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祭·“黄”与“黑”的透视 - xp1024.com
《天堂祭·“黄”与“黑”的透视》


第一章 墨西的神洞

呵,可悲的中国阿里巴巴!

听了这话,老人刚刚出的光彩又熄了下去。穷倒晕不愁了,可后面的事让人更愁!

听到这儿,我的心仿佛一下被针了勾起来。死了多少人?

给,把我这半个月的采访费全给你!我气呼呼地打幵皮包,把三张面值50元的新票扔给了他后,朝村里就走。

老支书,还记得那年有队解放军进咱村帮助打井的事儿老人抬了下眼皮定神把我好好端详了一会儿,眼里顿时闪出一缕光泽,但即刻又暗淡下去。他想起了十年前的事,也认出我。

小伙子朝我摇摇头:没法,打那年村里出现淘金发财热后,老爷子气得把党支书也辞了,一直呆在家里不出门。他看不惯大伙,也看不惯他的儿子,您瞧,我盖了这么好的房子让他住,他偏不,说这资本主义温床他绝不睡。这不,一年四季在上头挨冻受热。唉,钻了牛角出不来哪!

水!就是你们要找的水!什么?那个洞里真有水?我也不由惊呼起来是的,而且很大很大。

嘟啷——!拖拉机的急刹车突然打断了我的思路,到了,下车吧!车把式对我说。果真,眼前就是我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山村!

你想,他们来一趟拣那么多,进山乘我一趙车三四百元算个屁!

这么说,你和你们村全成万元户了!我禁不住地高兴起来。

怎么,还不够!我真火了,把皮箱往地上一放,意思是说:干脆你把这东西一起拿走算了。反正里面除了一台旧相机和几件换洗的衣服几本稿纸之外,没有什么值钱的货!同志,别误会,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车老板一改方才那副生意人的面孔,笑着对我说:你是记者吧?我点点头,心想:怎么,记者就可以多敲?

车老板眼睁得大大的,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怎么,象你们这样的记者都不知;他们呀,全是到这儿收货的大老板!

大老板?收货?我听不懂他的话。

想不到十年后的今天,在我接受国务院地矿部调查失控的群众采矿风潮的第一个采访对象,竟然又是枯井沟!

走上阁楼,我象一下见到了那个陌生而熟悉的生产大队干部。老支书老多了,可他依然穿着我十年前见过的那身装束。

交钱吧!

我自愧弗如地点点头。他在为我端杯子的时候,我见他手上锬畚两只少说有20克的大戒指。纯的?我问。

为了帮助枯井沟的老乡解决千年之愁,我们部队决心在这一带为群众找地下水源。这里是个岩溶干旱区,经过几位水文地质工程师的普査測探,我们得出结论:枯井沟一带是有地下水的,而且根据所掌握的地质资料证明,这儿的地下藏着龙王爷。只是人们过去一直没有发现而已,因为龙王爷一般隐伏于很深很深的地下,老百姓靠简单的人工打井肯定难以见效。部队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查了一个又一个千年古洞,可始终没有找到。最后,从地形上和老乡提供的资料分析,结论应该还有一个溶洞。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结果发现洞口孔位在这位叫墨西的小伙子的家后边。第二天,当我们正准备向最后一个洞穴探险进军时,没想到墨西死活不让我们进去,我见他怒气冲冲地站在洞口,手里还拿着一把劈柴的巨斧,仿佛要与我们拼命。

怎么讲?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满怀信心地跟着他来到村头一栋私盖的木阁楼。这又是典型的湘西山民建筑,伞子形的木房,不用一块砖那儿也没有砖,除了宅基是石头的外,全是用的木料。一个盒式的两间厢房上面全是一层四边都敞着的房,上面一般都不住人,放些苞米辣椒之类的储藏食物。小伙子的这个木房比我过去见的木房除了结构没多大变化外,其面积、用料、装饰简直天壤之别。那崭新的木板漆着桐油,因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配之屋后青稞裹着的大山,远远看去,显得高雅,别致。如果有一位油画家取下这个景,我想与列宾的名作意大利的山村不相上下。

我一乐,想将他一军这么说,你是个十万元户啦!他笑笑,顿了一会儿,说:这么讲吧,那些外地来收货的阔老爷们到咱这儿走一趟,一般都在这个数以上。山民自有山民的聪明与狡黯,他把我要得到的回答完全巧妙地搁到了一边。

这真是怪透了!无奈,叫大队干部来劝说也没用,我们只好停止了行动。晚上发现墨西把我们几个人的行装从他屋里全扔了出来,他是要赶我们走!

老人摇摇头。那晚他遇到蒙面人出走后,再也没有回过枯井沟,后来有人说他在深圳走私黄金疙瘩时,被黑道上的人打断了一条腿,成了疯子。如今是死是活没人知道……

后来点了点,我们枯井沟死了6个,外村的5个,伤的就更多了……老人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张照片,那上面是一对年轻夫妇和一个孩子。老人指着照片说:我的大儿子是6个中的一个。他死后,媳妇带着我的小孙子改嫁到了隔县的石门那边。大儿子贪财命里注定,可我想孙儿呀……

多少?

墨西你这是怎么啦?我们的连长问道。

车老板眼睛眯着,童摇头:万元户算个屁!

墨西的双手在颤抖,胸脯大起大伏着。说:我决不让你们进去!这是我祖先发现的洞,决不允许你们冲撞我祖先的神灵。

好小子难怪他收我这么多路费还说少呢!他把我当成了走私黄金的大亨。可惜他不知道那150元的路费几乎是我一个月工资和奖金的总数呀!钱还在我手里,我想了想,说:虽然我不是大老板,但总归是搭了你的车,多少你得收点!

老支书,枯井沟比以前富多了,可我感到富得不太对劲呀!你能给我说说这几年的事吗?还有村西头的那个墨西,他还把着那个神洞不放吗?我问。

他点点头,说当然。我们可不象你们城里那些丫头片子戴的冒牌货。你想要吗?我可以搞个比你们城里买的便宜三成!他很认真;那我得挨半年饥肚!

喂,快出来给解放军同志倒点水。他这样招呼屋里的女主人。我简直不敢想象,他的她完全是一个老太婆,而且患有大脖子病。这种病在这一带很流行,是吃了泥塘里的脏水的缘故。小伙子从没有向我们介绍过她,而且我也从来没有问他对她叫过其它什么称呼,喂代表了全部的内涵。他她之间的外表、年龄、相貌,都足以说明是母子俩。只是在极少极少的语言和那种男尊女卑的眼神中我觉察到了只有夫妻之间才有的另一种关系。而且有一天我无意间发觉主人卧室中仅有一张床,似乎也证实了生产队长说的话。

老人一听我这话,似乎一下找到了知音,激动得哆嗦起来。你,你……是上面来的,今儿个咱爷俩好好聊聊,咱枯井村的事,我心里的话已经憋了好几年了,可……可就是没人所我的呀!呜呜……他竟然失声痛哭起来。那双瘦得只剩得骨头架子的肩膀剧烈地颤动着。那哭声,仿佛让我感到天怆地悲一般……

小伙子把我领到他的客堂呵,里面的陈设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木壁和顶壁全都贴着高级墙布,地板上铺着大红地毯。我一摸,是!牌的内蒙货;一套组合式家具,虽然样子有点土,但那料城里的组合柜是绝对不能与此相比的。什么电视机冰箱、收录机、缝纽机……应有尽有。

记得。

真对不起,对不起,这钱你收回吧!算我顺了你一段路。他把三张新票还给了我。他不好意思地说:我还以为您是来收货的大老板呢所以……

你还记得那年你们解放军帮我们找水想进墨西后宅的那个山洞吗?老人反问道。

我摇摇头。

得得得,留着你给老婆孩子买米买油吧,或者请什么情妇之类的小姐们吃一顿饭用吧!这小子还贼油。

湘西的每一座出,每一条路,越走越感到神秘,不仅仅是怀旧和好奇。因为墨西的昨天和今天,使我陷入了一种深深的忧虑。我决意继续往前走……

喔一对不起,对不起,我可没那闲功夫。你们这些玩墨水的,一聊就没个完,而咱枯并沟这几年的事又非一两个时能说完的!小伙子推得千脆。他春我犯难,便说:这样吧,到我家先歇歇脚,我老爷子在家,你跟他聊准行,反正,他整天歇在家里没事!

阿爹,你下来一下,这位北京来的记者來踉你老聊聊。他走出房门,朝阁楼上喊道。半晌,上面才传来瓮声瓮气的男声管不着那么多,你看着办吧!

<small> ——斯曼特</small>

枯井沟村——一个我记忆里熟悉的村庄。这里是个滴水贵如油的穷山乡。方圆十几里没有一条河溪,百姓喝的是老天下雨积淤的泥塘水。天一旱,乡亲们只得爬山越岭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去担水。打民国元年,村上有位出外成了洋学生的人回庄后,左看风水,右看地形,接二连三打了几口井,结果皆不见龙王爷出现。后来,又有几帮小伙子卖儿卖女,换了些钱,在村边、山上掘了无数口井,可口口皆枯。枯井沟村因此而得名。没有水的村庄就象没有奶的婴儿,枯井沟永远是贫困村,解放以来,年年吃国家救济。那年我一进这个村,发现这里的男男女女都穿着清一色的劳动服。一打听,他们穿的衣服都是国家的救援物资。枯井沟四面环山,到县城得走三天。小伙子找不到对象,姑娘宁可嫁给瞎子、聋子也想飞出这山窝窝。几个男人合用一个女人,父亲死了,儿子跟母亲睡的都被公开承认。这儿,人们的乱伦之说根本不存在。我住的那家,儿子是位二十来岁的壮小伙子,也不知是吃了什么东西,那大山一样结实的脊背充满着雄性。据说他父亲在他生下来没多长时间就死了。他的家离其他村户远远的,孤单单地搭撑在两座大山相交的阴凹处。

车老板黑着脸,显然很不满意并且目光带有明显蔑视地瞥了我一眼,说:看你没带什么家什,我开的还是便宜价呢!快拿钱吧,不然,就把你手里的皮箱留下也行。他看看我,露出一丝山民特有的狡黠的笑容。

枯井沟依然还是老样子,从古丈下火车后,还得走三天。在摇摇摆摆的手扶拖拉机上,我一边望着两边耸入云端的大山,一边想着进村后是否还是锣鼓喧天的欢迎解放军同志进村的热烈场面以及大队支书热情得发烫的贺词。当然,最想的还是墨西,他是否还那样壮实,还死守着那个神洞?还与生他的女人作夫妻?

这下好了,枯井沟再不愁穷了!我髙兴地说。

您没听说?哈,咱祜井沟如今是发啦!山内山外,就是连省城的人都往咱这儿跑啦!车老板越说越来劲:这个开春季节还算是闲的呢!一到六七月份,象你这样的外乡人,我每天大概要拉上三四十个。

我伸了伸舌头。

我们几个好奇而又忐忑地跑到他家敲了几声门。小伙子出来了,他仅穿一条黑裤子,上身赤着。石板一样的胸脯黑得发亮,只有常年这样赤裸的人才有这种颜色。见我们几个都是穿着军装的,小伙子那副仇视与暗淡的目光,顿时闪出热情的光芒。

许久,他才抬起头,断断续续地对我说:咱枯井村的过去你是知道一点的,穷,穷得老鹰儿也不愿在树顶上歇一歇脚。都是因为老天爷断了我们的源呀。打土改到1980年,我从28岁当大队干部一直当了30年,不知想了多少法儿,可就是没法子让大伙在自己的土地上种粮织布。也就只好年年吃国家救济。咱是共产党员,一年四季白吃白穿政府给的,心里不忍呀,可又有得啥法子。那年,也不知刮的什么风,村里的年轻人都背起铺盖往外跑,去什么广州、深圳的都有,出去几个月,回来时不仅大包小包带着,而且带掘来了满脑的钱钱钱。村上王贵的儿子小三,过去穷得穿老爷子的衣眼,到深圳的香港老板那里干了一年,回来时两只手上都戴着金疙瘩。逢人就夸耀,多少钱多少钱一克。也不知咋的,向来不合伙的墨西一听这事格外起劲。他缠着小三带他到深圳去。墨西到深圳后一不找活干,二又不与小三子合群,独自儿一个人经常到外国人住的地方蹯跶定没几天,墨西脸上象挂了彩似的回来了。犬伙猜他一定发了大财,可又不知道他用啥法发的。过了几天,墨西又走了,过几天墨西又回来了。半年里,他来回二三十趟。也不知他搞的么子名堂。反正村里有几个后生说,他们一块儿跟墨西上山打柴时,墨西拉完屎提裤子时好几次掉出大把大把的钱。那年他家里的那个女人病死后,墨西光给她请的道士就有23个,念经七天七夜,那场面就连过去这一带有名的活扒皮?王满大地主也办不起呀!那年是个大旱年,大伙儿过年时连一碗饱饭都吃不上,政府的救济也没到,村里的老老少少围着大队办公室,非要让我们同意把全队唯一的三头黄丰给宰了填肚。这哪能行哟,牛是农家宝!开春还要靠它耕地拉水啥的,乡亲们见大队不同意,就要动手要千部的脑壳。这时辰,墨西来了。他打开一个布兜,对大伙儿说:拿去吧,过个好年!大伙儿一看,天,全是一叠叠十元新票于!大伙哄的一下抢开了,差不多每人都能得三四张。那情眾,就象外国有个啥子电影里,对,叫阿里巴巴!咱墨西那时就象个阿里巴巴。墨西有钱这山里山外的人都知道,俗话说,财大必招祸。那年腊月的十七还是十八,一群外乡人蒙着脸,带着家伙乘黑夜冲进墨西的家,他们以为墨西在床上睡觉,便举起大刀向床上乱砍去。后来发现墨西根本不在家里,这几个蒙面人便开始翻箱倒拒,结果啥都没有找到,正在这个时候,外面放风的那个人见墨西从宅后的山崖草丛里突然钻出来,放风的赶忙躲在一边,墨西不知他家里的每个角落里都有几双眼睛正盯着他。但是墨西精明得很,当他点亮蜡烛瞅见屋里的东西跟以前摆的位置不一样了,便马上觉察有人。他鬼得很,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独自出了门,直往村外走。这屋里几个人见墨西放在桌子上的东西闪闪发光,觉得好奇,上前划亮火柴看,原来是几块金疙瘩!蒙面人一看这宝贝,相互大打出手。第二天,这事就在村里传开来:墨西的秘密也让外人知道了。后来,乡里的干部找到了墨西,问他金子是哪儿来的……

<small>由于对富有的追逐,常常使善良人变得贪得无厌,变得罪恶累累。</small>

啥子是神洞,原来是个古窟宫。老人瞪大了眼睛继续说道那天,全村几百号人,跟着民兵后面,胆怯怯地往洞内走。洞内奇透,你大叔我活了67岁,第一次见过那么中看的石头,还有春天雨后树上滴下的一串串水珠子儿。那洞越往里走,越玄乎洞中有洞,洞中套洞,穿过一个葫芦口,突然听到轰隆一轰隆的响声,咋啦,是阎王?这当儿,那胆小的吓得直往后退。我和几个基干民兵打着灯,举着枪朝响声的地方慢慢走去。这时,响声变成了一道大得吓人的白光。几个小伙子直扯着我的衣角说:大叔,你见过鬼吗?是不是真有呀?我说哪有什么鬼呀,可我心头也在直发毛。我双手捧着电筒,往发白光的那个方向瞧去,拾娘个,你猜那是么子东西?老人的脸上放射着我曾经见过的光彩。

墨西是怎么说的?我问。

我简直把肺都快气炸了!可想想又有什么办法。若不给,瞧对方那个虎虎生风的神色和壮实得能同东北虎比髙低的块儿,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无奈,为了这倒霉的采访,为了这枯井沟的冤家。

我的眼前象是个可怕的幽灵。改革开放十来年了,这儿竟然还留着一个陈永贵的人物。

他从不与村里人相处,不过他的房子宽敞,你们去试试看。生产队长听说我们要在他家住下,便说。

150块。

那还有假!车老板财大气粗地说。

他摇摇头,说:乘十倍!

怎么样,不比你们城里人差吧?

就在我和几个老哥儿们为找到龙王爷高兴得快要昏过去的时候,一帮小年轻却在一边大打出手。你猜为么子,原来他们找到了墨西发财的宝窟!就在那条地下河的旁边,有一滩很长很长的沙沟,从这条沙沟抓一把沙子就能捏出黄豆那么大的宝疙瘩来。穷得连娘们儿都睡不动的村里人,这下可闹翻了天,抢啊,打啊,折腾了足足一整天到太阳落山时,已经有4人的胳膊、脚丫被打断砸伤,可受伤的人还在没命地同那些强壮有力的人抢着。咱枯井沟发现了金宝窟的消息不知是谁传出去的,第二天,墨西家的这个神洞内外足足聚了上千人。大伙儿简直个个都发了疯,连十几年不起床的八十多岁老爷子也拐着拐来挖金。也不知是作怒了地宝爷咋的,这天的午饭还没,到突然洞内一声巨响,随后石头象雨点似的朝挖金人的脑袋砸来,人们不顾一切地往洞外跑,可因为洞口小人多拥挤,那些跑得慢,或者还想多挖些金疙瘩的全都埋在了石头底下……

他又摇摇头,得意地笑笑,那神态明摆着是嘲笑我们这些自我感觉良好的城里人。

一身青布衫,一个旱烟袋,头上戴着一顶草绿色军帽一只是颜色已经变得发白,帽檐也拆裂了好几道弯。我记得这帽子是他向我们连长特意要的他仰躺在床上,裹着一条黑乎乎的被子,床头是一幅毛主席的正面画像,旁边贴着一纸红字,上面写着艰苦奋斗,勤俭治国八个大字……

喂,朋友,你给我好好说说村里的情況,还有墨西他还在吗?我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枯井沟的今天和我以前所认识的人。

你爹就是老支书?我忙叫小伙子带我上楼,想听听当了三十年村头的他是怎样看待枯井沟的今天的。

哎哟,同志,慢点走一!他在后面叫住我。

枯井沟的老乡含着眼泪送我们走,而我们则带着遗憾和惆怅离开了这个村。部队里有条纪律:工作中要尊重当地的民族风情。是啊,为了不蝕犯墨西的神灵,枯井沟的百姓还得过滴水贵如油的生活,还得永远穷下去。多么落后的山村,多么愚昧的山民!那时的湘西给我留下这样一个很深很深的印象。

五千!

