密的地段;艾停住了往上的脚步。

艾前方十来步的地方,一根粗大的枝干横着伸向外面。在这横枝和主干连接处的上方,有一个巨大的孔洞。

孔洞高约三四米,横过来也有近三米宽,虽然隐藏在同样漆黑的主干之中,但却并不难发现。

因为不断地有丝丝气流从孔洞中泄出,发出低微的嘶嘶声响,在这一片死寂中,听得十分分明。

“是这里?”

?芙雅松开牵着霓蕾的手,凑了上来。

“不知道。”

艾并没有马上进入这巨大的孔洞,而是在洞口仔细地观察了片刻,又凝神感知了一下。

霓蕾也上前,学着艾的样子凑前仔细看了看,又蹲下用手触摸洞口的地面

“没有魔法纹路和机关。”

“洞很深,应该是天然生成,而不是人为开凿的。”

艾补充道,又看向?芙雅

“这里是唯一看上去有些异常的地方。不管是不是这里,都得进去探一探。”

艾领头,三人次第朝洞内小心翼翼地走去。

走入不到二三十米,艾就明白了洞口那丝丝气流泄出的声音是从何而来。

这里的黑暗魔法元素,比之外面树干周围,要更浓郁上很多。

浓郁到已经不再是薄雾状的存在,而是仿佛已经凝聚成形;人走在其中,有种陷入蛛网般的粘粘的阻滞感觉。

裸露在外的皮肤,甚至有点被腐蚀的轻微刺痛感。

或许这空间中的暗黑元素,就是自这孔洞中缓慢地喷泄而出?所以才有了洞口那丝丝的空气流动的声音?

洞内依然是漆黑一片。

霓蕾怀中的光明法杖暗淡的光芒和?芙雅身上微弱的月华在这个相对狭窄的空间内,虽然受到了周围浓郁至极的暗黑元素的压制,但还能勉强透出一丝光芒;以三人的目力,依稀能看清身周两三步的环境。

对艾来说,这狭窄的空间内反倒是有助于他发挥灵觉,他甚至不用睁眼,就自然而然地将周围百米内的情况掌握在脑海中,就像当年在获得‘怨念之袍’的那个神秘山洞一样。

地面和周围洞壁凹凸不平,布满了奇异的纹理,不像是木头的纹路,反倒像是某种动物的肌体纤维。

脚踩在上面,或是用手触摸,有种黏黏的感觉;不知道是太过浓郁的暗黑魔法元素在树洞表面的聚集,或是原本这魔法元素就是从树洞表面渗透出来,然后挥发到空中?

艾领头,霓蕾和?芙雅隔开几米,跟在其后。

三人的行走速度很慢,尤其是领头的艾;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云层上一样,悄然,无声息。

自踏入这神秘的树洞后,艾心头那丝隐隐的不安仿佛又浮现了出来,萦绕不去;但仔细去感知时,却又无法得知这不安是传自于哪个方位。

又走了三十来步,艾蓦然停下了脚步。

前方第一次出现了分岔,而且是三岔路口;一个往上,另一个往下。

但岔路并不是艾停步的原因。

艾的视线,投向了上方的那个岔路。

岔路往内走两步,地面上,躺着一堆凸起的东西。

艾谨慎地靠前,蹲下。

那是一堆骨架,保持的十分完好;形状似鸟似虫,有成人般大小,巨喙如剑,六只足肢上残留着尖利的骨爪。

虽然只剩下枯骨,但这骨架躺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凶戾气息。想来在生前必定是极其可怕的凶兽。

这岔路有三米来高,这骨架的上方,是个破裂的茧状物,似是直接从树洞壁上长出来的,大小和下方的骨架正好匹配。

艾伸指,戳了戳骨架的头骨;应该最坚固的头骨在数千年的暗黑魔法元素侵蚀下,已然腐朽不堪;艾的手指,像是戳在软泥上一样,轻易便陷了下去,形成一个深洞。

抬头看了看上方的那个破茧,一幅画面诡异地自然浮现在艾的脑海之中

不知多少年前,这树洞中,生长出黑色的巨茧,而巨茧中,孕育着这头可怕的凶兽。

但凶兽还没有完全孕育完成的时候,不知怎的,这株巨树突然间,濒于枯死;尚未长成的凶兽本能的想避免陷入同样的死境,挣扎着破开枯死的巨茧,掉了下来。

但这已经耗尽了它所有的气力,毕竟它只是个尚未发育完全的胚胎。

最后,等待它的命运依然是躺在那里,渐渐枯萎,腐朽。

“这是什么?不象是任何一种已知的野兽?”

“看上去好狰狞?”

?芙雅和霓蕾也凑了上来,一脸惊容,低低地自语着。

“不知道。”

艾站起身来,神色有些肃然,看着两女

“我有感觉,这里会有些变故。霓蕾,把你那颗光明宝石从法杖上取下来,藏在皮袋中,不要发出任何光芒。”

“雅儿,你弓上的光芒,无法完全收敛。。。这样吧,你把这个披上,它可以将弓上的月华全数笼罩在内,不泄露出来。”

说话间,艾解下身上的怨念之袍,披在了?芙雅的身上。

艾能感觉到,这树洞深处,隐隐有着杀机;他将怨念之袍给了?芙雅,而非霓蕾,确实有小小的私心。

以?芙雅的身手,加上这可以隔绝任何魔法攻击的怨念之袍,在这充斥着黑暗元素的阴暗树洞中,足以自保了。

自然,艾也不是全然不顾霓蕾

“霓蕾,你紧跟着我,不要发出任何声音;雅儿,你拖在稍后处,随时应付突变。”

艾自信以自己的身手,足可以保护跟在身后的女孩不受伤害。而且,霓蕾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是手持‘疯狂之书’的大魔法师。

?芙雅并不知道艾递过来的黑袍就是上古魔法神器中,排名第一的‘怨念之袍’,艾并不是要刻意隐瞒,可也没有特别说起过。

?芙雅接过后,披在身上。

她发现这黑袍确实能完全遮蔽‘月神之心’所带来的月华;而且能让整个人仿如完全融入周围的深沉黑暗中,几乎难以辨别形迹,因此也知道这黑袍并非凡物。

有些欣喜地将黑袍裹紧,随后悄无声息地跟在十几步前的艾和霓蕾之后,往上方的树洞岔路深处走去。

愈往前走,岔路愈多;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时宽时窄,时大时小。没有走进来之前,任谁也想不到这恐怖巨树的枝干里,竟然密布着这样的孔洞,就仿佛如同人身体内的脉络血管那样,密密麻麻。

只是,这血管脉络,早已干涸。

第四百四十二章 传信人

艾走在这如血脉管道的树洞中,不快也不慢;每到分岔的路口,也不会停下打量分辨。

因为,在这宛如迷宫的树洞之中,怎么仔细观察分辨都是徒劳;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心头那隐隐的直觉。

身侧的霓蕾,则取出一颗记忆魔晶,用一种特异罕见的上古魔法,记录着三人行进的路线,确保必要的时候,可以原路退回。

一路上,三人又遇上过十来具那种似虫似鸟的凶兽尸骸。大多是包裹在上方悬挂着的怪茧内,显然没有孵化就死掉了,随着怪茧因岁月腐蚀破损才显露出尸骨来;也有很少象最先的那一头那样,临死前破茧而出,落在地下,挣扎后最终同样死去。

约莫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的光景,三人来到了一个空阔的树窟之中。

七八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孔洞汇聚在这个树窟;显然,这里是类似某种节点的地方。

艾走到某个笔直通往下方的孔洞入口处,忽然停下了脚步。

半蹲下身体,仿佛要向下方黑漆漆的孔洞内张望,两个眼睛却是闭著;脸上的神情专注,细看下,仿佛有些苍白。

霓蕾和?芙雅不解地靠拢过来,艾睁开眼,并不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耳朵。

两女会意,都静下心,用神聆听。

片刻后,?芙雅首先张开眼,脸色同样有些苍白;随后,霓蕾也作出类似的表情。

“是这里?”

“那声音,不是梦?”

“不错,应该就在底下,不知道多深。”

三人感觉到的,就是那曾在睡梦中听到过的那种奇怪而诡异的心跳声。

那似乎很暗弱,但几乎像是将人的心脏紧紧挤压撕扯,直至窒息的可怖心跳声。

现在三人的神智都十分清醒,那种窒息般的心跳声,影响并不如在半梦半醒时;可依然十分清晰,且和梦中感觉到的,基本一模一样。

?芙雅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道

“那,是什么东西?”

艾瞥了霓蕾一眼

“不知道,或许光明教会的记载里会有些什么。不过,无论下面是什么东西,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嗯?”

?芙雅有些讶异

“我还以为你打算去探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离开这里的线索。”

艾摇头

“无论下面是什么,是死是活,都是几千年前的故事了,我不打算把它再挖出来。。。我来这里,确实有直觉,能找到离开这地方的线索,但和这下面的东西无关。”

?芙雅明显是舒了口气,放松下来。而霓蕾则是一脸懵懂的样子,好像没听明白两人的对话似地。

艾明白,以?芙雅圣域箭手的实力,其心灵直觉也十分敏锐;她显然已经本能地意识到,无论下方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处于什么状态,都是极其恐怖的存在,所以自然地想避开它。

艾的心灵直觉,更甚于?芙雅。

而霓蕾则单纯得多,或许是并不如何敏锐,但更多的,是对艾的毫无保留的依赖。艾作何决定,走到哪里,女孩都不会多想,只会紧跟在后。

艾正欲再次起步的时候,忽然见脸色一凛,做出了个噤声的动作。

随即,艾迅快而无声地跃入身侧靠地最近的一处岔路内,手中带着霓蕾。

身后,?芙雅同样迅速而无声地跟上。

那处岔路口上,正好有一个落在地面上的破裂巨茧,横在路口。三人就隐身在巨茧之后,即便有谁拥有能够穿透这周围浓厚暗黑元素的奇异视力,也无法一眼看见三人的形迹。

艾藏身在巨茧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仿如陷入了冥思。

又过了片刻之后,侧上方的某个岔路那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其实很轻,但在这万籁俱静,毫无声息的黑暗中,就显得格外分明;也显示出脚步的主人毫无掩饰或隐匿的意图。

脚步声传来的时候,霓蕾甚至?芙雅的心跳,都明显地在这刹那加快了一下,随后又恢复正常。

而艾这里,莫说加快,连正常的心跳声也几乎听不到一声。

又过了片刻,当脚步声的主人出现在那条岔路口的时候,艾闭著的双眼蓦然睁开了。

周围那浓郁如实质般的黑暗挡不住艾的视线,来人的身形和样貌顿时落入了艾的眼底。

其实艾并不需要睁开眼。

即使是闭著眼,来人的轮廓早在几百步之外就自然地反映在了艾的脑海之中,且和艾预计中的一致。

艾之所以睁眼,是感觉到了一些奇特的东西。

来人正是艾预感之中,也期盼已久的,一名暗黑圣域。

一身艾十分熟悉的暗黑圣域的制式装束,脸上覆着同样的淡银色面具。但这面具,散发出的淡银色光芒,居然能够刺透周围萦绕着的浓郁暗黑元素,直接落到了艾的眼中。

艾自然不认为这淡银色面具,是可以比肩?芙雅的‘月神之心’的神器。

这应该是种特殊的材质,和暗黑元素有所共鸣,才能不被屏蔽。

暗黑圣域们长期来以这地底世界为根据地,肆意出没,想来这特制的面具,是其倚仗的手段之一。

艾心底下暗暗考虑着。

那名暗黑圣域走到这个节点之后,并不犹豫,熟门熟路地朝斜上方的一条通道内掠了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到侧后方另一岔路口,还隐藏着三人。

艾打出手势,让霓蕾和?芙雅两人留在原地,稍后才跟来;自己则如鬼魅般掠出,毫无声息地追随着暗黑圣域进入了那条通道内。

顺着前方渗透过来的淡淡银光,艾很快地便缀上了那个暗黑圣域。

艾的身上没有披着怨念之袍,只是一件普通的黑色武士服;然而他的身形依然似完全融入了周围浓郁的黑暗之中。

这并不是因为那浓郁的暗黑元素遮蔽了视线。

即便有人能看透这片黑暗,依然难以捕捉到艾的形迹。因为他是真正地融入到黑暗之中,化身成了这黑暗的一部分。

艾的每一步前掠,几乎没有带起周围暗黑元素的异常波动;他不象是在飞掠,更像是在飘浮,像是一股跟周围暗黑元素同源同质的波流,自然地在这片暗黑元素海之中浮动。

即便有人拥有艾这样的敏锐灵觉,无需视物便可分便周围的情形,也很可能会忽略艾,把他当作暗黑元素的自然波动。

片刻后,艾便来到了那暗黑圣域身后十步之地。

那人依然毫无所觉,只是在快速地前行。

从艾的角度,看不出此人的年龄或是族裔;只知道此人身材虽然不甚魁梧,却很匀称,彪悍有力,看上去十分具有爆发力。

从脚步声听,此人应该有些着急;速度也提到了这黑暗环境下所允许的最快。

显然此人对这里的路线显然十分熟悉,沿途路过密如蛛网般的岔路,都是考虑也不考虑地直接择路而行,没有半点停顿。

艾稍稍有些犹豫。

以现在的形势,要从后偷袭一剑杀了此人,对艾来说,没有丝毫的难度;甚至将其击晕生擒,也是轻而易举。

不过,从此人行色匆匆的样子来看,他应该正是艾所期待地,带着最新消息的传话人。

如何顺利地从此人口中取出所需的消息,才是此行的关键所在。

只是一瞬间,艾便有了决断。

从背后的背囊中掏出一物,艾瞬时加速。

前方正是另一个多条道路汇集的节点,地势空阔。

转瞬之间,趁此人踏入节点的刹那,艾已经掠过了他的头顶,而下方的暗黑圣域仍一无所觉。

判断出此人的目标是靠左第三条岔路后,艾先一步掠到那条岔路口,随后落了下来,在此人刚好要跃入岔路口的当儿,截住了去路。

毕竟是圣域级的高手,虽然事出突然,毫无先兆,那名暗黑圣域还是及时作出了反应。

前冲的脚步陡然间刹止,手也下意识地握上了腰间的短剑;但巨颤了一下的身躯还是暴露出了主人大吃一惊的状态。

但当此人的目光落到艾的脸上后,骤然紧张的心情明显松弛了一下。

艾脸上覆着的,是同样的暗黑圣域的银色面具,在这浓郁的黑暗中依然散发着幽幽的银光,不会有假。

艾今天傍晚收拾行李的时候,发现了这片不知什么时候缴获的面具,想到在地下可能和暗黑圣域打交道,还是带在了身边。

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

“你。。。”

暗黑圣域并没有停下拔剑的动作,口中低低地喝问着,但刚说了一个字,只见得对面那张面具后的两个瞳孔内,射出两道强烈慑人的光芒。

心神忽紧忽松下,那一刹那的破绽被捉个正着,暗黑圣域只觉得那两道光芒突然变成了可以吞噬一切的深渊,神智瞬间有些模糊不清。

这瞬间,便已足够。

艾的连鞘长剑,下一刻已经点在了此人的额头。

第四百四十三章 亚瑟的消息

这名暗黑圣域应剑而倒,失去了意识。

顺利的放倒敌人后,艾蹲下身,在此人的身上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下;但没有发现任何密令手札,连半片纸也没找到。

艾并不沮丧,这本就在预料之中。

如果是他,在这种情况下要传递重要信息的话,也不会写在纸上,留下破绽;而只会通过口信的方式。

此时拖后的?芙雅和霓蕾也跟了上来。

艾转头

“霓蕾,你会幻术吗?”

“幻术?”

女孩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需要很高深的幻术,只是用来配合制造些似是而非的幻境;这人已经被我击倒了,脑中也已经种下了粗浅的幻觉种子;只要有浅显的幻境配合,就应该能他口中顺利套出话来。”

霓蕾这才明白,慨然点头道

“艾大哥,我不太懂幻术,只知道一些基本的理念;不过,周围这么浓郁的暗黑元素,最适合制造幻境。我全力一试好了。”

?芙雅微笑着说道

“霓蕾妹妹真厉害,看来这次让妹妹一起来,真是个正确的决定呢。”

艾瞥了一眼?芙雅,淡然说道

“若不用幻术,用逼供的手段,我相信也能得到消息;但霓蕾既然来了,自然要试试简单的方法。”

暗黑圣域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然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只知道自己一直在这黑漆漆令人望而生畏的诡异地下世界赶路。

这地下世界,他虽然来过了很多次,但每次来的时候,依然感到浑身发冷,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今天的情况好一点,因为他的身边有了个来接应的同伴。

此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已经记不清;身形和声音,也因为周围那该死的黑雾,显得蒙蒙胧胧的,分辨不清楚。

甚至此人叫什么名字,他也忘了。唯一记得的,便是,此人确实是来接应的同伴,完全可靠。

朦胧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听上去有些不耐烦

“怎么这么晚才来?”

他只好尽力解释

“我已经全力赶路了,没有耽搁半点时间。”

“黄金之蛇大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怕你路上出事,所以派我来接应你。”

“这个鬼地方,能出什么事情。。。”

“见到亚瑟大人了吧,大人怎么说?”

“亚瑟大人听说东方六省的人也进京了,并打算在京里搅风搅雨后,大为震惊;已经脱离大军,只身率圣骑士团全速赶往京城。大人要求黄金之蛇大人全力稳住局面,同时按原计划行事,将所有心怀不轨的人钓出来;等大人回京解决东方六省的人之后,来个一网成擒。”

“亚瑟大人说他什么时候回京?”

“按照大人的说法,再有三日内就可回来了。”

“三日?没错?”

“是的,从今天算起,最多再有三日。”

艾和?芙雅看着躺在地上,神智模糊,口中呓语不断的那名暗黑圣域。随后互相交换了个眼光,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色。

那暗黑圣域其实没说多少,内容却十分关键,证实了不少两人的猜测和担心。

亚瑟果然谋划着,要将不满他的人都跳出来后,再一网打尽的狠辣招数。

但显然东方六省势力的加入不在其计划之内,也让其计划有了失控的可能;所以他不得已,只能抛开大军,率精锐心腹加紧赶回来控制局势。

另一方面,黄金之蛇枫羽果然已经发现了泰逖斯等人的秘密行动,并通知了亚瑟。

时间对泰逖斯和娑伦等人确实是有些太紧迫了。

要在秋宴上找出并拉拢对亚瑟存有二心的家族,并要在亚瑟回来之前动手,控制整个圣京的局势。

还好,时间对亚瑟那一方也是同样。

由于突如其来的变化,亚瑟也是仓促加快行动;双方现在是在比谁的动作更快一步。

这次艾和?芙雅下到这地下世界,截取到如此关键的情报,泰逖斯一方可以籍此争得先手,设下针对性的安排。

或许,就凭这个消息,泰逖斯等可以抓住整个事件的胜机。

这一切的前提是,艾和?芙雅尽快地将消息传递出去。

艾站直身体,手中提着那个瘫软在地上,神智不清的暗黑圣域,低声对?芙雅和霓蕾说道

“稍等我一下。”

快速地往前跑出一段距离,转过几个岔路,来到了一个破碎的巨茧旁。

手中微微用力,震碎了暗黑圣域的颈骨,然后顺手将此人扔到了巨茧之内。

在这样的环境下,除非特意检查,否则任谁也不会发现,这破碎的巨茧内,还会有这么一具尸骨存在。

这暗黑圣域也是悲催了,艾自然不会存妇人之仁,将他放走,走漏消息。艾素来对暗黑圣域们,也没有任何好感。

回去的路上,艾忽然身躯一震,停下了脚步。

刚才来的时候还没有注意,此时艾不经意地感觉下,发现某条岔路内好像有些异常。

只是停留了不到一秒,艾便转身,朝那个方向掠去。

区区百来米的距离,对艾来说,转瞬即至。

岔路的尽头,居然是个出口。艾毫不犹豫,钻了出去。

出去之后,艾又呆了一呆。

外边,不是艾预计中的‘原暗之树’生长的那个黑暗空间,而是一个大殿。

大殿内的建筑装饰风格,和之前艾等人进入这原暗之树的下陷空间的那座大殿十分类似,只是,有一支无比粗大的树枝从大殿的一侧墙壁上插了进来,悬在殿中。

而艾出来的那个岔路口,就在这粗大的树枝上。

这里,应该就是另一侧的通道了吧?

艾心下了然。

从这里走,应该有通往地面世界的另一个通道。而且,这通道,十有**通往圣骑士团的机密所在。

艾站在原地,犹豫了那么以两秒钟,随后心中便有了决断。

身形后撤,急速往来路掠了回去。

片刻后,艾回到了原地,与留在那里的?芙雅和霓蕾汇合。

“处理好了。”

“那个人,那个暗黑圣域,如不能回去的话,会不会打草惊蛇,引起那个黄金之蛇的警惕?”

“此人不能放回去,虽然用了幻术,但此人苏醒过来之后,就会发现有问题,反倒会立即引起枫羽的警惕,还会暴露我们;处理掉之后,应还能拖延几天。”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去,把消息告诉泰逖斯和你的老师,掌握先机;动作快的话,这两天发动,还有机会控制整个圣京。即便枫羽警觉的话,消息也一时半会到不了亚瑟那边,我们可以各个击破。”

瞥了一眼霓蕾,女孩正半蹲在那里,双手握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为那个死在艾手中的暗黑圣域做告解。

在京中呆了两年后,霓蕾终于不再是初入圣京时那个纯如清泉的懵懂女孩了;虽然不忍心见那人说出了消息后还是要被杀死,但她也知道,艾不可能手下留情。

女孩所能做的,就是为这一条逝去的生命做最后的告解。

艾眼神微微黯了一下,随后又坚定起来

“我们往回走,按原路返回。这一路走来的路线,我还能记得;加快脚步的话,不用太久,就能离开这个地底。”

虽然发现了另一个出口,艾并没打算从那里走。

那个通道或许近一些,可出口必然在圣骑士团控制之下,说不定还是通往圣骑士团的驻地。

艾可不想为了快那么一两个小时,就冒着被圣骑士团发现的风险,甚至和枫羽对上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芙雅和霓蕾不知道另有出口,自然没有异议。

出于谨慎,艾想了想,还是说道

“雅儿你还是披着这披风,拖在最后,我带着霓蕾走在前面。如有什么意外变故,雅儿你可以先走一步。”

说毕,当先朝来路快速地掠了过去。

第四百四十四章 是谁?

奔出十来步后,见身后霓蕾跟得十分勉强,艾停下了脚步。

“我带你一程。”

说罢,自然地朝霓蕾伸出手去。

女孩则低下了头,像是不敢直视艾,只是如虫蚁般低声说道

“好,好的;谢谢艾大哥。”

伸手,轻握住了艾递过来的手。

手中传来的感觉,柔柔滑滑,但有些凉凉的。

艾心中并无二念,也未想太多,只是说道

“握紧了。”

说毕,手指微微用力,腾身提速往前奔去。

两人手拉着手,一前一后,在一片漆黑中快速奔行。

浓郁的暗黑元素激荡在霓蕾的身边,吹起她的裙裾,在这黑暗中,居然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而前方的艾,无论速度多快,都宛如在水中的游鱼一样,不激起半点涟漪。

身后的霓蕾痴痴地看着艾,由于角度的关系,不虞会被最后的?芙雅看见,她眼中的温柔终于不需隐藏起来。

她只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停止。

可惜,近在咫尺的艾,对她的柔情,没有丝毫的感觉。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艾突然停下了脚步。

霓蕾一惊,有些做贼心虚似地连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艾依然对身后女孩的心思一无所觉;他的脸色凝重,双目在黑暗中似有光芒射出,审视着周围的环境。

无论这暗黑元素有多浓厚,在艾的黑暗灵觉下,周围的一切都清晰无比的反映在艾的感知之中。

原本那返回的路线,从头至尾,都下意识地记忆在艾的脑海中;每往前走一段,下面的路线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可走到这里,却突兀地出现了和艾记忆中不同的环境。

“是记错了吗?”

艾不敢肯定。

“再往前走走试试。”

又往前走过一条甬道,来到了一处交叉路口。艾再次站定,脸色沉肃如水。

这周围的环境,已然和记忆中截然不同;在艾原本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一处交叉路口。

“怎么了?”

霓蕾感觉出了情况有变,轻声地问道。

艾不答,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片刻后,眉头皱了起来。

本应跟在两人身后的?芙雅,到现在,依然没有出现。

而且,在艾的感知之中,身后几百步之内,是一片混沌。

不对!

艾的注意力,虽然一直集中在前方和左右,但他的感知中,一直保持着和身后?芙雅那丝若有若无的联系。

现在,那丝联系完全消失了。

即便?芙雅一时没有跟上,导致艾失去对她的感知,这么多时间过去了,?芙雅怎么也该再次出现了。

艾的眼中闪过前所未有的厉色。

这是幻境?

还是宫殿里原本就有的阵法被莫名激发了?

或者是,有人在自己不察觉的情况下,设下了陷阱?

雅儿失去了自己两人的踪迹,现在情况怎样?

沉声朝霓蕾说道

“抓紧我。”

说毕,艾探手,揽住了女孩的纤腰,下一刻,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艾急速地往回飞掠。

如果说,刚才的速度对霓蕾是迅速,对艾不过是闲庭信步的话;那么,现在,艾可以说已经用出了全速。

感知中,周围的环境如走马灯般变幻着。

起初,虽然和艾记忆中的路线没有半点相似之初,但依然还是在这诡异的树洞之中;之后,或许是因为跟不上艾的速度,周围的环境,不再变化,而是变成了混沌一片,只剩下浓稠的漆黑。

无论艾怎么往后退,?芙雅始终没有出现在艾的感觉之中。

“果然是幻境!”

证实了心中的猜测,艾没有丝毫的喜意,脸色愈发沉了下来,心头隐隐的不安仿佛渐渐扩大,蔓延开来。

深吸了口气,艾的速度,在不可能之中,又陡然快了三分。

既然这幻境的变幻,已经跟不上艾移动的速度,那么,他再加快几分,说不定就能突破这幻境笼罩的范围。

一柱香。

两柱香。

周围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霓蕾闭上了眼睛。

身体感官传来的感觉,是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急速飞驰;而睁眼,看着四周一直不变的黑暗,却又像是被吸在原地,无论怎么跑,也跑不出脚下这个小小的圈。

这种矛盾的错觉,让霓蕾有种眩晕欲吐的感觉。

女孩低下头,双手合拢握在胸前。

不必睁开眼睛,她也能感知道艾此时焦急的心情

“霓蕾,你真是个没用的家伙!快想想办法,帮帮艾大哥!”

女孩知道自己不擅长幻术,也很难破解眼前的幻境;但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也可以做些什么,让艾平静下来。

最后,她决定虔心向神祷告。但或许是知道艾不信,也不懂光明教宗的祷词,到了口中的话,吐出来却并不是记忆中的祷词。

那是一段童谣,在大陆上流传最久,几乎每个人都听到过的童谣。

很轻,很柔,或许并算不上是美妙的歌声。

但在霓蕾双手握在胸前,虔诚地吟唱出这段童谣的时候,吐出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带上了淡淡的光明,在这莫名的黑暗中,有着种特异地让人心安定下来的作用。

就像是每个人幼年时,在惶恐不安的黑夜中,听着妈妈的童谣,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安心入睡。

轻柔的吟唱声传入耳中,艾渐渐冷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因为担忧?芙雅的情况,心有些乱了,采取了最蛮干的方法,想要尽快破除眼前的幻境,但适得其反。

艾完全沉静下心来,停下了疾驰的脚步,站在原地,闭上眼睛。

只要他心神不乱,这世上,本没有任何幻境,能完全屏蔽他的灵觉。

片刻后,这混沌一片,让人毫无头绪的黑暗幻境,在艾的感觉中,出现了那么一丝破绽。

真真假假,再怎样高明的幻境,必然还是假的。

艾的嘴角掠过一抹冷笑,反手拔剑,长剑破甲带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幽兰,看似轻描淡写地在前方空处刺了一剑。

没有任何声音发出,可在艾的感觉中,这轻描淡写的一剑,像是一根针刺在气球上那样,噗地一声,破了。

混沌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在这噗地一声后,尽数泄漏了出去。

周围,依然是黑暗一片,可这已不是虚假,混沌的黑暗,而是原本就存在的真实环境。

艾赫然发现,在他的感知之中,他目前所在之地,离刚才陷入幻境的地方,不过百来步的距离。

艾适才全速奔行了这么长时间,在真实中,不超过百米。

下一刻,?芙雅的身影也出现在艾的感知之中,距艾和霓蕾二人也不过百来步的距离。

?芙雅显然也感觉到了两人,正快速地移动过来。

“怎么回事?刚才你们两个突然消失了?怎么也找不到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有人躲在一旁,刚才用幻境困住了我们;多亏霓蕾我们才脱身。你紧跟着我,不要走散了。”

艾简洁地说道。

“是谁?”?芙雅一脸惊容。

艾不答,神色肃然。

甫进入这地底世界的时候,艾就有感觉,这难测的黑暗中,仿佛隐藏着一双不怀好意的目光,在窥测着自己。

但无论他怎么去感知,都无法确定这恶意的眼光的具体方位,也无法确信它是否真实存在,还是只是进入这地下世界的本能反应。

之后,又因为那梦中传来的诡异的心跳声分了神,让艾一时间忽略了自己先前的感觉。

现在回想起来,艾的感觉,并没有错。

这地下世界中,一开始,便有人躲在暗处,盯着艾等人的行踪;又在艾达成自己的目标,心神稍有放松时,突然设下了幻境,意图困杀艾一行。

此人的恶意,已然表露无疑。

这天下,究竟有谁能瞒过艾全开的灵觉?

又有谁,能够蒙蔽艾的感知,在不知不觉中,设下这样的暗黑幻境?

或许不是没人,但这样的人,天下屈指可数;而且十有**,是和艾站在同一层次的最顶尖的那几个。

那不多的几个名字,在艾的脑海中跳了出来。

每想到一个名字,艾的眼神,就冷厉了几分;本来均匀的呼吸声,也愈来愈缓慢,直至若有若无。

现在的艾,就有如丛林中潜行的豹子,突遇强敌,整个身体,都弓了起来;全身的毛发,也竖立膨胀,随时准备做生死相搏。

第四百四十五章 鬼王子

“我们走,离开这里。”

艾开口对?芙雅和霓蕾说话,声音很平稳淡漠,听不出半点起伏

“那人既然窥测着我们,必然会再跟上来,再次出手的。”

艾这次出发,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比之先前的急速,就像是在闲庭信步。

他的眼神,也不是专注地观察着四周,而是微垂向下,象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若不是周围的环境依旧黑暗恐怖,不知就里的人看到,或许真会以为,艾现在是带着两个美女,在花园中散步嬉游。

艾整个人,看上去也处于最放松的状态,除了他的右手。

右手握着长剑,不松不紧,剑尖低垂朝地。

艾很罕见地,未见敌人,就已经拔剑,而不是背在背后。

而且,艾这次拔出的,不是破甲,而是无名。

无名的剑身上,原本有一层淡淡的幽兰光芒,但现在在这黑暗中,几乎完全敛去,只有凑近了细看,才能隐约分辨。

艾的眼睛虽然看着身前的地面,似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可正是如此,才意味着艾的灵觉,已经提升到最高。

艾不信在他已有警觉,全神贯注的情况下,还有人可以瞒过他的感知,还能设下陷阱。

?芙雅走在艾身后两步的距离,身上依然披着那件艾给她的怨念之袍。

她的双手,收拢在长袍内,看姿势,是握紧了藏在袍内的月神之心。

原本月神之心的光芒,被怨念之袍完全遮蔽收束,但现在,从领口那丝敞开的缝隙中,隐约有极微弱的月华光芒在闪烁,忽明忽暗,极有规律。

艾离得很近,那微弱的月华亮起的时候,可以隐约看见?芙雅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怎么了?”

见?芙雅不开口,艾收慑心神,低声问了一句。

“不知道。我的弓,月神之心,在不时的振颤着。。。”

?芙雅犹豫了一会儿,才快速地回答道

“我想,这是神器之间的共鸣引起的。。。而且是。。。相似的神器。”

艾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我也猜到是他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可能。。。他,应该是圣骑士团的死敌才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要截杀我们?”

?芙雅的声音有些轻颤。

“我也不明白。”

艾依旧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无论如何,他总有他的理由;或者,他只是个杀手而已。”

一旁的霓蕾则怔怔出神,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边自语道

“刚才那个幻境,好高明的暗黑魔法造诣?事先一点波动都感觉不到,事后也没有留下一丝可以追查的痕迹。这人的魔法水平,比我高多了;会是谁呢?”

“嗯,?芙雅姐姐,艾大哥,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已经猜出那藏在暗中的人的身份了?”

艾不答。

艾的心神,只有很小一部分在听两女的说话;其它绝大多数,都集中在全力感知周围的环境,希望能快一步找出那暗藏的人的踪迹上。

周围依旧是一片死寂,没有一点声响。

在艾洞察一切的感知之中,除了依旧不断在飘移翻滚的浓郁暗黑元素外,没有任何异常的迹象。

“是他没跟上来?还是。。。”

要不是冥冥中那股被窥视的压抑感在艾的直觉中,愈来愈清晰;艾说不定会怀疑自己先前的判断。

原本无往不利的灵觉,在这件事上,似乎莫名地失去了用武之地。

可艾并不是太过惊讶。

如果真是他猜测中的那个人的话,这样的结果,并非太过出人意料。

将自己的灵觉保持在最敏锐的程度,艾淡淡对霓蕾说

“那个躲在暗处的家伙,十有**,是鬼王子。”

“鬼,鬼王子?”

霓蕾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随即用手遮住了自己的小嘴。

“是的,这天下擅长暗黑魔法,又能瞒过我的感知的人,本就不多;而且雅儿,感应到了应该是大地魔弓的气息。”

霓蕾的小脸变得煞白。

她虽然不是冒险者出身,未怎么经历争斗厮杀,但也知道,在这么个充斥暗黑元素环境下,要面对一个精通暗黑魔法的传奇杀手,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艾淡淡的声音继续传来

“不必太过担心,鬼王子虽然是传奇,但他最擅长的,还是暗杀;我们既然已经发现了他,有了防备,他就无从施展他最擅长的手段了。”

“是的。”

明知道艾的说辞更多地是用来自我安慰,霓蕾的双眸还是亮了起来

“艾大哥你也已经是传奇了,雅儿姐姐是圣域级的弓手,我的魔法水准也不差;我们三个合力,肯定能胜过那个只会躲在暗处下手的家伙的。”

说话间,三人走过一个掉落在地上的破裂巨茧。

茧内同样有着一头凶恶的虫鸟兽,那尸骨半个身子已经挣扎探出了巨茧的破裂口,但终究是力尽而死,就这么趴在了破裂口上。

不知怎地,在艾三人走过十来步之后,这应该死去多年的虫鸟恶兽尸骨头上,原本是两颗眼珠的空洞里,蓦然间有深红如血般的光芒闪动,像是这恶兽突然间还魂了似地。

下一刻,整具尸骨居然动了起来,迅快地爬出了破裂的巨茧,沿着地面往艾等人身后追去。

说是爬行,其实更像是游动。六条骨肢落在地面上,没有发出半点的声响,整具尸骨,就像是浮动在周围暗黑元素的潮流中,瞬间就掠过了十来步的距离,来到了艾三人的身后。

再下一刻,虫鸟兽的尸骨已经无声息地跃到了半空,六只尖锐的骨爪上也同样泛起恐怖的红光,猛地朝落在最后的?芙雅背后扑了上去。

同一时间,?芙雅的心中忽生感应,整个人猛然扭转回头。

深红的光芒扑面而来,?芙雅还来不及做出下一步的反应时,一柄深黑色的长剑同样无声无息地破开浓郁的黑暗,轻轻点在了虫鸟兽的头骨上。

虫鸟兽的动作瞬间被定格,固定在空中。

随后,就这么直直地跌落在地面上,化成了一滩黑色的尸粉。

整个过程,依然没有半点声音发出。

艾收回破甲,纳入鞘中。

他刚才握住破甲的手,是他的左手。

整个过程中,艾原本握着无名的右手,依然低垂向下,一动未动。

霓蕾这时也反应了过来,意识到刚才在身后发生了什么,一脸后怕地说道

“好险。。。这个鬼王子,居然能够驱使死去这么多年的尸骨,这种暗黑魔法,现在已经失传了吧?不过,我好像在哪本上古典籍中见到过,就是最近的事情,叫什么来着?”

说着,女孩好像想起来什么似地,皱眉苦思起来。

“不要分心。”

艾低低地喝了一声

“既然能驱使一个,就能驱使更多,小心观察周围动静。”

说到这里,艾的眼神忽然一厉。

前方岔路上,果然传来异常的动静,一道诡异的黑影,正顺着顶上的洞壁,迅速地朝艾三人所在的方位游动过来。

虽然那黑影完全藏匿在周围的黑暗中,又没有发出任何的声息,但在艾全开的灵觉下,其一举一动,都纤毫毕现。

艾的左手,又握上了破甲的剑柄。

“不要动手。”

一旁的?芙雅突然插入说道

“他的目标是你。他在引诱你出手,你一分心,他就有机可乘了。这些东西,毕竟死了多年了,无论他的黑魔法造诣多高,最多也只能制造出勉强达到圣域实力的怪物,我能对付得了。”

说话间,?芙雅取出了收在怨念之袍下的神弓,月神之心。

仿佛是被压抑久了,月神之心甫一现身,通体便月华大炽,连周围的黑暗都一时间退去不少。

艾的感知中,那从上方快速潜行而来的虫鸟兽尸骨也似是被惊到了,一时间竟停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星芒构成的长箭蓦然破开浓密的黑暗,准确地钉入了那具尸骨的头颅内。

下一刻,这具虫鸟兽的尸骨同样化成一团黑粉,自洞壁撒落下来,随后,被卷地的暗黑元素流风吹散。

艾点头,收回了握住破甲的左手。

?芙雅的实力,比之当年分手的时候,又进步了一大截;弓手本就感知敏锐,兼之对神器月神之心的熟悉掌控,在这环境下,战力比之一般的圣骑士长也丝毫不弱。

低低地问道

“有感应到吗?”

听上去没头没尾的,?芙雅却能明白艾的意思,摇了摇头

“没有感应到。他好像已经防着一手了,没打算动用大地魔弓;或者,隐去了大地魔弓的波动;月神之心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法感应出他的具体方位。”

“再朝前走走,我不信他能得忍住,始终不动用这把魔弓。”

第四百四十六章 祝福秘术

接下来的一段路上,?芙雅频频出手,解决不时来袭的虫鸟兽尸骨。

可原本打算袖手旁观的艾,也好几次不得不出剑相助。

因为之后来袭的虫鸟兽,已不是先前的一头,而是两三头聚集在一起,左右呼应,无声无息地突然同时袭来。

?芙雅对付一头毫无问题,但数目一多,又都潜伏到近处的时候,就有些左支右绌。

相较这些被临时复活驱使的虫鸟兽尸骨,更难对付的,还是沿途不断出现的暗黑魔法陷阱。

这些魔法陷阱,或是暗魔法凝聚而成的凶物,如冥魔花,吞夜魔蟒之类;或是忽然变幻的冥域地府之类的场景。

有的是真实,有的则是幻景。虚虚实实,难以分辩。

这些被驱使的凶兽尸骨和魔法陷阱,更多的是起到骚扰迷惑之用,且多是针对两女而来。

?芙雅自保倒不成问题,霓蕾显然对这样的暗黑魔法不是很熟悉,很少能事先发现;她擅长的火系或光明系法术在对付这些暗黑魔法的时候也起不到太大的效果。

所以艾不得不几次出手,解决问题。

又一次出剑,击散突然间从天而降,像是要把整个天地都一口吞噬掉的深渊似地无底大口,艾的眼中,再次射出厉芒。

直到现在,他依然无法准确把握住潜伏在黑暗中的那人的踪迹。

那人不愧是最顶级的刺客,行动十分谨慎。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直接出手,只是不断地骚扰试探,让艾无法抓住他的行踪。

艾只感觉到,那股窥测的恶意,就紧紧缠绕在身侧,忽远忽近,忽清晰忽模糊,不断变化。

双方都在试探着对方,看谁先露出破绽,然后再给予致命一击。

又走了片刻,前方虽然依然是不变的黑暗,但在艾的记忆中,应该已经接近这如蛛网般繁密复杂的树洞的出口。

?芙雅突然站定,低声道

“艾,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太过被动了。早晚稍一疏忽,就会被他所趁。你被我们两个拖累,无法发挥实力,我们得分开行动。”

“待会出了洞窟,之后返回的路线我基本都记得,我会带着霓蕾妹妹迳自往回去;你和我们分开,独自行动。”

艾的眉头皱起,想也不想地说道

“不行。你是要将自己当作诱饵吗?这太危险了。我必须和你们在一起,才能保护得你们周全。”

?芙雅迷朦的眼神少见地闪过清厉的神色,声调也略略抬高

“艾,你冷静下来!我知道你想保护我们,可现在这样,三个人聚在一起,才是最危险的做法!”

“他的目标是你!我们两个,根本不放在他的眼里!你以为和你走在一起就安全了?会不受攻击了?他依然会将我们两个当做攻击的诱饵,来引你出手,引出你的破绽!”

“你如果离开,躲在暗处,他未必就敢再攻击我们;因为他怕反过来被你所趁,为了杀我们,反而露出被你攻击的破绽;鬼王子这么个顶级的杀手,不会犯这种不分轻重的错误。。。”

“待会,出了这个树洞后,我会快速地按我的路线朝地底出口那里去;你跟在我们不远处,但不要露出行迹;鬼王子势必得跟上来,我们就能反客为主,占据主动了。”

“你在暗处,可以更好地抓住他的踪迹;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敢全力出手,最多也只是像现在这样的骚扰;我自信还能抵御一二,真的陷入险境了,你在一旁,依然来得及出手相助的。”

艾不语。

他心里很清楚,?芙雅说得没错。守在两女身旁,非但大大制约了他的战力,而且也未必便能护得两女周全。

不过,他若离开,虽说可让他全力发挥;但是否真能让鬼王子心生顾忌,不敢轻易攻击两女,仍是两说的事情。

这么做的后果,是?芙雅和霓蕾面临的风险,将大大增加。

如以两女的安危为代价,即便能杀死鬼王子,艾也绝不能接受。

可?芙雅,显然也看清了眼前的局势,并已经作出了抉择。

在这关键的时刻,?芙雅终显露出自己那圣域弓手的敏锐和坚决;而不是深宫中娇弱高贵的长公主或是摄政女王。

气氛有些僵持的时候,一直不说话的霓蕾开口了。

或许是因为先前全副心神都用于防范那接连不断的可怖暗黑魔法的缘故,女孩的脸在月神之心的月华照射下,显得很是苍白。

“艾大哥,雅姐姐说得对。你去吧,不用担心我们的安全。”

“我有疯狂之书,上面记载着一个强大的自毁性魔法;如果有无法抵御的魔法类攻击,这本书会毁去自己的部分书页,以抵消攻来的魔法的。”

“这足够保护我和雅姐姐一次了,大地魔弓虽然厉害,应该也击不破这个魔法的。”

“当真?”

艾挑了挑眉;不过,疯狂之书上的魔法,向来古怪莫测;这魔法听上去还真是这本书的风格。

?芙雅也有些惊讶。

她知道霓蕾是大魔法师,但没想到,她的手上也有着上古神器“疯狂之书”的存在。

“是的。”

女孩的声音听上去柔弱中带着一丝决意的坚定

“艾大哥,在你去之前,让我为你施一道祝福术。这是光明圣教的秘传,可以让受法者的幸运大幅提升,你就可以尽快地找到那个鬼王子了。”

虽然艾并不相信什么光明圣教的祝福秘术,但他可以听出霓蕾声音中的坚决,所以艾只是默然点了点头。

霓蕾闭起了双眼,神情专注,口中低低地吟唱着些艾和?芙雅都听不懂的,像是上古咒语,又像是祷词的音节。

双手拢在魔法袍之中,像是在掐着什么手势,却看不清楚。

艾的注意力,仍集中在周围的黑暗中,感知着四周暗黑元素的细微变动;他没有注意到,霓蕾拢在袖内的双手,紧紧握着那本‘疯狂之书’。

疯狂之书随着霓蕾口中的音节,微微的震颤着,并发出淡淡的光芒。

如凑近了细看,便可以发现,整册书,像是活动了起来,书册上有神秘的符文游动,汇聚到霓蕾的手臂中,身体之中。

片刻后,霓蕾停止了吟唱。

随着她最后一个音节吐出,霓蕾口中有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微光,轻轻地射入艾的身体内,随后消失不见。

随着这道光芒的吐出,霓蕾的脸色,明显地变得愈发苍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似地。

女孩随之睁开眼,双眼却显得格外明亮,大大的瞳孔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似喜悦,似放松。

那道白光入体,艾微微一震。他感觉不到身体有任何异状,那白光就此消散无迹,不存在于体内任何地方。

但以艾的敏锐,可以感知到,他和身前的那个女孩,冥冥中,似是以一种奇妙无法言语的方式,联系在了一起。

这就是光明圣教秘传的祝福术?好像有些门道的样子。

艾没有太过在意,只是深深地看了?芙雅和霓蕾各一眼

“准备好了吗?”

“自己小心。”

说毕,三人同时加速,下一刻,便同时冲出了那幽森树洞的入口,回到了那地底的凹陷空间里。

而艾的身影,在冲出树洞的一刹那,便和?芙雅及霓蕾两人分道扬镳,瞬间隐没在了周围的黑暗之中。

这一瞬是如此的短暂,即便是不眨眼睛,紧盯着不放,以外人看来,也不知道艾到底有没有冲出来,还是仍藏身在那树洞之中。

出来之后,?芙雅并没有停顿,甚至也没有刻意掩饰身形,而是带着霓蕾,快速地沿着起伏不平的地面,朝原本的出路掠去。

艾并没有走出太远,他就在两女身侧二十来步的距离内。

这样的距离,已足以让艾完全隐去行迹,消没在周围的黑暗环境之中。

艾完全静下心来,全神感应着周围环境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自与两女分开,艾便摒弃了所有的杂念,包括对?芙雅和霓蕾安全的担忧。

霓蕾的疯狂之书,或许能保护她抵抗可能的攻击;而?芙雅身上的怨念之袍,艾更确信不惧怕任何形式的魔法。

但两女面对的是鬼王子,大陆传奇,最可怕的杀手;除了精通暗黑魔法外,还是最顶级的弓手,拥有不下于月神之心的神器-大地魔弓。

如果鬼王子的目标是两女,即便两女身上总计有三件上古神器护持,她们也没有任何机会。

这一点,艾很清楚。

第四百四十七章 最后关头

但艾也很清楚芙雅的判断。

三人在一起,被动地应对一名传奇杀手的偷袭暗算,即便艾再强,最后的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只会是被抓住破绽,一击毙命。

最多,就是看艾能拖延多长的时间罢了。

唯一的胜机,就是让艾脱开两女的羁绊,牵制甚至反杀鬼王子。

但这样一来,?芙雅和霓蕾面对的风险,就成倍上升。

现在的形势,处在明面上的两女,成为了两方共同的诱饵;艾和鬼王子,都在利用两女,钓出对方的行迹,乘机给予致命一击。

艾依然自信能先一步找出鬼王子的行踪,在其出手之前,先行出手绝杀。

即便对手是大陆最出名的暗黑魔法大师,最可怖的暗夜杀手。

因为黑暗也是艾的最爱。

虽然艾并不懂暗黑魔法,但他一直本能地知道,他和黑暗,有种天生般的契合感。

在黑暗中,艾仿佛如鱼得水。黑暗,是艾的主场。

艾自信如果自己去做杀手的话,天下最可怕暗夜杀手的头衔,未必会是鬼王子的。

树洞外的空间,或许不及洞内那样密集的暗黑元素,视线所及,依然是一片黑暗;上方的空间,稍显灰暗,而下方地面则又黑了几分,隐隐有更深浓的黑影,在地面上起伏纵横。

艾在这一片黑暗中如幽灵般游荡着,所不同的,是他的速度很快,忽而在这里,忽而又出现在那里,但都只在?芙雅和霓蕾身周百步范围内。

他籍此去探寻鬼王子的行迹;同样,也籍此以摆脱鬼王子的窥测。

在他提升至最高的灵觉下,身周百步内,任何事物都如在阳光下一样,纤毫毕现;任何一丝细微的暗黑元素波动,都躲不过他的感知。

但感知中,依然没有半点鬼王子的蛛丝马迹。

艾并不着急。这本在他预料之中。

冥冥中,那股被窥测的恶意,依然无时不刻地萦绕在艾的灵觉上,甚至更清晰了。

鬼王子就潜伏在附近,紧跟着三人。

同样地,艾知道鬼王子亦无法发现自己的行迹;虽然他必然也能感知到艾就潜伏在这里,冥冥中散发出的那股恶意。

在这方寸之地,艾和鬼王子,就像两头潜在水下的凶兽,明明知道对方就在附近,但就是无法发现对方。

在这情况下,双方的选择,也出奇的一致。

每个人,都尽量蜷缩起自己的身躯,收敛自己的行迹;同时,全力积蓄着力量,耐心等待着对方露出破绽,然后发出致命的攻击。

?芙雅全力地飞奔着。

她并未去感知,也未必能感知到身周潜伏着的两人的情况;她只是全神贯注,往记忆中的出口方向奔去。

这是目前她最正确的选择。

离出口愈近,鬼王子的腾挪选择就越少,就不得不主动出手,落入被动。

身侧的霓蕾,一直紧闭着双眼。

因为已无需隐匿行迹,本来藏在怀中的光明法杖,已取了出来。

女孩紧握着法杖,闭着眼,低低地祷告着;光明法杖在四周黑暗中,散发出淡淡的光芒,照在女孩有些苍白的脸上。

那脸上,看不见紧张,看不见害怕,只有专注,平静的专注。

?芙雅奔行的速度极快。

她的灵觉虽然比不上艾,但圣域弓手,本就是以感知敏锐著称;所以即便是在这浓郁的黑暗中,她依然能看清周围几十步的范围。

以她的能力,甚至并不用细看,半闭着眼也可以奔向出口,因为来时的路径和方位,已经完全记忆在脑海之中。

奔行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芙雅突然间低低的“咦?”了一声。

面前那条横亘在路上,宛如巨蟒般的凸起树根,几乎就和半柱香之前越过的那条树根一模一样。

不,不是几乎,就是一模一样。

?芙雅没有减速,而是毫不迟疑地越过那高达三米余的粗大树根,径直向前。

只是,手中的月神之心,突然间微不可觉地亮了亮。

又过了半柱香,果然,前方,又出现了同样的一条巨蟒般横亘正面的树根。

?芙雅的心神,再次沉浸到了手中的月神之心中去,感知了一下此时天上月亮的方位。

不出所料,她又回到了原处,半柱香之前的地方。

这又是魔法制造出来的幻境?

不,这不是幻境,而是真实的场景。对手只不过用了一些小手段,制造了些错觉,让她不知不觉又绕回了原路。

这周围密布的暗黑元素,本就有迷惑心神,让人失去方向感的作用。对手不过是放大了这感觉,同时在关键的地方,设了些手段,让这地陷空间,形成了个天然的迷宫。

要不是用月神之心感知天上月亮方位的方法,只有奔出一段足够长的距离才能感知出差异的话,这小手段跟本就迷惑不了?芙雅。

即便是现在,被?芙雅知道,有了警觉后,想要用同样的手法再让她入彀,就困难得多了。

?芙雅的速度稍稍降了些下来,但依旧很快;也不再是沿着一条直线笔直跑下去,而是忽左忽右,大范围地变幻方位。

她的心中,不惊反喜。

鬼王子出手,其实说明他已经陷入被动。

所以不得不出手,以阻碍?芙雅的行动。

若他不出手的话,?芙雅很快就能跑出这地下空间;离开这如此浓密暗黑元素造成的地利,鬼王子势必落入下风。

而出手的话,即便只是动用了些小手段,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魔法,但一定也有蛛丝马迹可循,极可能让艾趁机抓住破绽。

?芙雅不断地变幻方位,若鬼王子仍想迟滞她的行动,就不得不再次出手,露出更多的破绽。

艾明白?芙雅的意思。

他也很清楚目前的形势。

艾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依旧沉静,但右手已经握在了无名剑柄之上。

鬼王子依旧隐藏得很好,他的隐匿秘术,是艾此生所仅见,几乎更在艾之上;到现在,艾的灵觉中,依然一无所获。

但艾已犹如嗅到血的鲨鱼,开始蠢蠢欲动。

感知中,虽然毫无异常;可冥冥中的直觉,那股恶意,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逼近。

决定生死的一击,已近在眼前。

从树洞的方位,到进入悬崖后那个宫殿的入口,以?芙雅现在的速度,只需不到半个时辰。

但这一次,?芙雅足足花了近三个时辰,才将将接近悬崖那里。

无边的黑暗,死寂的空间;急速不断的奔驰,让人完全失去方向感,如无头苍蝇般的环境,窥测在旁,恶意满满的大敌。

这么长时间下来,饶是?芙雅心智坚定,到了此时,也有些神疲身倦。

只有霓蕾,依旧闭著双眼,全神贯注地在祷告着,神态没有半点变化。三个时辰对女孩而言,仿佛只是短短一瞬。

艾依旧潜伏在两女身侧,没有发出他蓄势已久的一击。

过去三个时辰中,艾的灵觉中,有过三次,捕捉到那一瞬即逝的可疑迹象。

但艾并没有出手。

虽然那迹象出现得极为短暂,以艾的身手,已足以发动攻击有余。

到了艾的境界,灵觉圆满无碍,几乎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遮蔽或迷惑他的直觉感知。

那些可疑迹象甫一出现,艾便本能地觉得,其和冥冥中的那股恶意,并不完全匹配。

虽然那些可疑迹象,也必是鬼王子造成的,艾也不知道,鬼王子是如何做到的,但可以肯定,这是他抛出来的诱饵。

他想必也很清楚,现在的形势,自己落在了被动,艾就潜伏在一旁,等着他露出破绽。

所以鬼王子便将计就计,故意卖出几个破绽,反过来试图引诱艾出手,以反客为主。

但他没料到,艾的灵觉,如此敏锐;也这么沉得住气。

本质上,艾的手段,或许没有鬼王子这么诡异多变,但他是个真正的刺客,极其冷静,不动则已,一动便是一击致命。

望着前方依稀在目的悬崖,?芙雅深吸了口气。

她的整个注意力,完全提到了最高。

生死成败,或就在下一刻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武园

上了悬崖,之后便是狭窄的通道,封闭的宫殿,无处可藏,无险可守。

对一个杀手而言,那是最不利的地形。

如不能在?芙雅进入那通道前下手,鬼王子将失去下手的机会,他的任务,也将失败。

再一次,鬼王子又落入了下风,陷入了被动之中。

艾的冷静和耐心,也为他赢来了决胜的机会。

?芙雅双足轻点,整个人冉冉向上升起,宛如一朵淡淡月华的莲花,盛开在黑色的悬崖峭壁之上。

她的心神,完全投入到了在崖壁上快速上升之中,心无旁骛。

艾的心神,却完全紧绷了起来。

从悬崖底下,到进入上方的洞口,这一段路,是最危险的路,也是鬼王子最可能出手的路。

由于地势的关系,艾难以在崖壁上完全隐匿自己的行迹,因此,不得不拉开了和?芙雅二人的距离。

而鬼王子则大可事先躲在某个角落里,仔细观察后,从容下手。

如鬼王子真地在此时下手,崖壁上的两女就是个最好的靶子,艾不敢保证自己能及时拦下这蓄谋好的攻击。

虽然,以艾的判断,以大地魔弓发出的绝杀,是留给自己的;攻向两女的,应该是某种暗黑魔法的佯攻。

霓蕾的疯狂之书,应能够保护女孩不受普通魔法攻击的伤害;?芙雅身上,更披着怨念之袍。

但艾不能保证,鬼王子在这紧要的关头,会不会改变先杀死他的念头,而是转向两女全力出手。

虽然心已经提了起来,可艾并没有失去冷静。

愈是在这紧要的关头,愈不能鲁莽行事。

他面对的,是大陆上最可怕的杀手;只要他露出丝毫的破绽,就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若他死了,两女也绝无幸理。

艾只是站在崖下,看着上方那朵冉冉上升的月色莲花渐渐变小,一动不动,进一步收敛起全身的气息,让自己完全消没在周围的黑暗中。

直到一股旋风在崖脚下自然卷起,往上升腾的时候,艾整个人,这才趁着这股风势,迅疾而悄无声息地往上方的洞口掠去。

艾整个人的动作,完全融入了向上的气流之中,就像是升卷的旋风的一部分;而身上黑色的武士服,在黑色悬崖的背景下,也如同水滴落入了海中,全然看不出半点破绽。

无论是最锐利的眼睛,还是最敏感的灵识,都休想捕捉到一丝艾的行迹。

就这样,在艾冷静地注视下,?芙雅的身影渐渐上升,接近了那崖壁上的洞口;终于,短短地一瞬间后,抵达了洞口,随后,消失在内。

五七个呼吸之后,艾亦悄无声息地沿着岩壁,落在了洞口。

在艾的灵觉中,周围一切,毫无异常。

?芙雅已经在洞内奔行了一段,只是速度稍稍有些放缓;她好像是也在惊异,到现在,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鬼王子已经放弃出手了?还是有什么变故?

艾的脚落在洞口的实地上时,心神微微一松,亦难免微微一分。

就在这一刹那间,异变突生。

。。

于此同时,相隔百十米之上的地上世界,圣京之中,正是华灯初上,进入了一天之内最浮嚣流彩的时候。

城东倾梅山下的武园,正是今晚这圣京浮华之夜里最闪亮的地方。

倾梅山,与其说是一座山,不如说是个小丘,丘上种有数百株古梅。

当年,波旁时代的大诗人李易连曾在此做倾梅诗三首,传唱天下,故名。

圣京里,这样高的小丘本就不多,这里又有景致,有典故;所以,之后的帝王在这里建了一座园林,将整个倾梅山占为私有,用作了皇家园林之一。

凯尼恩大帝上位之后,也沿袭了旧例,还曾拨下巨款,将这里好好修缮了一番,再次奠定了武园在本朝里皇家私人园林的地位。

不过,真说起来,这里也就是一个小丘而已;不是冬天,大雪覆盖,寒梅胜放的时节,内城的帝王是不会想到到这里来的。

即便真是寒梅映雪的美景,日理万机的帝王们来这里的机会也不多,皇宫里赏梅的地方多得是,景致也不见的比这里差在哪里了。

所以,武园这里,长年是园门紧闭,美景虚设。

今年说起来这个时候,虽然已将将入冬,可里梅花绽放的时节还早着呢,照理不会有人有闲情兴致来山上赏什么一片光秃秃的枯枝;但今晚,武园内外,包括小小的倾梅山上,都是流光溢彩,一派罕见的繁华气象。

不但整个武园内,灯火通明;倾梅山上,大大小小的梅树上,都扎上了数量不等的彩色魔晶灯,远远望去,满山赤火流霞,宛如仙境。

通往武园的四方街道上,此刻,一辆辆张灯结彩的豪华马车络绎不绝,正朝着武园方向驶去。

从倾梅山从上往下看去,那街道仿若蛛网般,被来往的马车点亮,链接;光芒从微弱至明亮,逐渐汇聚到武园这一团灿烂耀目的光华中去。

今晚,京城三大臣代表摄政王后安米达,在武园设秋宴款待京中豪门贵族;正式的请帖,只发出去四百来张,但只是现在,四方汇聚过来的马车,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多辆,之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

照秋宴的规矩,每家被邀请的客人,还可以再带上一对亲属;或是重要的下属,或是远客。

不过在往年,也只有少部分人会真正携带他人;在这种场次,你如果身份不到,去了也没什么人会理睬你的。

今晚则就不同。

京城内,稍微有些政治敏感性的人物,都知道今晚的宴会意味着什么。

所有人,自然千方百计地钻营门路,依附到某个受到请柬的豪门之下,寄望在宴会上第一时间打听出些重要的消息。

贵族圈子,虽说是等级森严,其实是个随处漏风的篱笆墙;稍有些风吹草动,整个京城里就都传遍了。

有人脑袋灵活的先动起来,其他的人或许不明白,却也就会跟风行动;导致今晚的武园秋宴,每户受到请柬的豪门望族,随身跟着的,少说一两对人,多的四五对人。

反正只带一对人本就是个不成文的君子协议,带上多些人也不见的会被拦下不让进。有好处收,何乐而不为呢。

主办方想来也预料道了这种情况的发生,早早地在武园周围的街道上设下大量的戍卫兵卒,管理引导来往的车辆,又在倾梅山脚下开辟出足以停放三千余车仗的空地。

所以,一路以来,虽然车辆络绎不绝,但秩序依然很好。

通往武园的正道上,一行三辆马车正不疾不徐地在青石铺就的驰道上行进着。

马车的四周,依例挂着几串通明的魔晶灯,除此之外,没有太多的装饰,乍看上去,和周围聚拢过来的马车没有太多的区别。

但这三辆马车,所到之处,其余遇上的马车,无不停下让路;便是在前方的车辆,也自动地避往两侧,让出前方的道路。

所以虽然街上熙熙攘攘,车辆连成一片,但这行马车的行进,丝毫不受影响,就像是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进一样。

在有心人看来,这三辆马车,比一般的车辆,更为宽大;驾车的马匹,更是每匹都神骏非凡,有着最优良的血统。一看就知道,只有京中最顶级的豪门,才会有这样的车驾。

若是不懂行的人,看到了马车车身上那个徽记后,也就自然明白过来,老老实实地避往一旁了。

今晚,到这里来的人,没有一个会认不出这个徽记。

这是头猛虎,肋生双翼;看上去气势夺人。

关键是,这徽记,是黄金色的,在周围魔晶灯的照射下,散发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这黄金猛虎的徽记,在这大陆上,只代表一个家族圣西索家族。圣京内硕果仅存的四大黄金家族之一。

即便是黄金家族,把开国时期的九大家族都算在内的话,能在家族名号前加上一个圣字的,也寥寥无几。

这一个圣字,代表着传承,代表着渊源,代表着家族史上出过至少三人以上的能以圣为称号的伟大人物,代表着庞大的人脉和深远的影响。

在圣京,在当下,只有西索家族,名号前可以加上这么一个‘圣’字。

本代摄政王以来,圣西索家族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淡出了帝国的权利中心;但千年家族的底蕴,却不是这几十年的冷遇就能消磨掉的。

圣西索家族,仍是大陆上,最顶级最有实力的黄金家族,尤其是现在。

第四百四十九章 家族渊源

就这样,三辆马车一路通行无阻地来到了武园的正门口。

不似其他的马车被引导到两边的小门内下客,甚至带到百米外的倾梅山脚下去;这三辆马车,就这么笔直地驶向了正门。

守卫在门口的戍卫精锐非但没有上来阻拦盘问,而是很有眼色地,第一时间移开了设在大门口的路障,推开大门,让马车好不停留地直驶入园内深处。

左右两侧小门内,刚从马车上下来的盛装打扮的绅士贵妇们,无不用热切的眼神,注视着这三辆马车,直至它们消失在视线之内。

视线中,有倾慕,有敬畏,有嫉妒。唯一的共同点是,每对眼神,都同样的热切,都恨不得,化身成为那三辆马车上的人。

这里的每一位,在圣京里,可以都说得上是最顶尖的人物;但在这马车里的人看来,也就和普通的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区别。

权势的道路,越往上,越是狭窄。

在最上方的,永远只是那么有限的几个位置,几个人。

但就是因为位置有限,所有的人,都在拼命的往上挤;因为只有在最上方,才能感受到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不可一世的,那种令人迷醉的感觉。

权势的真正感觉。

武园占地并不很广,园内的道路却颇曲折。整个园内的建筑,是东方园林的风格;一座座玲珑雅致的楼阁坐落在弯曲道路两旁的绿树从中,颇有曲径通幽的感觉。

三辆马车依次驶入了一道低矮的白墙后面,停在了一处水榭前。

白墙内,亭台前,草树下,假山角落,到处陈设着精巧的魔晶宫灯,都是火系的魔晶。虽然已经是深秋冷夜,进入这里的却暖洋洋的,让人有种春天已经回来的错觉。

水榭前,已经有六七名侍女守在那里,等候着贵宾的到来。

第一辆马车上下来三人,为首的是一对老年夫妻,衣着华贵,气度出众;正是西索家这一代的家主,泰斐尔西索和他的夫人。两人身后则是一名英气勃勃的中年武士,应该是贴身护卫。

泰斐尔下车后,并没有在侍女的奉迎下马上走进水榭,而是站在原地,等着身后另两辆马车上的人。

后两辆马车上,下来四个人。

一个是身材魁伟的老者,一个是神采风流的中年人;一个是看似有些木纳的少年,另一个是眼中仿佛有火焰燃烧的浑身英气勃发的少年。

这四人,身上的衣服都很普通,但站在那里,却都有一股不凡的气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泰斐尔走到老者身旁,低声笑着说道

“族兄,这个院子,是给我们休息落脚用的,旁人不能进来。先进去坐一会儿?”

说话见,看了一眼老者身后,那个有些木纳的少年。

泰斐尔用词虽然普普通通,但语气里却透着一股恭敬,甚至有些谦卑的意味。

这里的侍女均是经过训练,知道规矩;尊客说话的时候,都不会往上凑,而是避在一旁。若非如此,听到泰斐尔的说话,必然会惊讶莫名。

天下间,还有人能让黄金家族的族长,用如此恭恭敬敬口气说话的人吗?

老者只是淡然一笑,道

“今天我们只是陪着你来,看看情况;不必客气,你先进去,我们跟着就是了。”

老者的语气平平淡淡的,对泰斐尔的恭敬并不在意,一副坦然受之的样子。

泰斐尔毫不以为迕,笑着说道

“那就好,那我先进去了。”

说毕,当先走入了水榭之中。

水榭并不大,分内外两间;外面是个小小的会客室,尊客可以在这里和访客做私下的会谈;里间则是个休憩室,装饰得十分富丽豪华,点着熏香,放置着几张软塌,另有一张秋台,放置着些精巧的银盆,里面盛放着些刚做好的精致糕点。

休憩室最靠里,是一排长窗,推开长窗;从沿窗的美人靠望出去,是一个水汽氤氲的温泉潭水。

潭中是个小小的泉眼,汩汩的温泉水从石缝中不断冒出来,构成千余平米的小潭,潭面水汽蒸腾,在魔晶灯的照射下显得仙气盈然。

潭水很浅,有几道小石桥架在潭上,每道石桥后,都是个类似的水榭,供最珍贵的客人休憩。

而桥的另一方,通往一个开阔的草坪。

遥遥望去,草坪上,灯火通明的地方,便是武园的主殿,也是这园子里规模最大的建筑,今晚秋宴的场所。

泰斐尔走入水榭的会客室后,脱下身上披着的薄月貂裘,随手递给了侍女,同时问道

“阿尔伯特,李,梅菲尔三位大人到了吗?”

古修阿尔伯特,阿尔伯特家族的族长,现任帝国外务大臣;克里斯李,财务大臣;以及罗迪梅菲尔侯爵,圣京防务总长。

这三人,正是亚瑟离京时,指派的协助摄政王后总理帝国政务的三位大臣,也是这次秋宴的主持人。

侍女半躬着身,双目低垂,恭谨地说道

“阿尔伯特大人和李大人已经到了,梅菲尔大人好像还没到;婢子这里一有消息,就马上来通报大人。”

泰斐尔点了点头,道

“好的,你先下去吧,没有吩咐,不得进来。”

等到侍女们都退到门外去之后,泰斐尔又对身后那英气勃勃的中年男子客客气气地说道

“有劳史莱德大师守在门外,勿让闲杂人等靠近。”

那中年男子点头应诺,快步走了出去。

这时泰斐尔的脸色才真正放松了下来,朝着身边的老者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那些侍女,没什么问题吧?”

老者不答,倒是他身侧那个神采出众的中年人开口回答

“都是些普通女子,不必多虑。”

“那就好。”泰斐尔轻出了口气

“梅菲尔应该和圣骑士团的人一起最后到;为避嫌,我现在不方便就进去和阿尔伯特两人打招呼,就在这里稍微歇一会儿。不过,这段时间,会有不少人上门来试探风声,恐怕也不得闲。”

老者点头道

“本来就预计到了,你和弟妹在这里自便好了;我们几人会避到里间去,也正好听听,现在敢上门的,都是哪些人物,会说些什么。”

说毕,老者迳自走向了里间。中年男子和另两个年轻人随后跟了上去。

从水榭里间,穿过温泉水潭,到武园的主殿,不过百米左右的距离。

在这个距离上,普通人看过去或许有些模糊不清;可现在里间的四人,都非凡人,目力出众,主殿里的情况便如就在眼前那样看得一清二楚。

老者站在美人靠前面,潭中的水汽蒸腾上来,笼罩着老者的身形,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如何。

片刻后,老者的低沉有力的声音传来

“里凡亚,你对京里的情况最熟;你的判断如何,不妨再说一遍。”

老者正是自东方六省潜入圣京来的黄金圣骑士泰逖斯。

中年男子则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圣骑士长里凡亚。

而两个少年,一个是娑伦;另一个,便是娑伦最新收服的,年轻一代的黄金圣骑士,黄金之豹莱昂。

在今晚这个情况未明的圣京秋宴上,来自东方六省的最重要的几个人物,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潜入了进来。

黄金圣骑士泰逖斯,其实就是出身于圣西索家族,从亲缘关系上看,还算得上是当代圣西索家族族长的远方堂兄。

泰逖斯之所以被称之为‘黄金之虎’,和他的出身也不无关联。因为西索家族的族徽,就是头黄金猛虎。

不过,也就是因为泰逖斯的原因,西索家族这十余年来,一直受到摄政王的排挤,游离于圣京权力核心层之外。

虽然当年之后,西索家族第一时间就宣告彻底和泰逖斯割裂,效忠于摄政王殿下。

当然,这样的宣告,更多的是形势所迫,表明一种姿态而已;任谁也没把它当真,也不会有人天真的以为,摄政王会就此放下心结。

可西索家族这么些年来,也没有因为泰逖斯受到太大的打击。

一来是家族渊源底蕴深厚,势力和人脉遍布天下;另一方面,大家也多少明白,当时的摄政王虽然对西索家族恨得牙痒痒的,但在没能找到解决东方六省的方法之前,也不敢彻底地和西索家族,以及它背后的黄金之虎决裂。

第四百五十章 局势

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里凡亚上前一步,站在老者边上;朝水潭后的主殿看了几眼后,才不急不慢地开了口。

他知道,老者并不是真的需要自己的判断;而只是想借他的口,将思路再梳理一遍,看有没有疏漏而已。因此他的话,语调很平淡,只是力争陈述事实,避免将自己的看法加入其中。

“京城里的势力,表面上看是以阿尔伯特,李和梅菲尔三家为首;其实谁都知道背后是圣骑士团在掌控。”

“然而,圣骑士团由于亚瑟西征的缘故,在京内人手有限;即便通过三大家族,也无法完全掌控京城。京城内大大小小的势力,家族,各有利益,其中的纠葛纷争,复杂异常。”

“事实上,这样的情况,几百年来,就是如此。除了凯尼恩大帝开国的那一段时间外,帝室从未真正掌控整个京城;都是通过几个核心黄金家族管治圣京,黄金家族之下,又有白银和青铜家族,以及依附其上的大大小小的家族,共同构成了京城里的权力阶层。”

“眼下这个权力阶层,看似一切如常,底下却是暗流涌动。其原因,就是亚瑟放出的那个消息。”

“亚瑟大胜之后,野心进一步膨胀,显然已不满足和各家族分享权力,要来个大清洗。”

“所以在他的安排下,西征大军被蛮族惨败的消息或明或暗地在京内传了出来。”

“在西征惨败,亚瑟本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蛮族大军可能东侵的前提下,有些脑子的人都会知道,京里将会迎来一**动荡。”

“现在在台上的圣骑士团和三大家族,不会坐以待毙,必定会采取激烈措施,杀一批蠢蠢欲动的人来维持自己的管制;若有谁想不到的话,墨斐的死也给他们提了个醒了。”

“而有野心的家族,则会利用这次机会,迎附新主,甚至自己上位。”

“眼下的武园秋宴,以及最重要的,之后的西苑秋狩,则为双方提供了一个最佳的机会。”

说到这里,里凡亚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像是理了理思路,随后接着说道

“现在最关键的,便是看西苑秋狩,定在什么时候,以及。。。”

刻意地停顿了片刻

“目前在主殿的这群人之中,有谁有足够的野心和实力,跳出来,成为那个领头的人了。”

室外传来平稳从容的脚步声。

里凡亚停了下来,不再继续说下去。

泰斐尔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笑容说道

“刚得到消息,两天之后,便正式举办西苑秋狩。所以特地进来告诉大家一声。”

泰逖斯和里凡亚互视一眼,前者点头道

“多谢。对了,现在前来拜访的人多吗?”