收什么货?这儿真发现了金子?虽然在长沙时,省地矿局的同志对我介绍过枯井沟,可我十年前来过这个村,所以一直不相信这个连一滴水都难找的穷山村怎么可能成为宝葫芦呢?

什么,才二十几里路就要150块?我对这位车老板如此黑的价大为惊异!

我这时才明白方老人为什么那样悲怆,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那年我们进村,队里人都说,老支书的骨头跟大山一样硬,而如今,我不由地同情起来。

他们是什么人?来这儿干啥?我好奇地问。

第一章 乌龙山的新匪帮

——听说我要到乌龙山采访,有人就告诫说,最好恢复你的军人形象。

我问为什么,这还用问,那儿的人会把你活吞了的!我一笑,心想:别甩大话吓人;中国早已进入了现代化的文明社会。

结果,被笑的正是我自己。

不知是一部乌龙山剿匪记电视剧在全国播出的缘故,还是乌龙山本身就富有神秘的诱惑力。总之,我喜欢这儿。那山,那高入云筲的山,那苍绿遮着蓝天的山,确实有种令大都市的来客为之而倾倒的魅力。但,乌龙山给人以最突出和印象最深的是那些奇异的怪石和怪峰,峻、险、神、奇差不多可以概括它的特征。一座山,足够组成一个世界。

乌龙山的自然美,如同仙境一般。

美,常常与丑恶连在一起,不知是谁这样说过。

我踏入这块土地上听到的第一条。新闻,是关于一个穷得潦倒的黑手帮主与富得毛孔里也在流油的被害者之间的传奇事情发生在八十年代乌龙山镇的一栋两层楼房的居民住室里,住宅的男主人姓张,名顺福,女主人叫黄丽秋。1984年夫妻俩退职,办起了一个马蹄锑厂,后来又租赁了一家精锑冶炼厂。一家两厂,日子无疑绝顶的红火,张顺福夫妇成了乌龙镇屈指可数的人物。他们家有多少钱谁也说不准,只知道前年税务部门让其补税,一次就补了38万余元的人民币。现在,张顺福和他的老板娘黄丽秋,不仅有两爿厂,而且有1个运输队,5个产品销售员,完全是一条龙的生产方式,完全是正儿八经的金属冶炼企业。

很想结识一下曾是贫困户的山庄大富翁。碰巧,接待我的派出所的同志正在为张家的事忙碌着。咱这个派出所,一半的事与张家有关!所长唠叨说。你感到奇怪吧?其实没什么,咱这乌龙镇他们一家的年收入相当于全镇总收入的一半以上。

情况非常特殊:

这天早饭时辰,老板娘正在梳妆打扮,17岁的女儿给她递上一封信。

这么早就有人送信来?黄丽秋觉得奇怪。

不,是我从门口拾到的!女儿告诉她。

老板娘一听,心中顿起疑团。她急忙将信拆开仅扫了一眼,就吓得头晕目眩,浑身发抖,黄豆大的汗滴直从额上冒信很短,却句句如同炸弹。

张兄:

你好,久闻大名,无缘相会。今派人投书一封,有事相求。我成立乌龙山青天帮会,因缺费用,特请张兄帮忙,务于次日晚零点,将3万元现金送到镇东槐荫树下的坐石底盘处。我等虽生死无忧,但也讲究义气,望兄三思行事。如有违义之嫌,我将在10日之内诛灭你全家。拜托,乌龙山青天帮会主谒上张畈福一家虽对生意场上的种种明争暗算,应付如一。可对这类黑社会、黑势力却无能为力。保镖是有,但怎奈难敌不长眼的黑枪。张氏夫妇只好求助公务振出所。经过三天突击侦破,便衣蝥察很快摸到线索,并一举全歼乌龙山青天帮会成员一可惜整个青天帮会连将带兵总共才一个。

此人姓董。第二天,当派出所公安干箸给其带上铁戒指,押向县城时,镇上的人都大吃一惊。原来,董某是镇上有名的五好居民老模范哟!咋啦,一个年年当先进的老实人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囚犯?人们摇头,叹气,又找不出答案。

后来,这个谜是从公安局的审讯记录中解开的。下面是董的交待:

……我同张顺福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又一起在乌龙山镇上工作。他和他的老婆肚里装多少坏水,我甭测,就能掂量得出。58年时,别人为响应上面号召砸锅卖铁,他们却把公家仓库里的粮食往家里背62年闹灾荒时,别人饿得刨树皮,挖野菜吃,他们却挑着白净净的大米上街卖3块钱1斤。可就是这个张顺福,前年竟然一下甩出20万元,给镇上捐了一幢后生念书的中学。为这,乡里、县上不知多少次在会上、报上、播上称他是致富不忘乌龙山,支援教育功千秋,的大功臣。打那起,乡长放的屁不如张香,县长恨不得唤他们亲爹娘。我百思不解,最后想,大概又是皇历变了。好人坏人要换个个儿。我思忖着,咱是一贯老模范、老先进,这致富改革中也总不该变落后了。啥法?再靠带着红袖章义务扫街洗厕所也不会有人给我评先进、劳模了!我,我可怎么办呀这个张顺福,他把我害得好苦!我可饶不了他。好日子你就一家过?香馍馍你就一个人吃?没门!我过不上好日子,你也别想过安乐日。于是,我就在半夜里爬起来写好一封信,第二天天色未亮,就把信塞在了张家门缝内……

董模范因诈骗、恐吓和侵犯公民人身自由罪而被判了半年刑并监外执行。张老板的锑厂无丝毫损失,反比以前更加红火。

还没有来得及详细询问和思考模范变迁的因果,乌龙镇派出所的干瞀们早就忙着接待前来报案叫屈的群众:

昨晚,我从夜杉补习回来,几个蒙面人把我拉到野地里就……一位姑娘掩面哭诉着。我,我是今早准备上山打草,一群自称兄弟会的人不问青红皂白地用刀逼着我跟他们到后村的一户人家那儿,说这是他们的冤家对头,硬要我进屋诱那个家的主人出来。我不得不按他们的意思做。这些家伙手真狠,将那一家人打得死去活!来,打完后,兄弟会,中的一个入指指我说:也别让他跑了,省得留个尾巴。我一听;拼命地跑才脱了虎口……真是目无王法,狗胆包天,听着一个又一个受害群众的诉说,我不由愤慨起来。可我见派出所的同志对此却很漠然。

唉,这类事太多了,几乎每周都有那么几起。我们这个3人编制的小派出所,如今已超编了一倍,就这样还忙不过来呢!所长又摇头又叹气。说:再说,那些走黑道的人除了个别是天生的刺毛货,大多是些石卵子!

石卵子?

就是些被生活淘汰下来的人。执法者的语调里显然流露出同情感。这倒使我增加了想了解了解那些石卵子的兴趣。在尚无正面接触那类靠抢矿挖宝发大财的大富翁和暴发户的罪恶行径之前,能接触一下因参与偷矿抢矿而穷困潦倒,由良民变成恶匪的人,无疑对我编著本文有极大的好处。

听说离乌龙山镇30里的深山里,这类石卵子很多。于是我就把胆儿吊在嗓门处,开始了一段不平常的闯荡……

进山的路是条土公路,据说,山里有个新开凿的大矿,土公路是因此而修建的。公路两旁是遮天盖地的大山,我抬了一下手腕,才下午四点多一点,可天色却已成暮。好在公路上有接二连三的马队、拖拉机和大解放、大挂斗等各种运输车辆,因而并不显得害怕。

我走着走着,发现公路上的车辆蓦然地减少了,偶尔出现一两辆大车,也开得特别快,而且上面都有持枪的人押着。这让我一下感到既紧张又兴奋,大概到了石卵子的地盘,或者是他们出山活动时时辰了。说实在的,在这陌生的深山里,我的胆是颤抖着的。我一路走着,满脑子却想着绿林小说里的那种主人公走进深山老林,突然从天上地下杀出一群群力大无穷,凶恶无比的鬼神妖魔,然后将其或蒙面到一个不知去向之处,或断骨弃尸于宽野的场面。过去曾经也写过的瞎编乱造的小说情节,没想到眼下倒是真个身临其境了。我后悔应该也在生活中设计一个力敌群魔鬼域的救世主!

生活出小说更奇特。拐过一个大弯,突然,前面的一个办坳里亮起了一团篝火,那篝火四周隐约可见不少人影,忽一会,传来一阵参差不齐而又疯狂的歌声,细细听去,却是一首:熟悉的歌:

……

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好青年。芝麻开门!芝麻开门,哎!哎!哎!

别是山野酒吧?我不由提起精神,大步前去。

喔一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公路的两旁闪出几个黑影,动作极其神速地用什么东西将我双眼蒙住,然后连推带搡地将我推下公路。

双脚一高一低的被动地迈着,我感觉到是走在一条杂草丛生的山道上。放开我,我抗议你们无故抓人!不知是他们从什么地方抓来的一条旧毛巾蒙在我的眼上,我喘着气直感恶。

妈的,叫唤么子呀!老子让你抗议哟!有人恶狠狠地我嘴里塞了个硬掷梆的东西。哦——!我的胃肠一下反倒到嗓门,思忖着:这帮家伙大概拾了块包脚布什么的塞在我嘴里。奶奶的,老子跟你们……

六爷,抓来一个溜子!看样儿是外地来的!这时我被钉在原地,听有人说话。

刮了?一个嗡里嗡气的声音。

没呢!

我感觉有人走近我的眼前,大概是在打量我。几秒钟之后,突然,嗡里嗡气的命令道:刮!

顿时,有无数只手在我的身上搜开了……

一个三路货。连抽的烟都是不带嘴的!搜身停止了,那些似乎第一次这样霉气过的手,报复似的给了我几拳。土匪,你们看错人了!要不封住嘴,我准臭骂他们一通。

把他的包打开!

我的包里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和一架照相机外,就是二三百块旅差费。

么子油水。还不到半叠!这句话我懂。意思说不到半千。还嫌少?见鬼!

有人在拨弄照相机。会不会是老公?

嗯!我口中的布猛地被抽掉。说,你是什么人?盘问开始了。我思忖片刻,答:我是记者!

积善?哈哈头回听说倒爷们还有这份善心!

瞎放妈个屁!那个嗡里嗡气的人显然在生他那无知到顶点的部下的气。后面的话是对我所说:既然是当记者的,不呆在城里吃东拿西的,来这儿干啥子?

你们这儿也不是很好么,许多人靠山吃山大发横财!我说。

说话别带弯,谁他妈的发横财了?你小子是不是觉得老子也是两脚踩着国背矿山,双手尽往家里搬金银财宝的那号人?一把冰凉的刀搁在我的脖子上。

沉默。

六爷!山上的运输车下来了,动不动手?正在这时!有人气喘喘地报告道。

几辆车?嗡里嗡气地问。无疑他就是这里的匪首。

三辆车。

前后还有没有跟帮的?

没有。

六爷!下令吧。奶奶的。好几天没得手了,兄弟们的裤腰带都松下来了!

对,三车矿石够我们吃一阵子的!下令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象群饿了几天的饿狼。

好吧。不过,敢这时候出山的车都有家伙。大伙得小心点!六爷终于开了口。他的话刚落,只听众人一边顷顷眶哐地动作起来,一说着:不怕我们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也有武器。

六爷,與人怎么办?一个家伙操着我问。

把他带到洞内,让老孙头看着,回头再处理。六爷说。

劫车的队伍喧喧哗哗地走了。有两人押着我七绕八绕地走了一段,然后进了一个黑乎乎、臭哄哄的山洞。

老孙头,有个人,是外地的,六爷让你看着。我们去拿活了!两人说了一声便出了洞。

喔……咳咳咳……一串并不很响的咳嗽声,在洞内却如打雷一般地回荡着。你把蒙眼布摘了,咱爷俩聊聊,怪闷的。咳咳……咳咳咳…一定是老孙头吧?他说了第一句话。

我庆幸碰到了一个好人,因为我能自由了。不过,当我摘下眼上的黑布时,却发现自己多么天真那个躺在一堆干草上的瘦得形似骷髅的人手里持着一支土枪,正虎视眈眈池盯着我。

打哪儿来?干什么的?他说话有气无力,口气却象法苜。

我没有回答他。心想,跟你们这些蛮不讲理的人有什么好说的。洞很大,只有几盏松油灯在忽闪忽闪着使人感觉阴森森的。地下有许多类似老孙头躺的干草床,看样儿这是一个匪窝。

不会是哑巴聋子吧?或、或者……咳咳……咳咳……几天没有吃饭?

懒得听这令人作呕的咳嗽。北京来。当记者的!我说。

哬~你,你是当记者来的!不想老孙头那张死人一般毫无表情的脸蓦然露出一丝兴奋的光芒。随后颇埋怨地:唉,老六他们搞么子名堂,不该…咳咳,咳咳咳……不该抓你呀!你,你快走吧,他们要是拿不着话,回来就要拿你出气的,走,走吧!

半途遇难的我万没想到入匪窝后竟会这个结局!老孙头越让我快走,我倒越不想走了。老大爷,不知该不该这样叫他。不过我只能按他的样儿称呼他。我感激而又关切地说:谢谢你了。我看你病得不轻,大概呼吸道有毛病得上医院看看,住在洞里又湿又潮,空气又不好,会加重病的!老人收起土枪,苦笑地摇摇头:山里人,有点病熬一煞就过去了。再说哪来那么多钱上大医院!

干你们这一行的,不是很……活份吗?

唉,一庙和尚一庙经,庙庙和尚都有难念的经。你不知道啊!

又一个没想到!都说强盗土匪拉出的屎都是金豆子,他们就这么可怜?既然这样,为什么不下山回家好好种地,或者搞点家庭副业,走正儿八经的致富路,干嘛要当让人憎恨的土匪!

什么?你也骂我们土匪?看我……咳咳……咳咳……老孙头重新拿起土枪,欲支撑起来与我拼命,可他怎么也没起得来。是啊,土匪,土匪呀!可这是谁作的孽?解放前那阵子,咱这儿十有八九的汉子出家成匪,我没去。没想到,40年后的今天,我却……呜呜……

又一个没想到!他竟然哭得那样恸心。我默默地倾听着一位山民,一位老匪的痛苦。许久,我才问他:大爷,你刚才的话,真让我觉得是个谜。为什么解放前你都没当匪,可今天你却……

老人用干枯的双手象孩子似的抹着泪。说:后生,其实,我还不到你叫大爷的年龄呢。我满打满算才55。可你瞅我这样足有七老八十的吧?唉,说句心里话,谁愿千这种造孽的事,可我心里有气有气呀!

看着他那样,我忙蹲下身给他后背垫上一件棉衣。你能给我说说吗?我该呼你大伯才对吧?

说来话长,不过,讲给你们记者听听兴许有点用!他长叹了一声厂说:有几年光景了,上面号召大伙发家致富,咱这儿除了山还是山,种粮没水有木可运不出去,日子还是那样紧巴巴的那年不知是哪个龟孙想出个傻主意,说咱后山就是个聚宝盆,干啥不去呀!村上的人一听就来了瘾,一两无里全村男男女女都往后山跑了我就没去。

你为什么不去呢?

我能去吗?那是国家开的矿!老人瞪了我一眼。接着说:也不知是咋搞的,好象矿上没人管似的。咱村上左邻右舍的人大筐大车地往家里背那些宝贝疙瘩。后来就有外乡人来收购,一车石头就能顶半年地里活的收入。这下更了不得了村上的村长,书记带着头,说要致富就上山,不到一年,好端端的一个国家开的矿山就被遭塌得不象样。咳咳!…咳咳咳……那天我上山,碰上了1956年与我一起上省开劳模会的矿长,这位老哥一见我就朝我哭嚎道:老哥你村上的人还有没有王法了?据国营矿为私有。我出来就管了一下,他们就把我和老伴打得这个样。他说着,扒开衣衫,那背上、腿上尽是让人用藤鞭抽的血印!丢脸,咱村上的人丢脸呀!我找村长和村支书说话,没想到这些黑了心的人骂我是吃里扒外,竟然决定停发的五保户生活费。打那起,我没辙,又看着这里靠偷抢国家矿石发大财的生气就有事没事地找他们茬。今夭给这辆运输车放掉气明儿给那辆马车的轴弄坏。心想:你们坑国家,我不让你,那么痛痛快快。后来,山上又下来几个人跟我一起干每天趁天黑就堵在公路上专门戴山上下来的运输车和那些外地来的矿贩子……时间长了慢慢心也狠了,这不,连你也没放过。可你不能怪罪他们,他们原来都是些人。就说六爷吧他原跟着村长干活,可村长当上矿主发了大财后不但一脚把他给踢了而且把他的婆娘也给霸占了,老六没活路就提着刀把那村长给劈了条胳膊,后来便领着几个被山上那些黑心的矿主赶下来的人,专干这黑道上的事……

中国自古有贫逼为匪之说,想不到80年代的今天竟然也有这类事。于是我说:如,今是共产党领导的天下,当土匪,干黑道是违法的事,就不怕政府来抓你们?