泰斐尔苦笑一声

“才坐下来喝了一杯茶,收到的拜帖就有十来张了;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家族,不见不好。梅菲尔估计不久就会到了,我得尽快安排这些会面。人来人往,如果影响到你们,还请勿怪。”

“哪里,族长请自便。”

泰逖斯客气了一声,见泰菲尔出去了,脸色一收,这才接着里凡亚之前的话头说了下去。

或许是顾虑到外间会有人来访,他的声音很轻;但室内都是圣域级以上的高手,这么近的距离内,足够将每个字都听得轻轻楚楚的了。

“这么说来,亚瑟是以自己兵败这个假消息作为诱饵,加上我们在东方起兵,设下了个陷阱,引诱那些心有异念的人跳出来,然后一举灭杀,以便自己独裁?”

“这个安排,细想倒也符合逻辑,契合亚瑟此人的性格;也和艾那里传来的消息吻合。”

泰逖斯的语气,与其说是分析给别人听,更像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自己说服自己的样子。

里凡亚笑着插入道

“虽然目的不同,但亚瑟要让有心人跳出来的计划,正合了我们的心意;我们可以乘势在后鼓动,以尽得其利。”

泰逖斯沉思片刻,摇头道

“不妥。我们最佳的做法,还是静观其变。切不可洩漏我们已入京的痕迹。”

“亚瑟以我们为由,设下陷阱,只想找个借口铲除京里那批摇摆不定的无用家族而已;倘如他发现陷阱把真的大虫引诱来了,那安排下的,就不是现在这样的小小陷阱了。”

“他在城内能动用的实力,依然远超我们;真的正面对决,我们绝不是他的对手。唯一的胜机,是他在明,我在暗,只有让他一直以为,局势都按照他的计划发展,胜券在握时,我们突然杀出来打他个冷不防,才有可能胜他。”

“因此,从现在到亚瑟发动,我们切不可暴露自己的形迹,以免让亚瑟有了警觉。”

一直站在一旁不发一语的娑伦此时轻咳一声

“泰逖斯叔叔,我倒觉得,若是我们什么事都不做,全程隐身,倒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自从圣山上下来之后,娑伦大部分时间,仍然是往常那样寡言少语;但每到关键的时候,已不再隐藏自己的锋芒。

“虽然我们东方六省势力无法完全渗透到圣京来,但透过泰斐尔族长,一直也有存在;只不过,之前对方就当我们不存在罢了。但在这么个关键的时候,这么重要的事件上,如果我们什么动作都没有,出人意料地沉默,反倒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当然,如果泰逖斯叔叔你亲自出动的话,确实会引起亚瑟的警觉;不过,我觉得,要是里凡亚叔叔在适当的时机显露一下存在的话,倒是最好的方法了。”

泰逖斯低低地嗯了一声,眉头微皱,显然并未马上被娑伦说动,仍在沉思。

那边,里凡亚倒是眼神一亮,颇为意动,但亦没有开口说话。

寂静之中,站立在娑伦身后的莱恩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娑伦注意到了莱恩的神情,笑着说道

“莱恩,不必拘礼,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好了。”

年轻的黄金圣骑士点点头,往前踏上一步。

站在娑伦身后的他隐去了全身的锋芒,毫不起眼;但此时踏出来后,又恢复到了桀骜的黄金之豹的本色,眼中满是咄咄逼人的光芒

“是。属下不懂政治,只是随口一问。我们为什么不现在就发动,将整个圣京纳入掌中?”

“京城里亚瑟的手下,最多只是那个黄金之蛇,如何是我们的对手?拿下圣京后再对付亚瑟,岂不是以逸待劳?

娑伦哑然一笑,看了看那壁厢的泰逖斯,见黄金之虎点了点头,这才开口解释倒

“莱昂,你的问题很不错。”

“没错,我们现在发动的话,区区一个黄金之蛇自然挡不住我们,整个圣京也会落到我们手中。”

“但这却没什么用。我们人手太少,根本无法控制整个圣京;京里的贵族们或许会以为为西征失败而投入到我们的阵营里;但只要亚瑟还在,他一回来,带着西征胜利的大军将圣京一围,这圣京对他来说,就是个筛子,这里的贵族们就会第一时间再次倒向亚瑟,顺便还会把我们捆上,送给亚瑟当礼物。。。”

“我们的目标,只是亚瑟。只有将此人除去,他手下再无人能够服众,京里大大小小的家族,这才会老老实实地听话。”

“而除去亚瑟的唯一机会,就在两天后的西苑秋狩。”

“西征大军,他带不进京来,带回来的,就只是跟随他的圣骑士而已;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下,要对密谋反对他的贵族世家们动刀的时候,我们趁其不备,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明白了。目标只是亚瑟吗?小子愚钝,多谢陛下解惑。”

莱恩恍然。

他过去只在山上苦修,对山下京内的局势并不了解,也没有花心思在其上;因此对自己并未看透目前的关键,并没有觉得丢脸或是不好意思;反而在说到亚瑟的名字时,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那,今日我们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等了一下,莱恩又开口问道。

“不为什么,只是我有些好奇,想跟过了来看看而已。还要多谢泰逖斯叔叔答应了。”

娑伦耸了耸肩,看似随意地答道

“刚才里凡亚叔叔说的那句话颇有意思;看看主殿里的那群人里面,谁有足够的野心和实力,跳出来,当反对亚瑟的领头羊,嘿嘿。。。”

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或许,我们要小小地推一把,也不可知。”

第四百五十一章 李公爵的盘算

主殿内。

装饰巧妙的魔晶灯从各个方位射出明亮但不刺眼的光芒,让整个大殿,没有一处角落存在着阴影。

晚宴尚未开始,宾客已经到了不少。

今晚能到这主殿里来的客人,每一个,几乎都是出自京城里最核心的圈子,都代表这大陆上真正的豪门,最显赫的势力。

宫廷妆扮的侍女们在贵客之中来回穿梭,奉上皇室窖藏的美酒和精心烤制的开胃美食。

主殿的中心,帝国财务大臣,李公爵站在那里,看着周围那群京城里甚至是大陆上最重要的人构成的热闹场面。

他的身旁,只站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阿尔伯特家族的族长,古修阿尔伯特。

其余的人,像是不敢靠两人太近似地,每个人只是进门的时候,礼节性地上来行礼问候几句后,都退到了四周去,各自在聊些什么。

这让两人在殿中看上去,有些鹤立鸡群,又似孤芳自赏。

主殿是开放式的,深秋冷夜的寒气可以从四方的殿门直透进来。

但或许是魔晶灯的热力太足,又或许是殿外温泉水汽的原因,李公爵的额上,隐隐有些汗珠渗出。

或许,真正的原因,是四周不时投射过来地,在李公爵感觉中,有些怪异的眼神所致。

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声,像是抱怨这里太热了,李公爵随后开口道

“梅菲尔怎么还不来?晚宴都快要开始了。”

身边的古修有些随意地应道

“应该快了把?毕竟还没开始呢。梅菲尔大人向来还是很守时的。”

“嘿嘿,”

李似另有意味地冷笑了一下

“也对,梅菲尔还得等圣骑士团的人;现在他没有圣骑士长的陪同,可不会出现在公众场合。”

阿尔伯特则应之以呵呵的无害笑容

“毕竟我们的戍卫长大人还有军务在身,职责重大;比不得我们两个‘闲人’,可以早一步脱身。”

李瞥了一眼阿尔伯特,嘿地一声,不再说话。

他不信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会听不出他话里隐含的暗示。

不过,虽然同僚多年,又都属黄金家族,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看穿过阿尔伯特这张看似诚恳憨厚的老脸后,究竟藏着些什么念头。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老家伙脑子里的念头,绝对和他脸上的表情对不起来。

就像当年,阿尔伯特出人意料地宣布和老对头雷诺的联姻;但随后,转身就将雷诺家族卖个一干二净,投入到亚瑟的怀抱中去;导致煊赫一时的雷诺家族惨遭灭族,就这么消失在历史之中。

“这该死的老东西,说不定现在就在动着同样的念头。”

李在心中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

但这丝毫没有让李公爵心中的烦躁有所缓解。

“该死的,这里越来越热了。”

李不经意地重复嘟囔着,趁举杯喝酒的时候,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来的汗渍。

李家族本来已经是快式微的黄金家族。他花了极大的心思,冒了极高的风险,好不容易和亚瑟搭上了线,并趁着雷诺倒台的机会上位,成为了帝国新任的财务大臣,并被任命为亚瑟西征后统管帝国政事的三大臣之一。

可是,好日子并不长久,亚瑟好好的京城不待着,偏要冒险西征;而且据说还惨吃了败仗,能不能回来都成疑问。

亚瑟若是败了,他李公爵大人就又得从云端上摔下来;这次,估计连保持原来的地位都是奢望了。

这京里,这周围,太多的人想把他扯下来,摔到地上,然后狠狠地踩上几脚。

李绝不想自己辛苦得来的荣华富贵就这么烟消云散。

他这些天来,每天都有些惶惶不可终日。

他的选择不多。

可他现在,即便是想紧抱住亚瑟的大腿都不行。虽然他是显赫的三大臣之一,李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亚瑟摆在台面上装点的傀儡而已。

他从来就没有进入到亚瑟的核心圈子里去。

他知道,京城里真正主事的那个圣骑士团的人物,正在策划着些什么;估计要采取铁腕手段,镇压京里冒出来的不安因素。

但没有人和他商量过这件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这让他很是抓狂,或者是不安。

“三大臣里面,有人是亚瑟真正的心腹吗?”

李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也试探过好几次。

“应该不是阿尔伯特。以这个老东西反复无常,背后下黑手的历史来看,如有机会,也会毫不犹豫地卖掉圣骑士团;亚瑟不会蠢到信任这个老东西的。”

“梅菲尔吗?好像更不可能了。他纯粹就是个傀儡,连戍卫兵团日常事务都被派在身边的圣骑士长夺去大半,亚瑟要他有什么用。。。”

“或许三个人都不过是傀儡罢了,亚瑟唯一信任的,还是那个躲在幕后的圣骑士团的人物。。。这应该才是真正的答案,也符合亚瑟这人的性子。”

“该死的,本来我有机会让亚瑟倚重我的。。。可惜。”

李终于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有些惴惴不安的根源了。

亚瑟和自己,或许已经有了难解的心节。

“那个女人,都是那个女人。”

李无比痛悔当初一时色迷心窍,搞上了那个女人;谁知道,之后那女人被亚瑟给看上了。

虽然李觉得亚瑟未必是真心对待那个女人,十有**,只是利用一下而已;不过,没有哪个男人,会给拔了自己女人头筹的男人好脸色看的。

亚瑟虽然是雄才大略,毕竟也只是个男人;而最令人担心地是,那个女人自傍上亚瑟之后,极其忌讳自己和她的那段事,恨不得杀人灭口,好继续装出一副圣洁的模样。

“那个贱人,肯定不知道几次在亚瑟耳边说我的坏话了。。。”

想到这里,李公爵的脸色,愈发地难看了。

主殿的大门方向,传来一阵喧嚣。

迟迟未到的三大臣之一,京城戍卫军,雷霆军团长罗迪梅菲尔侯爵大人终于到了。

梅菲尔惯例穿着一身笔挺的骑士服,腰佩长剑,看上去英姿飒爽的样子;一路进走来,不停地和两侧行礼寒暄的客人们招呼着。

李公爵收拾起心情,冷眼看着逐步靠近的梅菲尔。

他自然看得清梅菲尔侯爵英挺的表象下,那副被酒色淘虚了的苍白脸色。

他也知道是为什么。

罗迪梅菲尔本不过是个小小的伯爵,靠着当年斐迪南宋的关系,坐上了圣京戍卫军团长的要职。

不过,此人既没有眼色也没有胆气;关键时候,被亚瑟以摄政王妃的名义轻易压制,夺去大权,导致斐迪南宋一系甚至先于死敌雷诺家族而覆灭。

亚瑟掌控圣京后,倒也没有把梅菲尔怎么样,且正好需要一个傀儡以便掌控戍卫军团,反而提升了此人的爵位。

但亚瑟也深知梅菲尔难成大器,所以派了自己的心腹作为梅菲尔的副手,完全架空了此人。

梅菲尔也乐得如此,干脆放手,什么事都不管,只顾纵情酒色,算作保身之道。倒也算是有些小聪明。

李的视线投向梅菲尔的身后。

紧随着侯爵进来的,是个脸色阴沉如铁,双目总是闪烁着审视般刺人光芒的圣骑士。

克鲁赛罗,圣骑士长,亚瑟的心腹,圣京戍卫军,帝国五大军团之一的雷霆军团现在的副军团长,事实上的长官。

李心里冷笑了一下。

戍卫军团数百年来一直驻守京都,京里大大小小的家族已经将军团上下渗透的千疮百孔;没有谁,能真正掌控整支军团。

即便克鲁赛罗上台后持续清洗,但这么短的时间,圣骑士又只是这么些人,怎么可能将这支派系庞大杂乱的军团掌控住。

套用某个家族族长的话,雷霆军团,依旧是那个什么也藏不住的筛子。

李家族在雷霆军团里也有好些明里暗里的人手,照他们传来的消息,这些天一切如常,好像圣骑士团以及它的对手们都有意识地忽略了这个筛子般的雷霆军团。

“或许克鲁赛罗知道些什么,但这个家伙是绝不会泄露任何消息地;至于梅菲尔,还是算了吧。”

李心下盘算着。

直到梅菲尔走到面前,李这才展颜,笑着迎了上去

“梅菲尔大人,你今天可是到得有些晚啊?”

梅菲尔只是嘿嘿地笑着,毫无营养地说了几句不好意思,晚到了,让两位久等了啊之类的废话,却半句没说为什么原因晚到了。

李压低声音,有意无意地进一步试探着

“那位大人,好像还没到?难道有事耽搁了?我们是宣布晚宴开始呢?还是再等等?”

克鲁赛罗没有起伏地声音响起

“那位大人有些其他的琐事,不必等他了,宣布晚宴开始好了。”

“哦?不必等那位了?那好,我让人去通知周围几家休憩室里的家族,晚宴稍后就开始。”

第四百五十二章 阿尔伯特

今晚的宴会,并没有固定的位置,而是自助的方式,方便各位贵宾豪族们交流沟通。

李公爵一声令下之后,侍女们流水般地走进来,端着覆在银盆内,刚煮好的山珍海味,放置在主殿中早已陈设好的碧玉长桌上。

每个银盆下面,都安有设计精巧的小型火系魔晶灯,能让盆内的佳肴一直处于刚出锅时的最佳食用温度。

另有各式的顶级美酒,或冰镇,或温热,有序地列设在主殿一角;宾客选中之后,便可以吩咐侍女们为自己斟上。

等到周围几家最重要的家族都来到主殿后,李公爵手持一个剔透的水晶杯,杯内是琥珀般地佳酿,走到殿心,开始了国宴例行的演讲。

这向来是李公爵最擅长也最喜爱的事情。

古修阿尔伯特同样手持着酒杯,嘴角含着笑意,看着殿中滔滔不绝,神情看上去意气风发的李公爵。

刚才李公爵有意无意的试探,以及一直以来,焦躁不安的情况,阿尔伯特完全看在了眼里。

可阿尔伯特丝毫不为所动,也没有半点显露出自己的心绪。

他仿佛就像是个看戏的,悠然自得地看着包括李公爵在内的,殿内这么多豪门贵族们,互相盘算,试探,勾搭,谋划着。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可笑的临死挣扎,因为结局早已注定。

因为任谁也不会猜到,古修阿尔伯特,才是三大臣里亚瑟真正的亲信和心腹。

他才是偌大的京城里,除了躲在暗处的那个黄金圣骑士之外,唯一一个知道亚瑟的真正安排的人物。

论溜须拍马,他不及李;论位置关键,他也不及梅菲尔;不过,他眼光够准,够低调,也够狠。

正如当年他和让雷诺结盟之后,不久,亚瑟就私下来找他。只是一次会谈之后,他便毫不犹疑地决定卖掉雷诺家族。

这次也是。

早在大军西征之前,他就看出了,亚瑟此人,必欲大权独揽,容不下京中其他的家族和他分享权利;而且亚瑟也有足够的实力做到这一步。

所以一早,他就向亚瑟输诚了。

他并不担心亚瑟大权独揽之后,阿尔伯特家族的存亡。

任何帝王,无论再怎么独裁,都要靠手下的人去治理天下;没人能够一个人当个光杆司令。

便是最强势最独裁的凯尼恩大帝一世,照样还是搞出了九大黄金家族。

阿尔伯特纵览历史,总结出来的就是,无论谁上台,不过就是清洗掉一批旧人,换上一批新人而已。

其他的,都是换汤不换药的故事而已。

对他来说,关键在于,怎样在任何情况下,都成为清洗者;或者,至少站在清洗者一方。

而不是落到被清洗的对象,象用过的礼服那样,马上就被抛弃,扔到垃圾堆里。

至少,这一次,他和整个阿尔伯特家族,已经站在了岸上,可以冷眼旁观这一场即将开演的大戏。

虽然其他人,无论他们怎么折腾,眼光和智慧上的差距,已经注定这群人之中大部分人的悲惨结局;但阿尔伯特仍然很感兴趣看他们会怎么做。

尤其是李公爵,这个一无是处,只知道吹牛拍马的家伙,在眼下的局势下,会作出怎样有趣的事情来。

这已是阿尔伯特公爵大人现在最大的乐趣之一。

场中,李公爵终于完成了他的长篇大论,今晚的晚宴也正式进入到**部分。

轻柔的音乐响了起来。

照惯例,这种非固定座位的晚宴自然会配有舞会。

不过,今晚,或许是在座的仁人志士更操心国是的缘故,基本上就没什么人投身到舞池之中,都是三五成群地,或热烈或隐晦地,在议论着什么;每个群的参与者还不断地在变动着,不时还有人或一起,或分先后,走出这座主殿,片刻后,再又回来。

作为黄金家族的族长,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三大臣之一,阿尔伯特的身边自是自始至终,都围着一大群人。

他手持着水晶杯,气度从容又十分谦和地,应对着一**态度或谄媚,或小心或隐晦的试探,打听和窥测。

可他的眼角依然有闲暇,不时去瞄着另一个圈子里,李公爵的动态。

片刻后,阿尔伯特看到李公爵终于找到个机会,甩开紧紧缠在他身旁的几个家族的人,匆匆随着一个身影朝休息室的一方走去。

“那个人吗?”

“李这个家伙倒也不全是不学无术,这次倒看得满准的。”

阿尔伯特眼角微微跳了跳,哈哈笑着和周围的人告了个罪

“人老啦,一喝水,那个就多了起来。我老人家得去次休息室;不好意思啦诸位,马上回来,我们接着聊。”

说毕,从容分开人群,朝另一侧的休息室方向走去。

途经殿角走廊的时候,和跟上来的护卫打了个照面,压低声音,快速地说道

“李去找那个女人了。那女人虽然已经失宠,也不知道这次的情况;但毕竟身份有些敏感,难保不知道些什么。你去吩咐人盯着他们,记着要小心,不要泄露的形迹!”

李公爵一早就盯着那个红色的身影了。

不过,虽然舞乐宴饮不是今晚主题,那身影的主人依旧和惯常一样,是整个宴会的中心,周围围着的人,几乎比三大臣那里还多。

好不容易见到那人离开人群,往休憩的方向走去,李公爵急忙撇下自己身周的诸人,匆匆地跟了上去。

沿途,显然有不少男子打着和李一样的念头;不过,见到李第一个跟上,慑于他的身份,都打消了半途截入的打算。

走出主殿,是一条长长的廊道;廊道内同样灯光通明,温暖如春,但人明显就少了很多。

只有几个殿内的侍女随侍在廊道内,见到急匆匆走过的李,都俯头低身行礼。

廊道的尽头,是一排休息室。

来这里的人,除了皇室之外,也都是非富即贵;所以这里的休息室,每间都是装饰得极为考究,客人进去之后,随侍的护卫和侍女便就会守在门口,代表这间休息室已然有主,也算是比较私密的地方了。

来此的客人,如不是象黄金家族那样身份尊崇,安排有自己单独的房间的话,若有什么私下的会面或是对话,一般都会选择到这里来。

李来到这里后,视线快速地扫了扫,锁定了自己的目标后,毫不犹疑地走了过去。

目标的休息室外,那位贴身侍女见到李大步走了过来,同样俯身行礼

“公爵大人,我家夫人正在里面休息,如您想见夫人,容小婢先行通报。。。啊?”

话犹未说完,李公爵已经不耐烦地从其身边闪身而过,推开了休息室的大门,一步踏了进去。

室内,一股甜腻入骨的玫瑰香气随着通常的熏香透入鼻内。

一个鲜红长裙的姣好背影正坐在妆台前,对着身前的水晶长镜,专注地修补着自己的眉妆。

看到镜中突然闯入的李公爵的映像,女子丝毫没有吃惊的样子,依旧一丝不苟地修理着自己的细细黛眉。

口中却轻咦了一声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啊。公爵大人今天怎么变得这么急色,连个招呼都不打,就闯入小女子的地方?”

女子正是葛尼娅夫人。京城里最出名的交际花,大陆上艳名最著的妖女。

平常里葛尼娅最喜欢穿的,是白衣或黑衣;今天却一反常态,穿了一袭红玫瑰色的丝质舞裙,衬着她如雪的肌肤,乌黑的秀发和黛眉,显得越发地诱人。

“美色在前,一时情急,就顾不上通报了。”

李公爵哈哈笑着说道,他和葛尼娅并不陌生,说话也没有太多地忌讳。

“哦?”

葛尼娅并没有回头,只是眉眼挑了挑,从镜中瞥了身后的李一眼。

“公爵大人是转性了吗?小女子怎么记得,前段时间公爵大人对我可冷淡得很;今天这么甜言蜜语,就不怕人家纠缠上来吗?”

葛尼娅口中说着诱惑甚至暗含挑逗的话语,偏偏整个人的脸色和神情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像是拒人千里的样子。

这种矛盾的感觉,配上她的雪肤红裙,分外让人感到诱惑难挡。

第四百五十三章 秋宴落幕

李公爵这辈子也算是从小就遍览花丛,可看到这诱人的一幕,仍不由自主地感到口干舌燥,下腹一阵燥热。

他对眼前这个妖女一向有着些想法。

可之前,葛尼娅看似放荡,对他可从来就不假辞色;之后,李通过她搭上亚瑟后,自然就知道了她是谁的女人,也就收起了那份小心思。

最近,这个女人像是失宠了,变得更加放荡起来,像是来者不拒的样子。

但李公爵最多也只是在心底暗自想想,过过干瘾而已。

他可是有过前车之鉴的。当初和那个女人的事情,已经让他后悔万分;这个女人现在看似失宠,但毕竟曾是亚瑟的女人。

任何男人,即便自己不要了,也不会乐意见到自己曾经的女人,被他人染指。

亚瑟也当然如此。

李对这一点有着清晰的认识。

何况,现在和葛尼娅纠缠不清的,都是些毫无根基的浪荡子弟,更像是些吃软饭的面首;若是他李公爵脑子不清楚,也想动这个女人的念头,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所以他不得不克制住下把身前这个集妖艳和冰冷与一体的女子狠狠蹂躏的念头,叹了口气,收摄心思,说道

“你喜欢的,都是些风流潇洒的俏郎君,我这个糟老头子得有自知之明才是。。。对了,今天晚上那位大人怎么没有出席?照理说,这么重要的场合,他怎都该到场一下的?”

“大人这是来看望小女子的?还是来打探消息的?”

“嗯哼。。。”

李轻咳一声,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怎样接着说下去。

还好,身前的那个女子看来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深究的意图。

她只是依旧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画着眉,口中似是轻描淡写地说着

“现在城里的形势这么紧张,他即便再怎么喜好风花雪月,也不敢不收敛心思;又怎么有余暇到这里来。”

李心中一凛,脸上却装作不解地问道

“京城里的形势?哪里紧张啦?一切都正常得很;夫人不要为流言所惑,更不要危言耸听才是。”

“流言?”

镜中的葛尼娅冷冷地白了李一眼。

这一个白眼虽然充满着鄙视和嘲笑的意味,但由葛尼娅用来,却依然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惑,让李公爵几乎又是一阵失神。

还好,葛尼娅接下来的话语有如冰雪般飘了过来

“公爵大人是在骗自己呢?还是想骗我这个孤陋寡闻的弱女子?要真是流言的话,大人现在又何必巴巴地闯进来套小女子的口风?”

虽然心里有所预期,但李公爵听到这句话之后,仍然不由得一颗心往下沉去

“或许流言中并不都是假话;但以亚瑟大人的睿智和手段,加上京中那位大人的存在,又有谁能翻起风浪?你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睿智?手段?”

镜中的魅惑女子不停地冷笑着,口中吐出的话语依旧冷若冰霜

“也对,他可是光明神选中的圣子,神的化身,能有什么值得担心的?说不定,他现在正在那些野蛮人的帐篷里,接受蛮人的顶礼膜拜呢。”

“至于你说的京中那位大人,嘿嘿。。。”

说到最关键的地方,葛尼娅却偏偏停了下来,像是有什么忌讳似地;片刻后,才语气有些萧瑟地说道

“大人若没有其他的事情,还请不要在小女子这里盘桓太久。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大人呢。”

李的脸色有些难看,头脑却难得地保持着清醒,没有被自己心下的欲望所迷惑

“夫人说的是,我这次来打扰,确实是有些冒昧了。”

说毕,转身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突然停下,站在那里,少有地没有掩饰,直接问道

“既然形势不妙,夫人这里又打算如何自处呢?我怎么觉得,夫人像是从容不迫的样子?”

“从容不迫?“

葛尼娅让人颠倒迷醉的美眸中再次充满着嘲讽的笑意

“形势妙或者不妙,对我这样的女人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李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一步跨出了门外。

走在室外长长的廊道上,李公爵深深吐出了口气。

他的脸上,依旧是一副出神的样子;但眼神渐渐变得坚决起来,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

房间内,葛尼娅依旧坐在梳妆台前,对着水晶妆镜,修理着自己长长的秀眉。

只是,魅惑的双眼中,原本的嘲讽渐渐敛去,换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那镜中颠倒众生的面容,现在看上去,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今日的晚宴,并不很漫长。

虽然宴会上供应的美酒佳肴极尽奢华之能,随侍的舞姬歌女也无不是是宫里精挑细选的佳丽,今晚的客人却反常地没有花心思在享受上。

每个人,都似有备而来。

该见些什么人,打听些什么消息,说些什么话,都好像一早就计划好了;做完这些事之后,也就各自了了。

主人精心准备的美食和美色,更多地成为了摆设。

即将曲终人散之际,西索家族的水榭中,里凡亚也笑着问身边的少年

“殿下,今晚观感如何?”

两人依旧站在水榭内间的窗前,面朝着主殿的方向,像是没有移动过脚步。

索伦的身后,那个眼神炽热的少年男子也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泰逖斯却在室内一角软塌上独自静坐,闭目沉思的样子。

瞥了一眼静坐的泰逖斯,索伦淡然一笑

“先多谢您和泰逖斯叔叔,答应今晚让我来见识一下圣京里上流圈子里的人物。算是不虚此行吧。。。”

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不过,可能是我眼拙,倒真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

这少年向来的语气,都是很平淡谦和;只刚才那句话,有些无法抑制地露出了一丝傲意。

说完,像是有些后悔,又急急忙忙补充了一句

“里凡亚叔叔之前说,要看看谁会跳出来充当反叛亚瑟的领头羊,不知道可有发现?”

里凡亚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吱呀一声,通往外间的门开了。

泰斐尔走了进来,脸色有些低沉。

角落里的泰逖斯睁开眼睛

“怎样?”

泰斐尔摇了摇头,道

“该见的人都见了,该说的话也说了。不过,大多数都只是些摇旗呐喊的小角色,真有些份量的,却都含糊其词,以表面上的敷衍客套为主。”

说话间,递给泰逖斯一个折起的纸条

“所有人的名字,都记在上面了。当然,照我们先前说好的,我这边也没有透露什么猛料,最多也就是给了些暗示而已。”

“很正常。”

泰逖斯站起身来,起步朝外走去

“一向的惯例,这样的宴会不过是个楔子,探探风头而已;真正的交易,都是之后在幕后完成的。”

“回去吧。如我所料不差,回去的路上,会有人来找你的;那才是我们今晚的目标。”

里凡亚和索伦等人随后跟上,一行人按来时的顺序,先后登上两辆马车,往园外驶去。

马车驶出武园的时候,夜已深沉。

武园内,一辆辆的马车鱼贯般地驶了出来,沿着灯火通明的大街驶入内城;然后,消散在各个街坊里。

期盼已久的武园秋宴就此告一段落。

今晚来此的人,或冷眼旁观,或积极串联;但在宴后,绝大多数,都已经作出了判断,确定了自己下一步的方向。

秋宴落下了帷幕,但另一场大戏,正紧跟着秋宴,在全城内鸣锣开场。

第四百五十四章 谁的王座

泰逖斯等四人坐在西索家第二辆马车内。

车内很宽敞,便是坐了四个人也不觉得拥挤。

里凡亚跪坐在车厢的前方,脚下是摊开的一卷羊皮卷;在车顶魔晶灯的照射下,可以看见,羊皮卷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人名。

里凡亚左手拿着那张泰斐尔递过来的纸条,右手提着一支蘸着魔法药水的鹅毛笔,不时地在羊皮卷上标注着什么。

片刻后,里凡亚挺起了腰,将魔法笔插回腰间,满意地拍了拍手,道

“好了,终于标好了。让我们来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说毕,将羊皮卷举了起来,凑到了魔晶灯下。

那上面,粗粗一看,约有百来个人名,其中三十几个名字的边上,已经被划上了一道鲜红的印记,仿如滴出的血那般刺人眼睛。

如果凑近了细看,就可以发现,这百来个名字,便是京城里最顶尖的家族和豪门;每一个,都参加了今晚的夜宴。

“加上今晚找上门来的,一共已经有三十二个家族了。随着秋狩邀请名单的出炉,每个家族,这一两天,应该都能找到一两个同盟;预计西苑秋狩那天,受邀的京内百大豪门内,近六成以上,都对亚瑟有了异心。”

“所缺的,就是一个领头的人,这两天内把这些家族的力量串联起来;然后到那天,带头发动了。”

车厢尾部的泰逖斯闭目静坐,像是在静心聆听着车轮碾轧过石板的单调声响。

片刻后,才睁开眼,低低地说道

“如果没有人跳出来的话,西索家族会出来当这个领头的人。这早就计划好了,里凡亚你不必提醒我。”

“不过,会有人按耐不住,跳出来的;而且就在今晚。”

说毕,老黄金圣骑士又闭上了眼。

单调的车轮声中,车厢中部的娑伦从里凡亚手中,接过了那张羊皮卷,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将每一个名字都看了一遍。

“泰逖斯叔叔,这些红色标记的家族,都是对亚瑟不满,向我方示好的家族势力;就这么把他们送到亚瑟的剑下去?”

泰逖斯再次睁开了眼,有一道光芒在眼中闪过

“这里是亚瑟的地盘,这是亚瑟的陷阱;我们唯一的胜机,就是躲在暗处,出其不意。”

“这些人,就是我们的掩护,是吸引亚瑟注意力的牺牲品。只有亚瑟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他们身上,我们才有机会。所以绝不能泄露任何我们的情况给任意人。”

“再说,这些人,只是墙头草。现在向我们示好是真,可未必便就是因为对亚瑟不满。如果他们知道西征的真正情况,马上便会反过来,向亚瑟示好。”

“明白了,谢谢泰逖斯叔叔。”

被泰逖斯驳斥,索伦的脸上没有半点不快,依旧挂着谦逊的笑容,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

说话间,马车驶离了御道,拐入了一边的横巷。

说是横巷,其实也很宽敞,只是不那么灯火通明。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叠了一层未及清扫的黄叶,车轮碾在上面,咯吱声轻柔了许多。

两旁是高大的桐木,虽然树叶已经掉落得差不多了,但枝枝桠桠的树冠依然将御道上的灯光和天上冷月撒下的光芒挡住了许多,让横巷内有着秋夜专有幽暗冷寂的感觉。

离巷口不过百来步的距离,走在前方的那辆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片刻后,坐在前车内的护卫走了过来,低声对泰逖斯说道

“大人,有人要见族长。”

说毕,伸出了左手;手中,是一枚纯金的袖扣,扣子上浮刻着一头昂首愤蹄的独角犀。

“来人带了这个,说是信物。”

泰逖斯和里凡亚索伦对视一眼

“是他?”

“是他。”

“果然是他。”

迅速眼神交流之后,泰逖斯斟酌了一下,开口道

“让族长去见他;对了,里凡亚,你一起去吧。是该我们出场显露一下的时候了,否则某些人反而会多疑起来。”

里凡亚笑着点头,正欲跃下马车的时候,那壁厢的索伦突然开口了

“里凡亚叔叔,稍等片刻。”

转头看向泰逖斯

“泰逖斯叔叔,我想亲自去见见这人。”

泰逖斯一愣,明显地这个要求让他有些意外,眉头随即皱了起来

“不行,你的存在是最大的机密,绝不能冒一点泄露的风险;你不能去。”

索伦依然是很谦逊地笑着

“泰逖斯叔叔,这人是我们用来吸引亚瑟注意的关键,必须用好此人才行;我已经有了些计划。”

“至于我身份泄露的风险,泰逖斯叔叔你且放心,我去见他,自有把握完全控制此人;即便是面对亚瑟,他也不会吐露我的半个字。”

说道这里,娑伦的眼神中射出从未见过的强烈自信,顿时掩去了他嘴角挂着的谦逊。

泰逖斯眉头依然紧锁,显然并未被索伦说服,正要开口的时候,身旁的里凡亚突然笑了起来

“这样最好了,殿下亲自出马,必能让此人死心塌地。决战将临,此人十分关键,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何况,以殿下之能,应不虞有泄露身份和我方真实计划的可能。”

泰逖斯不解,抬头看向里凡亚;只见这个自己的老部下满脸含笑,像是对自己刚才所说的话深信不疑的样子。

泰逖斯犹豫了一下。

他和里凡亚共事多年,已经十分熟悉里凡亚的行事风格;虽然里凡亚没有直说,看上去也正常得很,但他已经明白了里凡亚的暗示。所以到了口中的话,一时停了下来。

索伦等了等,见泰逖斯陷入沉默,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多谢泰逖斯叔叔的信任。”

“对了,我去之后,会直接回到约好的地方;亚瑟不在城中,没有人能够跟踪莱恩和我的。”

说毕,跨下马车,朝前车走去。

身后,莱恩亦步亦趋地紧紧跟了上去。

片刻后,第一辆马车拐了个弯,驶离横巷,往另一个偏僻的小道走去。

而身后的第二辆马车,则继续沿着横巷,往西索家的府邸前进。

第二辆马车内,泰逖斯沉默了片刻,直到离第一辆马车很远了,才问道

“为什么阻止我?”

里凡亚亦沉默了片刻,直到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才开口回答

“老师,若是我们这次行动顺利,坐上王座的,是娑伦殿下,还是您?”

泰逖斯眼中厉芒闪过,却没有马上开口。

里凡亚轻叹了口气

“老师或许也想到了吧?娑伦殿下羽翼已丰,已不甘蛰伏;他已经开始收拢自己的人手,建立自己的势力;眼下那人,应已被殿下视作布局将来朝局的关键棋子。”

“虽然这么多年以来,东方六省是老师一手扶持起来的;但今日的娑伦殿下,已经不再是那个坐在山巅不发一言的少年了。老师得想想,今后我东方六省的圣骑士,该如何自处了。”

泰逖斯默然不语,脸上神色似水,看不出任何变化。

良久,才低声说道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也该到了退出的时间了。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走吧。”

马车驶入西索家在内城的豪宅的时候,车厢内却已经空无一人。

泰逖斯和里凡亚已化身成为两个普普通通的路人,毫不起眼地徒步走在内城的巷道之上。

就在马车驶进西索家的同时,两人已经闪身下车,眨眼间,便出现在二十来步之外的巷道中。

以这二人的身手,自然没有人能注意到这一幕;也没有人能跟踪其行迹。

今晚宴会后,离开西索家,本来就是计划中的事情。

这里,从今日开始,至西苑秋狩前,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心存异动的贵族们会紧密关注着这间宅子里的情况;亚瑟的圣骑士团,更是会牢牢盯住这里的一举一动。

计划中,为最大程度地隐匿行踪,从今晚起,东方六省来的圣骑士们会集中到京内另一个隐秘的据点,欧姆伯爵在京内的别院里。

东方六省在京内有两个点,一明一暗;明处的是西索家族,暗处的便是欧姆伯爵那里。

这次东方六省入京的圣骑士并不多,一共也才十几个人。

照理说,藏匿于上下千余人的西索家的宅院里丝毫不起眼;但在这紧要的当口,泰逖斯还是决定转移到欧姆伯爵那里,而且是少有人知道的别院那里。

那里,也是和艾约好碰头的地方。

泰逖斯和里凡亚一身常见的武士服,披着厚厚的防风斗篷,风帽遮住了大半的脸部,一前一后,快步走在幽静寂冷的巷道上。

远远看去,就仿佛是哪个贵族家的护卫武士,正为了主人漏夜传递消息。

虽然是深夜,但在这几天的内城里,这样的场景并不罕见。

泰逖斯微微抬起头,看了看挂在天际的冷月

“娑伦。。。嗯,?芙雅和那个艾,应该回来了吧?秋狩既然定了,亚瑟回来的时间,也应能确定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先手,后手

艾的双脚落在甬道上的刹那,心头忽然涌上难以名状的悸动。

下意识地,艾的身形,突然间向前急速蹿出,几乎就在落地的同时,出现在了?芙雅的身侧。速度之快,恍如瞬移。

这是计划已久的动作,也是本能的反应。

艾一直以来,就游曳在?芙雅的周围;最远的距离,也在他能刹那间全速掠回的范围之内。

但再全速爆发下,艾也已无法再隐匿自己的行迹。

或者说,也没有了再隐匿下去的必要。

因为就在艾心头悸动的刹那,一个森冷酷烈,毫不掩饰杀气的身影,蓦然出现在艾的感知之中。

就在甬道尽头,通向其后神秘大殿的入口处。

一道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漆黑光芒,从那身影处射出,以超越凡人思维的速度,几乎以和艾同样的方式,瞬间射到了?芙雅的身前。

身影出现的同时,就被艾的灵觉牢牢锁定,并激发了他全速的反应。

这不会是之前那些被驱使的黑暗生物或是傀儡,这是种在思维和理智判断之上的,基于灵魂层面的本能反应。

这身影阴冷酷烈的感觉,和艾进入这地下时间以来,心头那丝隐隐不安的感觉,完全契合。

这应该就是一直在暗处窥测的鬼王子,不会有错。

感官或许会被愚弄,但这灵魂上的直觉反应,不会有错。

艾这次几乎接近瞬移的动作,已是用尽了全力,甚至释放出了所有的潜能。

所以能和鬼王子的攻击同样的速度,甚或更快上一线的速度,来到?芙雅的身边。

本能地全力爆发,近乎瞬移一样,在鬼王子的攻击之前,来到?芙雅的身边;艾手中的长剑,准确地刺中射来的漆黑光芒上。

他没有在鬼王子暴露行迹的刹出手攻击,而是选择了格挡黑影对?芙雅的突袭。但艾并不担心鬼王子会再次乘机逃匿。

他既然出现了,便就无法躲开艾灵觉的锁定。

接下来的,便是两个同样暴露出身形的杀手之间的正面对决。

艾确信自己将获胜。

虽然两人都是传奇级别的高手,但艾不但是杀手,更是一个剑客。

而鬼王子,只是个弓手和魔法师。

剑尖和黑芒交击。

黑芒随即湮灭,消散。

艾微微一怔,手中传来的感觉,并不似实物。剑尖击中的,并不是预期中的,大地魔弓射出的一枚箭矢,而像是一道暗黑魔法。

而且这魔法,感觉中,只是虚有其表,内里空空洞洞的,一击之下,就轻易瓦解消散,让艾蓄力的一击,像是击在了空处。

艾手中的剑刺出的刹那,一股比先前强烈了十倍以上的心悸感觉,袭上了艾的心头。

几乎同样的一个黑色身影,在艾瞬移似地离开后,蓦然出现在艾原来位置五步之后;然后伸手一抓,从地面上抓起一个长弓似的物体。

一枚漆黑的箭矢,趁着艾的注意被前方的那个身影完全吸引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艾的背后。

说起来缓慢,但从旁观者的角度,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就像是镜像一样,同时出现,同时发出攻击。

区别在于,前面的身影,身上的杀气森冷酷烈;而后方的身影,几乎没有杀气波动,直到那黑色的箭矢,射到艾的背后时,那强烈十倍的杀气,才突然间全数爆发了出来。

当艾发现背后而来的攻击时,这枚黑色的箭矢,离艾的背心要害,已不到三寸的距离。

此时,艾的剑已经出手,这是全力一剑,根本无法收回,也来不及收回。

圈套?

上当了?

艾没有去想,为什么,刚才鬼王子能够迷惑他灵魂层面的直觉,诱使他发出全力一剑,却击在空处。

艾知道自己已经避不开这枚出自大地魔弓的漆黑箭矢。

这瞬间,艾没有惊惧,也没有害怕。

“这就是我的宿命吗?”

艾只是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平静之中。

他就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在那片密林中,眼看着那头狼人,将本的喉咙,轻易地撕裂。

而自己,只是畏缩地躺在地上,让恐惧,将自己的全身占据,连半个指头都动弹不了。

但现在,艾已经完全没有了恐惧;即便他明知,死亡已不可避免。

在这种平静之中,艾突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握在右手,刺出去的剑,是破甲。

他原本拔出的剑是无名,后来在不断的潜藏和追逐中,他另一只手也拔出了破甲。

左手右手对艾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什么时候,他将无名换到了左手?然后,全力刺出的,只是破甲?

或许只是习惯?

或许,是天意?

艾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他全力刺出右手的破甲时,他握着无名的左手,正自然地往后收去。

但无名再怎么快,也不可能拦截住背后的那一枚漆黑的箭矢。因为,那枚箭矢,已经欺入了长剑可以格挡的范围之内。

但艾还来得及做一件事情,就是将无名甩出去。

艾手中握着的无名,像是受到刺激那样,突然间起了奇异的变化。

念头刚起,手中的无名突然爆发出在黑暗中看上去甚至有些灿烂的纯蓝光芒,整个剑身,自剑尖起,自剑柄最末端,变的通透起来,就像是一块透明无暇的深蓝色水晶,仔细看时,却又怎么都看不透,就仿佛剑身内蕴藏着整个深蓝的海洋。

但无论这光芒出现得有多突然,多迅速,看上去都已经无法阻止那支无声无息,从背后飞来的漆黑箭矢。

因为,那支箭矢,箭尖离艾的背心要害,已经不到一寸。

艾的心中,依然一片平静。

他已经忘了即将从后刺入他心脏的的漆黑箭矢,也根本没注意到手中长剑无名的异样变化。

他只是把所有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自己的左手,让正在收回的手腕,连同自己的手肘,肩膀,划出了一个简洁而完满的弧度。

随着这个弧度的完成,他手中的无名,脱手,往后飞出,掷向身后突然出现的那个身影。

这动作,这弧度,已无可能在那漆黑的箭矢钉入艾的心脏之前完成。

但艾依然将全数的注意力,全副的心神和灵魂,灌注到这动作和弧度上。

这一刻,艾的左臂,似乎已和艾的身体其他部分隔离开来。

或者说,在艾的意识中,他只剩下了这一只左臂。

艾无法阻挡那支漆黑的箭矢,但那支漆黑的箭矢,无论它刺入艾身体的哪里,也无法阻挡艾完成这个动作,这个弧度。

艾的心中闪过明悟。

那突如其来的漆黑箭矢,他挡不住,这世上也没有人能挡住;但贯注了艾全副心神的这一掷,这一剑,同样无可阻挡。

今日,艾将死在这里,死在这枚黑色的箭矢之下;但面对他绝命一击的身后的黑影,也没可能活下来。

唯一可惜的是,艾将无法见到这一幕,也无法看见,能够迷惑他的灵觉,给了他致命一击的鬼王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无名脱手飞出,带着耀目的蓝芒。

而且,随着艾全副精气神的贯注和杀意的锁定,那纯蓝的光芒,以比无名的飞行更快地速度,沛然无御地自无名剑尖吐出,直接射到了身后那蓦然出现的黑影上。

蓝芒所到之处,原本充斥在空间中不停扰动的暗黑元素,顿时被同化,带上了同样的蓝芒。

蓝芒所经过的地方,仿佛时间冻结了那样,所有的东西,所有的动作,刹那间凝固。

纯蓝光芒射到那黑影身上时,黑影中,蓦然有深沉如无底深渊般的浓郁黑暗爆发,但却丝毫没能阻止那有些纤弱但却纯粹无比的蓝色光芒。

那黑色身影,在可以冻结万物甚至包括时间的蓝色光芒笼罩下,依然肉眼可见地,往旁扭曲挣扎了那么一毫的细微距离。

下一刻,无名已经飞到。

那一道蓝芒,穿透了黑影,随即消没不见。

只余下如深蓝水晶般的无名,刺透黑影,扎在甬道的地面上。

周围深沉浓烈的黑暗,此时向受了惊的羊羔那样,翻滚着往后退缩,溃散,露出从艾这里,到黑色身影之后,一大片真正的虚无空间。

第四百五十六章 疯狂魔法

艾的意识,从他的左手回到脑海之中。

然后,他楞了一愣。

自己并没有死。

那枚漆黑的箭矢,原本应该轻易地撕裂他背心的肌肤和骨骼,准确无比地刺爆他的心脏,并从他的胸口处刺出,带着他心脏内的热血,和残余的生命,飞走离去。

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那枚漆黑的箭矢,好像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是幻觉?还是?他现在其实已经死了?这只不过是他残存的意识?

艾闭起眼睛,脑海中回溯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刚才他虽然将所有的意识,都集中于左手的动作之上;但到了他这样级别的高手,即便无意识间,散发的感知仍然本能地在收集周围所发生的一切,并可以在短时间内,意识回归后,回溯所忽略的一切事情。

艾注意到了,他左手上无名闪现异变的同时,自己的整个身躯也起了同样的异变。

奇异的幽蓝光芒在无名剑身上亮起的时候,同样的光芒也在他体内亮起,从脑海,眉心,到五脏六腑,到四肢。

只不过,他体内的光芒很内敛,甚至都没有渗透出他的皮肤;所以,从外面看,他一切正常。

只有此时艾回溯记忆,内视,才会发现,他自己整个身体内部,仿佛都浸泡在了这幽深但无比纯粹的蓝芒里,像是变成了一个琉璃人。

对自己的这种变化,艾并不是太意外。

当日在云奚斩杀心眼之剑米亚尔之后,艾就知道,这原本应该是源自无名的神秘力量,已经完全和他融合在了一起;他已经不需要籍由无名才能运用这力量;这力量,已经是他自身的一部分。

但,是因为这个力量的原因吗?

在这一刻,在在意识的回溯之中,艾有种奇怪的冲动;他很想知道,那枚漆黑的箭矢,如果真刺中了自己变成蓝琉璃一样的身体,会发生什么?

虽然艾并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力量,可以让脆弱的肉身正面对抗上古神器发出的必杀一击。

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那枚漆黑的箭矢,并没有刺破他的皮肤,接触到那幽蓝的光芒。

在艾意识的回溯中,那枚漆黑的箭矢,已经刺到了艾的背心后一寸以内,几乎不到三分的距离。

那冷黯无锋的箭矢,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其内敛的锋芒,已刺破了艾的武士服,已经让艾的肌肤,感受到了如针扎般刺痛。

但就在这一刻,一片白色的魔法光膜,在离艾肌肤三分的距离上,几乎是贴着肌肤,亮了起来。

白色的光膜,并没能阻拦住漆黑的箭矢。

箭矢似是毫无阻隔地刺破光膜;但那穿过光膜的部分,蓦然消失,不见。

整支箭,就这么轻易地穿过光膜,消失不见。

就好像光膜后,是另一个异度空间,将漆黑箭矢就此吞没,让它根本就没能接触到艾的皮肤。

“白色的魔法光膜?”

艾心中一颤,这白色光芒,看似陌生,又似熟悉。

冥冥中,那无法言喻的奇妙联系,让艾把注意力,转向了身后十步的?芙雅和霓蕾那里。

意识回溯拓展,身后十步,两女那里的情况,逐一展现在艾的脑海之中。

就在艾身体上,那片白色的魔法光膜亮起的时候,霓蕾身上,距离她肌肤同样位置的地方,一片相同的白色魔法光膜同时亮了起来。

霓蕾背后的光膜里面,一枚漆黑的箭矢,先是箭尖,随后是箭杆箭羽,以一种无声无息的疾速,蓦然出现。

这漆黑的箭矢,就像被传送了那样,在穿过艾这片光膜后消失,随后立即出现在霓蕾身前的那片光膜内。

光膜离霓蕾的背后,是那么的近,以至于这漆黑的箭矢,刚出现,便毫无阻挡地没入了女孩的背后。

普通人看来,就好像白色光膜内,突然间有黑芒一闪而过。

而在艾的意识回溯中,却可以十分清晰地看见,那黑色的箭尖,一点点出现,随后是箭杆,直至箭羽,完全没入女孩瘦弱的背心中去。

出奇地,这如此迅疾的箭矢,并没有穿透女孩的后背,自女孩胸口射出,而是就这么没入女孩身体内,消失不见。

下一刻,女孩身上裸露出来的肌肤,瞬间染上了一片烟墨般的灰黑色;深沉,枯槁。

随后是身上的衣服,和头发。

那片灰黑色,顺着女孩的左手,传到了?芙雅的身上。

但就在那灰黑色传染到?芙雅身上,披着的那件怨念之袍的时候,却象是触了电那样,弹了回来。

随之,女孩抓住?芙雅的左手,也被从怨念之袍上弹了开来。

被抛离了疾速前行中的?芙雅,女孩纤小的身躯在空中翻滚着,随后砸落在地面,犹如一片凋零的枯叶。

在落地之前,霓蕾终忍不住,一口暗黑色的血,自口中喷出。

但奇怪的是,无论是那漆黑箭矢射入背心,还是口喷黑血,还是砸落地面,女孩始终沉默,没有惨叫,没有惊呼出声。

艾的十指,突然攥紧。

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所有的指关节,都变的惨白。

艾保持沉默,没有出声,只是闭起了双眼;但眼中,罕见地有两道泪水滑落。

他的意识回溯,戛然而止。

他已经大概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艾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随后睁开眼。

双眼中,是深邃犹如无底的海洋;像是把所有的情绪,刹那间埋藏起来。只是,他紧握的十指依然没有松开。

大步走向霓蕾倒下的地方,经过?芙雅的身边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松下来。

?芙雅呆呆地站在那里。

刚才那一系列的变化,瞬间就已经结束,她不知道为什么拉着她的霓蕾突然松手,掉了下去。

?芙雅只是感觉到,鬼王子已经出现,也似乎和艾交上了手。但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

直到艾走过来,拍了拍她,?芙雅才反应过来,随着艾的脚步朝霓蕾走去。

她一直高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无论发生了什么,艾还在,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那就足够了。

艾走到霓蕾身边,单膝跪下,看着躺倒在地上的女孩。

霓蕾的身上,已经完全被那深沉的灰黑色所笼罩;就连握在右手中的那根光明法杖,也已完全被浸染上同样死寂的黑色。

除了杖头,那颗镶嵌着的光明宝石的顶部,还残留着一点最后的白色光明,像是风中的残烛,遥遥欲坠。

听到艾的脚步声,女孩蓦然睁开了紧闭着的双眼。

那双大眼睛,却依然如之前那样,明亮,清澈。

艾开口说话,他虽然努力地控制情绪,但声音还是听上去干涩,沙哑

“为什么?”

“你在我身上施的法术,不是什么祝福术,而是疯狂之书上的魔法?是不是?”

“是的,艾大哥。”

霓蕾笑了笑,有些艰难地回答道。

这笑容,只能在女孩的两颗仍然明亮的大眼睛中感觉到,但却是如此地清晰,让人毫无疑问地感觉到,女孩在这一刻,是很开心。

“这是疯狂之书上的魔法,它能将被施术的人受到的任何致死的攻击,转移到施术者身上。我很开心它起作用了。”

“它只能对自己最心爱的人施展。”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女孩终于不再害羞,不再犹豫不决,毫不扭捏地说出了自己对艾的爱意

“谁说疯狂之书里面都是些疯狂又无用的法术?这是我见过的最有用的法术。艾大哥,不要难过。是我自己坚持要随你来,拖累了你。。。不过,我最终还是帮上忙了。”

“能代你一死,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女孩一直笑着,但声音却越来越轻。

蓦然间,死寂的灰黑色,终于侵入了那对含笑的大眼睛,让它们顿时失去了光彩。

下一刻,完全被灰黑色吞没的女孩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萎缩;随后整个化做黑灰,散成黑烟,消散在四周扰动不已的浓黑之中。

“啊!”

虽然听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但仍有些懵懂,没有完全明白的?芙雅难以控制地惊呼出声。

艾没有惊呼,没有开口说话,甚至也没有象刚才那样流泪,只是僵立在原地,仿佛完全凝固。

片刻后,艾伸手,从霓蕾化灰的地面上拣起一物。

那是一颗宝石,原本镶嵌在霓蕾法杖上的光明宝石。这是霓蕾整个人身上,除了疯狂之书外,唯一剩下来,没有被那漆黑的箭矢腐蚀化灰的东西。

只不过,这颗原本灿烂洁白如阳光般的宝石,已经变得通体漆黑,只是看一眼,就像是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那样。

第四百五十七章 怎么是你?

艾小心地将这枚漆黑的宝石藏入怀内,站起身,朝鬼王子的方向走去。

由于刚才艾掷出那一剑的原因,聚集的暗黑元素稀薄了很多,让周遭的环境清晰可见。

鬼王子已经坐了起来,伸手握住插入胸口的剑柄,将其从地上缓缓拔起。

但这动作,显然已经耗尽了他残存的体力和意志;他的头颅低垂,像是已无力抬起。

在艾的感知中,这个大陆最神秘最可怕的杀手,剩下的生命力,已经见底,而且还在不断飞快的流逝之中。

有些出乎艾意料的,此人身上,并不是杀手通常的黑色轻甲,或是魔法师诡秘的黑袍,而是一身素白的长袍。

无名笔直地插入他的左胸,白袍上却没有一丝血迹渗出。

低着头,一头淡金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

虽然是胸口插着长剑,重伤即死,但此人坐在那里,身姿上却依然看不出有任何的狼狈。

远看上去,反而仿佛似是闲坐在自家庭院里赏花的样子,有种与生俱来的优雅和从容。

艾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这身姿和气质,对他来说,好像很熟悉。

听到艾走过来的脚步声,鬼王子显然不愿在自己的对手面前示弱,勉力抬起头来。

即便是艾的心情,因为霓蕾的死而陷入无比冷漠枯槁的状态,当他看到鬼王子的面容的时候,依然控制不住,脸色剧变。

那是张俊美无俦的男子脸庞。

俊美到让所有男子,都会嫉妒发狂,而任何女子爱慕思春的脸庞。

关键是,艾很熟悉这张脸。

鬼王子,赫然竟是枫羽休缇!

帝国的郁金香大公爵,黄金圣骑士,神秘的黄金之蛇!

“是你?!”

“怎么是你?!”

艾忍不住,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

帝国最显贵的家族,最严苛的黄金圣骑士传承,怎会和被所有人唾弃,到处东躲西藏的鬼族扯上关系?

鬼王子,不是和圣骑士团,有着灭族的刻骨仇恨?

但若枫羽真的是鬼王子,那么某些事情,倒是有了合理的解释。

例如,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能够捕捉到鬼王子的任何蛛丝马迹,连他的长相都是个迷。

又比如,为什么,枫羽此人,行事和能力,在艾的感觉中,一向神秘莫测,从来就没能看透过。

枫羽深吸了口气,他并没有回答艾的问题,而是开口反问。

艾可以感觉得出他每吐一个字,所承受的痛苦和付出的代价,但他的语气,和平时一样温文尔雅

“她怎样?死在我的箭下了?”

“是的。”

艾冷冷地回答。

他知道枫羽问的是谁,却不知如何,一时难以兴起对枫羽问罪的念头,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枫羽一开口,就是问霓蕾的情况。

听到艾的回答,枫羽的脸上,闪过难以言喻的痛悔。

这一刻的他,才像是要害中剑,即将死去的样子

“是我亲手杀了她吗?原本以为,我会是那个守护她的人。。。”

艾诧异

“守护她?你?霓蕾?”

虽然艾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枫羽却明白艾的意思。

“不知道,或许吧。”

枫羽闭上了眼睛,仿佛已无力睁开

“我曾经有过一个妹妹,她有着和一双和霓蕾很像的眼睛。。。她死在圣骑士团的追杀下了。这污浊的京城里,再也没有另外一双这么清纯的眼睛了。。。想不到,最后,还是我杀死了这双眼睛。”

“不过,也无所谓了,我也很快就要去陪她了。”

艾点了点头。他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和枫羽纠缠于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定了定神,继续问道

“为什么会是你?”

枫羽再次睁开了眼,神情也恢复了淡然从容

“为什么不会是我?”

“我族千年以来,一直被帝国穷追猛打,即便是远窜穷荒,依然难逃被追杀的宿命。不过,这也炼成了我族隐匿藏行的本领。”

“自我祖父开始,为了保存我族的苗裔传承,就想尽方法,变化身份,入赘进了郁金香家族;到我这里,已经是第三代,也顺利地按计划,成为了郁金香家族的本代家主。”

“有了郁金香的身份,加入圣骑士团,就不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情。”

“圣骑士团的传承,号称来自于上古雷神,不虞被心怀异念之人窃取;但我族也有着数千年的传承,也知道些来自上古的秘辛;获取圣骑士的传承,而又不为其所洗脑控制,并不是无法办到的事情。”

“不过,能获取郁金香家族身份的,只有我一人而已;我族经过千年来帝国的追杀,所剩者已聊聊无几,多潜藏在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即便是这样,消息一有泄露,仍然会面临帝国的无情杀戮。”

“我最后的亲族,就是死在那个嗜血的蠢狼剑下;还要多谢你帮我杀了那个家伙。”

艾皱眉

“照这么说,你应该是圣骑士团的死敌才是?为什么还会帮亚瑟?”

枫羽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圣骑士团是我的死敌?应该说,整个大陆都是我族的死敌才是。”

“自千年前所谓的魔族大战,到凯尼恩建立的帝国;这整个大陆,所有的帝王,都要将我族斩尽杀绝,没有例外。究其原因,不过是成王败寇,为了粉饰自己的武功,要将当年的事情尽数灭口罢了。”

“魔族,我族和帝国的恩怨,在圣骑士团的圣堂内,还有着记载。你日后不妨去看看。”

看了看艾的脸色,枫羽继续缓缓但清晰地说着

“对了,你这柄剑,来历不凡,我好象在圣堂内也看到过类似的记载。如果是真的话,死在这柄剑下,也不算辱没了我。你或许对我族的历史不感兴趣,对这柄剑的来历总有些好奇吧?”

“至于我为什么帮亚瑟?我不是在帮他,他只是我手中的刀而已。”

“我族已经渐渐式微,即便再怎么隐藏,过不了百年,就将消亡。作为我族唯一剩下的王者,自然要为我族争取一线生机。

“我若只是为了报仇,当然可以去杀了亚瑟;可接下来,无论是谁上台,是东方六省也好,那个暴风魔龙也好,甚至是其他的什么人物,难道会有人对我族手下留情?”

“唯一的生机,就是制造一个乱世,没有人足够强大到能统一大陆,互相争斗不休的乱世;那时,我族才能趁隙而起,获得喘息和生存的空间。”

“亚瑟这个人,我从小就很熟悉;他的野心极大,和凯尼恩一世极其相像。他也有能力,扫平天下,建立一个极其强大的帝国。但他会是和凯尼恩一样的一个独裁者,他决不会容忍手下有任何可以和他分庭抗礼的势力存在。”

“这样的强大,全维系于他一身,只要杀了他,这帝国就会分崩离析,陷入四分五裂。”

“我的计划,是利用亚瑟,削除天下所有有机会一统的强大势力;随后,在他最高峰的时候,杀死他,让整个大陆,再次开启一次乱世,为我族,争取那么可怜的一线生机。”

“你怀疑我杀不死亚瑟吗?”

“我的剑术,确实不及他,也不及你;我的魔法,也比不过自然之子。正面对决,我或许不是这二人还有你的对手。”

“但我是一个杀手,擅长的是躲在暗处,捕捉最佳的时机,出人意料地出手。我敢说,大陆传奇里,只要不是实力在我两倍以上的,我都有把握杀死。”

“这世上,要找到实力是我两倍的,只怕不能吧?”

说到这里,枫羽停了下来,让自己已经变得紊乱的气息平复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

“亚瑟此人,实力或许是大陆最强的,可却是最容易暗杀的。天下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对他,太熟悉不过;他绝不会想到,身边的人之中,会隐藏着一个可怕的暗杀者。这样的情况下,要抓住他的破绽,再轻易不过。”

“即便没有破绽,我也能制造破绽。”

枫羽看着艾,露出个自傲的笑意

“我族有传承自远古的无上暗黑魔法。可以通过分裂小片灵魂,制造出一个和本体一般无二的分身,混淆有着极其敏锐心灵直觉的顶级高手的灵识;你刚才,就中招了吧,要不是。。。”

说到这里,枫羽的笑容敛去,神情黯淡下来。

艾默然。

他觉得因为霓蕾的缘故,自己应该很痛恨枫羽才是,但当真的面对他时,却发现自己提不起来太多的恨意。

毕竟枫羽要杀的,本是自己;他本就没有想过要伤害霓蕾。

霓蕾的死,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而且,枫羽刚才所说的事情,听上去匪夷所思;仔细想来,却似真的是那么回事,将他所作的事情,动机解释得清清楚楚,逻辑也无可辩驳。

至少,艾确信,以他刚才展现的能力,暗杀亚瑟,或者真不是什么难事。

第四百五十八章 选择

稍稍沉默了片刻,艾语气有些冷然地说道

“为了鬼族,你不惜挑起乱世,让无数人为你丧命吗?”

枫羽的嘴角浮现一丝讥嘲

“如果,整个大陆都欲灭亡我族,为争取活下去,挑起乱世,我不认为我会有任何犹豫。难道你会吗?我不认为,你是这么个假慈悲的人。”

艾又一次陷入沉默。

良久,才有些迷茫地叹道

“我不明白。论武道,你在剑术,魔法,弓术上都达到了最顶峰,天下间可能没有比你更具天赋的人物;论身世,你已经是帝国的郁金香大公爵;论长相,你更是大陆最出名风流倜傥的公子,所有贵妇佳人心中最佳的情人。。。”

“其余的东西,书画琴棋,历史艺术,你好像也无所不精。”

“象你这样的人,已经得到了上天如此的恩赐,人生已如此圆满。。。以你的智慧,应该看得到,大势之下,鬼族已经难免消亡;为何还要放弃这一切,执迷于不可能的事情?”

枫羽的眼神有些空洞,也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曾想过,我做的这些,究竟有没有必要,我可不可以,放下这一切,尽情地享受自己的人生。。。但既然我生出来,就是我族的王子,这责任,就是我命中注定的。我没有选择。”

“这世上,每个人,其实都没有选择。”

低头,看了看胸口插着如水晶般碧蓝的无名,低声道

“真如记载中说的,这把剑,有着神奇不可思议的力量;冻结了了我体内所有的魔力,力气甚至灵识,让我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但也冻结了我最后一丝生气,让我一时间还死不了。。。”

“唉,我已经没法自己拔出这柄剑了,请你帮我了结,拔出剑吧。拔剑之后,我体内残存的暗黑魔法,会将我化成飞灰散去,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也就不劳你处理我的尸体了。”

“这样也好,下去见到霓蕾,希望她不会怪我。”

“我族。。。毕竟还是避免不了消亡的结局了;我已经。。。尽力了。”

枫羽话越说越低,到最后,更是象在喃喃自语;双眼却直直看着艾,眼神淡然却坚决。

艾也看着眼前这天赋绝伦,英俊无俦却身世诡秘的素白男子。

恍惚间,这男子像是化身成了凋落在尘土中的郁金香,又像是早夭在草坪上的蜻蜓;花瓣上和翅膀上,犹然沾满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这一幕,艾不知道在哪里曾经见过。

俯身,伸手,握住无名的剑柄,停顿了一下;随后,迅速且毫不拖沓地将无名拔了出来。

整个过程中,枫羽闭着眼,嘴角依然挂着一丝淡然的笑;随即,他的身躯,连同衣服,蓦然间枯萎,化作飞灰,散去。

?芙雅早走了过来,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听完了两人的对话。

她现在已经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悄悄地走上两步,将纤手轻轻地搭在艾的肩膀上,低声说道

“也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儿。。。”

艾挺直身体,将无名纳回背后的剑鞘内,眼神却变得坚定,轻轻地,象是自言自语地说到

“或许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并没有选择。但是,我有。”

转身,往神秘大殿的方向走去

“这里的事情了了,我们得加快出发了。”

片刻后,四周散去的暗黑魔法元素再次缓缓聚拢过来,空无一人的甬道内,又再次恢复了幽暗寂寥的原样。

除了,地面上落着的那本依稀闪烁着魔法光辉的古书;以及,枫羽消逝的地方,地面上渐渐浮现出的那张漆黑的大弓。

?芙雅走在艾的身后,看着他大踏步地在这神秘地下宫殿内行走着。

刚才连续发生的剧变,?芙雅虽然不是亲历者,依然觉得如惊涛骇浪般;她的内心到现在还没有平静下来。

艾表面上,却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仿佛事情一过去,所有的一切就被艾抛到了脑后一样。

“或许,这才是他为什么能够成为传奇,成为大陆上最顶级的剑客的原因吧?”

心下一面思忖着,一面凝视着眼前这十分亲近,有时却让她感到有些陌生的黑衣少年。

但以她对艾的熟悉,还是依稀感觉到,现在的艾,和之前好像有了些细微的不同

艾的脚步依然很快,但比起先前,似是少了些急迫,而多了些从容。

内城西侧,欧姆伯爵的别院。

这里已经是接近内城的边缘,位置偏僻。

即便是和欧姆伯爵相交莫逆的好友里面,也极少有人知道,素来格调清高的伯爵,会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有这么一幢别院。

即便真有那么一两个知道这件事的,也以为老伯爵在这里养了个私宅而已;这在京城上流圈子里,再平常不过。

即便知道了,也是一笑付之,只以为老伯爵顾忌他一向的清名,比别人更注意低调避讳罢了。

娑伦脚步轻快地走向别院内最深处的一个密宅,只是到进入密宅的小院门外时,才停留了一下,让自己的足音,回复到平常的从容淡定。

身后,莱昂亦步亦趋地紧跟着。

密宅内,泰逖斯和里凡亚正默然静坐着,见到娑伦莱昂两人进来,泰逖斯主动开口询问道

“情况顺利吗?”

“托泰逖斯叔叔的福,一切还算顺利。”

娑伦开口说话,口气一如平日的谦和平淡

“此人确实已经起了反叛亚瑟的心思;我的出现,更坚定了他的念头。为防万一,我随后也用了些特别的手段。此人现在完全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没有再次反水的可能。”

“很好。”

泰逖斯没有去问个究竟,只是点了点头

“今晚得到了我们所需的消息,接下来,让我们再来谈谈我们先前的计划,今天把它敲定下来。”

说毕,看了一眼身旁的里凡亚。

里凡亚会意,接过话头说道

“现在已经确定,秋狩三天后将在皇室西苑进行。亚瑟会在那时秘密回京,执行他的清洗计划。”

“由于是秘密回京,他不可能带着大军;随他回来的,应该是西征剩下的那些圣骑士,在京内黄金之蛇以及早就潜伏回来的黄金天马的配合下,展开清洗。”

“同时,被亚瑟发出的假消息所迷惑的京内豪门,会在这两天串联起来,按照亚瑟写好的剧本,在秋狩那天发动,给亚瑟提供了最好的清洗理由。”

说道这里,里凡亚站起身,走到桌前,铺开桌上的那卷长长的羊皮卷

“对我们来说,行动的关键点是两条。”

“一是如何利用那些贵族们,最大程度地引开亚瑟手下的圣骑士们;第二就是,如何布置好我们的人手,找准最佳的时机,趁亚瑟手下离开的时候,对他发动突袭。”

“现在有了娑伦殿下,李公爵完全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这样的话,对我们达成第一点就非常有利;设计得好的话,第二点也会多出很多便利。”

“殿下请看,这是西苑的详细魔法地图,所有的园林,道路,宅院和可能的守卫位置,都清晰地一一展示了出来。”

娑伦走到桌前,在里凡亚的指引下,仔细地观察着魔法地图。

接下来,两人就地图上,每一寸地形,每一幢房屋,每一个家族的立场和作用,每一队人的站位,以及每种情况下可能发生的情况和变化,做了逐一假设和仔细推敲。务必要找出最佳的动手机会以及,最不利情况下的应变策略。

两人谈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泰逖斯则依旧坐在原来的地方,闭目养神;莱昂虽然依旧紧跟在娑伦身后,投往地图的眼神,却有些游离,像是对这样的纸上谈兵,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谈到已经过了夜中,再片刻后,天际就会有一丝亮光的时候,娑伦终于有些满意地叹了口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的成功得手的机率就。。。”

说到一半,娑伦突然闭起了嘴。

那边,仿若一直陷入沉睡的泰逖斯突然睁开了眼,就像是一头猛醒的恶虎,眼中射出令人震骇的厉芒。

而莱昂已经转身,正面对着密宅的大门,右手已经握上了腰际长剑的剑柄。

第四百五十九章 摄政王后

“不必浪费时间谋划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室内蓦然响了起来,声音不高,却仿佛近在咫尺。

随着这声音,艾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在宅内出现。

随后,?芙雅也跟着艾,从不知何时已经打开的大门处走了进来。

一见到艾,泰逖斯眼中的厉芒随即敛去;当?芙雅出现的时候,娑伦脸上沉肃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

只有莱昂,右手依旧紧紧握着剑柄,眼中的戒备非但没有褪去,反而更是跃跃欲试。

他已经从泰逖斯和娑伦的反应中,知道了这个意外来客的身份。

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艾;这个传说中,已经踏入传奇,圣骑士团的大敌,唯一可以和亚瑟抗衡的剑手。

莱昂很有兴趣,试一试艾的实力。

这也是艾第一次见到莱昂。

他深深地看了看那双仿佛有着炽热火焰燃烧的双眼。

即便是艾,也不由得在心中赞叹圣骑士团的人才济济。

只一眼,他便看穿了莱昂的来历和实力。

这个少年,或许现在,还不是泰逖斯这样的老一辈黄金圣骑士的对手;但他的潜力无限,甚至更在当年的黄金天狼之上。

这是极有可能,在将来,向传奇位阶发起挑战的小一辈人物。

不过,也就是这样了,下一辈的人物了。

艾收回打量的眼神,无视了莱昂的战意,一步,从他身边擦肩走过。

两人最近的距离,不到三寸。

这距离,已经是远远突破了戒备中的年轻黄金圣骑士的最低警戒距离。

但莱昂并没有出手。

这并不是莱昂克制,他已经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但艾一步跨过他身边的时候,莱昂的感觉中,就好像是面对一片无边无际,涨潮中的大海。

那潮水,自然而又无可阻挡地,自身边漫过;那一刹那,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出手,向哪里出手。

娑伦伸手,在莱昂的肩上轻拍了拍,示意他放松,随后看向艾,眼神肃然

“艾大哥,刚才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艾迎上黄金之虎同样探询的目光,低声却十分清晰地说道

“黄金之蛇已经发现了我们一行人的踪迹,也猜出了我们的目的;最关键的,他已经把这消息传给了亚瑟。”

“亚瑟已经在全力赶回来。照之前的消息,从现在起,最多两天半,就会回到京里。当然,如果我是亚瑟,绝不会卡着时间回来;越早到一步,就越是从容,越可以尽早布局。”

艾话音刚落,密宅内,便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之中。

没有人开口问话,甚至没有人动作;每个人的脸上,都失去了本来的从容。

泰逖斯眼睛眯成一条线,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里凡亚则脸色苍白,并没有抬起头来,依然看着铺在身前的魔法地图,只是眼神有些失焦。

娑伦表面上依旧平静如常,但呼吸声却变得深长了起来,像是正用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有莱昂,听到艾所说的消息后,双眉一振,随即又放松下来;他的视线依旧盯着艾的背影,像是仍然在疑惑刚才自己为什么会没有出手,仍然在犹豫着,要不要再尝试一下的样子。

半饷,里凡亚才开口了,原本很有磁性的男子声音,现在听上去有些干涩

“黄金之蛇既然发现了我们的踪迹,那他那边,打算怎么做?有什么计划,是针对我们的?”

艾摇了摇头

“黄金之蛇已经死了。”

他的回答十分简短。

不知如何,他并不打算将黄金之蛇枫羽就是鬼族的鬼王子的事情说出来;也不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

或许之后,?芙雅终会将此事告诉泰逖斯,格伦法诺,或是娑伦;他也不觉得自己有权利阻止?芙雅;但他本人,不会再向第三人说起枫羽最后时刻,和他说起的任何事情。

艾说出这句话之后,密宅内那股沉重的气氛,几乎是可以感觉到地,松动了那么一丝。

里凡亚深吸了口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似还有可为?黄金之蛇既然已死,京内现在就没有可以和我们抗衡的势力了。。。我们尽快地发动,在亚瑟来之前拿下整个京城,然后再。。。”

说到这里,里凡亚自己也沮丧地摇了摇头。

这样的情形,娑伦不久前已经做过推演。

黄金之蛇之死,虽然可以让他们不用费太大力气,就能拿下整个圣京;但这只是表面上的胜利而已。

接下来,他们就得面对亚瑟整支西征返师的大军。在这样的情况下,靠他们这几十个人,无论如何,守不住京城。

或许他们可以杀死很多人,或许能稍微支撑个几天;但最后,结局不会有任何变化,这座城池,终将成为他们的墓地。

娑伦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

“我们现在,还是不能轻动。。。现在唯一的机会。。。”

转头看向艾

“艾大哥,亚瑟既然正急着赶回来,他最可能走的路,还是你说起过的,那个神秘地下通道吧?”

艾眼中光芒一闪,道

“是的。”

“如果我们在那里设伏,趁亚瑟回来的半路上施以突袭,胜算有多大?”

艾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应道

“那个地方,神秘难测,魔法机关重重。圣骑士对那里更为熟悉,人手也是他们占优;而且,亚瑟应该知道我去过那里。。。在那里动手的话,相当于在对方的主场,以弱击强。”

艾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艾的意思。

娑伦点了点头

“即便是这样,我们也不得不一试;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除非我们现在就走,逃回东方六省去。”

这句话说完,密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泰逖斯。

虽然之前,泰逖斯都显得很低调,但这一刻,也只有他,黄金之虎,才能作出最后的决断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泰逖斯紧锁的眉头,一点点地打开,到最后,双目圆睁,射出慑人的光彩

“不,这并不是唯一的机会;这城里,还有一个人,是亚瑟不会防备的。如果我们能说服此人,仍然有机会,给亚瑟来一个冷不防,将他斩杀!”

“谁?”

娑伦和里凡亚异口同声地问道。

“安米达,摄政王后。”

黄金之虎压低声音,沉声说道。

“安米达?”

娑伦喃喃自语,神色由困惑不解,渐渐变得舒展开来

“不错,如果能够说服安米达站在我们一方的话,我们就可以藏身在安米达的侍从里;亚瑟不会想到,也应该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对名义上的摄政王后的侍从加以盘查的。”

里凡亚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确实,如果有安米达的帮忙,制造接近亚瑟的机会,就容易多了。只要我们安排妥当,让亚瑟以为我们还潜藏李公爵或其他人那里,就大有可能出其不意,对他发动突袭。”

娑伦展颜一笑,对着泰逖斯道

“到底是泰逖斯叔叔!”

说毕,似不经意地瞥了艾一眼,发现艾似乎并没有什么欣喜,依旧是一脸淡然;娑伦的笑意也慢慢敛去

“现在,还有两个关键的问题。一是,如何说服安米达?她虽说是我的婶娘,不过,我父亲是死在她的丈夫-我的叔叔手上。”

“我自己可以放下这段恩怨,但如何能够取信于她?让她能够相信我们,站到我们这里来?”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如何接近安米达?她住在深宫之内,警卫森严,到处是魔法陷阱;没有内应带路的话,即便是我们也很难接近那里。何况,圣骑士团在她那里,肯定也布置了人手。”

泰逖斯站了起来,沉声说道

“我们别无选择。必须说服安米达,而且越快越好。你父亲和叔叔之间的血仇,跟她没有直接关系,我很高兴你能放下。”

“安米达是个低调但聪慧的女人。亚瑟上台之后,虽然名义上还是尊她为摄政王后,我们的内线传来的消息,她其实已被隔离在政事之外,接近被亚瑟半幽禁了;我们只有从这点入手,争取说服她了。”

“娑伦,这件事,你和我,都必须亲自出面。”

见娑伦神色肃然地点了点头,泰逖斯才接着说道

“至于如何接近她,我有办法。”

第四百六十章 圣堂密道

泰逖斯接着说道

“皇宫中,有密道直通往圣堂,这密道只有圣骑士团长才知道;当年,我曾代理过圣骑士团长几个月,所以知道了这条密道。我们可以顺着这密道潜入皇宫,不虞被人发现。”

“通往圣堂的密道?”

里凡亚皱了皱眉

“虽然黄金之蛇死在艾的手下,京中圣骑士团群龙无首;不过,圣堂内至少有两名圣骑士长值守,再加上其他人;你我的身份,都见不得光,想要潜入圣堂,不比潜入皇宫深处容易吧?”

“无妨。”

泰逖斯摆了摆手

“这两日,圣骑士团力量必然分散在京内各处,特别是几处戍卫军团的驻地;加上黄金之蛇的突然死亡,一时间没人居中指挥,圣堂内肯定空虚得很;那个入口,在很偏僻的地方,以你我对圣堂的熟悉,我有八成把握,可以潜入那里不被发现。”

“万一有什么意外,我们这里还有他。”

泰逖斯指了指注意力仍然大部分集中在艾身上的莱昂。

“他可是新鲜出炉的黄金圣骑士;回到圣堂,祭奠祖灵并公告身份,本来就是要做的事情。”

接下来,众人又三言两语,商谈了些细节,并确定了这次行动的参与人手。

泰逖斯,娑伦,莱昂,里凡亚,艾和?芙雅全数出动,再加上另一名泰逖斯手下的圣骑士长和三名圣骑士,一共十人。

这样的安排,几乎可以说是东方六省潜入京内的力量倾巢而出了。

这是为了应对在圣堂或皇宫内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做好了最坏的状态下,动用武力,挟制安米达的准备。虽然,这只是下下之策。

一切定下来之后,泰逖斯并不拖沓,决定立即出发。

临行之前,娑伦走到艾的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艾大哥,我们这次出动,无论是否顺利,只怕直到对上亚瑟都没有能够休整的机会了。。。虽然不知道你和黄金之蛇交手的具体情况,但你,要不要现在稍微休息片刻,调整一下状态?”

艾看了一眼娑伦,又环视了投来探询目光的泰逖斯,里凡亚,以及目光炯炯,毫不掩饰的莱昂,淡定地说道

“不必,我们立即出发吧。”

说毕,当先朝密宅外走去。

身后,泰逖斯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随即大踏步跟了上去。

一行十人,鱼贯走出了欧姆伯爵的别馆。

别馆门口,已经安排好了三辆马车。

马车都是内城里常见的样式,并不起眼;车厢上纹着紫色的月桂纹章,不知道是哪家贵族的家族徽记。

艾和?芙雅两人上了最后那辆马车,车夫稍待了片刻,等前面两辆车走远之后,才斗了个鞭花,驾车上路。

应该已经是凌晨时分了,但今天不知怎的,外面的天反而暗了下来,冷风如刀一般,在空寂无人的街上呼啸着。

过了不久,暗沉沉的天上居然飘下零星的雪珠来。

虽然圣京位于北地,但深秋末时便下起雪来,也并不常见。

艾伸手出车窗外,看着落在掌心的散碎雪珠融化消散,凝神不语。

身侧的?芙雅伸过手来,握住艾的另一只手,眼神中带着一抹淡淡的忧虑。

艾明白?芙雅在想什么

霓蕾和枫羽的死对艾心神上的冲击;适才娑伦掩饰得很好的试探,以及,即将面对亚瑟的压力;以上种种,由不得她不担心艾的状态。

朝?芙雅展颜笑了笑

“我很好。只是在想,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早了一些。”

艾并没有砌词掩饰,刚才他确实是在想那个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

艾自己也有些奇怪,经历了同伴和意料之外大敌的死亡后,他的心态,却变得出奇地平静和放松。

面对接下来和亚瑟的宿命对决,他没有觉得半点紧张,或是兴奋;甚至没有去想这回事情。

自然,他也没有丝毫在意娑伦的小动作。

“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超脱了?”

此时,他面对?芙雅眉宇中的忧虑,艾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是暗自苦笑着问了自己一句。

凌晨时分,寒风酷烈,又加上飘着小雪,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连马车也很少出现。

圣骑士团在城内的驻地里皇宫并不远。

事实上,圣堂在最早本就是皇宫的一部分,凯尼恩大帝登基之后,将原本皇宫最北面的一块地方隔离了开来,建立圣堂,供圣骑士驻节使用。

马车到了皇宫附近时,绕了个圈,避开外围的守卫,直到最北面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这里已经出了皇宫护城河的范围,周围是连片的树林和散落的小溪湖泊;天气和暖的时候,这一带风景不错,是内城贵族们就近散心踏青的地方。

不过,也仅限于真正的豪门贵族。虽然没有明文限制,一般的小贵族们不受邀请,是不会贸然到离皇宫这么近的景致来散心的。

今天天气这么冷,这一带自然连一个鬼影都没有。

三辆马车都汇聚在一片小树林之间。泰逖斯当先,带着众人快步走上了林木旁的一座小丘。

从小丘顶部望去,可以看见不远处,湖心的小岛上,那一片天青色的建筑。

“那就是圣堂了。等下我领头往前走,大家谨记跟随我的步伐,不要踏错了。这周围看似平常,却布有天然迷阵,不熟悉这里的人,很容易迷失方向。”

泰逖斯站在那里,眺望了片刻,回头说道。

他这话,自是针对从未来过圣堂的艾和娑伦几人说的;莱昂虽然已经是黄金圣骑士,但也是第一次来到此地。

圣堂看似坐落在孤悬湖心的小岛上,其实却有前后两条小路,从湖外直通岛心。

泰逖斯走到靠近后方那条小路的路口时,便在几株古树后停下脚步。

“岛上布有有无形的上古迷阵,只有圣骑士才能通过;里凡亚,你带着娑伦和莱昂先走;雅儿,艾,你们两个随我来。”

“大家都注意隐匿身形,虽然几百年下来,这里从未有过外敌入侵的事情发生,圣骑士们早就不再巡视警戒,但依然不可大意。

艾和?芙雅两人跟着泰逖斯,迅速地掠过小路,向小岛中心进发。

泰逖斯的步伐,似缓实快,每一步都很从容,但一晃眼之间,就掠出好远。小岛后方的路并不长,也就百来米的样子,三人几个呼吸后到了岛上。

泰逖斯放缓了步子

“这里在过去,便是上古迷阵的范围了;看好我的落脚点,不要踏错了,一步之差,就会陷入迷阵不得出来了。”

“在这里不用担心暴露身形,迷阵范围之内,外面人看过来只是一片空洞。”

说着,泰逖斯脚下不停,忽左忽右,时而大步,时而碎步;每一步都毫不犹豫,显然对这里的迷阵熟极而流,多年未来,记忆也丝毫没有减退。

艾亦步亦趋地紧跟着泰逖斯。

踏入这迷阵范围后,果然眼前变得一片空洞迷茫。

一步之前,还历历在目的岛上的树木建筑,瞬时隐没不见。

这迷阵,不知怎的,给艾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圣骑士团的圣堂,就是靠这迷阵守护?”

艾不由得顺口问了一句。

“圣堂自建立以来,从未有外人突破过这迷阵。”

泰逖斯没有回头,简单地应了一句。

艾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怨念之袍一眼,没有开口。

片刻后,前方的泰逖斯又加了一句

“自然,自圣骑士团建立以来,不是没有过大敌,但还没有人来试过侵入圣堂。我们该是第一批入侵者。“

“亚瑟应该知道你们掌握着进出这里的密法,他却没有加以防范?”

“他或许想防范,可没这个能力。这迷阵,传自上古魔法王朝,被凯尼恩大帝无意中得到,现在已没有人能了解其原理,莫说掌控或修改了。”

艾的脑海中,不知如何,却闪过枫羽的身影。

“小心了。”泰逖斯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随后下一步斜斜跨出,身形随后消失在艾的视线内。

艾毫不犹豫,跟着一步跨出,同时右手也握上了背后破甲的剑柄。

眼前景色突变。

第四百六十一章 赤玉宫

原本迷阵内的白茫茫空虚一片蓦然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院,白墙青瓦,几株碧树。

院外,

便是之前岛外看到的那片天青色的建筑。

艾快目扫过,小院内的一切便已纳入眼内。

整个院子不大,干净简素,但形制建筑,都有股古朴苍老的特别意味。让人一望上去,就觉得这里不是平凡的地方。

院子里没有其他人,先到的里凡亚等人都藏身于树干之后;而比艾先到一步的泰逖斯也是双目炯炯地扫射着四周,脸上露出放松的神情。

显然这院子周围,并没有圣骑士驻守。

这里是圣堂的后门,兼之数百年以来,从未有外人打过潜入或侵入这里的念头,也难怪圣骑士们不在意了。

几个呼吸后,等最后一人也进来之后,泰逖斯挥了挥手,示意诸人跟上,随后悄无声息地朝外走去。

他并没有走小院的正门,而是走到左侧院墙处,轻轻打开腰门,走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长廊,曲曲折折。

地面的青石和两侧的廊柱,干净得没有一点灰尘,但表面之上,都可以看见沧桑岁月留下的痕迹。两者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对比,别有韵味。

长廊两侧,一边是岛外的景致,另一边,则是成荫的树木。

树丛不高,从树顶上望过去,还能看见那片应该是圣堂所在的天青色建筑群。

艾走在泰逖斯的身后,看着那片天青色的房宇,眼中露出一丝迷惑的神情。

泰逖斯正观察着艾,此时脸上闪过激赏的意味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艾点头

“刚才,从岛外看过来,和在这里看,里面的建筑和景致,看似一致,其实却并不一样。是吗?”

“好眼力。”

“从岛外看到的,其实只是个幻景而已;这也是那上古迷阵的功效之一。外界其实是看不到岛内的情况的。不过,这幻景及其逼真,几乎和岛内的实景轮廓没有区别。第一次来到里面的,没有几个人能察觉出不同来。”

听到泰逖斯和艾低声的对话,两人身后的娑伦和莱昂眼中都亮起异芒。

不同的是,莱昂看了看树丛那侧后,随即毫不掩饰地看向艾;而娑伦眼中的异芒,一闪而灭,瞬间后便回复了平静如常的样子。

廊道上很安静,只有不时风吹过树叶的刷刷声。

众人行走的动作不快也不慢,也没有刻意隐藏身形。

一进入这里之后,以众人的敏锐感觉,很轻易便察觉到,这里面,没有暗哨,没有机关,甚至也没有人在附近。

所以只要不刻意做出大的举动,或往岛内深处进发,在这里就不虞会被发现。

圣骑士的圣堂里面,竟然和平常人家的院子差不多。

只是片刻之后,泰逖斯便领着众人,来到了一个矮小的耳房内。

这里同样是十分干净,一尘不染,又充满着沧桑古朴的味道。

看形制,这里原本应该是侍卫或是下人居住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多少年没人在这里了,房内空空当当的,什么家什都没有。

泰逖斯默不作声地看了身后之人一眼;所有人都会意,退出房去,走到离耳房十来步的距离后,这才各自站定。

片刻后,脚底下传来一阵及其轻微的振动声;但以在场众人的实力,自然都清晰地感觉到了。

泰逖斯低低的声音传来

“进来吧。”

果然,耳房内原本平整的青石地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通道;通道里,有石阶一阶阶地通往下方,看不清多深。

泰逖斯并不犹豫,当先往下走去。

轮到艾的时候,艾踏下几阶石阶,又深吸了口气,闻了闻,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即跟着下方的里凡亚,继续往下走去。

在艾的锐目之下,通道内的一丝一毫都清晰可见;从石阶上极浅的那几道磨痕来看,这里确实很久没有打开过了;空气里,也是一股封闭了多日的地窖特有的霉霉的味道。

通道不断往下,又不时左弯右曲;约走了五百来步之后,最前方的泰逖斯似乎是推开了一道石门,随后跳了下去。

跳下石门之后,众人来到了一个迥异的地下空间。

这空间里不再有石阶,周围的环境,看上去像是个地下的溶洞;也不再是漆黑一片,而是隐隐有萤光闪动。

众人耳中,还隐隐有流水的声音传来。

泰逖斯简短地解释了几句

“这里是圣京城下的天然地下空洞;没人知道这里是怎么来的,又通往哪里,只知道这里岔路极多。都小心,跟着我,不要走散了。

泰逖斯显然把这里的路线记得极熟,毫不犹豫地当前大步领路。一众人等默不作声地紧紧跟在其后。

沿路确实不时有岔路出现,有的很大,有的则窄小到不能容一人通过,但看上去都及其幽森,不知通向哪里。

途径一个类似十字交叉型的岔路口时,艾微微一震,停了停。

他身后的?芙雅感觉到了艾的异状,靠近半步,低声问到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个无关的事情。”

艾只是摇了摇头,继续跟着走了下去。

刚才走过那岔路的时候,虽然十分微弱,但艾却清晰地感觉到了,那岔路上传过来的暗黑元素,浓度明显异于其他地方。

果然,如他预料的那样,这里的地下空间,应该和那神秘地下宫殿是互通的。

只不过,不知道圣骑士团修建这地道的时候,知不知道这情况。

这一段地下空间的道路并不很长,也就千余步的距离,泰逖斯便又朝上方走去,上方也再次出现了和之前一般无二的石阶。

走到这里,大家都知道顶上就是皇宫了,每个人的脚步都愈发轻柔了起来;莫说说话,连呼吸声都有意识地压低了不少。

石阶最前方,一道厚厚的石墙已经依稀可见,墙上依稀有一道圆形的石门。

路途已到尽头。

泰逖斯在距石墙十余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身后的里凡亚正要示意身后人如先前一般后撤,泰逖斯却摆了摆手

“不必。自下往上走的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机关秘要,不必躲开。”

里凡亚点了点头,忍不住凑上前,压低声音道

“上面究竟是皇宫的哪里?我们就这么上去吗?”

“不必担心。”

泰逖斯回以同样低低的声音

“这上面就是赤玉宫,帝室的寝殿。安米达应该在寝殿的二楼;而我们这门的上方,通往一楼的大帝圣像堂。”

“大帝圣像堂内没有什么重要东西,只有凯尼恩大帝当年的一座玉像,平日里不会有人看守。这圣帝像堂自凯尼恩一世起,每一代帝皇都把它设在自己的寝殿,看似为了纪念凯尼恩大帝,其实,就是为了守住这地道的出口。”

说是如此,泰逖斯仍然小心翼翼地凑前,将耳朵贴在石门上听了半饷,确认门后一切如常后,这才伸手,扳动了石门上的一个巨大的把手。

轻微的震动声之后,圆形的石门缓缓旋转,从中心分开,露出一条通往上方的通道来。明亮的光线自通道口洒了下来。

泰逖斯当先跃了出去,身后众人一一随之鱼贯而出。

上方,是一个高大的殿堂。

殿堂内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心有一座近四米来高的白玉雕像,是熟悉的凯尼恩一世的大胡子雕像,通道口正在这雕像脚下。

殿堂的四壁上,装饰着一些形制古旧,似有些锈迹甚至损坏的兵器,其中有长剑,盾牌,旗帜,胸甲之类的;应该是凯尼恩大帝或是随后的帝王们南征北讨时使用过的武器,留在这里以供瞻仰。

除此之外,殿堂内没有其他的装饰陈设,也没有一个人影;殿门紧闭着,四根柱子和角落上,长明的魔晶灯将殿内照射得一片通明。

第四百六十二章 杀一个人

娑伦走到殿中,眼中精芒一闪

“接下来,我们怎么做?要将整座赤玉宫控制住吗?我可以感觉到,这里并没有高手驻扎守卫。”

泰逖斯摇了摇头

“这里是摄政王后的寝宫,自然不会有圣骑士或其他武士驻守在内。不过,不用麻烦;里凡亚,你把你的圣骑士长轻甲脱下来,交给娑伦。娑伦,你穿上这轻甲,就这么径直往二楼走去。”

“这里的侍从宫女,见到圣骑士,不会有人上来阻拦,也不会有人询问,你只管走好了。我就跟在你身后。”

转身,对其余诸人说道

“艾,?芙雅,莱昂,你们几个就暂时在这里等着;娑伦和我上去见安米达。”

说道这里,泰逖斯眼神一厉

“如果有什么异常变故,我会传音示警。你们就迅速出动,控制整个寝宫和宫内的人。”

“既然来了这里,无论接下来谈得怎么样,都得让安米达按我们的计划行事!”

娑伦迅疾地换上了里凡亚的圣骑士长轻甲。

泰逖斯虽然也穿着幻金轻甲,却在外面罩了件披风,将轻甲完全遮住。

黄金圣骑士毕竟人数极少,如果惊动到殿内的侍女,露出破绽,反倒不美。

两人一先一后,娑伦领头,往二楼安米达的寝宫大步走去。

两人步行的速度,控制得恰到好处,不急促,也不犹豫。

娑伦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刚才泰逖斯已经快速地将这座寝宫的结构和内部路线做了下讲解,所以不担心会走错。

整个宫内,没有侍卫和其他的男子,倒有不少宫装长裙的侍女;见到两人走来时,果然如泰逖斯所料的,瞥见娑伦身上的幻银轻甲,没有人敢上来盘问。都是远远地就躬身行礼,甚至连头也不敢抬起。

沿着廊道,左拐,上了楼梯,正对面便是两扇镂金的大门。

门内,便是安米达的寝殿。

门口站着两个宫女,身上的衣饰比之之前的侍女要华贵许多,看来身份颇高。

见到娑伦两人走来,宫女们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

娑伦脚不停步,径直走了过去,口中说道

“王后殿下已经起来了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面见殿下禀报。”

他的语气,在平平淡淡中,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命令和不耐烦的意味。

两名宫女果然为他所震慑,不敢阻拦通禀,而是后退半步,叉腰行礼

“是,殿下已经起来了。”

见所施的手段见功,娑伦脸上没有半点动容,而是径直从两女身旁走过,伸手,轻轻地推开了镂金的大门,走了进去。

寝殿很大。

整个殿内,熏着淡淡的龙涎香,一个鹅黄宫装的女子背身站在寝殿尽头,身前放着一张等身高的水晶镜。

另有两名宫女随侍在女子身后,正在帮女子整理着裙装。

女子却没有看着正面的水晶镜,而是稍稍侧身,看着窗外。

女子侧面的轮廓颇为优美,只是,眼角处已经有了几丝细细的皱纹。

听到身后开门的声音,女子并未转身,而是用眼角快速地瞥了一眼,看到娑伦身上轻甲银色的光芒后,又收了回去。

“亚瑟来我这里,都还知道要通禀一声;他的手下倒是越来越无礼了,就这么随意地走了进来。”

女子冷冷地哼了一声,语气冷漠中带着些无奈,显然这样的场景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说吧,来找我这个老婆子,有什么事情?秋狩的事情,已经答应你们去了,又有什么变化?”

娑伦俯身行了个礼,却并不开口说话,眼神有意识地朝女子身后的两名宫女扫了扫。

女子虽然没有回头看,却如亲眼所见般地冷笑了一下

“好了,你们两个退下吧。圣骑士长大人既然来这里,总有大事要谈。”

身后的两个宫女应了一声,俯身一礼,转身,退了出去,并带上了殿门。

“好了,不必再摆什么威风了,有话就说好了。”

女子依旧没有回头。

泰逖斯踏前一步,看着窗前的那个女子,虎目中似有些追忆,有些伤感;片刻后,才沉声说道

“一晃眼,已经十余年不见了,法亲王妃;对了,现在该称呼您摄政王后殿下了。”

女子闻言,浑身巨颤了一下,蓦然转过身来

“你是谁?”

泰逖斯信手扯下身上的披风,露出一身黄金圣骑士的幻金轻甲,整个人的气势,也随之飙升。

“黄金之虎?”

女子低声惊呼

“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毕竟是久居高位的摄政王后,安米达震惊过后,迅速冷静下来,声音也平静了不少

“黄金之虎居然又回到了京城!你到这里来,是来杀我的吗?”

泰逖斯笑了笑,对面女子克制的反应让他颇为满意

“我这次回京,确实是来杀一个人的;不过,这人不是殿下你。我反而倒是想寻求殿下的帮助,帮我杀这个人。”

“不过,在这之前,先让我介绍身旁的这个人给殿下认识;说来,他还是殿下的亲戚。”

娑伦踏上一步,俯身,行了个完美的宫廷礼节

“见过婶婶。十几年前,我应该见过婶婶,当时我还太小,已经不记得了;婶婶或许也早已将我忘了吧?”

“你是。。。哪位?”

安米达看着这个身穿银甲,向自己行礼的少年。

少年看上去很陌生,但脸庞的轮廓和眉眼,却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觉,好像和哪个熟人很肖似的样子,但一时却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

少年笑了笑,很是谦和,让人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我叫娑伦;娑伦凯尼恩。”

“娑伦?娑伦凯尼恩?”

安米达下意识地重复了一次,随后,突然反应过来,浑身剧烈颤抖了几下,几乎就要倒下,要靠抓紧身旁的镜架才勉强站直。

正要惊呼,还好,安米达本能地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身前,泰逖斯已经放出体外的气势随即收了回去。

“你。。。你没死?还活着?”

“侄子命大,当年叔叔就差一点,并没能杀死我。”

娑伦依旧是温文尔雅的回答道。

安米达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要透不过气来的样子;良久,胸口的起伏才渐渐平复下来,眼神也恢复了之前的清明

“不错,是你。你的脸,和你父亲几乎一模一样,和你叔叔,也有七八分像。不过,你这副阴沉沉的,就算杀人也带着笑的神情,反倒是和你的叔叔样子更接近一点。”

说道这里,安米达狠狠地盯着泰逖斯

“堂堂的黄金之虎也学会说谎了吗?潜入我这里,又带上先帝没死掉的儿子,不是要复仇又是要干什么?当年的事情,虽然我没有直接参与,但我和摄政王是一体的,也不算找错人了。”

“要动手,就爽快一点好了。”

娑伦哑然一笑,脸上的温文尔雅敛去了一些,让他显得有些少见的咄咄逼人

“安米达婶婶,既然你看出我像我父亲和叔叔,那你应该知道,凯尼恩家族的人,不会做没有益处的事情。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难道能让我坐回帝座?”

“从刚才从我们进来的情况看,圣骑士团对婶婶您真的不怎么样。。。那么,我们就有了共同的目标,不是吗?”

闻言,安米达原本就雪白的脸上更是连一点血色也没有了,两只凤眼却亮了起来,射出难以名状的光芒

“你。。。你们。。。要杀亚瑟?你们好大的胆子!就凭你们?”

泰逖斯沉声说道

“亚瑟西征胜了,他故意放出惨败的消息,是要以这个作为借口,在京里进行大清洗;就是秋狩上的事了。”

“等他完成清洗,你这个摄政王后,甚至整个凯尼恩家族,对他而言,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那时候,他就是独裁者,下一个凯尼恩大帝。。。所以,你我两方,确实需要联手。”

娑伦接着说道

“至于实力方面,亚瑟虽然杀了暴风魔龙,但手下的圣骑士损失惨重;就在不久,还失去了一名黄金圣骑士;现在他手下,只有一名黄金圣骑士了。”

“我们这边,泰逖斯叔叔之外,我本人,格伦老师已经将这个传给我了。”

娑伦傲然一笑,从背后取下那张看似锈迹斑斑的魔龙弓,我在手中

“我们这里,还另有一位大陆传奇。。。对了,前两天,我去了圣山,见过了黄金之鹰大人,并获得了一名新晋黄金圣骑士的效忠。他们,现在就在殿内。”

娑伦最后说出了圣山之行,技巧性地让听者以为,圣山也站在了他这一边

“圣京里,无法动用大军;只要有安米达婶婶的相助,我们有很大的机会袭杀亚瑟。这是我们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说毕,娑伦和泰逖斯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女人。

第四百六十三章 意外的相遇

在两人灼灼的目光逼视下,安米达垂下了头,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只她的嘴角紧紧抿在了一起;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两片丰满的双唇都失去了血色。

寝殿内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柱香,或两柱香的时间,安米达突然间再次抬起头来

“我被亚瑟骗过一次;这一次,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们?”

娑伦显然成竹在胸,缓缓地说道

“凭两件事。”

“第一件,亚瑟虽然也可以称呼你为婶娘,那不过是什么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我才是你唯一的亲侄子。叔叔死了,他和我的恩怨已经了结;而你我之间,也不曾有恩怨。”

见安米达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笑容,娑伦从容地继续说道

“当然,亲戚关系,通常对凯尼恩家族来说,算不上什么;除了以下这种情况。”

“我要坐回帝位,这本来就是我的;不过,我在这里根基太浅;东方六省,在圣京里,根基也极浅。圣山虽然认可了我,但对圣骑士团的影响,对圣京的影响,我远远比不过亚瑟。没有一个有力的支持,我即便姓凯尼恩,在这个位子上也坐不长久。”

“在这里,我可以真正依靠的,除了泰逖斯叔叔之外,就只有婶婶的势力,你我毕竟,都是凯尼恩家族,在目前情况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需要你,而婶婶你,也需要我。”

“这才是你我合作的关键。”

赤玉宫,一楼。陈列凯尼恩一世雕像的殿堂之内。

?芙雅站在那尊有些泛黄的白玉雕像前,低眉垂首,像是在朝先祖祷告着什么。

艾没有在她身侧,而是独自站立殿堂右侧的落地长窗前,透过长窗的晶莹琉璃,看着窗外的风景。

外面是皇宫花园的一角,亭台花木,映入眼帘,大气雍华中又带着精巧细致。

艾的站姿很放松,仿佛是一名尊贵的客人,在赴皇家的下午茶会。

殿堂内光线很暗,从外面看来,不会轻易发现艾的身影;即便注意到了窗内的情况,也会当没看到一样。

宫内的侍女护卫,都知道如何保持沉默,不对自己职责之外的事情产生好奇之心。

何况这里是赤玉宫。

平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到艾身后三米处,停了下来。

艾并没有回头,身形依旧处在最放松的状态。

莱昂的声音响起

“你好。我是莱昂格列罗。新一代的黄金圣骑士。”

艾转过身来。

年轻的黄金圣骑士眼神很凝重,并没有之前的咄咄逼人;但战意依然如火,熊熊不绝

“艾,圣骑士团公认的最大敌人。你很强,或许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依然希望,这次事了之后,能有机会和你交手。”

艾笑了笑,被年轻的圣骑士邀战,艾的心中,却提不起半点战意

“多谢夸奖。你也很不错。”

说完,艾又转回头,继续看着窗外。

自与枫羽一战之后,天下间,能激起艾战意的人,已寥寥无几。

这个有潜力问鼎大陆传奇的年轻黄金圣骑士,现在还不属于其中。

里凡亚走了过来,正要开口打几句圆场的时候,吱呀一声,殿堂的门被推了开来。

众人的目光顿时集中了过去。

娑伦和泰逖斯一先一后,走了进来。

迎着众人探询的目光,泰逖斯只是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我们先离开这里。”

在泰逖斯的领头下,一行人迅速地沿着来路离开了赤玉宫。

直到深入地下数十米,再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后,里凡亚终忍不住开口问道

“老大?情况如何?”

泰逖斯刚要开口,又似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

他身边的娑伦已经有些兴奋地插入道

“成了!我们已经说服了安米达,她会站在我们这边一起对付亚瑟。”

“那?我们现在就离开皇宫?下一步的计划是怎样?”

泰逖斯沉声说道

“娑伦殿下说的没错,安米达已经答应结盟。我们一行人,现在就潜伏在皇宫的话,目标太大,容易暴露。秋狩那天,我们会找机会,混入安米达的侍从里去,她会把亚瑟单独引开,给我们制造绝杀的机会。”

“好!”

里凡亚兴奋地低声喝道。

接下来的路途,大家都没有说话,低着头赶路;只不过,每个人的脚步,都很轻快。

入京之后,几经转折,现在终于离目标只剩下最后一步,触手可及;所有人都难免有些兴奋,随之,又有些紧张。

便是一向以来,喜怒不现于色的娑伦,脸上神色也不住变幻,时喜时忧,若有所思的样子。

只除了艾。

他的样子依旧平淡得很。

这是真地出自内心的平淡,而不是挂在脸上的装饰;仿佛即将和公认的天下最强者交手,也不能让他兴奋起来。

片刻后,众人便来到了这地下通道的中段;前方就是艾来时曾经感觉到地,和那地下神秘宫殿有交叉的岔路口。

落在队伍后面的艾突然间脸色变了变,低声喝道

“停!”

一行人都是高手,落步无声;在寂静黑暗的通道中,艾这一声,径直在所有人耳边响起,如钟鼓震鸣,却没有丝毫传到周围去。

泰逖斯,娑伦等人浑身一震,当下停了下来;里凡亚几人反应稍慢,走出去三五步后,这才停下。

所有人目光都向艾投了过来,眼含不解。

下一刻,众人的不解散去。

前方幽深的岔路上,有一群人,蓦然出现在众人的感应之中,而且仍然在靠近!

来人行动中也没有发出半点的声响。

是高手!

同样是高手,在这黑暗的空间内,双方应该是都感应到了对方;气机互锁之下,谁都已无法躲避隐藏。

众人来不及思索来人可能是谁,本能地伸手握上武器,蓄势待发。

对方并没有止步,而是继续逼近。

一个呼吸之后,最前的那人已经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不用眼睛去看,艾第一时间,就已知道来人是谁。

那特殊而强大的气机,艾很熟悉。

虽然其实他和来人的正面接触极其有限,但只需一次,就绝无可能忘记此人。

来人停下了脚步。

地下通道十分幽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来人只是站在那里,这一段的通道在众人意识中,就突然亮了起来。

这并不是因为此人身上那件光芒闪动的黄金圣骑士轻甲,而是因为,此人本身,就仿佛是个炽烈的光源,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似有刺目的光芒从此人身上射出,让所有的其他人,黯淡无光。

“亚瑟!”

走在最前的里凡亚惊呼出声。

突然出现的圣骑士团团长眼神中也带着少见的震惊,奇怪和愤怒;显然,他也没料到在这里会遇上里凡亚一行人。

一扫之下,亚瑟的眼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处于人群之后的艾的身上。

艾的眼神平淡无比,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但两人的眼光对接的时候,虚空之中,似有刺目的电芒亮起。

时光似乎瞬时凝固了。

片刻之后,亚瑟才收回目光,从泰逖斯,莱昂,里凡亚等人身上逐一扫过。

此时的圣骑士团长,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我当是谁?原来是黄金之虎泰逖斯大人。”

“真是相请不如偶遇;一得到黄金之虎大人入京的消息,我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生恐错过。想不到,却能在这里巧遇,真是何其幸运。”

在亚瑟的暗示下,随他而来的那些人向两旁绕开,隐隐围成了个圈子,将泰逖斯一方的十人包围在内,另有一人则悄无声息地往通道的另一方遁去。

而垓心处的亚瑟则继续侃侃而谈,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看诸位来的方向,刚才是去皇宫了吧?应该。。。应该是去见我那位不太安分的安米达婶娘,摄政王后大人了吧?”

“不错。。。真的不错;釜底抽薪,这手段真是毒辣,这是诸位唯一有可能算计到我的机会了。”

“可惜,还是让我在这里截住了诸位。要不然,我要是晚到一步,或是你们早走一步的话,说不定,你们的计划就能成了。看来上苍还是站在了我这边。”

“既然我已经到了这里,那证明你们的计划已经破产,再怎么机关算尽,也已无用。”

“投降吧,你们大势已去,只要放下剑,宣誓向我效忠,我不会赶尽杀绝的。再怎么说,我还是圣骑士团长,你们也还是圣骑士一脉。”

“我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考虑清楚,不要自误。”

第四百六十四章 苍炎之血

自亚瑟出现的那一刻,艾就在急速地思索着。

照枫羽那里的消息,亚瑟至少还要半日才能赶回京城;但此刻,他居然就出现在了这里,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过,从亚瑟的语气中判断,无论他是对枫羽也不完全放心,留了一手也好;还是半路觉得不对,又突然加速也好;此时亚瑟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得到了消息,特意在这里截杀众人,而是无意中的巧遇。

这地下通道,既通往皇宫,也可由此进出那地下的神秘宫殿。

亚瑟应当就是从城外,沿地下宫殿而来,想籍此返回圣堂。

想不到,正遇上了从皇宫内出来的一行人。

由此看来,泰逖斯对那地下的神秘宫殿,并不知晓;那该是亚瑟一系独自掌握的秘密。

随着亚瑟回来的,应该就是随他出征的圣骑士了。

抬眼望去,怎么算,都不超过三十人;就算上留守在大军中的人,比之出征时,超过一百余人的总数,怎么说都是损失惨重了。

站在亚瑟右手后侧的,是一个同样穿着黄金圣骑士轻甲的年轻男子;一头褐金长发,神情张扬不羁,气势狂野夺目。

此人应该就是南五省回来的黄金天马了。

除此人之外,其余诸人中并没有特别惹眼的人物;倒是身着圣骑士长轻甲的人物有七个,剩下的都是普通的圣骑士。

虽然经历了西征的惨重损失,此时无论从人数,还是总和战力上,亚瑟一方都仍然远远胜出。

但泰逖斯一方也不是没有优势。

黄金圣骑士及以上的战力,亚瑟那里只有两人他和黄金天马。而泰逖斯那里,除了艾之外,泰逖斯,莱昂和索伦,都是黄金圣骑士级的实力。

特定情况之下,泰逖斯一方并不是没有一搏之力。

同样的,泰逖斯也马上看清了目前的局势。

但上一刻眼看把胜机握在手中,到现在忽然间陷入绝境;落差之大,心神难免巨震。

好在泰逖斯亦非凡人,趁着亚瑟侃侃而谈的时候,迅速冷静下来。

“。。。考虑清楚,不要自误。”

亚瑟的话音一落,泰逖斯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站到了队伍的最前方。狂猛无俦的气势自体内升腾而起。

这一刻,他又回复成了十几年前那个无所畏惧的黄金之虎

“亚瑟你在拖延时间吗?不必多此一举了。黄金之蛇枫羽修缇已经死在我们手上,你等不到他来了。”

此言一出,亚瑟身后的圣骑士们,包括黄金天马,脸色顿时变了,身上高涨的气势也明显一滞。

亚瑟身上的炽烈光芒也蓦然剧烈晃动了一下,眼神如利刃一般刺在泰逖斯的脸上,似乎想要从他的脸色来判断此言是真是假。

片刻后,寒冰般的语言才从亚瑟嘴中一字字吐出

“你以为我得等枫羽来才动手吗?错了。我这里的人手,已足够将你们全部灭杀,不留一人。”

泰逖斯眼角瞥了一下身侧的里凡亚,莱昂等人。

他已经想得十分清楚。

投降,莫说这不过是亚瑟的缓兵之计,本来就绝不是黄金之虎的选择,也会不是他那方任何人的选择。

虽然天不遂人意,让他们在这里突然遇上亚瑟,但事已至此,唯有尽力一搏了。

现在唯一的胜机,便是集合己方所有黄金圣骑士级的战力,对亚瑟发动斩首突袭;只要能杀了亚瑟,事情便有了转折。

虽然这看似天方夜谭,但这已经是唯一的机会。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是否能成呢。

泰逖斯身上的气势收敛了一下,仿佛不堪亚瑟的重压。但久随他的里凡亚等人,自然能从他身上的细微动作中看出,他即将全力出手。

以莱昂和索伦等人的智慧,自然也能看清目前的局势,和唯一的胜机所在。

“只能相信那个叫艾的小子了。。。希望他能抓住机会。”

泰逖斯心下轻叹着,但口中依然不紧不慢地和亚瑟说着话

“以阁下在这里的实力,确实能把我们全部灭杀在这里。但必然损失惨重,能活下来的人,我担保不会超过十指之数。剩这么点人,阁下就算胜了,又凭什么,能压制住地面上的那些人呢?”

“哈哈哈。”

亚瑟发出一声长笑

“杀了你们之后,天下还有谁能够和我为敌的?哦,你是指圣山上的那个老家伙吗?别以为我不知道,黄金之鹰发过重誓,此生绝不踏出圣山一步。何况,就算他出来又如何?”

“你不是传奇,不会明白传奇的实力,也不会明白我的实力;自然之子已经死在我的剑下,暴风魔龙已经死在我的剑下。天下间,传奇之下,对我而言,已不值一提!”

顿了顿,看了看气势坚凝的泰逖斯,以及其身后跃跃欲试的莱昂,继续说道

“看来你们是要负隅顽抗了。。。可笑!”

“圣骑士们,我亚瑟,以圣骑士团团长之名,雷神之剑的掌控者,命令你们,放下手中的长剑!如有顽抗者,在场所有圣骑士,皆。。。”

自亚瑟出场之后,一直缩在队尾,收敛气势和身型,仿佛不存在般的索伦,此时突然间走了出来,往前踏出三步。

他出来的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正是亚瑟声音将要提到最高,发出绝杀指令的时候。

原本收敛干净的气势,也突然间爆发了出来,让一直看上去文静木讷的索伦,蓦然有了种邪异的不协调感,让他那瞬间似乎可以和亚瑟以及泰逖斯分庭抗礼。

“铮”地一声鸣响,索伦身后背着的屠龙弓突然同时作声,一时掩过了亚瑟说出的最后几个字,也让他顿时成为了场中所有人注目的焦点。

“你?是谁?”

亚瑟投过来的眼光中带上了一丝难以遏制的惊异。

并不是因为索伦突然爆发出的黄金圣骑士级的实力,甚至也不是他身上那锈迹斑斓的屠龙弓;而是这个人,这个眉目清秀,看似有些熟悉的少年本身。

黄金之蛇之前传来的消息中,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有意隐瞒,亚瑟到目前为止,并不知道索伦的真实身份。

索伦并不搭话,只是带着笑,从怀内取出一个火折子,晃一晃,点燃。

点燃的火折交到左手,索伦将右手食指伸到嘴中,咬破;然后将食指放到火折上方。

一滴豆大的鲜血从他食指尖滴落下来,落到火焰之中。

‘蓬’地一声,火焰象滴入油脂那样,蓦然升高,膨胀;最特异的是,整个火焰的光芒,从先前的明黄色,突然转变成一种奇异的青白之色。

“苍炎之血!”

亚瑟那方的圣骑士,大半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索伦这时才开口说话,他的嘴角依然噙着笑。

青白的火光照在索伦谦逊的笑容之上,让他的脸庞看上去有些苍白的圣洁,却又带着些冷漠。

“吾名索伦,索伦凯尼恩。”

“在场的所有圣骑士们,在你们成为圣骑士的时候,应该都曾向雷神之剑歃血盟誓,誓言终此一生,效忠于苍炎之血的主人,永不背叛。”

“吾,索伦凯尼恩,苍炎之血的拥有者,当世凯尼恩家族唯一的继承者,在此问一句,圣骑士们,是否还记得自己的誓言?是否还遵从自己的誓言?”

眼见手下的圣骑士们坚凝的气势开始浮动,不少人脸上,更是显现犹豫挣扎之色,亚瑟蓦然再次发出一阵长笑,震动得整个地下通道嗡嗡作响

“哈哈哈。。。原来你就是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凯尼恩十五世的遗腹子?”

“不错,凯尼恩一世,确实是个不世出的豪杰;他当年创立并掌控圣骑士团,靠的并不是他的血脉,什么苍炎之血,而是他无可匹敌的实力。”

“可惜,凯尼恩家族,传到你父亲这一代,已经只不过是无用的废物和纨绔罢了,你的父亲和叔父,更是为了一己私欲,造成了整个帝国和圣骑士团的分裂。”

“至于你,出生之后就流窜于荒野,托庇在他姓之下;十几年来,从来不敢现出自己的身形,发出自己的声音;遑论踏入圣京半步。”

“现在你趁大军西征空虚,偷偷潜入京里,行鬼祟的伎俩;被发现后,又妄想凭着一句话,一滴血,窃取天下的权柄?你之一生,可对帝国,对圣骑士团有半点贡献,半点益处?”

“若仅以血脉出身论英雄的话,当年,什么时候轮到出身微末的凯尼恩一世建立帝国,成不世基业?”

“既然你终于胆敢现身了,那我也来问一问,这里的圣骑士们,是愿意跟随你,还是我这个圣骑士团长?”

第四百六十六章 无名

这是亚瑟出现以来,第一次握上腰间那柄‘雷神之剑’的剑柄。

那柄剑,形制异常古旧,长度和通常的骑士长剑相仿。剑鞘是种不知名的兽皮,边缘处已有磨损的痕迹。

剑柄修长,象是用整块不知名的银白色金属铸成,上面雕刻着繁复异常的花纹,远远看去,构成了个半身的人像。

这柄剑,正是大陆神器排名第一的‘雷神之剑’,当年凯尼恩大帝的配剑,得自圣山深处,传说中上古雷神遗留在人间的圣物。

亚瑟修长的五指紧紧地握住剑柄,一寸寸地,缓缓地将长剑拔了出来。

剑刃之上,有着青白色的雷光闪动。这光芒是如此的耀目,以至于让人看不清剑刃究竟是什么样子,什么形制。

随着剑刃一寸寸变长,这光芒变得愈发刺目,并逐渐融入到亚瑟身周的白色光芒之中,让这片白芒,充斥着整个地下通道的每一个角落。站在这地下通道上,就好像站在毫无遮挡正午的大街上一样。

“锵”然一声铮鸣,三尺的剑刃完全脱鞘而出,遥遥指着艾。

这一刻,亚瑟整个人,仿佛化身成了落入人间的太阳神,手中持者的,是一道神坻用来惩戒世间罪恶的雷光电芒。

艾双眼微眯,紧盯着亚瑟手中的那道电芒。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见这柄‘雷神之剑’的真容。

当年在云奚外的遗落之地,亚瑟和云洛交手的时候,并没有事先拔出这柄剑;随后,交手的那一刹那,剑速已经超越了艾的眼力,所能捕捉的范围。

那只是记忆中的雷光一闪,随后这柄剑就敛去了光芒。

艾收回目光,垂目望地。伸手,拔出了背后的无名。

他拔剑的动作,简单,干脆,一气呵成。没有象对手那样,刻意地营造一种针对对手的强大压力。

只是轻轻的,仿佛风吹过孔隙的低啸声,无名便已出鞘,随着艾的姿势,一道幽蓝的光芒便斜斜横在艾的身前。

此时的无名,剑身上早就没了斑驳的锈迹,整个剑身,呈现着一种奇异的深蓝之色。

这深蓝的剑身,在亚瑟那方传来的光芒的照射之下,竟仿佛有些透明。从剑尖到剑柄末尾,整柄剑,就像是一整块深蓝色的水晶石,浑然天成,没有半点人工的斧凿痕迹。

但当你将目光投到剑身上时,才发现,这看似透明的剑身,却怎么也看不透。就好像这薄薄的剑身,其中蕴藏着整片汪洋大海,无论如何强烈的光线,都会被吞噬得一干二净,不剩半点。

仿若是受了亚瑟那方刺目的白色光芒刺激,那原本深蕴在剑身深处的幽蓝光芒震颤起来,突地挣脱了剑身的束缚。

也就在同时,象是呼应一样,同样的一种幽蓝光芒从艾的眉心深处蓦然浮现,闪动。

这两道幽蓝光芒迅速连接在一起,如水乳交融般不分彼此。

随后,便就如涨潮一样,迅速地蔓延开来,吞噬了艾身周的整个空间,并霸道地将亚瑟那方传来的白色光芒排挤开去,并朝亚瑟的方向反扑过去。

到得最后,以雷神之剑和无名两柄剑的剑尖距离正中央为中心点,整个地下通道,如刀劈尺量一样,分割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

亚瑟那一半,宛若光明神殿;整个空间内都是耀目的白色光明,间或夹杂着青白的雷光。让人睁眼欲盲,根本看不清空间内的任何物体。

而艾这方,则是一片纯粹和幽深的碧蓝光芒。整个空间,就仿佛是坐落于海底的宫殿,又仿佛是一整块幽蓝的水晶。封在水晶内的所有人物,一草一木,所有细节,都清晰可辨。

除了最前方那一人一剑。

仿佛就在眼前,但又似隔着无穷距离,怎么也接触不到。

周围的诸人,一众黄金圣骑士,包括泰逖斯,莱昂,黄金天马等人,望着眼前两人对峙,如同神话般的奇异场面,神色都是掩饰不住的骇然。

在场的诸人,几乎没有人见识过这样的两名传奇全力以赴对抗的局面。

这世上,也基本没有人有过这样的经历。

在这之前,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以为,黄金圣骑士和传奇之间,差距并不大。泰逖斯等人,甚至抱着先下手为强,围攻亚瑟的主意。

但当亚瑟真正毫不掩饰地展开自己的杀意,将雷神圣剑拔出来之后,泰逖斯等人,才骇然的发现,面对这样的亚瑟,自己根本就没有把握,接住他一剑。

更可怕的是,诸人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发动攻击。亚瑟就这么简简单单地站在面前,但在诸人感知之中,对手仿佛处于另外的空间之中。

以黄金圣骑士级别的感知能力,居然此时也无法锁定亚瑟的身形。

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不计牺牲的拼死一搏,都未必能伤害到对手。

这样的对手,确实已经不是靠人数优势,能够战胜的。

不知道其他的传奇,是否都是如此?但亚瑟这样在传奇之中,也处于顶尖的人物,确实已经到了这种层次。

众人也这才明白,为何之前亚瑟丝毫没有将泰逖斯一方明显处于优势的黄金圣骑士级的战力,放在眼里;而艾之前,为何会说“今日这一战,你的对手,都只会是我,也只能是我。”

当然,这样的差距,并不仅限于个人战力,亚瑟手中的‘雷神之剑’,也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场的诸人,已经没有人能站稳在距艾和亚瑟两人身周十米之内,都被那无形有质,愈来愈大地压迫力,迫得不断后退。

不少人,更已是靠到了通道的石壁之上,退无可退。

所有圣骑士身上的轻甲,包括黄金圣骑士,都已经黯淡无光,和普通的铁甲看上去几乎没有两样。

只有?芙雅身周,依然有着点点迷离的星光月华闪烁着,仿佛是对亚瑟和艾两人主导的蓝白两种对峙光华的应和。

而索伦所持着的那张锈迹斑驳的屠龙弓,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无风自动地,发出一声传遍整个通道的低沉嗡鸣,随后就完全沉默了下去,象是对那两股力量的退让和蛰伏。

在刺目的光芒之中,亚瑟的身形,已然看不清楚。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出来,声音中,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惊讶

“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艾沉默了片刻,随后只是平平淡淡地说道

“这柄剑,我不知道它应该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它的来历。我叫它无名。”

“无名?无名?”

亚瑟重复了一遍,口气似不信,又似喃喃自语,随后就不再说话。

但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亚瑟原本已经似已凝聚到顶峰的气势,又突然再往上攀升,而且似是无穷无尽,没有上限。

身上那原本就令人刺眼欲盲的光芒,也变得更加炽白。

但无论亚瑟这里的气势如何高涨,光芒如何耀目,那两剑中心,两种不同光芒交击的分割面,没有半点波动,也没有半点异状,就像是实质的镜面一样,纹丝不动。

泰逖斯身体微弓,双脚不丁不八,稳稳地站在距两人十米之外的距离之上。

他的双眼眯成一条线,紧紧地盯着炽烈的白芒中,亚瑟那模糊不清的身形。整个人,犹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随时准备扑击出去。

他已经清楚的知道和亚瑟之间的实力差距,但泰逖斯没有丝毫放弃或是动摇的念头,他只是在积蓄自己的力量,随时准备在时机到来的时候,发出自己全力的一击。

他是黄金之虎。对手的强大,只会让他惊讶,但不会让他害怕。

但他最惊讶的,并不是亚瑟展现出来的实力;而是面对全力以赴的亚瑟,面对手持‘雷神之剑’的亚瑟,艾依然没有处于丝毫的下风。

这个出身微末的流浪剑手,居然这么强?

居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层次?

他手中的那柄古怪的蓝色长剑,居然能和‘雷神之剑’抗衡?

这怎么可能?

这一人一剑的来历,究竟是什么?

但随着亚瑟在一次,似无底线地不断地提升着自己的气势,泰逖斯的眉头,不由得皱得越来越紧。

他可以直觉的感觉到,这两人的交手,决不会有试探,也不会有拖延;必定是雷霆一击,然后生死立判。

这两人的交手,技巧和招式,已然毫无用武之地。这是两人所掌握的本质力量的正面对决,毫无花巧。

每个人,都不会存半点侥幸,都必定是全力出手。

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亚瑟从容地将气势推至最高,积蓄至最强,然后出手,分明是把自己处于最不利的境地。

面对这样的亚瑟,天下间,还有谁能抗拒他全力出手的一剑?

必须先出手才行,掌握先机,才能有胜机!

第四百六十七章 天魔剑?

泰逖斯脸色不变,可心下的焦虑却越来越重。

但泰逖斯也清楚地知道,在亚瑟和艾两人这种层次的对决中,任何第三方的出声,动作,干扰,提示,都毫无作用,更是毫无意义。

他只能将视线,投向了艾身后的?芙雅,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

以?芙雅对艾的熟悉,对艾剑路和风格的了解,或许能知道,艾目前的状态,究竟如何?艾是否,还有胜机?

泰逖斯的眼中,很快闪过失望且困惑的神色。

?芙雅并没有像场中其他人那样,紧盯着前方亚瑟和艾两人,而是微垂垂下蝽首,双目紧闭,双手十指交缠握在胸前,嘴唇微微蠕动着,像是在祷告着什么。

她身后的月华星光,在湛蓝色的背景浸润下,忽明忽暗,忽闪忽现;让?芙雅这么看上去,犹如月亮女神的化身,圣洁而虔诚。

“这是怎么回事?”

泰逖斯知道?芙雅月神之心的来历,可她从来就不是任何神灵的信徒,也从未见过她向任何神灵祈求祷告过。

“或许是关心则乱吧。”

泰逖斯心中轻叹一声,收回目光,收敛心神,复投向前方那两人。

艾目光下垂,看着手中深蓝似无尽大海的无名。

随即,他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闭上了眼睛。

今日之一战,他不会先发制人。

他的剑术,从来就是以静制动,寻暇抵隙,趁敌手猛攻的时候,突然一击毙敌。

他并不擅长主动出击。

在今日这样的一战,面对亚瑟这样的对手的时候,早出手和晚出手,本来就没有太大的区别。

今日这一战,是双方最本质圣域力量的直接碰撞;剑术技巧,在这里的发挥余地,可有可无。

艾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当日亚瑟和云洛一战时,那惊世骇俗的一剑。

到今天为止,艾依然参悟不透那一剑的奥秘;也没有接下这一剑的任何把握。

他只是知道,那一剑,已经不只是极速,而是超越了所谓的速度,牵涉到了传说中的,空间的密奥。

到今日之前,那无法参悟透的一剑,已经在艾脑海中反复出现过无数次。

但今日,当艾正面亚瑟,正面这一剑的时候,艾却没有了之前的,或惊骇,或紧张,或困惑,或兴奋的情绪。

艾的心中,只剩下一片平静,无惊无喜。仿佛这一剑,已经和他无关。

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到手中的无名中去,完全沉浸到身周那一片深蓝中去。

这是艾的圣域力量真正觉醒后的本能。

这片深蓝,便是他的世界,是独立于一切外界的超然之地。

在这里,他是完全的,唯一的主宰,外界的任何变化,都无法对他的世界造成半点影响。

两人的对峙,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无穷无尽。

时间的流失,在此刻,似已毫无意义。

在周围观战诸人忐忑不安,紧张得不敢喘气的心情之中,地下通道中,突然暗了一暗。

泰逖斯的心脏,这一刻,猛烈地收缩起来。

他知道,这不是甬道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这是亚瑟的气势突然攀至顶峰,爆发出来;这一瞬间的光芒,让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瞬间盲目,看不到任何景象所致。

就像直视着正午的太阳,让人睁眼欲盲;极致的光芒,却似漆黑一片。

这意味着,亚瑟已然出剑!

短短的一瞬间后,周围的景象,再次回到了泰逖斯的感知之内。

双剑已然相交!

亚瑟的雷神之剑,已经突破至艾那里深蓝的光芒之内!

而剑尖,正点在艾手中无名的剑尖之上!

映入众人眼中的,首先便是这一幕仿若静止的画面。

随后,众人的视野中,才闪过一道耀如匹练,似无可御的电芒。

泰逖斯知道,这只不过是亚瑟出剑之后,留在众人眼中的残象而已。

没有人能看见,亚瑟是何时出剑,如何出剑的。所留下的,不过是事后的一道残象而已。

但更没有人看见,艾是如何出剑的,他手中的无名,是如何抬起,迎上亚瑟这不可阻御的一剑!甚至连残象都没有。

艾手中的无名,就好像是本来就在那里,从来没有动过。

“招架住了吗?!”

泰逖斯心中刚泛起狂喜和疑惑,那双剑交击的一点,蓦然间爆发出无可言喻的光芒和压迫。

地下通道内整个暗了下来。

泰逖斯只感觉到面前的空气,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山,以无可抗拒的力量和速度,正面撞击了上来。

正严阵以待,准备拼死一搏的黄金之虎根本毫无抵抗之力,如落叶般被吹起离地,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岩壁之上。

撞击在岩壁上的时候,泰逖斯只觉得,整个地下通道,同时狠狠地震颤了以下。

不,不是地下通道,而是整个大地,在撞击的刹那,都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周围依然睁眼欲盲,耳中依旧是一片寂静。

黄金之虎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

巨大的压迫力随着鲜血吐出而渲泄,眼前的景物渐渐又回到泰逖斯的视线之内。

艾依旧站立在原地,斜举着手中的无名,脸上的表情无惊无喜,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艾所处的地方,依旧是笼罩在一片幽兰的光芒之中,没有半点变化,刚才剧烈的震动下,这半边的通道也没有半点损毁,只是原本站立在这半边里的人,都已被压迫到岩壁边缘,或倒或卧。

而亚瑟的那半边,本来耀目的光芒已然消散,通道回复到了之前的幽暗;除此之外,那半边的通道,已然大半损毁,乱石崩塌,一片混乱,不复原来的样子。

顺着艾的视线望过去,泰逖斯看见了半跪在一块崩落的巨石边上的亚瑟。

“什么?!”

泰逖斯脸色巨变,惊骇出声。

能让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黄金之虎骇然失色的,不是亚瑟狼狈不堪的样子,不是亚瑟苍白绝望的脸色,不是亚瑟嘴角分明的血迹,甚至也不是亚瑟显然扭曲不自然的右手。

是那柄剑,那柄雷神之剑。

亚瑟无力下垂的右手上,依然握着那柄雷神之剑;三。但那柄象征着圣骑士无上权威的帝国第一神剑,此时非但毫无光华,而且赫然只剩下了半截。

“雷神之剑?!断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幻觉?!”

冷静如泰逖斯,脑中也只剩下一片混沌。

半跪在那里的亚瑟挣扎地站起,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艾手中,深蓝如梦的无名。

眼神中,交互切换着迷茫,挣扎,绝望和疯狂。

蓦然间,亚瑟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却震耳欲聋

“天魔剑!你手中的,是天魔剑!”

“天魔剑?”

艾喃喃地应了一声,看了看手中的无名,摇了摇头。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亚瑟忽然间又是一声厉吼,眼中只剩下了疯狂和绝然,腾地一声跃起,头也不回地蹿,入圣骑士们原来出现的那条通道里去。

瞬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亚瑟突然的逃离,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没有人能反应过来,也没有人会想到,圣骑士团长,大陆最著名的传奇会采取这一举动。

只有艾正想追上去,一动身,视线落在此时纷纷从乱石碎岩下挣扎起身的黄金天马和其他亚瑟一方的圣骑士们身上,微一犹豫,还是停了下来。

第四百六十八章 战殿

七天之后。

艾和?芙雅并肩走在同样的地下通道之中。

这里,原本崩落的巨石碎岩已经经过了初步的清理,勉强可以保持通道的通畅;虽然地面上依旧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碎石,但以艾两人的身手,走在其中,丝毫没有受其阻碍。

那日一战之后,黄金天马戴莫在亚瑟出人意料地一剑落败,随即单身逃亡,圣骑士团一方的士气和战力都跌落到谷底后,明智地放弃了拼死一搏,鱼死网破的举动,而是接受了索伦的劝降,宣誓效忠。

黄金天马这么一领头,剩下的圣骑士们也再没有了战斗的心气,顺理成章地跟着投诚。

接下来,在戴莫等人的配合下,索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服和收拢了群龙无首的西征返程大军;随即挟圣骑士团和大军之威,镇压清洗了京城内外尚有不服之心的贵族豪门们,将整个帝都的权力牢牢握在了手中。

大局初定。

今日,索伦将在前代摄政王后安米达的监礼下,正式在皇宫内宣誓登基,即位凯尼恩十六世。

行走中的艾忽然一声轻笑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圣骑士团里还有不少亚瑟的死忠;军队和京城里,也多的是心怀不满的家伙,你的弟弟倒是放心让你来陪我做这无聊的事情?”

?芙雅听得出艾话中意有所指,却只是微笑着当不知道

“也没什么不放心的,那个黄金天马戴莫已经完全投靠过来。”

“我在东方六省的时候,对此人做过很深的了解;这人是黄金圣骑士里面最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当初投向亚瑟,也是因为亚瑟最值得投靠。”

“现在亚瑟战败,不知所踪;而我弟弟则亟需圣骑士团的支持。剩下的几名黄金圣骑士里面,老的一代如泰逖斯叔叔已有退意;而新的一代,莱昂又根基太浅。如果得到我弟弟的支持的话,下一任圣骑士团长的职位,十有**会落在他的手上。”

“这可比之前他跟着亚瑟还要好多了;以他的明智,不会看不清楚形势。虽然我弟弟在京城里根基薄弱,但有了他的全力支持,没有谁还能翻起什么浪来的。”

停顿了一下,?芙雅柔柔地笑道

“而且,今天圣骑士们几乎都被调到皇宫附近去,圣堂里几乎没剩下多少人了,我才方便带你到圣骑士传承的地方来,寻找你所需的信息呀。”

“说得也是。”

艾应之以一笑。

将将要走到出口的时候,?芙雅忽然问了一句

“那天,你和亚瑟那一战,你究竟是如何获胜的?我没看明白?我想,也没什么人真正看明白了。”

艾沉默了片刻,这才答道

“真要说,我只怕也说不清楚。”

“他那一剑,我确实看不清,也捕捉不到。但他那剑,无论多快,无论从哪里刺来,无论是如何刺来,一旦进入我身周三米的距离,就会被冻结,被凝固。”

“那里,是我完全掌控的领域,天下间,没有什么力量可以突破。雷神之剑也不行。”

?芙雅侧着脑袋,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凝固?领域?还是没明白。算了,没什么好想的,反正知道你赢了就是了。”

说话间,两人自通道走出,上方已经是在圣骑士团的圣堂里的那个小院之内。

小院内,已经有一名圣骑士等在那里。

见到两人出现,圣骑士的脸色有些僵硬。

虽然他事先知道两人会来,也是奉命在这里守候,但当真正见到两人,尤其是艾这个几乎一个人压得圣骑士团毫无光彩,现在却又敌我不明的人,难免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应对。

?芙雅脸带微笑地迎上去,伸手,递过了了一枚小小的金色纹章。

那是枚幻金制的纹章,不过拳头般大小,刻做一道闪电的形状。

圣骑士团内,除了雷神之剑之外,这枚纹章也是团长职权的象征;圣骑士团长日常的命令,通常用这枚纹章来下达。

亚瑟西征时,这枚纹章交到了黄金之蛇枫羽的手上,代掌京内的圣骑士们。

枫羽去地下宫殿里暗杀艾的时候,并未将其随身携带,而是留在了圣堂。

随后这纹章被黄金天马所获,并上交给了索伦。

那名圣骑士接过闪电纹章,看了看,点了点头,还给?芙雅,随即转身,道

“随我来。”

全程,没有向艾看上一眼。

艾毫不在意,跟在?芙雅身后,缓步往圣堂内走去。

沿途走过的时候,偌大的圣堂内静悄悄的,除了三人之外,看不见一个人影。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初晨的冷阳照射在圣堂内的青松古槐上,清风徐来,沙沙作响。

除此之外,就只有三人的脚步声。

艾随意地抬目,朝远处望去;那里,皇宫的方向,隐隐有低低的闷响传过来。

“那是礼炮的声音?这么说,登基典礼应该已经开始了?想必那里现在应该热闹得很。”

脑海中百无聊赖地想着些什么的时候,领头的圣骑士已经带着两人,来到了那片天青色的主建筑前。

那片建筑,高不过二十来米,径过却超百米,形制类似神殿,却又有些不同;正面是三道大门,一大二小。

那名圣骑士站在正中的大门之前,伸手,推开了这扇高达五米许的厚重大门,随后当先走了进去。

门后是一个宏广深邃的大殿,店宽三十余米,深超过百米。

殿内,除了两排支撑用的巨柱之外,一眼看去,空空旷旷,没有什么常见的陈设布置。

殿顶和四角,布设着不少万年萤石;但或许是大殿过于宏大的缘故,光线并不很亮,有种阴暗肃穆的气息。

大殿四面的高墙上,两排巨柱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粗粗一看,数目有上千件。多数是刀枪剑盾,特别是骑士长剑;也有不少稀奇古怪,连艾也从未见过的奇门兵器。

每一件兵器的下方,都有一个小小的木架,架上放着一卷羊皮卷。羊皮卷多数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十分陈旧的样子。

艾的视线落在靠他最近的,左手墙上的一柄大刀上。

那是柄漆黑的刀,刀背极厚,刀长近一人高;刀刃处,已经有了几处破损,原本应该闪亮的刀刃已经黯淡晦涩,可依然呈现着一层深浓却刺目的血色。

只是一眼,艾便清晰地感应到黑色的长刀身上传来的那股仍未磨灭的凌厉杀气,以及原主人刻印下的狂勃而凶戾无匹的武道意志。

这柄刀的主人,应该是个黄金圣骑士级的顶尖高手!

稍稍感应了一下,不光是这柄刀,事实上,这殿间上千件兵器,或破损,或锈蚀,或完好无损;但每一件身上,都残存着或狂烈或晦涩的杀气;也都依然凝聚着原主人如钢铁般难以磨灭的武道意志。

艾闭起眼睛,感受着这大殿内,上千股不同却又类似的杀气和武道意志互相激荡,交织,纠缠。

以艾的淡漠心性,步入这大殿,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艾知道,这大殿,叫做战殿;殿内陈设的每一件兵器,其主人,都是被历代圣骑士所斩杀,然后夺下兵器,挂在这里,留作纪念。

圣骑士团成立至今,超过四百年,死在历代圣骑士手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能有资格挂在这里的兵器,无一不是神兵利器,其中甚至不乏真正意义上的神器;

能有资格,死后在这里留下兵器的人,其在世的时候,无一不是纵横一世的绝顶人物,甚至还有大陆传奇。

但无论这些人在世的时候是如何的风光,如何的惊艳绝世;到最后,都在圣骑士团的面前,化成了一堆黄土。

只余他们的兵器,被挂在这里,用以装点展示圣骑士团的赫赫战功。

那兵器下方木架上的羊皮卷,应该就是记载着兵器的来历,以及如何落到圣骑士团手中的故事。

这就是圣骑士团的底蕴,圣骑士团的历史。

这是圣骑士团四百年来,一直是大陆最强武力,是帝国屹立不倒的倚靠的铁证。

艾若那天没有击败亚瑟,那暴风魔龙的魔龙矛,应该已经被挂在了墙上某个地方,作为炫耀亚瑟战功的又一战利品。

又或者,艾如果之前死在枫羽的手里,或者,死在亚瑟的手上;他身上的无名和破甲,或许就会被悬挂在这里,作为他存在过的唯一证据。

第四百六十九章 秘传殿

带领艾进来的那名圣骑士显然没有要领着两人在这里仔细参观瞻仰的意思,径直大步沿着大殿的中央线往深处走去。

艾和?芙雅也只好快步跟上。

大殿的尽头,是道小小的矮门;推开矮门后,有左右两条石梯通往二层。

沿街而上,圣骑士在二层的大门口停下,微微躬身,朝?芙雅行了个礼,沉声道

“长公主殿下,这里就是了。”

“另外,今天陛下的即位典礼到午夜为止,因此您在这里可以待到午夜前的一个时辰。到时,我会来这里找殿下。现在,请允许我先行告退。”

说罢,迳自转身下楼去了;自始至终,他都未曾正眼看过艾一眼。

艾自然明白这圣骑士的心情,也毫不以为意,在?芙雅有些促狭的笑容中,伸手推开了面前的大门。

门后是另一座大殿,因正处于下方战殿的正上方,长宽都相差仿佛,一眼望去,十分宏大;只是高度只有三四米许。

这里的万年莹石也安置得更多,光线要比下面的大殿明亮许多。

二层的大殿中,排满了木质的书架,书架之间,仅隔米许,高则直达大殿顶部;一层层的书架上则堆放着各式兽皮,玉石或不知明金属制作的卷轴,书册,一眼看去,密密麻麻,望不到边。

书架和其上的书册,多已颜色凋落斑驳,透着一股浓厚的沧桑古老的意味。

虽然已经有预期,?芙雅还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轻叹

“啊?这么大啊,一天可不够吧?”

艾点了点头

“时间确实有点紧张。”

“这里看上去有些象帝国大图书馆,但堆放得更杂乱些;不管怎么说,都会根据内容分类的吧?要不然,圣骑士们也无法查找他们所需的信息。”

“雅儿,我们分头找找,找那些传记杂记之类的;越是古旧,越是有名的人写的,就越可能有线索。”

“好的。那我从那边开始咯。”

?芙雅曼声应着,朝右手处走去。

艾则同时向左边走去。直到殿角尽头,这才停住脚步。

他的面前,是同样的一排书架。书架从上至下,共隔成六排,堆满了各式的皮卷,书册;看似不是排放得很整齐,应该没有人定期管理打扫之类的。

近前看之下,书架的材质并非艾所熟悉的任何一种木材,看上去颜色很陈旧甚至有些剥落,但隐隐有种金属似的光芒。

整个大殿内,充斥着一种非麝非兰的奇异木香。细闻之下,应该就是从这种木材里散发出来的,闻了之后,让人神志为之一振,想来也有特异的防霉克蛀的功效。

艾伸手,从面前随意取下一册兽皮卷,打开。

兽皮卷边角处已经有些磨损,打开后,上面的魔法字迹也有些黯淡,看来有些年头了;但艾只是粗粗地扫了几眼,眼神就微微一凛。

“疾风破龙诀!”

兽皮卷上,记载的赫然是一门圣域剑术的不传之密!

放下兽皮卷,艾又信手在附近抽出几册书卷翻看了一下。

“炼魔斩!”

“七星魂枪术!”

“千机刺杀!”

每一册,都是圣域级的秘笈!

艾倒吸了口冷气。

莫非这里收藏的,都是圣域秘传?

就算仅是这一片的角落的话,也至少有几千种吧?

艾曾在云奚的秘传殿中浏览过传自上古的圣域秘传,虽然那里的秘传更偏向魔法一路,但武者的圣域秘诀心得也有上百来件。

艾当时以为,那至少是这世上最丰富的秘传殿之一了。直到现在,艾才知道,跟圣堂比起来,那里的收藏,几乎不值一提。

进入这里之时,艾也曾把这里当作帝国大图书馆一类的地方;也直到现在,艾才意识到,两者表面上看上去相似,但却有本质的区别。

帝国大图书馆或许收藏的内容更多,更广;但搜遍整个大图书馆,只怕也找不到一册圣域级的秘传。

圣堂内的任何一册圣域秘传,若是流传到外界,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拼上所有身家,甚至性命,都要去争抢;而在这里,只是随意地堆放在书架上。

圣骑士团成立四百来年,只怕把天下的大半的圣域传承都收集到这里来了吧?

难怪亚瑟能以一己之力,收拢并建立起庞大的暗黑圣域势力。

顺着这个联想开去,这里的书册,即便不是圣域传承的话,也应该是同一级别的古籍,孤本;或是不可外传的密闻,以及被掩盖的真正历史。

想来也是,历代皇室帝王,搜罗天下所获取的密藏,以及不可见人的记录和秘史,自然会选择放在这里。

毕竟,帝国大图书馆有泄露的风险,皇宫藏书阁也有可能被敌人侵入甚至占领;而这里,圣骑士团的圣堂内,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秘传殿,收藏了大陆最顶尖的武道精华和帝国真正的历史;论重要性,丝毫不亚于下方的战殿。

这两者,共同构成了圣骑士团的底蕴和历史。

除了圣山。

那里,有着圣骑士团本身的圣域密法传承。那里,才是圣骑士团的根基所在。

不过,对艾来说,他能够来到圣堂之内,却永不会有机会,进入圣山。

收拾了一下心情,艾沿着书架往前走去,每隔几步,便抽出一两册书或是皮卷看了看。

果不出意料,这附近收藏的都是圣域的秘传,或是历代有名的圣域强者遗留下来的心得秘要之类的。

这些放在外面都价值巨亿的秘传秘要,对艾来说却没有什么用处,他到圣堂来,也不是来看这些东西的。

抬头望了望前方笔直伸展过去的书架,艾皱了皱眉头,转身朝?芙雅的方向走去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芙雅并未抬头,仍是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上捧着的一册古书,脸上露出少见的激动表情。

那册书,形制古朴,竟是以一种不知名的极薄的金属扉页打造串联而成,翻动之间,锵然有声,扉页上还闪烁着魔法光芒。

“这里竟然有上古魔法时代流传下来的传记文献!照公认的说法,这些经册早就被毁在千年前的战火中了。。。”

“很有可能,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些传记文献之中。”

艾点了点头,认可?芙雅的判断

“那我也到这里来,和你一起找找。”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艾有些泄气地放下了手中的那卷卷轴。

这里确实都是收藏着上古时期的文献;近的在千年之前,远得更是要接近传说中的古精灵时代。

跨越动辄千年的时间长河,也只有用特制的金属或玉石,辅之以魔法,才能够将书册文献保存下来。

但这些文献,涉猎的范围极广;有秘史,有传记,有轶闻,有游历随笔等,几乎包罗万象。

毕竟上千年下来,即便在当时只是普普通通的内容,保存到现在,也是弥足珍贵的珍宝了。

何况上古的文字虽然基本上和帝国现在使用的文字一脉相承,但书写方式和用词遣句还是和现在有着不少差别。以艾的知识能力,其中的大半他都是看得一头雾水。

抬头看了看?芙雅,她依然专注而快速地浏览着身边书架上的书册文献,脸上丝毫没有急躁不耐的表情。

“她果然还是要比我耐心沉静多了。”

艾心下微微轻叹

“难道就这么大海捞针似地找?碰碰自己的运气?”