他抓得过来吗?再说,咱在暗处,他们明处。还不是山高皇帝远!对此,这位匪首满怀乐观。

不管怎么说新中国建立三四十年了,苒干烧、杀、抢之类的事是不光彩的。再说你,你成天钻山洞,睡草窝也不是个事!我好心规劝。

没想到老孙头反倒慷慨激昂起来:真他妈的倒八辈子霉!你说谁愿意受这份罪,抹一脸黑!是啊,都咒咱抢偷是不光彩、断子绝孙的事。噢他们那些明目张胆到国家开的矿上大抢大偷反倒是响应党的号召发家致富的倒是光彩事!能上报,当劳模!哼,老孙头我打解放后就当劳模,可没见过这些坑民害国的人也能当妈个屁劳模!咳咳,咳……咳咳……你们骂我们是土匪,不该干这些作孽的事可他们呢?要我说,们才是真正的土匪真正的恶土匪!大土匪断子绝孙,不得好死时土匪!咳咳,……咳……你,你上山去看看,看看那儿,你就会明白我的话没错。而且我要告诉你,只要那些丧天良的人不从山上撤下,我就当、一辈子土匪,专门抢他们装满矿的汽车、马车哈哈哈……咳……哈哈……咳咳……

山洞在震荡,在旋转……这位匪首的话使我心头感到强烈策骇。是啊,这个世界上谁是真正的土匪谁是真正伸向矿山,造成民族生存危机,遏制未来建设的黑手?

第一章 边界游击战

——斗!斗!斗则进,不斗则退!

中华民族从始源那天起,就创造了这一永恒的真理,似乎没有斗,就没有人类进步的纪元。为了一寸土地,为了一句话语,为了一个眼色,斗!斗!斗个天翻地覆,斗个黑白颠倒。

人的本性就是爱斗。

专管此类事的国家民政部有过专门的统计:在国务院挂了号的规模巨大的省与省之间的举械大斗,50年代是30多起,60年代是40多起,七十年代是130多起,八十年代达800余起!至于县与县,乡与乡,村与村之间的举械大斗那就无法计数,据最保守的估算,械斗中人员伤亡总数绝对不小于5位数。

为什么?为一块茂盛的森林,为一片肥沃的耕田,为一顷碧绿的草原,不,所有这一切都比不上人们为了一座矿山而为之洒下的鲜血之多!在漫长而又弯曲的省界、县界、乡界……几乎一座矿山就是一个流血的械斗场!

地下宝藏埋于深深的地下和山腹之中,哪儿没有插界标,哪儿就该属于无国籍的南极一谁都可以去占有,只要你是强者。在富有与穷困之间,强者从来属于前者,而又有几个弱者甘心屈从于穷困呢?于是,人与人,村与村,乡与乡,县与县,省与省之间有了一场场为争夺财富而展开的你死我活的械斗。

人类所发生的每一场战争,除了政治上和信仰上的征服之外,不就是为了掠夺和抢占别人的财富而战吗?而任何一次政治与信仰的征战又有几次是离得开谋夺财富的呢?

矿山是最有吸引力的争夺对象,那些乡长,县长,省长在大会小会上大讲特讲共产主义思想,可当他站在矿山的巅峰时,他会突然变得惊人的资本主义。

我见过一位50开外的老县长,从他在土改时当基干民兵,到大跃进时当大队长,文革时当公社主任,直到1975年开始当副县长、县长以来,他没有逃脱过他家乡后面那座与邻省相交的矿山械战的纠缠。30多年来,大大小小的械斗他就亲身经历过几十次,他左边脸上的那块黑疤就是一次械斗中被人用铁钎捅的,如今他还有3年时间就该从位上退下来了。作为执政的最后一段历程,他想了结最后的一桩心事:停止两省间的械斗吧为此,他曾专程到省府找主管经济的副省长,提议是否可以主动放弃那片有争议的矿山。不行矿山是边民脱贫的命根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副省长从未这样声严色厉地对待过这位老县长。尽管如此,老县长没有多嘴半句,他明白副省长是把开采那座矿山所得的收入早就列在了省年度财政之中。

矿山对堂堂一省之长都如此重要,那么对那些几乎整个财政,整个产业,整个财路都得依靠矿山的县、乡、村来说,就更无须多加解释了。

矿山仍需流血,矿山催发着流血……

多难的甘肃省,这个并不算富饶的省份,它在西北却被四周的省份当作超级大国而时时刻刻警惕着,仇视着——

地处秦岭山区的甘肃省A、B、C、D县,连壤着宁夏自治区的王、张、李、赵县。

A县与王县,肩擦着肩,背贴着背。秦岭的一只胳膊将这两个县紧紧地连在一起。然而也许是大山太高,也许是黄土髙原上本来就不想多管门外事,一尊千米高的山峦,仿佛隔着两个世界。山这边的人县,只知道山后面有个叫宁夏的自治区,据说那里的人头上都带一顶伊斯兰帽。山那边的王县,也没有人愿意费那么大的力气,到这个叫甘肃的地方。他们与世辆绝,许多人就连乡政府在哪儿都不太清楚,更何况山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这一年,不知谁将一个重大秘密泄露给了山这边的八县和山那边的王县:山上有个大铜矿,一年能采几千吨,而且永远采不完。铜是什么?山这边那边的人没有一个不晓得的。他们手里用的脸盆是铜的,火锅是铜的,马鞍是铜的,还有小伙子腰间的皮带扣、姑娘裙围的小蝴蝶……3岁的小孩都知道,铜,黄腾腾的宝贝!没有它,高原将变成灰色;没有它,涮羊肉、烤奶酪将变得无味。铜,髙原上的金子,贫困中的富有。它诱引着山前山后的万千牧民与村庄……

A县,7名常委慎重决定:由工业局、农业局,乡镇企业局联含成立铜山开发总公司,经济副书记亲自挂帅任总公司党委书记,各局长崩居副经理,银行贷款100万元。

王县,7名正副县长在浓烟滚滚中最后一板定茱:由县长亲自抓铜矿开发,力争年内三分之一财政取自铜山!

元旦第二天,人县铜矿开发总公司的牌子在秦岭胳膊上高高树起,椤鼓声,欢呼声,鞭炮声……整整三天未息。

春节前一天,王县县长大年三十不过,率百名局长、乡长、村长、技术员、工程师,浩浩荡荡开向山峰。从今天开始,我们王县的命运将与此山同沉浮!王县长的豪言壮语,激动得在场所有人都热泪盈眶。

向着同一座山,向着同一方向,向着同一个目标,他们和他们紧赶着步子。

——此山是我们的:

此山是我们的!

看,这是土改时定的界线!

瞧,马本斋时就这样划定的!

以历史为准!

以现在为准!

你们不讲理!找你们省长去说理!

你们才不讲理!把你们省委书记找来!

山上,一场场好热闹的公鸡斗,一边是县长,一边是县委书记。

撤!一撤!县长和县委书记都满有把握,充满信心的带走队伍,回家各自取尚方宝剑。

界线是历史遗留的问题,重要的是解决你县当前的经济出路!

最主要的是要把你县的经济建设搞上去,历史遗留的问题让它继续遗留吧!

两边的首长不同的口气却是同一个内容:矿山是你们的,不抓,小心我扣你经济搞不上去的帽子!

军令如山倒,不把几十年的穷县帽子摘下,上下难交待。县长和县委书记深感自己是被逼上梁山的。铜矿山是唯一的赌注了!

上!不上将永远落后。何况,不上即等于让别人发财自己受穷!划不来!

这边公安局民蝥开道,那边武装警察领路。

妈的,他们居然把部队都拉来了,这不是违犯地方治安条例了吗?

公安局是土八路,咱们是中央军,凡是属于国界内的武装安全内保鄣是我们武警管!

枪杆子对准枪杆子,这不行!县长和县委书记毕竟脑瓜子里还有一根弦。

拿武器的人都撤!

剩下的便是手持铁铲,木棒与马鞭的山民。

冲啊!冲啊!

顿时,山头上杀声震天,铁械大作。为了捍卫各自的利益,双方展开了殊死搏斗……结果是死了3人,各伤17人。一边的县长挨了两拳头,一边的县委书记的眼镜被砸得稀巴烂。

从此,仇恨的种子在人、王两县的干部与群众心目中深深地扎根生芽!

上告!上告!国务院民政部办公厅每天接到的边界械斗信件和告急电如同雪花飞来。

唉,太难了太难了!平均一天中就有3至4起这样的事。我们总共才那么几个工作人员,而且这些人下去不顶用,你想,县与县、省与省的边界之争,省长与省长都纠缠不清,我们几个萝卜头官下去谁听你的?这种事,非副部长以上的领导去才凑合能把双方找在一起,即使找来了,你又能怎么样!将矿山判给他?或者判给他?好,判给了他;这边的省长说:国务院计划我省的财政收入指标你得想办法让总理减少!我们哪有这权!那好,既然这样就别多管闲事!呆着吧!民政部办公厅的官员耸耸肩,这样说道。

清官难断家事,县长和连委书记觉得唯吾七品官管事,于是矿山上重新拉开了拉锯之战。

到1989年初止,A、王两县间属于县级水平械斗共发生7次,死亡总人数到35人,伤151人,其中4人至残。伤亡者都得到了优厚待遇,或是被氐府命为烈士,或者得到一笔可观的抚恤金。原预测可采13年的铜矿,现已接近衰亡线。A县因矿山所得的财長收入总数超过1亿,王县稍稍少于此数,但A县因械斗造成的损失总数是王县的3倍。

现在,这两个县长和县委书记都换上了指挥过军队的转业干部,以备更大规模的战争……

B县和张县,在两个县的百姓心目中和视觉中,就没有外省,外县这个概念,横在他们之间的仅是一条枯竭的古河道,故而,百姓们习惯上的叫法也就是河这边、河那边而已。悠久的血缘使这河两岸的村村寨寨有着千丝万缕的错综关系。因而,这里的人们与其说跨河沟是出县、出省,倒不如说是走亲家。

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多少年来,他们遵循着这一纯朴的和平外交政策,那是在1953年,地处甘肃省B县的百姓遭受特大自然灾害,上万名无家可归的山民流离到宁夏的张县,张县二话没说,当晚县委就召开紧急会议,号召全县人民腾出一条被子,省出一碗苞谷面给受难的兄弟县民们,万名无家可归者就这样温温暖暧地、平平安安地在张县度过了3个月时间。后来,约3千人就干脆在张县落―了。文革大批斗那回,张县的县长被造反派打成苏修特务,弄得妻离子散。眼看着张县县长过不了好时光,B县的百姓知遏后,俏悄将他接过来,藏了起来,并且一藏就是4年。

没说的,在B县和张县之间,别说百姓们每年不知有多少回互相走来走去,就是县长与县长,每当逢年过节时,你请我宴也是常事,真可谓亲如手足。

如今,这两个亲兄弟居然成了西北界边闹得最凶的冤家。不为什么,只为地底下那么点煤。不过这煤对河这边和河那边都太重要了。据说,那个隐伏在河沟底下不足30米的煤矿能使其中的某个县不出五年之内达到小康。这对B县和张县来说,无疑是富有极大的诱惑力。

损面子的事绝对做不得!两个县共同召开的两个秘密会议上几乎同是一个口径。既然如此,干脆把河底下的媒让给对方得啦!有人刚刚这样提出,就迎来劈头盖脸的反击:不行,其它事好说,这事我们让不得。咱县!一另一方也说咱县穷了几十年,也该过些富裕日子了!父母官们的心此刻装的是整整一个县。他们中间有些人是当过几任的县官,有些人是初任解放三四十年了,他们的过去和他们的前几任曾为本县的脱贫花出了无数心血,然而都因为这穷山僻壤的缘故,终未能摘心贫困县的帽子。如今仍需每年向国家要百万以上的救济。为政者谁不想在自己的丰碑上刻一段金色的痕迹。再说,百姓们也确实够苦的了。干涸的河道,漫卷的黄沙,除了勉强能塞饱肚皮外,还能有什么可为呢?

煤矿,成了两县难一有可能改变自己贫困命运之所在!县官们能不为之朝思朞想!

为了面子,两县头头们不得不躲开面子,他们瞒着对方各自筹划着采煤宏伟工程,并且悄悄派力量向古河沟事近。要是谁泄露了县里的采煤计划,就罚谁1万元1两个县的决定简直是象经过商量好似的。1万元!群众听了都快要吓出毛病来,别说1万元,就是1千元,许多户主也得卖了毡子又扒锅呀上面之所以这样狠,这是明摆着的事:河两边的人太亲近了,说不定哪个没过了的女婿为了讨好河那边的老岳父就把自己县采煤的事给漏了出去。

事情还真偏偏出在这上面。一位叫巴格辛的小伙子,这天在县上的挖煤队那儿晚了一个时辰下班,等他赶到河那边的张县女朋友家已经是夜晚九点多了。干啥去啦咋又;这么晚?这个姑娘本来就一直怀疑8县的小伙子是否脚踩两只船,今儿个又见他这么晚才来,不由嘀咕起来。要不是加班钻洞挖煤,老子能晚来吗?真是的,不信你上河那边调査!小伙子的这话恰巧被隔壁的那位当公社书记的未来岳父听到了,便过来搭话问:你们那边在挖煤?嗯,不不不……小伙子刚说出口就知道泄漏了秘密,想封嘴晚矣,这事很快传到8县头头耳里。

这些伪君子,说不定他们早已干上好几年了!可你没瞅他表面上装得多友善,背里呢,不知做了多少损人利己的事!

B县似乎第一次看清了张县的真面目。其实,当听说那条界河底下有煤后,他们比张县干得兴许还早那么几天。但由于不明对方底细,故如今根据可靠情报获悉和证实,张县在开煤矿,自然不免大惊,因为按8县人现在的心理推猜,张县也许早把底下的乌金不知挖走了多少!

全县动员,必须赶上和趄过张县,以夺回过去的损失!

B县迅速作出对策,并且公开组织了省界附近的六个乡的1000多名民工进入煤矿区开窑挖井,对岸的张县一直是暗地里在干的,事实到此为止才挖出卞几车煤。眼下,见B县如此兴师动众,大有一日之内欲将煤矿吞为己有的势头,当然是焦虑万分。县委召开的紧急会议一直到凌晨三点,最后决定,全县加紧集资500万元作煤矿开采基金,同时从大同和包头煤矿分别重金邀请两支机械专业掘井采煤队充实自己力量,以此作骨干,带动全县的其它六支半机械采煤队,在此基础上发展由2000名群众组成的个体采煤队,采取地下地上立体开采,力争年采煤量100万吨以上。

张县豁上了血本。县委紧急会议的第二天,有线广播便开始哇哇直叫:开煤致富,爱国集资的口号,家喻户晓,有钱出钱,有人出人,百姓们把卖鸡蛋的钱一齐凑出来也没集满500万元,县委不得不号右县机关絷缩开支,并且硬性摊派了利万的企业捐资,煤矿牵着全县人的心,煤矿与全县的行行典业密不可分!

张县的这个行动,对由于前一年受灾的B县来说是一次巨大冲击。元气未复之前,要象张县这么干,B县显然力不从心。河对岸那一阵阵隆隆作响的采煤机械声,显然对B县人的心理上是不堪忍受的摧残。

奶奶的,那机器采一天就得顶咱一个月的活,这不明摆着让我们见了阎王再致富了吗!

呸!听那机器声就象听丧乐,不把它砸了老子就睡不好觉!