“以亚瑟的行事作风,会将那些特别的资料随意散放在这普通圣骑士都可以来的地方吗?”

艾本能地觉得,就这样一本本一册册地看下去,也未必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些东西,应该是藏在一个特别的地方。

背着手,艾开始沿着这一排排密密麻麻的书架缓步走了起来;一边走着,一边四处扫射着,希望发现什么不同或特别的地方。

第四百七十章 暗室

这里的书架,除了其上堆放的书卷之外,每一个都看上去大同小异;都是高高竖立,几乎直至殿顶。

殿顶上,则是镶满了方正的万年莹石,柔和的亮光洒落在书架之中。

这两处地方,看上去都不象有什么特异的地方。

倒是最边上,沿着四边殿壁摆放的书架,每隔一段,就会一个空档,露出殿墙来。

空出来的殿墙上面,也镶嵌了不少万年莹石,应该是为了确保有足够的光亮的安排。

但每块露出的殿墙正中,两排万年莹石的当中,多数有个人物的浮雕像。

这些浮雕,或正面,或侧面;或大,或小,各不相同。

艾绕了一圈,略略数了一下,约有二十来幅。

雕刻的,应该都是历代的圣骑士团长;浮雕像的风格和手法迥异,连艾也看得出来,应该是不同年代不同的雕刻师所留,但无不栩栩如生。

还有小半的殿墙当中依然是空白。

如果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应该就是这些空白的殿墙和浮雕了吧?

艾又绕了一圈,这一次他的脚步则又慢了许多;一幅幅地仔细看了过去,冀图发现什么隐藏在雕像中的秘密。

艾最后在大殿入口左边角落处的那个雕像前停了下来。

那是凯尼恩一世的正面半身雕像,也是艾最熟悉的雕像。

帝国每个金币上,都有和这个差不多的浮雕人脸。

凯尼恩一世也是初代圣骑士团的团长;但他的浮雕并不是进入大殿后的第一个,也不在正中,像是随意地间杂在这二十来个浮雕之中。

艾其实也只认识凯尼恩一世的浮雕,其他的圣骑士团长对他来说,都是陌生面孔;说不定,这里的浮雕像本来就不是按年代排序,也没有什么顺序可言。

引起艾注意的,是凯尼恩胸前的那个装饰品的图案。

那是个凹陷下去的闪电图案,大小和形状,和?芙雅之前拿出来给那个圣骑士的幻金闪电纹章一模一样。

这本来就是圣骑士团长持有的特别纹章,出现在凯尼恩一世的浮雕像上也没有可以奇怪的。

奇怪地是,那闪电图案凹陷下去的地方,似乎要比浮雕像其他凹陷的图案亮上那么一丝。

这里是圣骑士的圣堂,有着特制的机关和魔法阵的笼罩和保护;所以长年没有人维护下,殿内依然几乎纤尘不染。

不过,没有东西能够抵御时光的侵袭。尤其是几百年时光的侵袭。

虽然有着重重机关和魔法阵的保护,本身材质也是世所罕见的,不朽如黄金的天青玉;这里的浮雕表面,依然显得有些陈旧和灰暗。

这是数百年来,那些极其细微的,渗透进来的空气中的异物;以及空气本身,对经历斧凿刀削之后的天青玉的侵蚀。

这样的侵蚀,无法避免。

年代越久,这侵蚀也越明显,雕像表面色泽也就越沉黯。

凯尼恩一世的浮雕,肯定是这里所有浮雕中年代最久的那个。

但这闪电图案的凹陷处,比之周围,却亮上了那么一丝。

像是有人不久前擦拭过一样。

自然,这差别,细微到常人几乎无法以肉眼分辨。

但却瞒不过刻意搜寻的艾的锐目。

艾思索了一下,提声朝不远处的?芙雅说道

“雅儿,你那枚圣骑士团团长的闪电纹章,再借我用一下。”

“噢,好的。”

?芙雅仍在认真地翻阅着手中的一册玉书,并未深思,只是随手取出了那枚闪电纹章,轻轻朝艾抛了过来。

艾伸手接住,朝面前那个浮雕像又看了看,将纹章轻轻放入到了那个凹陷的闪电图案内去。

“叮”地一声轻响。

纹章像是被吸上去的那样,一下子嵌入到了那凹陷中去;一丝不差,完全吻合。就像是原本就是从那凹陷中切割下来的那样。

浮雕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艾伸出两指,轻轻捏住纹章在浮雕表面稍稍凸起的部分,左右试着转了转;依然纹丝不动。

指尖上传来的触感却让艾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随后,用食指用力在纹章上按了下去。

“咯哒”轻响后,闪电纹章突然亮了起来,随后整个往内陷了下去,陷入约有半寸之深。

“果然如此。”艾收回了手。

以凹陷下去的闪电纹章为中心,一丝丝的电芒在浮雕上,在墙面上浮动,亮起,勾勒出一个复杂的图案。

尚未等艾看清这个图案,所有的电芒光线又蓦然间同时陨灭。

随后,嘎吱吱的连串声音响起,原本看上去毫无缝隙,是整块巨大的天青石构造的墙面,突然间显现出一道门户,两扇门扉自动地往左右滑动,没入两侧的石墙内,露出一个足够一人进入的门洞来。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边,投入地看着书的?芙雅也被这里的动静惊动了,走了过来,一脸惊讶地看着这突然出现在墙面上的门洞。

“不知道,进去看看吧。”

艾并不犹豫,低头,一步踏入了门洞内。

门内的空间很小,不过是个长五米,宽约三米的小小暗室。

说是暗室,室内的四面墙上和天花也都镶满了万年莹石;这里的莹石品质显然要比外面的更胜一筹,是更罕见的日莹石,而非外面的水莹石。

因此,里面的光线比外面殿中更充足,虽然没有窗户,却让人觉得是一间日光下透亮的小室。

暗室内装饰很简单,一角是个黑沉沉非金非木的小几,上面随意堆放着约二三十本书册或是皮卷;暗室的正中,是个供人打坐休憩的旧蒲团。

除此之外,室内别无一物。

“这是哪里?”

?芙雅跟着艾走了进来,一脸的惊讶。

“这应该是当年建造这传承殿时,特意留下的一个密室。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圣骑士团里应该也没有几人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不过,凯尼恩和亚瑟肯定知道。”

艾走到小几旁,随意拿起一本书册,说道

“这些书,我猜,十有**是亚瑟放到这里来的;应该有些特别的内容,某些他并不想分享给其他人的内容。“

“我们要寻找的东西,估计就在这里吧。”

打量了一下手中的书册,书册是用一种不知名的魔兽皮制成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边角处甚至有些破损。

快速翻了翻,里面的内容像是个老者的回忆录,没有作者的名字;内容也零零星星,支离破碎的,不像是经过仔细构思或是精心整理过的样子。

艾有些失望。

“莫非自己判断错了?”

一旁的?芙雅却突然间惊呼出声

“啊?!这个符号?这,这是凯尼恩大帝亲手写的札记?”

说着,将手中的一卷札记放到眼前,仔细地又看了看

“没错,就是这个符号。除了公文之外,凯尼恩一世手写的信件或是文书上,都会标有这么个符号。想不到,这里还收藏有他亲手撰写的札记。。。”

艾凑过头去,见?芙雅正指着手中札记扉页下那个小小的正反k形交错的复杂符号

“我当年在皇宫里,见过不少凯尼恩大帝的手写书信,上面都有同样的符号。这符号只有皇室的人才知道,别人也模仿不来的。”

艾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书卷,扉页最下的角落里,果然也有这么个符号。

这符号看似复杂,却是一笔写成,笔画间自有股高高在上的凌厉气势,和?芙雅手指的那个符号蕴涵的气势一脉相承。

“原来,这是凯尼恩一世自己撰写的回忆录?!”

艾精神一振,坐了下来,将书卷搁在膝上,从头仔细地看了起来。

第四百七十二章 第二次魔灾

一开始的部分,凯尼恩回忆录上的字体看上去还很整齐;内容却很零散,毫不连贯,像是哪天想起来写些什么,就随意写些什么。

记载的内容也很随意,好像只是凯尼恩登基之后的一些琐事某天,和某人对话;某天,因为某事奖赏了谁,又因为什么事情杀了某人。

说是琐事,那是对艾来说。

这些事,值得被凯尼恩记载下来,在当时,必定是了不得的大事;即便是放到现在,对于研究凯尼恩一世时代发生的一些重要事件,背后的原因和隐藏的秘密,都有着了不得的历史研究意义。

可艾不是历史学家,对当时的历史事件和人物也几乎一无所知。

所以,凯尼恩回忆录上记载的内容,对艾来说,只是些陌生的名字,毫无意义可言。

但艾依然耐心地一页页地看了下去。

大概翻到整卷后半部分的时候,艾的神情突然一振。

从这里开始,字迹明显有了变化,变得潦草和散乱了不少,显示出作者当时的心情波动,没有专心在写字之上,而是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之中。

“又是一个无聊的庆元节。。。高高坐在御座之上,看着下方那群王公大臣们谀词如潮,每个人都是那么面目可憎;还不得不挤出笑容。真恨不得把这群家伙一个个都扔到下面那个地底宫殿中去。。。”

“估计这里没有一个家伙会想到,在繁华的圣京城下面,还有着这么个宏大而阴森的地下世界。”

“这段时间,过去的记忆一直像鬼魂一样缠绕着我。。。是我老了吗?”

“要不要把它写下来呢?或许写下来,我就会从这该死的记忆中解脱出来。”

“但我又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个记忆。。。或许,写下来让我的后人看到,也是一件好事?”

。。

“拜伦帝国已经不可避免地显出了沉沉的暮气;而第二次魔灾又突然之间爆发了。。。整个圣京,真的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就在这个时候,我和阿莫第一次走进了这座伟大的圣京。”

“我想,所有人第一次看到这座宏伟而浩大的城市,都会忍不住发出惊叹的。这城市,就是地面上的神迹。就连阿莫,这个一直冷冰冰不苟言笑的家伙,他的脸上也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第一眼,我就觉得,我一定会在这座伟大的城市的历史中刻下自己的名字的。”

“我知道,和我及阿莫齐名的另外六个人,号称年轻一代最强八名圣域中的其他六人,在这段时间,都会来到这座圣城。每个人,都一定动着同样的念头,想成为这圣城的主人。”

“但他们注定只是过客而已。只有我才会获取最后的成功。我才是这个时代选中的人,我是最强的。”

“当然,我承认,仅从剑技上而言,阿莫,这个来自于偏僻小城里尔的乡下小子,要比我还强上那么一点点。。。只是一点点而已。”

“不过,他不会是我的竞争对手。”

“不是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是因为,他太淡漠了,什么都不在意,也没有任何的野心。”

“要想成功,想成为所有人之中最最显赫,最最巅峰的那群人,除了实力之外,你必须要有野心。。。而这正是我的强项。”

看到这里,艾停了停,抬头问身边的芙雅

“雅儿,第二次魔灾是怎么回事?”

芙雅也停下了翻阅,想了想,说道

“第二次魔灾?嗯,第一次的魔灾始于波旁王朝的末期,据说是末代的波旁大帝引来了地底的魔族,最后导致了整个王朝的覆灭。”

“第一次魔灾影响之烈,时间之长,几乎是人族历史上所仅见的;自末代波旁王朝起,迁延近九百余年,其时大战覆盖了整个大陆,到最后,大陆上的人族几乎被屠戮一空,剩下的不到波旁时代的十分之一。。。”

“最后波旁王朝的后裔之一,拜伦系终于将魔族驱赶回了地底,建立了拜伦帝国。”

“六百多年后,第二次魔灾不知如何突然爆发了。到现在为止,没有人知道它的起因是什么,怎么忽然间地就爆发的。”

“第二次魔灾虽然只是持续了不到四十年,但据说刚开始爆发的时候,其惨烈和可怕,决不逊于第一次的魔灾。”

“很多历史学者说,要不是人族出了个凯尼恩大帝,这第二次魔灾很可能会象第一次那样,迁延个几百年,人族灭族也不是没可能的。”

“我的祖先,凯尼恩大帝,就是凭着终结第二次魔灾的惊世伟业,顺理成章地取代了拜伦王朝,建立了凯尼恩帝国。”

说到这里,芙雅的语气中也自然地带上了一丝自豪和敬仰。

“嗯。”

艾点了点头,又问道

“我记得,大陆七传奇的说法,就是从凯尼恩大帝的时候开始的?”

“是的,第二次魔灾的时候,人族英雄辈出;最出色的共有七个人,包括凯尼恩大帝在内。他们都是抗击魔灾的中流砥柱。”

“但最后,凯尼恩大帝在七人的竞争中胜出,成为人族大军的唯一领导;其余六人,都不得不拜伏在他的旗帜之下,同心协力,才最终扫除了魔族。”

“自此之后,大陆最强的七人,就被称为七传奇;也一直只有七人的名额而已。”

“是的。”

艾又点了点头

“这和我以前听吟游诗人说的故事情节一致。。。但这七人之中,好像没有一个叫阿莫的剑客?当时除了七传奇之外,还有什么人族的高手,叫阿莫这个名字的吗?”

“阿莫?好像没有听说过哎?第二次魔灾和凯尼恩大帝的崛起历史,是几百年来历史研究的热点,也是吟游诗人吟唱传说中的主角。在我记忆中,好像没有听说过阿莫这么个人族高手的故事?”

“或许是那时候的高手如天上群星辈出,有的人很快就陨落了,还来不及留下自己的名字。。。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不,没有,只是随口问问。”

艾收起了自己的稍许好奇心,继续往下看去。

密室之内,没有外面大殿中的木架,但也有一种极淡的暗香弥漫;不知道是从旧蒲团还是那非金非木的黑色小几上传出来的。

细闻之下,让人有一种心绪宁静,头脑清晰异常的感觉。

小小的密室之中,静谧无声,只有细柔的书卷翻动的声息。芙雅那里,似也沉浸在手上的那本书册之中。

“虽然有所预料,但进入圣京之后,我们受到拜伦王朝的重视程度,还是有些让我感到意外。。。”

“那时候,整个拜伦王朝的权力顶层,基本集中在三个人周围。”

“年迈但依然强大的拜伦二十一世;实力稍弱却野心勃勃的亲王格力菲思;以及左右摇摆,居心不明的光明教宗。”

“进入圣京不久之后,我就清晰地感觉到,虽然魔灾已经蔓延到了帝国北方绝大部分的地区,上亿的帝国子民被奴役,被屠戮;但帝国最上层的那三个人,最关心的,依然是争权夺利,依然是如何把对方打倒,然后狠狠地踩上几脚。”

“当年的我,还会觉得不可思议,还会感慨为什么会这样。。。现在想想,还真是幼稚可笑;人本来不就是应该这样吗?”

“还记得当时的圣京,几乎陷入了一片白色恐怖。每天都有上百人,被当作是魔族的奸细捉了起来,当场绞死在大广场上。”

“天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真的魔族奸细,又有多少是为了打击异己,被硬套上魔族奸细的罪名杀死的。”

“那时候,连贵族们都停下了日常的游冶饮宴,只敢躲在家里;生怕一不小心,就给什么人告密,和魔族扯上关系,不明不白地成为了大广场上,堆积如山的骷髅头里的一个。”

“可再怎么白色恐怖,对我们都毫无影响。京城里大大小小的贵族,都在尽其所能地笼络我们几个。”

“金钱,地位,美女,珍宝,一切都触手可得。”

“谁都知道,能笼络住我们几个,让我们为他们效命,就极可能在压倒对方的天平上,投下重重的砝码。”

“至少,也不能让我们加入对方的阵营。”

“虽然我们八人,都已经是名声在外,号称年轻一代最强的圣域;但这毕竟是在圣京之外。。。象我们这些外来的乡下人,甫入圣京,就受到如此优渥尊崇的礼遇的,只怕是有史以来第一遭吧。”

“当然,这所有的招徕,笼络和礼遇,都是在抗击魔灾的正大光明的理由下进行的;毕竟,招我们进京的缘由,就是要组成帝国最强大的骑士军团,北征抵御魔族。”

第四百七十三章 地底宫殿

艾捧着凯尼恩一世的回忆录,继续看下去。

“看清了这一切后,我一直在犹豫。我应该加入哪个阵营呢?哪个阵营,才能给我带来最大的机遇呢?这可能是我这一生,最重大的抉择。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因为征召我们的命令,是以拜伦二十一世的名义下的,他虽然老了,但还掌有大义的名分。所以大多数人,本能地倾向于他。”

“当大多数人都选择了一方后,如果我也加入的话,局势就会定了。。。但也意味着,胜利的成果要和大多数人分享;这可不是我的风格。”

“格里菲斯亲王虽然偏弱,但要是我加入他那一方,最后又获得成功的话,获取的东西将以数十倍计算。”

“可,风险是不是太高了呢?”

“我很犹豫。”

“阿莫对这一切毫不在意,他只想战斗,尽快地和魔族战斗。无论我做什么选择,他都会站在我这一边的。”

“不得不承认,阿莫的实力,是我们八人之中,最强的,比我还要强上那么一点点。我很有些嫉妒,但还好,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尽快作出选择。”

“最后,我天生的赌徒性格决定了我最终的选择。”

“当时我或许很忐忑,但事后,回过头来看,这或许是我一生中,作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当然,比起之后的那个选择,这个选择就显得很不起眼了。。。但没有这个选择,也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接下来的一段内容,凯尼恩一世在持续地回忆着入京之后,他是如何一步步参与到帝京最高权力层的勾心斗角,你争我夺之中;其中免不了各种光明正大的决斗,以及暗地里的厮杀偷袭。

其中却很少提及第二次魔灾的情况,有也只是一笔带过。

这一段时间不长,凯尼恩却花了不少篇幅描述;显然,这段时间在他一生中的记忆中,属于极其重要,难以忘记的一段。

虽然内容不少,其中也不乏细节,甚至有些在艾看来,老人特有的絮絮叨叨的重复;但凯尼恩写这册东西的事后,显然不是想要作一个翔实的历史记载,让后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其更多的目的,只是为了缅怀自己记忆深处的印象。

所以从观者的角度,就会觉得,记载的内容,不时有跳跃,断断续续;说起大多数人和事的时候,也常常是没头没尾的。

明显的,凯尼恩只是记下自己感兴趣的,想在记忆里重温的片段而已。

还好,艾虽然是个历史白痴,但四百余年前,凯尼恩一世开国的那段故事,一直是所有吟游诗人和流浪艺团最热衷传唱的故事;作为一个资深的雇佣剑手,艾倒也已经耳熟能详了。

在基本掌握当时的背景和主要人物的基础上,艾倒也勉强能跟得过来,看明白凯尼恩所说的大致内容。

这段内容,虽然不是艾所要找的内容,可艾直觉觉得,相关的线索,如果有的话,就该在这里面了。

是以艾依旧极其耐心地,一段段地仔细看了下去。

观阅的过程中,艾也发现了些颇为有趣,不为外界所知的秘辛。

例如,第一代大陆七传奇之中,素来被认为是骑士精神的代表,正义和荣耀的象征的‘光耀之圣枪’哈格洛维,凯尼恩大帝最忠诚和可靠的伙伴,在这本回忆录里,却是这么记载的

“在另外那六人中,哈格洛维是最先投向拜伦二十一世的人;但他也是第一个,暗中和我私通款曲,承诺可以在适当的时机,泄露些对方的计划的骑墙的家伙。”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格里菲斯有逆袭的可能,他可以籍此立功,并顺势倒过来;当然,如果格里菲斯最终倒台,他自然不会承认这私下的协议,并会第一时间把我给灭口。。。”

“两头下注吗?真是个聪明的家伙。”

“我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我也是这么做的,嘿嘿。”

时间缓缓地流逝。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当艾将手中的书册又翻过一页的时候,平静的眼神蓦然变得锐利了起来。

“我已经完全获取了格里菲斯亲王的信任,成为了他最倚仗的心腹之一;但同时,亲王在京中的局势,已经变得越发糟糕。。。不得不说,那个看上去老朽昏庸,好像离死不远的帝王,在权力斗争之中表现出来的手段和权谋,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

“平衡眼看就要被打破了;我已经在考虑,该找个适当的机会改换门庭了。我掌握的机密,足以让我在拜伦二十一世那里建下大功,混上一个很不错的位置了。再拖延下去,或许这些机密就不值钱了。”

“不过,我还是有些不甘心;而且,格里菲斯亲王最近的表现,也不象是个即将失败崩溃,失去一切的人物,他应该还隐藏着什么后手。”

“果不其然,这天晚上,格里菲斯遣开了所有的护卫,单独把我和阿莫叫到王府书房的密室之中,进行密谈。”

“他果然还藏着后手。不过,当亲王下定决心,把他的后手说出来之后,别说是我,就连阿莫这个从来都是冷冰冰没有表情的家伙也震惊了。”

“据他说,这宏伟的圣京地底深处,还隐藏着一个同样巨大宏伟,但步步杀机的地下宫殿。。。”

“地下宫殿?!”

艾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

“难道说,这地下宫殿,凯尼恩大帝的时代就已经发现了吗?应该是了,亚瑟应该就是从凯尼恩一世这里,知道这地下宫殿的奥秘的吧?作为凯尼恩的后人,雅儿反倒是一无所知。。。或许当时她和娑伦都太小了。”

脑海中念头闪过,艾继续往下看去。

“照格里菲斯所说,这地下宫殿,隐藏着当年波旁王朝覆灭,魔族入侵的大秘密;甚至牵扯到再上古的时代,精灵王国的秘密。”

“但他要我和阿莫做的,并不是调查魔族或是波旁王朝的秘辛;而是,地下宫殿的某处,据说埋藏着传自精灵王朝的上古秘宝。”

“这秘宝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这秘宝威力无穷,将其掌握在手中的话,就可以掌控整个世界。”

“据格里菲斯所说,这秘辛是拜伦王朝的不传秘辛,只有历代的帝王才会知道。当年拜伦二十世弥留的日子里,曾决意将帝位传给他,并将这个秘辛告诉了他。”

“可就在格里菲斯满心期望等着继位的时候,他的大哥,现在的拜伦二十一世,突然发动了隐密的政变,一举登上了帝座。”

“拜伦二十一世上位之后,为了隐瞒自己发动政变的事实,也出于顾忌格里菲斯的人望和实力,没有对他下手;但他不知道,格里菲斯已经掌握了这个秘密,否则,绝不容格里菲斯活到现在。”

“照格里菲斯的说法,这地下宫殿充满着上古魔法陷阱机关,杀机重重;也只有我和阿莫这样的顶尖高手,才有可能下去。”

“格里菲斯拿出一卷图册,上面描述着进入地下宫殿,通往那个传说中秘宝的线索。”

“原图在拜伦二十一世手中,格里菲斯手上的,只是他根据记忆,自己绘制的副本。。。”

“格里菲斯要我和阿莫立下血誓,不得将此秘辛外传;同时在获得这个秘宝之后,永远效忠于他。”

“我听得出格里菲斯的话不尽不实,应该还隐藏了不少东西,尤其是波旁王朝和魔族的事情。”

“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秘宝的事情应该是真的。。。”

“这秘宝,未必就在他说的地底宫殿里;也或许,拜伦王朝手中的线索图,未必正确;要不然,这么多年下来,拜伦王朝怎么就没有将它拿到手呢?”

“要么,就是地下宫殿的危险,还在格里菲斯所说之上。”

“但秘宝的存在,应该是真的;而且,肯定威力无穷。要不然,拜伦皇室也不会一代代将它当做天大的机密传了下来;格里菲斯,也不会将最后一搏的希望,放在了这上面。”

“这就够了。就值得我去拼一把了。”

“我很快就宣誓效忠了。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我第一次做了。。。格里菲斯一定以为,以我和阿莫这种出身微末,毫无背景的人物,就算是掌握了什么秘宝,也只有依靠他,只有做他手中的刀枪。”

“他或许是对的。不过,可得让我先看到那秘宝再说。”

第四百七十四章 精灵神殿

凯尼恩显然对他初入这地下宫殿的记忆颇深,颇是花了些笔墨来回忆这一段经历。

“即使隔了这么多年,我还深切地记得,第一次深入地下,看到这神秘的地下宫殿时的那种震慑。”

“我当时一直在想,这埋藏于地下深处,宏伟却有阴森的宫殿,来历究竟是怎样的?是谁建造的?目的是什么?”

“有关于波旁王朝覆灭的传说很多。有一种说法是,末代波旁帝王穷奢极欲,在地下修建灵宫,意图获得永生,想不到引来了地下的魔族,导致了第一次的魔灾。”

“现在想来,这说法象是最靠谱的一种说法了;但这地下宫殿,虽然很宏伟,可怎么看,都不象是用来居住或享受的,更像是一个堡垒;或者说,是用来掩藏机密或是宝藏的迷宫。”

“再者,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地宫底下还是保持得很好,没有什么破损的痕迹;怎么看,都不象是经历过魔灾的样子。”

“越走下去,震慑就越变成了震骇。。。”

“这里的魔法机关陷阱,实在太可怕了;我实在想像不出,波旁王朝的魔法造诣,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与之相比,现代的魔法,几乎就是个笑话。”

“格里菲斯给的路线图,虽然方向大致正确,但对规避魔法陷阱机关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这是让我们来探宝的吗?这简直就是来让我们送死的?”

“连阿莫都忍不住骂人了。。。难怪格里菲斯派我们下来,他自己一定尝试过了,一定是撞得头破血流。”

“难怪拜伦王朝掌握这个秘密这么多年了,依然拿这个地下宫殿没有办法。要不是格里菲斯走投无路了,也不会透露给我们两个。”

“还好阿莫和我一起下来了,要是我一个人的话,早就死了吧?”

“我不得不嫉妒阿莫了。”

“这个一脸冷漠,不会和人沟通也几乎不会笑的家伙,身体里好像住着头野兽。”

“几乎是任何陷阱和机关发动之前,阿莫都可以靠着他野兽般的直觉反应,早一步本能地作出应对,险险地避开致命的危险。”

“不,这不是野兽般的直觉;没有野兽能做到这一步。。。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可怕天赋,他几乎像是能预知下一刻要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我没有这种能力?”

“我自认剑术的天赋绝不在人下,练剑也极为努力,但总是差了阿莫那么一点点。。。就是因为他的这种能力。”

“这能力是天生的,怎么学都学不会的;虽然,阿莫也试图教过我,我也试图去学过。还好,这世上,我也只见过阿莫一个人身上,有这种能力;还好,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就这样,我们靠着阿莫这神奇的能力,一点点的照着路线图,往前走。走不多久,就得停下来,恢复休息一下。”

“我已经受了不少伤了,虽然没有什么致命的伤势。”

“阿莫冲在前头,身上的伤势比我更重;我们不得不暂停,包扎伤势,恢复体力。”

“还好,我身上的灵丹妙药带了不少;格里菲斯在这上面可慷慨得很。”

“虽然身体受伤,人也很疲累,但我却很兴奋。”

“看着周围阴森恐怖的宫殿,我越来越相信,这里肯定埋藏着惊天动地的秘宝。要不然,没有人会设下这么恐怖的陷阱来保护。”

“照我的感觉,格里菲斯的路线图,其实只是这宏伟地宫的一小部分,极小极小的一部分。。。”

“这地宫这么大,到处都是魔法陷阱和机关;我敢肯定,除了格里菲斯所说的秘宝,这里还有其他的宝藏,或是秘密。”

“当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制造一套可以抗魔的盔甲或是装备。然后,要好好地探索这片地宫,要把这里掩藏的宝藏和机密,完全掌握到手中。”

“现在,我拥有了圣骑士团,也穷举国之力,锻造出了几件幻金甲。。。但离真正自如地在这地宫中行动,还差得远了。”

“这天下,也不会再有一个阿莫了。”

“看来在我有生之年,都无法完全探索掌握这可怖可畏的地宫了。。。或许,我不会将这地宫的秘密传下去。”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即便他们是我的后人。”

“不过还好,我最后还是掌握了其中最大的机密,也得到了其中最重要的秘宝。”

“我们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地按着格里菲斯的路线图,在这个可怖阴森的地下宫殿里慢慢前进。”

“该死的,前面有一个岔路!为什么路线图上没有标示?”

“两个方向都看上去危险重重。我和阿莫研究了半天,也得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阿莫那可怕的天赋能力,在这种选择题上,显然也失去了神奇的效力。”

“最后,我们随便选了个方向,阿莫领头冲了过去。”

“幸运女神好像并没有眷顾我们。那个方向之后,并没有预料之中的魔法攻击,而是一个迷宫,用上古魔法设置的迷宫。”

“到现在,我对那个迷宫还记忆犹新。。。那是个怎样的可怕地方啊!”

“神啊,我多么怀念之前的那些诡异魔法攻击!比起这个迷宫,那简直就是小孩子的把戏。”

“在那迷宫里,所有的东西,仿佛都介于虚和实之间,并不停地切换着;每一种感觉,也同样如此,一会儿变得十分鲜明清晰,一会儿又忽然失去任何作用。”

“在这种毫无规律的变幻中,莫说是方向感,想保持基本的冷静也是一种奢望。连阿莫这样的家伙都几乎快失去控制了。”

“我发誓,任何人进入这里,最后的结局就是发疯。”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接近失去理智的时候,情况突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转变。”

“我现在回想起来的时候,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唯一敢确信的,就是幸运女神终于对我微笑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坚信我是天生大气运的人,这里的秘宝,命中注定是属于我的。”

“因为不知道怎么地,我们突然挣脱了这无解的迷宫,被传送到了一个神秘的所在。”

“虽然没有按着格里菲斯给的路线走,但对比方位,这里应该就是格里菲斯路线图上的终点。”

“或许这迷宫才是正确的路线?又或许,这是上天的眷顾?神对我的安排?”

“那是个很神秘的所在。很古怪,又让人不自觉的感到敬畏。”

“即使我不是个历史学家,我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出,这地方的建筑风格,和之前走过的地下宫殿迥然不同。”

“这里看上去很新,建筑表面几乎没有什么磨损,和刚造好差不多。。。可给人的感觉却是,这里的历史,要比上面的地下宫殿悠久得多。真是种奇怪的感觉。”

“这里看上去是一座大殿,但没有任何的出入口,我和阿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大殿里的。”

“大殿的上方顶部,镌刻着一个巨大的太阳,而正对着太阳的底部,则是一个月亮的图案。”

“不,这图形不象是镌刻在石壁上的,更像是它的创造者,从太阳和月亮上直接挖了一块下来,放在了这里。”

“整个大殿,被这仿佛是真实的日月分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上下两部分,上面是白昼,赤日炎炎;而下面是黑夜,月华幽寂。”

“大殿四壁上,还镌刻着山川,河流,飞禽,走兽和各式的人物,在这上下日月光华的照射下,仿佛都活了过来,构成了这片白昼黑夜交替演绎的真实的世界。”

“震惊过后,我很快就意识到,这大殿,绝不是拜伦或是波旁王朝能够建造的东西;哪怕波旁王朝被称为是人类最伟大的魔法王朝。”

“能够制造这神奇大殿的,只有上古的精灵帝国;传说中,掌握了诸神奥秘的精灵帝国。”

“而且,从这日月图案的设计来看,建造这里的,应该是精灵帝国的皇室之裔,日精灵族和月精灵族。”

第四百七十五章 线路图

“日精灵和月精灵?”

看到这里,艾不由得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

因为赤炎的关系,艾大致的了解过上古精灵帝国的一些情况。

虽然精灵帝国的时代,最近的说法,也离现在有几万甚至十几万年了;绝大多数当时的情况,早已湮灭不可考了。

不过,作为这片大陆上,有史以来,存在过的最强大的种族和帝国,人类的各项传说和历史记载中,依然还有着对这个伟大帝国的只鳞片爪的描述。

据说当时的精灵帝国,幅员远远超过现在的帝国,覆盖了几乎人类所能想像的大陆上的所有空间;从大地,到海洋,甚至天空。

整个精灵帝国,是由上百个不同的精灵族裔共同构成的;族裔之间,有着极其严格的等级划分。

其中至高的三个族裔,就是所谓的日月星三大精灵族。

赤炎获得传承的星精灵族,虽然是地位最高的族裔之一,但却喜好流浪,族群分散,没有统一的聚集之地。他们就像是满天的繁星。

星精灵擅长战争,喜好杀戮。每当有星精灵出现的地方,都会带来腥风血雨。

精灵帝国期间,覆灭异族无数,其中大半是灭于星精灵手中。

但星精灵的杀戮,不只对外,对内也是。所以其他的精灵族裔,对星精灵一族,除了敬,更多的是畏。

而日精灵和月精灵则不同;这两族,不但是精灵族里的至高之族裔,而且是帝国的真正缔造者,统治者。是真正的皇族。

收拾了一下思绪,艾继续往下看去。

“但宝藏呢?宝藏在哪里?格里菲斯所说的秘宝,藏在哪里?”

“整个密室般的大殿,除了上下四壁镌刻着的似真似幻的图案,空空一片,没有任何东西。”

“我发疯似地在大殿里四处寻找,抚摸敲打每一个图案,每一个角落,希望有什么发现。”

“神既然让我来到这里,就一定会让我有所收获的。”

“阿莫也和我一样,四处寻找。”

“照他的说法,他是在寻找出去的途径和方法,这里是个封闭的密室,他可不想被困死在这里。但我想,他一定也是在寻找宝藏。没有人愿意历尽千辛万苦,拼了命来到这里,却空着手回去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两个都精疲力尽,依然一无所获。”

“我躺在大殿的月亮之上,阿莫坐在我边上,喘着粗气。”

“我很累,很想睡一觉,休息一会儿。但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脑中还在本能地想着,这里肯定有什么机关,或是线索;秘宝就在这里,我是忽略了什么吗?

“这种坐在宝山上却怎么也碰不到一件宝贝的感觉,太让人难受了。”

“阿莫坐在那里,眼睛也没有闭上。”

“他的眼中,也射出同样的光芒。他和我一样,没有放弃。”

“过了片刻,我们又各自起来,分头搜寻可能的线索和机关。”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其实我和阿莫,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碰到了哪里,是谁的功劳;只知道,突然之间,那月亮和太阳的图案,突然相对着射出奇异的光芒。”

“那光芒在大殿中心汇聚,勾勒出了一副奇异的图案;这图案,虽然明知是光芒构成的虚幻之物,但悬空在那里,就象是真的,摸上去,甚至还有感觉。”

“那图案,我和阿莫都是第一次见到,但我们两个马上就认出,那是整个大陆的地形图。”

“这地形图上的大陆,和现在所了解的并不一样,要大得多;但相同的部分,也很多,特别是南方的大海和海岸线一带和圣京高原这里;北方则是大片的丘陵森林,不象现在,只有连绵不绝的雪峰。”

“地形图上,有一条赤红色的路线,从圣京这里,一直延伸到极北方。”

“我和阿莫,不约而同地伸手去触摸这似真似幻的地形图。”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当我的手触摸到那图案,感觉到那无比真实的冰冷坚硬的触感的时候,脑海中自动跳出了一段文字。”

“阿莫也是满脸惊讶,显然是接收到了同样的信息?他这样的表情可真少见得很。”

“文字是古精灵语,可是不用翻译,我和阿莫都读懂了它的意思。”

“大意是说不可抗拒的灭世之灾终于降临了,整个地面世界,几乎已经被完全摧毁了。剩下的精灵贵族们,携带着整个世间,最珍贵的秘宝,躲藏到了这修建在地下的最后庇护所内。”

“大祭司用生命做了最后的占卜,结论很不好;这特意修建的最后庇护所,也无法庇护我族在神灵降下的灭世之灾中存活下去。。。唯一的生机,在最北方,那深入地心的神秘所在。那是神的怒火也波及不到的地方。”

“讨论了很久,大家决定马上出发,冒着巨大的风险,离开这里。毕竟大祭司所说过的话,最终都应验了。”

“收拾好最珍贵的东西,所有人立刻动身;但地面上,还有散居于各地的精灵贵族们,正拼命往这里赶来。”

“我们没时间等他们了,但也不可能一走了之,弃他们于不顾;所以,在这里留下大祭司指引的路线图。”

“后来的族人啊,如果进入这里,请不要停留;即便风险再大,也请沿着这路线图跟上来。这是唯一的生机。为了这一线生机,几乎已经和神灵一样全知的大祭司,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当我和阿莫读完这段文字的时候,蓦然之间,我两个就离开了这神秘的大殿,又回到了最初那个迷宫的入口处。”

“冒着生命危险,到这神秘的地下宫殿走了一圈,最后回来的时候,依然是两手空空。”

“不过,我和阿莫都不怎么沮丧。”

“至少,我们证明了这秘宝确有其事,也记下了那悬空中的路线图。而且,这奇异的地下宫殿,特别是最后那明显是上古精灵族留下的神奇密室,都证明了这秘宝要么没有,要有,就是惊天动地的神物。”

“这秘密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至少拜伦王朝和格里菲斯就不知道;要不然格里菲斯也不会把它当作自己翻身的机会,让我们两个来搏一搏了。”

“以拜伦王朝和波旁王朝的紧密关系来看,波旁王朝知道地底秘宝已被迁移的可能性也很低。”

“因为,经历过那个迷宫的人就会知道,那迷宫就是无解的。无论是波旁还是拜伦的人,都没可能通过那迷宫。”

“我越来越相信我就是那个有大气运的人;上天注定这秘宝会落入我的手中的,要不然也不会让我通过这迷宫。”

“哈哈,波旁的末代皇帝,花了偌大的心思和代价,在地底造了这么个神秘的宫殿,希望发现精灵族的秘宝;甚至最后引来了魔灾,依然一无所得。”

“他做了这么多,到最后,只不过是便宜了我,哈哈。”

“我可能是太乐观了?阿莫就冷静得多。”

“他觉得,不过就是一副不知道几万年前的路线图;秘宝是什么,到底有没有,八字还没一撇呢。”

“也说不定,所谓的秘宝早就遗落在路途上了,或许被魔族得去了也不可知。”

“阿莫就是这样,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会放在心上;即便是牵涉到上古精灵族的神物。”

“或许他是对的。”

“不过,我在那时,就确信,这是上天的安排,神的安排;虽然那时什么都还没有看到,可秘宝注定会是我的。”

“这是我人生之中,最大的转折。拥有这传说中的秘宝,可以让我实现一直藏在心中,那可怕的**和野心。”

“我一定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我对自己发誓。”

“不过,在这之前,我还得先想办法对付一个人。”

“格里菲斯亲王,派我们下来的那个人。”

第四百七十六章 北上

“我原本的计划中,如果找到秘宝的话,或许就不会回到这帝国亲王的府邸中去了。”

“投入到老皇帝那里,是个不错的选择;脱离圣京这个圈子,找机会自立的话,是另一个选择。”

“不过,现在既然没有秘宝,回到格里菲斯那里,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毕竟,下一步去北方的话,还需要借用这位亲王的力量。”

“那意味着,我得把路线图的事情,告诉格里菲斯了。”

“我想了又想,要不要把这只有我和阿莫才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的亲王大人?这就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女人一样。”

“不,比这还要让人难受。”

“最后,我还是决定告诉格里菲斯。”

“自然,我不会告诉他具体的路线图,这路线图,将只有我和阿莫知道,再不会有第三个人。但我可以告诉他大致的情况;因为接下来的行动,确实需要借用他的名义。”

“我已经有了个初步的计划。”

“我估计拜伦王朝,对这件事情,或许也知道些蛛丝马迹。。。所以取信格里菲斯,应该不难。”

“于是,我们顺着原路返回,离开了这神秘的地下宫殿。”

“果然,在出口那里,格里菲斯的人已经守候多时了。”

“四周,还隐藏着不少高手。格里菲斯把他手下最强的那些人都派来了。估计若是我们携宝而回,稍稍露出些隐瞒或是不从的意思,亲王殿下就会毫不犹豫地下手,来个杀人灭口或是杀人夺宝吧?”

“这些人,才是格里菲斯真正的心腹。这看起来弱势的亲王大人,果然还隐藏着不少的底牌。”

“不过,这一切都在我意料之中。”

“我表现出很顺从的样子。阿莫则是无可无不可,一切以我为主。我们随后顺利地被带去见格里菲斯,这老狐狸就躲在附近,却故意不现身,好在暗中观察我们是否有可疑之处。”

“我早就想好了该和他说些什么。实话实说,当然,仅限于可以让他知道的部分,这样才能取信于他。”

“果然,听了我说的下面的情况,这个老狐狸只是思索了一会儿,就相信了我的话。”

“下面的情况,没有去过的人是没有办法编造出来的。这也证实了我之前的判断,拜伦王朝虽然没能进入最后的密室,看到那路线图;但对宝藏被运走一事,并不是没有猜测。”

“然后,在他沉思的时候,我顺势说出了自己构思好的计划;顺理成章地,打动了这个狡猾的老狐狸。”

“第三天一早,国事会议中,格里菲斯亲王出人意料地宣布将派遣自己的主力军团之一,前往北方前线,抗击魔灾。”

“而我,则被任命为军团下辖的特遣骑士团的团长。”

“这个举动在国事会议上引起了一阵骚动。因为,虽然第二次魔灾已经降临,北方已经生灵涂炭,但帝国的主力军团,基本上没有大动作过。”

“明面上的理由,自然是北方情况不明,魔族的意向和军力都不甚了了,大军绝不能轻动;但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因为,格里菲斯和皇帝陛下双方互相牵制。”

“谁都不愿意将效忠于自己的主力军队调走,造成京麓实力失衡,给对方造成可乘之机。”

“双方都想借着大义的名分,把对方的军队送上前线去送死;最后的结局,就是双方僵持不下,而北方则不断地丢城失地。”

“没有人在乎魔灾,在乎北方的战局和百姓;所有人,只在乎自己的权势和地位。”

“京城上层里,已经有不少中立的大臣贵族们对此忧心不已,极为不满,但又无可奈何。”

“格里菲斯这出人意料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亲王不但派出了自己最精锐的军团之一,甚至还派遣了他手下最强大的武士去北方。”

“格里菲斯亲王殿下这是转了性吗?还是不得已的拼死挣扎,想借机获取大义的名分?”

“虽然这支军团的使命,不是和魔族正面对决;而是稳住北方糜烂的局面;顺便,用特遣骑士团去打探魔族的信息。但这毕竟危险至极,也打破了京内本已摇摇欲坠的平衡。”

“老皇帝那方明显措手不及,不知道格里菲斯这一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想答应下来,又怕中了什么圈套。”

“犹豫了很久,还是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毕竟格里菲斯占据了大义的名分,不好阻拦。”

“经过这突如其来的一举,格里菲斯在京内的声望陡然高了一层。不过,他接下来的局面可不好过。”

“毕竟老国王既然答应下来,就意味着,他接下来要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将格里菲斯从京城里铲除了。什么大义,什么民心,哪里比得过实际的权力。。。格里菲斯既然自暴其短,老国王也不会心慈手软。”

“格里菲斯虽然得了民望,但短期内日子将很难熬。可我并不担心他;这个老狐狸,既然答应了我的计划,必然有着自保的手段。”

“我只关心自己下一步的局面。”

“我已经是特遣骑士团的团长了,也算是真正进入了帝国上层。这特遣骑士团,才是这次北上行动的重点。”

“格里菲斯把宝都压在了我身上,可以说是最后一搏;我也是。我把自己的将来,都压在了这次行动上。”

“无论情况如何,我必须要通过这次行动,为自己捞到足够的资本,打开一方局面。”

“赤龙军团进发到了盘墟城后,就不再北上,而是原地坚守;而我则率领着特遣骑士团继续前行。”

“特遣骑士团被我分成十几个小队,朝各自指定的方向行动。名义上,是去收集各战略要地的信息;其实,只有我知道,其他人只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掩饰我和阿莫两人小队动作。”

看到此处,艾伸出食中二指,揉了揉眉心,让自己的神志更专注清醒些。

这篇收藏在密室中的凯尼恩大帝的亲笔记载,其内容果然没有让艾失望。

虽然凯尼恩大多数时间里,都在津津乐道于自己在当时上层斗争中的手段权谋;但只是看到现在,也已经揭示了艾一直困惑的一个问题

圣京之下,那神秘的地下宫殿的来历。

那居然牵涉到不知多少万年前的古精灵帝国?是末代波旁王朝为了获取传说中古精灵帝国的秘宝,又重新发掘建造的?

诚然,某些问题,艾到现在依然没有答案甚至线索。

比如,那地下的神秘黑暗古树,地底可怕的心跳,究竟是什么?和传说中的魔族有什么联系?

艾并没有遗憾的意思。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有答案的。

几万年下来,多少渊源,故事和答案,都彻底湮没在尘土中了;再不可考,也无法溯源。

即便是凯尼恩大帝,甚至末代波旁皇帝或者古精灵族,也未必能知道或解释,这地底宫殿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振作精神,艾仔细地往下看去。

他很有兴趣,看看凯尼恩进入北方魔灾之后,对魔族,或是魔灾,是怎么描述的。

过去的几年内,艾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所谓的魔族,一直以来,只存在于吟游诗人的吟唱之中,形象无不夸张而雷同

“青面獠牙,状若兽类,有角有尾;嗜杀残暴,以人为食;所到之处,人兽灭绝,血流漂杵。。。”

但正式的记载中,关于魔族和魔灾的内容,却极为稀少;内容也统一得象一个人写出来的。

而且,基本就没有对魔族究竟是什么生物,有什么不同于人族的特异之处,从地底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攻打地上的人族有具体的描述。

魔族,就像是儿童故事中的反派大魔王,永远存在,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

这疑问在艾去过帝国大图书馆之后,愈发强烈了。

可是,在凯尼恩的这本回忆录里面,对魔族和魔灾的描述,也是草草一笔带过,基本上就没说到些实质的东西。

给人的感觉,仿佛他和魔灾和魔族,依旧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似地。

而实际上,写到这里的时候,凯尼恩本人已经深入北方,就处于魔灾肆虐的现场。

这就有些奇怪了。

莫非这魔灾和魔族,在凯尼恩回想起自己的生平时,是毫无轻重的事情?所以都不在回忆录里提及?

这好像不太可能吧?凯尼恩可是趁着第二次魔灾,成为世人所知的抗魔英雄;随后趁势崛起,席卷天下的。

联想到正式历史记载中,仿佛有着默契似地隐去魔族和魔灾的细节的做法,艾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不过,魔族也好,魔灾也好,这并不是艾关注的重点,只是看到这里,自然而然升起的疑惑而已。

第四百七十七章 深入地底

凯尼恩不但对魔族着墨极少,对去北方目的地的路线也讳莫如深,在他的回忆录里基本就没有记载。

这倒在艾的预料之中。

他进入北方后,除了最初提到的盘墟城,另外提到地名的,就只有在整个旅程的最后一段

“历经千辛万苦,绞尽脑汁用过各种手段之后,我和阿莫两个人终于穿过了北方的魔占区,来到了圣山脚下。”

“即使是这么多年后,我还能清晰地回想起,第一次站在圣山脚下,看着眼前这浩瀚无垠的雪峰时,心里的那种震撼。”

“圣山?”

艾不由得又皱了皱眉头。

艾现在已经知道,所谓的圣山,在以前的年代,其是指的是横亘北方的那一片大陆上最高大宏伟的山脉。

圣京北面的所谓圣山,其是只是这条山脉的支脉。

但凯尼恩大帝建国之后,声势浩大地在圣京北面进行了圣山之祭,又将圣骑士团设在了北面的山内,将那座山称之为‘圣山’。

以至于几百年下来,大陆上的人们,提到圣山的时候,都是指圣骑士团驻扎的那座山了。

凯尼恩自己卷中所提及的,自然是原本的那坐圣山。

不过,这是一道绵延上万公里的巨大山脉,就凭凯尼恩‘圣山’这两个字,有谁能猜出他此时站在何处?

艾皱眉思索了片刻,却好像有了些想法。

“好高的山!好大的雪!好烈的风!这圣山,真是生灵禁地!我爬过的高山,也不少了,没有能和这里相比的。连阻隔云奚的山脉,也远远不及!”

凯尼恩也去过云奚?

这件事,在他这本回忆录里,可没有提及过。不过,应该在别的史料记载中有,艾好像依稀有些印象。

不过这依然不是重点。艾继续往下看去。

“以我和阿莫的身手,大部分时间,也都不得不躲起来避开风雪,保持体力。”

“倒不是怕冷,而是,这山上,除了冰雪,什么都没有!没有野兽,没有植物,甚至连飞鸟也看不到!什么活物都没有!”

“要想在这里取得食物补给,根本不可能!”

“那种又冷又饿的感觉,到现在,我还不能忘记!”

“还好,我们有路线图。还好,事先就预备好了充足的干粮。”

“要不然,在这根本无法辨别方向的地方,任谁来了,都走不出去;都只能活活冻死,饿死。”

“这路线图不够清晰,我们还是走错了方向,试了好几次之后,才找到正确的方位。”

“有了正确的方位之后,顺着路线图,就好走多了。”

“深入圣山之后的第十一天,我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如果下次来的话,沿着正确的路线,我估计只要五六天,就能从山脚下,走到这里。”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任谁也不会相信,在这群山之巅,无尽冰峰环绕的山谷内,有着这么个突兀而古怪的深坑。”

“周围是一片白花花的,耀目得让人眼都睁不开;呼口气,马上便凝结成冰霜。”

“但就在这一片冰寒雪白的世界里,最下面,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深黑色的深坑。”

“远远望去,那黑色仿佛都有些泛红,甚至好像有热气从里面冒出来。看上去,就像是个可怕的巨口,或者是大地的伤疤。”

“这就是地狱的入口吗?站在边上,连我也犹豫了起来。”

“一走进去,只怕连灵魂都会给吞噬干净,永远出不来吧?除非,变成真正的魔族?”

“阿莫倒没有丝毫的犹豫,径直朝那个黑色的巨口里走了过去。或许,这世上还真没有能让这个冷血的家伙害怕的东西吧。”

“我也只好跟上。”

“那黑色,走近了看,是种坚硬如铁的岩石;站上去冰冷,但时间久了,却又会觉得,像是有丝丝的热量,从地下渗透上来。”

“或许就是这原因,外面的冰雪始终无法覆盖这黑色的巨口吧。”

“巨口很宽阔,足足容得百人同行;愈往下,愈狭窄,但最狭处也可以同行五十余人。”

“外面看上去很恐怖,但其实并不难走,也没有什么危险;地势是斜斜向下,并不陡峭。”

“但是,这里面太黑了,几乎没有一丝的光亮;也太长了,像是走在一个永远没有出口的黑洞之中。”

“黑也罢了,过了几天,我渐渐就适应了,能分辨出周围的景象;阿莫比我早得多适应,他有着天生的黑暗视觉。”

“但是,最可怕的,还是,这里依旧没有任何活的东西。。。我们带的干粮已经吃光了。这里也没有冰雪,可以解渴。”

“大约往地下走了六七天的时候,我们两个体力都已经到了极限的时候,地面上稀稀拉拉地出现了一些象苔癣蘑菇之类的东西。”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我都已经要放弃往回走了!这再一次坚定了我是天选之子的信念。这一趟,我肯定不会空手而回的!”

“我摘了几个蘑菇,试了一下。”

“没有毒,可以入口,也有水分。虽然味道不怎么好,但这些蘑菇足够我们两个撑下去了。”

“靠着这些蘑菇苔癣,我们又往下走了约莫三天。”

“我突然发现,我的实力变弱了。。。我的身体肌肉没有任何异常,但动用圣域力量的时候,却觉得有些桎梏干涩,仿佛圣域的力量的流动,受到了什么阻碍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只有这蘑菇?!唯一的可能,就是这蘑菇!这蘑菇还是有毒的?!”

“现在怎么办?我有些惊慌失措。”

“我问了阿莫,他也是同样的情况,这让我放心了不少。”

“阿莫比我冷静不少,照他的说法,这可能不是一种毒性,而是这蘑菇的成分,是大陆上从来没有过的,我们的身体并不适应这种成分,反映出来,就是圣域的力量运用遭到了阻滞。”

“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们的身体会适应这种成分,就像我们的眼睛适应了这里的黑暗一样。”

“这只是他的猜测。我依然有些不安。但事实上,我们都没的选择。”

“这里只有这些蘑菇。要么不吃它,活活饿死;要么吃下它,失去圣域级的力量。”

“这简单的选择,谁都会做。”

“记不清是进入地下的第几天了,二十天?三十天?周围依旧是不变的黑色,依旧只有那些令人吃到要吐的蘑菇。。。还好,一路上并没有岔路,不至于迷失方向。”

“从今天开始,终于有了些变化。地底愈来愈热了,不时能看见岩石缝隙中冒出的红光来,脚踩上去,也有了碎裂松软的感觉,不再是坚硬如铁。”

“终于快要接近地狱了吗?”

“我的猜想不幸成真了。”

“不久后,我们就遇上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片巨大的,真正的岩浆湖。我是第一次看见这炽热的,闪着刺目的红光的岩浆。这简直就是地狱的描述。”

“没办法躲开它,也没办法绕开它。它就堵在往地下的唯一路口上。”

“所幸的是,湖面上有一些深黑色的小岛,勉强可以立足。”

“魔族也是通过这些小岛来到地面上的吗?还是他们另有其他办法?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怕这可以熔金化铁的岩浆湖,毕竟他们是魔族,不是吗?”

“我和阿莫采集了足够多的蘑菇,小心翼翼地踩上了小岛,继续往前进发。”

“小岛很坚固,踩上去并没有预料中浮动的感觉。小岛之间,也还有些散碎的深黑色的岩状物体,勉强可以让人跳跃通过。”

“这些岛屿和深黑色的岩石,应该就是大地被岩浆融化后残余剩下的东西,甚至不是岩石,而是种特别的金属吧。”

“将将走到湖心的时候,那东西出现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魔族公主

“阿莫突然间感到很紧张,说是有什么东西盯着我们;然而湖面上一片平静。只是,周围都是火红火红的,也看不太清楚。”

“突然间,前面的湖面上有两处地方亮了起来,像是两个巨大发光的红宝石落在了湖面上。”

“我楞了楞,下一刻,才反应过来,那是两颗眼睛!”

“湖里藏着什么东西?有这么巨大可怕的眼睛?”

“两颗眼睛朝小岛逼近了,整个湖面震荡了起来。那是个什么怪物?我依稀都能看见隐没在岩浆下的怪物轮廓了。”

“照这个样子看,这怪物有三十米?五十米?无论它是什么,我和阿莫都第一时间决定逃跑。”

“如此巨大的身躯,能在岩浆中生活;即便我和阿莫在最佳状态,都未必能对付;何况,我们现在最多只能算是两个出色点的大剑师罢了。”

“毫不犹豫地,阿莫和我同时往后逃去。但怪物紧盯不舍。这岩浆对它而言,和普通的湖水没有任何区别。”

“我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怪物身上传来的那股凶残杀意。这杀意将我和阿莫锁死,越逼越近,几乎让我窒息。”

“这怪物肯定将我们两个当成了送上口的晚饭,绝不会轻易放弃。也是,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能遇上美味肉食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分头逃!”

“感觉就要被追上的时候,我大声朝阿莫喊道。”

“我们两个现在的实力,只怕加起来对怪物而言,也只不过是一碟小菜。。。现在的情况,也只有分头逃,能逃一个是一个了。”

“该死,这怪物怎么紧盯着我不放呢?不,我是天神选定的命运之子,我是不会死在这怪物的口中的!”

“我拼命地跳起,跃向前方的一个小岛。但怪物已经判断到了我的动作,就在这时候加速,倏忽间游到了小岛前方,张开血盆大口,等着我。”

“我正跳向那几乎如山洞般大小的血红色大口!”

“那一瞬间,我的心完全抽搐收缩了起来。。。我就这么完了?”

“忽然,有人从后面冲了过来,在半空中一脚将我踹开。”

“是阿莫。他并没有分开逃走,而是看到怪物跟着我之后,也跟了过来。”

“他跳在空中,一脚将我踹开到另一个方向,自己则借力跃得更高,举着剑朝那山洞般巨大的大口的上颚砍去。”

“我在半空中,脑子还来不及闪过感激。。。那怪物可能是不想让到口的美食飞走吧,一根巨大如山崖,不知是爪子还是尾巴的东西带起无边的岩浆,猛地朝我抽了过来。”

“来不及闪躲了,这么巨大的东西,也根本无法闪躲。。。”

“我能做的,就是尽量蜷缩起身体,双手护住脑袋。”

“巨大的抽击把我像个皮球似地抽飞了出去。。。我不知道骨头断了多少根,也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因为在落地之前我就昏了过去。”

“昏过去之前,我依稀听到一声女声的斥喝‘住手’,随后身体感到一阵寒意。”

“一定是我的幻觉。。。这里怎么会突然出现其他人?这岩浆湖上,我怎会感到寒冷?”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周围的环境,也完全不同了。”

“这是个从未见过的奇怪的环境,就在这里,我见到了那个人。”

写到这里的时候,凯尼恩的回忆录出现了一大段的空白。

大概是写的时候比较随意的缘故,之前的回忆录里,也不时地会夹杂着一段段的空白。

不过,像这样,几乎空出整页的,却从未见过。

尤其是空白的开头处,还留着一滩墨迹,墨迹深浅不一,里面依稀像是有几个文字,随后又被涂改掉的样子。

几百年下来,魔法药水早就干枯成深褐色的斑状物,即便是将这一页举起,放在光线后细看,也已分辨不出到底是作者不小心滴了一滩墨水到卷上,还是刻意地要涂抹掉什么了。

这却是十分异常。

读到现在,艾发现凯尼恩的字迹虽然流于潦草,但从未有过涂改的地方。

这本回忆录,本就是凯尼恩大帝写给自己看的吧?他应未曾想过要留下给后人瞻仰的意图,所以落笔很随意,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写的也都是他那时,脑海中依然存留的,最深刻的记忆。

不象是那些见诸于史料中的正式记录,要考虑笔削春秋,把那些不想让后人知道的秘密隐藏和删除。

至于会不小心滴下墨水,那更是无稽之谈吧?

那时的凯尼恩,已经是传奇强者,甚至是有史以来最强的传奇;怎么可能控制不住一支小小的魔法笔,以至于让墨水滴落沾污了图卷呢?

但不知怎的,看到这段空白的时候,艾自然而然地,似是感觉到凯尼恩当时的状况。

那是种很混乱而矛盾的心情,以至于多年之后,已经站在这世间巅峰的凯尼恩大帝,回想起这时候,依然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绪,不知从何落笔。

提笔写了个开头,却又觉得不妥,不得已划掉,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写。

不知不觉中,笔尖蓄积的魔法墨水终于滴落了下来,沾染了这一块地方。。。而提笔的人,依然处于失神的状态,丝毫没有注意到。

“会是这样吗?”

艾喃喃自语,随即摇了摇头,从这种奇异的代入感中摆脱出来,继续往下看去。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

这句话之后,又是一长段空白。

“有时我在想,如果一切重来,我会不会作出不同的选择?”

“不会的,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我也没得选择,这一切,都已经注定。但现在,我仍然会忍不住去想,如果那时我做出了不同的选择,现在结果会是怎样?”

这两段话,写在这里,有些没头没脑的;来回看了两遍,艾不知道凯尼恩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些什么。

不过,这本回忆录,本来就不是要写给他人看的,出现这类呓然自语的话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醒来后,才知道已经是三天之后了;才知道已经落入了魔族的手中。”

“我的伤颇重,还要将养十来天才能动弹;还好我的身体在渐渐适应这里的环境和食物,我可以感觉到,圣域的力量和恢复力,正渐渐的回到我的体内。”

“阿莫的伤要比我轻得多,他已经在下面活蹦乱跳了。”

“我们两个的存在,明显在这里是个禁忌,很少人能到我们这里来。”

“魔族?”

艾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没想到,凯尼恩和阿莫两人就这么落入了魔族的手里?

刚才那个女人,又是谁?魔族的情况,究竟怎样?

可惜,和先前一样,凯尼恩写到这里时,依旧惜字如金;说到魔族的时候,依旧是这么一笔带过,没有丝毫的描述或介绍。

“让我震惊的是,她居然是魔族的公主!?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没人关注到我们两人,没人注意到,魔族的核心区里,居然潜入了两个地面上来的人族。”

倒是那个女人,凯尼恩随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揭示了她的身份。

“我也没想过,我们就这么落入了魔族最具权势的公主的手中。。。不过,一切都是命运,注定的命运。我的,以及阿莫的。”

“到了现在,我依然还是忍不住在想,如果当初,我若是作出不同的选择,今日的结果,又会是如何?”

在这句毫无解释,像是突然冒出来的自我呓语的后面,又是一小段空白,像是作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说的选择,指的是什么;又或,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

“不过,没有什么如果。”

“我很清楚,再来一次,结局依然是这样;我没有选择,我也不会作出其他的选择。这是命运,上天注定的命运。”

同样的话语,同样的词句。但写到这里,这一段的字迹,不再是先前的潦草散乱,而是蓦然透露出凌厉逼人的感觉。

艾依稀觉得,之前的内容,作者只是个陷入回忆无法自拔的普通老头;而写到这里,写作者已经挣脱了让他迷茫的回忆,回复成了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凯尼恩大帝。

第四百七十九章 神器

“果然,这是上天注定的命运。”

“阿莫,这个从来就没有什么感情,冷漠呆板得如同一块石头一样的家伙,突然间就喜欢上了这魔族的公主;而且,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她。”

“在和我商量之前,阿莫就一五一十地将我们两个的来历和来这里的目的,告诉了她。没有半点保留。”

“这是早晚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也没打算阻止。我已经开始计划脱身之策了。”

“奇异的是,这魔族的公主,几乎是这时整个地下魔族里,最具权势的女人,居然好像也对阿莫这个石头人动了心。”

“这真是让我很吃惊的一件事情。。。”

“不过也好,既然如此,我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谋划一下。这次来地底的任务,就落在这上面了。”

“在我有意无意的计划下,她显然渐渐信任了阿莫和我两个人;非但帮忙掩饰了我们两个地表人族的身份,而且渐渐将魔族的情况,尤其是和上古精灵族有关的信息告诉了我们两个。”

“我得承认,这一切或许跟我的计划没有什么关系。”

“她纯粹是因为喜欢上了阿莫。”

“这两个人,就像是钢针遇上了磁铁一样,不可理喻地互相吸引在了一起。这就是注定的命运。”

“他们的命运,也是我的命运。”

“情爱真是个可笑又可怕的东西;这么聪明,这么有权势的女人堕入情网之后,也蒙蔽了双眼。”

“最终,她终于答应带我们去魔族的藏宝密室,也就是传承自上古精灵族的密室里了。”

“她遣开了所有的人,带着我们两个,穿过重重阵法和禁室,来到了地心最深处,上古精灵族的藏宝室。”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却还很清晰的记得那天的所有细节。”

“一间间的密室,一件件的秘宝。每一个样子,每一个名字,我都还记得。”

“其实,秘宝并不多。”

“可每一件,拿到地面上去,都是能被称之为神器的东西;都是拜伦甚至波旁王朝帝室宝库里,也能作为压箱底的宝物的东西。”

“不过,比起最后一间密室里的东西,这些所谓的神器,就是垃圾。”

“最后那间密室,照她所说,以精灵族的叫法,称之为诸神的武库。”

“里面只有七样东西,但每一样,据说都是上古神祗所使用过的武器,蕴藏着诸神的力量。”

“神祗的武器,凡人是无法使用的。但这七件不同。”

“这七件武器里,蕴藏有诸神遗留下来的意志,会主动选择有缘的人,灌输神祗的力量,让他成为神祗在凡间的使者,以宣扬神祗的意旨。”

“当然,这些都是她告诉我们两个的;当然,这些都是上古精灵族留下来的传说。”

“不管它只是传说,还是真的,既然来到了这里,当然不能入宝山而空回,当然要试一试我的气运。”

“其实,在我刚进入这间密室的时候,就有了种奇妙的感觉。”

“那悬浮在密室正中,仿佛帝王般闪烁着刺目雷光的神秘东西,仿佛在召唤我,仿佛让我的血脉,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悸动。”

“我站在那里,顺从我的心意,朝那道雷光伸出了手。”

“果然,不过几息的时间,那雷光就在闪动间出现在了我的手中;并化成了一柄覆满雷电纹路的长剑。”

“雷神圣剑!”

“长剑一入手,我就自然领悟了它的来历。这柄长剑,是上古雷神所铸造的圣剑,蕴藏有破灭和制裁的雷之圣力。”

“最关键的,这长剑里,还藏着一篇上古雷神圣卫的圣域传承;掌握这秘密传承之后,就可以打造出一群实力超群但又忠心无比的顶级圣域强者!”

“哈哈哈,握着这柄雷神圣剑,我几乎喜极欲狂。。。”

“这就是我的命运吗?诸神给我指定的命运吗?”

“有了这柄剑,我回到地面上,还有谁堪是我的敌手?”

“雷神圣剑?上古圣域传承?”

看到这里,艾的心神也为之一震。

原来凯尼恩大帝的雷神圣剑,来自于这里?

所谓的上古雷神圣卫的圣域传承,就是圣骑士团的传承吧?圣骑士团,那么说,也是来自于这里了?

公开的历史记载中,说是凯尼恩年轻的时候获得奇遇,得到雷神的传承并建立圣骑士团。

而吟游诗人的传唱中,则更夸大其词,说是凯尼恩是雷神的化身,降落于凡间,扫灭魔族,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但无论正史里,还是民间口口传唱中,都没有对凯尼恩如何获得雷神圣剑和传承,甚或获取雷神的神力,有着明确详细的描述;更多的,是荒诞不经的臆测或纯粹的传说。

这本回忆录,或许是大陆上唯一的真实记载他如何获取奇遇的书了。

因为这是凯尼恩本人亲笔撰写的回忆录。

收敛了一下心神,艾继续往下看去。

“半饷之后,我才从获取雷神圣剑的狂喜中冷静下来,有空打量这密室内的其他情况。”

“除了我手中的雷神圣剑之外,密室中还有六团光芒,形状各异,异芒吞吐闪烁不定;一看就知道,应该是和雷神圣剑同一级别的神器。”

“可惜,我对这六件光芒没有任何感应。”

“我真的很想把剩下的六样神器统统拿走。。。不过,我已经获取了雷神圣剑,没可能再被其他诸神选中。我也不该这么贪心了。”

“照她事先约定的说法,神器择主,各人各凭机缘;如果是有缘之人,带走神器她不会阻拦。但若我要把剩下的神器也带走的话,只怕就走不出这个密室了。毕竟,这里是魔族的核心之地,而她的实力也是深不可测。”

“我仔细地看了看,发现这密室内,好像原本应该有十二件神器的样子?”

“另五件,难道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找到了有缘人,被带走了吧?只剩下原来的地方,还有微弱的光芒依稀闪动。”

“阿莫也站在室中心,看着周围的六色光芒。”

“不过很可惜,看上去没有一件神器和他有共鸣的样子。显然,他并没有被诸神选中。”

“哈哈,虽然他的剑术天赋更在我之上,但很可惜,诸神并没有选中他,他并不是天选之子。。。只有我,才是命中注定的天之骄子;只有我,才能获得诸神的青睐,没有人能及得上我。”

“但阿莫的脸上并没有失落的意思,他好像并不是很在乎。”

“虽然他一直是什么都不在乎的那种人,但这次,我觉得他只是把失落掩藏起来了。没有人,能面对神器的诱惑,而毫不动容。”

“可她的脸上,有看得出的失落之意。”

“她这次带我俩进来这里,原本主要就是为了阿莫,我只是顺带而已罢了。哼哼!”

“无论她怎么想的,上天注定了我才是有缘之人。”

“回去的路上,阿莫笑着恭喜了我。好像他真的因为我而很高兴。”

“哼哼,没看出来这小子其实也这么有城府。。。无所谓了,我是注定要成就大事的人,他跟着我,总比跟着别人要好。”

“到了藏宝密室外的大殿那里,她突然停了下来。”

“说是大殿,其实也就是稍微大点的一个广场,上面空空荡荡的,周围墙壁上刻着诸天众神和诸魔的浮雕像,看上去倒也栩栩如生的。”

“不过除了看上去有不少年头,材质应该也有些特别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

“据说魔族的最出名的勇士到这里来选宝之前,都要拜祭一下,以求获得神魔的庇佑。我们这次是偷偷进来,自然不会有拜祭这一环节了。”

“她走到右面的石壁前,停了下来。”

“那里是诸神诸魔环绕飞舞的中心,也是整幅浮雕的重心所在;但那里只有两根细长的石块,像是被放在某个祭坛上的样子;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接下来,她说出的秘辛,却让我吃了一惊。”

第四百八十章 幽蓝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秘辛;在魔族里,这几乎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情。”

“这里的神器宝藏,得自于上古精灵族,这毫无疑问。魔族得到这里的时候,也一并获取了精灵族留下的记载。”

“据说,上古精灵族能够与诸神沟通,是诸神指定统治这凡世间的种族;但在精灵族祈求诸神赐予神器,获准之后,不知如何,竟然私下窃取了神界最宝贵的两件至尊神器。”

“这两件神器,据说产生于天地开辟之初,蕴藏有这天地最本源的两种力量,那是诸神也无法掌控甚至畏惧的力量。”

“精灵族窃取这两件神器,或许是为了摆脱诸神的控制,和神祗分庭抗礼;但获取了神器之后,精灵族举族上下,却没有人能够激活或掌控这两件神器,反而因为这件事激怒了诸神,降下了灭世之灾。”

“据说精灵族的覆灭,就是由此而起。”

“魔族获取精灵族的宝藏和记载之后,也动过无数的脑筋,试过各种办法,让无数人尝试过,但也没有一人,能真正激活任何一件神器。”

“经年累月下来,神物自晦,化成了普普通通的石头,就是这浮雕祭坛上的那两根石块。”

“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没有人还记得这两件神器原本是什么样子的了。”

“但不管怎样,每一代魔族修炼有成的勇士,都会来到这座大殿里,拜祭诸神,同时试试自己的机缘,看自己能不能拔出祭坛上的石块,成为真正的幸运儿,得到连神祗也无法掌握的,天地本源力量的认可。”

“可惜,也不知道多少代人过去了,这两块石块,依然待在祭坛上,纹丝不动。”

“我知道她的意思。”

“她不过是见阿莫空手而归,心有不甘,想要叫阿莫再去试试罢了。”

“不过,既然每个魔族武士都可以来这里试试机缘,说明这里是公开的,我为什么不上去试试呢?”

“据她说,这是连诸神都畏惧的天下无双的神器,我又怎能错过?我虽然已经获得了雷神之剑,但来之前,可没说只能获取一柄武器吧?”

“就在她看着阿莫,眼神中鼓动阿莫去试试的时候,我抢先一步,双手朝祭坛上的两根石块抓了上去。”

“阿莫发现了我的举动,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但却没有采取行动阻止我先出手。”

“现在回想起来,阿莫那时的眼神,有些象吃惊,又有些象早有意料。。。但当时的我,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两根石块之上。”

“面对这样的绝世机缘,还有谁会谦让吗?”

“我的两个手分别握上了左右两根石块。”

“我很用力。石块握手处的粗燥沙砾刺痛了我的掌心。但无论我怎么用劲,怎么改变握的姿势,甚至刺破了掌心,让我的血渗透到石块表面上,诸如此类,这两块石块都纹丝不动,也没有半点变化。”

“或许我不该这么贪心?”

“想了想,我收回左手,把双手都握到了右边的那根石块上;过了一会儿,见没反应,又将双手换到了左边的石块。”

“石块依然没有半点动摇,也没有丝毫异状。”

“这分明就是两块普通的石块而已,哪里是什么连诸神都畏惧的神器了!?唯一的特点就是比普通的石头稍微坚硬了那么一些而已。不会错的,掌心中传来的触觉,分明告诉我,就是这样。”

“那瞬间我有些恼火,是她故意说这些来引诱我,让我上当出丑吗?”

“我悻悻地收回了手,故作淡定地说了句”

“既然所有人都可以试试,我自然也想试试。不过,看来这两件至高的神器于我无缘了。。。阿莫,你来试试吧,说不定,你才是几百万年来的那个有缘人呢。”

“阿莫并没有客气,走到了那祭坛前面。”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伸手抓向石块,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在感应着什么,又像是潜心祈愿着什么似地。”

“就在我有些不耐烦,心中抱怨着‘装模作样。。。这就是两块普通的石块;什么诸神都畏惧的神器,肯定是魔族编出来糊弄人的’的时候,他伸出了手,握住了右边的那块石块。”

“我心里有些紧张,紧紧地盯着那石块。”

“那依旧是块普普通通的石头,没有半点异样,也没有丝毫的松动。”

“等了片刻,我已经忍不住挂上了一丝微笑,正要走上前去安慰可怜的阿莫。。。”

“突然间,被阿莫握住的那块石块上,浮现出一层幽蓝的光芒。”

“那是种奇异的光芒,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光芒。很暗弱细微,但仔细看上去,却幽深无比,怎么也看不透。”

“忽然间,我觉得,世上不会还有其他的光芒,可以和眼前这么暗淡的幽蓝光芒相媲美。”

“因为就是那一瞬间,光芒亮起的瞬间,一股仿佛能冻结万物的森寒,扫过了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股无法描述,无可阻挡的冰寒,连我的思维和灵魂,都仿佛被彻底穿透。”

“甚至,那一瞬间,我可以感觉到手中握着的神器‘雷神之剑’,也似传来了隐晦的畏惧之意。”

“是的,我感觉到了,手中这柄雷神所铸造,蕴有破灭和制裁圣力的无上神器,也畏惧了。”

“就在我呆在那里的时候,新的变化发生了。”

“阿莫手中的石块,裂开了;不,应该说是溶解了;也不对。。。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明明是一块毫无异样的石块,就在我的眼前,几个呼吸间,转变成了一柄连鞘的长剑。”

“这柄剑,光从外部看上去,陈旧得很;剑鞘上,甚至有些破损的痕迹。阿莫拔出剑刃后,也只是柄乌沉沉毫不出彩的寻常铁剑而已。”

“但我可以看到,在不起眼的剑身深处,那一抹幽深无比,不是世间能有的幽蓝;我可以感觉到,手中‘雷神圣剑’传来的隐隐畏惧。”

“这,这难道真的是她说的,蕴藏有诸神都为之畏惧的力量的无上神器?”

“不,不可能的,就算有这样的神器,怎么会放在这里这么多年都没有人能拔出来,偏偏让阿莫拔了出来?”

“这肯定是她搞出来的鬼,她说不定知道阿莫没法获取这里诸神遗留下来的神器,所以故意编造出这么个故事来,好安慰安慰阿莫。一定是这样的。”

“当时的我,怎么也不愿相信,阿莫能比我有更好的机缘和气运,能获取比我手中的雷神圣剑更好的神器;直到她一脸担忧地说道。。。”

“阿莫,我也只是抱着万一的想法,想不到你真的能拔出这柄‘天魔剑’,这柄之前我以为只是传说中,虚构出来的神器。”

“如果你们获取的是之前密室中的任一神器,都没太大关系,我都可以交待过去;但现在你拔出了天魔剑,证明了这不仅仅是传说故事,这下事情就大了,我只怕也掩饰不过去了。”

“是的,阿莫拔出的那柄剑,据她所说,被上古精灵族称之为‘天魔剑’。”

“因为在广场的浮雕上,围绕着天魔剑一侧的,是诸魔的形象;而对面的,则是诸神。”

“天魔剑?”

看到这里时,艾的心中狠狠震动了一下。

战胜亚瑟的那一刻,亚瑟也曾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天魔剑!”

无意识地,艾反手拔出背后的无名,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

剑身如碧蓝的翡翠,无比深邃。

并不像凯尼恩书中说的,是乌沉沉的普通铁剑。

但艾知道,无名在绽放自己真正的光彩前,原本看上去确实不过是一柄破旧甚至满是锈迹的铁剑。

艾也看见过,那独一无二的,不似世间所有的幽蓝光芒。

亚瑟应该从未见过天魔剑吧?

他怎么知道无名会是凯尼恩所说的天魔剑?

如果他没有认错,这四百年前,地底下魔族的天魔剑,又怎么会落到我的手中的?

一时之间,艾的心头浮现出无数疑问。

这本回忆录里,会不会有艾寻求的答案呢?

第四百八十一章 突兀的收尾

艾低下头,继续看了下去。

“这不可能!凭什么不是我获取天魔剑?!我当时依然沉浸在震惊失神的状态中,不相信阿莫居然有比我更逆天的气运。”

“我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剩下的那条石块,想着,说不定现在我就可以把它拔出来了?可无论我怎样用力,结局仍没有半点变化。”

“我依然没有放弃,继续努力尝试着,直到她说出那段话,直到看到她那莫名的眼神。。。”

“我突然冷静了下来。我似乎已经感觉到某种不良的预兆。”

“果然,当天晚上,她对我们说,天魔剑,本来只被认为是一个不可信的传说故事;但现在阿莫证实了这是真的,而魔族是不会接受一个外人将天魔剑取走的结果。我们必须连夜离开。”

“我觉得,她话中有话,但我没有完全明白过来。所以我们就连夜遁逃。”

又是一大段的空白。

随后,又是同样重复的一句话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结果。”

“我和阿莫来到这里,见到她,我获取雷神圣剑,阿莫拔出天魔剑。。。以及,之后发生的事。”

“阿莫突然变了。”

“或许是被这柄天魔剑控制住了;更多的,我想是因为她的蛊惑。她是魔族的大公主,天下最美丽,最可怕的女人,没有人能抗拒她的蛊惑。”

“阿莫也不行。他渐渐入魔了。”

“半路上,我突然间明白,她说的‘魔族不会接受一个外人获取天魔剑的后果’是什么意思了。”

“这本来就是一个陷阱。魔族里,没有人能够得到这两柄神器的认可;但她或许是从我和阿莫身上感觉到了什么,所以安排了我们,去尝试拔出这两样神器。”

“无论我和阿莫,谁拔出了天魔剑,最终都会被她所控制,被魔族所控制。魔族,将获取这柄连诸天神祇都为之畏惧的剑。”

“所谓的连夜离开,只不过是她施展控制阿莫的温柔陷阱罢了;而且,她也快要成功了。”

“不过,在最紧要的关头,我还是清醒过来了,我没有被她迷惑。”

“我必须作出选择。”

“一个非常痛苦,但却无可避免的选择。”

“在他没有防备之下,我突袭并杀死了阿莫。我最好的朋友。”

“因为他已经不是阿莫,他已经是个魔族。”

“我没料到的是,她的魔法居然如此出色,在冷不防受袭之下,依然能够带着阿莫,带着天魔剑逃离我的追杀。”

“但没关系,我知道我已经杀死了阿莫,魔族已经没有人能再次使用天魔剑了。他们将无法征服地面上的大陆,征服人族。”

“魔族将永远只能躲藏在地底;因为,地面上的大陆,是我的。”

“我回到了地面上。”

“没有人能胜过握有雷神圣剑的我,人们将我视作雷神的化身。”

“我建立起了无敌的军团,将魔族赶回了地底。”

“我横扫大陆,建立起了庞大的帝国,更超过波旁帝国,拜伦帝国。”

“但我还不放心,我还不满足。”

“我倾尽整个帝国的财力和人力,建立起了雷神圣剑中记载的上古雷神裁决骑士团。”

“没错,就是现在的圣骑士团。”

“我让这圣骑士团永镇圣山,因为,下面还有着天魔剑和另外一柄可怕的神器。”

“即便魔族用传说中禁忌的方法勉强激发这两样神器,也无法突破整个圣骑士团的封锁。”

“这样,我的帝国才能够永远存续下去。”

整篇回忆录到此戛然而止。

虽然写到这里,也算是已经把故事交待完毕,甚至也解释了圣骑士团的来源和成立的初衷,艾总觉得收尾的那一段,有些突兀;并不是意犹未尽,而是不想多说下去的感觉。

这收尾的一段读上去的感觉,和先前内容也截然不同。

之前的内容,让人觉得确实是一个虽然曾居高位,但已然垂暮,时日无多的老人,在最后的日子里,独自回忆,面对和重温着脑海中残留着的,尚未磨灭的记忆。

而收尾那一段,就好像这老人突然清醒了过来,回复成那个杀伐果断的帝王,颁布着自己最后一道敕令。一言而定生死。

凯尼恩在写这一段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要警示自己的后人?提醒不可放松对魔族的警惕?

还是在最后的时刻,对自己心中的矛盾情绪做个了解,来个盖棺定论?

无论如何,回忆录已经结束了,艾也无从揣度。

轻吁一口气,不管怎样,这本回忆录就是艾所要寻找的线索,其中的信息,也足够艾作出判断了。

卷起手中的回忆录,艾正要将手伸向临近的另外几册书卷的时候,?芙雅轻声说道

“天应该已经黑了。”

“嗯?”

艾微微一愣神,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密室中灯光依旧明亮,自然无法立即感知外界的时光流逝,不过?芙雅持有‘月神之心’,对月华有自然的感应。这么说,应该外面已经是月华初上,到了甚至已经过了和圣骑士团约定离开的时间了。

摇了摇头,道

“真快,不知不觉中一天就过了;还好,我已经找到我想要的了。我们走吧。”

说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回忆录,转手将其塞入了背后的背囊之中;站起身,正要抬步的时候,又停了停,似是顺手般地,将桌上靠近的几册书卷也撸了过来,塞入到背囊里。

随后艾抬起头,迎上?芙雅有些询问有些嗔怪的眼神,道

“我在这些里面发现了亚瑟行踪的线索。。。知道我去帮他对付亚瑟的话,你弟弟肯定正中下怀,不会介意我把这些书带走的。”

走出圣堂的时候,天果然已经黑了,一轮朦胧的弯月浮起于天际一角。

不象来的时候那么冷清,此时圣堂门口已经聚集着几位圣骑士们。

看见艾和?芙雅终于从圣堂内走出来,圣骑士们收起脸上不耐的表情,换上恭谨

“长公主殿下,陛下安排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即刻便送您入宫。”

没有人和艾搭话,就像艾并不存在那样。

但每个人看向艾的眼神中,冷漠疏离中难免带着几分掩藏不住的敬畏。

不少人的眼光落在艾背后的包裹上,停顿了一下,但依旧没人开口说话。

马车载着艾和?芙雅驶向皇宫。

今夜的圣京内执行宵禁,街道上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禁卫来回巡逻。但两人的马车是皇室御用的马车,驾车的人是圣骑士,一路上畅通无阻地进入到了皇宫内部。

娑伦还在大宴群臣。

经过这几天的努力,他算是初步安抚了圣京内大小世族。今晚登基典礼后的晚宴,正是他进一步收拢上层豪门人心,实施分化拉拢手段,以搭建京内日后统治架构的基础。

不过在他知道艾和?芙雅回来了之后,仍然第一时间在偏殿里接见了两人。

艾见到娑伦的时候,这位新登上帝位的少年已经卸下了登基时华丽庄严的礼服,特意换上了一套看上去普通随意的月白云丝袍。

不过,从他脸上尚未敛去的兴奋潮红,以及眼中那尽力压抑依然掩藏不住的勃勃野望中,艾再也联想不到初见时,那个独坐在崖边,深沉得有点木纳的少年了。

泰逖斯并不在殿内,莱恩一身黄金圣骑士的幻金甲,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在娑伦身旁三尺之地。

见到艾和?芙雅两人走进来,娑伦脸上漾起期盼的笑容

“阿姐,艾大哥,情况怎样?有没有发现?”

艾淡然道

“幸不辱命,圣堂里发现了亚瑟的一些记载;照我判断,他应该会去东北最初的圣山那里。”

娑伦皱起了秀气的双眉

“东北圣山?暴雪军团吗?”

沉思了片刻,看了看艾,又转向?芙雅,才道

“亚瑟战败,孤身远遁;但其人威望素著,我已经尽力安抚收拢人心,仍有部分西征大军摇摆不定。甚至有不少原来他麾下的圣骑士这几日纷纷失踪,应该是找寻他去了。”

“此人不除,我心难安,天下也必有动乱。不过,他虽然受挫于艾大哥你手上,雷神圣剑更已断折,但仍是传奇,天下少有敌手,我这里的形势,也不容出动大军;圣骑士团人心未定,一时也难以调动。艾大哥?”

艾并不转弯抹角

“我会立即动身去解决他。无论亚瑟打的什么算盘,我必然是他的第一目标。所以这也是我的事情。”

“不过,我要沿途帝国各处全力协助;另外,背后这些圣堂里得来的有关亚瑟目标的记载,我要带走。”

娑伦眼色闪了闪,慨然道

“当然没问题。我立即授你帝室密令,所到之处,任何人都可由你调遣。对了,要不要带几名圣骑士去?我可以让泰逖斯叔叔安排人手,他这里还是绝对可靠的。”

“不必了。”

艾摇了摇头

“雅儿和我两人足矣。”

说毕,接过娑伦从怀中取出的一枚巴掌大小,暗金色的魔纹令符,转身往殿外走去。

?芙雅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

“阿弟,你自己小心了。”

随即,跟着艾的步子往殿外急行而去。

“放心好了,阿姐。你也一切小心。”

娑伦含笑说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的黑暗之中,他脸上的笑容这才敛去,陷入沉思。

第四百八十二章 奇怪的男女

娑伦身旁的莱恩踏上一步,沉声说道

“陛下,此人桀骜无礼,当着陛下的面也无丝毫敬意,恐有不臣之心。”

娑伦眼中精芒一闪,脸上却并不动容

“他是大陆传奇,且为我击败亚瑟,自然有资格不遵俗礼。以后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免得让人以为我没有容人之量。”

“不过,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莱恩,派一个信得过的人跟在我阿姐和艾之后,弄清楚他们究竟去往哪里,做了些什么;要谨慎行事,切记不要走漏形迹。”

“另外,你要尽快将圣堂掌握在手中;通过你的渠道也好,通过圣山黄金之鹰大人也好。调查艾今日从圣堂里带走的是些什么书卷?我很好奇,这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第二日一早,艾和?芙雅两人已经坐在了前往北东极地的马车上。

很普通的双驾马车,赶车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库里恩。

库里恩是京里一个小贵族开设的商社的领队之一,常年奔波于圣京和北东两地之间。

多年走南闯北的行商经验,炼就了库里恩一副识人的眼力。

虽然艾和?芙雅两人都隐藏了身份,但新皇初登基,北边大军尚未安定,圣京通往外面的路径都被严加排查的情况下,这对男女能够通过主家安排北上,出京时也毫无阻碍,肯定是颇有来历的人物。

库里恩很懂得明哲保身之道,虽然心里对两人的来历身份嘀咕不已,但只是在一开始问清楚了下一站的目标和时间后,便埋头赶路,一路上极少向两人兜搭攀谈什么。

后面车厢内的那对男女也很安静,除了刚见面时的寒暄,几乎不和库里恩说话,也不从车窗内探头张望。

库里恩在偶儿的回瞄机会中,看到那男人好像在车厢内看书的样子,女人则安静地坐在男人边上,默不作声。

现在的时节,虽然还没有下雪,可也说的上是天寒地冻了;再加上形势紧张,沿途没有什么行人商客,风景也单调得很。

把注意力集中在驾车上一两个时辰后,库里恩又忍不住在心中琢磨起车厢内两人的来历。

库里恩自十六岁开始跟队行商,二十岁独立驾车,三十岁当上领队,到现在为止,已近四十个年头。

这么多年下来,不但对到北东极地的路线了如指掌,更是阅人无数;沿途遇上的陌生人,只要他看上几眼,搭上几句话,便可准确地猜估出对方的身份,来历和背景,基本是百无一失。

这也是他库里恩最受主人重视信任的原因。

不过,今天的两个客人却看上去有些特别。

两人的衣饰做工都还不差,但也就是如此了;质地和样式不过是普通的水准,算不上上乘。

但女子虽然覆着面纱,看不清面容,一举一动间,却带着股难以抹去的高贵气质。

这气质十分罕见,库里恩自认在主人的夫人,一名子爵太太的身上也没见过;只记得偶尔在随主人出访,到京里真正的大人物那里见到的女主人那里,看见过类似的气质。

这女子肯定是出身豪门,而且是京里面顶级的,远在自己主人之上的豪门。

而且,虽然看不见容貌,但仅从身材和气质看,十有**是个绝色的大美女。

库里恩有些不确定的猜测着。

刚上车的时候,女子和库里恩简单的闲聊过几句;就这几句话,库里恩就知道,女子对江湖行走的门道,也颇是熟悉。

这可不象是高贵的豪门小姐夫人会知道的东西?

相对而言,那个男子就没什么出奇的了。普普通通的容貌和身材,普通的武士服,背后背着两把长剑,手中提着个长长的皮箱,应该是放着行李之类的东西。

一看就是贵族家里常见的侍卫武士随从之类的了。

唯一的疑问是,男子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武士,不象什么高手。

库里恩自己的身手一般,不过他见过不少真正的高手,甚至有圣域级别的顶尖高手。

其中有不少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也会保持低调,穿着普通的衣服,和一般人一样行事。

但都瞒不过库里恩。

因为他见的多了,已能清楚地分辨出高手独有的风范,那即是潜藏在普通人外表下的那种冷冽气质和自信。他自信不会犯错。

这男子身上,就没有这种风范;怎么看,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武士。

“难道是私奔不成?”

库里恩脑筋转了半天,想到了这么个勉强可以解释的理由,但又不敢确定。

这一男一女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可不必仔细观察,就可以知道两人的关系,并不寻常;绝不是普通朋友,或者侍卫和主人之间的关系。

所以库里恩有些奇怪。

照表面看,这两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有点大;男子既不风流,也不英武,更不似多金富豪;怎么看,也没可能和出身名门的女子搅在一起。

不过库里恩只是在心里默默转着念头,脸上没有半点异样表露出来;也没有想着搭话探听。

这是他多年来行商走路养成的习惯,喜欢默默揣度沿途遇上的各色人等的来历背景;可表面上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给人种及其低调可信的样子。

因为库里恩知道,这世上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且,有好奇心没问题,轻易把好奇心表露出来,就有问题了。

于是一路上,这辆马车上的乘客就默不作声地一直赶路;中午在路旁的一株大树下休息了片刻,草草用过干粮,就继续出发。

到得下午时分,太阳还没有落山,北面的天空上已是阴沉沉的铅灰一片;再过了一会儿,居然飘飘散散开始下起雪来。

这算是入冬以来圣京第一场雪了,虽然只是些淅淅梭梭的细碎雪珠。

驾车的两匹马有雪犀兽的稀薄血脉,不但身材高大,耐力极佳,而且四蹄宽大,尤其擅长在北方雪地上行走,这样的小雪自然没有什么障碍,反到是有些兴奋,走得更快了些。

库里恩抬头看了看天,想了想,转头提气对车厢内说道

“本。。。公子,凯尼小姐,眼看这雪一时半会不会停了,天暗得很快;若是不下雪的话还能走上一两个时辰。但雪天里周遭黑沉沉的,现在的形势下,路上不太安全。”

“原本今天打算到了冬荔城再做歇息的,现在看来,最好是先到不远处的小麋堡休息过夜,明天再继续上路。两位意下如何?”

艾和?芙雅并没有给出真名,在库里恩眼里,艾并不像是有爵位的贵族出身,两人的关系也不清不楚,自然不好称呼‘老爷夫人’,也只好胡乱叫一声公子小姐了。“

“好的,就按库里恩大叔的意思安排好了。”

艾并没有出声,倒是?芙雅温柔地回答了。

库里恩心头的疑惑又多了一丝。这两人好似并不着急赶路,不象是匆忙离开圣京的样子。

不过库里恩只是答应了一声,随后驾车离开大道,驶上了通往离这里最近的聚居地小麋堡的小路。

小麋堡是冬荔城的卫星城堡之一,得名于城堡附近的小麋山。离这里不过十里许地,不到一顿饭的时间便就到了。

库里恩的判断没错,雪势并没有加大,依然是细碎的雪珠为主,但也没有停。

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天色已经变得很暗了。

马车将将赶到高耸厚重的城堡大门口时,普通人的视线已看不清百步之外的景物了。

小麋堡本就是个偏军事的城堡,堡内驻扎着冬荔城戍卫军的一支后勤辎重团,存放着不少军粮和军事器械。

除驻军外,真正的居民不过千余户;加上这段时间以来圣京的形势,堡内驻军的守卫颇为森严,便是在这种阴森寒冷的天气下也没有放松。

马车接近城堡大门三十步的时候,一队十来人的戍卫军士在领头骑士的带领下已经迎了上来,大声呼喝着

“什么人?停车,立即停车!所有人下车,接受检查!”

第四百八十三章 北东极地

见到守关骑士上来,“吁!”地一声,库里恩早有准备,速度先前就已经慢了下来,此时顺势勒停马车,抬脚从御者座位上跳了下来,站在马匹边上。

扭头往后看时,车厢内却没有什么动静。

库里恩连忙走过去,正要说些什么,吱呀一声,车窗打开了一条窄缝,那女子伸出半条纤柔的手臂,轻声说道

“麻烦老丈将这枚东西递给前来巡查的军士。”

指尖处金光一闪,一枚金属制的小小圆牌状物体已经落到了库里恩的手掌中。

入手冰凉,沉甸甸的不似凡物。

库里恩一愣,低头看时,只见那圆牌不过金币大小,稍厚,形状并不很规则,表面上似是刻着些繁密的花纹。

天已经很暗了,周围也没有什么火把,那圆牌却似蕴藏着光源似地,隐隐有金光自内闪现。

库里恩确信自己没有眼花看错。

领头的那个骑士已经冲到了马车前,库里恩本有些心惊,正打算再催促两人快些下车,见到手中这枚金色的圆牌后,虽然辨认不出来历,却不知怎地安下心来,下意识地,转身,迎上骑士,递上手中之物

“大人,请看此物。”

那骑士本就有些不耐烦,见车内依旧没人听令下来,脸上顿时堆起怒气,正开口叱喝

“什么人,这么。。。”

一瞥眼间,看见库里恩手中之物在昏暗中闪烁的金光,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

伸手,接过库里恩手中的东西,放到眼前仔细辨认了起来。

只是一两个呼吸,骑士就象是认出了什么似地,脸色肉眼可辨地大变;随后看着安静无声的车厢,嘴角抽动,似是要说些什么。

最后骑士却没有发声,只是立即从马上跳下来,对着车厢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半身礼,随后将金色的圆牌双手递还给库里恩。

转身,对身后赶来的军士们大声吼道

“回去!回去!立即吩咐城上的人开门!”

随即跳上战马,当先往城门方向驰了回去。

只片刻后,城门便打开了。

开的并不是城堡的大门。

这大门宽和高均超十米,材质是极为密实的铁木,包以钢片,厚度亦接近一米,极其沉重,非在特殊的事件或是节日不会开启。

开的是镶在大门右下侧的一扇小门,不甚宽敞,但马车通行也足够了,平日里城堡进出也都是靠这扇门。

艾和?芙雅的马车缓缓从门内驶过的时候,守在城堡外的二十余名军士手持武器,两旁肃立。看向马车的眼神各不相同,有好奇,有惊讶,有疑惑。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马车内人的来历。

御座上的库里恩此时已经压下了自己心中的讶异,目不斜视地驾着马车驶过大门。

穿出长长的门洞后,马车才又渐渐加速。

小麋堡并不大,堡内居民也不多,只是三横二纵五条大街。街道颇为宽阔,以整块青石铺就,不过这个时候,街道上冷清的很;除了城门附近,堡内其余地方也多是灯火黯淡。

库里恩显然对这里很熟悉,没有去中央大街上往来客商最多选择的白鹰旅舍,而是离开大街,转了两个弯,来到了一家看上去规模不小,但有些门庭冷落的旅馆门前。

这旅馆有着城内驻军的背景,不但十分安全,也没有太多南来北往的不知底细的人物,极为清静。

照库里恩的揣度,艾和?芙雅两人来历神秘,背景难测,住在这里不引人注目应该是最好的了。

库里恩认识这里旅馆的主人,一番寒暄后很快便拿到了两间上房。按例问过艾和?芙雅两人第二天打算什么时候出发,现在还有什么要效劳后,便就行礼告退了。

退下之后,这个老于江湖的五十余岁行商领队眼中,终于又流露出好奇又深思的神色。

“能让这里的守军如此这般,看来这对男女的身份大不寻常啊?难道是圣京三大军团里的?有什么特别的使命?还真是伤脑筋。”

各种猜测在库里恩脑中转来转去,最后的结论却是,自己要更加小心谨慎,不要去打探消息。闭口不语才是最好的选择。

越是神秘,通常就意味着越大的麻烦。

库里恩的人生阅历已足够让他明白这个道理。

就这样,三人不紧不慢地朝北东极地又走了大半个月,终于进入了极地的边缘地带。

雪狮城。一个位于北东极地边陲的小城。

此时的圣京才入冬不久,这里已经是下过好几场大雪了。

又是一场整夜的大雪过去,第二天一早,天放晴了。

天空里碧蓝如洗,一轮白光耀目的冬日高悬。

地面上,所有的东西,道路,大树,房屋,城墙,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在阳光照射下银装素裹,显得分外刺目。

一辆马车就在遍地厚雪中缓缓地驶入了雪狮城的南门。

整个车身上朴素得很,没有什么惹眼的纹饰;车顶干净得很,没有积雪,显然驾车的是个勤力的家伙,一早起来就把车篷打扫过了。

地面上积雪未扫,但驾车的两匹大马应该有着北国特有的雪犀兽的血脉,在厚厚的雪地上跑的极为稳当。

踏碎一路的乱琼碎玉,马车来到了雪狮城主街上的一家冒险者工会的酒馆前,停了下来。

车夫跳下车,拉开车门,一男一女走了出来。

男的普普通通的长相,一身单薄的黑色武士服,一件灰黑色的斗篷,像是不惧寒冷;女子脸上覆着面纱,身披厚厚的丝绒披风,自肩至足,挡住了大部分的身体曲线,却让人不自觉地觉得,她一定是个罕见的美女。

赶车的正是库里恩。

此时他脱下身上厚重的连帽披风,连着马鞭交给引上来的伙计,殷勤地引着艾和?芙雅往酒馆内走去

“少爷,小姐,这里就是雪狮城里最热闹的酒馆了,这里的碧梁蒸酒很不错,喝口暖暖身子再走吧。”

自从知道艾和?芙雅两人大有来历之后,库里恩就极其谨慎小心,除了做好车夫和领路人的角色外,其他的绝不多说半句。

他的态度,比之前更是恭敬了很多。

不过艾和?芙雅沿途也没有给他添什么麻烦。

两人一路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车厢内;艾偶尔会到了某地后,突然离开消失,说是去周边逛逛,不过最多也就是半天许时间,随后又回到车里或旅店里。

而?芙雅则一直呆在车内或旅店内,每次露面的时候也是覆着重重的面纱,完全就是个从未出过远门的贵族大小姐。

要不是一开始的交谈中,库里恩已经发现?芙雅其实也老于江湖行走,说不定就会真的这么认为了。

艾和?芙雅走进这家冒险者工会的酒馆。

库里恩殷勤地招呼着伙计端来当地的特产碧梁蒸酒,现烤的小面包和热腾腾的羊肉羹汤,还细心地为?芙雅点了清淡的果酒。

虽然没到午饭时间,酒馆内已经有不少人,闹哄哄的喝酒聊天;果然不愧是雪狮城最热闹的酒馆。

艾转动着眼前的酒杯,随意地打量着周围的人群。

他以前从未来过北东极地。

这里的冒险者们身材普遍高大,皮衣样式和携带的武器比之圣京高原和南方明显多了几分粗砺气息,别有特色。

酒馆里,大多数看上去都是本地的冒险者,也有不少应该是外地来的商客之类的;艾三人进来之后,也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

绝大多数人,都一边大口喝着高浓度的蒸酒,一边大声谈论着;谈论的议题自然是最近圣京发生的大事。

大半个月前圣京的事情,包括亚瑟那令人惊讶的失败,西征大军的投诚,突然冒出来的凯尼恩十六世的登基,帝国早就通过魔法通讯传遍了整个大陆。

不过酒馆内的大多数人,都还没有资格直接看到魔法通讯上的内容;口口相传之下,事情就变得荒诞不经起来。

有说亚瑟身边的圣骑士里有东方六省的卧底,下手暗害了亚瑟;有说雷神圣剑在大战中突然改变阵营,自动投向了凯尼恩的真正后人,导致亚瑟功败垂成;甚至有说亚瑟遭到了鬼王子和帝师两人的联手刺杀的。

各种说法,每个人都是口沫横飞,坚持自己说的才是最接近真相的。

艾只是稍稍听了几句便失去了兴趣,把注意力集中到桌上的烤面包和羊肉汤上。

倒是?芙雅,因为有段时间没有过这种普通冒险者的日子了,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极低的轻笑几声。

过了小半会儿,?芙雅也渐渐失去了兴趣,转向艾,低声道

“好像没什么值得注意的消息呢。”

艾摇了摇头,咽下碗中最后一口温热的羊汤,道

“本来也没打算在这里能听到些什么。以那人的实力,如要刻意隐瞒行迹,天下原本也没有多少人可以追踪他。”

顿了顿,接着又说道

“既然已经判断出他的目的,我们就径直往那里去好了,早晚会碰上他的。”

第四百八十四章 极冰之堡

库里恩草草吃了几口午饭,已经离开去照料收拾马匹了,所以艾现在说话中也没有刻意地掩饰什么。

出京以来,艾沿途顺便打听消息的同时,也曾在某些特定的地点亲自出动搜寻过线索,但都一无所获。

亚瑟自离开京城之后,仿佛就突然消失了一样,再也找不到半点消息。

可艾毫不在意。

他已经确定亚瑟的目标何在,沿途所为,只不过是无聊中顺带的事情。

“倒是你,这两天反反复复地看那些从圣堂带出来的书,有什么新的发现?”

艾问?芙雅。

他自知不是个耐心的阅读者;从圣堂带出来的十几本书里面,只有少数是传记式的,艾还看得比较仔细;其余大多数的,都是些史书式的事件记载某某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几句话而已。

这些事情,都是几百年前的发生的了;或许在当年,算得上是轰动一时的事件了,但过了几百年,背景和细节早就湮没无存,没头没尾的,艾看得糊里糊涂的。

?芙雅生怕错过其中的关键,所以这两天逐字逐句地细看,望能有所发现。

摇了摇头,?芙雅轻声答道

“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只是,有一段内容好像我在以前看到过,有些印象。待会回到车里,我指给你看看。”

两人正在聊着的时候,酒馆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抬头往门外看去的时候,只见得一队几十匹犀龙马从街道当中疾驰了过去;领头的骑士一身素色的银甲,赫然是一名圣骑士。

队伍中间,在骑士们的重重保卫之下,还有一辆纯黑色的马车,同样以罕见的犀龙马为驾。

骑队所到之处,街上人群如潮水般往两旁分开,但却没有什么畏惧害怕的表情;而是追逐着骑队往前通过街道,像是在看什么热闹似地。

“雪神祭!”

“对了,又到了雪神祭的年份了!”

“好快,一下子又是六年了,今年的雪神祭又来了。”

随着骑队的出现又消失,酒馆内的众人哄地一声,开始议论纷纷,内容大都离不开雪神祭这三个字。

眼见着骑队消失在视线之中,艾的眼睛蓦然眯了眯。

就在刚才一刹那间,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但只是转眼,艾的表情便恢复了正常,他转头,看向?芙雅

“雪神祭?那是什么?”

?芙雅柔声解释道

“雪神祭,是向北东极地,最北方,圣山的发源地进行献祭的一种习俗;以祈求圣山庇佑,雪神庇佑,保护极地不受暴风雪破坏。据说,几千年前就有这种风俗了;凯尼恩大帝建立帝国之后,派遣圣骑士驻守最北方,并将雪神祭固定下来,每年一小祭,每六年一大祭;大祭会由圣京指派圣骑士参与,并献上圣京收集来的祭品。”

“你还真是博学。”

艾笑着说道。他自己是从未去过北东极地,在圣京也只是呆了零零碎碎的一小段时间,自然从未听说过这雪神祭。

不过,娑伦才控制圣京,百废待兴,就毫不耽搁地派遣圣骑士参与,显然这雪神祭在北方,在极地,是十分重要的活动。

联想起刚才的感觉,艾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有趣了。”

就在艾和?芙雅两人路上邂逅主持雪神祭的圣骑士的时候,同一时间,北东极地的最北方,人迹罕至的山岭深处。

山岭的背后,是高耸于天际,终年不化的绵延雪峰。据说这雪峰是圣山的起源之处,又说是圣山的终结点。

视线往下,直到山脚,依旧是皑皑的白色。在这里,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这一种颜色。

一队骑士冲风冒雪,从山岭深处驰了出来。

骑士们胯下的并不是罕见高贵的犀龙马,而是北东极地常见的雪犀兽。

只不过,这些雪犀兽明显更高大,更粗旷,也更擅长在没有路的雪地里奔驰。

天上并没有下雪,但凛冽的狂风是这里永恒不变的主题。

咆哮的狂风在山岭间,峡谷间和低矮粗壮的针松林间冲撞,肆虐,卷起漫天的残雪,如雨雾般笼罩在奔行的骑士周围,让人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只能依稀分辨出些身体轮廓。

那是同样高大粗旷的轮廓。

靠得近了,才看得见,雪犀兽上的骑士们反穿着清一色的厚厚白熊皮袄,头上也是遮得严严实实的白熊皮帽,几乎没露出半点缝隙,以遮挡无孔不入的风刀雪箭。

只有眼部的位置,露出来两个深深的黑色窟窿。

除了领头的骑士。

那是个特别高大的身影,骑在一匹特别高大的雪犀兽之上。

同样是厚厚的熊皮袄,头上却没有戴着皮帽。不过也差不太多,因为那颗硕大的头颅上,毛发浓密,卷曲的虬髯和披肩的卷发几乎将整张头脸全部遮蔽,因为表层凝满了冰雪的缘故,远看上去,白蒙蒙蓬松的一团,和毛茸茸的白色熊皮帽看上去几乎一样。

骑士们奔行的方向上,不远处,是一座突兀的高山。

这山峰,其实和身后的圣山山脉是连在一起的,说他突兀,是因为,过了这坐山峰之后,地势就平坦得多了,再没有肉眼可见的高山峻岭。

这山峰,就是绵延数万里的圣山山脉的终点。

山峰壁立千米,几乎垂直,通体为冰雪覆盖,而山巅之上,依稀有座寒冰铸造的城堡。

这就是骑士们的目的地。

片刻后,骑士们便来到了这山峰脚下。

站在这山脚下,抬头仰望,益发显得山势陡峭险峻;亘古不化的寒冰凝结在笔直的山壁上,狂风又将新下的雪一层层地吹冻其上,形成新的冰壳。

往上看,山巅完全隐没在弥漫的风雪之中;山脚下,已经堆积起了厚达数尺的深雪。席地而至的狂风在山峰碰壁之后,沿着山脚崩散开来,将未冻结的霰雪吹卷入山势后侧的幽深峡谷内去。

这样的山峰,即便是化身为猿揉和苍鹰,也无法攀援飞擎而上。

骑士们放缓速度,操控着胯下的雪犀兽,避开山脚下堆积的厚厚积雪,沿着山势,走入峡谷,绕到了山峰的背面。

山体在那里有一个裂缝,下方形成了一个天然幽深广阔的山洞,上方则是一条人工开凿出来的石阶小道,蜿蜒曲折,依稀直通最上方的寒冰城堡。

走到山洞口时,领头的那个特别高大的骑士跳下雪犀兽,山洞中早有人迎了上来,给了领头骑士一个熊抱。

来人同样一身厚厚的白熊皮袄,身材魁梧,不过在领头骑士的身边就显得有些娇小了。

“老大,回来啦?!今年的雪潮情况如何?”

领头的高大骑士将雪犀给随后从山洞中走出来的人手上,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哂笑道

“雪潮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左右和去年差不多吧。吩咐下去,按去年多一成的样子储备物资,全军团狩猎队二十天内做好首猎准备。”

“倒是你小子,不待在城里,巴巴的赶到冰堡,有什么重大消息吗?”

来人嘿嘿笑道

“果然瞒不过老大你,京里又传来了几条有趣的消息,副军团长大人吩咐第一时间向你汇报,我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天啦。”

“哦,知道了。不要在这里啰嗦了,上去之后再说。”

说毕,高大的领头骑士当先沿着如细线般长而曲折的洞顶阶梯,往上方走去。

冰堡,真名是极北冰堡,又称极冰之堡。

这里,据说是人类在大陆上最北面的建筑,再往北,再无人烟。

整座冰堡,建立在千米孤峰的绝巅,正面前方的圣山,以及,沿着圣山而来的暴雪狂风。

冰堡很小,一道沿山崖而砌的外墙,两个哨楼,十几幢房屋,最多容纳不过百余人。

整片建筑借用山巅的坡度,以人力用极大毅力手工开凿;整座城堡外墙和多数房屋,真是就地取材,以不化的寒冰砌成。只有在最内层的几间房,才是开凿在山体里面。

虽以寒冰砌成,在极北之地冬季的酷寒之中,冰屋之内,比之外界却要温暖得多,可以住人,所以这冰堡虽小,也算是名副其实。

第四百八十五章 雪原

高大的骑士走入最里侧的房间内。

房间不大,地上和四壁铺满了兽皮;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只在最内侧的石壁上凿开了一个小小的壁炉,里面放了一层银丝炭,烧的正旺,让整个房内充斥着冰堡内罕见的热气。

热气沿着屋顶巧妙设计的通风管道,缓缓排往冰天雪地的室外。

高大的骑士脱下白熊皮袄,随意地坐在一堆兽皮之上,伸展四肢;口中舒服地叹道

“总算可以烤会儿火了,再熬下去,关节都要变成锈铁了。”

即便是坐在那里,骑士的身量也几乎和别人站着差不多。

白熊皮袄之下,只是一件软皮的背甲,露出无比粗壮,仿若野兽般的肩膀和手臂。

乍看上去,裸露在外的肩膀和手臂颜色呈黝黑,仿佛是整块黑铁铸成的,不似血肉之躯。在主人随意的伸展之下,发出咔嗒的声响,听上去也仿佛如机械傀儡一般。

骑士头发和虬髯上的残雪在热气的薰蒸下融化滴落;但雪融去后,须发显出的本色依然是花白,差别不大。只是被水沾湿打软后,骑士的面目大部分都露了出来。

露出的眉目十分深刻,五官轮廓分明;若将虬须剃去,头发梳理清楚,又再年轻几岁,应该是个罕见的美男子。

只是现在,饱满的额际已是刻满了皱纹;脸容和神情间,更是蕴藏岁月的风刀霜剑沉淀下的痕迹,却别有吸引人的味道。

高大骑士半躺在兽皮堆上,微闭着眼睛,道

“好了,有什么有趣的消息?现在可以拿来看了。”

他身旁那人早有准备,将藏在怀中的一卷薄薄的兽皮卷取了出来,递给骑士。

高大骑士眯着眼睛,信手展开。

随着兽皮卷的缓缓展开,其上的魔法文字逐一闪现,浮现在兽皮卷上。

“哦?”

很快地将兽皮卷上的内容看完,骑士顺手将其卷起,扔到了屋角的兽皮堆里,脸上露出玩味的冷笑

“圣骑士团里的暗线传来消息,说亚瑟战败之后,直接放弃了收拢自己的北伐大军,而是向北而来?据说,目标很可能就是这里?”

“新上任的娑伦小子派出了追杀亚瑟的特使?据说就是那个奇迹般崛起,击败亚瑟的黑衣剑客?”

“虽然登基不到十天,京城里根基未稳,娑伦还是按惯例派出了主持雪神祭的使团?”

“嘿嘿,没想到我们这个平时冷得连鸟都不会飞来一只的鬼地方,一下子变成了香饽饽,这么多人挤着凑过来。”

高大骑士身旁那人脸上则是一副深思中带着兴奋的表情

“老大,情况有些特别啊?!”

“派人主持雪神祭本就是应有之意;说明娑伦那小子毕竟是凯尼恩的血脉传人,不会愚蠢到忽略老大您和暴雪军团,必然会乘机安抚和拉拢我们。”

“倒是亚瑟和那个叫艾的黑衣剑客,都往这里来,就有些令人难以琢磨了?照理说,亚瑟无论是不死心想再搏一把,还是战败后心胆俱丧,就此放弃,都没理由朝我们北东极地来啊?”

“难道他昏了头,蠢到认为和老大的关系足够好,能够说服老大和我们军团跟他混,以这里为基地自立?”

“要不然,这里就有着什么机密?能够让亚瑟反败为胜的?老大你心里应该有些数吧?”

说到这里,那人肩上吃了高大骑士砸过来的重重一拳,疼地龇牙咧嘴,不得不停下了自言自语。

“瞎想什么,唯恐天下不乱吗?你小子在这里风吹雪冻了这么多年,还是不死心么?”

“无论那两人来这里是什么目的,有什么动机,我们就安安静静在一旁看戏好了;发生什么,都和我们扯不上关系。暴雪军团的宿命,老子我和你们的宿命,就是守在这屎都冻不出来的鬼地方!”

风冷似刀。

极地自古就有句谚语“再厚实的皮袄,裹得再紧的衣服,都挡不住极地来的寒风。”

库里恩很早就知道这句谚语了,也从未对这句话的正确性有过半点怀疑。

此时的他,贴身的棉衣外套着一层密实的驼绒袄,外面还裹着极地最长见的厚厚的白熊皮大袄,手脚袖口处都用皮带收紧;整个头脸口鼻更是严严实实地藏在熊皮风帽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

饶是如此,在迎面的冷风下,他依然觉得整个人像是没穿衣服走在冰窖里那样,刀刺般的寒意毫无阻挡地刺透了肌肤,冻结了血肉,直深入到骨髓中去。

每隔片刻,库里恩就不得不转过身去,背着风,从怀里取出一个木瓶,拔开塞子,掀起风帽,往嘴里灌上一口烈酒。

酒是极地最出名的烈酒“白色岩浆”。入口冰冷,但随后就有一股爆裂开来的烧灼感从胃部直冲至咽喉,随后渗透到身体每一根骨头,每一条血管里。

冬天里,没有白色岩浆,便是最老练的车夫也不敢在风头里赶路。

驾车的两匹雪犀兽,是库里恩花高价在极地选购的,口齿正年轻,最擅长在冰天雪地里赶路;但在这个天里,库里恩仍在雪犀兽的脖子下方栓了两个大皮袋,袋中是掺了酒的精料。

酒自然不是白色岩浆,只是很粗劣的土酒,但却很烈,和白色岩浆比起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两头雪犀兽走个一段路,便低头到皮袋里吃上几口,像库里恩一样靠酒精活络气血;但步履还是很稳健,看来酒量极佳的样子。

马车就这样走在茫茫的雪原上,两旁是隐隐低矮的雪山,如刀一般的极地寒风尖啸着掠过山谷雪原,卷起蓬蓬的残雪,让天地间白濛濛的一片。

离开身后最近的一个驿站已经有百余里地了,而城镇更在七八百里之后。

前方,到极地最北的城市,这片千里方圆雪原荒漠唯一的城镇,暴雪城,还有约百余里的路。

这样的季节,即便是极地的原住民,也不会出门赶路;只有在冬季少有的几个完全无风的日子里,这片雪原上才能看到匆匆赶路的马车。

库里恩却半日也不敢停歇。

因为他知道,雪潮就要来了。

抬头望了望,西方的天际灰沉阴暗中带着一丝暗红。

库里恩知道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下来了,再怎么急着赶路,也必须找个过夜歇息的地方了。

因为这里日落之后,不说进一步急剧下降的气温;最可怕的,是四野里将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即便是库里恩这样的识途老马,驾驭着纯种的雪犀兽,也绝难在这极致的黑暗中找到方向;盲目前行的话,只会冻毙在极地的寒夜里。

掏出怀中的木瓶,又灌了一口白色岩浆,库里恩打起精神,仔细打量着周遭的雪野。

片刻后,库里恩口中发出一声含混的低叱,手中缰绳一领,带着马车偏离了原来行进的路线,往山谷的一侧走去。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马车来到了一座小山丘背后的一个避风的角落里。

库里恩跳下马车,熟门熟路地走到角落最里侧,铲走表面堆积着的浮雪,雪后露出一扇粗糙的木门来。

拉开木门,门后是一个山洞,洞内是个供旅人临时歇息的落脚点,里面还堆着不少干草和木柴。

这一路上,有着好几个这样的无人的临时落脚点;走路的人在日落前,可以到这里暂歇一夜,第二天继续上路。

不过,除了库里恩这样走惯北东极地的老手,一般的人休想在这一片无边无际,难辨方向的雪野上找到这里。

这山洞里显然很久没有人来了,内部还算干燥;除了堆在洞口的干柴和干草外,深达十几米的洞内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

库里恩粗粗扫了扫,取了些干草堆在洞内深处,权当床铺;又取了些铺在洞口木门后,卸下马车,将车厢安置在门口,两匹雪犀兽牵至门后的干草堆上卧下休息,又堆了些饲料。

随后,在山洞中央的火塘内升起火来。不久,腾腾的热气就驱散了山洞内残余的阴寒。

库里恩并未用洞内的木柴,而是在火塘内放了自己带来的精制木炭,烧起的火没有烟味,火力也更持久。

火塘上放了一口小铜锅,锅内是融化的雪水,烧开后,三人就着热水吃了些干粮肉脯,权充晚饭。草草了事后,库里恩便合衣卧倒在雪犀兽之后睡觉了。

虽然靠近门口,有些寒风透入,但贴着毛茸茸的雪犀兽,也还能支持得过去。

这里的风雪颇大,即便是山丘背风的角落里,浮雪虽不大可能将洞口封死;睡在这里多少也是个防备。如积雪果真要堆满门洞的话,雪犀兽素来感觉敏锐,会发出嘶鸣,吵醒睡在洞口的人。

库里恩赶路辛苦,睡下后不久就发出低沉的鼾声。

第四百八十六章 暴雪城

山洞内,艾靠坐在厚厚的干草上,仍未入睡。

这次来北东极地,?芙雅随身携带了几颗极品的火魔晶石。此时从特制的魔石匣内取出来,挂在洞壁,顿时洞内这一角红光腾腾,暖意四溢,比之火塘内的炭火可好得多了。

?芙雅好心,又取了一颗,放在库里恩那里,将两兽一人也罩在红光暖气内,这才睡下。

躺在艾身侧,仰看着艾若有所思的脸庞,?芙雅低声问到

“怎么啦?”

“没什么。。。”艾摇了摇头

“好像有几头雪狼雪豹之类的在离山洞不远处晃悠。”

?芙雅释然

“大概是附近的野兽,感觉到了这里的热气吧?没关系的,火晶石的魔力对普通的野兽有一定的震慑力,它们不敢闯进来的。”

“嗯”

艾沉吟不语,这样的风雪,野兽们都会本能地觅地潜藏起来,很少会还有游荡在外的。这一路以来,基本上都是这样。

不想赶到这里,风雪正烈的时候,却碰上了好几头游荡的野兽,是巧合吗?

过不多久,雪犀兽也似有所觉,不安地低低打着响鼻。不过显然极品火晶石起了作用,外面的野兽并没有进一步靠近。

艾有些不耐烦,稍稍释放出了一丝杀气。

无声无息的杀气透过木门,透过风雪,延展出去。

近在咫尺的雪犀兽毫无所觉。

但在百步外的野兽感觉中,山洞内仿佛住着一头巨龙般地,极为恐怖。惊吓之下,立即夹着尾巴,掉头就逃。

雪犀兽也安静下来,渐渐沉睡下去。

艾收回注意力,借着背后火晶石的光芒,再次展开手中的羊皮卷,仔细看了起来。

“有什么新的发现?”

?芙雅也有些倦了,绻起身子,迷迷糊糊地问道。

她知道,之前的路上,艾已经把带来的羊皮卷翻得滚瓜烂熟了。

“嗯,是的。这一段的内容,好像有些意思。”

艾现在看的,是?芙雅挑出来的,关于凯尼恩一世的时候一些重大事件的真实记载。

这些重大事件,或从未明文载于官方史料之中;或虽有记载,可只有只言片句,语焉不详。所谓真实的历史,往往只存在于这种隐秘的故纸堆之中,只为最少数的几人所知悉。

“大帝即位第一年,东南小城里尔传有魔女现世,并携有魔子;大帝遣得力手下暗中搜捕,未果。为绝后患,以诛除魔族为名,捕杀里尔城及附近十七座城镇五岁以下小儿共计一万三千六百十七人。”

“里尔周边一带,自此以后,经年不闻小儿啼声。”

“翌年,大帝遣人至北东极地,祭奠圣山。”

艾轻轻地将自己正在看的一段话读了出来

“里尔这个地名我之前看到过,记得是那个剑手阿莫,那个凯尼恩曾经的好友,最后死在他手上的那个人的家乡。”

顿了顿,见?芙雅并没有回应,低头看时,发现身旁的美丽女子已合眼睡去。艾不由得一笑,解下身上的怨念之袍,披在了?芙雅玲珑浮凸的身上。

随后喃喃自语道

“遣人至北东,祭祀圣山?莫非就是雪神祭?好像在凯尼恩之前,没听说过这样公开官方的祭祀?都只是些民间的自发举动?这难道就是雪神祭的真正来源?”

“得去北东查查清楚。。。另外,屠了这么多小儿,是为诛除可能的魔子?这和雪神祭有关联?”

艾合上手中的羊皮卷,心下思忖不定。

第二天清晨。

几日来连绵不绝的风雪变小了些,三人匆匆收拾了一下,又继续赶路。

在荒芜的雪原上又走了将近一个白天的光景,接近傍晚的时分,终于来到了北东极地最出名的城市,暴雪城。

这是座建于山谷背面的城市,避开了谷口从圣山方向而来的寒风暴雪;但倚靠的山谷并不很高耸,从城内远眺,可以依稀看见几十里外孤山上的那座极冰之堡,以及再之后的高寒圣山。

据说这里最初只不过是一座兵营;历经百年才慢慢扩张,建成城市。

城内现在约莫有二十万人,其中几乎每一个成年男子,都隶属于暴雪军团;成年男子之外的妇孺老弱,也都依附于暴雪军团而存在。

暴雪城除水源外,大多数的物资,都是由几百里外的后方,在春夏二季运输而来;一到冬日,这座城市,便是被冰雪包围的一座孤城,一座孤悬在极北雪原里的,冠以城市名字的兵营。

四百年前,三万名帝国最精锐的勇士,带着暴雪军团的旗帜,在他们的帝王,凯尼恩一世的命令下,到此驻扎,作为抗击魔族的最前线。

四百年以来,虽然这里没有经过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和魔族的战争,虽然兵营变成了城市,也多了依附而来的妇孺,但经历极地苦寒历练的暴雪军团的战士们,战力依然为世人所公认,一直是帝国支柱,五大精锐军团之一。

艾三人赶到这里的时候,连日的风雪罕见的停歇了下来,一道夕阳光芒穿过西面天空的云层,正落在十来丈高,被冰雪覆盖的暴雪城城墙上,让肃白的城墙带上了金黄的甲衣。

穿过几百里荒无人烟的茫茫雪原,忽然在天地尽头处,看见这座恢宏的冰雪之城,第一次来这里的艾和?芙雅心下也不由得赞叹。

“果然是北东极地最著名的奇迹之城!”

?芙雅轻轻叹道。

“总算赶到了!”

库里恩也兴奋了起来,一抖缰绳,大声吆喝着疲累的雪犀兽鼓起余勇,往城门口加速赶去。

城门开着,马车离城门还有几十步的时候,门洞内就有两骑迎了上来。

马速很快,一转眼间便到了马车的跟前,马上的骑士蓦地勒马停下,高声叫道

“车内是圣京来的凯尼小姐吗?”

库里恩也连忙勒止雪犀兽。

刚才两骑来得太快,看不清形貌,现在停在面前,一打量之下,就看出不凡来。

坐骑都是罕见的纯血犀龙马,雪地行走虽然耐力不及雪犀兽,但短途冲刺更胜,兼之神骏异常,是暴雪军团上层骑士的最爱。

马上的骑士穿着北东常见的白熊皮袄,但身材魁梧矫健,眼中神光如电,气势迫人,以库里恩的眼力,立即就分辨出来人是罕见的高手,甚至是圣域级的存在!

“暴雪军团居然派了圣域级的骑士在门口守候?!”

虽然沿途以来,库里恩已经知道这凯尼小姐身份来历不俗,但眼前一幕还是让他心中剧震

“是什么样的人物可以惊动圣域级的暴雪骑士?这样的人物,为什么又隐藏身份,这时候来到北东极地?”

心下念头电转,库里恩表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只是下意识似地供了拱手,侧过身,让出身后的马车车窗,口中一语不发,也不接口车内是否是对方所说的那个‘凯尼小姐’。

车窗打开,?芙雅微探出身子,点了点头,脸上依然覆着面纱

“是我。有劳两位远迎了。”

骑士在马上躬身还礼,左手的那人开口道

“见过殿。。。嗯见过凯尼小姐;我是暴雪军团第一骑士团团长尼米特,这是我的副手奇罗。军团长大人吩咐我两人来迎接您入城。”

除了?芙雅长公主的身份外,来人并不讳言自己的身份和在暴雪军团的职位,丝毫不顾忌旁听的库里恩。

库里恩心下凛然的同时,又有些疑惑。

这两名圣域骑士说是来迎接身后的这个凯尼小姐的,但两人的眼神,在凯尼小姐身上一掠而过后,都不由自主似地朝车窗内探去。

仿佛车箱内那个不言不语的普通男子,才是更吸引两人的目标。

艾知道两人除了是暴雪军团的上层之外,另一个身份还是圣骑士;驻守在北东极地的圣骑士。

两人看过来的眼神中,有着探询好奇,也有着掩饰下的忌惮和敌意。

艾并不奇怪这两人会守在这里,而且看起来已经守了不少时间了。

他和?芙雅两人离开圣京,或许瞒着别人,但对圣骑士团来说,却不是个秘密;有心的话,只要沿途稍稍打探,就可以知道两人到达的路线和大致的时间。

虽然目前艾和圣骑士团,处于一种奇怪的同盟状态下,但对艾这么个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圣骑士团压制的人物,无论在哪里,任何一名圣骑士的心情都会很矛盾。

第四百八十七章 雪神殿

马车在来迎两人的引领下,驶入城门,往中心广场的军团驻地进发。

尼米特很是健谈,一路上滔滔不绝地向他口中的“凯尼小姐”介绍着城中的风土人情。

不过,他的介绍也仅限于风土人情,绝不触及凯尼小姐的身份来历,也不有意无意地探询两人的来意。

艾默默地坐在车内,透过车窗,打量着这座建立在无人区的奇迹之城。

城内的街道很宽敞,但人迹罕见,一眼望去,也看不见什么开门营业的商铺旅店。整个冬季,这里的人大多数都躲在屋里猫冬。

这里的房屋也极有特色,都是高高瘦瘦的塔楼状房子,有三四层,下宽上窄;整栋楼以方石堆砌或以木柱为骨建造,外面砌满厚厚的灰色砂石泥浆,看上去很厚实,像个巨大的烟囱。

一二层的房屋外面没有窗户,只在狭窄的第三层上开了两扇长木窗,高度可供人进出,窗外还有环屋外的窄窄阶梯。

底楼有门,但大多数都挂着厚重的铁锁,像是并不用来进出,人是主要通过顶楼的窗户出入一样。

照尼米特的话来说,这里冬季长年暴雪,积雪整季不化,轻松可达三四米高,会将底楼的大门牢牢封死,所以这里的居民习惯了从顶楼的窗户出入。

“屋里还是很暖和的,这里特产的灰砂石和褐泥搅拌混合后,涂在墙上,十分保暖。”

“底楼是火炕和堆放杂物的地方,我们一般住在二楼;三四楼比较狭窄,主要供冬天出入。”

“不过,真从三楼爬出去的也不多;这里的房子大多有地下室,深达五六米,而且有通道连在一起,四通八达,也有特别的透气设计。”

“还有不少开在地下的酒馆和商铺,整个冬天,大多数居民就躲在屋内过冬,或是通过地下通道串门喝酒聊天。”

密集的灰白色塔楼,积雪覆盖下空旷而冷清的街道,以及生活在这表面的空旷冷清的冰雪城市里,数十万的人群。

还真是个矛盾而奇迹的城市。

艾默默想着,深深吸了口气。

吸入肺中的,除了冰冷如刀的空气外,还有股淡淡的血腥气。艾可以闻得出来,这血腥气还算新鲜,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事实上,艾一入城,就闻到了类似的血腥气,到了这里,依然没有散去。就好像,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大片淡淡的血腥气之下。

尼米特显然看出了艾的疑惑,笑着解释道

“首猎过后,好几天里,城里都会是充满这这种气味的。”

“首猎?”

“是的。我们这北东极地,以及再往北的圣山,虽说是整年酷寒,生灵绝迹,其实在雪原和深山里,还是生活着不少飞鸟兽类,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我们极地特有,大陆其他地方绝难一见的珍稀品种。”

“这些鸟兽之类的,平时藏在雪山深处,极难发现;但每年雪潮来的时候,这些鸟兽也熬不住这样的酷寒,就会从藏身之处出来,往南面去,觅地躲避雪潮。”

“我们暴雪城,是这一带最适合躲避风雪的地方了;每年雪潮来的时候,都会有上个两三波这样的动物迁徙。其中第一波规模是最大的。”

“这也是我们暴雪城的收获季节,我们不种粮食,不放牧,不生产,帝国给予的后勤支持也很有限,但靠狩猎这些动物,我们也做到了自给自足。”

“每年这个时候,城里所有的居民都会动员起来,在城里和城墙附近各处设下陷阱机关,捕猎躲避雪潮而来的鸟兽。每年第一波雪潮前的狩猎活动,就叫首猎。”

“这些鸟兽,都是极为罕见的品种,猎得的皮毛筋肉,处理后贩卖到大陆其他地方,轻松就可卖出极高的价格。每年开春,南面有无数的商队带着粮食给养和各类消耗品,不惜千里跋涉而来,就是来做交易的。”

“不过,我们也不会涸泽而渔,暴雪军团几百年的惯例,每次狩猎,都会放走一半以上迁徙而来的鸟兽。。。”

“今年的首猎,前天刚刚结束。”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穿过了半个城市,来到了中央广场处。

广场的一侧,是暴雪军团军团长的驻地。

那是一个稍大些的灰白色塔楼,除了楼外有个院子,院墙甚高之外,和城里普通的塔楼看上去没有什么区别。

尼米特引领着马车驶入院门,在积雪盈尺的院中停下,道

“以两位的身份,索贝大人应该在这里迎接两位才是;不过,为了监测今年的雪潮,大人这两天还在极冰之堡上值守。两位现在想去极冰堡呢,还是在这里暂歇一晚?”

艾抬头,越过院墙,看向极北的方向。

那里,依稀可以看到,孤峰之巅,寒云白雾之上,一座冰堡在西方最后一丝夕阳光照下闪烁发光。

摇了摇头,艾道

“今天天色也不早了,就不去拜会索贝军团长大人了;就在这里歇息一晚吧。”

“倒是尼米特大人有空的话,待会是否可带我们去一下雪神祭殿参观一二?”

“雪神殿?两位来的稍迟了几天,今年的雪神祭已经结束了。”

“无妨,久闻雪神祭之名;可惜来晚了,错过了大祭的日子。但参观一下祭殿也是好的,这辈子也就来这么一次,去过就算不虚此行了。”

“是这样啊?”

尼米特眼中闪过了然的神色,点头道

“自然乐意效劳。”

艾谢了一声,跳下马车,走向车前的库里恩,递过一个小皮囊,囊内是几枚品质上佳的宝石

“一路以来辛苦老丈,这是我的小小谢意。接下来就不劳烦老丈了。老丈你是即刻返程,还是在这城再盘桓一些时日?”

库里恩知道艾的身份不同寻常,不敢推辞,躬身,接过了皮囊,笑着道

“眼看今年的雪潮就要来啦,老头我要走也走不了啦,就在这里过冬吧。顺便,在这城里收些特产的雪狐雪貂的皮毛,也可以发笔小财,算是没白来一趟。两位若不急着走的话,明年开春还可以来寻老头,一起回京。”

说毕,行了个礼,恭敬地驾着马车,退出了院外去。

尼米特从院子不知哪里又牵过来两匹犀龙马,供艾和?芙雅代步。雪神祭的祭殿离中心广场不远,犀龙马刚跑开来,便就到了。

祭殿其实就是雪神的神庙,不过平日里并不开放,只是在雪神祭的时候,才会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

祭殿或是神庙从外面看,就是个尖尖的四方塔,和这里的居民塔楼风格如出一辙;只不过大得多,比例上看也矮得多了。

尼米特吩咐神庙的看守将犀龙马带到庙后的小屋内好生照料,随后推开边上的小门,当先走入了雪神祭殿。

殿内空空荡荡的,没有一名祭司或是神官值守。

整个四方殿内,只是一层,最上方的尖顶那里,悬着长明不灭的魔晶灯;大殿的四个角落里,也有同样的魔晶灯点着。

但殿内颇大,只靠这五盏灯的光亮明显不够,整个殿内,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幽暗的感觉。

顶上魔晶灯的正下方,一尊巨大的雪神塑像凌空而立。

其背后两片巨大的羽翼张开,其一是狂风之翼,另外一只则是暴雪之翼,正是上古传说中雪神的形象。

两个羽翼的末端,都伸展连接着殿顶两侧,所以能让整个塑像悬空站立,神威自现。当初设计这神殿的人应该也动了不少脑筋。

不过,殿中最吸引人注目的,并不是这悬于半空中的巨大神像。

大殿的青石地面上,围绕着神像,刻着一圈圈神秘的图案,仿佛是文字,又似是种奇异的符阵。

而且地面并不是水平的,而是越靠近神像的中心点,越是下陷,像是个漏斗。同时,那神秘的图案也越是密集。

最骇异的是,这些神秘图案,在上方魔晶灯光的照射下,仿佛有了生命似地在不断闪烁扭动,又或者是在反射上方的灯光,如无数黯淡的怪兽眼眸般,开阖闪动,忽明忽暗。

第四百八十八章 黄金之熊

甫一走进祭殿,艾的鼻子里就闻到,整个祭殿中充满着一股奇怪的血腥气。

这不是城内的那种淡淡的新鲜的血气,而是浓烈得多,却又十分陈旧甚至有些腐朽的气息。

这气味,像是多年来,无数不同的血腥气息,在这祭殿内,无处可去,就这么混杂,沉淀,腐朽下来,形成这种特异的气味。

微微皱了皱眉头,艾看向尼米特

“这雪神祭,祭品是用的什么?”

尼米特明白艾为什么这么问。

事实上,进入这祭殿的人,很少能不注意到殿中那股浓烈而陈腐的血腥气。

所以他也并不讳言

“血,祭品是罪人之血,一直都是。暴雪之城中所有犯了死罪的人,被杀死之后,都会立即将其未冷的热血洒在这殿心的法阵上,祭献给雪神。“

“自古传说,雪神性格暴躁嗜杀,只有新鲜的热血献祭,才能让他满意。”

艾又道

“那么,京城里送来的祭品,是什么?也是鲜血?”

尼米特稍稍犹豫了片刻

“京城的祭品,向来是由专门的圣骑士负责,只汇报给圣骑士团长,我也不知道祭品是什么。。。”

“不过,我猜,应该也是收集来的鲜血,经过特殊手法保存然后送到这里。因为每次京里来人祭祀完成后,这殿里的血腥气就特别浓。”

艾继续问道

“这地面上的花纹图案,是献祭用的法阵?”

“应该是的,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法阵,现在已经没人懂了。每次献祭,就把罪人的血注入边上的法阵纹路,随后慢慢渗透下去,最后汇集到最中心的那个点上。”

“据说最中心的那个地方,下面埋藏着一枚上古雪龙兽的独眼,法阵的作用,就是激活这枚独眼,然后通过它将鲜血献祭给雪神的。”

“雪龙兽的独眼?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艾锲而不舍地追问着。

“正式的雪神祭始于凯尼恩大帝,这雪龙兽的独眼,据传也是大帝从某处获取并放在这里的;不过,是真是假就没法考究了。”

这些雪神祭的来历和故事,在暴雪之城里并不是什么秘闻,流传也颇广;所以虽然艾追问不休,尼米特也不多加考虑,一五一十都照实说了。

艾点头,道

“明白了,真是特别的祭祀。多谢你的介绍了。”

“雪神祭殿也看过了,天也晚了,一路劳累,我们这就回去休息了。麻烦你一路接待。明天一早,还请带我二人去见索贝大人。”

尼米特有些诧异,对方的表现,好像有些虎头蛇尾?刚才还兴致勃勃的要来参观祭殿,到了这里,连祭殿都没有走完一圈,却说要回去了?

难道就是来见识一下,象他口中说的“到此一游”而已?

深深看了艾一眼,点头道

“也好,我这就带两位回去;晚餐和住宿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早,我会来接两位去极冰之堡。”

暴雪之城物资匮乏,虽然是军团长为贵客设下的晚宴,也算不上丰盛;倒是有些极地特产的珍兽肉类,也算别有风味。

宴后,尼米特等人告辞,留下艾和?芙雅两人独处。

迎向?芙雅投来的探询的目光,艾淡然道

“我想我知道雪神祭的真正用途了,难怪亚瑟要到这里来。明天要见索贝,雅儿,你对这个黄金之熊知道多少?说来听听?”

极地冬季的白天很短暂,一天里,大半的时间,都笼罩在黑暗之中。

第二日,当艾和?芙雅两人在尼米特的引领下,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登上城外孤峰绝巅的那座寒冰城堡的时候,遥远的东方天际刚刚有一道初生的光明划破黑夜,照射到这里来。

冰堡最北面,孤悬在千丈悬崖外的望台上,呼啸狂卷的暴风雪之中,一位高大魁梧的圣骑士正如标枪般独自站在望台边缘,极目远眺北方无边的黑夜。

听到身后有人走上望台的声音后,圣骑士这才转过身来,看向走近来的艾和?芙雅。

孤峰绝巅,奔腾如野马般的狂风狠狠地撞击在矗立笔直的崖壁上,夹杂着鳞片般的锋利雪片,旋转,四溅,呼啸。让人几乎无法睁开眼睛,也看不清身前三步的影像。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艾和圣骑士的眼光,穿透暴雪狂风,笔直地对视在一起。

这圣骑士只穿着一件皮背心,露出黑黝黝**的肩膀和臂膊。他的身材确实比常人高大魁梧,但细看下,也还是在正常的范围之内。可站在那里,感觉中,却仿佛如同一座高山,或者是一头人型巨兽般,让旁人自觉渺小。

艾也没有穿着皮袄,身上只是普普通通的黑色武士服,外加一件灰黑色的连帽斗篷。

但连巨石都能吹倒的狂风,只是让艾身上的斗篷,起了些自然的涟漪而已,仿佛整个人,正处于和煦温柔的春风之中。

圣骑士的目光在艾身上停滞了片刻,随后移到他身后的?芙雅身上。

女子身上也只是一件薄薄的长裙,身后背着一张水晶长弓。

不时有点点的月华星光从弓身上散发出来,将女子修长窈窕的身体完全笼罩在内;任凭风雪是如何的暴虐,也没有半点能渗透到月华星光之内。

圣骑士知道,这是完整的上古神器,月神之心。

在觉醒的上古神器的庇佑下,这区区风雪自然无法对女子造成影响。

片刻后,圣骑士低沉的声音响起

“长公主殿下,还请随我到堡内叙话。”

三人先后走入冰堡内部显得很暖和的冰屋,随即是尼米特。

?芙雅首先微微屈膝行礼

“索贝叔叔,泰逖斯伯伯让我向您问好;嗯,我的老师。。。他也托我致意。”

“哈哈,多谢长公主殿下。泰逖斯这个老家伙的问好我收下了;至于你老师,他会托你致意?他能致什么好意?殿下就不必客套了。”

“倒是麻烦殿下要到冰堡上来见我,真是失礼了。只是雪潮来临之际,老夫的职责,就是守在这里,监测雪潮动向,还请殿下见谅。”

艾站在?芙雅身侧,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暴雪军团的军团长,有着‘黄金之熊’外号的黄金圣骑士长肖恩索贝。

此人口中虽然说着失礼,其实双方都知道这安排是刻意的,用冰堡的极寒,给两人来个下马威;艾很清楚,但艾并不在意。

据艾所知,这可能是暴雪之城一向以来的惯例了;每当圣京有大人物来,多少都会受到类似下马威的欢迎,甚至包括圣骑士团自己来的人。

这是这支被遗弃在冰雪荒原上的暴雪军团,对高高在上的京城来客,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和怒气。

艾只是对这位当年和‘黄金之虎’,‘黄金之鹰’齐名,威势赫赫却气运不佳,被发配到这里的黄金圣骑士,有些好奇。

刚才在外面,风雪太大,能感觉到互相压逼的气势和眼神,却看不太清楚五官细节。

屋内细看下,索贝虽然是须发茂密戟张,但今日显然经过梳理,显得甚是整洁;配之以深刻的五官和分明的轮廓,显得极为英俊而且豪迈。

他的鬓角和发迹须末已染上了不少灰白,衬之以额角的皱纹,又让他添加了特别的沧桑意味。

艾的目光却主要落在索贝**的臂膊上。

那是两条极其强壮的臂膊,只一眼,便能知道其中蕴藏着不可抵抗的巨大力量。臂膊的皮肤黑黝黝的,刚才从室外的冰寒切换到燃着炭火的屋内,颜色没有一点点的变化。

就好像这两条臂膀,真的是钢铁铸成,绝非血肉之躯。

艾确信,当年死在艾手上的古狄的那把重剑,这对臂膀不需要靠剑中的魔法精灵帮助,就能很轻松的挥舞自如。

感觉到艾注视的目光,索贝很爽快地说道

“你也看出来啦?我的身体,和一般人不一样。”

“那是因为,我的圣域力量,比较特别,就是最简单的肌肉力量而已。”

“你或许奇怪,通常的说法,一个人在大剑师的阶段,才是将身体肌肉力量锻炼至极限;接下来,为了突破极限,就要寻找和领悟肌肉力量之外的力量,才能踏上圣域之路。”

“这些都只不过是狗屁胡说。人的身体,是最神秘奥妙的,哪有可能就这么达到极限?同样是血肉躯体,大剑师的身体,能和魔兽相比吗?能和巨龙相比吗?”

“我始终坚信,目前人类武士身体,无论是力量,还是体质,远远没有达到极限。只要坚持以特殊的方法开发,不断突破表面上的所谓极限,总有一天,人的身体甚至能够和巨龙的身体媲美。”

“这就是我掌握和追求的圣域力量。”

“当然,即便真正拥有了巨龙一样的身体,这世上,还有一张屠龙弓;这也是我这么讨厌你的师傅的原因。”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说给?芙雅听的。

第四百九十章 深坑冰山

冬日的圣山深处,到处是一模一样皑皑的雪原和深浅不一,曲折环绕的雪谷,即便是青天白日,也很难分辨方向。

还好有?芙雅在,凭藉着神器‘月神之心’和月亮之间隐约的联系,她在这里也能分辨方位,并指示雪橇行进的路线。

进入圣山范围的第四天傍晚,拉着雪橇的极冬冰狼们突然间象受了什么刺激似地,脱离了?芙雅指令的行进方向,全速朝某个雪谷深处猛窜过去。

艾并没有强制驱赶冰狼们回到原先的道路上去。

因为他也隐隐感觉到了,前方空气中的那股暴躁而湿冷的气息。

新的雪潮要来临了。

冰狼们如同被天敌追踪着那样,在雪谷里一口气奔驰了大半个时辰,到了一座突出的雪山包停了下来。

那应该是座小山,此时完全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了。

冰狼们围着山包绕了半圈,随后停在一处背阴的山脚,拼命地开始用四爪挖掘起面前的厚雪来。

这个地方的雪,出人意料地松垮,没过多久,便挖出了丈许深,里面露出来一个黑乎乎的深洞来。

原来这里本就有个山洞,却被大雪淹没了出口。

洞中并非无主,一头直立高约两人的巨大雪熊正在洞中冬眠。

冰狼们显然早有准备,兼训练有素,相互配合着开始了迅猛的攻击;反观雪熊,虽然体型巨大,力大无比,但刚从冬眠中惊醒,尚未完全活动开僵硬的四肢,一上来,便被领头的冰狼咬在了胸腹要害,不多久便血流过多而亡。

雪熊的皮毛是北东极地最珍贵出名的特产之一,不过艾和?芙雅志不在此,草草清理之后,两人六狼便躲在这雪熊过冬的山洞里,躲避随之而来,横扫天地的第二次雪潮。

约莫四天之后,雪潮过去之后,一行两人则再次上路。

在?芙雅的感觉中,雪橇沿着一条几乎笔直的路径一路向北而行,沿途,又先后经历了两次的雪潮。

每次雪潮来临之际,冰狼们都能先一步感觉到,然后及时找个山洞躲避。

虽然不是每个山洞都能发现过冬的雪熊,但第一次捕杀的雪熊体型硕大,膘肥脂厚;艾又切了不少肥腴的雪熊肉囤积在雪橇上,一路上,冰狼们食物尚算足够,体力保持充分;两人的补给也还留了不少。

最后一次雪潮过去后的第二天,雪橇穿过了一座两山间的曲折雪谷。

一穿过谷口,就仿佛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雪原上永久肆虐不会停歇的风,好像到了这里,完全被隔绝在了身后;周围安静地几乎听不到一丝呼啸声,飞舞吹卷的雪粉也不见了踪迹。

抬头望去,可以清晰地看见上方湛蓝的天空;阳光照射下来,四周是一片刺目的白色。

奇怪的是,周围的气温并没有随着风雪的停歇而上升,反而明显感觉到更冷了。

这是种无声,静谧,深冷的冰寒,直入骨髓,身上厚厚的雪熊皮袄也不能阻挡分毫。

眯起了眼,深吸了口气,体会着这突如其来的冰寒变化,艾低声道

“快到了么?”