采煤挖掘机械成了B县人心中的仇视对象。

一个风爾交加,黑咕窿冬的夜晚,张县的采煤工地上,突然忽隐忽现着十几个黑影,只见黑影时而窥察,时而奔跑,在接近采煤掘井机之后不知在磨蹭什么,不一会,黑影迅速离开现场,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几分钟之后,只听张县的采煤工地上,突然几声巨响,那几台采煤掘井机和在一旁正在值班的几名工作人员一起被掀到了半天,然后又摔得粉碎……

不用侦破,张县人一看爆炸的现场,知道是丧尽天良的3县人干的好事。据有关方面估算,张县为此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就达200万。这里面还不算5名死伤人员的抚恤、安葬费。

由于出了惨案,从大同和包头请来的两个专业掘井队提前撤回了本单位,张县的煤炭开采从此一下陷入瘫痪状态。当这一噩耗传到全县的百姓中后,愤怒的人们不分清红皂白地纷纷涌进县府,要求县长、县委书记归还他们集资的那份股份。

找县太爷有啥用!都是B县人干的缺德事,找他们算帐才对!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于是成百上千的血性男儿和那些被害得丧父失夫的妇女和儿童,高举趄牧鞭与铁锹、洋铲,越过界河,见B县领地上的采煤工就打,见巳经挖好和尚未挖好的煤井就砸……一场昏天黑地的厮杀,3县死伤人数27名,70的煤井被破坏。张县人报了心头之恨,但也扔下了三具尸体。

大战之后,B、张两县为了根治对方,首先在各自的临界乡村进行划清界限的教育。一时间,那些徉河对岸有三亲六故的村民们纷纷表态下血书,坚决誓不以河界那边的人为亲为友。在这期间,至少有百对以上的热恋男女被无情地分开。额尔特队的一位小伙子因为不愿与柯对岸的一位姑娘断线,被队上的族长当众打伤致残。几千年的民族妒火重新死灰复燃,这具有悠久友善历史的界河第一次成了两岸百姓之间釣深谷鸿沟……持枪的边界巡逻队,亮着探照灯的监哨所,齐始出现在界河两岸,进出人员需要持各自县政府印发的护照,哪怕是走亲戚,上对岸放牧,一律得经过海关人员定检查一界河,成了两个友邻县的敌对线。

到此,双方似乎该收敛了吧!否。这种地面上的敌斗势态更加刺激了地下战。现在,人们开始把争夺的焦点放在煤井的坑道上。越界挖煤,先把别人碗里的饭抢过来,聪明的人儿想到一块去了。但是,这种形似聪明,实则愚蠢的做法并没有给哪一方带来好处。冲到张县界内的8县人,为了快挖多采,因而不顾一切,见好煤层就大口大口地吞见稍差些的煤层就扔在了一边,致使煤矿回收率仅达2斤!造成大量的浪费和糟塌。与此同时,进入B县的张县人也采取取富去贫的采掘方法,不出两年,这座拥有中型储量的煤矿便毁于一旦,花费了大量人力和物力的B、张两县到头来谁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哼,咱们富不了,他们也别想富!分别耗去500万和630万元巨资的3县与张县的干部们喝着浓茶对我说,那脸上散发着阿Q式的胜利光泽。

C县与李县、D县与赵县的情况更糟,由于这两个地方均处在草原与煤矿并存地带,因而一年四季的械斗不断,并且残暴而骇人。夏天,牧民们为了地面上那一片茂盛的草原而血战;冬天,双方又开始进行地下采煤的斗殴。1985年5月,一位C县的牧民赶着羊群,刚刚踏上草地,李县的一队骑手便一涌而上,顿时羊群被驱散,放牧人被活活剌死,这还不解气,骑手们把尸首开膛剖肚,将五脏六腑全部掏出来后,用绳子把尸体悬吊在界边的一棵树干上,以此警告C县人:再进草地就同样下场。C县人哪咽得下这口气,当日,组织了300余人,手握猎枪,牵着猎犬,骑着黑骏马,向李县境内牧民毡房呼啸而来,李县骑手的家全被抄尽、烧光,这还不解恨,他们见李县的几个煤并还开着,便往井内扔下了一包炸药。C县人怎么也没想到,这把火不仅把李县境内的煤矿烧了个一干二净,地下火后来迅速窜入C县自己境内,惊恐万状的C县人出高价请来一个打井队,意图遏制地下火向自己的宝窟蔓延,但时已晚矣,大火不仅烧掉了几个煤矿,而耳在第二年他们发现那片曾使两县人为之骄傲和垂涎的草地再也没有长出一棵草来,留下的是一片烧焦的废土。

有人说过分穷的人不能得宝,有人宝藏不该生长在贫壤之地。这两句古话都没有后句,都没有说明为什么。当我们采撷几束发生在当代我国矿山上的一件件、一桩班的骇人听闻的大械斗事件后,似乎对以上两句话完全可以作注解和回答了。据国家矿产管理部门调查的结果表明,在我国52000多公里的省界上约有各种可开采的大中型矿达230多个。它们中有属于国家乃至世界一流储量的稀有金属矿和非金属矿。这些矿无论是早已属于国家经济命脉的国营生产矿,还是尚未列入国家开采计划之内的远景矿,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严重的双边争矿、抢矿风。由于边界矿处于特殊的地段,这类群众性抢矿,争矿比一般的民采风更为疯狂和野蛮,通常是有组织的大规模掠夺与破坏,同时伴随着血腥的大械斗,你的就是我的,你没有,我要有!我要没有,你也别想有这似乎是所有边界矿山发生械斗的共同心理特征。

一位权威矿管专家介绍,全国处在省界县界地带的矿山大大小小共有3000余座,这些矿山80是有纠纷和严重纠纷的矿。边界矿山的破坏性是任何矿山所无法比拟的,国家每年约有十座中型以上的矿山因此而枯竭或消亡,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超过两个亿。有人推算,再过20年,我国省界、县界处的矿山将有一半以上变成废矿。

这个警报不能不说是严峻的。

有人指出,社会主义的中国不应该发生这类事,走共同富裕,发扬共产主义风格是我们的最终目标和品德,为什么还要犮生抢矿,争矿甚至是通过血腥的大械斗!为什么,这个看来简单实际做来万分艰难的问题,也许还没有人能回答得上来和能够解决好的中国政府中,对此具有最髙解释权和解决权的民政部长崔乃夫有过这样深切的体会。

崔部长在他执政不到三年功夫间,他竟连续三次来到微山湖,不为别事,就为解决山东,江苏两省从1959年起开始争执至今整整30年的问题。五十年代,一位好心的地质学家为了给家乡微山湖的父老兄弟做些事,前前后后折腾了五六年,最后向中央提上一份成杲报告,微山湖底下有个大煤田,煤层为上等,具有50亿吨开采储量。不报不要紧,这一报可把两省的省长们惊动了,于是从此就开始了无休止的两省间的超级相骂和吵架。湖水茫茫,这水底下的煤田划给谁?怎样划?以何处为边界?这真把崔部长难住了。他屡次亲临湖区,察看情况,调查民情,征求意见,主持两省头头会晤,可结果总是不欢而散……谁的理由都有一大套,但最后都一样:我们省的建设别的不太重要,就是能源太紧张!哪怕别的地方划一个半个乡出去都可以,唯独煤田不能让他们!

这大概是崔部长遇见的棘手事件之一,而这类事,在全国所有省区边界处几乎都有,有的省与省之间的矿山纠纷不是一处两处。靠上面协商解决不了问题,下面唯一选择的就是互相争论,争抢的结果是一次次拉锯式的大械斗、大流血……大好河山,宝贵资源,当它被夹在这野蛮与血腥的掠夺与报复性的枪劫之中,命运便不难设想。

呜呼!美丽的矿山——你当永远哭泣。

第二章 香花岭锡矿解体记

在湘东南雪峰山东麓,资江中游,躺着一座宝山——湖南香花岭锡矿山。

香花岭锡矿山曾以锡的储量之富、量之多、质量之优而饮誉全球。

——她开采92年来的锡产量,占世界同期锡产量的三分之一多;

——她的锡产品,在国内外畅销无阻,取得同类矿产中独一无二的免检信誉;

——她的锡矿标本,陈列于世界许多国家和地区的博物馆;

——她还有一块堪称东方绝宝的香花岭石。据说,这一香花岭石在美国的拍卖价达200万美元之巨!

1949年前,它是一座破落的矿山。共和国成立后,它才得以显威,并逐步建成了采炼配套、工艺先进、技术力量雄厚的联合企业。40年来,共产锡品柁余万吨,为国家创汇近8亿美元。

锡矿山,锡矿山,它的锡精矿含量占全国五分之一之多。香花岭锡矿山由香花岭、香花铺、安源三大部分组成,郴州盼郴县厲于其中的范围。

从新中国的工业机器正常运转之日起,香花岭锡矿便以其丰富的矿源基础,雄居全国有数的几个国营大矿山之列。在五十年代,六十年代,甚至七十年代,带国营字头的企业哪个不是财大气粗,威势凜人!它们虽在地方,却直属中央、省委领导。虽只有几顷面积,却是一个固若金汤的独立王国。四周的高墙、铁网,象征着社会主义国库一般地不可侵犯。那时的全民职工多自豪,一个普通矿工可以同公社书记平起平坐,一个矿长远比县长气派和架子大!那时矿山附近的农民兄弟们,就是被老大哥硬拉硬请到矿上呆一会,也会觉得受宠若惊,激动三天。

全民所有制一统夭下的时代,吃皇粮者自髙一等。但是,进入八十牟代,国家形势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之中首当其冲的即是农民们对土地所有意义的重新认识。承包土地,包产到户,几千年来渴望土地使用自主权的日子终于来到了。他们拍手拥护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决定。

哎,听说咱香花岭上的一块石头就能换一只母鸡的钱,怎么样,哥几个去挖几筐怎么样?一天,农闲在山坡上放羊的临武县农民邵生对一同上山的邻居、大队团支部副书记王建忠说。

怎么,你想挖社会主义墙脚?当心髙墙把你的背脊节压扁了!王建忠大眼瞪小眼地回答同他一起长大的伙伴。

得啦,什么墙脚不墙脚的,咱爷爷的爷爷就生长在这块土地上,凭什么让这些吃官粮的人来占我们的山?邵生虽比王建忠大几岁但因为家境穷,连小学兰年级都没上完就辍学了,如今早已个扫盲对象。他望着高墙和铁网里那些与他年龄相仿的人都个个穿得好,吃得饱,打心眼里恨之入骨。邵生指着那一片片虽然属于矿区却从来没有人管理的荒山坡,说:

反正荒着也是荒着,走,咱们试试能不能挖到那种宝贝疙瘩!王建忠被他连拉带拖地上到了锡矿边缘的一处荒坡上两人藏在草丛里,提心吊胆地操起铁铲,象蚂蚁啃骨头似的半天才挖出几块石头疙瘩来。怕被矿上的人看到,他俩一直等到西天太阳落下后才把石头装进筐,悄悄下了山。

建忠,快起来!快起来!第二天,习惯睡慷觉的王建忠还未从被窝里!过来,邵生就来到了他的家,并且从口袋里取出三张大团结在王建忠面前晃动着。然后诡秘地说告诉你,今天一早,我将昨天从山上背回来的那几块石头往城里的矿品收购站一背,赏了这个价!

几块石疙瘩就卖了这么多呀王建忠不由惊诧万分。第二天,他也把自己扔在墙角的几块石头背到城里一卖,果真不假,收购站的人还特意问他:这么好的锡精矿石哪儿检的?王建忠自然没有公开这个秘密。不过,他比邵生多喝几年墨水,多少知道点矿石的价值。如今事情已经证实,那山上的石头可以变钱,并且可以变大钱时,他的那颗正统的心开始了颤动,这一夜他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邵生还没有醒,王建忠反倒迫不及待地上邵生家催他上山挖石头去。乡里乡亲的哪包得住火!邵生、王建忠上山采石发财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香花岭四周的百姓全都知道了,这时又正逢农闲,成百上千人来到香花岭矿的四周边缘地带挖矿采石。那时,农民们使用的是最原始的工具,而且不少人是抢着凑热闹来的,直到几天后大伙挖出的石头都换成了能买鱼肉吃,能给老婆孩子买新衣的钱票时,才真的动心了。

让他们去挖吧,不就是边角的一点点零星矿石么!当有人向锡矿山当时的领导反映情況时,矿长不以为然。心想:农民么,就是想占点小便宜,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当时,不仅是堂堂专员级的矿领导,就是普通矿工也对此不屑一顾。一位下班的工程师见几浑身汗水淋淋,连半块矿石都没采到的农民,正垂头丧气地躺在草丛里抽闷烟,好心地过去给这几个人指点道:找锡矿可不能象捡牛粪似的满坡跑,这得要学老鼠的样,会钻洞才行!

这位好心的工程师稂本不会想到,他的这句话恰恰毁掉了一个中外闻名的锡都,毁掉了一座锡矿山。

对,老鼠挖洞!即使是智力最低下者,一经醒悟,便会变得百倍聪明。于是,锡矿山的四周开始了空前的地道战,于是,每当夕阳西斜,香花岭上每每人山人海,演出了一发而不止的大盗戏爆——地穴深处没有铁网,没有界标,有的是越来越厚的锡矿石;山盜们完全忘记了前面是神牵不可侵犯的国营王国。他们看到的是一张张飞舞的大团结。没有比金钱更能引起贫穷者的渴求占有心理。那些边角的、零星的矿石不再是他们能够满足的地方了。他们开始抬起腿,迈进铁网之内,他们终于伸手去摸老大哥的后背了……

赵村今年有17户上山挖矿致富了!

李庄今年有48人上山挖矿,人人都成了万元户,最多一人年收入髙达五万。

沙坪乡今年组织了3个采矿队,为集体创收50万元……

赵村的17户致富户,被乡政府挂上了大红花,李庄的48户万元户被树为标兵、榜样!

沙坪乡被县政府评为脱贫先进乡。

奖励、表彰、宣传:如同给转轮注入润滑油,采矿致富一成了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事。第二年春播刚刚绪束,临武、郴县、宜章、桂阳等农民,丢掉锄头,换上铁锹,扛起铺盖,不约而同地涌向香花岭矿区,象潮水般,而比潮水来得更凶猛和迅速。

还在议论穿喇叭裤怎样好看、听邓丽君歌曲怎样入迷的镊矿山上的工人老大哥们,这才开始感到情况有些不妙。喂,你们为什么矿区来挖一矿?这里是国营矿山,揸自挖矿是违法的!快走吧!老大哥们认为一两句话就能把农民兄弟哄走了,但在事实面前,老大哥们意识到了自己的威信已不!象过去那样高了。农民兄弟们根本不理睬他们,照样凿自己的窿,挖自己的矿。

呼吁采取措施,刹住农民进入国营矿区采矿的报告送到了省政府、冶金部、国务院。上级很快有了回复:必须制止,违者重罚。

公安局、派出所如秋风扫落叶般将近千名个体采矿者赶出了国营矿区。但集体的则保留着。照顾关系,得留给地方一些利益锡矿山第一次做出了让步。

好,你让一步我进两步。国营和集体,同属国家所有,我们采矿不犯法。上!临武县武源乡成为香花岭上第一个吃螃蟹的和敢于同国营矿山挑战的先锋。一夜间,他们成立了十个采矿队,凿了十条窿道,并且个个采矿队都是清一色的基干民兵连,条条窿道都象一把尖刀射向国营富矿区。

锡矿山吃紧了。专员级的矿长亲自下山请乡党委书记、主任咪西咪西。

哎呀!我的大矿长!咱们几个土包子能啃得动你们的大骨头吗?放心好了!放心好了!广口径统一、友善而又毫不含糊。

话不投机,矿长甩袖离席。回到办公室,一个电话打到郴州地委、临武县委。

武源乡这下吃亏非小。因为地区冶金局、临武县委和香花岭锡矿达成的协议是让他们撤出矿山,并保证今后不得重新在600米标高以下开矿。髙压之下,乡里被迫与矿山签订武源乡北山坑道移交书。损失惨重!武源乡的干部们回去后为此骂了一天娘。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凭什么他们拢了国家的钱吃鱼吃肉,我们就守着金山受穷呢?

1980年6月,武源乡召开三级干部会议作出秘密决定一重上香花岭!

当晚就有一支飞虎斤人突击上山,揭开被封的窿口。第二天,后备军频频进山,并打下一口钭井,将要凿穿301大矿号地探天井。锡矿山矿务局大惊一一旦天井通风混乱,将造成不可意想的后果。当即被迫停产。受到生命危胁的老大哥终于忍无可忍地拿起铁杆与铁棒农民兄弟也早有准备,一声铜锣响,近千名手持蝴头与木棍的大伯、大嫂们涌上山头。

双方怒目而视,一触即发。幸巧省、地工作组及时赶封现场,才算避免了一场流血械斗。

7月,郴州行政公署以行署名义召开调查座谈会,并以行署121号公文给省政府打了请解决香花岭矿山纠纷的报告。10月24日,孙国治省长亲自主持会议,有刘夫生、曹文举两副省长和20多名省委、厅、局负责人及郴州行署专员参加,专门研究锡矿山问题。谁知哪一级贯彻会议不力,社办矿数董反而从10个增加到33个。采矿人数多达两千余人!孙国治省长听后大发雷霆,换谁都一样。

1982年8月5日,省政府又一次召开省长办公会议,决定由副省长周政带头,组织省政府办公厅、省人大、经委、公安厅、检察院、煤炭厅、蹲矿局、冶金厅、乡镇企业局、郴州行署等组成联合调查组,下就是40多天。如此威势,农民们哪见过,乖乖地卷起铺盖下了山,锡矿山的工人老大哥着实欢呼了一眸。

然而,好景不长。周政省长他们走了没几个月,冬眠了一阵的农民致富大军又纷纷重新进入阵地,开始了更大规模的哄抢活动。他们心里非常清楚两个事实:一是省长们木可能长期呆在这里;二是居然上面已经开始重视了再不抓紧挖就晚了。于是回马枪比以前打得十倍的激烈。当那些小罗头下层干部再来管他们时,他们根本不予理睐郴县。副县长周儒平一次上山向采矿者宣传省委关于禁止在香花岭锡矿山乱采乱挖的决定时,竟被打得头破血流。

谁敢再来罗嗦,下场一样!采矿者气焰十分嚣张。

至此,民采与国营矿山进入相峙阶段。大批集体和个体采矿者已经明目张胆地占领属于国营矿山的矿区9虽然双边有时发生争矿冲突,疸国营矿仍处优势地位。

1984年下半年开始形势发生了急剧变化。香花岭三大矿区的61平方公里面积上,已经全被来自附近的农民驻足。临武县的19个乡镇,5个农林场绝大部分都在香花岭锡矿区内办了有色矿而且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县办矿。这就使锡矿山的抢矿风暴一下升了级别,并发生了关键性的转折。1984至1985年,番花岭矿山之一的香花岭矿区已有民采人员3000余人。在矿山标高480米以上的部位有30多个坑道是村、乡、县办矿占领着,在矿山标髙385米以下的位置也被麦市等乡镇小矿拦腰截断,国营大矿被钳制在385?480米标髙之间,形成了一个上有小矿盖顶,中有大矿采矿、下又有小矿掏底的立体采矿局面富矿区萝卜冲地段,在不到一平方公里内共有600多个窿口,上千农民挤在那儿争抢石。

奶奶的,咱们也不是吃干饭的走,讲理去!国营职工中那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实在吃不了这股窝囊气,跑到农民的矿井想论三分理。可是,未等他们开口,对方却已拔刀相斥哗地一下将几名青年职工打得伤的伤,倒的倒。一名青工自以为理在自己一方,说了句共产党的天下能让你们这些土匪作威作搞。结果不仅嘴被撕破,还将双腿打断残废。国营矿山6000多名职工义愤填膺,集体罢工抗议。

几个乡县的农民采矿队见势不妙,就赶紧从山上撤下。但是,国营矿山此次并没有占什么便宜。回头他们发现一个采矿场被人炸掉,约损失13万元,而更惨的是6千人生活用水及全矿生产用水的水源被四周的农民切断,全矿不得不停产4天,而且还得每天用4辆救护车到几十里外的地方运水,以保几千人的生活所用。

国营矿山真正尝到了得罪不起的滋昧了!

无奈,他们违心地作出了最痛心的一次让步,将南吉岭、银子岭、铁砂坪、甘溪大挢北等地段划给县办、乡办小矿。至此,其划出的范围计38平方公里,等于该矿自己生产区的17倍之多!最令人痛心的是将中国唯一,也是世界唯一的宝石,1957年,地质部矿物原料研究所孟宪民等人发:现的举世无双的癞子岭香花石产地也被迫拱手送出去了。香花石仅陚存于几十平方米面积之中,六十年代初,地矿部、冶金部、公安部及湖南省政府就将此列为国家一级保护范围。

整个国营矿的老窝都给他们掘走了,还管啥国宝不国宝:的!职工们这样说。

该满足了吧!可再听听农民们怎么说的:

矿山本来就是我们的,凭什么说是他们让我们呢?一你认为你的软弱和让步可以换取他们的同情或宽容吗?你以为你的真诚和忍痛割爱可以贏得他们的感激与敬重吗?天真的工人们,见鬼去吧!土地属于我们!矿山当然也属于我们!一谁说他们没有文化,不懂理论!当他们一旦认为自己是对的时候,一切都将是固执的、不容分辨和毫不含糊,更何况,摆在他们面前的路非常清楚:占领矿山就等于致富,就等于有了老婆与子孙满堂,就等于五谷丰登,洋房小楼;而失去了矿山,就等于重新回到那头朝地,背朝天,一年挣不了几块臭汗钱的贫困世界。

傻瓜才愿意过苦日子!

固若金汤的香花岭真正开始了解体!神圣不可侵犯的国营矿山定神话破灭了!

自1984年底开始,香花岭锡矿山完全失去了国营生产的独立形式。农民的采矿队伍也不再是单一的乡办、县办矿了,他们大部分都是以有钱有权有势的矿区作承包。这些矿主有的是原来的大队支书,村长、公社主任,或者与县某某头头有直接亲属关系的角色。这些人虽连个二十四级干部都轮不到,但堂堂一个专员级锡矿山矿长在他们面前,说话时只能称汇报汇报。你以为你十五级干部有什么了不起!他只要叫上十来个人就把你搅得喊娘都来不及。

单说说用水吧:锡矿山上用的水,全是必经农民的地盘。你今天要是稍对我不客气,瞧着,大夏天,我断你三天水,看你还脖子硬不硬!香花岭上万名职工生活起居在孤山上,别说断几天水,就是一个做饭时间,没有了水看你愁不愁?在香花岭矿区的职工家,家家都有一个大水缸,为的是应付水荒。矿区原来有个游泳池,小伙子、姑娘们把它当作夏天矿上唯一能去的地方。可是,如今断水了。几个胆大的疯丫头穿着游泳衣走出围墙和铁门,跑到山底下的小溪河里嬉水,好痛快呀!雪白的大腿、丰满的胸脯,咯咯咯的笑声……山上山下的上千名正在凿山挖矿的男人们,不由自主的不约而同地朝小溪河这边聚过来。他们一个个光着膀子,两眼发直,那一个个硬梆梆的东西简直快要把短裤顶穿了有人干脆将短裤一脱,光溜溜地往小溪河里跳。姑娘们吓得差一点连宿舍都回不了!

再说说用电吧:矿山用的主电源是几十或百里外的发电厂通过来的髙压线,而各矿区的作业点与生产线上几乎没有哪处能离得开电的地方。工人下坑道里要照明,要有通风设施,要有机动运输线,有时一分钟的断电,都可能造成一场吓人的伤亡事故。这一天,一队采民在矿官铺铺区将坑道挖到了国营坑道的主平窿去了。工人们一见情況不妙,马上组织力量强行将民采坑道堵住,这下可惹火了太上皇。几个农民拿来一包炸药,也不打一声招呼,轰隆一声巨响,国营主平窿顿时变成了一个塌倒的鸡窝,好在那一天工人提前下班,没人在坑道底下,可是也没有全部逃过这场厄运,人们发现两名值班工人象黑炭似的倒在了电线旁边一农民们炸断了一根6000伏的髙压线……

啥事干不出来?只要你不让我挖矿,我就让你不得安宁!采民们的斗争哲学非常清楚而明了。

有一无,几个采民看中了国营坑道的一个富矿点,他们开始派人给坑道下的工人送去1000元钱,想收买这些工人,好让他们明目张胆地进坑道挖锡精矿。工人们不愿做违背良心的事,不但把钱退了回去,而且每天不分日夜地派人把守坑口。采民们看对方不吃软的,就下决心用强攻夺取坑道。第二天,见工人都下坑后,就抱来大捆干柴,又在柴上倒上药剂、辣椒、柴油等,划着火柴,用毒烟来熏井下作业的工人,他们一边在井口使劲拉着风箱,一边学着地道战中汤司令的腔调朝洞内大声喊着:快出来吧1再不出来,就让你们统统地死在里头!哈哈哈……工人们被迫从井下撤出,刚一撤,这些采民就呼啦一下占领了坑道。等你想再反过来找他们茬时,情况可就不是这个样了!1987年11月,工人夏德庆就因为实在看不惯这种野蛮透顶的行为,白天与几个采民发生了一些争吵,傍晚他到工区电影院看电影,行至大门口时,突然从黑暗中蹿出几条大汉,恶虎似的扑向夏德庆,又是拳打脚踢,又是棍舞刀捅,夏德庆连哼一声的时间都没来得及,就倒在了血泊之中……这下倒好,谁还敢对采民的不法行为再说三道四的!他们是挣工资吃皇粮的,你稍给点颜色看看,他们就会甩手再不管你了!一位霸占了6条国营坑道的矿主得意地对我说。他讲得一点不假,工人们的心理是:你管得了吗?矿山反正是国家的,爱偷爱抢由他们去!老子一个月工资奖金不少就行了。

面对这些饥饿与贪得无厌的狼,好心的矿山职工们哪想到这更助长了狼的得寸进尺。话得说回来,在漫山遍野的狼群包围之中,除非你手中有千军万马,否则就别想直着嗓门说话。全国劳动模范,香花岭矿长陈强过去就是在省里部里开会当着那么多大领导的面讲话从不放低嗓门,如今,他身边光雇的保镖就有5个。每逢他家里招待客人时,他总要让矿务局的公安处干警到家周围认认真真检查几遍,就差没用探雷器。听起来象是笑话,可在香花岭这是太平常的事了!采民们用来报复矿山职工和干部的手段之一就是在你居住的地方悄悄:放上一包炸药。然后象炸碉堡似的叫你血肉横飞,死而有声!

说什么残忍,说什么野蛮,采民们坐在窿洞口的石头上,一边掂着大叠大叠的钞票,一边嚼着干卤菜,会非常认真地靱你这么说:当年毛润之毛泽东、贺胡子贺龙在湖南打天下时不也是这样的吗?这叫什么来的?对,叫山地游击战!哈哈哈,百战而百胜!

当一个伟大的真理被一群魔鬼用去叩圣门时,上帝也会颜抖不止的。卡尔马克思这样说过。

香花岭矿成了全国乱采滥挖名声最大的矿山之一,主管中央工作的国务院领导没有一个不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事,也几乎都作过一次又一次的批示,至于湖南省政府为香花岭而召:开的省长办公会议就不知其数了。郴州行署还下过狠心,撤消了郴县和临武县两名县长职务,但这儿的情况却始终没有好转。相反,情況越来越糟。这是笔者在香花岭矿采撷的几个场面。

荷叶冲矿区:一条长不足4米,宽约300米的狭窄地段,象蜂窝似的云集着2000余名采民,共开吭口十三个,建洗砂工棚203个,安装采矿设备113台,筑洗砂槽346个。采矿者几乎是头顶头,屁股顶屁股。一位满头大汗的采民抬起头来,骂骂咧咧池说:咋搞的,中午吃的是白薯,可嘴里尽是咸的。旁边的一位抿着嘴在乐。原来,他身上掉下来的汗珠全落在这位老乡的嘴里,能不咸吗?矿山上的人苦笑地对我说:不要我用密密麻麻的词来形容吧!他介绍,仅此一条沟,自1984年来,共损失锡矿石量11万余吨。如今他们已是第3次掘地三尺了,我担心再过两年这个锡矿山八,五期间锡生产的重要接替区会全部毁于一旦。这是明摆着的事!矿山的同志肯定地说。

香花铺工区:这里是整个锡矿的钨铅锌生产区,是全矿创收的拳头。但如今拳头已被掰开,绝不会少了3000这个数的农民每天占据着这块宝地,就连离矿山主提升竖井20公尺处,也有人竖着一块矿在此的招牌名正言顺地掘井开矿。而约五六百游击队员则不分日夜地守在国营坑道的运输线上,一旦瞅见运输线上运矿的机车驶过几百米就扑拥而上,呼啦一下将机车上的矿抢光为止。这差事省事叉效益髙,所以尽管职工们一再采取措施,但收效甚微。为此,他们不得不时而开工时而停工……

安源工区:全矿重灾区,1987年5月22日、24日两日之内,20名矿工因被采民掘穿窿顶造成大面积矿井漏氷而死亡。死亡名单中,男女老少齐全最小的为一名15岁的少女。至此,该工区从未有机会再振雄风。出事当年仅为排水和清理巷道用去6个月时间,经济损失约50万,卑就是说每小时中有价值21万的矿石被人枪走偷跑。

不久前,国营矿在给中央冶金部的一份报告中说:我们企业的领导人一半以上的精力在用于对付乱采滥挖的事上。职工埋怨,上级埋怨,可我们也想不通!想不通什么?想不通为什么,国营矿山居然成了这个样!想不通共产党的天下居然有这么多人在为非作歹!想不通国家的法为什么在这里不起作用,香花岭搞成这个样,我们心疼呀想想办法吧,能不能有个孙悟空,来救一救!那白纸黑字上,透着滴滴泪水……

第二章 铜录山孔雀东南飞

——1981年,意大利艺术家在修复著名画家波提切利的名画春天时,奇怪地发现画上的颜色虽然经历了500余年的历史,可仍然翠绿如茵。经化验,方知画家当时所用的颜料乃是孔雀石粉。被称之为天下一宝的孔雀石不但可以用来作丹青髙手的妙颜绝料,还可用来冶炼制械和做髙级饰物。据中国的中药大辞典记载,孔雀石药用还能“明目,去翳利窍”。

中国的孔雀石出在长江南岸的湖北大冶县境内。这儿有座名叫铜录的山,据科学测定,这座拥有2500多年开采历史的古矿山,其山腹之中埋藏着含铜量髙达50以上的孔雀石。大冶县志上有记载:自秦汉至南宋,历代皇帝都在此掘井取过宝,就连著名爱国将领岳飞也铵在此冶炼制械。1966年,国家耗费巨资在此正式建立了铜录山孔雀石忙山,直属冶金部领导。虽然文革不让人们多发展生产力,作为矿山,这里却是渡过了安稳的十余年时间。

1979年,北京传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吃几十年人民公社饭的铜录山农民第一次感到,可以提着菜篮、背着竹筐活份些。不过,这儿髙山路不通,想象广东人那样靠做生意或搞什么官倒之类的可不行。山里人自有山里人的办法,俗语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铜录山的百姓想到了身后的孔雀石。开始的时候,人们只是到矿山排土场和公路旁的一些地方拣点零碎矿石而已,孔雀石也只不过是少许悠闲人士拿来作桌上的观赏物。不知是哪位灵通人士传出,铜录山上的孔雀石是稀世之宝,连外国人都愿出高价!于是乎,农民们象黑夜里突然看到了一颗划破长空的星星,除了责恕自己万不该把孔雀石这宝贝忽略之外,便赶忙修好铁铲子、三轮车,恨不得连:吃饭的功夫都舍不得地往山上跑。

铜录山那么大,到哪儿去采孔雀石呀!毫无开采知识的农民们不可能上采矿扫盲班,一双眼睛就盯住了国营矿的谣采车间。这个露天车间如同一口巨大的铁锅镶嵌在蓝天之下,由于长期采掘,已经低于海平面80公尺!站在山巅望锅底,但见四壁怪石瞵峋,峭崖直上直下,令人头辇目眩。铁锅很快被刮得净光,有人将从这里挖取的孔雀石卖给外面来的走私者,一斤价格高达20元,而且价格仍在扶摇直上。一斤石头有多大,还不足女人的拳头那么大。捡那么点点东西,就能顶个月拉粪钱!不干才是傻瓜呢!可是,孔雀石不是一般的普通石头,它长在铜录山上,却并不是睁眼就能看到的。从铁锅走出后,农民们开始了思索,既然地面上找不到了,何不挖洞试试!

挖!有位工程兵出身的退伍军人第一个向地球挑战,他娴熟的开山技术令村里的小伙子们敬佩,而更敬铽的是他居然真的挖到了孔雀石!此位姓李的开拓者一下成为采民中最有权势和最富有的把头。但是他的寿命与他的光辉业绩成反比例3当他们第二次组织钻山肚的战斗时,大山腹中一声闷响,李把头和另外3名同伙从此再也没有爬出地面。

历经过采矿现场的人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此地前仆后继的精神绝不亚于战场。一个人埋在地下,会有十个人继续行动,这是为什么?只为一个:挖出孔雀石,卖钱!钱,使人的生命一下显得不那么宝贵了。至1989年上半年,美丽的孔雀石下躺倒了70条生命。

我家有4个儿子,死了一个还有3个呢!怕啥?一位靠―挖孔雀石发了大财的老汉当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对记者说。

在中国这个贫穷的国家,人们对金浅与富有的追求,仅仅用疯狂两字来形容时常显得不足。当听到这位老汉面对孔傕6的诱感,而慷慨舍去人性,如此坦荡池把诌己的亲生骨肉3作金钱与富有的赌注时,我想,即使是著名的金钱专家魏斯受持盹士和精神分析家弗洛伊德先生都会感到震惊!

然的富有在人类贪婪心的笼罩下,显得苍白无力,铜录山很快陷入了采民的汪洋大海之中,魁梧而又高大的山峦经不佗上下通体的袭击,很快,国营矿的生产与安全受到了全面的摧残与窒息,工人不能正常上班,生产月月下降,事故频频发虫。

赶走采民,恢复矿山正常秩序,这是国营矿的唯一生路。面对死亡的威胁,素有温和派之称的矿领导不得不扼紧了拳头。他们专程来到县公安局,与局长达成协议,矿山杏急时,公安局立即出动。

果真,漫山的民采人员一见公安局的赘车出现,就象失了魂的散兵到处逃窜,国营矿山稍感欣慰。但时隔不久,他们发现,见惯了猫的老鼠并不胆怯,采民们一见公安局的蝥车回城,就马上从草丛里、山沟边走出来照干不误,就象躲一场茁雨似的。

公安局的警车不能昼夜守在矿山,怎么办?成立一支护矿队,来司其职!公安局与国营矿商量结果,做出这样的决。

1980年,铜录山建立了第一支武装,由刚刚招募到的40多名待业青年组成的护矿队出现在矿山上。这些小年轻,个个血气方刚,手持警棍和木棍,排着整齐的队伍,出没在山前山后,很象那么回事。采矿者不摸底,见一个护矿队长路过,赶忙收拾家伙就往家里跑,而且一跑就是几天不敢回来。护矿定队不象公安局,他们每天24小时在矿山上转来转去。

护矿队成了采矿者的眼中钉、肉中刺,尤其是眼瞅着那些带着大捆大捆人民币到村纸来收购孔雀石的外地人,一个一个灰心丧气的样儿离开铜录山时,更是对护矿队恨得咬牙切齿!

不除掉护矿队就没有发财的机会!

是啊,可怎么除呢?他们是专门对付我们的呀!一位在生意场上混过几年,又因行贿而蹲了几年监狱的劳改释放分子坐在一旁猛抽着烟,突然把半截烟蒂往鞋底上一按说:除护矿队不难,不过,大伙得出点血,凑上1000块钱,这事包在我身上!

大哥,只要你能把那帮小子赶跑,别说1000,就是一万,我们也情愿!几名采矿者纷纷掏口袋。

这个劳改释放分子带着1000块钱,没有去找护矿队,而是去找铁哥儿们,同是参加抢矿的省地质队职工赵昌福。

赵哥,如今矿上成立了舍矿队,把咱兄弟们的财路全给堵住了。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使护矿队不影响我们发财!

什么办法?这几天,赵昌福也正在为这件事伤脑筋呢!地质队就那么几个工资,都给了在农村养家糊口的老婆还不够用。听说挖孔雀石赚大钱,他就瞒着队上领导,混进了抢挖孔雀石的大军。可是埤干几天,护矿队出现了,赵昌福当然恼透了!如今见铁哥儿们有高招,不免竖起了两只耳朵。

俗语说,打鸟要打领头鸟。我们飲除护矿队就得在其队长陈世礼这个人身上做文帘。此兄拿出1000元交给赵昌福,说:这事你去合适,我奐名在外,人家会疑心的!

赵昌福领得此计后,把七尺:大汉陈世礼拉到一家小酒馆。这里,早已备好一席丰盛洒菜。陈世礼虽为护矿队长,那是路子撞进了钱眼一碰巧。过去,他是一位千力气活的普通工人,谁拿他当回事?如今见赵昌福这般厚礼,早已飘飘然了。赵昌福趁机又塞上几条阿诗玛,陈世礼乐不可支。

陈队长,如今你是有权有势的大贵人哪!护矿时,可得给咱兄弟们行个方便罗?赵昌福开始探起虚实。

唔?啊,好说好说,咱头回当领导,有权不用,不是过期作废吗?哈哈哈,陈世礼嘴哎着一只山鸡腿,三分酒气三分牛气道:铜录山有我在你们就甭怕,到时候,一有情况我就通知你们!