“是的,按索贝给的方位,就快到了,离这里不到百里的距离了。”

四周是进入圣山后罕见的平坦地势,前方则是看似近在眼前,却怎么也走不到的连接天际线的高耸雪峰。

接下来的路途比之先前,要好走不少;但不知怎的,拖拉着雪橇的六匹冰狼却越走越慢,越走越逡巡。直到最后,甚至在原地停了下来。

任艾怎么叱喝,驱赶或是诱使,冰狼就再不肯向前了,就好像前方有着大恐怖大危险一样。

艾跨下雪橇,解开套在冰狼身上的套索,拍了拍领头的高大冰狼,说道

“好了,既然不愿意再往前去,那就自己回去吧?”

头狼似乎听懂了艾的话,朝艾呜呜地低嚎了几声,随即转身,往来的方向小步跑去,其余的冰狼也随后跟上。

以极冬冰狼的机敏和能力,要再次穿过雪潮笼罩的圣山外沿,回到暴雪城,应该不是太过困难的事情吧?

目送冰狼走后,艾从雪橇上取出事先预备好的套在脚上的雪滑,又用多余的毛皮毯尽可能多地将剩余的干粮补给包起来,背在身上。

“接下来,得靠我们自己赶路了。”

“嗯,也不多远了,最多还有四十来里地吧。”

随后,两人的身影如掠过雪原的疾风,一前一后,不片刻,便消失在茫茫的白色大地上。

没有过多久,茫茫的雪原突兀地在艾和?芙雅脚下终结了,眼前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仿佛大地突然在这里陷落了似地,横亘在无垠冰峰和雪原之中。

深坑外围,依旧是覆盖着厚厚的白雪,但在最低处,最中心的位置,却是一片方圆近百里,巨大无比的冰山。

澄澈的冰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冰蓝的寒光,在雪峰的映照下,散发出一种寂绝,苍凉,悠远而震撼的绝美之感。

两人呼吸顿止,凝望着脚下深坑里的冰山。

“好美,好突兀的冰山!”

?芙雅轻叹出声,旋又不太确定地问道

“是这里吗?”

“照路线图来看,应该就是这里了。”

艾也不太肯定地答着,拿出索贝提供的路线图对了对,又从怀里取出凯尼恩的回忆录,翻了翻。

“照凯尼恩的说法,目的地确实是个深坑,不过,坑底是红色的,还冒着热气。。。他当年来到这里,也只用了十一天。”

“不过,当年他从哪里出发,谁也不知道;几百年下来,气候环境变化,也是正常的事情。况且,在我感觉中,亚瑟应该是也来了这里。”

“嗯,那就下去看看。”

两人沿着倾斜的坑壁下滑,好一会儿,才到达冰山附近。

愈是靠近,冰山在两人眼中,愈是显得宏伟,两人也愈是震惊于冰山的雄奇冷艳。

从远处看,是一整座冰山;走近了看,其实是由无数密密麻麻的冰峰簇拥而成,就如同一簇开放在地面的寒冰之花。

若不是冰山特有的幽蓝光芒以及益发刺骨的冰寒,还以为是地底的水晶洞窟,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这冰峰好美丽,但又好奇怪,像是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和周围雪原格格不入的感觉。”

“照凯尼恩所说,这里原本是个通往地底的坑洞,现在变成了这片冰峰,我们要怎么下去呢?”

艾走到冰山最边缘,抬头仰望高耸的冰峰,又贴近冰壁,尽力往里面看去。

“这冰峰,好像是从下面坑洞里长出来的,粗粗看了一下,和水面上的冰山一样,坑洞下面的部分,要比露在外面的深很多。”

“再找找,冰峰和坑洞的边缘结合处,或许有些缝隙,可以供人出入地下。”

两人绕着陡峭溜滑的冰壁边缘,小心翼翼地走了有大半个时辰,可就是没有发现半条所谓的裂缝或是孔隙存在。

或许这冰峰当年刚生成的时候,还有着裂缝孔隙,但这么多年酷寒的气候下,层层的积雪早就渗透融入了空隙中,并再次凝结成不化的玄冰,和整座冰山合为了一体。

?芙雅有些沮丧

“情况应该一样,都给雪冻住了;就算再走下去,绕着这冰山一圈,也找不到缝隙了。难道要靠人力在地面上挖出一条往下的洞穴来?”

不说是否有能力挖出这么一条洞穴来,单凭两人身上携带的补给,便就不够了。

艾却依然很冷静

“亚瑟在哪里?”

“亚瑟既然来过,现在又不在这里附近,那他就该是往下去了;这就证明这里应该有往下的通道。”

闻言,?芙雅也振作了起来

“嗯,也是,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两人又走了约半个时辰,前方是一根似欲倾倒的巨大冰梁,高近百米。而在倾斜的冰壁上,有着些明显近期留下的人工开凿的痕迹。

“是这里吗?”?芙雅的眼睛亮了亮。

“上去看看。”

艾当先沿着冰壁,迅速往上攀爬。

直到沿着冰壁,翻过这倾斜的冰梁的最高峰,在冰梁和其他冰峰连接的地方,发现了一处人工开凿出来的冰洞,洞口大小仅供一人通过,看方向,应是直通往下方。

“难道亚瑟就这么挖穿冰山,一路往下?”

艾心中有些疑问,但行动却并不犹豫,径直往冰洞里跳了下去。

第四百九十一章 进入地底

冰洞内的空间并不很大,等?芙雅也跟着跳进来后,两个人就将冰洞挤得差不多了。

用脚尖轻点着冰洞内有些粗糙的冰壁,艾借助重力,快速地往下落去。

下降了没多久,艾之前的问题也有了答案。

冰洞里人工凿开的痕迹,只存在于最上方那一段;下降几米之后,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看而知的,天然形成的裂缝。

一开始,这裂缝还是很细小,仅供一人勉强通过,往下坠落几十米后,裂缝就慢慢地变宽,虽然这改变,非常的细微缓慢。

艾现在的位置,处于冰山内部,往四周看时,可以发现,这样的裂缝,冰山内并不是只有一条,愈往下,肉眼可见的裂缝也愈发多了起来。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十分细狭短小的,但也偶尔有一两条和艾存身处差不多大的冰缝。

有的甚至和艾所在的裂缝有了交叉,形成了复杂变化的路线。

这从外面看似一体,宏伟巨大的冰山,其内部已然布满了裂缝;亚瑟应该正是发现了这一点,找到了一条接近表面的裂缝,然后凿开最上面的那部分冰层,随后,沿着冰缝往下去了。

?芙雅也明白了过来

“这个亚瑟,他好像十分确定能通过这里的裂缝穿透冰山,进入到最下面去似地?”

“也可能是他孤注一掷地搏一下罢了。无论怎样,有他开路,我们只需要跟着就好了。”

艾随意地回了一句,心神却被另一件事情所吸引。

这冰山里面,好像并不是很冷?!

虽然身上穿着怨念之袍,可以隔绝寒暑;但其实在雪原里,艾还是能隐隐感觉到,那冰天雪地里的极致冰寒。

怨念之袍真正隔绝的,是魔法所导致的一切影响;对天地间自然因素形成的力量,反到不能做到完全隔绝。

而来到冰山里面之后,艾却完全感觉不到了寒意。

照理说,这里,应该是这片雪原里,极寒的中心才是。

难道说,这里其实并不是很寒冷?

又或者,这里的寒冷,被怨念之袍完全隔绝在外了?

冰壁内很滑,以艾和?芙雅的身手,可以用很快的速度下降;沿途,虽然间或有其他的裂缝交叉,但艾并没有太多犹豫,只是选择更垂直往下的通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袋烟,或许是半盏茶的功夫,两人终于从冰山的裂缝中滑了出来,掉入入了下方漆黑一片的空间里。

吸气,提身,放缓下降的冲势。艾在半空中,如一片没有重量的树叶般缓缓下坠。

几个呼吸后,艾悄然落在下方的地面上。

脚掌上传来的感觉坚硬,但不平整,应该是岩洞地面。

“应该落下了三十来米吧?”

艾直起身,打量着周围。

周围依旧是漆黑一片。

不过,在那冰山腹内,两人下降到一大半的时候,冰山里也已经没有了光线,只是黑魆魆的一团。到了此时,艾已经完全适应过来,自然而然地切换到了黑暗视觉。

嗒地一声轻响,?芙雅也落到了地面,随着她的落地,一团濛濛的月华自她身后背着的水晶弓内透射出来,依稀照亮了这不知多少年来,没有光亮的神秘空间。

这是个巨大的地下坑洞,从上方隐隐反光的冰山底部,到艾二人站立的地面,约有四十来米高,径过更是接近百米。地面倾斜向下,约呈四十度角,一眼望过去,在这样月华的光照下,深不见底,不知通往哪里。

整个坑洞表面,是凹凸不平的深黑色岩石。

艾伸手,稍稍触摸了一下身边凸起的那块石头;入手硬冷如冰,但长久接触下,却觉得手心似乎有一丝丝似真似幻的热意透来。

?芙雅也在打量着周围

“这里,应该就是凯尼恩大帝所说的,通往地底魔族的坑洞了吧?”

“看来是的,我们运气不错,直接就通过裂缝滑了下来,没有卡在上面冰山里面。”

“是哦,这一路滑下来,还真是顺利。那冰山,你觉得有多厚?或者,我们滑了多长?”

艾抬头,看着上方隐隐的反光处

“不知道,或许四百米,或许五百米?”

“想想还是有些不可思议,这里怎么就多出来这么巨大的冰山,将原本的坑洞堵住了?是天意,还是凯尼恩大帝所为?或者其他人?”

艾摇了摇头

“不知道,也没法猜测;或许答案在等着我们。走吧。”

?芙雅点点头

“嗯。对了,我们带的食物还足够吗?”

艾拍了拍背在身后的一个皮包裹

“挑选过了,这里面都是些特制的干肉脯之类的,省着点用,马马虎虎够我们两个近十天的份量了。照凯恩斯的记载,往下走六七天后,就会有补给。虽然已经很多年了,希望这里的环境没有很大的变化吧。”

?芙雅的脸上却忽然显过忧色

“糟了,这一路上只怕找不到水源,我们也没有带盛水的容器。。。”

艾也一时默然。

当年凯尼恩和那个阿莫,实力都极为不俗,但在这里坚持了五六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其原因,应不仅是食物的短缺,更重要的,是没有水源吧?

望了望四周黑魆魆看不清边际的岩石,又抬头,凝视着上方闪烁着隐隐光芒的巨大冰山,艾忽然道

“应该不用担心。”

“这里依然很阴冷,但你也应感觉到了,站久了,下方好像有微弱的热意传过来。这应该是地底的热气;照凯尼恩的记载,这底下,是个十分酷热的地方。”

“我怀疑,上面的冰山里的裂缝,就是经年累月下,地底微弱的热气传导上来,导致冰山逐渐开裂,融解。”

伸手,摸了摸身侧的那块石头。

“石头上有湿湿的感觉,虽然只是一点点。”

“这里四面封闭,水汽无法挥发逸散;必然会在低洼阴冷的地方汇聚起来。我估计,沿途一定能找到水源。”

“如果一两天后,发现我所料错误的话,我们还可以退回来;这上面的冰山总不会消失不见。”

两人稍稍收拾了一下,便就出发。

行进的方向很简单,就是沿着前方的坑洞,一路倾斜向下。

周围是一成不变的漆黑。黑色的坑洞,黑色的岩石。除此之外,便是彻骨的寒冷,和永恒的寂静。

第二天,第三天,周围的一切,依旧毫无变化。

一路上,看不到任何其他的颜色,也没有见到哪怕是一只小虫子。

听到耳中的,也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以及在空旷的坑洞中,引起的单调回声。

还好,?芙雅的水晶弓,一直在散发着淡淡的月华,笼罩在两人周围,驱散了浓郁得仿佛欲将人吞噬的黑暗。

还好,两人是结伴同行,可以稍稍排解这压在人心口,无法驱散,沉重如山的死寂。

还好,正如艾所预料的,两人出发不久后,就发现了水源。地面阴冷低洼处,散落着些大小不一的水洼,其中的水应该是湿气遇冷凝结,在坑顶或四壁结成水珠,随后汇聚起来。

水入口如冰,却极为清澈。

这里没有任何的活物,水质不会有任何的污染。

这古怪的坑洞,从地面开口处,就以一个不变的角度径直往下,当中既没有拐弯,也没有分岔或是支路,连坑洞的大小直径,都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这怎么看,都不象是天然形成的;但艾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哪种非自然的力量,能够在大地中,挖掘出这么个幽深奇诡的坑洞来。

第四百九十二章 深入地心

第五天。

艾依然在前方开路。

月华照射下,他的神情一如往常般冷静平淡,脚步也很平稳,不疾不徐,均速向下。

仿佛在这单调黑暗中无止境的行走,对他来说,就如郊游散步一样。

?芙雅跟在艾后面,眼神却有些恍惚。

“啊”的一声低呼,却是她踏在一块湿滑的凸起石块上,一时失去了重心。

这样的情况,发生在像她这样圣域身上,可是极为罕见的。

艾却如脑后长眼般的,转身,扶住了倾斜欲坠的?芙雅

“怎么了?”

“没,没什么。刚刚有些失神,滑了一下。”

?芙雅摇了摇头

“嗯,我们走了四天了?还是五天了?要不是有你陪着,我怕是坚持不下去了。。。”

“快了,马上就有变化了。照凯尼恩的记载,第六或是第七天,这周围的环境,就会有变。”

果然,又过了小半天,这似是恒久不变的黑暗坑洞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

地面上,不再是冷硬如铁的黑色岩石,而是渐渐地,过渡成表层有着极薄且松软土质覆盖的形态。

就好像原本冷硬的岩石,在冷湿的空气长年累月的浸润下,起酥了一样。

周围的刺骨冰寒,也好似减退了一两分。

再往下走了半天左右,表层的浅薄土质上,赫然出现了零星的苔藓。

这是种从未见过的奇怪苔藓,极薄,呈灰黑色,就如灰尘那样,贴附在岩层表面,极不起眼。

但这是艾和?芙雅两人,进入这坑洞后,第一次看见黑色之外的颜色;这灰色,在两人眼中,便如阳光一样刺目。

?芙雅俯下身来,仔细触摸着这片小小的灰色,感受着柔软的触觉中,传来的勃勃生机,脸色明显改善了很多。

连艾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笑意。

又过了一天,地面上终于出现了凯尼恩自传中说到的那种,长在岩缝中的蘑菇类植物。

那是种灰白色的小蘑菇,最大也不过小指头左右,三五成群,生长在地面,岩壁和洞顶的缝隙之中。

数量乍看上去,倒是不少,或许是那种灰白色,在这里的环境下,特别显眼的缘故。

一个时辰左右,艾收集了小半袋这样的蘑菇。

两人携带的肉脯之类的还剩下小半,但艾并不准备等到全部吃完之后再来尝试收集倒的蘑菇。

照凯尼恩的说法,这蘑菇食用后会让地表上的人暂时失去部分战斗力;前途至少还有十来天的路,愈往后,碰上魔族或是地底魔物的可能性便越大。

越早适应这蘑菇的成分,就越有应对的能力。

不过艾不打算两人同时食用这蘑菇,而是一人一人轮着试吃。

这样,虽然不确定适应期会有多长,但多数时间内,都可以确保至少有一人的战力不受影响。

拿出一朵蘑菇,仔细地又观察了一下,更放到鼻尖下嗅了嗅;随后,拔出背后的破甲,轻轻削了一片,放到口中试吃了起来。

入口并没有什么古怪的味道,甚至就是没有味道;咀嚼上去有些粗韧,并不松软。

内含的水分也不多,但用于解渴也够了。

咽下去之后,倒有股淡淡的奶香回味在嘴中残留。

“怎样?”?芙雅有些好奇。

“还行,可以入口。”艾无可无不可地回答。

这一小片入肚之后,艾并未接着吃下去,而是等了一两个时辰之后,确定身体里没有中毒发麻之类的意料之外的异常迹象后,这才将剩余的蘑菇当作一顿饭吃了下去。

接下来的四天里,两人继续往下。

艾完全停止了食用携带的肉干,只靠吃那些沿途采集来的蘑菇果腹。

但直到第四天,艾仍然没有发觉自己身体有任何的异常;包括预期中的,凯尼恩说过的,圣域力量运转受到阻碍,只能依靠身体最基本的肌肉力量的情况。

艾屡次试着使用自己的圣域力量,却发现一切和在地面上一样,依然可以随心所欲地施展,没有察觉到半点的阻滞。

“难道说,这蘑菇在几百年后发生了变化?”

“或是我的圣域力量比较特别?不受这蘑菇的影响?”

艾比较倾向于后一种判断。

至于是不是起效的时间还未到的原因,艾觉得不可能,毕竟已经四天了,便是效用再慢的毒素或药物,也不可能还是一点都没有感觉。

“凯尼恩大帝记载有错?或者出于什么原因,故意误导后人?”

?芙雅也猜测着,脸上的表情却显示,她自己也不怎么信这随意的猜测。

到第五天,?芙雅终忍不住,自己试着食用了这些蘑菇。

这次却没有侥幸。

?芙雅食用的量并不多,可一天之后,她就明显感觉到,体内泛出的那种陌生的无力及阻滞的感觉。

随着继续食用,这阻滞感越来越明显,圣域的能力,也一点点,从她的身体内流失。

?芙雅的脸色,随之变得苍白很多;整个人,也看上去虚弱了下来。

艾明白?芙雅为何如此。

像?芙雅这样的高手,对圣域能力的运用,已经像呼吸和喝水一样,变成身体本能的一部分。

圣域能力,不仅体现在简单的速度或力量上,或某种元素或神秘能力的掌握,对周围的感知,判断和反应,也是其中重要的部分。

突然间失去了这种力量,就像是善于奔跑的人,一下子失去了双脚那样。

这种不适,除了反映在**上外,更多的,是在心理上。

察觉到?芙雅的异常后,艾大幅地降低了行进的速度。在?芙雅能适应和恢复圣域力量之前,他并不想冒险闯入魔族的领地。

两人缓慢地在这深入地下的坑洞中,又往下走了十来天的样子。

?芙雅是身体,尚未恢复,但坑洞里,已经开始慢慢变热起来,原本的阴寒感觉,早已退去。

脚踩在地面上,已经有种松软的感觉,不复先前的坚硬。

周围也已经不是永恒不变的黑暗,岩石的裂缝深处中,已经可以偶尔看到暗红色的光芒泛动。

已经不需要?芙雅水晶弓的照明,就可以清楚分辨周围十来米的环境了。

凯尼恩所说的,魔族生活的地狱,就快要到了吧?

走到这里,地势开始有了变化。愈往下走,便愈是宽阔,左右两边是这样,上方的洞顶也愈来愈高。

两天前,这周围的环境看上去就已经不象是个坑洞了。而现在,两边粗粗看上去,已经有原先坑洞十倍宽,坑顶也达百余米高,地面上凹凸不平,黑红色的巨岩石柱此起彼伏。

怎么看,这里都像是个从未有人探索过的小世界,而非地底深处的一个坑洞而已。

?芙雅看着十几步前开路的艾。

艾依旧是一身黑色的武士服,披着灰黑色的怨念之袍,背后插着双剑。

只是原本背在身后的包着食物的包裹,已经从肩上卸了下来,改为缠在腰系,用布带紧紧绑在左胯的部位。

这样,既不影响到正常的行动和跳跃,在有突发情况的时候,也不会影响到艾拔剑的速度。

艾的双眼,更是已经微微眯了起来,冷静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以及更远方的黑暗。

先前的悠闲甚至懒散的神色,早已消失不见。

此时的艾,正如一头闯入陌生环境的凶兽,小心翼翼却全神贯注,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芙雅知道,艾已经进入了最高的戒备状态。

此前的放松或不在乎,或许针对的是亚瑟;但艾并未对魔族也掉以轻心。

没有人知道,魔族会是什么,有多少,又有多强。

史书里甚至凯尼恩的回忆录里,似乎都刻意地回避了这些内容。

尤其魔族似乎还能和湮灭在历史中的,上古精灵族扯上关系,拥有着精灵族传承自诸神的宝藏。

即便是如今的艾,也不敢确定,接下来,他俩会面对什么?是否能应对得来?

?芙雅回看了看此时略显狼狈,拖在后方的自己,蓦然间自嘲似地笑了一下。

她的狼狈,倒不是因为周围已经闷热如同蒸笼般的环境;月神之心不但可御寒,其天然的月华更擅长驱散暑热,让携带者永处于清凉之中。

更多的,是由于突然失去已变成身体本能的圣域力量,导致对身体的控制和周围环境感知的减弱,带来的心理上的不安。

这不安在进入陌生的环境后,无形之中,更是进一步放大了。

“什么时候,我真的成为养在深宫中无所事事的长公主?或是躲在自己男人后面的胆小女人?”

?芙雅轻轻扯下身上的月色云丝长袍,露出其下的短猎装和长靴。

先前两人的雪熊皮袄早已被丢弃在半路。

用力将云丝袍撕成一条条的,将其绑在裸露的膝盖和手肘处;随后,用剩余的丝带仔细地缠在月神之心的水晶弓臂之上。

一点点,弓臂上璀璨的月华被丝带遮蔽,黯淡下去,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夺人心魄的神弓,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张最普通不过的布缠的木弓。

“即便没有了圣域力量,我依然可以是最优秀的弓箭手。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的!”

?芙雅低低对自己说了一句,随后加速,朝艾的方向赶了上去。

第四百九十三章 岩浆海

蓦然,艾前方五步处,一根低矮的石柱上,传来极低微的开裂声。

随着这开裂声,石柱最上沿那色呈暗红的石皮,嘭地一声,裂成了四五片,从裂缝中冒出大蓬白色的水汽和烟雾。

烟雾之中,似乎有红光闪动。

艾眼睛眯了眯。

水汽烟雾并不能遮蔽他锐利的视线。他看得分明,雾气后,窜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生物。

这是艾从未见过的古怪东西,似蜘蛛,又似蜥蜴,全身覆盖着黑红色的鳞甲,背上居然还有一对膜翅。

这东西的两颗眼睛,如红宝石般烁烁闪光,刚才艾见到的红光,正是这东西眼中的反光。

这是艾进入地下之后,见到的第一只活物。

艾微微弓身,手已经握上了剑柄,但他并未往前,反朝身后,?芙雅所在的方位踏后一步。

那东西窜出石柱后,脑袋快速地转了一圈,似是感到了空气中的杀机,尚未落地,背后的膜翼一振,竟又朝石柱破口处滑落了下去。

眼看那东西就要消失在石柱里时,一道由星光凝聚成的箭矢蓦然间划破虚空,将其洞穿,并将这东西击飞,钉在了石柱后方的一块黑色巨岩上。

随后,箭矢化成点点星光,散去不见。

巨岩上只余那个古怪东西的尸体,以及大滩冒着烟气的赤红血浆。

?芙雅走上前来,隔着几步,打量了一下那滩血浆和尸体,又看了看裂开的石柱,淡然说道

“这东西只是长相有点奇特,其余的就没什么特别的;倒是这里的地面已经很薄弱,不时会有泥浆热气冒出来,要小心些。我们继续上路吧。”

说毕,也不等艾,径直往前行去。

艾看着?芙雅高挑而轻盈的背影,眼中闪过讶色;可同时,嘴角却挂上了一丝笑容。

他仿佛又看到了初遇时那个清冷,骄傲的神秘圣域弓手。

这才是?芙雅的本色,也是艾之前梦中,梦到的那个身影。

接下来的路途中,两人陆续遇上了不少活物。

都是形状特异,两人之前从未见过的生物;大部分是如第一个蛛蜥兽一般,是独行的小型怪物,见到艾和?芙雅两人便急忙躲闪开去;也有少数类似火蚁或血蝙蝠似的群居生物。

?芙雅比预计中更快地适应了地底的食物带来的身体异变,恢复了圣域能力。

艾猜测因为她是凯尼恩的后裔,当年来过这里之后,凯尼恩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相关的能力说不定通过血脉传承了部分下来。

?芙雅却不以为然

“那你又是怎么回事?不要说,你的祖先也来过这里?”

“或许吧,谁知道呢?”

艾随口应了一句,说的时候并不以为意,说完的一刹那,艾似乎觉得想到了些什么,却又一时抓不住脑中这瞬间浮过的念头。

下一刻,艾便将其抛在了脑后。他从来就不是自寻烦恼的人。

随着?芙雅实力的恢复,两人的速度再一次加快。

又过了五六天光景,终于来到了凯尼恩回忆录中所说的那个地方。

照凯尼恩的说法,那是一个岩浆湖;但在艾看来,更像是岩浆海。

艾从未见过这样的奇异地形,或许这世界上,也没有什么人见过。

深黑的大地到了前方,突然凹陷了下去;巨大无比的盆地里,充斥着炽热,深红,躁动着的岩浆。

入眼是一片红色,包括海面之上,也满是赤红的烟气;不时还有硫烟粉尘燃烧绽放出来的刺目光芒,星星点点,此起彼伏。

四周的温度已经极高,看上去,不远处的景物都是扭曲的;每一口吸入口鼻中的空气,几乎都要将整个肺部燃烧殆尽。

这里或许真的是地狱?反正绝不是正常的人类可以生存的地方。

若不是?芙雅携带的水晶之弓‘月神之心’仍在不断地释放着清冷的月华,将两人身周三五米空间内的灼热气息隔绝开来,艾觉得仅凭自己身上的怨念之袍,也未必能完全挡住这里自然环境的炎热。

照凯尼恩的回忆录里的说法,他当年到这里的时候,还没有恢复圣域的力量。

艾很难想像仅凭大剑师的**力量,是如何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下来的。

凯尼恩十有**在回忆录中有所隐瞒,这也在艾预料之中。

要么就是几百年下来,这里的环境比之当年,又有了变化,变得更为酷热了。

凯尼恩的回忆录里,写到这里,行进路线就基本结束了;只是大致暗示了一下是继续朝岩浆湖里进发,却没有提及该选择怎样的路线,以及如何通过这片浩大的岩浆湖。

接下来的几天里,艾没有急着深入眼前的岩浆之湖,而是往两边试探着绕了绕,直到确定了周围再没有其他可以继续前行的通道后,这才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上。

说来也令人难以置信,在这片炽热如熔炉的环境里,艾和?芙雅依然能发现不少奇特的生物生存,有动物也有植物,无一不是两人从未见过的品种。

这让人不得不惊叹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不得不惊叹生物顽强的适应能力。

艾站在炽热的岩浆湖畔,透过前方扭曲的空气,看着深红色的湖面。

湖面上,依稀有些深黑色的斑点。

照凯尼恩的说法,这些斑点应该是岩层地壳化成岩浆后,剩下无法熔解的残渣,漂浮在岩浆层上。

凯尼恩应该就是通过这些漂浮物深入这岩浆湖的。

不过,靠凯尼恩记载的方法,在不同漂浮物上跳跃前行,显然是行不通了。

艾沿着湖畔搜寻了一下。

岸边都是黑色的岩石,经受了湖中岩浆不知道多少年的烧熔侵蚀,其实已经和那些湖中的漂浮物没有什么差别了。

艾拔出破甲,选了块黑岩,切削出几根长长的类似船桨的石片;随后,挑了一块离岸边最近的黑色漂浮物,和?芙雅两人跳了上去。

这块漂浮物露在岩浆外的部分约五米来长,两人跳上去后,只是微微往下一沉,随后就稳住不动了。

艾用力踩了踩,根据脚下传来的晃动感觉了一下整块漂浮物的大小,觉得在预料之中,便将削好的石片插入岩浆之中,划动起来。

果然,随着艾双臂用力,两人落脚的漂浮物便缓缓地在岩浆之中浮动。

就这样,两人将这漂浮物做船,石片为浆,在这赤红的岩浆湖中慢慢朝深处驶去。

落脚在这漂浮物上的时候,艾便觉得,这岩浆海表面并不象想像中的炽热难挡,遇物即焚。否则凯尼恩等人也无法凭藉这些黑色漂浮物通过这岩浆湖了。

而随着?芙雅身侧的清冷月华渐渐渗透至脚底的漂浮物里后,两人所处的环境更是宜人不少。

但周围三五米外,月华笼罩的范围之外,赫然还是赤红一片,?芙雅不得不不时地跃起身来,避开这岩浆湖表面炽热扭曲的红光,以看清远处的情形,不至于迷失方向。

在这地心深处,?芙雅感知月天上以亮辨别方位的能力已经大大削弱,几近于无。

而艾则坐在那里,专心划着桨。

小半日之后,这漂浮物的小船,已经深入岩浆湖;往回看,已看不到来路,两边也没有了湖岸的踪迹。

抬眼四周,只剩下茫茫一片赤红。

艾和?芙雅两人一路以来,已经尽可能地收集沿途可以食用之物,现在,两人身上携带的份量勉强也够二人支持个五六天。

不过,在这岩浆湖里,再获取补给的可能,几乎不存在;而这岩浆湖有多大,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渡过,凯尼恩没有说,艾和?芙雅也没有丝毫的把握。

就这样,在岩浆海上划着石浆,过了小半日,两人落脚的漂浮物移动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并不是艾加大了划桨的力量和速度,而是到了这里,湖里的岩浆肉眼可觉地,朝着一个方向流动起来,速度缓慢却持续地加快着。

艾更同时感觉到,周围岩浆的温度,也渐渐降了下来;虽然对普通人来说,依旧是如火炉般炽热沸腾。

第四百九十四章 河底巨兽

到了第二天,这趋势就更加地明显了不少。

漂浮物下的岩浆,像是已经从一个湖,一个海,汇聚成了一条河流,奔腾地朝一个方向涌去。

艾此时已经停下了划桨,但两人移动的速度,已经不亚于地表上,顺流而下的小船。

前方的地势,也起了极大的变化。

本来是平坦望不到边的两岸,逐渐收窄,往上高耸而起;到最后,形成了无比险峻深邃的峡谷,左右宽不过百来米,而往上看,黑沉沉的一眼望不到顶,不知道有多少高。

峡谷约束着其间流淌的岩浆,让其形成了一条真正奔涌的河流;愈是狭窄高耸的地方,奔流飞驰的感觉,愈是分明。

?芙雅震撼地看着这一条蜿蜒修长的赤红光流,在无比深邃黝黑的地下峡谷中流淌,心神一时为之所夺。

艾也同样震慑于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奇异景色,但他的心神,更多地在搜寻这奇景背后的危险。

自上了这黑色漂浮物之后,艾就没有放松过警惕。

他清晰地记得,凯尼恩回忆录里说到过,那岩浆里,有种不知名的巨兽。

第三天了。

两岸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高耸峡谷,当中依旧是一直奔涌却毫无生机的赤色河流。

?芙雅的注意力,从昨天起,就落在两侧如刀削般的峭壁之上。

两人携带的粮食已经所剩不多,峭壁上,或许能发现些救急的东西,权充做补给?

赤红色的岩浆光芒反射到两侧的岩壁上,入眼的,却只有如钢铁般的黑魆魆色泽,单调,冷硬;毫无变化,毫无生机。

艾的视线,却一直锁定着身周几百米方圆的河面。

或许是温度降下来的原因,这里的岩浆河,颜色已呈一片深沉的暗红色;偶尔有耀目的气雾焰芒,从河底冒了上来,刺破河面,升腾到几米或是几十米的空中,随后消散。

虽然整个河面,不再是前两日的灼目赤红,但盯着看久了,双眼也会变得迷茫模糊,似乎这整个世间,只剩下了迷蒙的一片暗红。

艾的眼睛,只是微微眯了起来;从头到尾,似乎就没有眨过一下。

又过了半天,坐在这漂浮物上的两人同时脸色微动。

艾是觉得,身下这奔涌着的岩浆河,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而在?芙雅的视野中,这永无止境的黑暗幽森峡谷,似是终于迎来了尽头。

抬目望去,极远处,深谷依稀的尽头,有灰白色的光亮传来。

又漂流了很久,能看得更清楚的时候,?芙雅才发现,那灰白色光亮,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光亮。

那只是稍微浅淡一点的黑色,在无比深幽的黑色峡谷的映衬下,才显得象是灰白色的光亮。

不过,两边的峡谷,看上去确实是到了尽头。

尽头处,是一片迎面而来,笔直的崖岸。

崖岸是同样的深黑色,高矮不等;但最低的地方,离河面也有近百米的距离。

高耸的峡谷至此戛然而止。缓缓流淌的岩浆河迎头撞上了坚硬如铁的崖岸,无路可去,就此兵分两路,各自往左和往右转了个接近90度的弯,分流而去。

崖岸的上方,就是那浅淡的黑色,就是那远看似灰白色的亮光。

不过,从艾和?雅的角度,还看不见那上方,浅淡的黑色里面,究竟是什么。

愈是靠近前方的崖岸,岩浆河流淌的速度便愈是缓慢;同时,由于冲击的原因,大大小小的漩涡在河面上生生灭灭,原本稀少罕见的气雾焰芒,到了这里,也多了起来。

?芙雅稍稍有些激动,眼见离崖岸边还有千来米的时候,便从漂浮物上站了起来。

任谁在这奇诡而压抑的地下深谷岩浆河上,漂流了这么些天,骤然见到尽头,都会有相似的反应的吧。

就在?芙雅站起来的同一瞬间,艾蓦然低声喝道

“小心!”

他也已站了起来,但双眼没有望向上方的崖岸,而是紧紧盯着漂浮物左侧,离两人近百米的那片岩浆河。

那里,深红的岩浆表面,突兀地泛起了诡异的波动;整一片地方,颜色深得有些发黑;底下,也似是有巨大物体快速地掠过,搅起了大大小小的漩涡。

波动并不起眼,在这一带整个岩浆河都充满了激荡乱流的时候,很容易被忽略过去。

?芙雅闻言,凛然一惊,她有些迷离的眼神此刻变得清冷锐利

“是那个东西?”

她整个修长的身体已经在漂浮物上浮起寸许高,背在背后的水晶弓已来到了手中,包裹在弓臂上的丝袍碎片早已褪去,淡淡的月华迷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漂浮物。

“我猜是的。这应该是进入魔族地域前,最后一关了。”

眼神紧盯着河面上的异象。

那异样的波动,此时正围绕着两人落脚的漂浮物转着圈子,速度很快,距离也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七十米许了。

艾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岩浆河上的异样波动。

他只是在那刹那,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恶意,自岩浆深处传了上来;就像是行走在山路上的旅人,突然间,被潜伏在丛林暗处的猛虎盯上的感觉。

“想不到,这岩浆里,还真有活着的东西?看样子,要比那条科莫拉魔龙还要巨大许多?”

艾喃喃自语了几句,见那异样的波动,在接近到七十米许的距离后,明显地放慢了速度。就不知是蓄势待发,抑或是刻意威慑?

艾踏前半步,手中微一用力,无名脱鞘半寸,幽兰的光芒浮现。

他的心神,已然完全锁定岩浆河下没有露出真容的巨兽。

虽然艾对自己现在的实力无比自信,但在面对这可能更甚于科莫拉魔龙的史前凶兽时,不会有半点的掉以轻心。

就在艾的杀意透过岩浆,锁定了下方的巨物的刹那,河面诡异的波动蓦然间停下了下来。

随后,完全变成了静止,连之前的漩涡也消失了。

一秒,两秒,三秒。。。

这一片河面,陷入了完全的沉静之中,比之先前的波动,让人更觉得诡异。

这沉静,是火山爆发前最后的平寂?还是其他?

艾并没有先出手的打算。

隔着厚厚的岩浆层,又看不见这巨兽的形体;艾只有等它蹿出来现身的那一刻,然后一击必杀。

蓦然间,河面上有了动静。

整片河面,先是猛地往下凹陷下去,然后反弹起来,溅起大片的岩浆,如火雨般撒向四周。

艾站立在漂浮物的前段,任凭漂浮物上下波动,他的脚步却没有半点晃动。

可依旧不见巨兽的身形。

艾的双眼微微一眯,随后松开来;无名“锵”然一声回到鞘内,蓝芒泯去。

他可以感知到,底下那不知形状,但来势汹汹的巨兽竟然猛地往下潜去,然后快速地往外游开,不一会儿,就摆脱了艾的锁定,消失在岩浆河深处。

“逃走了?”

漂浮着的?芙雅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逃走了。”

艾点了点头“这家伙看来和当年的科莫拉魔龙不是一个脾气。。。”

“这样最好。就算杀得了它,我们脚下的这‘小船’估计也要被掀翻。这里是岩浆,可找不到其他落脚的地方。”

这么耽搁了一会儿,两人脚下的漂浮物已经飘到离岸边百米的距离了。

到了这里,撞击到崖岸形成的逆流让两人无法再更靠近岸边了,而是在震荡中,带着两人往左面拐了过去。

艾看了看距离,用力将身边的两根石浆抛了出去,一先一后,落在前方暗流涌动的河面上,随后,腾身跃起,在石浆上借了借力,顺利地落到了崖岸底部的巨石上。

身后,?芙雅也顺利地跟了过来。

两人落脚处往上看,崖岸高达百米,几近垂直。

不过,这对艾和?芙雅来说,和平地也差不了多少。

片刻之后,两人轻松落在崖岸最上方,终于将前方的情形收入眼底。

第四百九十五章 地底世界

如果说,两人之前一路走来,经历的只能说是地底洞穴或是裂缝的话,那么现在呈现在两人眼前的,才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地底世界了。

一眼望去,黑色的大地朝远方铺展开去,无论是朝前看,还是左右看去,都望不到边际。

即便抬头往上,上方的天空也看不到顶;当然,也或许是黑蒙蒙的,整体光线不足的缘故。

前方的地势很平坦,极远处,依稀有起伏连绵的山脉。

地面上,不时有着纵横交错的沟壑,或深或浅,内里有暗红色的光芒透出;沟壑的边上,长满了低矮的奇异植物,枝叶上散发出同样暗红色却黯淡得多的光点。

就是这暗红色的光芒和光点,让这整片黑色的大地不是漆黑一片,有了亮光,和身后纯黑色的峭壁比起来,呈现出一种灰白色的明亮。

转过身去,身后则是岩浆河构成的一条赤红色光带,以及直插入天空的两道对峙的峭壁,像是这世界尽头一条笔直的伤疤或是裂缝。

艾往前踏出一步。

从脚底传来的感觉来看,地面并不是坚硬的岩石,似是有层不厚的土层;应该并不很干燥,落脚后并没有尘雾泛起。

一股热气透过鞋底传到了脚心,却并不灼热,尚可忍受。

他随之深深吸了口气。

同样的,炎热却不火烫,不再是要将人的肺部都燃烧起来的感觉。

最重要的,空气中有股很久没有体会的到的清新滋味,而非是岩浆河上,那满是硫磺令人无法忍受的窒息感。

“这里,就是真正的地底世界,魔族的世界了吧?”

?芙雅轻声说道。

“应该是的。然而从这里开始,凯尼恩的回忆录估计再也不能帮到我们什么了;小心些,出发吧。”

艾再次游目四顾,前左右三方都是差不多的景致,看不出哪里有什么特别的;应该是天空的地方更是一片黑暗。在这里,显然别指望靠星光分辨方向了。

稍一踌躇,艾便领先往正前方走去。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往哪里走对二人来说都无甚分别,且往陆地深处去再做打算吧。

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地面上稀稀拉拉地出现了些植物;这些植物都紧贴着地面生长,及其的矮小;似是低矮的野草,又或只是些苔藓地衣类的东西。

这些植物的颜色呈深灰褐色,几乎和地面融为一体;用手摸上去,也是很干硬粗糙,不含什么水分的样子。

地面,岩石上那层薄薄的土层,或许就是这些植物生长,枯萎而形成的吧。

除此之外,就是艾之前看到的,地面裂缝处生长着的发出暗红色光芒的植物。

走近了观察,这些植物应该是靠着裂缝里的热量生长,植株普遍有半人多高,枝细叶长。

发光的并不是艾之前以为的枝叶,而是枝干上一串串如蚕豆般大小的红色浆果;果核里一点赤红的光芒透出来,整颗果子呈半透明状,望去如一颗颗闪烁的珍珠,在这黑暗的背景下极为耀目。

艾摘了两串下来,入手有火热的感觉,摘下后小半盏茶之后才渐渐冷却下来,果核中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

用食中二指捻了一颗下来,微一用力,果皮破裂,一股暗红色的浆液流了出来。

艾仔细看了看渗出来的汁液,又将这果子凑到笔尖,细细嗅了嗅,随后便将它搁到嘴里尝了起来。

身上携带的干粮已经见罄,势必得在这陌生的地方寻找补给,眼前的浆果看上去是目前为止最可靠的选择了。

艾做流浪剑手多年,在荒野中觅食求生自有一套;这浆果明显是地面没有的品种,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亲自尝试了。

这么一小颗,即便有毒艾自信也奈何不了自己。

片刻后,迎上?芙雅探询的目光,艾点头道

“没问题,应该可以吃。。。就是没什么味道;嗯,咽下去后有股奇异的热流?好像有一丝火魔力在内,和魔晶石的感觉有点象。”

说到这里,艾的表情也有些诧异。

在地面上,象这种蕴涵天然魔力的植物已经十分罕见,可以称的上是天财地宝了;而在这里,大片大片的到处都是,几乎就是最普通的野果。

解决了补给问题,两人继续前行。

两人也没有设定什么目标,只是认定一个大致的方向,往荒野更深处进发。

愈走,荒野土地便愈加肥沃,裸露在外的黑色岩石也愈少;其上生存的植物也多样起来。

除了之前的苔藓杂草和红色浆果灌木外,也出现了各式各样类似树木的植物。

不过,可能是这天上没有日月星辰的缘故,这里的植物树木不象是地面上的同类,笔直的往上;而是沿着地面蔓延开来,更像是藤蔓。

即便是高大的树木类,其主干也最多十来米高,随后便分杈成数股,如卧龙般在地面上蔓延纵横;每股上又有无数分支,或继续蔓延,或又钻回地面形成新的根系。每株都可覆盖方圆几百米至几千米大小。

这样高大的树木下面,则是其他细小的植物,同样沿着地面蔓延,互相纠缠穿插,将树下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还好这里的植物基本没有叶片或只是些细小针刺状的叶片,只是以枝干茎蔓为主,其间还是有空隙让两人穿越。

这里植物的分布也很有规律,地表有红光热气或是裂缝周围,植物便越发茂密;而其他地方,则往往只有些苔藓矮草之类的。

但最靠近地底裂缝真正炽热的地方,反倒没有植物生存。

显然地下传来的热源,才是这里植物的能量来源。

除了植物之外,生活在其间的动物也从无到有,渐渐多了起来;都是些千奇百怪,两人从未见过的生物。

而且,这里的植物也好,动物也好,大多数,都多多少少带着些火魔力。

只是,走了十来天,艾和?芙雅尚未见到预想中的,统治着这片地底世界的魔族,也未见到任何其他类似的高等智慧生物。

这一日,两人在一座密林的边缘小憩。

说是密林,其实只是一株庞大的地底巨树构成;四方蔓延的粗大枝条扭曲纵横,其上又有无数相对细小的根茎垂落,遮蔽了方圆近千米的空间。

两人选了一处枝条稍微稀疏些的空白处;艾猎获了一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似兔似狐的地底小兽,简单处理一下后,就生起火来烤着。

这地底世界里生火很是容易。

密林地面上到处都是干枯的枝干藤蔓,而密林外不远处就是一条深达几十米的地底裂缝,红光隐隐自下方透上来。

取根枯枝,冒着热气攀爬到裂缝底部,就能轻易取来火种。

艾也不担心这样烧烤会引来什么觅食的怪兽。

这地底世界因环境的原因,失火燃烧是很寻常的事情;一路走来,艾和?芙雅已经看到好多起野火,整块密林都没于熊熊烈焰之中。

潜藏在其中的动物虽然都颇耐热,但在这样蔓及整个栖息地的火灾中也无法逃生,生生被烧死于其中。

所以这里的生物对火焰燃烧的气味极为敏感,远远闻到这味道就逃出这片林子,避往其他的地方去了。

不一会儿,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油脂的肉香就从简陋的烤架上传了出来。

艾拔出腰间的短刀,削了一块,放到口中尝了尝

“嗯?还不错,有股鸡肉的味道,就是稍微干了些。”

说着,又削了几片,串在一根枝条上,递给了身侧的?芙雅。

这地底世界的动物,多长得稀奇古怪,让人不敢尝试;这是两人遇上的第一个和地表生物有些类似的活物。

前段时间以来,一直吃野果蘑菇之类的东西,嘴里早淡出鸟来,今天总算可以试着开荤,而且味道还不错的样子。

片刻后,那可怜的小兽便被两人吃得干干净净。

艾拍熄火堆,草草挖了个坑,正欲将剩余的残渣掩埋的时候,突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听,有声音。”

于此同时,?芙雅也站了起来,往林外一角望去。

第四百九十六章 地底人族

两人跃上头顶的粗大枝蔓,透过层层阻隔,往?芙雅注目的方向看去。

那声音是从林外百余米的地方传来。

那是片更加茂盛宽阔的树林,黑魆魆的看不到边。

此时,正有四五个人影从那林子里窜了出来,口中大叫惊呼不断,出了林之后便分开四散逃窜。

随后,密林中又紧跟着蹿出一头庞然巨兽。

这巨兽似蟒又似巨蜥,头至尾长约六七米,呈流线型,密布闪着黯淡火光的鳞甲;四爪修长而锋利,巨口巉牙,口中还吞吐着一条半米长的鲜红舌头。

这样的巨兽,艾和?芙雅几天前曾隔远见过一次;但不知为何,那天发现两人后巨兽并未攻击,而是转瞬间钻入密林深出消失不见。

这巨兽有一副流线的身躯以及修长有力的四肢,极善于在这枝蔓纠缠的密林间穿梭活动,两人发现后稍一踌躇,便消失在视野之间。

但就是这么惊鸿一瞥,艾和?芙雅两人就可感觉到,这巨兽并不一般,应该是处于这一带食物链顶端的凶兽。

当时两人也并不明白为何此兽只是遥遥看见两人后,便就如受了惊吓似地急速退去。

这次再见,这巨兽看上去气势就截然不同。

猛地蹿出林后,速度依然不减,落地后猛地弹起,一对前爪如利刃破风般朝一个人影抓了过去。

那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大汉,双手拖着柄黑黝黝的长刀,口中大声呼喊着让同伴快跑,自己却不时回顾,所以落在了最后。

见巨兽庞然的身躯扑了上来,大汉猛地转身,拧腰,双手高举长刀横扫了过去,居然勉强卸开了巨兽一对前爪的大力扑击,随后借力一个翻滚,滚到了巨兽的身躯侧面。

但接下来,弹地起身的时候不知如何,稍稍踉跄了一下,未能捕捉到机会攻击巨兽的腰肋要害,反而被巨兽用灵活的长尾卷缠住了。

大汉嘶声狂吼着,双手高举长刀,朝巨兽扭转回来的血盆巨口捅去,欲做拼死一博。

可因为他的身体被卷起,双脚离地,无法发力,长刀被巨兽前爪轻易的拨开。

眼看着此人就要丧生于巨兽口中,百米外的另一片林子里,艾正和?芙雅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的眼中,都是压抑不住的惊讶。

并不是因为大汉展现出的实力。

其实这人的实力并不差,勉强接近大剑师的水平;艾和?芙雅都看得出来,此人身上应该有伤,所以行动反应受了限制,要不然,也未必这么容易就陷于丧命的险境。

让艾和?芙雅惊讶的是,这人竟然是个人族?!

他的那几个同伴,一瞥之下,也都是人族的样子。

在这深入地下不知几许的地底世界,两人预期中魔族栖息的世界里,居然发现了人族的踪迹?

这大汉和他的同伴,无论从身材,长相甚至身上的衣物以及手中的武器,怎么看,都是人族的模样,没有半点想象中的魔族的痕迹。

关键是,就连那简短的几句呼喝,虽然听上去发音有些怪异,可分明就是人族的语言,艾和?芙雅都能听懂!

这究竟是不是人族?是的话,他们又从哪儿来?

一连串的疑惑一时间浮上心头。

但两人都知道,现在并不是犹豫的时候。

下意识地,背后的水晶弓已经来到?芙雅的手中,随着?芙雅心意微动,一道光弦便闪现在弓臂两头。

随之,无需瞄准,一枚星光凝聚的长箭倏忽间破开了近百米的空间,自巨兽的额头透入,直没了进去。

长箭划过带起的流光轨迹这时才映入大汉和他那几个同伴的眼中。

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就这么瞬间僵直在空中;其间,甚至有一滴涎液自某颗巨大的獠牙中滴落下来。

随后,巨兽那硕大的身躯就如突然间被抽去所有生机那样,蓦然间摔倒在地面上,再也不动了。

那大汉有些茫然地从巨兽的长尾中挣脱开来,在原地僵硬地走动了几步,又将脑袋凑到巨兽头部的伤口处仔细看着。

他那几个同伴此时也走了过来,几个人同样围在巨兽头部,一边观察着,一边不知道在嘀咕交流些什么。

几个人的眼神还不时地朝?芙雅的方向投了过来。

不一会儿,仿佛达成了什么共识似地,大汉领头,所有人都朝艾和?芙雅的方向走了过来,走得并不很快,显得小心翼翼的样子。

走近了看时,就可以发现,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带着几分敬畏和紧张,手中握着的兵器也没有放下。

艾当先走出密林,迎了上去。

自射出那一箭后,两人就准备好了和这几人接触一下,看能不能打听到些什么,以解开心中的疑惑。

艾并不害怕会就此泄露行踪。

这几人的身手,在他眼里,和不会武艺的平民也差不多,任何情况下,他都自信可以掌控局面。

艾现在只是有些奇怪,那巨兽怎么这么干脆的就死翘翘了。

?芙雅那一箭虽然凌厉,正中要害,但巨兽明显是蛇蜥一类,身体又极其庞大,生命力应该特别顽强才是;就算给一箭震爆了整个脑子,也应该没那么快就死掉僵硬才是。

“或许这毕竟是地底的品种,和地面上毕竟有着很大的差别吧。”

艾这样一边想着,一边靠近了走过来的几人。

?芙雅走在艾身后三步处。

虽然她现在是一身说不上华丽的猎装,脸上又覆盖上了面纱,遮住了绝色的丽容;但仅以她高挑修长的身姿,以及行步间自带的优雅仪态,让她自然而然的散发着超然脱俗的气质。

领头的大汉目光不自禁地被?芙雅所吸引。

当他走近?芙雅身旁五米左右的范围,视线依旧紧盯在她身上的时候,大汉的身躯突然间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脸上闪过震惊恍然的神情,猛地跪拜了下去,将头埋在地面,口中说道

“拜,拜见圣女阁下。”

他身后的的几人,也都反应了过来,紧跟着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拜见圣女阁下。。。”

‘圣女?’

这样的称呼显然有些出乎艾和?芙雅的意料,艾愣了愣,眉心迅快地皱了皱,旋又展开,很平淡地问道

“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不打算回答,所以选择忽略,直接发问。

大汉和其身后的几人依然跪伏在地面,没有人抬起头来,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艾脸色的快速变化

“回禀圣女阁下,我们几个是火泉城的良民;深入到极边荒野来是,是寻找传说中的赤霓兰;不过运气一直不好,走得也越来越远。在这一带也差不多有五六天了,想不到今天遇上了这地蛟,要不是圣女出手搭救,差点就死在这里了。。。多谢圣女的救命之恩!”

说话的是那个被?芙雅救下来的大汉,看上去应该是这群人里领头的。

他的口音有些怪异,像是帝京话,但又有着很多不同,可艾和?芙雅两人却都能勉强听懂。

艾和?芙雅交换了个眼神,两人都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芙雅开口,却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三个字

“起来吧。”

便又闭上了嘴,一句话都不愿多说的样子。

艾顿了顿,见几人都站了起来,却依然低头弯腰,恭敬异常的样子,接着说道

“不必多礼,刚才只是顺手而为罢了。我们在这里迷了路,最近的城镇在哪里,你们有谁知道的话指个方向。”

大汉谨慎地抬起头来,看了脸上毫无表情的艾,以及俏立在艾身后,似是漠不关心的?芙雅,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道

“多谢圣女阁下和。。。这位圣武士大人。最近的城镇离这里也很远,至少还有十来天的路程;如蒙不弃,我们来给圣女阁下带路好吗?”

“好。”

第四百九十七章 魔族的消息?

接下来,大汉等人问明白艾二人不需要之后,花了小半个时辰,收拾了那头地蛟的尸体。

先是挖出两颗眼珠和蛟胆,放在皮袋内小心收藏好;随后,逐一拔出蛟嘴中的尖牙和四爪上的利爪,又切下整张腹部细密坚韧的鳞皮,卷成一卷;最后是割下地胶背部最细嫩的肉块。

因为花的时间不少,怕艾和?芙雅不耐烦,大汉特地过来和艾解释,说是这地蛟极为罕见,只在这极边蛮荒还偶尔能见到;虽然他们这次出门没有找到赤霓兰,但带了地蛟身上的珍稀材料回去,也算是弥补一二了。

艾并无不可,让他们自行其是。

其间,艾趁机仔细地打量着这几人。

除了大汉之外,另有四人。

其中两人是三十许的精壮汉子,长相类似,应该是兄弟,手中也是同样的一对刺剑。

另一人是个近五十岁的老者,身材瘦削,背弓跨箭,手持短匕,看样子似个斥候。

最后一人则是个女子,却长得异样健壮,肌肉发达,论身材仅次于那个大汉,手中也是一把差不多的双手长刀,看上去和大汉关系匪浅的样子。

这几人除了那老者之外,上身都只是穿着皮甲背心,露出臂膀。

如果说这些人说话面貌和衣饰体态都和地面上的人类类似,没有太大的区别的话;那么,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包括脸上的皮肤,则是艾和?芙雅发现的,和地面上的人族第一个大的区别。

所有人的皮肤,包括那个女子,都呈现出一种古铜中泛着赤红的颜色,看上去也颇为粗糙,像是某种金属。

地面上的人族里,艾从未见过这样的肤色。

艾猜测,这是因为这地底世界充斥着太多的火元素,这里生活的人经年累月被火元素侵袭浸润,身体和皮肤也被同化的缘故。

但这种同化应该不是火魔法的亲和性增加,最多是斗气中会带些火系;因为这几人都是武者,带着刀剑,没有一个看上去像是魔法师的样子。

但是话说回来,?芙雅和艾两人的皮肤可没有这种颜色,这些人也并不显得很奇怪的样子。

“难道说这里也有不受火元素同化,皮肤颜色还正常的人?或者他们称呼雅儿作圣女,就是这个原因?”

草草收拾了一下之后,大汉等人领头,一行七人出发上路。

一路上艾和?芙雅自知对这地底世界一无所知,言多有失,全程基本沉默不语。

而大汉等人显然对?芙雅有着不小的敬畏,也不敢上来搭话寒喧。

一行人就这么闷头赶路,也不知走了多久。

这里没有日月星辰,永远是黑漆漆的一片,?芙雅也没有了对月亮的感应,所以两人进入这地底世界之后,就渐渐失去了昼夜交替的感觉。

不过,这地底世界的人好像有特别的手段,用来感知和计量时间的流逝。

领头的大汉从怀中掏出一个什么东西看了看,转身说道

“圣女阁下,圣武士先生,快夜间了,我们休息一下,明天再出发吧?”

艾和?芙雅并无不可,只是艾眼尖,瞥见那大汉掏出的是一颗闪着微光的晶石之类的东西。

艾有些疑惑。

这里的人,自然也有计量时间的需求和手段,这并不奇怪;只是,这里天然地没有白昼黑夜的区别,为什么仍有白天和夜间的概念呢?

众人动手,很快在地面上清理出一片可以宿营的地方,又点燃营火,搭起烤架,烧烤起先前切下的地蛟的脊肉来。

这里到处都是生火的材料,点火极易;地蛟的肉中也含有不低的火元素,只烤了一会儿,浓郁的肉香便四散溢开。

大汉切下几块最上乘的烤肉奉给?芙雅和艾之后,这才和同伴分享起剩下的肉来。

不愧是大汉等人不顾已经很沉的随身负重,仍坚持要带走的地蛟脊肉,自带一股咸鲜味,微微烤炙后更是鲜嫩美味异常,每个人都吃得满嘴油光,停不下嘴。

一天的同行后,大汉一行人对?芙雅仍有很大的敬畏,但对艾就放松了不少,渐渐地开始聊上几句起来。

不过艾自知对这里一无所知,担心失言,所以大多数时间只是倾听,偶尔在无关紧要的时候才应上那么一两句话。

小半饷后,艾从这样的聊天中也对这几人,对这地底世界有了一鳞片爪的了解;只是,越听下去,艾心中的疑惑越是强烈。

终于,在烧烤野餐将要结束的时候,艾忍不住还是开口问道

“有谁知道魔族的消息吗?”

说完,艾紧盯着对面的大汉。

大汉的脸上明显地浮现出茫然的神色,片刻后,才想起什么似地回答道

“魔族?您是说地面上的那些魔族吗?传说故事里,倒是有说地面之上生活着凶残无比的魔族,占领了整个地面还总想着进攻我们这里。。。不过,这只是传说吧?”

他身边那个健壮的女子此时忽然插话到

“前一阵子不是有传言说,什么冰封之门已经解冻,魔族就要侵入我们的世界了吗?”

大汉脸色一变,狠狠地瞪了女子一眼,低声叱道

“你懂什么,每隔个几年不都是有这样的流言传出来,这都是胡诌,哪里当得紧了。圣女阁下在此,不要乱说!”

谈话到此戛然而止。

之后大汉等人有些唯唯诺诺的不再多说,艾也没了继续聊天的兴致。

草草收拾了一下,安排了值夜的人手后,众人便各自找地方睡觉过夜。

艾仰躺在稍微平整过的地面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上方这黑漆漆暗无星月的天空。

“这人的话,可信吗?”

“照他的说法,这里没有魔族?魔族在‘地面’上?”

“是我们走错了路线,太过深入地底了?在这世界上,还有一层魔族的世界?”

心中的念头纷来沓去。

侧躺在一旁某株爬地植株上的?芙雅显然也在转着同样的念头。

她将声音收束成线,以极低的呢喃声传到艾的耳中问道

“你怎么看,那人的说话?”

艾眼角微瞥,又听了听。其余的人都已入睡,发出了深浅不一的鼾声,守夜的人则在更远处角落里躲着,视线朝外。

于是艾以同样低微的声音回答道

“我觉得他应该不似作伪;没可能这里人知道我们要来,刻意安排这些人来说些话误导我们。”

“那。。。这里,究竟是哪里?”

“这里就是凯尼恩来的世界,也是我们要找的世界;我可以感知到亚瑟也来到了这里。不会有错。”

“既来之,则安之。先借着这些人接触一下,之后自然会有答案的。也不用太担心你我身份暴露,这些人对什么圣女敬畏得很,看来这什么真的圣女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和这些普通人没什么往来;你我只要自然些,不会有大问题。”

顿了顿,又道

“即使穿帮了,又能怎样?”

一夜沉沉。

艾自然醒来的时候,入眼依旧是那黑漆漆的天空,周围也依然是一成不变的环境。

艾却知道时间应该是清晨了,因为大汉等几人也随后陆续醒来,只是稍稍看了看怀中的那块晶石,便习惯地收拾起营地来。

接下来的十来天,大汉带着一行人翻山越岭,一路向北。

沿途艾和几人时不时地交谈聊天,对这片地方的风土人情和地理环境也有了个模糊的了解。

但限于两人的目前身份,对这世界人族的来历,所谓圣女的背景以及魔族相关的东西,都没有聊及,艾也没有主动提起。

艾和?芙雅踏足的这一片地方,被这里的人称为极边蛮荒,整个地方渺无人烟,要走近月才能到最近的村落。

这一片蛮荒里,生活着极多外界难的一见,甚至已经灭绝的蛮荒植物和古兽;因此,有不少冒险者组团,不远千里到这里猎杀古兽,以获取罕见珍稀的材料,到外面卖个大钱。

不过,发大财的机会往往意味者极大的危险;这蛮荒里人迹罕至,危机四伏,十个人来到这里,往往只有两三人才能活着出去发财。

即便这样,也挡不住一**做着发财梦的冒险者们前仆后继地来到这里,消失在这片蛮荒之中。

第四百九十八章 风土人情

闲聊中,艾了解到,大汉叫波尔蒂,和几个同伴都是来自于东南面的一个城市里,属于同一个家族。

这次是为了寻找据说有特殊效用的赤霓兰,深入到这蛮荒里来冒险寻宝。

其实这几人的实力并不弱,那健壮的女子夏珂是大汉的妻子,实力和波尔蒂差不多;那老者旬伯身手也接近大剑师。

加上擅长联手的博特兄弟,如果状态正常的话,在这蛮荒里,就算是遇上之前的那头地蛟也足以自保了。

但先前几人经过一处可能生长有赤霓兰的地穴的时候,大汉稍微贪心了点,往地下深处走多了一段;不巧碰上地火毒蚁的巢穴,几人身上都带了伤,以至于之后几乎团灭在那地蛟口中。

碰上艾和?芙雅之后,或许是感恩心切,或许是害怕了,几人像是完全忘记了赤霓兰一事,只径直带着两人往蛮荒外走去。

艾倒是大致猜出了些几人的心思,不过他也没有去戳破。

沿途倒是又遇上过几次蛮荒里也属于罕见的凶猛古兽,若仅是大汉几人,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艾却主动出手了一两次,以他的实力,自是手到擒来。

这次艾并不客气,收下了古兽身上最珍稀的几件材料,剩下的依旧慷慨分给了大汉等人,让大汉等人更是敬畏感激。

又过了七八天,一行人终于将将走出了蛮荒地域,地面上,也终于有了成形的土路,路上也终于见到有稀稀拉拉的旅人行走。

这里的行人,果然形象上和地面上的人族没有什么区别,除了皮肤从里到外,透出一股赤红色之外。

多数从蛮荒里出来的,都是和大汉等人一样,三三两两,靠双足步行。

但也有少数几人骑在一种四足的高背蜥蜴类生物之上,应该就是这里的马匹了。

当天傍晚接近晚饭的时候,一行人来到了沿途的第一个人族村落。

靠近村落百米的地方,土路两边就点缀着成排的火晶石;进了村子之后,道路两旁,旅舍和小店里同样点着很多的火晶石,将这里永夜的黑暗驱散了大半。

大汉所在的城市家族在这一带显然不是籍籍无名,在掏出身份符令后,很容易便通过了小村的守卫盘查,进入村子里去。

近两三个月在蛮荒里冒险,几历生死险境,身上的伤势也未完全痊愈,大汉几人草草吃过晚饭后,就在村落唯一的旅舍中沉沉睡去了。

艾却没有这么早睡,在小村里随意的逛了一圈之后,便坐在村子的酒馆里,点上一杯当地的村酒,找机会收集些信息起来。

虽然是个小村落,可靠着蛮荒出口之一,村里的商业仍颇发达,往来游商不少。

艾借了个机会,将之前猎杀蛮荒古兽收集来的材料出手卖掉了一个;这样珍稀的材料果然价值不菲,即便在这边远的小村里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籍此,艾收获了不少当地的钱币,那是种紫红色的金属做的货币,类似地面上的火铜;不过在这里是种普通却常用的材料,被当作货币来使用。

有了钱之后,行事就方便很多;和大汉等人在一起的时候,由于顾忌到两人被认定的身份,很多问题艾没法开口问。

在小村的酒馆里就不一样了,没人知道也没人关注艾的来历身份,只要给了钱,大多数的问题都会有人乐意回答。

虽然这里的人对艾迥异常人的肤色有些诧异,但看在艾出手异常大方的份上,也没什么人刨根问底。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又聚在了一起。

照理说,离开了蛮荒,两方人应就此在这里分道扬镳,各行其路。

艾和?芙雅找到了方向,大汉等也不用担心再遇上什么不测的危险。

可当艾提及这样的意思后,就如艾所预料地,大汉吞吞吐吐地表达了想邀请艾和?芙雅两人继续和他们一起同行,到他们家族所在的城市的想法。

所用的借口则是想好好回报一下两人的救命之恩。

虽然这借口其实有些低劣,但艾和?芙雅表面上稍做思考之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大汉所在的城叫做火泉城,离这个小村子约有七八天的路程。

一行人雇用了几匹这里称之为角蜥的四足骑兽,出了村落后,沿着土路向西北而行。

虽说是土路,崎岖起伏,但比之蛮荒可好走多了;再加上众人骑乘的角蜥兽虽然速度比不上马匹,但颇擅长走这样的土路,耐力又是十足。算下来,现在走一天,要比得上蛮荒里五六天。

沿途又经过不少人类的村镇。

愈往后,经过的村镇规模便愈大,来往的人流也更密集;显然是一路向着人族中心繁华的地方进发。

每到一处,艾惯例避开大汉等,抽空一个人在村镇的酒馆里小酌一番,领略这地底世界的风土人情,打听各种各样的消息,让自己对这陌生的世界渐渐熟悉起来。

只是过了四五天,艾也已经把这里人说话的口音学得七七八八了,开口说话交流的时候,短时内也不虞被人听出异样,怀疑起他的来历来。

也就是这四五天间,艾对这地底世界的情况有了个大概的认知。

这片地底世界,地广人稀;除了南面的极边蛮荒外,东面和西面都有类似的荒野,人族主要集中在中部和北面的区域内。

蛮荒里,古兽凶兽种类无数,不可名状,但人族依旧是这片世界的主人。

艾所接触的人,目前为止,好像没什么人精通历史,艾因此也无法探知这世界人族的来历,只是模糊了解到,人族在这里的历史至少有上千年了。

关于魔族,这里的人都知道,但都知之不详;有两个吟游诗人般的旅人倒是传唱着这世界之上,原本还有另外一个世界,人族是在和魔族的争斗中失利,流亡到这里来的。

但酒馆里的人好像都是把这作为传说,嬉笑吵闹的时候,倒是有不少人会说“把你扔到魔族那里去。”或是“魔族又杀来啦,小心你的财宝和脑袋“之类的话,但没什么人会把它当真。

而圣女的来历就颇不一般了。

这整个地底世界的人族就是在一个帝国的统治下,帝国的皇室,理论上是处于这世界最顶端,最具权势的了;但其实在民间,北方的圣殿的影响和声望都要明显高出帝室。

圣殿位于极北方的高山上。

有趣的是,这高山也被称之为圣山。

圣殿是由一群神秘的拥有神奇魔法力量的女子所统治,人数不多,对外统称为圣女。

圣殿和圣女一般很少干涉世俗的事情,但对皇室,贵族和民间却有极大的影响力。

这里的人们,即便在嬉笑作乐中,说到圣女或是圣殿,都会肃然起敬,变得十分恭谨。

艾无从知道这影响和恭谨因何而来,只是大致了解到,圣殿的来历十分悠远流长,和这里人族的起源和历史关联紧密;相当于人族在这里唯一的宗教或是信仰。

用这里吟游诗人的话来说,每当人族陷入到极大的困境的时候,都是圣殿的圣女们出来,解救危亡,拯救了人族的命运。

艾不知道为何波尔蒂一行人会将?芙雅当成是这里的圣女,或者?芙雅的气质和那些圣殿中的圣女十分相像?

但这并不妨碍艾更好地利用这一身份。

每天艾在酒馆中闲坐好之后,都会回到下榻处将收集来的信息总结后,反馈给?芙雅,特别是圣殿或圣女相关的信息。

后者因为要保持两人猜测中的圣女的身份,向来很少和旁人沟通说话,也从来不去酒馆之类的地方。

这一天也是如此。

艾说完今天在酒馆的见闻之后,?芙雅默默地坐在那里,片刻后,若有所思地说道

“从这两天的情况来看,我总觉得,这里的人族,好像和地面上我们的人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无论语言,文字,风俗习惯,都颇有相像或共同的地方;只可惜,这里的人对他们的历史好像所知不多,或者是不甚在意?”

艾默然点头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随又展颜一笑

“我们现在碰到的,应该都是下层的平头百姓,所以对本身历史渊源所知不多。你可是传说中的圣女,时机到了,自然会接触到真正上层的人物的。到那时,一切都会有解释的。”

第四百九十九章 火泉城

这一日,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火泉城。

火泉城得名于城外十里的火泉山;山并不高,只不过数百来米,但山脚下赤红色的深坑内,喷发的不是炽热的岩浆,而是接近沸腾的地下泉水。

泉水终年喷涌不断,凝聚成一个深潭,在下方地热红光和潭面浓密的水汽映照蒸腾下,蔚为奇观。

这地底世界,火气旺盛,地面极为炎热干燥,降雨极为稀少;像这样地底喷出的泉水在地面凝聚成潭的,更为罕见,因此这火泉也是这一带最有名的奇景之一了。

火泉城沿着山势的末端建造,以当地的黑石砌成城墙;形制和地面上类似的城镇差不多,人口约五万多,在方圆千里内,是最大的人族聚集地了。

通过这两天的打听,艾对这里的世俗权力运作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地底世界,由于终年暗无天日,交通往来不便,世俗的权力并不像地面上的那么集中在帝室身上。

这里更像是上古的时候,帝室分封大小贵族领主,来获取贵族们的效忠;而大小贵族领主们只要不违反最重要的那些帝室法令,在自己的领地上就可以全权管理领民。

尤其是离帝室较为偏远的地方,领主们接近可以一手遮天,几乎算是个土皇帝了。

火泉城就是这么一个领地。

火泉城领主赤荆伯爵便是这片领地上,唯一发号施令的人物。

但这一代的赤荆伯爵垂垂老矣,又得了精神上的疾病,几乎不能视事;整个家族因此分裂成不同的势力,各自围绕在有资格的继承人身旁,为这世袭的赤荆伯爵的爵位你争我夺,不可开交。

这种老套的家族权力争斗,大汉波尔蒂等人并没有说得太清楚,但并不妨碍艾和?芙雅从片言只语中把整个故事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艾和?芙雅甚至猜到,大汉所在的那股势力处于下风,所以才远窜蛮荒,寄希望寻找到传说中的天才地宝,以改变不利的局势。

在蛮荒偶尔遇上艾和?芙雅之后,又生出了借助?芙雅圣女的身份的念头。

入城之后,波尔蒂带两人到城西的一座清静小院内后,便就告罪离开,说是要先回主家禀报此行的情况,让两人在此休息一晚,第二日再来拜访。

这是个独立的小院,院内除了几个女佣外别无他人。

小院前半部分是个花园,种着些此地常见的自带赤红火焰光芒的花树;后半部分是一幢两层的小楼,一道黑石砌成的清渠自院外接入,引来附近山脚深潭内的温泉水。

艾站在二楼的窗前,凝视着前方火泉城的风貌。

这小院位置颇佳,背后就是城主赤荆伯爵的森严城堡。地势在城内算是高耸,从二楼看出去,可以将大半个火泉城收入眼底。

由于没有日月星辰的照明,整个世界暗沉一片,所以这里的人特别在意光亮;而这地底世界火元素充裕,蕴含红色火元素光芒的植物和石料唾手可得,所以人群聚集的地方,无论是街道或是房屋内外,都放置了大量的叫做赤光石的照明石料,也种植了不少和花园内花树类似的植物。

火泉城作为艾和?芙雅来这里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类城市,更是如此。

此时映入艾眼中的,正是密密麻麻的赤红光点织成的一张火网,看上去蔚为壮观,不比地上的城市夜景差到哪里。

?芙雅在一楼温泉池内沐浴更衣,洗去旅途的疲劳之后,也走了上来,站在艾边上,陪他看着外面的景色。

艾收回目光,看向新出浴的美人,微笑道

“有心事?”