赵昌福等人做梦也没想到事情办得如此顺手,随即又给陈世礼送上钱物。护矿队长实际上成了护采民队长。一个关键人物的灵魂锈蚀,使得整座铜录山矿又陷入一片灾难之中。

蜂拥而至的采民们重新登上了矿山。护矿斤人的小伙子们不知他1的队长早已成了叛徒,所以觉得队长这段时间特别的照料他们,他们往山上一天转两圈,有时转一圈就完了,夜里,就根本不值班。护矿队都是些血气方刚和好动好斗的小子,见着采民们就在他们的鼻子底下为所欲为,觉得太丢份,于是有时不等队长下令出巡,就三三两两去抓舌头。小伙子们不知队长已出卖他们,所以到那个山头反被采民们固团围着缴械挨打。一天,待业青年,护矿队员王金强见一帮采矿者赖在山上不走,就过去赶,谁料到反被一个名叫柯华平的农民用一根扁担,向他当头劈下…18岁的小伙子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之中,成了终身残废。

这一下不要紧,队长陈世礼不仅不为王金强伸冤说理,反说他是因为不听命令所致,好端端的一名英勇护矿队员,用隹己的声誉和大半条生命换来了一个违纪的罪名。

护矿队员们的家长一听王金强的遭遇,纷纷上矿领着自己硇儿子回家去,没几天功夫,40多名刚刚招来的护矿队员纷纷不辞而别。

采民们在一片狂碑中加速了采凿孔雀石的进度,这时的他们,开始懂得要想长期主存,就必须抱成一个团,这样才能有效抵抗来自矿山的有组织的武装。农民们已不再是几年前從!散兵游勇了,他们或以自然村,或以家族,或自我结盟,结成了只有他们内部才知道的严密组织,什么生产组,后勤组、运输组、情报组等。这些组织十分严密而且各负其责,分工严细。哪个环节上出问题轻则被罚款,重则从铜录山上驱逐出去。组与组之间,小矿与小矿之间也有极为密切的联系。

铜录山矿地处大冶县城西倒仅5公里,交通方便,盗挖孔雀石的农民经常被突然从督车上姚下的公安人员逮住收审或重罚入狱。为了对付此举,采矿者们有组织地凑钱,特樂负责情报的人员配备一辆辆崭新的摩托车。情报人员骑着摩托车,在仅5公里长的线路上,设下了3个接力站。公安局,刑警队门口的瞀车一动,他们就提前驾着飞驰的摩托车往山上报告笤情,避免损失。后来公安局发现了这个问题,采取一项强硬措施,不得在县城通往矿山的公路上驾驶摩托车。

采民们为此还真惊慌了一阵,咋办?可是,事不过夜,他佃又乐哈哈地笑了起来。第二天,情报人员不再骑摩祐车了,只是每人身上佩带了一个又小又方便的对讲机。他们手拿着这小巧玲珑的洋玩艺说应该给发明人送一吨孔雀石以示奖励,采民们有了对讲机,可谓鸟枪换炮了,不但用不着疯一般地开摩托车了,而且还能在夜间提供信息与情报,带来极大方便3现代科学技术为野蛮者提供了文明的工具,这些文明工具反过来又加剧和刺激了野蛮者的疯狂行为。正如托马斯所说的,先进的东西有时比没有更好,因为一旦被落后者用来为落后服务,事情就更糟。铜录山上发生的事难道不是这样?公安部门为此伤尽了脑筋,堂堂国家机器却被山上的几个采民们牵着牛鼻子走这滋味谁受得了然而,更令他们吃惊的是他们根本没有想到采民们一个又一个的高招,竟是出自公安局自己人的点子。原来采民们在搞垮国营矿第一支武装后,在对方没有采取新招之际,斗争的目标就放在了公安局身上。公安局毕竟不是好对付的,他想逮你就逮你,拉进去兑打一顿,你出来还不敢吐露一句实情。于是,采民中的几位高智者就设计了一套又一套瓦解公安队伍的方案。自然又是钱开道,那些戴着国徽佩江领章的公安千瞀站在大街上一个个威武得很,可一回家就不那么神气了。要彩电没彩电,要冰筘没冰箱,靠几个死工资过小日子,老婆喋喋不休的唠叨,邻居不冷不热的嘲讽,小孩回来后的愁眉苦脸,再竖定信仰的人也会颤一下心的,何况有的本来就是追求富有与虚荣的开拓者,采矿者瞄准的都是这些人,而这样的目标一打一个准!哈哈,公安局还不是我们的!采矿者乐得在一边偷偷笑出了。

1987年的一个夏夜,县公安局接到矿山告急电话,立即派出刑警队前往。半途,发现夜幕笼罩的矿山上突然腾起一串彩色火球。非年非节,放这玩艺干啥?警车上的小伙子们感到纳闷,当他们到达矿山不远时,火球顿时从四面冲天而起,如同节日焰火,煞是一片景象。一位被捕的窃矿者供认:燃放彩球筒是他们夜间报蝥的一种手段,彩球放多少视公安人员来的人数多少,以便迅速采取对应措施。此计不是诸葛亮所献,乃是你们公安局上的人!

据说局长为此气出了病来!

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失灵后,国营矿山无奈又咬牙组织了第二支护矿队,矿上领导发誓,不把这儿千名野蛮偷挖孔雀石的采民赶下山就誓不为官。为此矿上专门从工人中挑选了100名身强力壮的勇士,这些人个个都是复员军人或公安千嵆出身,领导又精心筛选,满怀信心地挑选了一名有十几年党龄的中层干部做其头目。那阵势确比第一支护矿队强10倍!哪知笫二任护矿队长虽资格颇老,精明强干,但同样与第一任队长陈世礼犯的一种病——贫困症。那位行贿专家赵昌福三下五除二,没几天就把他拉下了水……

一天,好几百名盗矿者涌进国营露采车间,肄意偷抢孔雀石。80名护矿队员火速开往那儿,可当他们出现在餚采车间之际,大于5倍人数的采民将其团团围住。两军对峙,力量悬殊,护矿队队员反被人多势众的采民们吓得一个个脸色发白,小伙子们虽然知道自己是合法和正义的一方,但眼前的阵势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自觉放弃自己那往日威严的斥喝与粗狠的喘气声……不但武器定全被缴了,而且双耳贯满了耻辱:

算什么好汉,剩点力气回家给婆娘吧!

多管闲事,下次要再碰着老子让你们喝尿汤!

哈哈哈,瞧那一个个熊样,述出来耍威风,不过都是些白长夜壶的软蛋!

护矿队员自然不知道他们是被自己的队长大人给出卖的。三次建立武装,三次败北于采民之手一国营矿山的领导那时并不了解是自己内部阵营里有鼹鼠。矿山领导承受着来自多方的压力,作为国家大型有色金属矿山之一,上级的年计划任务无疑是铁板上钉钉子一哽碰硬的事。可是,成百上千的哄抢者给矿山所造成的压力,如今已经发展到远远超过全矿对上级年计划任务的程度。

别无选择,退一步,对方进一步。他们不得不采取更强硬的措施。命令推土机手将那些、老鼠洞气农民们挖的窃矿道统统推掉!

冬一哐!推土机场上好热闹。走近一看,原来庞大的推土机还未发动,那一块块价值两千多元的挡风玻璃却被砸得粉碎。

拆掉油箱!最好把发动机上的油管也给锯断,保险再也动不了啦!有人躲在黑乎乎的草丛里出着点手。

釆民们受到了启发,于是,一干二净,十几台临时推土机全部瘫痪……一查,不是别人,正是推土机手本人出的点子。

推土机手被叫到了厂长办公室:你怎么能干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

不干,不干咋办?不想推土机手反振振有词地反问矿长:咱为矿上千了几十年,没长一级工资,这也就算了,我不争。可,如今矿上连年完不成任务,工资都发不出来,我一家6口人,上有老下有小,我拿什么给他们吃?过节了,一个村上的人,他们到矿上挖孔雀石发大财,吃鱼吃肉吃山珍海味!可我家呢?工人阶级,一碗冬瓜汤算是不错的了你,你罚我吧!是我让他们毁推土机的,而且我还收过他们的几包烟,几斤肉。呜呜呜……棒铮铁骨大汉竟然哭得直不鬼,腰来。

矿长许久没有说话,他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你走吧,明天上会计室领50块困难补助金他给推土机手递过一块擦泪的毛巾,然后说。

从1983年开始,民采风如雷雨前的天空,早被层层乌云笼罩着,本来就任务锐减的国营矿山却日益遇见开采出来的孔雀石常常半路失踪。矿领导的头上为此又增添了几缕银丝,却始终不得其解。这一年春天,矿领导来到与铜录山相距千里的深圳开会,纯属是一次巧合,矿领导与本地公安局长在茶座上聊起天来。自然,山里人的铜录山矿头对深圳这个中国花花世界里所出现的万花筒感兴趣了。不想,东道主却反坷问他,铜录山的孔雀石到底有多少储量,你们国营矿是否也搞承包了,也有权直接议价外售?山里人不明白东道主的意思,国营矿山是直接为完成国家任务的,自行外销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几乎每个月我们就要査获三五起来自你们铜录山的孔雀石贩私车辆。公安局长说。那是当地农民千的。山里人对此脱口而出。局长摇摇头:恰恰相反,人、车都足你们矿山的!

又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矿领导回矿一查,果真发现矿上几名跑广州、深圳的驾驶员,没有一个不在偸偷做这类生意。后来发现,做这类生意的,不仅是司机,还有坑道工、科室人员、甚至中、上层千部……

面对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群采群抢,面对鱼网般的内部机制,矿山领导遥望南夭,一声呜呼哀哉:铜录山真是孔雀东南飞哟!

不是失意,恰有几分失意;不是伤感,恰又伤感倍至。据公安部门掌握的情况证实:每年,从铜录山通过深圳、疒州等地流入海外和非法市场的国宝孔雀石约百吨有余。

铜录山造成孔雀东南飞的原因很多,但主要仍是禁而不止的群众性的乱采乱挖与皇粮无味,捞一把算一把的国营矿内部不正之风所致。国营矿为解决内部问題曾不止一次严肃责罚过参与偸矿和被拉下水的职工与干部,甚至不惜一次又一次的停产整顿,但收效甚微。生活在群采风和金钱之浪园团围困的国营矿山如同一座大海中央的孤岛,想抵敌四面袭来的咸涩的海水似夺有点白日做梦。

孤岛无力,难遨大海就不曾受到遏制?否。应当说铜录山昕在地的当地各级政府也是下了很大力气的。那年,国苕矿被逼得走投无路,呈书万言直接送到国家政府的总理手中。

严肃查处!一道天旨!三道命令,光中央电视台、人民口报、新华社内参就不下10次对铜录山所在地县政府施加过重重压力。铜录山的农民是贼民、匪民,铜录山所在地县府是贼府、匪府,他们不止一次被人这样骂过。天地良心,大冶县府所饱受的有苦难言恐怕是天下县太爷们中最多的一个县。仅1984年,县公安局局长亲自带领公安千警到铜录山护矿就达21次。分管工农关系的那位融县长,以前是位水利工程师,那时他指挥过水利工地上的千军万马,而且从来运筹帷幄。可是,打他上任这一新职后,却象老牛掉在泥潭里,长年在山上坐镇吃点苦还无所谓,偏偏累死累活干这份差事还被上上下下指责、埋怨个没完没了,好几次他想打报告辞了这个七品副官算了。

县太爷们最受不了的是发生在1987年的那件轰动全国的假药事件。事情是这样的,为了让山区人民早日富起来,县里扶植了一批能在较短时间里就有很大痉济效益的硫酸?铜厂。这股风刮得很厉害,仅一二年,全县乡乡村村,甚至家莛建硫酸铜厂的,如雨后春笋,一下涌现出数百家。县太爷们忘了硫酸铜厂用的原料是孔雀石,结果上面一查这里的农民群采孔雀石风,癌由于县政府鼓励农民办硫酸铜厂所致。这个罪名不大不小,县政府自然少不了挨尅,而且又大大忙乎了一阵禁采孔雀石风。此事不出一年,假药事件轰动全国,大冶名莫九州,县太爷们当然是罪魁祸首。难道:不是?没有了孔雀石,咱生产的农药能不假吗?要不是县禁采孔雀石,咱也没往假字上做文章。有罪你们去找县长!

农民们这样说。

县太爷去找谁说?上帝,铜录山。你自己去悲哀吧!

第三章 钨族三角洲的陷落

在金属家族里,有位看起来并不十分漂亮的“黑肤小伙子”,却很受人类厚爱。19世纪中叶,当有人发明了电灯后,这个“黑肤小伙子”一下走俏,成了人们获得光明的不可缺少的伙伴。进入20世纪,尤其是在一次、二次大战中以及大战后的今天,它简直成了仅次于黄金的“宝贝疙瘩”,被用来制作枪炮、火器、穿甲弹。卫星……它具有3,410℃的熔点。灯丝之所以用它,就是因为它有比黄金高3倍的耐熔力。

符号为的钨,由于它拥有很高的军用与民用价值,故它在国际市场很受青睐。中国是钨业大国,年钨产量占世界的2/3以上,在国际市场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从50年代起,钨就是我国出口创汇的拳头产品。在所有出口金属产品中,钨遥遥领先。据说,中国最早的钨矿开采,始于一位专做军火生意的英国商人。他到我国的江西、广东、湖南转了一圈,回去给伊丽莎白女王写了一份报告,声称“如果将南非的金与中国的钨相比较,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中国的钨,这里有个相当于我们大不列颠那么大的钨族三角洲”!

普通的中国人都知道自己有两个富饶的产粮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和长江三角洲,却不一定知道还有这么一个钨族三角洲。但你要是问问历届的政府总理,也许他们会毫不含糊地告诉你:如果说长江、珠江三角洲是两颗明珠的话,那么钨族三角洲则是一颗更诱人的夜明珠!

钨族三角洲使中国人骄傲,使政府首脑们在国际舞台上说话更硬气!

中国在国际钨业市场一直处于垄断地位,曾使多少西方世界的商人们为之眼热!然而,进入80年代,这种局面却发生了急剧变化,钨砂价格一跌再跌,70年代每吨钨砂在70美元以上,1983年降为65美元,1986年降为62美元,到1989年1月9日公布的国际市价,每吨钨砂仅为59.5O美元。由于钨价下跌,中国每年丧失2,000万以上的外汇收入。地球上并没有哪个地方新发现能与中国相提并论的钨矿呀!对如此变化的形势,中国政府有关部门特意派出了个钨产品国际市场考察团。因为根据国际市场的预测,中国目前计划生产的钨矿量是处于非饱和状态,这时是价格最稳定并能获得最好效益的时期。可是现在的形势却并非如此,国内计划的钨产量是逐年下降,而国际市场价格却同时在下滑。这种非正常的状态连最著名的市场预测家也感到困惑。

中国钨矿市场调查专家是抱着要挖出一个“孙猴子”的决心,前往钨产品最集中的国际交易市场的。原以为一定有哪个新发现大钨矿的国家代表远远躲在一边,不料情况并非如此。西方商人们见中国官员到来,蜂拥而至地围上来,笑嘻嘻地伸出大拇指:“谢谢,中国人够朋友!”

这是怎么回事?

嗯?难道你们不明白?“老外”感到惊诧:是你们把上等的钨砂大量投入市场,价格一再优惠,使我们大获其利呀!

怪了,中国钨砂出口的国家计划近年丝毫没有增加呀!考察组的中国官员大惑不解。经过“挖地三尺”的调查,原来,除国家正道出口外,通过香港、台湾等非法途径出口的大陆钨砂居然近年间成倍流入海外市场,难怪钨价一跌再跌,让西方人大赚便宜。而造成中国这个钨业大国陷入困境的不是别人,正是中国人自己!

中国官员吃了一肚子窝囊气!回国后给冶金部和中央领导写了一份汇报材料。“到实地查实,想法杜绝此类事!”中央领导批示道。

调查组原计划用一个星期时间完成此行,没想下去就回不来了!北京方面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一个电文下去,第三天就接到调查组负责人回电,上面写了这么一行字:“钨族三角洲陷落,十万火急!调查组请求延长日期。”

其实关于“钨族三角洲”所出现的事,上面不是一点不知道,而是闻而不见,总难比亲眼所见所闻为实。

写到此处,我们该给中国的钨族三角洲揭秘了。

钨族三角洲指的是湖南、江西、广东三省交界处约13万平方公里面积的那块地方。这里群山起伏,叠嶂嵯峨,在“农业学大寨”那阵子,它一直被视为“穷山僻壤”。后来人们才慢慢知道原来这是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世界1/5的钨矿储量就埋在这里。至1985年,这里的国营大型钨矿就有15座,其中不乏开采了七八十年历史的老矿,也有80年代新建的新矿。

这里本来是个安宁的世界,别称“南国小昆仑”,意思说很少有人问津此地。但打人们懂得“一块石头换两只母鸡”之日起,这“南国小昆仑”就一下沸腾了起来。当地人这样描述道:“1980年成群结队下广州深圳,1985年车水马龙上瑶岗仙汝城。”

瑶岗仙、汝城是钨族三角洲其中两个矿。

瑶岗仙位于湘南,虽然用不着七八小时就能到广州,但前几年忙于同港澳做生意的广东人似乎把它遗忘得一干二净。也许是生意做绝了,突然有一天,一群据说是刚从巴黎回来的港商给这边的几位专玩走私货的“广东仔”提出一张货单,那货单上只有一个字:!