“没有。。。”

?芙雅轻轻的应了一声,目光转向楼内小几上的一块粉白色晶石。

“在地面上,现在也是晚上了呢。”

这晶石是地底世界的记时装置,采用产自地底的一种晶石,注入特别的魔法,便可以根据晶石反射的魔法光芒和刻度,计量时间。

虽然没有昼夜交替,可这里时间的计算方法和地表并无二致。

而这魔法晶石价格也不贵,基本上每个人都能买得起。

显然这晶石数量并不少,而魔法在这地底世界也远较地面昌盛。

稍稍犹豫了一小会儿,?芙雅接着轻声说道

“只怕我们要在这儿呆上一段时间了呢。。。今天我们没有被邀请到城主的城堡内,看来我这个冒牌圣女并不受重视;或者,波尔蒂等人在这里的地位,不怎么高吧。”

艾笑着摇了摇头,道

“无所谓。若明天依然没什么变化的话,我自有办法让波尔蒂身后能做主的人来见我们。”

一夜无话。

第二天,艾早早地起身。

天空依然是漆黑一片,城里的景色也依然一成不变。这里街上的灯火,永久长明,直到内蕴的火魔力耗尽。

虽然昼夜难辨,但来这地底世界久了,艾和?芙雅也已经适应了过来,每天基本都能准时醒来。

整个早晨都清闲得很,没有人来拜访。

艾只是自在地在小院内散步休息,研究一下这里奇异的花草植物,和?芙雅随意地聊聊天。

直到下午,波尔蒂才匆匆地登门,一进来便满脸歉意地对艾说道

“非常抱歉,我的主人这两天正好有极其紧急的事情处理,实在抽不出身前来拜访,不是有意要怠慢圣女大人;还请艾先生在圣女面前美言几句。我的主人特地吩咐我带话,等她将手头的紧急事情处理好之后,第一时间便来拜访圣女大人。”

“还请圣女大人在这里稍歇几天,在城内随便逛逛看看;我夫妇二人会全程随侍。火泉城虽然偏远,但还有些山野风光值得一看的。”

艾淡笑地说道

“不必麻烦了。相聚是缘,我和圣女送你们回来,也算是一种历练了。现在这段历练对我们来说,已经结束。圣女明天一早便会离开这里了。”

波尔蒂闻声色变,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内,苦苦劝说艾再多留个几天,但都被艾客气却坚决地回绝掉了。

波尔蒂见力劝无果,只好苦着脸,又匆匆离去。

艾随后则和?芙雅两人,走出这幽静的小院,到火泉城内随意地逛起街来。

回到小院的时候,已经是晚饭过后了。

不出艾的预料,小院内有人来访。

来人正是这小院的主人,波尔蒂等人的主人,火泉城主赤荆伯爵的女儿莎娜。

赤荆伯爵杜根费而波斯有一儿一女;长女莎娜费而波斯,小儿子库仑费而波斯,两人同父异母,关系从小就很差。

照理说赤荆伯爵老病不能视事之后,他唯一的儿子库仑是毫无争议的继任者,但库仑这个人是标准的纨绔子弟,浪荡无能,名声极差,不得人心。

而当代赤荆伯爵是从其长兄那里继承爵位的,据说手段并不光明,所以为了安抚火泉城里的诸方势力,同时不授人以口实,赤荆伯爵上位后,重用了自己的另一个兄弟,以及长兄兼前代赤荆伯爵的儿子。

这两人,一个掌握着城中的三成军力,一个控制着领地上的大半财权,实力雄厚;在当代赤荆伯爵病重后都大肆拉帮结派,排斥异己,摆出了咄咄逼人,要夺权上位的姿态。

而当代赤荆伯爵直属的势力,一半仍以浪荡子库仑为首,另一小半则对库仑失望,又不想投入到另两人那里,就聚集到了莎娜的周围,意图推举莎娜继承爵位。

火泉城内目前就是这四方势力在你争我夺,斗得不可开交;而莎娜,无论从哪里看,都是最弱势的一方。

这都是已经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所以艾和?芙雅两人虽然到火泉城不过一天,也已经大致掌握了城内的局势。

艾在小院前厅见到了这有着‘雌豹’外号的赤荆伯爵长女。

莎娜费而波斯,身高几乎和?芙雅差不多,穿着一身剑士劲装,勾勒出修长矫健的身姿。

肤色是地底世界常见的深小麦色,一头浅灰色的长发自额头起往后梳,在脑后扎成一条粗长的麻花辫,垂至腰间。

她的五官并不是那种精致妩媚的类型,却十分匀称深刻,配上高挑的身材,有种特别的野性的美。

此刻莎娜双眉深锁,饱满的嘴唇紧抿着,看上去有些焦躁的样子;或许是等了太长时间的缘故,或许是另有烦心之事,让她的心情溢于言表。

艾在她身上也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火元素力量。

莎娜是火泉城里有名的烈火剑士,精通剑术,对火元素的掌握和运用也远超地底世界里的一般人。所以才能以女子之身,吸引到不少势力聚集在她周围。

当日波尔蒂一行的蛮荒之旅,就是寄希望找到传说中的赤霓兰,让莎娜能突破自身的限制,获取更大的力量,成为真正掌控火元素的魔法师,从而打破目前城内的不利局面。

第五百章 莎娜的请求

“我是莎娜费尔波斯,我想见圣女。”

见到艾之后,名为雌豹的女剑士毫不拐弯抹角地提出了自己的来意。

她的用词并没有什么不妥,但语气和表情,都没有什么敬意,甚至稍有些不耐烦。

艾也没有不满或是在意,只是淡淡地朝女剑士看了一眼,说道

“随我来。”

随即,便领先朝小楼的二层走去。

这一眼,也是莎娜第一次将艾真正看在眼内。

乍一看,眼前的这黑衣剑手普普通通,没有任何惹眼的地方。

莎娜知道,圣殿的圣女游历大陆的时候,身边都会陪着一两位随侍的武士;虽然通常是女剑士或女武士居多,但男性随侍也不是没有先例。

但不知如何,艾收回目光后,莎娜心中,却泛起了一种难以言语的敬畏的感应。这感应很淡,虚无缥缈,可女剑士眉目中的不耐烦却不知不觉中消去了不少。

两人一先一后,走上二楼。

?芙雅已经简单梳洗了一下,倚靠在二楼的窗前;听得两人的脚步声后,转过身来。

虽然时间上看,已是接近夜晚,但这火泉城以及整个地底世界,空气中永远充斥着一股灼热的气息。

这灼热感,在二人走上二楼的时候,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地底世界极为罕见却又极其自然的清冷轻凉的气息。

?芙雅的水晶弓虽然没有背在身上,可她此时却激发出了水晶弓中月神的气息,笼罩了整个二楼。

甫感觉到这清冷的气息,莎娜修长矫健的身躯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迎上?芙雅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换上了真正的尊敬,或者说,敬畏。

“费尔波斯小姐,你好。”

“参见圣女阁下。圣女阁下能光临我们这个偏僻小城,是我们极大的荣幸;昨天,昨天真的是怠慢了,我。。。”

莎娜正在那里努力地构思自己的措辞的时候,?芙雅笑着打断道

“我叫你莎娜吧。莎娜,很高兴见到你。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只是,我确实不能在这里久留,明天就得走了。”

“而且,就算我能留下,也帮不了你什么;圣殿是不干涉地方政务的。”

女剑士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如何接口。

她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幻,时而挣扎,时而犹豫,像是在苦思着什么,室内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然而过不多久,女剑士的脸上闪过决然的神色,随后,低沉地说道

“圣女阁下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还请阁下在这里多呆一天,只多呆一天,无需做任何事情就可以。”

在女剑士百般的坚持下,最后,?芙雅还是答应了在火泉城多呆上那么一天。

自然,这本就在艾和?芙雅两人的计划之中。

莎娜并没有要求艾和?芙雅在这一天中配合做些什么,两人也懒得猜测莎娜要求?芙雅在这里多呆一天是出于什么用意,只是提出了到赤荆伯爵的私人图书馆参观的要求;借口则是圣女游历天下的必行之事。

这地底世界交通不便,象火泉城这种偏远地区的诸多历史事件,未必会记载在皇城和圣殿的书册之中;艾和?芙雅提出这个要求,在莎娜看来,也是应有之义,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这也是因为图书馆虽然冠以伯爵私人图书馆的名义,其实更多地是用来存放一些地底世界通用的书籍,记载加上火泉城本地的风土人情的介绍。

莎娜在城中也算是最上层的人物了,带两人去图书馆自然没有问题。

关于赤荆伯爵家族的族谱和私密记载,则另存在城堡内的密室内,只有伯爵本人才能进入。

第二日,莎娜并没有现身,只是派了亲信,带?芙雅和艾去城堡北面的图书馆。

图书馆是一幢三层的古旧砖楼,人很少。

一般平民百姓没有资格进入这里,而有身份的上层人士又基本不会来这儿浪费时间,所以两人可以自在地翻阅其中的藏书。

这里的藏书保养的一般般,种类却不少。

可艾和?芙雅走出这处图书馆的时候,并没有找到关于这地底世界人族来源或魔族的相关信息。

艾并不失望。

至少他更清楚地了解了这里世俗王权和圣殿的背景,运作和关系;以及这世界的人类基本的力量层级。

两人在图书馆里花了不少时间,回到小楼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傍晚了。

出人意料的是,直到深夜,莎娜都没有再次出现过。

第二天,用过早餐,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决定动身离开火泉城。

此行的目的已基本达到,下一步的目标也已明确;至于那个莎娜费尔波斯是怎么想的,计划怎么做,艾并不在意,也不放在心上。

已经按约定多留了一天,今早离去也事先就说过,不会被视作不告而别,有失礼仪。

急促的蹄声响起。

小院的门打开,莎娜从黑焱兽上跳了下来,三两步就冲进了院内。

女剑士今天在一身剑士装外还套上了件皮甲,背着短弓,腰挎长剑,脚下蹬着双马靴,一副出去游猎的样子。

她今天骑胯的黑焱兽是地底特有的蹄类生物,有点类似于地面的马,不过高大很多,头上有角,口中可吐黑焱,是天生的火系魔兽。

在地底世界,黒焱兽驯养后被用作坐骑,但极为稀有珍贵,只有真正有身份的贵族才用的起。

莎娜见到走出小楼的艾和?芙雅两人,不及行礼,急匆匆地问道

“圣女阁下是要走了吗?”

“是。”艾简单地应道。

“接下来,圣女阁下是继续游历呢,还是回圣殿去了?”

“还没定,应该更有可能回圣殿吧。”艾含糊道。

莎娜的眼睛亮了起来,忽然间单膝跪地,面对着?芙雅

“我愿追随圣女阁下一起离开,恳请圣女阁下收留!”

现在在这里见到莎娜,艾并不是太过意外,他也大致预想过莎娜会如何开口,恳求甚或威胁。

但此时莎娜提出的要求,确实出乎了艾预料。

“恳请收留?一起离开?”

艾看了看眼前跪着的女子,女子脸上一副认真坚毅的表情。

艾微微皱起了眉头,和?芙雅交换了一下眼色。

两人毋需开口,便已知道对方的想法。

艾退后半步,让?芙雅直面跪着的女剑士。

这样的场合下,当然并不适合他一个圣女的追随者来做主。

“不必多礼。”

?芙雅上前,伸手微扶了女剑士一把

“我倒是可以收你作为我的女随从,不过,莎娜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是的圣女阁下!”

女剑士的脸上放出光来,并未起身,依旧跪在那里,姿势更恭谨了些

“我已经完全想清楚了。虽然最终的答案连我自己都感觉有些意外,但确实是我自己真实的想法,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随着莎娜费尔波斯前来的,还有波尔蒂夫妇。

两人各自骑着角蜥兽,并牵着一辆角蜥兽马车。除两人外,别无其他随从。

得到?芙雅允肯收留后,女剑士像是很自然地立即进入了角色,让?芙雅进入到马车内,自己则骑着黑焱兽当先领路朝城外走去。

显然莎娜的这个决定并不广为人知,沿途见到女剑士并恭谨行礼的路人,没人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们短期内最后一次见到这名在城内颇有些人望的女剑士了。

当然,艾也注意到出门不久后,就有几群人远远地缀在左右,直至出城,全程目送一行人离开。

这群人,自然是有资格知道莎娜最后关头的决定的那几位派来的,目的当然是确证并监视莎娜确实离开了火泉城。

车行一路向东,沿途再没有什么变故发生,顺利地远离了火泉城的范围。

第五百零一章 神赐之地

离城三十余里之后,?芙雅让波尔蒂夫妇到前方领路,而将莎娜叫入车内陪她,聊天解闷。

车内。

?芙雅看着十分恭敬却难免有些拘谨的女剑士,柔声说道

“现在离城已经很远啦,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言;就是要自行离去,我也不会阻拦的。”

莎娜低着头,将表情遮挡着,低声说道

“莎娜确实是真心随侍,没有二心;还请圣女放心,不要赶我离开。”

“我小时候,就立志要加入圣殿;不过当年考核的时候,魔法资质稍差了一点,没有被选上。。。这也是波尔蒂他们去帮我找赤霓兰的动机之一。这次能够追随圣女左右,也算是另一个机缘,可以圆我夙愿。“

“是吗?”

女剑士沉默了一下,随即抬起头,直视着?芙雅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父亲爵位的事情。”

“竞争爵位的四个人里面,我的希望最渺茫。我本来也没有想过站出来竞争,毕竟我只是个女人;不过,父亲手下不少人看不惯我弟弟和我叔叔,主动站到我这里来,希望我能够出来领头。”

“我如果输了,或现在投降的话,我自己应该还能活下来,嫁个人,老老实实过这一辈之类的;但跟着我的那些人,十有**结局会很惨。”

“所以明知道没什么希望,我也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争下去。”

“圣女大人的来访,让我看到了一条出路。”

“我如果成为大人的追随者,自己固然不用去争这什么什劳子的爵位;手下的人也有了安全保障。”

“圣殿虽然不参与到世俗政务里来,但圣殿的地位极其尊崇。只要我还是您的追随者,我手下的那些人就算是半个圣殿的人;无论我叔叔或弟弟,谁最后上位,当了新的赤荆伯爵,都没胆子对我的人做什么。”

“这是莎娜的一点私心,想来原本也瞒不过圣女大人,还请大人不要怪罪。”

事后,?芙雅转述给艾听的时候,艾也对女剑士赞叹不已。

见事明确,思路清楚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行事果决,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不会被外事所迷惑或牵绊。

“嗯,确实是个优秀的女子;难怪波尔蒂他们会追随在她的身后。”

?芙雅点头轻叹,眼神中却难免有一丝怅然。

可惜?芙雅并不是真正的圣女,早晚有一天她的身份会被揭穿。莎娜如此果决地投靠过来,对她来说,到底是福是祸?

虽然?芙雅很想帮助莎娜,可她和艾到地底世界来,有着更重要的目标和事情,不可能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影响自己到大事。

一行人就这么一路向东北逦迤而去。

有了莎娜和波尔蒂等熟知当地情况的人的领路安排,行程变得十分的顺利,大半个月之后,众人已经接近了这地底王国的核心区域。

地底虽然没有日月星辰,但富含火元素,火系植被和生物到处都是。

相对来说,水源就十分匮乏,主要以地下渗出的地底水为主。这也是限制地底人族散布繁衍的最主要因素。

每一个地底城市或村镇,都是依傍着一处水源而建。水源越稳定,流量越大,定居周围的人群也越多。

地底王国的核心区域,正是这么一块地方。

这是片天然的盆地,方圆有十余万里。

盆地地面平均比周围低近五六十米,底部有一大片地区,地热活动极为频繁,有成百上千个天然的不断变化的裂口和缝隙。

其中喷涌而出的岩浆很少,更多的,是翻滚的地下水和热气;而且水量很大,甚至在几个地势最低的地方,形成了这地底世界极其罕见的天然湖泊和河流。

籍此,整个盆地里,植被茂盛,各种生物繁衍生息,是地底世界里人族占领的范围内,人口最密集,物产最丰饶的地方。

在这里,这盆地名为‘神赐’,意味着是神赐予地底人类安居生息的地方。

地底的皇城,一直以来,就建造在这盆地的最中心。

自火泉城出发后,一路以来,都顺利无比。

一方面莎娜之前来过皇城,算是识途老马,另一方面,她有着骑士的贵族身份,又可以借用?芙雅那莫须有的圣女的名头,自然不会有任何阻碍。

一行人进入神赐盆地的第一站是散径关,盆地的西方大门。

关隘地势险要,紧扼出入要冲,远远望去,乌酣酣一座巍峨险峻的关城。

女剑士一如往常,领着波尔蒂当先前往关口疏通。

过不多久,回来的时候,脸色颇为罕见地肃穆。

?芙雅笑着问道

“怎么了?有问题么?“

莎娜点头,恭谨地答道

“和我们无关,这里还没有人有资格阻拦圣女大人的车驾。。。不过,关上的守卫比以前多了好多,盘查也极其严厉,之前可不是这样;好像有什么大事情发生似地。普通人要进出就麻烦多了。”

莎娜领着车辆越过关外排得长长的队伍,直奔关口,果然在关口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只是稍稍交涉了几句,便扬长而入。

越过关隘的时候,艾心有所感,往关上某个地方扫视了一眼。

那是一队军队,肃立在关墙之上;人数不多,约百来人,却给人一种千军万马的压迫感。

那压迫感,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穿着统一制式的精良全身铠甲,色呈深红;或许是因为头盔后那一排居高临下的眼神,都冷冷地审视着下方城关,像是稍有不慎便会猛扑下来那样。

这是艾第一次见到地底世界成建制的军队。

只是远远的扫视一眼,艾就大致感觉出了这百来人的实力。

其中小半的人,身上都强弱不等的火系魔法波动,应该都是和莎娜差不多的魔剑士,魔法和剑技双修。这里果然是魔法更为昌盛的世界。

明显地,魔剑士们是这只军队的核心人物,论实力大概不会比莎娜差到哪里去;甚至有几人身上的魔法波动,已经很接近莎娜了。

女剑士此时也显然注意到了这只队伍,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之色。

等走得稍微远了些之后,艾这才开口问道

“这就是散径关的戍卫军队?”

女剑士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并没有注意到艾话语中露出的,明显不熟悉这世界的军队情况的破绽,只是摇了摇头,说道

“怎么可能,散径关哪里会有这样的精锐!这是直属皇室的禁军。。。”

“看来真有什么大事发生了。皇室禁军居然跑到散径关来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进入散径关后,就到了这地底世界的真正精华区域;地势平坦,人烟稠密,城镇村落鳞次缉比。

尤其是,站在稍高的地方,沿着官道主路望去,点点灯火光芒几乎连成一片,直直延伸至极远的天际。

不过,像是呼应莎娜所说的,有什么大事发生的猜测;一路上每座城,以及稍大些的镇子,都有警卫军队把守,严密排查往来旅人。

甚至在路上关键的岔口处,都有不少临时设下的关卡;更有一队队的游骑巡哨,沿主路来回巡查。

像之前散径关看到的皇室禁军,在接下来的三天内,一行人就又遇上了至少五次。

莎娜也曾私下打听过几次,却并未得到太多的信息;只是知道了皇室禁军大约是七天前进驻这一带,牵头地方军队设下重重关卡,严查一切来往人等,特别是皇城来的方向。

隐约有说法是皇城有重犯逃脱,不过也只是流言而已,并未得到任何官方的确认,沿途关卡上也没有张贴画影图形之类的。

以?芙雅圣女的身份,或可以直接询问禁军头领,得到确切的消息;但莎娜看?芙雅一路上并没有显示出任何这样的意图,也不敢擅作主张。

?芙雅和艾倒是心中有了些许猜测,可两人之间也不曾说出来。一行人只是闷着头往皇城的方向疾赶。

第五百零二章 真假圣女

又过了七天,这一日,众人来到了星湖城。

到了星湖城,距地底皇城——希望城,剩下还有不到一半的路程。

此城得名于城外三里的星湖;湖面积不甚大,约三百里方圆,可在地底已经是排名前三位的大湖。

星湖呈南宽北窄的水滴型,湖水最深处不过十来米,清澈见底;因湖水是地底裂缝喷涌地下水汇聚而成,表层的水温入手不烫,常年保持在微温的状态。

站在城头看去,湖底无数地底裂缝里红光闪烁,在水层的折射下忽明忽灭,宛若传说中的漫天星辰,是以得名。

贯穿星湖城的大道两旁,整齐地栽种着这里著名的千叶棠;枝叶之间,无数小花吞吐着深紫色的光芒,和背后的星湖相互辉映,极为美丽。

?芙雅一行来到星湖城城关的时候,正好看到前方一队人马正通关而过。

那队人马约百来骑,骑士都是一身制式的银色盔甲,骑着罕见的火鳞兽,簇拥着一辆形制简朴,四角缠绕着雪白丝带的马车。

城关的守军并未对这队人马严加排查,只是领头的骑士上前询问了几句,便马上让开城关,任那队人马一涌而过。

莎娜看到这一情形后,口中微微‘咦’了一声,脸上也露出惊异的神情。

片刻后,轮到?芙雅等人的时候,莎娜上前说了一行人的身份之后,倒也和先前一样,顺利地通关而过。

甫入城,莎娜有些犹豫地走到马车边上,低声对?芙雅说道

“圣女大人,刚才前方的那队人马,应该也是圣殿的人,要不要属下去联络一下?”

?芙雅微微皱了皱眉,同样低声回道

“嗯,是圣殿的人。不过,我暂时不想和圣殿其他的人接触。我们自行找个地方落脚休息。”

“是。。。圣女阁下。”

马车入城之后随即拐弯,沿着右侧的小巷子,七拐八折地绕了一阵子之后,选了家幽静的小院子落脚。

波尔蒂夫妻熟门熟路地卸下车上不多的行李和马鞍,领着?芙雅到内院小休一二;随后自去准备晚餐。

莎娜陪在?芙雅身边,轻声介绍道

“这星湖特产一种赤鳃雪鲈,细鳞如织,肉质胜玉,极为鲜美。十年前,我经过这里时曾尝过一次,至今难忘。”

“我已经让店主人去准备了,圣女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试试;晚饭后,还可以上城内岁柏山上去看看‘紫棠星海’的天下奇观。”

?芙雅被她说得也有点心动,点头答应了。

不片刻,波尔蒂的老婆就进来说晚饭准备好了,领着几人到小院的膳堂去。

那是个露天的平台,就搭在院子里,中间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几尾鲜鱼,五六碟各色干果;甚至还安排下了本地特产的紫棠酒。

甫一落座,一股清甜的鲜香便从鼻尖透入,让人食欲顿开。

不过,就在众人刚刚开始品尝美酒鲜鱼的时候,艾便微微皱起了眉头,停下酒杯,往?芙雅看去。

?芙雅也有所觉,和艾对视一眼,轻叹口气,对莎娜说道

“有客来访啦,看来只好暂时中断这佳筵了。”

莎娜尚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片刻后,随着大片急促紧密的蹄声脚步在小院四周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兵甲交击的锵锵之声,女剑士的脸色也变了。

?芙雅只是很平静地说道

“莎娜你只管去院门口,代我将客人引到内院来,我在内院等着。其他的都不用去管。”

说毕,?芙雅便自行离席,往内院走去。

莎娜走去院门口只一小会儿,便又马上走了回来,身后跟着一行好几个人。

那是六名身着统一制式银色盔甲的骑士,盔上还绑着雪色的丝带,显示着骑士们不同寻常的地位;正是?芙雅等人入城时看到的那队圣殿的人马。

骑士身前,是一位一身赤色长裙的年轻女子,女子眉心用银链缀着一颗如火般闪耀发光的红色宝石。

此女身姿高挑,容貌甚美;只是一双凤眼微翘,傲气盈然,像是习惯了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女子走到内院门前,并不打招呼,直接推门而入。

莎娜想要跟进去的时候,?芙雅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莎娜你留在门外好了,不用进来。”

女剑士只得答应一声,退后一步,将推开的门带上。

随女子而来的那六名银甲骑士倒也没有进到内院,只是两两成对,守在内院的门口和两侧的窗下,手握剑柄,隐然将整个内院封锁的样子。

莎娜自然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她更是知道,除了这六名骑士之外,另外那百余人其实都来了,此时正围在院外,将整个小院包围得水泄不通。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友好的拜访。

“难道圣殿里面也有倾轧斗争?”

女剑士脸色苍白,有些神思不属地退到院子中,不自觉地朝艾看去,却发现艾此时正倚靠在一株紫棠树上,仰头看着上方黑漆漆的天空,似是对眼前的情状毫无所觉,自顾出神的样子。

那女子踏入内院的门之后,只是走了一步,便就站定;凤目一扫,已将内院房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见房内只有?芙雅一人之后,女子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微昂起头,傲然说道

“我季妮丝虽不是长驻圣殿,但圣殿其他诸位圣女也都认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圣殿里又多出来一名姊妹?这位妹妹不妨自我介绍一下,我们姐妹两个也好熟络熟络?”

随着话音,空气中的火元素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女子背在身后的右手那里聚集;昭显女子不但是个造诣颇深的火系大魔法师,而且已经做好准备,一言不和,便要动手了。

出乎女子意料的,?芙雅似乎对眼前剑拔弩张的情况毫不在意,只是款款地从软塌上站起身,淡然地迎上了女子那双咄咄逼人的凤目,轻声说道

“姐姐名字叫季妮丝吗?听你的说话,姐姐是圣殿的圣女了咯。。。小妹借用圣女的名号,确有不得已的苦衷,姐姐若是不忙的话,还请听小妹解释其中的缘由。”

女子季妮丝盯着?芙雅世间罕见的丽容,其上看不到一丝紧张,掩饰或刻意,只有淡然和,从容。

不经意间,季妮丝感知了一下萦绕在房中的那股轻柔的凉意;这地底世间中极其罕见的清冷凉意,正是从眼前这淡然从容的女子身上传来。

季妮丝眼中的惊讶和不解,慢慢地变成了惊喜;嘴角的那丝冷笑,也转成了仿佛见到珍宝时的喜笑

“很好,我很有兴趣听呢。。。嗯,若是你真能说动我,便是让你真正加入圣殿,成为圣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呢!”

两女在内院独处了小半个时辰后,季妮丝出声招呼守在门口的一名骑士入内,吩咐了几句。

片刻后,那名骑士出来,传达了如下命令

“圣女季妮丝大人和?芙雅大人相见甚欢;季妮丝阁下决定今晚不走了,要和?芙雅圣女彻夜长谈,畅叙友情;明天一起出发回圣殿述职。”

命令一下,围在院外的百来名骑士匆匆散去,自回城中心的驻地,并去召唤季妮丝的随身侍女们前来服侍;另有七八名领头的骑士并未离去,而是在小院附近寻找落脚点,随时等待招呼。

小院又回复了最初的宁静。

院内,莎娜悬在心口的那块巨石这才落了地;长出了一口气后,又看向艾的方向。

只见那黑衣剑手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院内的平台之上,好像正在自顾享用台上的美酒鲜鱼。

隐隐有自言自语传来

“可惜,都冷掉了。”

第二天一早,两只车队就合二为一,浩浩荡荡地出城,朝北而去。

?芙雅被邀请和季妮丝同车而行,车周围被随行季妮丝而来的骑士们团团围住,莎娜等人被隔在了外围。

这让莎娜本已经放下的心又有些悬了起来。

不过,还好的是,这些骑士们对莎娜等人的态度虽然冷淡,望过来的眼神中也似带着些不知名的奇怪意味;可基本保留了应有的客气,偶尔的交谈接触中,也没有过分盛气凌人的感觉。

女剑士的心,忐忑之中,又稍微安稳了些。

而艾从第二天一开始,就只是一个人掉在整支队伍的最后,丝毫没有往上凑乎的意思,也像是对?芙雅的处境毫不关心的样子。

第五百零三章 焱龙骑

车行一路向北,穿城过关;一路上经过的官道,也越来越宽敞明亮。

直到第四天中午,车队在路途小镇小憩的时候,?芙雅才找了个机会单独和艾见面聊了几句

“果然你之前的判断是对的,利用月神之心,可以模仿出冰系魔法的感觉,让这里的人认为我有冰系魔法的天赋。”

艾点了点头“不错,照这里的典籍看,这世界更重视魔法;而圣殿,就是魔法师的至高殿堂。”

“虽说冰火两系魔法本质没有高下之分,但这地底世界的特殊性,导致有冰魔法天赋的人极其罕见,物以稀为贵之下,冰系魔法师的地位在圣殿里就高高在上,远超火系魔法师了。”

“也因此,这里的人,甚至圣殿大部分的圣女,也未必能熟悉真正的冰系魔法天赋究竟是怎样的,只是有个模糊的感知。碰上你,自然不会错过,要紧紧地抓在自己手中了。”

?芙雅也赞同似地点了点头,又颦起修长秀气的双眉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们就这么直接去这里的圣殿啊?毕竟是传承千年的魔法至高殿堂,这可是深入虎穴?我总觉得,有些急了,风险也有些高了。。。”

“或许是吧。”

艾漫声应道

“这地底世界,和想像中的魔族地狱,有太多的不同;这里究竟有没有什么关联或是秘密,究竟掩藏在哪里?去圣殿寻求答案,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如果我们只是来寻找上古魔族的秘密的,自然可以掩藏起身份,慢慢寻找;可我们其实是追寻那个人来的。我们可以等,那人却不会等。拖延久了,会有变数。”

“而且,以圣殿圣女的实力来看,这地底世界,没觉得有什么可以真正让你我担心的。”

艾站起身来,眼角瞥见了正朝这里走过来的季妮丝的身影,低低而快速地最后说了一句

“有机会的话,打探一下最近皇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我总觉得,这说不定和那个人有关。”

地底皇城,希望城,坐落在盆地地势最平坦最开阔的地方,串联着星湖和云湖的摩罗河自城中穿行而过。

希望城的城墙和城关,以整块的地底黑石砌成,巍峨高耸,便是放在地面上,也是少有的雄城。

城墙上爬满着地底特有的鳞烛藤,叶片细密如鳞,密叶之间,散落点缀着很多闪烁着橙黄色光芒的小花。

远远望去,整座希望城犹如内部闪亮着无数细碎光点的黑水晶筑成,极为震撼人心。

仰望着近在眼前的雄伟城关,艾的心中有些异样。

不知如何,这地底皇城,让艾有种奇怪的熟悉感觉

“是错觉吗?这希望城,怎么看上去,和地面上的那个圣京,好生相似?”

希望城的守卫明显严格了很多,虽然是打着圣殿圣女的旗号,季妮丝一行百余人入城的时候还是受到了严厉的盘查询问。

领头的骑士显然有些不忿,和城关的守卫大声争执了起来,让入城的速度又慢了三分。

马车内季妮丝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可她全程都没有发声,只是在入城之后,才吩咐车队就近选择一个幽静的馆舍落脚。

?芙雅有些不解地问道

“怎么,姐姐不去希望城中心区吗?我没来过这里,听说这里中心城区是世上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呢。”

季妮丝今天的选择明显和往常迥异;一路上,她的车队向来都是大摇大摆地选择到所有沿途城市的最中心最奢华的旅店休息。

而季妮丝本人也很喜欢到城内最出名的商业街上走个几圈,享受众人崇拜欢呼的感觉。

“最近形势比较紧张,皇城里有些人不安分,要趁着那件事做些动作,现在最好低调点,省得给那些人抓住机会。”

“嗯。”?芙雅点了点头,趁机问道

“对了,姐姐知道那件事情究竟是什么吗?每个人都知道有大事发生了,各地都在盘查,但好像没人说得清。”

“嗯,妹妹现在不必多问,你只需要知道确实是有大事发生了;具体情况,等你真正加入圣殿,自然会知道的。”

季妮丝显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些什么,简单几句就打发了?芙雅,随后脸色有些阴沉地坐在车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芙雅有些失望,但也不好追根究底,只得应道

“好的,小妹我也只是有些好奇。。。”

地底世界,在艾和?芙雅目前为止的认知之中,就是‘地广人稀’;像火泉城这样偏僻的伯爵领,人口不过4四,五万人;而地处中心的星湖城,也不过十万人左右。

而眼前这希望城则不同。

整个城市,极其宏大,人口也超过百万;这样的规模,已经和地面上最繁华的大城市没有什么区别了。

即便是走在最偏远的城区,街道上依旧是行人如织,车马不绝;周围的一切,看上去一如在地表的那些大城里夜游。

进了城后,艾那奇异的感觉又分明了些

“这街坊布局,巷道走向。。。真的和圣京有些相似啊?”

一行人走了半天,绕过了大半个城区,在希望城最西侧的坊市内包了一个大院子,安歇下来。

季妮丝下了命令,所有人今晚都只能待在这院子里,不许到周围坊市里闲逛游荡,太太平平过完一夜。

好在这院子极大,主人对圣殿也是极为尊崇敬畏,服侍安排得甚是周到。

丰盛的晚餐之后,所有人都早早安歇。

艾躺在自己的床榻上,望着院墙外隐隐传来的辉煌灯火,心下有些小小的犹豫。

由于入城时的奇异感觉,他颇想到这地底世界最中心最宏伟的城池里去逛逛看看;感觉中,这里或许会有些意料之外的发现。

但比起去圣殿这一眼前最重要的目的来,就有些不值得冒这风险了。

艾要是想离开的话,自然不会惊动任何人;可同一室的几名骑士并非一无是处的傻瓜,只要其中有人注意到他一段时间无声无息消失不见的话,便会惹起不小的麻烦。

他所追寻的答案,不出意料的话,就在圣殿里。这希望城里,或有所得,但错过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想到这里,艾也不由得闭上眼睛,收敛五感,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季妮丝就领着众人出发了。车队穿城而过,自北门出,沿着宽阔的官道向北而行。

或许是因为起的太早,或许是经过最繁华的希望城却没机会好好休息放松一下,整个队伍的士气明显有些低落,多数人都只是闷头赶路。

不过,毕竟是圣殿的精锐骑士,走出城几十里地后,大多数人的精神状态也就慢慢提升了上来。

又走了一会儿,算算时间接近中午了,车队便在道左一个小小的驿站停了下来,稍事打尖休息。

驿站内有热水,却没有饮食供应,众人取出携带着的干粮就着热水吃了起来,权充午餐。

才不过吃了几口,后方管道上就传来隐隐的马蹄声,虽然隔着尚远,但整个地面已经有微微的震动传来,好像后方有千军万马疾驰而来的样子。

季妮丝双眉皱了起来,对车窗外随侍的骑士长吩咐道

“去看看,什么人这么嚣张,在京城外如此率众疾驰?”

骑士长应了一声,几步蹿上驿舍的屋顶,极目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下一刻,这骑士长的脸上就带上了惊容,毫不犹豫地跳下来,急速奔回到季妮丝马车边上,压低声音道

“大人,是焱龙骑!”

“焱龙骑?!你没看错?”

季妮丝的脸色也变了变。

“没错,他们打着旗号。。。焱龙骑的旗号我不会看错的。”骑士长很肯定地说道。

季妮丝的眉头皱起了一个川字,低声自语

“真是的,想躲开什么偏就来什么。”

旋又提高声音

“让所有人都从道上下来,快点,别让人说挡着道了。”

占据了大半道路的圣殿骑士们忙忙乱乱地撤到道旁十来米的地方。

刚刚撤下来不久,后方的队伍就已经将将赶到了。

艾不在季妮丝马车周围,是以不知道来者的身份;但从圣殿骑士们匆忙慌乱地让路来看,艾也便知道来人必绝不寻常。

一路走来,艾可从未看见季妮丝以及圣殿骑士们会如此谦逊,主动给什么人让过路。

来人约四五百骑,但一眼望去,却有千军万马疾驰而来的声势;隔着百来步,凶悍无伦的杀气就扑面而来,惊得这边骑士们的火鳞兽一阵嘶鸣,骑士们又慌不迭地退开了十来米,以稍避其锋芒。

奔驰而来的骑士都是一身黑沉沉的乌铁甲,和圣殿骑士的银甲正形成对比。

面目遮蔽在全覆盖头盔下;骑的也都是清一色罕见的黑焱兽,而且每一匹看上去都比莎娜的那匹更为雄壮。

四五百名黑焱骑士,如狂风般从众人身边席卷而过,见到圣殿骑士的车队,行进的速度也没有半点减缓。

第五百零四章 凯亲王

焱龙骑过去百来步,卷起的扬尘慢慢落下时,圣殿骑士们像是才松了口气,有人低声喝道

“嚣张个什么劲,也就在希望城附近耍耍威风。。。”

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身旁的同伴突地伸手猛扯了他一下,那人一呆,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才发现尘雾中,有几十骑黑焱兽又折了回来。

那人顿时脸色煞白,紧咬住嘴唇,矮身便欲往身后人堆里躲去。

尘雾渐渐落下。

几十骑黑焱兽奔到近前,速度也放缓了下来,马上骑士的身形显露了出来。

为首的一人,并没有带头盔,身上也只是一套薄薄的黑色皮甲,不知道是什么种类异兽的皮做的,只覆盖了骑士的躯干和肩部,露出深褐色如赤铜般的双臂肌肤。

此人身形极其魁梧,虽然只着薄皮甲,配上他赤铜色的肌肤,整个人看上去却比身后着全身重甲的几十名骑士更为雄伟彪悍。

脸型则是额宽颌厚,线条深刻,年纪应该不超过二十五六岁,肤色是同样的赤铜色,看上去极具雕塑感;但眼神冷酷如电,过肩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随风飘散,看上去有种目无余子的傲慢和冷厉。

艾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只远远看了一眼,艾就知道,这人的实力很强,是艾进入这地底世界后所见到的,最强一人。

“应该有黄金圣骑士的实力;而且是,最出色的那一个级别的。”

不过,以艾现在的实力,即便是黄金圣骑士,也不足以让他动容了;之所以微微动容,是在来人身上,看到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此人的神态和气势,似有些像那个新晋的黄金圣骑士莱昂,亦有几分当年那暴风魔龙的影子。

来人却没有管艾以及周围圣殿骑士的目光,率领着身后二十来位焱龙骑士,大刺刺地穿过圣殿骑士,径直朝季妮丝马车小步驰去。

直到被护卫在马车旁的圣殿骑士首领阻住去路

“凯亲王殿下,还请留步,说明来意?!”

来人并未继续进逼,停下了胯下的黑焱兽,却没有看向眼前的圣殿骑士首领,只是将视线投向马车,沉声问道;

“是那位圣女阁下?驾临希望城,也不来和本人打声招呼;还好本人刚才路过时,多瞄了一眼,不然就得当面错过,又要背上失礼的名声了。”

“小女子季妮丝,受圣殿召唤返回;事出紧急,不敢劳动凯亲王殿下大驾。”

季妮丝并没打开车窗,只是坐在车里,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说话人现在的心情。

“哦?原来是季妮丝巡回圣女阁下。受到圣殿的紧急召唤吗?嗯,也应该如此了。”

“本人亦正是去圣殿参见;本应护卫圣女阁下同行,不过,哈哈,和季妮丝阁下走得太近的话,圣殿里大概有些人会多心;本人是不在乎,就怕给圣女阁下带来些不必要的麻烦。。。就此告辞,先走一步了。”

说毕,来人掉转胯下的黑焱兽,沿原路驰回。

刚起步,身后传来季妮丝的提高了三度的声音

“亲王殿下!您此时前往圣殿?!意欲何为?”

来人勒住了正欲发力奔驰的黑焱兽,并未回头,冷声说道

“意欲何为?嘿嘿,自然是因为那件事了。。。隔了两个月,圣殿便是再谨慎,也应该下决断了。”

顿了顿,接着说道

“再多说一句,本人虽然和大圣女阁下不对付,但面对这攸关帝国命运的抉择关头,认为所有人都应当放下私心,至少暂时如此。季妮丝阁下这一路上不妨仔细想想,我在圣殿等着阁下驾返。”

季妮丝沉默了下来。

直到那个凯亲王和随侍的黑焱兽骑士完全消失在极远方,连扬起的尘雾也看不见的时候,季妮丝这才吩咐整队,车队缓缓沿着官道再次上路。

圣殿位于希望城的正北,不到七天的路程。

说是不到七天,那是因为,从希望城到圣殿,一路都是笔直宽阔的官道,可以容骑手放开脚力驱驰。

这段官道,是整个地下世界最有名齐整的道路,名为希望之路;每年帝室都会拨下大笔的资金,对这条道路加以维修整饬。

因为有这条希望之路,从圣殿到希望城这一段地区,也因此是整个苍茫地底世界最繁华最整洁的地区。

虽说这地底世界没有日月星光,可沿着希望之路走,沿途由于超乎寻常的繁华热闹,以及对地热火光极为完善的利用,感觉就像是地面刚入夜的黄昏时分,绝不类似暗无天日,不能视物的地底景象。

第七天。

其实从前一天开始,道路两旁的繁华灯火就已经锐减;到了这里,除了官道上每隔百米的魔火燧石的橙黄光芒,周围已又是黑漆漆一片。

因为圣殿就在眼前了。

是惯例,也是圣殿的要求,凡俗人等,甚至是贵族,都是不允许在圣殿附近居住的。

这一大片的黑暗和宁静,只属于圣殿。

艾独自坐在一头分配给他的火鳞兽上,身边跟着一名银甲圣殿骑士。

自碰上季妮丝以来,莎娜还好,时不时地还有机会借着照顾俯视的机会,和?芙雅接触一二;而艾则直接被发配到外围的守护骑士队伍里,还被指定跟从了一个骑士小队长,几乎没有任何靠近?芙雅的机会。

艾在黑暗中的视力,甚至比这地底世界的原居民更好,看得更远,此时他正抬起头,尽力朝前方看去。

这里已经是盆地的尽头,极目看去,前方是一片茫茫的黑色山脉,仿佛直接融入了黑暗的天空中去,看不到尽头,显得分外巍峨,气势吞人。

身边的银甲骑士因为一路和艾相处下来,也有些熟悉了,看他抬头看着前方若有若无的黑色山脉,便开言道

“那就是圣山了,拜而厄斯山脉,黑夜之山。”

拜耳厄斯是古语里面黑夜之神的名称。

艾低低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嗯,这里也有圣山。。。黑夜之神倒也叫拜耳厄斯。”

“你说什么来着?”

身旁的银甲骑士显然没有听清。

“没什么,在我们那偏僻小地方的传说里,黑夜神就叫拜耳厄斯;想不到在圣殿这里,也是叫同样的名字。”

艾含糊地答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世界的黑暗之神,不都是一个?当然都叫拜耳厄斯,你小子真是少见多怪。”

骑士并没有在意,只是随口说了几句。

走到山脚之后,希望之路戛然而止,一行人开始往山上进发。

这里的山石,并不像在之前的极边荒原主要是松散脆弱的黑灰岩,这里都是整块整块的黑刚岩,是不知道多少万年前地底岩浆喷涌出地表,冷却凝固后形成的。

这岩层极厚,质地也极为坚硬,所以难以开路。

上山依然有路可循,也并不是太陡峭。

但这路也不知道是花费了多少人力,一点点开凿出来的,所以十分狭窄;最窄处,只勉强供二人骑马而过。有的地方还不得不下马牵行,才可以安全通过。

到了这里后,季妮丝和?芙雅也从马车上下来,骑着别人牵来的火鳞兽,当先上路。

山道上没有灯火,只有领头的骑士们手上高举的魔石火把,依稀照耀着前行的方向。

山路颇为曲折,忽而向东,忽而向西,一拐连着一拐。

一行人或骑或牵着火鳞兽,在这茫茫几乎无边的黑暗之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前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记得一路上休息过两次,补充水分和干粮,稍稍修整,然后继续上路。

突然间,前方深沉的黑暗中,出现了一抹亮光。

再往前走一会儿,可以看见,前方是一面巨大的黑色山崖,遮挡住了全部的去路。

那亮光,正是从山崖脚下的一个洞窟中传来。

远远望过去,洞窟似并不很大,但直到小半个时辰后,走到这洞窟的跟前时,艾才发现,这洞窟高大得出乎想像。

洞窟的顶部离地约有百米,两侧的距离,也差不多;艾骑着火鳞兽站立在洞口时,感觉自己犹如蝼蚁般渺小。

沿洞口往内的甬道线条笔直平行,表面十分光滑;洞口甚至还安装有两扇同样巨大且厚重无比的黑岩大门。

此时这大门正朝内敞开着,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能够推开了这两扇大门。

所有这一切都意味着,这洞窟并不是天然生成的,也是人为开凿而成。

第五百零五章 奇特的召唤

艾站在洞窟口,想象不出,这世上谁有这样的伟力,能在这厚重坚硬无比的巨大黑石崖上,开凿出如此宏伟阔大的洞窟?

“这就是圣殿?”

想象中的圣殿居然是深藏在山体之中?这让艾有些无语。

“对啊,这就是圣殿。你以为是什么?”

身旁的银甲骑士对艾的少见多怪已习以为常。

整个洞窟的表面,包括地面上,都铺了层发光的萤火石,之前看到的光亮就是由此而来。

这光亮的程度,或许还无法和地面白天时候相比,但在这地底世界,已是从未有过的了。

尤其是众人之前还在黑暗中跋涉了那么久。

不过,来到这里的人显然都有所准备,并没有马上进入洞窟,而是在洞口外停了下来,让眼睛渐渐熟悉这‘刺目’的光明之后,这才踏入甬道。

甫踏入甬道,艾就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清凉笼罩了身体,和洞窟外地底世界惯常的炎热构成了明显的反差。

周边的人都对此变化习以为常的样子,艾也没有再次开口询问。

甬道并不很长,不过四五百米的样子,尽头处是一个极为宽阔的圆形广场,连接着另外五条稍小些的甬道。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尊十分宏伟巨大的神像。

艾认不出这神像的身份,只依稀觉得有些眼熟。

一行人到了这里,都纷纷跳下了火鳞兽。季妮丝也走出了马车,当先走到神像脚下,跪着默祷了起来。

片刻后,季妮丝站起来,沉声吩咐道

“骑士长们带领各自的部属交卸任务,然后回驻所待命。”

“?芙雅,你跟着我来,我带你去拜见大圣女阁下。”

艾随着银甲骑士们,沿着最西侧的甬道走了进去。

那里通往圣殿护卫骑士的驻地,是个深入山体约千余米的巨大广场,广场上整齐地排列着可供近万人休息的石室。

骑士们交卸了任务之后,就纷纷回到各自分配的寝室。

这广场不但是护卫骑士们在圣殿里的驻所,也是他们日常生活区域,设有酒馆,商店等各项设施,就宛如一个寻常的小镇一般。

不过,经过长途跋涉,特别是上山时在一片漆黑中的旅程,所有人都已经疲累不堪,精神萎靡;即便是在这里没有家室的,也没有了流连酒馆的兴致,都想尽快倒头大睡一觉。

艾的身份有些特殊,还不算是正式的护卫骑士,所以依然由先前那位银甲骑士陪着,分配到了一间两人合居的客舍。

那倒霉地不得不陪着艾的银甲骑士尚未有家室,所以倒也没有太多怨言,只是进入客舍之后,极其简单地吩咐了艾几句,就躺倒在石床上呼呼大睡了。

艾也只好和衣仰躺在另一张石床上,闭著双眼,却一时难以入睡。

自进入这山腹中的圣殿以后,艾就觉得心头似乎萦绕着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感觉十分微弱,若有若无,似是进入到陌生的地方常有的那种错觉;但当艾静下来之后,却发现这感觉非但没有消除,反而变得清晰起来。

是对?芙雅的担心吗?

应该不是,以雅儿的能力和阅历,在季妮丝有意照拂下,见那个什么大圣女只是走个形式而已,绝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那么,那究竟是什么呢?

艾静下心来,敛去所有的杂念,让心神进入空灵。

是了。这确实不是什么错觉。

虽然依旧很微弱,但在艾此时的状态下,却十分清晰。

那奇特的感觉,好像是这圣殿深处,某个神秘的地方,有什么在默默地召唤着艾。

要回应这奇特的召唤吗?

要去吗?

艾有些犹豫。

一切顺利的话,?芙雅见过那大圣女之后,以她表现出来的寒冰气息的亲和力,就很可能获得候补圣女甚至直接是圣女的身份。

之后,凭着?芙雅的身份,就可以直接接触到这圣殿里储藏着的,关于这地底世界来历的最真实最机密的信息;以及,最近发生的那件大事,到底是不是和艾预想中的那人有关。

而今晚若是冒险行动的话,显然就有些不理智了。

艾思量了片刻,蓦然睁开了闭著的双眼,深邃如黑夜的瞳孔中有着奇异的光芒闪动。

他本来已经放弃了。

但就在他试图放松入睡的刹那,他从那奇怪的召唤中,感觉到了莫明的熟悉意味。

那似是很久以前烙印在心底,已经渐渐淡忘的事情,但突然间,被人提起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可仔细搜索记忆,却发现发现只剩下那熟悉的感觉,找不到任何的细节了。

那古怪的感觉,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中瘙痒,但怎么也抓不到。。。艾也抵抗不住这感觉的诱惑。

艾轻轻从石床上跳了起来,站到同室的那名银甲圣殿骑士边上。

那人仰躺着,微张着嘴,低沉的呼噜声从其间传了出来。

显然时间过去不久,此人已经陷入了沉睡。

艾还是有些不放心,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按在了那人颈动脉处。

这是艾在之前流浪剑手生涯中学来的技巧;用轻巧精准的力量,减少目标脑部供血,让目标陷入昏迷和沉睡之间的状态。

这样,可以精确地控制目标昏睡的时间,同时又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随后,艾稍稍感觉了一下门外的情况,一闪身,便出了石室。

?芙雅跟在季妮丝身后,走入了最中间的那条甬道。

这条甬道虽然不似先前的那样高大宽阔,上下和径过只有三十米许,但更明亮,走在其中,一如走在地表白天的街道之中。

沿途警卫森严,每隔百米,就有成队的圣殿骑士巡守。

所有人,看到季妮丝的时候,都躬身行礼,自动让开道路。

走了约莫千余米,推开前方一座宏伟的大殿的石门,季妮丝和?芙雅一先一后,走入了殿中。

大殿内空无一人,两旁矗立着不少高大的神像,脚下是厚厚的地毯,人踩在其上,没发出半点声音。

“妹妹在这里稍待片刻。”

季妮丝将?芙雅引到殿中一排高凳前,低声吩咐了一句,随后径自走到殿脚的一扇小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门里面,是一个装饰得非常高雅洁净的书房,书桌后,坐着一个一身素白长袍的女子。

女子容貌十分出众,轮廓和季妮丝有几分类似,但修长的双目中透射出的眼神更为冷漠凛然,高高在上,像是诸神在云端俯视着下方的芸芸众生。

“拜见大圣女阁下。”

季妮丝屈身行礼。

女子脸上露出笑容,起身,走到季妮丝身前,伸手搀扶

“回来啦?一路辛苦吗?”

季妮丝也笑着起身,回应道

“还好吧。就这样了。”

“听说你路上遇见烈亚凯了?”

季妮丝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没错,正好碰上他气势汹汹地来圣殿。不但借机向圣殿传话,还包藏祸心,想暗中分化拉拢我,哼哼!”

顿了顿,有继续说道

“对了,到底圣殿是怎么想的?决定出兵吗?”

女子脸上的神情凝重了下来,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

“哼哼,出兵!说什么实现先祖的遗愿,恢复帝国的荣光,他烈亚凯哪有这么好心!还不是想乘机独掌兵权,好将圣殿置于世俗皇权之下。”

“但现在的形式,可能不出兵也不行了;不然就会落人口实,让他大做文章。。。分化拉拢你,哼哼,他自然不会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不过,这圣殿里,只怕还真有人暗中和他勾结。”

“出兵是必须的,但主导权只能在我手上。你回来了,你我联手,不信他能翻起什么大浪来。”

季妮丝点头,笑着接道

“有大圣女在,那里轮得到他跳出来指手画脚。对了,这次我回来的路上,遇上一个天生冰魔法亲和的女人,亲和度之高,让我感觉就是传说中的‘冰之圣体’;只需稍稍指导,引入门,就有很大把握掌握那把钥匙。“

“有了那把钥匙,哪怕主导权不在我们手中。”

“哦?有这样的事情?”

女子眉头一挑,大感兴趣地说道

“人在那里,带进来,让我看看?”

第五百零六章 白色光球

?芙雅随着季妮丝走入这书房的时候,心中没有太多的忐忑。

她的身世和来历,早在很久之前和艾的商量中找出了个合理的故事,而且相信季妮丝已经告诉了眼前这位大圣女。

今天这大圣女所要验证的关键,还是季妮丝口中的所谓“冰之圣体”。

她的月神之心,已经和她心灵相通,虽然背在她身上,但完全无形无际,连艾在她出手前,也感觉不到月神之心的存在。

她不认为这地底世界会有人比艾灵觉更灵敏。

缓步走进书房,?芙雅并没有抬头直视,只是微微低着头,做出恭敬且有些拘谨的神情,屈身朝上方的女子行礼

“见过大圣女阁下。”

见到?芙雅绝色的姿容以及天然高雅的气质,女子的眼中也不免闪过难以压抑的惊艳之色。

轻轻站起身,走到?芙雅身侧,闭起眼,仔细地感觉着?芙雅身上传出来的气息。

那是种淡淡的,十分柔和却无法抗拒的清凉气息,穿透女子和季妮丝两人身上凝聚至极致的火元素,一点点,散布到整个书房的每一寸空间内。

女子眼中闪起亮芒,口中以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低低自语

“这天然的冰系气息。。。只有传说中的冰之圣体了吧?就是在圣殿里,也有几百年没有听说过了。”

伸手,拉起?芙雅,柔声说道

“叫我倪迪尔就可以了。妹妹既然早就心向圣殿,这也算是诸神的指引和安排了。”

“对了,圣殿第六圣女的职位空缺已久,妹妹就暂代第六圣女;等妹妹冰魔法真正入门后,再正式召开圣女即位大典吧。”

“这两天,妹妹就跟着季妮丝妹妹好了,她会把你照顾好的;有什么不满意的,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等到?芙雅退出书房之后,倪迪尔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看向季妮丝

“这人的来历,真的可靠吗?”

季妮丝微微一笑,躬身行了个礼

“大圣女阁下,我会派可靠的人手详查的,不过。。。”

“她的来历是否真实可靠,真的重要吗?既然这冰之圣体来到了你我面前,还怕她脱离你我的掌控吗?”

“说得也是。在这关键的时候,这冰之圣体出现在我们面前,看来还真是诸神的指引啊!”

。。

艾反手轻轻带上石门,将身形藏在石室屋檐的阴影下,身上的怨念之袍让他完美地融入到了这片淡淡的黑影之中。

抬头,打量这眼前这个广场。

虽然广场上依旧是十分明亮,但因为时间已经是深夜,所以并没有很多人;只有酒馆之类的地方看上去还很热闹,其他更多的地方,只有空荡荡的街道,白惨惨的光线,以及高低不等的石室构成的阴影。

艾轻吸一口气,瞬间动了起来。

他的身形,避开那些人多热闹的地方,快速地在阴影之间穿梭着。

以他的身手,加上怨念之袍,只要不是被有心人刻意注视,绝不担心会被发现。

片刻之后,他便出了广场,来到了先前进入的甬道上。

到了这里之后,甬道上来往行人就更少了,只有每隔百米的巡逻队伍。

这甬道并不是光溜溜的空无一物,而是有不少雕饰和塑像之类的,足够艾藏身。

而这里的守卫,显然是安逸久了,所谓的巡逻视察只是个形式而已,艾只要看准时机,避开守卫的视线,便可以轻易地突破到下一段去。

不过一会儿,艾便又来到了最初的那个巨大的圆形广场处。

这里没有守卫,也没有行人,空荡荡的十分寂寥。

艾走到那高大的神像面前,抬头,再看了眼有些熟悉的神像面容,随后低下头,细心感知那股奇异的熟悉感觉。

没错,站在这里,那感觉又清晰了几分。

而且,是从最东侧的那条甬道中传来的。

毫不犹豫地,艾蹿入了那条甬道之中。

同样的,每隔百来米,就是一队虚应故事的巡逻队伍;这些人对艾来说,构不成任何的麻烦。

过了千余米之后,单调的甬道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连绵不绝的宫室类的建筑;门户重重,四壁上雕刻着意义不明似是很古老的纹饰和图案,更有各种难以辨识的浮雕或独立的神像。

这宫室和浮雕神像,看上去都很有些年头了,整个都透着一股苍茫陈旧的气息,但却没有什么灰尘覆盖。

这连绵的宫室殿堂里,奇怪的是却几乎没有任何人走动往来。

而且,地势在不断走高,像是在山腹中一节节往上抬升。

走在其中,艾有些恍惚。

他仿佛又回到了圣京下的那座神秘地下宫殿里。

即便以艾有限的学识,也可以感觉得出,这里宫室的建筑风格和纹饰,和那地下宫殿,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很有可能,是出于同一时代。

艾选了些关键的连接通道,仔细看了看关连和门户处,想找找有没有类似的魔法机关设置。

奇怪的是,艾可以依稀在某些地方感觉到隐晦的魔法波动,但艾通过或靠近时,却没有异常的事情发生。

“是这里的魔法机关都被人为关闭了吗?不管怎么说,这里和圣京那个地下宫殿,必然有密切的关系。”

按下心中的疑惑,艾继续追逐着那模糊而奇异的召唤,快速往深处进发。

还好这宫室群里虽然门户重重,四通八达,但那感觉,一直是从笔直的最深处及最上方传出来,让艾不用花太多的精神,记忆沿途经过的路线。

又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艾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一道石门,石门并不高大,门上普普通通的没有任何纹饰或雕饰,看上去很不起眼。

也没有任何隐藏的魔法波动,从石门的任意角落传出。

站在门前,艾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门后就是此行的终点。

那不断传来熟悉的召唤感觉的场所,就在这普普通通的石门后面。

仔细聆听和感觉之下,门后没有任何声息,仿佛就是一处死寂之地。

但艾却直觉感应到,门内,有一个人存在着。

稍一踌躇的当儿,一个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

“进来吧,这门没有上锁。”

艾悚然一惊。

并不是因为这声音的主人,竟是一个女人;而是,这人,居然发现了艾的存在?

一路之上,直到站到这门前,艾都收敛起了所有的气息,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更自信没有被任何沿途的人注意到。

可显然,艾在注意到门后有人的同时,门后那人,也发现了艾的存在。

下一刻,艾便冷静了下来,既来之,则安之。伸手,推开石门,一步踏了进去。

艾可以确定,门后只有一人。

既然如此,无论门后还有什么布置,一切便都在艾的掌控之下。

双目快速一扫,石门后的情形便尽入艾的眼底。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石室,像是座小小的图书馆,四壁放着些书架,架上垒着些大大小小的书册。

艾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到了石室的中央。

那里,浮在半空中,有一个闪烁着淡淡白色光芒的透明光球,比人脸大不了多少。

光球里,包裹着一本书的样子。

光球表面的白光,似是以一种奇异的节奏,在不断闪烁和变幻着。

那奇异的召唤感觉,就在这闪烁变化间,从光球上,传了出来。

就在艾的视线落到光球的刹那,那熟悉的感觉,突然间清晰了起来,强烈了起来。

不,那不是熟悉,而是种亲近的感觉。就仿佛这光球,曾是艾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那样。

同一时间,那白光变幻闪烁,也突然加剧。

就好像这白色的光球,也因为见到艾,有意识和生命似地兴奋了起来,正和艾打着招呼。

随后,艾的视线,才落到刚才声音的主人,光球下方坐着的一个人影身上。

第五百零七章 阿古娜

那确实是一个女子,正面对着艾,跌坐在飘浮的光球下方的地毯上。

女子的脸容颇为秀丽,轮廓清晰分明;只是,她的一头长发如雪般白,垂落到腰际。

艾双眼眯了眯。

他竟然一时无法分辨这女子的年纪。

女子容颜很年轻,但身上的生机给艾的感觉却很稀薄,仿佛垂垂老矣,日薄西山的样子。

而且,在她的身上,艾感觉不到任何的魔法或是力量波动;可艾却很清晰地知道,眼前这女子,是他进入这地底世界以来,见过的最顶级的高手;更在那个凯亲王之上,已经是大陆传奇一级的人物。

艾看着这女子的时候,这女子也在打量着艾。

她的眼神十分专注,仿佛艾不是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而是她一直在等待,期盼已久的贵客。

过了片刻,女子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笑容

“你好,远方来的客人,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阿古娜,算是前任的圣女吧;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现在我就是个孤零零的,守着这间古旧图书馆的老太婆。”

女子年轻秀丽的面容,配着她一头的白发,以及一股倚老卖老的口吻,让人觉得十分的古怪。

说道这里,这个自称阿古娜的女子突然停了停,盯着艾的眼睛半饷,又突然道

“你是从上面的世界下来的吧?这么多年了,终于让我见到一个从上面来的人了。。。”

艾心中巨震了一下,可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停顿了一会儿,冷淡地应道

“上面下来的?为什么你这么说?”

阿古娜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只是,突然间,垂在地上的右手不知何时,提到了胸前;她修长秀气的五指间紧抓着一枚赤色的晶球,晶球内,有一点光芒,蓦然间亮了起来,瞬间便亮到了不可直视的地步。

同一时间,女子身上的气息,也从先前的毫无力量,刹那变幻成如同喷发前的火山那样,提升到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步。

艾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没有其他的动作。

他没有半点紧张,也没有意外。

因为他第一眼,便就知道,眼前这女子,是不逊于大陆传奇的人物。他早就做好战斗的准备了。

艾的身上,有微微的幽兰光芒闪动。

面对一名传奇,即便以艾现在的身手,也不得不全力出手。

在这陌生危险的地方,他必须速战速决。

他也有信心,无论对手是谁,他都可以一招制敌。

突然间,那晶球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阿古娜身上喷薄欲出的强大气息,也同一时间,像它莫名其妙来的那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

女子的手,又垂了下去,一如初见。

仿佛之前那一刻,只是梦境一场。

只是女子脸上的神色,不再是先前的笑意可掬,而是有些奇怪,像是震惊,像是惊喜,又像是失落

“天魔剑!你身上背的,果然是天魔剑!”

艾的心中再次巨震。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可他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接下话题,只是冷冷地盯着这个叫阿古娜的奇怪女子。

眼前这说不出是年轻或是苍老的女子,不知怎地,闭上了双眼,像是完全无视了艾的威胁和存在。

只是脸上的表情,益发古怪起来,又似迷失或是癫狂

“天魔剑,一定是天魔剑!这股力量?!和那里感觉到的,一模一样。。。没想到,她说的是真的。。。这么多年了,果然有人带着这天魔剑从地上回到这里来了。”

就这样,女子仿佛完全陷入自己的情绪似地,在那里喃喃自语了好一阵子,然后,突然再次睁开了眼睛。

只是此时,她的眼神中,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的清明,没有半点迷乱或是癫狂之色

“你知道,你身上的那柄剑叫天魔剑吧?你知道它的来历吧?”

女子紧紧盯着艾,开口问道。

但只是稍稍顿了顿,不等艾有机会回答,就又自顾说了下去

“看你的神情,大概并不太清楚这柄剑的来历?或者,只是知道那么一点儿?”

“没关系,就让我来告诉你吧。你也不必担心老婆子会说谎,或是随便编一段故事来骗你。剑就在你背后,你既然能取得这剑,自然多少会知道些事情。老婆子可不知道你究竟知道多少,知道哪些,你可以慢慢听,慢慢验证,看老婆子有没有说谎骗人。”

艾依旧没有说话。

对方看起来没有动手的意图,也没有表露出恶意,而是主动要说起自己这无名剑的来历;他正是求之不得,这也是他来这地底世界的目的之一。

不过,艾也不会因此而放松警惕,他依然随时准备出手。

似乎是看出了艾的想法,这个叫阿古娜的奇怪女子笑了笑,道

“放松些,地面来的客人,不必这么戒备。你眼前的人,或许很久以前,是个高高在上,掌握这里世界最强大力量的危险女人;现在么,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了。”

“你猜我今年几岁了?”

“哈哈,你肯定猜不出来,连我自己都得好好想想,今年我是172岁?还是173岁了?

“不信吗?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我这个老太婆活的太久了,早就该死了;可又特别怕死,于是就躲在这个地方,靠这里的神秘力量,苟延残喘下去。”

说道这里,阿古娜伸手,指了指头顶那散发着淡淡白光的奇异光球。

“不过,再怎么拖,也拖不下去啦,怎么都是快死的人了,对什么事情,都不会太在意了。。。想不到临了之前,还真能见到预言中说的上面下来的人,见到天魔剑,满足一下最后的一点好奇心。”

艾无语。

他能感觉到眼前的女子不似在说谎,女子身上的生机,也确实十分暗弱,而且几乎可以感觉到地在慢慢消散。临死之说,也应该并非虚言。

不过,这女人活了一百七十多岁?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虽然女子唠叨婆妈的口吻,也确实像一个行将就木,很久没有和人说话的老太婆。

“我可以,先看一下天魔剑吗?”

这个叫阿古娜的女子突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一脸认真地看着艾。

艾亦直视着眼前的女子,半饷,并未回应。

只是身后的无名无风自动,锵然一声,自鞘中跃出,浮于半空中,然后缓缓下降,落在艾的右手中。

剑身深蓝透澈如翡,但细看却似深不见底的汪洋;淡淡的幽兰光芒自剑身透出,刹那间笼罩了整座石室。

阿古娜显然也不曾期待艾会将剑交到她的手中,所以只是失神般地紧紧盯着无名。

“好美,好可怕。。。想不到真正的天魔剑,是这么个样子。”

直到艾将无名又纳还到鞘内,阿古娜才慢慢回过神来

“坐下吧,少年,听老婆子慢慢讲。这里偏僻得很,除了老婆子之外,不会有其他人闯入的。看天魔剑的形态,你应该已经真正掌握了它吧?那么,这世界上,本来就没什么可以让你担心的了。”

“这天魔剑,我是第一次见到;不过,四百多年前,这把剑,就在这圣殿里,就插在离这里不远的圣殿的中心广场上。”

“虽然,当时它应该还没有显露处真正的形态,只是一根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石条罢了。”

“就在这里?”

艾已经坐了下来,关上了石室的门,靠坐在关闭的石门上。

听到阿古娜说到这里,艾的眉头微微挑了挑,像是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质问道

“我怎么记得,这把剑,或者你说的天魔剑,是从魔族那里得来的?”

“哈哈,魔族?哈哈,魔族!”

听到艾这么说,阿古娜有些失态地嗤笑了起来,好一阵子,才又平静下来

“四百年了,地面上的人还在玩这套可笑的把戏啊?!不过也一样,我们这里也差不多啊。。。”

“知道我们这里怎么说的吗?我们说,地面上,生活着的是可怕邪恶的魔族,把人族从地面的家园赶到了这暗无天日的地底世界来。。。”

“你们那里,应该正好相反吧,把地底的我们,说成是魔族,是想要抢占地面世界的邪恶魔族。。。哈哈,还真是好笑啊。”

阿古娜的眼神,变得满是戏虐和嘲讽

“人类还真是最擅长丑化自己的敌人,为愚蠢找到正义的借口,顺便掩饰自己的无能和失败啊。”

第五百零八章 所谓魔族

阿古娜在那里自顾冷笑了一会儿,看着艾皱起眉头,一脸疑惑和不信的表情,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看来我得多说一点,从头说起,才能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了。”

“上古精灵族,你总听说过吧?”

见艾坐在那里,默然地点了点头,阿古娜这才脸上露出满意之色;随后,作沉思状,继续说下去

“上古精灵族,是诸神的宠儿,拥有无与伦比的魔法和武技天赋;非但如此,它们还得到了诸神授予的神器,在大陆上代行诸神的意志。”

“因此,很久很久以前,上古精灵族就统治了整片大陆。他们的疆域,远胜过历史上最大的人类帝国,甚至包括了无边无尽的大海,以及不可攀登的高山。除了罕见稀有的龙族,上古精灵族在大陆上就没有对手。”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万年,上古精灵族的野心越来越膨胀,最终,它们已经不满足于居于诸神之下,把目标放到了诸神保管着的,蕴含有这世界最本源最终极力量的两件至高神器上。”

“这两件神器,一是天神剑,另一件,就是天魔剑了。”

“天魔剑?你说的,就是?”

艾一直坐在那里,大半的心神放在眼前阿古娜的身上,剩下的小半则时刻关注着石门后廊道内的动静。

或许是夜深了,或许阿古娜说这里极为偏僻的话是正确的,沿着石门后的廊道,百余米的距离内,没有半点动静,一个人都没有经过,连守卫也没有。

而眼前的阿古娜也似是全神投入到了讲述故事之中,身上的气息也一直处于极为微弱的状态之中。

艾的心神仍没有半点放松,可当艾听到天魔剑的来历的时候,仍然忍不住大为振动了一下。

“没错,就是现在背在你身后的那把剑,天魔剑。”

“当然,天神天魔的叫法,并不是从上古精灵族的记载中流传下来的,只是人族见到这两件至尊神器的时候,自己取的。它们原本叫什么名字,精灵族并没有记载,或许是不敢记载吧。。。这就没人知道了。”

“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不知如何,艾自然而然地脱口问了一句。

阿古娜呆在那里,仿佛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过了半饷,才犹豫着说道

“谁知道呢?谁又说得清呢?不过,照我看到的东西,或许是真的有的吧。。。”

旋又略带不满地说道

“不要打断我。。。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对了,说到上古精灵族野心膨胀,想办法窃取了诸神保管着的天神和天魔这一对至尊神器。”

“它们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天神之剑和天魔之剑,因为蕴藏着这世界最本源最终极的力量的缘故,是自我封印着的;蕴含着的力量在被激发前,这两把至尊神器,就和两把普普通通的石棍差不多。”

“据说,连诸神也无法破解这种封印;只有感悟到和天神以及天魔剑同样的本源力量,被认可的生灵,才能激发神器中对应的力量。”

“上古精灵族最后发现,它们花费了偌大的精力,冒了天大的风险,偷到手的,只是两根毫无用处的石棍。”

“他们召集了所有著名的武士和魔法师,逐一尝试,却没有一个人得到哪怕任何一件至尊神器的认可,激发出其中的力量。”

“上古精灵族并没有放弃,集中了最智慧最具创造力的一群人,尝试各种方法,试图突破封印。”

“他们不愧是站在魔法巅峰的最强种族,百般折腾之后,居然真的给它们找到了一条看似可行的路。”

“可惜,没时间了,他们已经来不及尝试了。”

“诸神发现了至尊神器的失窃,震惊于精灵们的野心,降下了前所未有的灭世之灾。”

“精灵族已经作出了准备,在地底深处建立了避难所;但显然,他们准备的避难所没有起到应有作用。因为就我们所知,历史上强盛无比的精灵族,就这么灭绝了;自此之后,在这大陆上,再也没有发现它们的踪迹。”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精灵族的记载大多已经湮灭,没有人能知道得很清楚了。。。但显然,诸神的力量也有限制,它们无法直接干涉大陆上的事物,所以诸神的神器和天神剑天魔剑,就这么留在了上古精灵族建筑的避难所里面,等待着下一个发现它们的人。”

“精灵族之后,人族渐渐崛起,成为了这大陆上新的霸主。”

“又不知道多少年之后,一个新的王朝统治了整个大陆。这就是波旁王朝,人族有史以来最强盛的王朝,也是魔法最昌盛的王朝。他们在魔法上的造诣,据说已经接近上古精灵帝国了。”

“就像历史上所有的王朝一样,波旁王朝,无论它再怎么强盛,还是不可避免地迎来了它的衰亡。”

“大概是离现在两千多年前吧,波旁王朝终于进入了它的末期。波旁的末代帝皇,是个罕见的魔法天才,却不是个优秀的帝王。”

“在他年轻的时候,他还能耐下心来,把时间合理地分配在治理他浩瀚的帝国上;随着他年纪渐长,魔法造诣渐高,他越来越沉湎于魔法的世界之中,特别是上古的禁忌魔法,希望可以从中找到长生的秘法,成神的奥秘。”

“波旁王朝的首都,是一个叫圣京的城市。我没有见过这座城市,但在记载中,这是人族有史以来,建立的最宏大最壮观的城市。可谁也不会想到,在这伟大的城市地下,有着上古精灵一族建立的,埋藏着精灵族最后的庇护所和神器秘密的地下宫殿。”

“波旁的末代帝王不知从哪里,找到了精灵族地下宫殿的线索。。。从这里开始,伟大的波旁王朝覆灭的序幕就被拉开了。”

“惊喜莫名的帝王,将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探索挖掘他的首都地下的神秘宫殿上,冀望可以找到上古精灵族的奥秘;他把帝国完全交给了他的首相大人。”

“他信任的首相大人,一开始还是兢兢业业地打理着帝王托付过来的帝国,可是时间长了之后,首相大人难免在心中想道这伟大的帝国,是我让它保持着伟大,甚至变的更伟大,为什么我就不能成为它的主人呢?”

“这念头一开始滋生,便就无法遏制了。”

“很老套的故事和情节,是吗?”

“你要是仔细看看有记载以来,人族的历史;我是说,没有被篡改和掩饰的真正历史,就会发现,所有重大的事件,都是同样老套的故事和情节的重复。”

“人族,本来就是这么鄙陋而低等的种族啊?!”

说到这里,阿古娜发出了连串的冷笑,脸上也挂上了毫不掩饰的蔑视。

可在她特意的注视下,艾却依然毫无表情,像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阿古娜有些失望,摇了摇头,继续说了下去

“终于,在某一天,首相决定发动秘密的叛乱,将末代帝王埋葬在他发掘的地下宫殿里。”

“末代帝王虽然醉心于地下宫殿的秘密,可他的手下还有一两个忠心而精明的大臣,对首相有着戒备的心思。”

“最后的关头,首相的行动被发现了;双方都拥有最终极的魔法力量,仓促间,就这么迎头撞在了一起。”

“整个圣京,都因为这魔法力量的撞击,被摧毁了小半。”

“这下,双方都没有了退路,都必须让对方承担这罪责。秘密的叛乱公开了,首相一方指责末代帝王从地底深处释放出了凶残恐怖的魔族,摧毁了圣京;而末代帝王一方,也反过来指责首相被操弄人心的魔族控制,掀起了血腥的叛乱。。。”

“双方各自拉拢人手,招兵买马,指责对方为魔族,把自己设定在正义的一方,掀起了席卷整个大陆的混战。”

“这就是第一次魔灾了。”

“哈哈,很吃惊吧?所谓的魔族,根本就不存在;纯粹就是编造出来诬蔑对手的借口。可笑的是,这样的借口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记载了下来,成为了历史的一部分。”

艾眉头皱了起来,虽然不想承认,但这阿古娜所说的,确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尤其是魔族这一段。

可仔细听下来,她所说的,都自成逻辑,解释得通;而且能和艾所知道的情况对应起来。

存在于史册和民间传说中的魔族真的只是编造出来的谎言吗?