走私的“广东仔”瞪大了眼睛:“怎么,你们要佐罗!”

“佐罗?哈哈哈!对,佐罗!它在巴黎国际硬货市场上与家喻户晓的佐罗一样吃香!每个月你们给提供力吨!”港商挺着大肚子,举着高脚白兰地酒杯,在空中划了个十字。

“广东仔”后来才明白:就是钨矿石。“哪儿去采这玩艺?”对羊城的大街小巷倒着背的他们却并不知道出在何处。

“湖南的瑶岗仙!还有广东、江西的山里,有取之不尽的资源呀!”说来也怪,中国的许多事总是外人先知道。

几个“广东仔”走一趟瑶岗仙,满载而归,首次出货就是40吨,折合人民币50万元,而他们到山里进货时只花了13万!轻轻一转手,37万元到了腰包里。“广东仔”赚红了眼,回家抽起一张席子,又奔瑶岗仙而来。

这时候的瑶岗仙上还没有多少采民。但周围的农民目光敏锐,见几个外地人来了一趟,第二次一出手就租了三间民房,安营扎寨,就知道他们在山上弄到的“石头”有大油水!瑶岗仙一带的几个乡都派出了人南下。这些人回来就拍大腿:“发啦!发啦!瑶岗仙要大发啦广原来他们不仅了解到钨砂矿是海外市场的走俏货,而且直接与几个港商搭上了头,价值远高于“二道贩子”。乡干部们从口袋里掏出小电子计算器,用不着费脑筋,上面的数字全告诉了他们:假如……就可以……他妈的,土改那回也没有这回来劲呢!

“上,这山本来就不是他们国营矿的!”农民们的理论几乎一样,就是有时加点时代气息:“没有小家,哪来大家;没有瑶岗仙,哪有国营!”

谈判桌上,国营矿山的负责人拿出1986年新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矿产资源法》,逐条逐句地给乡干部、村干部念。

“好了好了,咱土改那回上的扫盲班,你不用再给我扫了。”农民的首席代表是老乡长,参加革命的时间比矿长早15年。他把水烟管往桌上一捆,没说半句多余话:“道理再多,文件再大,我都见过听过,现在只有一句话:你们让不让出一块地给我们乡?”

“嘿嘿。老乡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咱们边吃边谈,请!请请!”文件搬开了,上来的是烤小猪,烧桂鱼,还有海参,对虾,锅巴肉……

“先别忙乎!我一个人饱了,全乡23,000人咋办?”老乡长把菜盆酒杯推到一边去,还是一句话:“痛快些,行还是不行?”

矿山的几位头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给吧,这等于是将自己的脖子往法律的绳子上套;不给吧,老乡长的脾气可不是好慧的。那年“农业学大寨”,瑶岗仙要造梯田,乡里劳力不够,老乡长拿着40年代签发的“中国共产党党员证”跑来找矿党委书记,说道:“天下所有的党员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实现共产主义,所以大家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眼下本乡响应毛主席号召,学大寨,劳力不够,特来搬贵矿300名虎将,请矿上大力支持。”

“这怎么行!我们矿上的任务还重着呢,得保任务呀!”绕来绕去,矿党委书记还是两个字:“不行!”

老乡长二话没说,回过头叫来公社武装部长,下了一道“命令”。当天晚上,国营矿山上一片漆黑,所有电源全部被人切断。

支援不支援?不支援,行——等着点蜡烛吧!所有倒下的电线杆上,都有一个班的民兵守着。无奈,矿党委书记老老实实带着工人下山帮助老乡长义务造梯田,不过这时的人数可不是300人,得再加一倍!

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应以主动为上策,法规暂且放在一边。

国营矿忍痛割下一只“耳朵”。味道不错,第一年的全乡采矿收入,改建了一座乡政府楼,两个中学校舍,另修建大桥一座。

既然已咬下了一只耳朵,留下另一只有何用?瑶岭乡又轻而易得一只“耳朵”。

“耳朵”吃完,食欲大增。总不能长期这样,光有口福而不胖呀!这下老乡长来了个先斩后奏,派出5个基本采矿队,咬住国营矿山的“后臀肉”——今年指标是80万,乡干部的一级工资,乡所在镇两条街道的修缮,一个自来水站,一个邮电所,可全指望着山上这份钱哪!想想这些,他能松这口肉吗?

无奈,国营矿恳求县、市出面解围。老乡长心里暗笑:咱乡是县、市致富的模范乡,听说现在正往省里报呢!

放手吧,你少一块地耽误不了一年的生产任务。咱可不一样,这年不创收,明年就得遭人臭骂娘!

OK,谢谢你放行!年底,老乡长带领300人组成的一个庞大鼓乐队,声势非同一般地来到矿长办公室,亲亲热热说了一番赞扬的话,最后敬上锦旗一面,上头写着两行字:工农亲如一家,同庆我富你荣。矿长的笑比哭更难看。

瑶岗仙钨矿是在“和平友好的演变”中失去国营矿山的独尊地位的。相比之下,它比汝城钨矿却要少很多麻烦。

汝城,这个湖南最靠东南角的小县,除本省人,大概没多少人知道它。不过,在采民方面,它可是大名鼎鼎。

汝城虽小,但钨矿开采的历史却不短。早在1916年,几位荷兰人与英国人,雇了当地几十名村民,手挖肩背,开始了挖矿纪元。1949年,中原临时人民政府重工部派军代表王学凤、张春本,从旧政府手中接管此矿。当时的矿区范围东到龙虎洞,西起走马坪,南到杉木洞,北上大偏山,共110平方公里面积。解放后,国家对此矿进行扩建,成为我国重点钨矿基地之一,上交国家利税超过2,240万元,是个创汇功臣。不过,这位“老功臣”近年再设立过新功。据观察家们认为,“老功臣”也许再也没有可能立新功了,它能保持不“死”就算万幸了!

命运如此悲哀?一点不假。

汝城矿面积并不大,但上山非法开采钨矿砂的乡镇和个体采民却并不少。目前在矿区持有“合法”开采许可证的乡镇钨矿有力多个,采民近3,000人。

瑶岗仙的老乡长虽然打了国营钨矿的主意,但毕竟是“光明正大”和“以理制人”。汝城人则不然,他们一上来就采取了强硬的得寸进尺行动,抢——炸——夺!这是他们的三套进攻手段。

当采民进入国营矿区后,他们非常聪明地发现自己的手工开采方式太原始太落后。他们瞅着国营矿山用大机器开采就眼红。那铁挖手和钻机多厉害,轻轻的一抓就是一二吨矿砂!为什么他们能用我们就不能用?半夜里,一队蒙面人悄悄港入国营坑道,一条裤衩“呼”地蒙住在坑口值班的工人,后面的人一拥而上,凡能扛能搬的采矿机器,稀里哗啦全被“转移”到自己的防区。第二天,从县农机厂请来几位师傅一安装,马达一响,工效提高20倍!采民们乐得在窿子里跳“迪斯科”!

这是一群从北边来的采民,该占的都给当地人占了,总不能眼瞅着别人发财自己挨饿呀!几个运气不好的后生脸朝天背朝地躺在草地上直发愣。突然,他们的脸上、身上不知被谁撒下许多黑石灰子。嗯,他妈的,谁还有心思跟老子开玩笑!抬头一看,原来是矿井的索道矿斗从他们上面经过。“喂,有了!”一位机灵者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拍着脑门直叫。他把自己的主意跟大伙儿一说,哥儿们抱成一团,高兴得在地上直打滚。这一夜,索道上的矿斗没停过一次运转,而进入矿砂堆料场的却没几个装货的,国营矿上的人谁也没有发现这个情况。直到第四天,巡道工到矿保卫处报告说,索道中段的山头上发现三具死尸,现场验证,是一只矿斗掉落所致。护矿队马上敏感到事出有因,半夜里,他们沿索道巡视一遍,发现有三个山头上有人用木棍和铁棒在翻矿斗。死者是他们的同伙,但没有人替他们收尸。“没空!再说人死了,就是那么回事!”在这一点上,他们可真算得上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据矿山保卫处介绍,类似这样偷矿而被砸死、摔死者,每年均有。密度最高的是两个月中死了13人。至今,在汝城钨矿区因偷矿而被抛尸井下的仍有29具……

后来有人觉得偷偷摸摸干,说不定还要丢小命,于是干脆来明的。国营矿职工在关键部位和富矿块区寸土不让,采民则发誓要“寸土必争”!

矿区早被非法占领,国营坑道与民采矿相隔的仅一层薄薄的“面纱”,采民们这时也不愿让它留下。有着制造火药传统的山民奋然拿起土制的火药为武器,对凡阻碍他们开采和抢夺富矿地带的国营设施进行爆炸。国营矿投资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坑道、井口设备以及下九牛二虎之力建起的防范措施,被采民们的几包炸药炸得全面崩溃,一片瘫痪。以这个矿的大蒲坑口为例,全坑11个中段,有7个中段的主要运输巷道被炸毁、堵死,232个采场所剩无几,损失矿石量35万多吨,金属量924吨,等于800万元。

一位死里逃生的工人这样描述采民野蛮炸毁国营坑口的情景:“……那天,我们正在井下采矿,一队约三十来人的当地农民强行霸占了我们的坑口,他们对正在生产作业的我们说:‘老大哥们,你们在这儿干了几年了,现在该轮到我们干了!’说着就将我们一个个强行拉出坑道。这时候,有人就在坑口的富矿部位放上几包自制的炸药,点燃后,只听一声巨响,他们打的坑道与我们作业的坑道的隔墙就被炸穿了。硝烟尚未退却,约百号采民就跑步钻进我们的采场,见钨矿就刨。我们几个工人实在看不惯,对他们说:“你们只管采砂,可把我们的设备全部毁了,少说也得三个月才能恢复生产,这样太缺德了!”他们用脚踢踢被毁的电机和通风等设备,若无其事地笑嘻嘻说:“要的就是这个样,不然你们采光了我们采什么?至于设备嘛,你们再向上面打个报告,有了钱再装,没钱呆在家里更好。反正照发工资。”回来的路上,我们路过一个采场时,一群采民突然高呼道:“鬼子来啦!快放!快放呀——!”我们还没有看清是啥事,只听几声巨响,雨点般的大小石块向我们身上没头没脑地倾泻而来。原来,这些人以为我们是前来制止他们非法挖矿的护矿队员,于是就用爆炸的手段不让我们靠近他们。直到天黑,这些人才停止了放炸药,我们才有路可通过。今天的命勉强捡回,还不知明天如何呢……”

“炸药战”使汝城国营钨矿全面陷入瘫痪,它不仅造成了大批坑口安全设施和井下机械设备的埋没与破坏,需要大量财力和时间清理修复,而且许多即使尚未直接被炸被毁的工段,由于配套的其它工段被炸,一场山洪下来,致使全矿受害,淹井、埋坑事故屡发不尽。国营矿惟一能做的是不停地自救自护。由于这种自救自护总处在被动地位,故根本不起半点作用。你想“主动出击”?那情况就更糟。有一次,某坑口党支部书记和保卫科长,高举着“我们是共产党员,我们和人民心连心”的旗子,到民采矿上劝说他们别为了几万的小利炸掉几百万元的国营设施。“一边呆着去吧!”还没说上两句话,对方就把两位共产党员推进了一个又黑又潮的深山洞,一关就是七个多小时,连口水都没给喝。这是对“官方”的态度,至于对矿上的一般职工和那些专找他们茬的护矿队员,情况就不会是这样了,轻则一顿毒打,重则扔到山沟喂野狗,你以为一张状子往法院一送,就可以收拾他们了?“笑话,我们这儿是山高皇帝远,老子坐山为王!”他们这样告诉你。这山上他们有自己的“法律”,即让采矿就好,阻挠采矿就罚。说到做到,决不手软。

汝城的命运是整个钨族三角洲的一个缩影,除瑶岗仙外,江西的大吉山、西华山、岿美山、画眉拗、小龙、高坪、漂塘、下垄、浒坑,湖南的川口、湘东及广东的石头嶂等大型钨矿,被得寸进尺的采民们吞食和吞没国营矿区的情况,基本相似,其中赣南的大吉山、西华山、画眉坳则有过之而无不及。仅岿美山一座钨矿山上麇集的采民就有9,200余人。这座矿山在遭受三四年的乱采滥挖之后,寿命已缩短11年。

钨族三角洲上发生的国营矿山与民办矿山间的阴盛阳衰,必然导致我国钨业出口创汇的倒流和滑坡。由于国营矿山已无力遏制民办矿的迅猛发展和蔓延,钨族三角洲一带的钨砂经营市场也呈现一片混乱。县政府工业部门和乡政府的村办的个体的收购站比比皆是,而且都紧挨着国营矿区。采民们就像上街卖蔬菜一样容易卖掉非法所采钨矿。走私者乘机大发横财。湖南桂瑶某精选厂两名工人自1985年以来,单从济坑区小钨矿走私钨砂就达600多吨,宁乡县农民任某仅因走私偷税漏税就达32万元!据钨族三角洲十几个重点矿区不完全统计,仅1987年通过这类非法收购流失的钨砂就达12,000多吨,占这儿钨砂年产量的1/3多。如此巨量的非计划性生产的钨砂流入国际市场,不造成混乱才怪。以1987年这一年为例,农民在“三角洲”通过非法采矿所获得的总收入约5,400万元,而国家仅此一年在国际市场上钨出口创汇减少3,000万美元,加之由于这一年供大于求的冲击,造成1988、1989年钨价的猛跌,实际损失近1亿美元。这年农民采矿者掠夺式的采矿,使所有钨矿寿命缩短两年,折合损失4.5亿元。此外,这一年农民采矿者给国营矿山造成的毁坏坑口和矿山其他设备费折合3,000万元。3项损失相加,为7.8亿千万人民币之巨。

农民采矿者所获的实际收入是国家所造成损失的负12倍!

地球都为之倾斜,钨族三角洲能不因此而陷落吗?

第三章 血染乌金国

——从16世纪开始,当西方人通过探险到达印度洋后,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地球的东半边有个富饶的地方。这里满地都是黄金,于是,进入17、18世纪后,西方人甚至不惜抠空国库,派遣了一支又一支远征军,远涉重洋,来到东方世界。那些卷头发、髙鼻子的洋人看中的不仅仅是这里的山和水,更重要的是对埋藏在地下的无数取之不尽的宝藏兴趣日增。

1848年,英国海军少校戈登第一个率领军舰在这块东方世界的一个边角的岛屿上——台湾,发现了大批乌金。于是,回国写了一篇文章,声称东方的中国是个乌金王国:这里有足够供人类使用一百年的煤炭,中国的地下所拥有的煤储量确足够供全世界用的了。中国是名副其实的乌金王国,这顶黑色皇冠二直戴到七十世纪70年代。人们仍然这样认为。然而,到了八十年代一向以马金王国而骄倣的中国人开始唱起了惆怅的小夜曲。中国煤炭生产日趋下降、到2000年我国煤炭资源将出现危机。之类的大号新闻不断在新华社、电视台、人民日报上出现。人们似乎感到,到2000年以后,中国人疰煤油、煤球、煤炭都可能坪不到了!统抓全国煤炭生产的国家煤炭部公布的消息更令冬不安:国家原煤生产每年急剧下释,以煤炭为主的全国能源紧缺日趋严重。许多地区的许多厂矿因此而关闭,许多地区的许多城市因此而经常停电停水,连首都北京的普通公民及政府总理,委员长们有时也遇断电之难。

乌金王国难道真的消亡了?中国的煤炭储量和国营统配矿真的已至枯竭之状?

否。中国的煤炭资源虽然因为社会的需求过大而显紧张,但我国扔然是世界最大的储煤与采煤国之一。国家矿产部门的官员这样说。

那么,为什么煤炭生产出现似乎难以逆转的滑坡3这里有个数字可以对此作出解释:全国共有79万处乡镇。小煤井进入国营煤矿区,其中约有44万个无证小煤井。

我摇摇头,于是,这位官员进一步解释道:这就是说,平均存100余个小矿在国营矿山上与国家统配煤矿抢食吃。而这些小矿的食量与胃口则大大髙于国营矿。你说,面对如此众多的强大对手,乌金玉国,最终不彻底崩溃?

我终于明白,当然又是一个巨大的惊叹号。

煤,黑色的乌金,进入工业革命后,它几乎成了推动人类:历史的主动力,从瓦特发明蒸汽机至今,世界各国没有哪一天离开过它,它以自身特有的长处——不象其它矿产资源需要经过一次又一次复杂的提炼与加工,成为工业生产的宠儿。

人类对于矿产的开发,莫过于对煤炭的开发。它简单、方便,即使是使用原始的石器,铁器等都能毫不费劲地获取,对缺乏开采知识,难有机械设施的中魯农民们,无疑提供了不可多得的方便。

1988年,属于非法采煤的产量达325亿吨,这是官方提供的数字。而实际远这多。那些紧挨着煤山,那些宅居就在煤层上的山民们,刨一铲就能担几管乌金的人们,你能统计得了吗?有数的乡镇煤窑有79万处,而那些长年靠乌金生存、致富的山民又是多少呢?0万?百万?千万?不会是专张。中国1/3的人口在山区,而这1/3中又有1/3是垫着乌金睡觉的,你能算得出这是百万、还是千万?