听上去或许有些荒谬,可凭艾对皇族和当权者的了解,能留下来的史册里,有多少不是荒谬的呢?

第五百十章 时间冻结

“其实,接下来的事情,史料中并没有记载,甚至都没有怎么提及;民间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却有不同的说法。”

“有人说,这两个地表来的武士中,有人极为狡诈,擅长演戏,假意投诚,骗取了大圣女的信任;然后趁大圣女不备暗中下手,用卑鄙的手段挟持了大圣女。”

“有人说,大圣女不知怎么地,喜欢上了地表来的武士中的一个。。。”

“我是不相信第一种说法的,因为当时的大圣女,是何等睿智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上当,被挟持呢。”

“至于第二种说法,或许才是接近真相的说法吧?因为地面上的来人,确实是有个无与伦比杰出的人物啊。”

“无论哪种说法,也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到最后,大圣女决定带着这两个地表上来的武士,去圣殿,去供奉着诸神神器的密殿;甚至,最后去了那个供奉着至尊神器的大殿。”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从上古精灵族开始,从来没有被激发过,甚至连诸神都无法动用的至尊神器,你背后的天魔剑,居然和那个地面上来的武士产生了共鸣。”

“那个地面上的武士。。。他拔出了天魔剑!”

“这件事情震动了整个圣殿,所有的圣女和护殿武士们被天魔剑震动的异像惊动,汇聚到了中央大殿。”

“可自从天魔剑被拔出之后,事态就不可逆转了。”

“那个武士,当着所有人的面,挥出了天魔剑可能是自诞生以来的第一剑;那一剑,在大殿上留下了至今仍无法磨灭的剑痕,也震慑了所有的圣女和护殿武士们。”

“就这样,没人敢阻挡,也没人能够阻挡;那个武士,就这样带着天魔剑,走出了圣殿,走出了这个地底的世界,回到了地面上去。”

“当时的大圣女,不知道为什么,也随着这个武士,一起离开了,去了地面的世界。”

“这可以说是第二次圣战的最大的转折;从这天起,圣战再次失败的结果便已经注定了。”

“对了,除了天魔剑之外,地表的武士还带走了另外一件神器。。。那是另外一个地面武士所为。”

“那件神器,雷神的制裁圣剑,是诸神所留下的诸多神器里,最强大的神器。”

“可是在天魔剑被激发被取走的背景下,没有人注意到,雷神的制裁,也被取走了,直到第二天,才有人发现这回事。”

“消息传到地面上,整个圣战大军的军心都乱了。”

“有的人还想着按步就班地,继续攻城掠地;更多的人,则想着去搜寻大圣女,去抢回天魔剑。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想法,谁也说服不了别人,所有人都莫衷一是。”

“那个取走雷神之制裁的地面武士,好像是地面上军团的领导人;他趁着圣战大军陷于混乱的时候,收拢了地面上的精锐力量,发动了突袭。”

“没有人料到已经接近崩溃的敌人还有能力发动突袭,每个人都只是在互相争吵。雷神之制裁,又是最强大最可怕的神器;整个圣战大军,就这么四分五裂,崩溃瓦解了。。。”

“接下来,便是兵败如山倒;一次次的交战,一次次的溃败,虽然不是没有人在危难时候站出来,可在失去了信心和斗志之后,要力挽狂澜,实在太困难了。”

“所有地面上的战果,夺回的城池和地盘,逐一陷落;到最后,连几件原本掌握了的神器,都失落了。”

“奇怪的是,在整个过程中,大圣女和那个取走天魔剑的地表武士,从来就没有现身过,无论是在地面,还是在地下。仿佛就这么消失了。”

“没有人看见过他们,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如果那个武士也在的话,圣战大军可能早就全军覆没了吧。”

“不过,这也是早晚的事情。”

“终于,在失去天魔剑三年之后,圣战大军全线崩溃了。残余的部队,拼命的逃跑,沿着当年上去的路线又逃回了地面。可他们都被困在了岩浆海。”

“随后,据说地面上的部队并没有停手的意思,他们也在集结,要继续追踪下来,攻击占领整个地底世界。”

“就在这个时候,大圣女出现了。”

“她是独身一人出现的,这也是她三年来,第一次现身。”

“大圣女现身之后,第一个动作,便是借着天地之威,施展了传说中的禁咒‘深寒冰狱’,冰封了从地面开始,直至地下近百里的方圆的地方,将整个出入两世界的通道完全封死。”

“这禁咒一出,震慑了整个地面追击的大军。”

“原本这通道通往地面的那里,就是冰天雪地的地方;经大圣女用这不可思议的禁咒一封,在天地源源不断的寒气的辅助下,以地上拜伦王朝那些不通魔法的蠢材,只怕几百年也挖不穿这冰封的通道。”

“断绝了追击的希望,地面大军又畏惧禁咒的威力,只好立即撤军,第二次圣战也就此终结。”

“大圣女随后将残余的圣战军带回了地底。”

“虽然大圣女不在的时候,圣战大军以及地底世界里,都里有不少对她的怨怼和不满,可当她真的回来后,一切的噪音都戛然而止了。”

“她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圣女兼长公主,依然是一挥手就可以毁灭整支部队,依然是整个帝国最具权势也是最强大的人。”

“可回来不久之后,她就主动辞去了大圣女的职位,不问世事,隐居在圣殿里,就在这座小小的偏殿里。”

“过了不到两年,大圣女殿下,就突然在风华正胜的年纪,溘然辞世。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有人说,大圣女为了施展那非人力可及的禁咒,伤到了元气,以致韶华早逝。”

“其实,大圣女重现身的那一刻,就已经身负重伤了。”

“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我的祖先,就是大圣女身边最亲近的侍女。也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会知道这即便是圣殿里也没有记载的秘密。”

“大圣女临了的时候,将她这三年的故事写在了一册书卷上,留了下来。”

“可惜,至今仍没有人能知道这书卷上写了什么。。。因为大圣女殿下施展了只存在于传言之中,甚至连诸神都无法掌握的冰系终极魔法——‘时间冻结’,将这本书册封存了。”

阿古娜伸手,指了指头顶,道

“喏,这团飘着的白色光球,就是‘时间冻结’魔法了,这光球里,就是那本书卷了。”

“没有人能破解这魔法,取出其中的书卷。”

“那薄薄的一层光膜,将内外完全分隔成了两个空间,内里的空间,时间完全冻结,一切静止。任何手段,任何攻击,穿过光膜,进入内里空间时,就会瞬间静止,和外面完全割裂开来。”

“不信吗?”

“我开始和你一样,也不信。”

“看见书卷上放着的那朵紫星棠了吗?那是大圣女殿下当天从花园里摘下来的,花瓣上还沾着那天的露水。”

“我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这光团的时候,这紫星棠,这露水,就是这样;我今年172还是173岁了,这花和露水,依然一模一样,纹丝不动,还是这样。”

“大圣女最后留下的遗言是,几百年后,会有她的后人,带着天魔剑,从地面上下来,破开‘时间冻结’魔法,取出她留下的书卷。”

“这书卷,就是她留下给她的后人的。”

“这个秘密,向来只有我祖先这一脉,和圣殿的大圣女知道。这四百年来,圣殿也不知道使用过多少手段,想破开这光膜,但没有人成功过。”

“这也是好事;老婆子我就是靠着这光球里溢散出来的那么一丝力量,延缓了死神的召唤,苟延残喘到现在。”

“可拖到现在,再也拖不下去了。这秘密,现在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正想着是不是要传给这一届的大圣女,想不到,你终于来了?大圣女的预言,果然没有落空。”

“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还以为,大圣女的预言错了;不过最后,你还是到这里来了。可是,你们既然已经掌握了天魔剑,为什么还要那么做呢?这毫无意义。”

艾皱了皱眉头

“前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五百十一章 真假

阿古娜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

“你不知道?这不可能吧?做这件事的人,也是从上面下来的,应该是你们的人吧。”

“那个人,和我不是一伙的。我就是为了那个人下来的,但我不知道他究竟在这里干了什么。”

艾并不想解释太多,这件事本来就解释不清,他也不寄望眼前这个女子能够相信。

可阿古娜并没有太多纠缠的样子,只是点了点头,说道

“这事在外面或许是个机密,在圣殿里可是大多数人都知道了。一个月之前,有地面上的人潜入了圣殿,用上古精灵族留下来的秘法,激发了天神剑,将它偷走了。。。”

“天神剑?精灵族的秘法?”

虽然有所预料,但当真的听说的时候,艾的神色还是冷了下来。

“是的,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上古精灵族窃取了天神和天魔剑后,一直无法激发其中的力量;他们于是想尽了办法,后来,他们设计出了一种极其血腥和可怕的办法,试图临时激发出剑中的力量。”

“这办法虽然设计出来了,但上古精灵族尝试过;我们的先人,其实也尝试过,都没有成功,反而受到了严重的反噬。所以最后就放弃了,想不到,地面上真还有知道这办法,居然还尝试成功了。”

“这办法,其实没有任何实际意思。这算不上真正的激发,更像是激怒剑中蕴涵的力量;不但难以掌握,时效也很短,威力其实也并不会很高,而且,必定会给使用者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只有最绝望的情况下,才会有人去尝试吧。”

“好了,你既然来了,这四百年前的秘密,也就可以终结了。。。我也可以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就可以安心去死了。”

“我的祖先曾说,这书卷上,大圣女殿下留下了一点关于魔法奥秘的记载,是给我这一脉看守这秘密的奖赏。”

“或许在几十年前,我对这记载还有一些想法的话,现在却一点念想也没有了。”

“你来了,那么就交给你了,看你能不能解开这光球,解开这四百多年的秘密了。”

阿古娜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了下去,到最后,几不可闻。

艾面无表情。

这并不代表他心里很平静。

事实上他此时的心绪,是从未有过的激荡;这对他而言,确实极为罕见。

可他仍然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变成一个无关的聆听者;这样,他才能判断,对方所说的,究竟是真,还是只是刻意编织的谎言。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到现在为止,阿古娜所说的,应该是真的。

她所说的一切,都可以和凯尼恩回忆录上记载的内容对应起来,除了那段令人震骇的关于‘魔族’的真相。

不过,基于凯尼恩回忆录中那些含糊的说法,大陆历史中刻意抹去魔族的细节;以及进入这地底世界以来亲眼见到的一切,艾倾向于认为,阿古娜所说的,才是事实。

魔灾和魔族只是刻意编造出来的?是胜利者用来污蔑对手,掩盖自己叛乱真相的借口?

这并不是震动艾心神的主因。

他身后所背着的无名剑,也就是天魔剑,是那个和凯尼恩同一时代的神秘剑手阿莫首先从这里获取的?

那个当年的大圣女,留下预言,说是她的后代,会带着‘天魔剑’回到这里?

以前,艾常常会想,自己的身世,究竟是什么?

这从小陪着自己的古怪而破旧的长剑,究竟是什么来历?

但是最近,艾已经很少这么想了,他已经放弃刻意地去追寻答案了。

可现在,答案似乎就在眼前吗?

眼前飘浮着的那团光球,里面包裹着一册薄薄的毫不出奇的书卷,书卷的封面上,横放着一支陌生而美丽的鲜花,柔嫩的花瓣上还沾着点点晶莹的露水,好像刚刚从早晨的花园内摘下来。

答案就在其中吗?

艾试图冷静下来,从一个纯粹旁观者的角度,去分析眼前的情况。

理智地分析下来,最可能的情况是,眼前这女人,阿古娜,虽然自称是人族,但其实是魔族变化成人类的样子;或者魔族本来就和人类长的差不多?

这女人,知道了自己会来这里,知道无法对付天魔剑,所以设下了这个陷阱。

眼前的这颗光球,是极可怕的魔法陷阱,用来对付无法力敌的对手的陷阱。

他一碰触这光球,就会陷入其中,或被灭杀,或失去反抗之力;

魔法的神秘,艾自知无法了解,无法揣度。何况这可能是传承自魔法最鼎盛的波旁王朝,甚至是上古精灵族的魔法。

可艾的本能,却在反复地暗示他告诉他,眼前的光球,眼前的光球,毫无害处。

而且,他所要的答案,就在里面。

就是这小小的光球,隔了很远,传递给艾那隐隐的熟悉感,召唤着艾,横穿整个大殿,来到了这个偏僻的角落。

站在这里,看着离自己不到五米距离,光影变幻的光球,这召唤,已经变得无比清晰。

而且,那隐隐的熟悉感,那莫名的亲切感,到了这里,也变得无比的明确;这光球,在艾的本能感觉中,仿佛已经陪了艾很长的时间,是多年未见而又重逢的老友?

艾伸手,从身边的书架上随意拿了一个不知道何用的玉石装饰,在手中轻轻掂了掂,随后,扭腰,甩臂。

玉石蓦然离手,化作一条笔直的白线,几乎是毫无间隙似地砸在了那团光球之上。

随后,震鸣的音爆声才在这密封的小室内响起,掀起的气浪震得四周的书架一阵晃动不已。

阿古娜似已料到艾会做此试探,脸上毫无异色,只是微微抬了抬修长的眉头,一股无形的波动掠过,室内的一切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艾身上,并没有移开,似乎对她头上发生的事情毫不在意。

而艾的视线,则一开始,就盯着那团光球。

刚才那一掷,虽然他并没有动用全力,但也贯注了部分的精气神;所以能在这么短的距离内,便掷出如此可怕的高速。

只这简单一掷,便是一般的圣域正面对上了,十有**,也要受伤。

但那小块玉石装饰,在以极高速瞬间砸到那团光球上的时候,非但没有穿透而过,甚至没有激起半点的涟漪。

那块玉石的尖端,在刚刚碰触到光球的表面的时候,时空仿佛在那一刻暂停了一下似地。

整块玉石,就这么停了下来。

这停顿,并不是像撞上了阻碍那样,没有反弹开去,也没有任何撞击声。

就仿佛,那块石头,本来就是凝固在那里那样,完全静止,停了下来。

随后,这玉石装饰就这么突兀地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阿古娜仿佛早已料到如此,随意地举起右手,那玉石正落在她的手心之中。而阿古娜的眼皮都没有抬,只是带着淡淡笑意似地一直看着艾。

“啪”地一声,玉石装饰在阿古娜的手心中,蓦然碎裂,变成了一小滩石粉。

而那团光球,依然飘浮在那里,光芒变幻,一如先前,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艾咬了咬牙。

他是一个剑手,向来一往无前;向来遵循自己的直觉。

那是从内心深处传出来,让整个心神都为之震颤的呼唤,艾知道自己已无法抗拒。

何况,他还有无名,还有天魔剑。

何况,即使阿古娜说的是谎言,眼前这光球真是个陷阱,真是针对天魔剑的陷阱,他身上还有这地底世界应该不知道的怨念之袍,可以克制所有魔法的怨念之袍。

艾踏前两步,眼睛斜瞄着阿古娜,紧盯着她脸色微末的变动;伸出左手,向那变幻莫测的透明光球探去。

阿古娜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神色。

随着艾的动作,她的脸上显露出紧张,期盼又有些患得患失的表情;但却没有类似计划得逞那样的得意,艾也没有感觉到她的心神中,透露出有恶意。

其实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艾的左手手指,便碰触到了那透明的光球。

第五百一十二章 四百年前的书册

就像刚才那块玉石装饰投掷过来的情形一样,艾手指和光球触碰的那一瞬间,时空仿佛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艾此时的注意力无比集中。

他左手的动作并不快,也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手指尖触碰到的,仿佛并不是个实体,而是个无尽的虚空。

这一刹那,艾的感觉,彷若撕裂了开来,指尖像是陷入了无底的空洞之中,一直往下陷落,但怎么也碰不到实物或是阻碍;而肉眼看到的,以及指尖之后,直到整个胳膊和肩膀,却分明地完全停滞了下来。

就像是指尖和其后的躯体,被分成了两个独立的部分,互相失去了联系。

艾轻吸了一口气,正欲动用天魔剑的力量,他的心神忽然间莫名地颤动起来。

左手指尖,刚才那一刹传来的感觉,那种仿佛陷入无底深渊,怎么也触碰不到边际的感觉,他似乎很熟悉?!

就似乎,曾无数次在梦中,他整个人,都陷身在这种奇异莫名的感觉中,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出来;但醒来之后,却又什么都不记得。

直到刚才,艾的左手指尖,触碰到光球表面的一刹那,所有消失的记忆,突然间又恢复了似地。

就是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一开始,便在潜意识中,召唤着自己?

艾整个人,都为之轻颤了一下。

刹那间,艾甚至有些失神。

他甚至忘了关注阿古娜,也忘了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里保持应有的警惕。

下一刻,艾便又清醒了过来。

不过,在艾做下一个动作之前,那飘浮的透明光球上,艾左手手指触碰到的那一点,突然间泛起了涟漪。

透明的光球表面本来就一直有着莫测的光芒不断变幻,但这新泛起的涟漪却截然不同。

艾,以及仔细看着这一切的阿古娜,并不确切知道到底有什么不同,可就是本能地觉得,这涟漪,绝不类似之前的光芒。

只一瞬间,涟漪便布满了整个光球,随后,如突然出现的那样,又突然间消失无痕。

下一刻,整个光球蓦然间化做一蓬光雨,毫无声息地爆裂开来,随后消没。

散落的光雨落在艾的左手上,落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有着丝丝的凉意;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感觉或是异状。

随后,艾便下意识地伸手,托住了光球中的那册薄薄的书册,以及其上的那朵紫金棠。

艾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向手中的书册,而是将视线投向了阿古娜。

看着那光球在头顶化作光雨散裂,消失;阿古娜的眼神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失落,遗憾,但只是一瞬而逝。

随即,女子便同样将视线投向艾,投向艾手中的书册;正好和艾的视线对在了一起。

艾可以分明感觉到,那灼灼的视线中,蕴藏着的热切和渴望。

无视阿古娜渴望的眼神,艾退后一步,靠着石室的门坐下。

确保整个石室内每个角落都在他视线范围之内后,他这才伸手,取下那朵紫金棠,放在身侧的地面上,随后打开书册。

书册很薄,是一种不知名的雪白丝绢所制;透入鼻内的,是一种参杂了紫金棠香气的淡淡胭脂香味,让艾不自禁地放松了下来。

书册上的字迹是以特殊的魔法墨水调配书写而成,看上去像是隽刻在薄薄的丝绢上。

整个字迹娟秀挺拔,墨水似乎刚刚干透,丝绢也十分洁净,颜色如新。

整册书,给人写完没多久的样子。

“我没有太多时间了,在离去之前,还是决定,将我的故事写下来;因为,我知道这一切,虽然还有人知道,但不会被纪录下来。

“——-乔绯伊娜”

“乔绯伊娜?这应该就是那个四百年前的大圣女兼长公主了。”

“看扉页上的字体和语气,应该是个美丽但爽利直接的女子。”

艾心下暗暗忖道。

往下翻去,同样娟秀挺拔的字迹,但用词和语气间,仿佛有些迟疑

“我想,能取得并打开这册书的人,应该是就我期望中的那个‘你’;因为我曾在偶尔的机会里,隐约穿透时间的阻隔,感觉到了多年后的这一幕。。。”

“可时间长河,是最奥秘最难以琢磨的存在,谁也不知道那是否只是我的错觉。我希望不是,虽然我无法看不清多年后的‘你’的脸,可我感觉中,那就是你。。。”

“我是乔绯伊娜,波旁王朝被击败后,逃亡到这地底世界的第四十一代皇室的长女,也是圣殿第二十七任大圣女。”

“所有人现在都在议论着发动圣战,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狂热。我不知道,来到地下世界这么久之后,为什么突然间,圣战这个念头又冒了起来。”

“可我也很想回到地上,去看看传说中的日月星辰和蓝天白云究竟是什么样的;这念头,或许一直潜伏在所有人的心里,从未真正消失过吧?”

“我不会去阻止他们发动圣战,即便我是大圣女,也无法和所有人对抗;何况返回地面,原本就是圣殿和皇室的使命,不是么?”

“可我不喜欢战争,不喜欢见到杀人和流血。”

“所以我最后决定,留下来,留守地底世界,理由是确保后方的安全。。。可我知道,总有一天,总有机会,我会去往那个地面上的世界,那个我们祖先原本生存的世界,去亲眼看一看,那里究竟是怎样的。”

“圣战开始的时候很顺利,顺利得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隔了这么多年,好像地表上的人,已经忘了地底下的我们,也忘记了魔法的力量。”

“我不得不离开圣殿,去住在靠近岩浆海的地方;因为一开始的时候,不时有人回来汇报圣战的进展,我得带他们通过岩浆海。”

“那里可真不是个舒适的地方。。。还好随着圣战的进行,所有人都以为胜券在握,没有人还担心会有什么反复,回来的人越来越少了,时间也隔得越来越久。”

“我正准备回圣殿去的时候,那一天,岩浆海里来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就这么莽莽撞撞地进入了岩浆海;自然,他们成了噩梦炎龙的目标。是我出手,救下了这两个人。”

“虽然他们看上去和我们地底的人没有什么两样,但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两个人是从地面上来的。因为,没有人会这样毫无准备地一头冲进岩浆海的。”

“这两个人是怎样通过可怕的黑暗地道,从上面下来的?这一路上,除了无法食用的毒火蘑菇和地衣,就没有其他的生物。我们花了无数功夫,在沿途的隐秘岔道里设了好几个军粮补给仓库,这才让大军支持下去,最后走上去。”

“他们没可能发现这些仓库的,居然还能坚持走下来,走到岩浆海这里;我对地面上的一切更感兴趣了。”

“他们两个受了重伤,我决定带着他们一起走,给他们治伤的同时,打听地面上的情况。”

“这是个奇怪的组合,虽然他们两人自称是最好的兄弟,可两人几乎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年纪稍轻的是个沉默寡言的剑手。。。我从未在别人那里见过这么纯净的一对眼神。”

“我见过的所有男子,他们看着我的时候,无论是敬畏,仰慕,或是故作镇静,眼底里都隐藏着同样的东西,那是令人很不舒服的**。”

“这个人的眼神里,我没有看见那种东西;他看着我,就象我看着紫金棠那样,只有欣赏,没有摘下来收藏的想法。”

“后来,我知道他的名字叫阿莫。”

“而另外那个人,和所有其他的人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他眼底里的那种**,特别强烈,几乎不加隐藏。”

“我不喜欢这个叫凯尼恩的人。虽然他很会说话,有问必答,而且还经常没事找事地说很多我没问的,关于地面上的事情。”

“因为我觉得,他说的东西,没有太多真正可以相信的。虽然我没依据判断。”

“所以我决定去找阿莫,引他说话。”

“没有人能抗拒我,哈哈,那个阿莫也不行。”

“在我的引导下,这个傻小子也开始说话了。”

“不过,他很少说关于圣战的事情,他只是说他小时候的事情,他生活的那个小镇,无边的大海,无尽的星空,然后其中一个傻小子拼命练剑的故事。”

“嗯,其实这才是我想要听的事情。我对圣战也没有什么兴趣。。。我好想去看看他说的大海,星空。”

“回到圣殿的时候,他们两个的伤势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发现,我好像喜欢上那个傻小子了?我喜欢有事没事就去找他说话,喜欢问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然后看他呆在那里,偶尔回答几句。”

“我花了几天时间,一个人静静呆着,想想清楚自己究竟怎么了?然后我知道,我没法骗自己。”

“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真正在梦里的生活。”

“和这个呆呆的家伙在一起,在未知的世界里到处流浪;或者找个安静的小镇,隐姓埋名呆个一段时间,不用做什么事情,就这么,两个人,呆着。”

“我不想做什么长公主,什么大圣女,从来就不想;这对我来说,一点意思也没有。”

第五百一十三章 出走

“最后,我想清楚了,我决定去找阿莫。”

“当我看到那个被我冷落了好几天的,从来没有什么表情的傻小子,脸上那副焦急紧张的神情的时候,就知道,他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

“我很清楚,这里没有人能够接受我和阿莫在一起,没有人会支持我。但这又怎样,我是乔绯伊娜,无所不能的绯伊娜,我想要做的,都会做成的。”

“我制定好了计划。”

“可阿莫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了那个讨厌的凯尼恩。”

“这本也在我的预料之中;我想看一看,阿莫这个自称的最好的朋友,会怎么选择,会怎么做?”

“凯尼恩说他完全支持我和阿莫两个人离开;不过,在这之前,他想要去看看那些上古精灵族留下来的,诸神的神器。”

“嗯,没有我的帮助,他本来就没有机会离开地底;而且如果我走了,对他只有好处。至于诸神的神器,我知道,这本来就是他的野心,他倒也没有掩饰。”

“他给出的理由是,他要把魔族是谎言的事情戳破,告诉地面上的人。至于战争是不是还要进行,他不知道,他也未必能阻止,但他会尽力;但他需要力量,无论做什么,说什么,他需要更强的力量才行,尤其是,阿莫要离开他了。”

“我知道他其实言不由衷。”

“但我最后没有拒绝。神器哪里是这么容易得到认可的?何况,即便他掌握了神器,又能怎样?我们地下世界这里,现在可有两个神器的主人呢。”

“最后,还有我呢,无论他掌握了什么样的神器,我都有把握击败他的。我可也是神器的掌握者呢。”

“好吧,其实呢,我原本就是想带阿莫去供奉神器的大殿的;我觉得,阿莫应该能获取神器的认可的;他如果拥有神器的话,一定很帅。”

“于是,我就带着他们两个去了诸神之殿。”

“他们两个装做是新近觉醒力量的地底武士,去参拜诸神的神器。。。没有人怀疑,因为这是最普通不过的事情。”

“没有料到,那个凯尼恩,居然获得了‘雷神的制裁’的认可?!”

“雷神的制裁,这可是诸神遗留下来的神器中,最顶尖的那几件之一;反倒是阿莫,没有引起任何神器的共鸣。”

“这也没有什么。本来,获得诸神的认可就是要靠缘分的,说好了看各自的运气,我不会反悔。雷神的制裁虽然厉害,我也不怕。”

“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带着阿莫去了中央广场,供奉着天神剑和天魔剑的中央广场。”

“这本不在我的计划之中。或许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吧。。。”

“那个凯尼恩还是真的贪心,听说了天神剑和天魔剑的故事后,就抢先去尝试了;当然,他毫无疑问地失败了。”

“轮到阿莫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从来就没有人能够拔出来的天魔剑,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的天魔剑,每个人都以为不过只是传说的天魔剑,突然发出了难以言喻的蓝色光芒。”

“他拔出了天魔剑!那石头一样的天魔剑,在他的手中,变成了无比美丽,如同蓝色水晶般的长剑!”

“天魔剑被拔出时的异象,惊动了圣殿里所有的人。。。阿莫被圣女们和长老们团团围住,所有人都震惊莫名。”

“还好,我早就为阿莫和凯尼恩安排了假的身份;虽然经不起仔细盘查,但糊弄个几天的话,应该没有问题的。”

“这意味着我的计划要提前了,在这种情况下,要和阿莫偷偷摸摸地走掉难度太大了,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但就在当天晚上,不知怎么地,阿莫的真实身份突然间泄露了。现在想起来,应该还是那个凯尼恩暗中做的手脚。”

“那天晚上,所有人第一次见识到了天魔剑的威力。。。阿莫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挥动天魔剑,在中央广场的入口处,留下了一道湛蓝色的剑芒。”

“他没有针对任何人,但那道剑芒,拦下了所有追堵他的圣殿武士们,圣殿长老们和圣女们。”

“没有人能够突破这道剑芒,甚至绝大多数人,在接近这道剑芒的时候,就崩溃了,丝毫无法抵抗。”

“我也尝试了一下,我也无法突破这剑芒的封锁。。。虽然我没有尽全力,但我知道,便是我全力以赴,结果也没有任何两样。”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远超我所认识的魔法的力量,也让我感觉到了,终极冰系魔法的道路。”

“这一剑,震慑了圣殿里所有的人,阿莫和那个凯尼恩,就这么走出了圣殿,没有人敢拦截。”

“我心里其实很开心,这和我的计划起到了异曲同工的效果。不过,表面上,我还是决定去追击。我一个人,去追击拦截他们。”

“事实上,也只有我才有这个能力去,其他人只是累赘罢了。”

“很顺利地,我和阿莫在半路上汇合了;这一切,简直比计划中还要完美。我们都很兴奋,尤其是我,顺利地解决了追击的事情,又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我向往已久的地上世界。”

“我终于看见了,看见了纯净无暇的碧蓝天空,看见了纯净无暇的皑皑白雪。。。我终于明白,纯净无暇,是什么意思了。”

“当然,这是我上到地面世界后近一周后的事情了。刚上来的时候,那刺眼的白光马上就灼伤了我的眼睛;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任谁第一次来到这传说中的地上世界的时候,都会无法忍住睁开眼睛的。”

“阿莫也没比我好上太多,在地底世界呆了这么久之后,他的眼睛,也几乎不习惯这上面的灿烂天空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圣战大军越来越少有信使回来了;见到过这蔚蓝的天空和纯净的白雪,还有谁会愿意回到漆黑一片的地底世界呢?”

“几周后,终于走出了这片壮丽的雪原;我们和凯尼恩分道扬镳了。”

“这是双方都说好的事情,他去为他的抱负和野心奋斗;阿莫和我则去寻找属于我们自己的快乐。”

“阿莫觉得有些对不起凯尼恩,不能和约定的那样,继续和他的兄弟并肩奋战了;可我却不这么想。”

“这本来就只是凯尼恩自己的野心和抱负,不是阿莫的;而且,要不是阿莫,要不是我,凯尼恩怎么可能得到‘雷神的制裁’?阿莫和我算是帮了他的大忙了。”

“就这样,阿莫带着我,随意地在这片地面大陆上游历着;陪着我,一点点发现和认识这片无比美丽无比神奇的新世界。”

“我们没有特别的目的地,就这么自由自在地走着,想到哪,就到哪儿;可大多数时间,还是在人迹罕至的荒野,以及极为偏僻的小镇;因为他知道我不愿意见到战争,见到地底和地面上的人,互相咒骂对方是魔族,然后互相厮杀。”

“最后,阿莫带着我,在一个美丽的小山谷里停留了下来。”

“阿莫向我求婚了;在清风明月的见证下,我嫁给了他,成为了他的妻子。”

“这三年,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最幸福的三年。如果让我重新选择一次的话,即便知道最后的结局,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那一天,阿莫在兴致勃勃地加工着我们花了不少功夫收集来的香松木;而作为我们林间小屋扩建计划的一部分,我则负责到山的那一侧收集装点小屋的千铃花。”

“春天有些过了,我不得不走得很远,才能收集到足够多的,还在盛开的千铃花蔓。到了下午,虽然数量离我预期的还有些距离,但我却好没来由的觉得心很慌,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似地。”

“我决定放弃继续收集花蔓,而是尽快的赶回去;赶回到我们在湖畔林间的那个简单的小屋里去。

“可当我回去的时候,我看见的,却是一副如同噩梦一般的景象。”

第五百一十四章 故事

“我的阿莫,坐在我们的小屋里,鲜血从他的背后,从他的胸口的巨大伤口里喷涌而出,染红了整个地面。他的脸上,充满着震惊,迷茫和疑问,他想开口问什么,但是鲜血同样从他的嘴里喷涌了出来。”

“而站在阿莫对面的,就是那个他认为的最好的兄弟,凯尼恩;正冷笑着把‘雷神的制裁’从阿莫的胸口拔了出来。”

“凯尼恩注意到了我,朝我看了过来,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眼神。”

“那个凶狠,可怕,狂妄,疯狂甚至淫邪的眼神,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拥有这样的眼神。。。”

“他看见我,收剑往屋后退去,像是要逃跑;”

“我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抱住像血人一样的阿莫,徒劳地向帮他止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阿莫的心脏,已经碎了。”

“我就这么抱着他,看着我最心爱的男人,眼神渐渐黯淡,血渐渐流光,连最后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这个拥有至尊神器天魔剑的男人,掌握了天下最强力量的男人,就这么,连拔剑的念头都还没有,死了。”

“我终于明白了,天下最可怕的,不是什么至尊神器,而是人心。”

“我放下阿莫,看向凯尼恩。他并没有走远,就在小屋后的林子里。”

“看见我站起身来,凯尼恩的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挥了挥手中的雷神之制裁,大声叫道“兄弟们,魔族的妖女现身了,一起动手,把她杀了!”

“随着他的喊声,林子里,小屋的周围,出现了六个人。”

“看见这六个人,我的心沉了下去,我知道,今天没有办法为我的阿莫报仇了。”

“这六个人,每个人的身手,都几乎不下于凯尼恩,无论在地底,还是地面上,都肯定是最强最顶级的武士。”

“凯尼恩早就设好了圈套,先是暗算了阿莫,然后利用阿莫,让我失去理智,自投罗网。”

“可他仍然低估了魔法的威力。即便是一个人,面对可能这世上最强的七个武士,我依然可以发动禁咒,将这里的七个人,这里的一切,全部毁灭。”

“可是我不能;因为我也会死在这禁咒下。”

“我不怕死,我真的很想随着阿莫一起去;但我已经怀了阿莫的孩子。。。我必须生下我们的孩子,我必须抚养我们的孩子长大。”

“我背起阿莫,往东面突围。”

“我还是低估了这七人的实力。我受了重伤,但我保护住了我们的孩子,我带走了阿莫。”

“我还杀死了其中的两个人;吓得凯尼恩和其余四个人停住了脚步,不敢追上来。”

“但我知道这拖延不了太久。凯尼恩不会放弃追杀我,我一天活着,他就一天不敢安睡;何况,天魔剑还在我手里。”

“我伤势加重了。。。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带着阿莫了;我点起了火,看着我的男人在火中化成了灰。”

“我将阿莫的灰收拾起来,装在丝袋里,贴身放着。他会一直陪着我,直到我死去。”

“就这样,我带着阿莫,带着我肚子里刚到两个月的孩子,还有一身重伤,开始了逃亡。”

“凯尼恩派了很多人来追杀我,成千上万的军队在各个要道设卡盘查;看来他在地面上的权势不小。”

“可他永远不明白魔法的神秘威力,只要他没有当场杀死我,想要在之后抓住我,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我花了些功夫,摆脱了他的追杀搜查的圈子;然后打听了下圣战的情况。我和阿莫在一起的时候,基本就没有关心过圣战的事儿。”

“果然,凯尼恩已经大权在握,接近于地面世界上独裁的角色了,虽然他还假惺惺的没有废掉现在的皇帝,我知道他迟早会走出这么一步的。”

“至于我们的圣战大军,果然已经被打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了;所以凯尼恩可以调遣他手下最精锐的力量,来暗算阿莫和我。”

“据说凯尼恩训练出了一支前无古人的强大武士团,在他和另外六名最强武士的率领下,击溃了所谓的魔族。”

“我想应该是他从‘雷神的制裁’里获取了什么机密才是,上古的记载里好像有提起过,雷神的制裁除了本身神器的能力外,还有着特别的传承。”

“虽然看起来没人知道怎么击败所谓的魔族的细节,但从蛛丝马迹中,我得出判断,‘魔族’的崩溃,除了凯尼恩的强大武士团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圣战大军起了内乱的原因。”

“我应该早想到才是。”

“那两个混蛋,没有了我的压制,自以为掌控着神器和大军,形势又一片大好,没想着怎样奠定大局,扫清残敌,而是想着怎么利用地面的军队攻击消灭对方,乘机独掌大权。”

“结果,反倒被凯尼恩利用了。。。”

“也怪不了他们。这一切的根源,就在我自己身上。”

“现在我最后悔的,便是带阿莫他们去诸神的圣殿了;不,是随后还带阿莫去中央广场了。那个凯尼恩,让他拿到‘雷神的制裁’又能怎样?阿莫没有神器,甚至是天魔剑,又能怎样?”

“虽然我摆脱了追杀,但我的伤势还没有好,甚至还在继续恶化;伤到我的那柄剑上,蕴有不知来历的剧毒,我用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将其灭杀或是驱除。它已经渐渐伤害到我的本源了。”

“我偷偷地去找了一个这里很有名的医生,他告诉了我一个办法,不过,用这个办法,很可能会损害到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我用魔法暂时将伤势封冻了起来,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伤势就在我身上,无法切除,总有一天会再次爆发,而且会更厉害,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那个医生是个好人,我没有杀他,只是暗示他快点离开;要不然凯尼恩一伙早晚会找上他的。”

“我一直往南走,我想去看看阿莫和我说起的那个小镇;我想,他也愿意回到他出生的小镇里。”

“那确实是一个很安静很祥和的小镇,坐落在很偏僻的海边;镇子里的人很少和外面来往,对我这个独身的外来女子却没有什么偏见。”

“于是我就在这个小镇里留了下来。”

“半年后,我和阿莫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虽然还很小,但他的脸已经和阿莫有了七八分的相像。”

“看着他,我觉得快乐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的伤势已经错过了治愈的时间。。。我生命的本源已经受到了致命的损害,再也恢复不了了;就算不使用魔法,我最多也只剩下四五年时间了。”

“我一点也没有后悔,我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看他长大了。”

“我一边抚养我们的孩子,一边研究着那柄重新沉寂下来的天魔剑;自从看到阿莫激发天魔剑的威力后,我已经感觉到了终极冰系魔法的道路,那可能是诸神也未必掌握的神奇力量。”

“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了大半年;就在我以为就会这样一直下去,直到我离去。。。我突然感觉到了不安。”

“我离开小镇,去周围看了看。”

“确实,凯尼恩不知道通过什么办法,知道了我的大概方位,派遣了大军和他的精锐武士团,将这一片地区完全封锁了。”

“我甚至还看到了几个熟人,那天伏击我和阿莫的那些人。”

“凯尼恩显然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他们把整个地区,好几个小城,十来个镇子,所有的道路全部封锁了。”

“然后,他们一座座城,一个个镇子排查过来,一个人都不放过,稍微有点嫌疑的,立刻以魔族奸细的名义杀掉;宁可杀错,也不错过。”

“我知道我得出手了,我不能把不幸带给这个小镇上的人们。”

“可在这之前,我必须找到一个安置我孩子的办法。”

“我可怜的孩子,他才到这世上不到一年,这世上,就有无数的人想杀他;而唯一能保护他的人,他的妈妈,马上就要离开这世界了。”

“我怎样才能保护我的孩子,让他远离这世界上,这地面世界甚至是地底世界的恶意呢?”

“我突然有了个疯狂的念头。”

“因为我已经能够施展世界上,有史以来,最终极的冰系魔法了。”

“我将我的孩子放在襁褓里,把天魔剑背在襁褓上,为我的孩子种下了上古秘术‘大祝福术’;随后,我施展了我刚刚掌握的冰系终极魔法‘时间冻结’,将整个襁褓笼罩住。”

“随后,我将我的孩子推入了无边的大海中去。”

“有着时间冻结的保护,这世界上,除了天魔剑,没有力量可以伤害甚至接触到我的孩子。这天地或大海,或许会慢慢消磨时间冻结的力量,可有了大祝福术,当时间冻结终止的时候,大祝福术会发挥作用,我的孩子,会被海浪,会被这天地,带到安全的地方,带到适合的人眼前的。”

“到那时候,这一切的恩怨,早已经灰飞烟散,早已远离了我的孩子了吧。”

“我出手了,吸引住了凯尼恩他们的视线,然后往北面跑去;没有了孩子,他们无论怎么严防死守,照样还是拦不住我。”

“我离开了小镇,可我后来知道,我的离去,并没有带走灾难。”

“凯尼恩在小镇里发现我有了孩子这件事之后,以灭杀魔子的名义,疯狂屠杀了附近上万名幼儿,甚至连两岁以上的孩子也遭受了牵连。”

“他完全丧心病狂了。拿到了‘雷神的制裁’之后,他掌握了权力,成为了独裁者。。。所以他不能忍受任何超过他,可以威胁到他的力量的存在。”

“所以他先暗算杀死了他最好的朋友,然后展开疯狂的屠杀,要杀死我和阿莫的孩子,灭杀任何可能的威胁。”

“我在北方,几次想暗杀凯尼恩;可是他知道我在暗处窥测,一直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几乎从不露面。”

“他还是不放心,集结了大军朝最北方进发,一举击灭了残余的圣战部队,做出朝地底进军的姿态。”

“他知道我不会任由他进军地底的,他想借此把我逼出来。”

“我确实不得不出手了。这是我惹出来的事情,我也必须在死之前,为地底世界解决这一祸患。”

“借助北方极寒的环境,我使出了冰系的禁咒‘冰封千里’,完全冻结了整条连接地底地面的通道。”

“在这样的环境下,冰封千里不但威力大增,而且可以源源不断的得到补充;持续的时间,大概不会比‘时间冻结’差到哪里去吧。”

“在冰封千里消失之前,无论是地面上,还是地底下,无论有多大的野心,都不可能发动所谓的圣战了。”

“这至少能让地底和地面,太平个两三百年吧。”

“我最后还是回到了地面下,我生长的世界里。”

“不出我的意料,圣殿里以及帝国里,有不少人有了别的心思,蠢蠢欲动。可惜,他们都忘记了我这个大圣女,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

“那些人都老实了,我依然是那个被所有人尊崇的大圣女和长公主。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了。”

“频繁地使用魔法,尤其是施展禁咒‘冰封千里’,极大地损害了我原本就接近熄灭的生命之火。”

“我没有半点害怕,反而有点期待。”

“自阿莫在我眼前死去之后,我就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我可以去寻找他,又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我唯一牵挂的,就是我们的孩子。他会顺利长大吗?他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希望他睡了一个漫长的觉之后醒来,已经在一个太平的世界了。这或许能稍稍补偿他从小就失去父亲失去母亲的不幸。”

“我一直做梦,梦见我的孩子,梦见他长大了,长得和阿莫一样;有一天他会背着天魔剑,走下这长长的地底通道,来到这地底世界里,来到这圣殿里。”

“同样的梦,一直重复着。”

“突然间我明白了,这不是梦;这是诸神的怜悯,让我在生命的最后几天,偶尔看透了时光的迷雾,看见了未来的片段。”

“所以我决定,留下这个记录,让我的孩子来到这里后,能明白他的身世,能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用我最后的力量,施展了‘时间静止’,将这个记录封存。”

“只有我的孩子,才能够破解开这时间静止的魔法,取得这个记录;他甚至不需要动用天魔剑,因为时间静止,对他来说,就是最熟悉最亲近的感觉了。”

“我要我的贴身侍女发誓,她和她的后代,永远守护着这段记录,直到我的孩子出现。”

“我在记录的最后,留下了我自己对于冰系魔法的一些经验和看法。如果我的侍女后人能够遵守当初的誓言,就把这些留给她们吧。。。”

“我的孩子,希望你不要责怪阿莫和我,没能陪你长大。”

第五百一十五章 警告

整篇记录,到此便终结了。

丝卷上的文字,一直十分秀丽整洁,只是到最后一句才显得有些牵连拖沓;泄露出作者写到这里的时候,好像并不想就此结束,但又不知道再写些什么的犹豫心情。

可艾此时并没有注意到这字迹的变化。

他的心情有些迷茫,很少见的迷茫。

他本已猜测到,这丝卷上会有关于自己身世的线索,可怎么也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照上面的描述,他应该是那个阿莫和当年的大圣女的儿子?被‘时间静止’的魔法封禁,避开了当时的混乱和纷争,直到几十年前,才破禁而出,被好心人收留,这才长大成人?

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可能会是四百多年前的人?

如同所有人一样,艾一直在寻求了解自己的身世,但当这匪夷所思的真相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不敢相信了。

“这实在是太夸张了?!”

“这一定是个圈套?这个女人知道我要来,所以事先安排好了这一切,就想让我相信这故事!”

“可她是怎么知道我要来的?”

“怎么解释凯尼恩回忆录里的那些记载?她也看过那回忆录?”

“她这么做,目的是什么?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艾的第一反应,便是否认这一切,将其归结于事先设计好的圈套;可他的直觉,却从一开始就告诉他,眼前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艾脑海之中,念头纷至沓来;一个个怀疑和猜测冒出来,却又一个个被直觉否定和抛弃掉。

艾蓦然间身躯微微一震,清醒过来。

他的心乱了,失态了。

无论如何,在这地下世界,在这圣殿里,面对这敌我未分的传奇级别的女子,他都不应该陷入如此的状态之中。

深悉一口气,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完全排空,整个人再次回复到冷静淡漠的本来面目。

无论这丝卷记载的是真的也好,只是个圈套也好;他是四百年前侥幸活下来的人也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凭运气拣到天魔剑的孤儿也好,其实都没有任何区别。

他是艾,一个流浪剑手,一个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剑手。

无论他的身世是什么,其实都无所谓了,都不会改变现在他这个人,也不会改变现在他的状态。

他本来来到这个地底世界,要做什么,他依然还是会做什么。

抬起头,看向阿古娜。

这个看上去年轻却透着苍老气息的女子依旧只是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可疑的举动;只是看着艾的眼神透露出几分探询和好奇的意思。

“你想要什么?”

艾淡淡地开口问道。

阿古娜摇了摇头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什么东西都已经没有意义了。或许,只是想要知道故事的答案吧。”

艾低头,看着手中薄薄的丝卷,软软的丝卷触手柔滑,有股淡淡的香气透入鼻尖。

这丝卷在手中,艾可以极其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刻在血脉中的亲近和熟悉的感觉;正是这感觉,之前吸引着艾来到这偏僻的石室里。

艾很清楚,这感觉是真实的,并不是错觉。

丝卷已经翻到了最后,最后的那空白的一页里,夹着一张不知名兽皮精制的皮纸,在光线下闪烁着丝丝的银光。

艾拿起皮纸,注意力投入其中,一连串的魔法字符在皮纸上逐一显现。

艾稍微看了看,好像是关于些魔法原理的描述。这些,对艾这个门外汉来说,不啻天书一般。

“这丝卷对我很重要,我不能给你;你应该是当年那个大圣女侍女的后人吧?你守在这里,照这丝卷上的说法,也算是履行了当年的约定了。”

“所以,这张皮纸是你的。”

艾将手中的皮纸轻轻掷给阿古娜,见女子接过,脸上露出惊喜莫名的神情之后,随即艾再扫视了这小小的石室一遍,站起,将丝卷折起,小心塞入怀内,转身推开石门,走出了石室。

走了两步后,艾突然扭头,回看向阿古娜。

女子此时也心有所感,同时抬起头来,对上了艾的目光。

对视了一刹那后,之后,艾不再回头,几步就走出了视线之外。

阿古娜看着艾消失在石室之外,随后收回视线,又落在手中的那张皮纸之上。

但只是短短一霎,随即,她将皮纸卷起,收回怀内。抬起头,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

片刻后,阿古娜伸出右手,激发了身前桌上的一个小巧的魔法传音装置,低声说道

“请大圣女立即到我这里来一下。”

传音装置里马上传来回应,听声音应该是个侍女

“是的,老祖。”

阿古娜随即默坐在原地,闭上双眼,仿佛进入冥思;但从她不断微微颤动的眼皮来看,显然此时她的心情绝不平静。

只是半盏茶稍微过一点的时间,石室门口香风浮动,当代大圣女倪迪尔的身形显现。

见到默坐在地面上的阿古娜,倪迪尔微微欠身,显示出阿古娜在圣殿里崇高的地位

“老祖,深夜传唤,不知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

不等阿古娜回答,倪迪尔脸上掠过惊色,失声道

“那个?那个光球消失了?”

阿古娜睁开眼

“没错,你看到了,那个东西消失了。和你猜测得一样,有人带着天魔剑来了,就在刚才不久。正如预言里说的那样。”

“什么?!天魔剑真的出现了?”

阿古娜点了点头,并不卖关子,快速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倪迪尔修长的媚眼中闪动着骇人的光芒

“原来这预言是真的!真有人会带着天魔剑从地面上来到这里。。。哼哼,很好,我正愁失窃天神剑的事情怎么解决呢,原来转折在这儿。”

轻轻拍了一下手,门外侍立的两名女官躬身待命。

“传令,立即封锁圣殿出口;并召集所有圣女和护殿武士第一团,马上在东殿待命。”

阿古娜眉头一挑

“大圣女这是要动手?”

“没错,天神剑失窃,虽然只能被激发短短一段时间,但这段时间内,我们对地面就失去了制衡的手段;而且谁知道地面上的人是不是掌握了我们也不知道的禁忌方法,能延长这段时间?这时候,完全激发的天魔剑回到圣殿来,岂不是诸神的指引?天与不取,自取其咎。”

“这本就是我圣殿之物,何况这样的至尊神器,怎容落入他人之手?必须掌握在圣殿手中,掌握在我的手中。”

“老祖可是有什么指示吗?”

阿古娜笑着说道

“你是大圣女,本来就不需要我这个老太婆的指示。。。”

说到这里,阿古娜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艾临走时的那个眼神,不知如何,蓦然又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道无比冷漠甚至冷酷的眼神,但似乎其中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有的只是纯粹的冷漠。

当时,阿古娜并不明白这一眼的意思,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冰冷的眼神,仿佛就在面前,冷得将她的呼吸和念头都一起冻结了。

这是警告!最冷酷而无情的警告!

阿古娜突然懂了。

“老祖?”

见阿古娜不知怎的,僵在那里,倪迪尔不解地问了一句。

阿古娜浑身一颤,从失神中反应过来,额上隐现冷汗

“不行,对一个完全拥有天魔剑力量的人动手,绝不可取!”

倪迪尔嘴角露出冷笑

“他再怎么强,也不过是一人一剑;我们集中整个圣殿的精英,难道还对付不了他一个人?”

阿古娜完全冷静下来,摇头道

“老婆子我现在这个状态,是没法帮你助拳了;能做的,也只是给你提个醒了。”

“拥有至尊神器的人,绝对不可以常理度之。当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整个圣殿的人,也没能阻止当年那个人把天魔剑带走。。。你还记得中央广场上的那道剑痕吗?”

“对天魔剑的拥有者,最好敬而远之;不要认为他是地上来的,就天然是我们的对头。。。地上形势究竟如何,他和那个窃取天神剑的神秘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们还一无所知,绝不可随意动手。”

“何况,说到底,这个人,和我们地底,还是有着极深的渊源的。”

“无论如何,你不能出手;或者在没有必胜的把握前出手。你要是败了,即便能活下来,都势必都会动摇整个圣殿,动摇你自己的根基。”

“在目前的当口,我们绝不能让这事情发生。”

倪迪尔皱起眉头,显然并未完全被说服,沉思了片刻,这才开口

“老祖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中央广场

艾并没有选择马上回到驻地去,他正迅速地朝中央广场的方向而去。

路上的警卫并不多,没有什么能稍微减缓一下艾的速度。

这中央广场,处于整个圣殿的中心位置,是以得名。

它并不像入口处的那个大广场那么高耸宽阔,整个圆形的广场径过不到百米,高也只有三十米许。

可任何人初到这里,依然会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不已。

因为不象其他的广场,是靠灯火照明;这中央广场的穹顶,不知道是材质特异或是特别的魔法效果,看上去宛如地面上的天空一般,自然散发着光芒,自上而下,照耀下来,将整个中央广场照射得如同白昼一般。

整个穹顶,便如正常的天空般呈蔚蓝之色,上面镌刻有日月星辰,熠熠发光;另绘有各式神像,似在天上翱游。

进出中央广场的入口平时都是紧闭封锁着的,只有在地下世界特殊的日子和场合,才会打开封锁,允许众人进出祭祀参拜。

不算大的正门更多的是一个广场自带的建筑,并不用于出入;这正门倒是一直敞开着,可供人从远处参观膜拜,但也是一直有圣殿护卫把守。

平日里守卫情况如何艾不知道,今天的则远算不得森严;或许是因为夜深,或许是因为广场内的至尊神器都已经不在的原因。

艾并没有花太大的功夫,便潜进了广场之内。

广场中,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处有一个一米见方的石质祭坛。

艾走到祭坛前,游目四顾。

穹顶处,在日月星辰的辉映下,神祇们或威严,或欢喜,或忿怒,或沉思,于蔚蓝的天空之中自在翱游。

整个广场的地面,则是一片深红色,仿佛有岩浆随时从之中喷发出来;狰狞诡异的各式魔神在岩浆似的深红中若隐若现。

神祇和魔神们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手法镌刻描绘的,看上去仿佛是真的一样,神威环绕;像是随时要从天空或地下冲出来一样,让人汗毛倒竖,忍不住便要跪下来膜拜祈祷。

所有点诸神和诸魔,眼神都汇聚到这天堂和地狱的交汇连接处,这一方石质祭坛之上。

祭坛是以整块黑色岩石制成,一眼看过去,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

祭坛上光秃秃的,空无一物,其上只有两个孔洞。

艾解下身后的无名,连鞘插入左侧的一个孔洞之内。

完美贴合,连一丝孔隙都没有留下。

深吸了一口气,艾将无名再次取出,背在背后。

转身,看向了正门的方向。

那里,靠近广场出入口的地方,有一道长约十余米的剑痕,自地面起,直到门楣一角。

艾披上怨念之袍,隐匿起自己的形迹,悄声走到剑痕前,俯下身,伸手触摸这剑痕。

剑痕看上去有些模糊,应该很古老了,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但这么多年下来,当初斩出这剑中蕴涵的力量,依然盘桓在其中,没有完全散去。

艾手指甫一触摸到这剑痕,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就自指尖传了过来;这感觉,是如此的熟悉,艾的每一根毛发,以及背后的无名,都在微微震颤着,似在呼应这股熟悉无比的感觉。

没错,这正是艾所觉醒的,无名剑之中的力量;天下独一无二,别无分店的力量。

闭上眼,艾可以想见到当年,那个人斩出这一剑,震慑了这圣殿上下,所有的人;然后,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了这森严的圣殿。

这力量,对其他所有人来说,都是无可逾越的壁垒;而对艾而言,则像是游子回到家那样的亲切。

短短一瞬间的缅怀过后,艾跃了起来,从广场门口那些心不在焉的守卫旁迅速穿过,没有惊动任何人。

片刻后,一名年轻的守卫突然低喊了一声

“咦,刚才我好像看到有个黑影站在祭坛那里?是我眼花了吗?现在又没有了。。。?”

另一个背靠着广场半坐着的中年守卫头也不回,只是淡定地哼了一声

“那还要说吗?肯定是你眼花了;这里面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会有谁这么晚来?来干嘛?光磕头啊?”

圣殿最深处,仅供圣女和其随侍使女居住的区域。

一桩精致的小楼二层内,?芙雅躺在一张地底世界罕见的冰云石制成的方榻上,似已沉沉入睡。

楼内四角点着珍贵的菁龙香,淡淡的类似桂花般的香气弥漫在整幢小楼;这香气不但能助人睡眠,闻久了还能渐渐改善体质,有助于魔法修炼。

一层入口的地方,坐着两个守夜的侍女。

但此时正是午夜刚过,黎明未至的时分,是整夜里最容易瞌睡的时候,侍女们也显然抵挡不住睡魔的入侵,在菁龙香的围绕下,已都迷糊了过去。

“嗒”地一声极细微的轻响,好像有人推开了一层通往二楼的小门,随后又寂静无声。

因为,二楼地面上铺的是一层厚厚的绒毯。

方榻上的?芙雅似乎仍在沉睡,修长睫毛覆盖的双眼仍然紧闭着,只是搭在身后的左手已经悄悄握上了倚靠在床内侧的‘月神之心’。

显然,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芙雅一直保持着应有的警惕。

“是我。”

极细微的熟悉声音凝成一线,传入耳际。

?芙雅的双眼蓦然张大,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的微笑

“是你?你怎么来啦?发生什么了?”

深夜来人正是艾,此刻他披着怨念之袍,整个脸藏在阴影中,只有双眼在黑暗中炯炯发光。

“你怎样?一切还好?”

?芙雅悄然坐起身来,低声回道

“我这里都好,已经被认可成为后备圣女了,预计马上就可以接触到机密了。你呢?”

艾摇摇头

“我已经得到答案了;来找你,就是要立即走,离开这里。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在这里逗留了。”

“啊!?”

?芙雅站了起来,可脸上看上去依然有些迷茫。

“没时间在这里细说了,路上再慢慢告诉你吧。”

艾解下身上的怨念之袍,递给?芙雅

“披上,我们立即走。”

?芙雅并不再追问,披好搭在床头的外衣,又罩上怨念之袍,随后,提起‘月神之心’,随着艾,自二楼的小窗内跃了出去。

长长的通道内,艾和披着怨念之袍的?芙雅如同两道极淡的灰影,在疾速地穿梭着。

来回巡视的守卫根本就无法发现这两道疾速移动的身形,也几乎不能让两人的脚步稍微地放缓下来。

?芙雅扫视着周围的动静的同时,低声问道

“发现亚瑟的踪迹了?”

“没错,确实有地面上来的人下手窃取了供奉在这里的另一柄至尊神器,这里的人叫它天神剑。”

“我想,除了亚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也不会有人下来。”

艾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他用的手段,确实是我们之前讨论过的,暴雪城雪神殿里的那个东西。。。看来几百年前,凯尼恩就在做类似的准备了;只不过,当时他下不来。”

见到身侧的?芙雅欲言又止的样子,艾点了点头,道

“出去之后,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一本象凯尼恩的回忆录一样的东西。看过之后,你就会对这地底世界的来历,魔族等等的一切,都明白了。”

两人的速度很快,片刻之后,便来到了最初圣殿入口处的那个大广场上。

第五百一十七章 一剑

无比宏大的广场依旧是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只有广场中央那高耸的神像在灯火中矗立。

广场的那一头,则是通往圣殿出入口的那条高大宽阔的甬道,黑漆漆的仿佛上古猛兽的巨口。

艾蓦然站定,远眺着正前方那漆黑的甬道,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看来我们还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了,主人还是来送客了。他们的速度倒是蛮快的?也是,这倒也在我预计之中。”

?芙雅凝神往前方看去。

正前方的甬道,宽百米,高也近百米,深约四五百米的样子。

广场处的灯火只照射入甬道五六十米内的地方,再往深处,便是黑魆魆一片,没有半点的灯火和光线。

可?芙雅的眼力亦极为锐利,即便隔了这么远,仍然能在那片黑魆魆之中,依稀看到些异样的黑影。

以及,那若有若无,隔着广场传过来的杀气。

“走吧,别让主人久等了。”

两人一先一后,迈步朝那甬道口走去;速度虽然不慢,却绝不急促,仿佛平平常常地在大街上散步。

走到离甬道还有三十余米距离的时候,“嗡”地一声震响,甬道内,之前被关闭的荧石魔法阵被再次激发,整个甬道内同时亮了起来,露出了其中的景象。

五百名骑士骑在高大的黑焱兽上,排成一个整齐的方阵,将整个甬道的中段完全封锁。

骑士们一身黑色的乌铁甲,面目完全遮蔽在同样是乌铁所铸的狮蛮盔里,手中持着统一的乌铁长戟,坐在黑色的黑焱兽上。

远远望去,仿佛一座纯黑色的钢铁城池。

没有人说话,五百人和五百坐骑就这样几乎完全静止地站着,但五百人凝聚的杀气连成一片,像是连周围的光线也能吞噬,连风也无法穿越。

黑色城池的前方,站立着一人一骑。

这人和他胯下的黑焱兽都异常高大,但骑士身上只是一件薄薄的皮胸甲,露出赤铜般的臂膊。

骑士脸容额宽颌厚,线条深刻,过肩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他的眼神冷厉,嘴角挂着一丝睥靡天下的傲慢。

正是来圣殿的路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凯亲王和他麾下的焱龙骑士们。

“这支骑士团看上去倒也不弱。。。可惜,我没见过当年的暴风铁骑。”

艾以只有自己才听的到的声音低低地嘀咕了一句;他的脚步却依旧没有停,速度也没有丝毫的变化,就这么朝前继续走着;仿佛眼前的凯亲王和他的钢铁骑士团不存在一样。

见到艾的举动,凯亲王嘴角的冷笑敛去,手中的乌铁长戟举起,遥指着艾;戟头忽然冒出深黑色的魔焰,似乎在汹汹燃烧

“卑劣的地面人,竟敢偷入圣殿,窃取至尊神器!识相的立即跪下!解下神器放在地面上,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闷雷般的喝声自凯亲王口中传出,竟震得整条宽阔宏大的甬道振荡不已。

艾的脸上并没有半点动容,只是多了一丝讥讽般的笑容,脚步也没有放缓

“圣女和圣殿武士们一个没来吗?还是躲在边上,教你来打头阵?嗯,倒是不错的算计。”

“自寻死路。”

凯亲王不再赘述,只是将长戟又举高了些。

身后,五百名焱龙骑手持的乌铁长戟戟头也冒出了深浅不宜的黑色火焰,昭示着这整支焱龙骑士团,都是由魔武双修的武士构成。

随着凯亲王举在空中的长戟向前挥动,整支骑士团动了起来;最初的几步还有些缓慢,可速度提升得很快,十步之后,便已经接近全速。

这一动一静的转换,整支骑士团五百人,却有如一人一般;气势如奔雷爆发,又似狂浪突袭。

领头的凯亲王稍慢了一两步起步,正好契合到整支队伍起速的节奏中去;远望去,像是一人引领着整片黑色的狂浪,又似身后所有人爆发的气势,完全集中到他一人身上。

短短三十余米距离,转瞬即至。

还有十五米的时候,以凯亲王为首,所有人的乌铁长戟,都已放平,笔直地指向了艾,戟头汹汹燃烧的魔焰更是拖出了道道黑色的焰尾,如同无数条奔腾的魔龙。

艾依旧按着自己的节奏缓步前行,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好像眼前席卷而来的黑色狂浪并不存在。

距离十米。

艾身后的无名‘锵’然一声,无风自动,脱鞘而出,跃入了艾的右手之中。

随即,一道幽兰的光芒自艾的身上,自无名的剑尖,闪电般蔓延开来,瞬间便布满了整条甬道。

这整条宽阔高大无比的甬道,刹那间,如被浸入了无边的深海之中,为纯粹的深碧色所完全占据。

这是自当日和亚瑟在圣城一战之后,艾再一次全力出手,再一次全力激发自己体内那和无名同质同源的力量。

奔腾的黑色狂浪戛然而止。

冲在最前,凝聚着身后整支焱龙骑士团气势的凯亲王当先被那幽兰而深碧的光芒笼罩。

那一刻,似是极快;又似是极慢。

那一刹那,在凯亲王的感知中,似乎根本不存在;但他又分明感觉到,那一刹那间,他所有的一切,杀气,冲力,气势,怒火,傲慢,甚至心神,甚至感知,都逐一被剥离自己的躯体。

下一刻,凯亲王的心神和感知,再一次回到体内。

他只是下意识的感觉到,原本全力冲锋刺杀的自己,连同胯下的黑焱兽,虽然还保持着原来的冲击姿势,却失去了半点的速度和力量,就像是僵立在那里,摆出一个滑稽的前冲的姿势而已。

平举着的乌铁长戟依旧平举,但戟头上的黑焰却已消失不见。

随后,他才注意到,一柄湛蓝色如水晶般透明的长剑,剑尖正抵在自己的眉心。一点冰冷彻骨的寒意自剑尖透了过来。

随即,握着那湛蓝长剑的手蓦然收回了长剑,回剑入鞘。

那黑色的身影就这么从自己的身边走过,脚步速度甚至好像没有半点变化。

艾走过凯亲王身边的时候,侧眼,朝甬道内侧瞥了一眼。

艾所看的方向,甬道的内壁上,那里有些稍显不同的花纹,花纹下,其实隐藏着一道暗门。

暗门里,是个隐藏的密室,方十来丈;另有一条小小的暗道,通往大广场某处的秘密入口。

密室内,倪迪尔,季妮丝以及另外几名打扮类似的女子,正站在暗门的面前。

她们身后,另有几十名圣殿护卫装束的男子簇拥着,从气势上看,绝对是圣殿护卫里最出众的精锐。

那暗门,其实是一道特殊的魔法门;朝向密室的那面是一面澄澈的晶镜,通过这晶镜,可以将甬道外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艾那一眼,正好和站在最前的倪迪尔的眼神对在了一起。

可惜,倪迪尔此时显然没有注意到艾这特意的一瞥。

她,以及身后的季妮丝等人,无不是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冷汗,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刚才,那幽兰深碧的光芒泛起的时候,也同样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魔法门,渗透到了密室之中。

倪迪尔等人精研上古魔法,对力量本质的感知极为敏锐,那一刹那,蓝色光芒透体而过的刹那,除了和凯亲王类似的空白感之外,更明显的,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颤栗。

那是种自发的惊惧,是力量本质的差异带来的,天然而无可抗拒的压制。

就像渺小的蝼蚁,仰面对着天上飞舞的神龙;又似卑微的人类,站立在高过云霄的圣山脚下。

那甚至不是畏惧,那是本能的敬仰和崇拜。

“这,这就是至尊神器的力量吗?”

“难怪,四百年前没有人能挡住。。。”

“还好,还好;大圣女让我们不要出面,先躲在这里看看形势。”

直到艾走过之后,这群圣殿中最强的存在,眼中这才慢慢回复了神采,思维能力,也逐渐回到了脑中。

艾就这么,不快不慢地从五百名黑焱骑士的密集队列中走过,身后跟着?芙雅。

他所到之处,僵立于原地的黑焱骑士如波开浪裂,自然让开路来。

退让开的黑焱骑士们,也说不清楚,这是种无意识的本能行为,或是某种神秘的力量所逼迫驱使;因为此时,他们的神志,尚未完全清醒过来,而身躯四肢,也尚未完全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四五百米的甬道,在诸人的感觉中,似乎只是一瞬,艾和?芙雅,便走到了尽头,走出了圣殿。

似乎也只是此时,骑士团最前方的凯亲王,全部的意识才回到身体内;他有些僵硬地扭过头,往甬道尽头看了过去。

艾和?芙雅两人,便在这一刻,消失在视野之中,再不可见。

第五百一十八章 返回

大半天后,地底圣山,拜尔厄斯山脉的一个无名的山谷里。

艾仰躺在一块半人高的黑色山岩下,闭著双目,像是在休息,又或是在沉思。

身侧,?芙雅靠在山岩上坐着,手中翻阅着一本薄薄的丝卷。

“月神之心”的淡淡光芒自她体内透出,笼罩着两人身周丈许的空间,将拜尔厄斯山里的永夜黑寂完全隔绝在外。

半饷后,?芙雅合起了丝卷,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迷离的双眼中满是忧伤的神色

“艾,你会不会恨死我了?”

“恨你?为什么?”

艾有些诧异。

“照这丝卷里说的,你。。。你的父母,是死在凯尼恩大帝的手里;那么,我们凯尼恩一脉,都是你的生死之敌。”

“你要找我复仇的话,我不会怪你的。。。”

艾哑然失笑。坐起来,将身边的美丽女子轻搂入怀

“我的想法很简单。我就是我,不会因为我是什么身世而有改变。。。”

“我只是想找到个答案而已;不管我的祖先,或者我的父母,是帝王公主,圣人传奇,还是普通百姓,或是大魔头,都不会改变,这辈子,我只是个孤儿,是个胸无大志的流浪剑手。”

“他们可能是我的父母,可能和凯尼恩一世仇深似海。。。可这都是四百多年前的事了,他们都死了,不是吗?这和你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说起来,我好像真有可能是四百年前的人?是个活了四百年的老怪物。。。这么个老怪物,你确定还会喜欢吗?”

?芙雅嗤地一声轻笑,笑容划破了脸上的忧容;就如明月破开乌云

“喜都喜欢了,还有什么办法呢?”

一个多月之后,艾和?芙雅两人顺利地穿过了地底世界,沿着原路,渡过了岩浆海;然后,再一次来到了通往地面的那条深邃地道之中。

连续这么多天不间断的疾驰,便是以艾和?芙雅两人,也感到颇为疲累。

他们如此疾驰,倒不是担心圣殿或地底其他人的追兵;这一路走来,可以说极为顺利,艾预料至少在短期内,圣殿诸人都为他所震慑,只会盼着他早日离开,根本不会也不敢派遣追兵追杀。

主要是?芙雅有些担心亚瑟得到‘天神剑’之后,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是以急着往地面上赶去。

两人在幽暗的地道中找了个平坦干燥的地面稍作休息,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和食水,补充体力。

艾看着周围死寂的地道环境,微叹道

“据丝卷里说,这一路上还藏有隐秘的食物存储地点;估计是用什么魔法做到的,如果是用人力的话,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可惜,就算我们能找到这些地点,这么多年了,里面就算还有些东西,过了这么多年,也早已经腐烂朽坏成灰了。”

?芙雅只是凝神看着地道的前方

“当年,你的。。。恩,当时的那位大圣女,用冰封千里的禁咒封死了这条通道,隔绝了地底地面的往来;这么多年下来,再厉害的禁咒,威力都消散得差不多了。我们能够下来,再回去,地底下的人应该也能沿着这条地道再次回到地面上去的吧?”

“地底下的人,已经有了再次发动圣战的计划;虽然被你震慑了一下,但也不会太久的。。。难道第三次魔灾即将来临了吗?”

艾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

“地底下的,本就不是魔族,自然也算不上什么魔灾;我不会去宣扬魔灾的真象,估计我说了,也没人会信;可我也不会去阻止地底的人回到地面上去。”

“这本就是人类最习惯的相互争斗厮杀罢了;他们要怎么斗,谁会赢,都于我无关了,我也不会插手。”

?芙雅终于收回视线,双眸射出忧虑的神色

“那么亚瑟呢,我担心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已经是他的心魔了。”

“亚瑟么?何止是他,我也不会放过他的。我和他之间,终需有个了解;我答应过你弟弟的。”

“不过,你说的没错,他自己会来找我的;他也知道,怎样才能找到我。”

“可是,他,他现在已经有了天神剑?”

艾轻轻拍了拍?芙雅的肩

“放心好了,无论他手上是什么,至尊神器也好,其他什么也好,都没可能赢过我的。”

一路无话。

再过十来天之后,两人终于走出了漫长黑暗的地底通道,再一次回到了地面上。

踏足地面的时候,正值夜半。

抬头,上方是满眼星光的浩瀚星空,笼罩在寂静无声的无垠雪原之上。

再次见到灿烂星空,以两人的定力,依然一时为之震慑,保持着抬头仰望,久久无语。

随后,往东走了四十来里地,两人找到了当初弃下的雪橇。

当日未带走的补给装备之类的,依然原封不动地在那里,好几个月了,没有半点破损翻动的痕迹。

这深坑一带,非但人踪绝迹,连飞鸟走兽也极为罕见。

两人靠着雪橇简单搭了个帐篷,点起火,烤热了雪橇上遗留的冻得象石块般的干粮,权充一餐。

“好美,回来真好。。。”

?芙雅倚在艾的肩头,透过简单帐篷的缝隙看着上方的星空,脸上神情有些沉醉,又似带着些忧虑。

这次上来,有心观察之下,那封锁着深坑通道的巨大冰山,虽然尚没有融解的迹象,可内部确已经有了密布的裂缝。

靠这冰山去阻止精通魔法的地底大军,已经不太现实了;这美丽的星空雪原,不久后,将再次燃起熊熊的战火。

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艾。

黑衣剑手也同样看着上方的星空,但他的侧脸看上去却显得沉默,若有所思的样子。

感受到身侧的目光,艾并未转头

“怎么了,雅儿?”

“嗯,只是在想,你在想什么呢?”

“没啥,只是计划着明天到稍远的雪原上去抓两头雪鹿来,套在雪橇上。那样,我们就可以不用走着出雪原了。”

“晚了,早些睡吧。”

距离艾两人初来这里的时候,已经约有半年过去了。在圣山之外,遥远的南国,应该已经是初夏的风光。

这片雪原,虽然依旧是白茫茫一片,可比之半年前,依旧是多了那么一丝生机。

生命,是这片大陆上最顽强的东西;即便是如此严苛的冰山雪原,也无法完全抹杀。

一进入这时间意义上的春夏季节,即使周围的温度并没有明显感觉上的上升,可酷烈的北风,却柔和了许多。

那些原本消失不见的生物们,又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抓紧每一分钟时间,利用这转瞬即逝的春夏,努力生存繁殖。

饶是如此,直到第二天傍晚的时分,艾才从三十里外的雪谷内,抓回了三头雪鹿。

这应该是某种雪原驼鹿,身材高大,披着厚厚的灰白色的绒毛;稍远处看,很容易便隐入在了雪原之中。

三头鹿,一公二母;性子看来都很温顺。被艾带回来时还稍有些紧张害怕,可等到?芙雅给每头鹿喂了些雪橇上遗留下来的干粮后,马上就变得听话起来。

第二天一早,用同样的套路喂食后,果然顺势套上缰缆的时候也不甚抗拒,稍稍训练了一会儿,就可以勉勉强强拖着雪橇跑起来了。

就这样,靠着分辨天上日月星辰的轨迹,艾和?芙雅两人驾着自制的驼鹿雪橇,沿着原路往回而去。

当初来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回程的问题,所以雪橇上剩下的补给充足;虽然过了半年,可这冰天雪地里,也不忧会腐坏变质。

唯一的问题,就是火炭剩下的量不多了,两人只好节省着用,只用来加热烧烤食物;入夜睡觉的时候也不点火取暖。

好在以两人的身手,加上月亮之心的特殊效用,也尽熬得过去。

偶尔三头鹿还能带着两人找到深埋在雪底的干草,补充些燃料。

就这么走了七八天,这一日夜深,两人找了处避风的角落,就着雪橇草草搭起个雪棚,安置好三头驼鹿,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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