煤炭大国滋养了众多的臣民。那些滴水贵如油、一亩地种不出三斤米的地方多得很。不想致富发财,但求能有烧一锅开水的燃料,人们也得去山上挖窑取煤铒!而且他们后,来发现,这些黑色的石头还真是价值无限的乌金,挖一天,既然能换上一月、半年的工钱何乐而不为脚底下有的是这石头。只要手脚利落,谁都可以干。

七台河市的人们几乎人人都是这样认为的,这是一座因煤而生/因煤而兴的城市。黑色的石头,使那牡丹江荒芜的源头有了一座新城!黑色的石头,又使这座新城的人民有了幸福的昨天和今天。有关资料表明:这个原来称为勃利的媒田,是我国仅有的三个保护性开发矿区之一,其储量大、煤质优……据说,当年沙俄时!的老毛芋们来北中国4敏兴趣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漠河/那里广黄金,一个便是这勃利,产乌金。黄金尽管贵重,但乌金有时比黄金更有用、开着蒸汽火车来远东淘金的俄国人,不能鄧带着连脖于都坠弯了的黄金回莫斯科,却都能带上乌金将蒸汽火车开回欧洲大陆。

七台河绝对是座漂亮的矿山,仅鹿山一个矿区就有292个高地。冬日,那锻装素裹的山头煞是好看,鹿山的山头不仅好看,而且更诱人的是因为薄薄的素装下面便是油光光的煤层。那煤,乌黑乌黑的定象是要流油一般,划一根火柴就能燃起一团熊熊水焰。鹿山矿区,方圆40多公里,初步勘测煤储量达2020万吨,共有7个煤层。当地人中开一层冻蠢,用铁锹挖一个坑就见得着煤。定既然煤有用,能换钱,七台河的百姓们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这发财的优势。不用象淘金者那样挺而走险,那样千筛万簸不见黄的辛苦。不知何人何时在矿山上挖了一锹煤打了第一曰井。于是,拍掉身上泥土的农民来了,停薪留职的工人来了,孤身一,人或携家带口的盲流来了……转眼间,七台河象一块刚出锅的钵烧肉,引来了无数食客,于是你一筷我一碗,三下五除二,没几天,这块沉寂了千年的土地一下喧嚣起来。开始是十几人,后来是几百人、几千人……人们手持铁铲、铁镐,肩背箩筐、木筐,棉裤往地上一扔,就算是自立的领地。912个小煤矿没用多长时间,无需多少费用,沸沸扬扬地在此安营扎寨了。

你瞅,要是谢晋到这儿拍八十年代小日本抓劳工背煤的!

电影,准可省大笔布景费了。不用化妆,不用道具,都是现成的!凡第一次来此者,看去的第一眼,心里就会这样说。

当西方世界开始将大型电子计算机安装到煤炭开采业,实行全自动控制勘采之时,中国原始的人背井却在八十年代中叶得到空前的发展。站在井口,直统统地往下看,没有任何安全设施,甚至没有最基本的一根安全绳索。唯独一处仅占井围面积十分之一宽的一个石梯,将肩上重负的挖煤者送上青天白日的井口一一这就是说的人背井。它一般只能开采垂深50公尺,斜长百余公尺的浅部煤层。深层开采留着给国营吧,我们要的是煤,实实在在的煤,能转手变成钱的煤!采矿卷疯狂地高呼着。

曾在几年前,七台河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边陲小镇,即使是正式确定为黑龙江省的地级市后,属于市管的权力仍然非常有限。这里的煤矿管理就是属于这样。国家经委、计委、地矿部、煤炭部曾经有个78号文件。文件大意有三条:一是七台河煤田资源由东北内蒙古煤炭工业联合公司管理,二,黑龙江省各级政府有权加强对该煤田的矿管工作指导,三,煤田的监督管理则属地矿部门。此三条形似层层严把的关卡,实卿使七台河煤田处在谁都管,谁都不管之状。这就使得善于钻营的采矿者有了足够可以周旋的余地。而明文有权管理的三大巨头东北內蒙古煤缉工业联合公司、当地政府、地矿部门则充分发挥其职权优势,无限度地行使着开采审批权。上有大权,下存小权,不日之内,小小七台河竟有21家单位在发放采煤许可证。以至形成了凡想上山采煤者均可通过关系获得一张合法的开采证的局面。外县的一家银行想在这儿建矿采煤,七台河当地的政府拒绝这外来户。地矿部门也特别采取了措施,不让其进入宝地。这家银行被惹急了,无偿给一家有权发放开采证的单位贷款300万元,转头为联合附近3个县在七台河矿区揭竿举旗,各霸一方,成为远近闻名的四大金刚。

嘿嘿,老子不点一下头,凭你天王老子来也别想沾一点儿煤星星!在这儿,财势却比权力更有威慑力。

密山市棉纺厂这几年生产不景气,厂头好不容易开到了一张开采许可证、全厂能背煤的20多名小伙子都被组织上山去了。可是,第一夜的被窝还没睡热,一群天兵天将,将这些小伙子们打得迷迷糊糊地抱头就往山下逃,连铺盖行李都顾不上带。

岚榉村上来了位自称很有后台的新矿主,牛里牛气地说要十天内与八大金刚抗争七台河。那小伙子还没有在矿井里呆上半天,就被熊熊燃烧的地火活活烤成了焦黑的肉饼。原来,对手不动声色地派人混进他的矿井里,划上一把火就溜走了。七台河的煤差不多全是易燃的无烟煤、肥气煤和焦煤。地火烧个没完,弄得地面夏不长草冬不覆雪。

要过太平的发财日子,就先到咱庙上拜三拜!山头的金刚们毫不掩饰自己的权势。

于是,七台河周围那些想在煤山上做乌金梦的人,都悟出一个道理,七台河虽然是块无君主之国,但要获得一块立足之地,必得先靠一位后有坚不可摧的实力单位。于是乎,七台河在短短的时间,刮起了一阵党政领导机关,工商、银行、税务、公安等等单位或出面或不出面的全社会性的定联合办煤矿热。这一热,使得这块虽久处无政府状态,伹尚完整的煤田王国,―下成了混杂一气的潘候大耕据,新成立的七台河市委,上任后接到上级第一个责令的是整治小煤矿,不得有半点含糊。责令来自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办公厅。虽然市主要领导都心里明白他们所要采取的行动也仅仅是枉费心机,但作为新市委,他们多么想通过整治、小煤矿在省、中央面前露一手。可悲的是手刚一露,具体热行此番行动市资源局在三天之内收到六封恐吓信。信中说,谁有本事山上走,他们就给他爆葬。啥叫爆葬?甩炸药或在你的公文包内;或放在你床底下、办公室内,将你炸死呗!资源局刘工程师在岚棒村的矿区上才露了一面,晚上,他所住的分矿办公室竟有人以一分钟投16块砖头的纪录残暴地袭击了他。

谁还敢在矿区上放个屁?

吓走了当官的,乐死了采煤的!矿主们为此专门组织了祝捷专题晚会,在用酒杯频频奏起的交确乐中,他们宣布:明夫,我们将占领整个七台河的全部煤田!

结果是,近几年内,这个因煤而生,因煤而关的北国媒城的两个主要矿区分别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当然,采乌金的人们在获取大量的甚至几辈子也用不完的钞票的同时,也同样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仅1988年间,这块手掌般大的地方,有120人死亡……七台河市如今虽然已使这股强大的黑潮处于低水平阶段,但历历在目的可怕镜头一直在人们记忆中晃悠着。尽管我们对此震惊不已,然而,七台河的煤与七台河的挖煤人,如同山西的煤与山西的挖煤人相比,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山西是中国的煤都,其煤炭产量占全国产煤量的五分之一之多。几十年来,一直是共和国的主要能源省份。然而近年来,这里的非法采矿挖煤也是全国最严重的地方。据该省矿管部门统计,山西现有小煤窑共7300余个,年产煤达9200多万吨,相当于整个国家产煤量的十分之一和全国民采矿井煤产量的三分之一之多。这两个数宇后面,我们似乎不难想象其乌金王国里的非同寻常的民采小矿与国营矿之间的激烈争夺战!

晋国七大矿务局之一的潞安矿务局,便是其中典型的一个矿区。

在解放后的40年间,潞安的每一寸土地都为共和国建设做出过非凡的贡献,从这里走出去的山西省省长王森浩是当年在潞安矿上开割煤机的。

潞安的今天是个什么样呢?

我发现,山西人再不象过去那样一谈起溢安就脸上放光了。煤这个东西,当它不再被用来燃烧时,它能染黑整个世界!一位满脸沾着煤星儿的黑大汉嗡声嘞气地说道。

细细品嚼,意味深长。

不曾想过发财的农民们,当时上国营矿区挖一担煤仅仅是为了能烧热自己家中的锅和炕。后来,再为外乡的亲戚胁友弄那么几担;再后来是为外县、外省的朋友弄几车;再再后来,是外县、外省的那些带着大包小包连衣裙、丝缴锻、尼龙衣,甚至是彩电、汽车的有红的单位定生产方式是原始的,但生产目的却是属于工业革命的范畴。国家不可能给这些小煤窖、小矿井任何形式的投资与方便。于是,农民们丢掉手中的锄头,开始成为手工采煤工人。他们没有那么多雄厚的资金和大批的机械设备,但他们有他们的优势。这个优势就是村联村、乡联乡的地方势力。它的发展如同煤原的野火,不几时,潞安矿务局区内都燃起了农采小煤矿的熊熊大火。当地人称这支采煤队是一〇〇部队。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建制史上,从来没有这样一支番号的部队一〇〇,形象而又逼真,一条扁担两个筐,山西的小煤窑就是这样开凿出来分。别小看这支部队,它采用的地道战坑道战,不仅使得国营矿陷入了全面的人民战争状态而且每时每刻处于兵临城下的气氛。

潞安矿最初吃紧的是边角与外围的疼痛。

某工区的18平方公里面积,原计划作为七五的后备储量,是潞安矿有望与其它兄弟矿务局鼎立晋国的拳头。可是,这一年,当矿务局领导正想带着这个拳头进京城向总理和部长扬眉吐气地亮相时,拳头却不复存在了。

从西北角的李庄到东南角的徐水村,大大小小共竖井17口,坑道11条,实挖面积超过14平方公里!

送么说,我们的后仓全部掘完了?矿长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昨天,他还在省煤炭工作会议上拍胸脯要与阳泉、西山、晋城、汾西等几个兄弟在七,五中比试比试。但现在,由于失去了这一只有力的右直拳,在社会主义竞争的拳击台上,潞安必败无疑。

保守!潞安矿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一套?省长王森浩在会议休息间拍着潞安矿务局局长的肩膀,半真半假地说道。他是从潞安的煤堆里走出来的,那里的每一寸土池他都了如指举。

但是,今非昔比,那些当年不小心踩一脚公家煤也要斗私批修三天的村民们,如今,成筐成车地往回拉也不感半点脸红。

当潞安矿的企业家们回首眺望身后的那只拳头时,唯一可能做到的是装出笑脸,毫不吝惜地将其奉献给农民兄、弟们,也许这样还能听到一声谢谢老大哥的赞美。

没有了拳头,只得靠身子去顶着。潞妾矿无奈来了个上下总动员:深挖潜力,保质保量。中心惫思是要在现有主矿区上做文章,争完成和超额完成七五期间的年度生产指标。

顾不得长远考虑,但从眼前看,潞安主矿区的煤储量还是可以过几年宽心的日子。手心里的馒头,屁股底下的西瓜,总该不会跑吧!石圪节矿的矿长对此是充满乐观的。

也该为大伙多办点实事了!矿长躺在床上也在想着这个问题。这几年,矿上的职工生活够苦的了。国家能源紧张,上面压的任务一年比一年重,可矿工们的生活却一年比一年下降。这不,工资没长,可萝卜、土豆的价格都翻了几番。那天,一名满头花白的老矿工跑到他的办公室,一下跪倒在地,请求矿长给他分一间房子,要不他就当场死在这儿。原来,这个老矿工有个儿子,大学毕业后分到了潞安局,30出头了,就是;找不若对象姑娘们一嫌他是挖煤的,二嫌他家没房,这位老矿工在矿上干了30年,住的还是一间十二平方米的破屋。前个星期,儿子好不容易找了一位姑娘,并且商定五,一结婚,姑娘对大学生的小伙子尚满意,可一跨婆家的寒舍,心一下真的就寒了。房!没有房就别想结婚!姑娘的一句话,仿佛给这个家的人扔了一根上吊的绳,矿长的心头沉啊:象这样的职工矿上有多少!一铺大炕,一条被子,一间旧屋一这就是煤都许多矿工的全部家业。

去年,矿长有幸作为中国煤矿工人代表团出国访问,回矿向职工们作报吿时只说了半句话:咱中国煤矿工人对得起隊家。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不同那些西方国家比,就与毗邻的苏联比一比吧。顿巴斯,在苏联如同中国的山西一样,在国家煤碳业里具有同等重要的地方。苏联40的焦煤出自顿巴斯。可是这里的矿工是三十六行中收入最高,最令人羡慕的职业。一个青年矿工一个月可以挣700卢布,胜过部长和科学院士。在煤矿犛厅,一份冷盘,热汤、正菜、甜食、饮料斧全的午餐,只用3卢布!

而中国煤都的矿工,有的还住在日本人留下的旧窑子里,哨着硬馍头和咸菜……

煤矿工人要改善自己的生活离不开煤。只有多采多开煤才能获得多些的经济效益。这几年,大伙肩上的任务够重的了,矿长瞅着一张张营养不良的脸,心里也难受,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想的是另一笔帐:今年多采100万吨,就可以给职工盖一栋宿舍楼!矿长违心地订出一个高难的产煤指标,职工们二话不说,多淌几勢汗,还不是为自己!

可是,矿长和矿工们的梦全被一阵惊动天地的爆炸声给族碎了。

起火啦!快逃命呀!一阵高过一阵的呼救声,回荡在整个石圪节矿田,当矿工们惊慌失措地从坑道内爬出来,教师和学生们冲出教室,当正在休息的夜班工人们从梦中惊醒时,山坡上、操场上、居民区内的那些井口早已大火冲天,茂口冰凉的自来水此刻已成了温度高达98度的沸水,火坑热得不能躺煤井着火了!煤田上最可怕的事终于发生了!这就是俗称地火的灾魔!……

地下煤层原来是个封闭的燃料场,当人们掘洞挖井和打坑道后,使这封闭的燃料场开始渗入大量二氧化碳,这时,由于在挖煤中不掌握井下的湿度,煤炭就会出现自燃,一旦燃起,人类就难以征服。1962年5月,美国费掉西北160公里处―塔利亚就发生过这样一场灾难,地面上凡是有隙处就生烟,孔处就火,硫磺气味弥漫,整个城市烟雾腾腾,站在地面上的人们就象贴在烤锅上的油饼,不出几分钟,就会煎出骨髓来!政府抽调大批钻机,试图直通煤层,打井灌水,以扑灭地火。可此计不但不灵,反而加大火势。因为水被烈火烤千后,分解为氧与氢地火给煤田造成毁灭性的事绝非一例。

这灾难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落到困难中的潞安矿务局身上。

大火,原因很快査清:是霍家沟农民的小煤窑越界打通了国营矿巷道,至使发生重大火灾……烧掉了多少煤炭资源?谁都无法计算。因为任何一个煤田靠人工采是无法采尽的。而地火恰能将一片片连结的煤层烧绝。

石圪节矿的上千名矿工的美梦变成了黄梁,连老本全都赔了进去。一场大火,造成直接经济损失达2813万元!没有房的矿工看来在几年内不会有望了,而有房住的矿工则发现他们的屋壁出现了条条裂缝……有房荇也只好倾家搬迁,成了流浪汉。

矿工们高举铁钎与杠棒,要与乡镇小矿的采民们拼命。风,刚刚放出来,霍家沟村调来10倍于矿工的父老乡亲来对砗。可怜的矿工们在富有与生命之间选择了后者。

我们才不管那么多!烧了是国营矿的,没烧的是留着给咱发财娶小老婆的!采民们一步得势,便来了个步步为营,游安矿从此开始崩溃:

与此同时,山西境内的其它重点矿务局遭受了同样命运,以致一直被中央肯定的山西乡镇小煤窑问题也不得不由政府总理出面!新评估。

一次2月29日,国务院发出通知,要求立即对在建和生产的国营煤矿井田内的各种小井依法进行清理和整顿定——5月26斤,山西锊乡镇矿整顿办成立并作出决定:立即封闭填实国营煤矿范围内的乱采滥挖的私开矿,越界超层开的小煤窑耍无条件地退出,并打好永久性密闭墙。

但事巧晚矣。尽赞这不全是真实,可一时间到处都听到山西已无煤可拉的可怕的嘈杂声!

煤都吃紧!全国马上陷入一片恐慌之中。1988年下半年,中国从南到北的煤炭供应全面失去平衡,各省长、部长因此咐不得不改变战略部署。

煤炭大国因断煤将在近期宣布2000年计划破灭!

中国现代化进程因能源紧缺将推迟30年!

——国外报纸纷纷发表评论,大有十亿人的中国明天将全部揭不开锅。

饭还是在吃,但人们发现篮子里的菜比昨天更贵了,而倥电次数和时间也都比以前多和长了。

从现在起,到本世纪末,中国的煤炭供需紧张已成定局!网穴矿无力更有效的深挖潜力,一些重点矿局的改建扩建工祝区域内由于民采小矿的破坏,也失去实际意义。

乌金王国的哀乐已在命州缓缓地奏响,那黑色的躯体上,映符一片片鲜红鲜红的血斑,连同生命一起在黄土地土无怙无止地燃烧……

第四章 山间铃响马帮来

——在中国腹部的豫、秦、晋三省交接处,起伏着一条蜿蜒千里的巨龙,这条巨龙名叫秦岭。它是我国五大山脉之一,可足谁也役有想到把这接连黄土髙原与盐碱地的穷山僻壤同贫有这两个字连在一起。

娃峰去夫不盈尺,畏途巉岩不可攀……这连鸟几也不想多歇会脚的秦岭山脉,竟然隐伏了一千余条金矿脉!

虽然河南灵宝县金峒岔的石崖上早有景泰二年元丹二十日起开金三百余眼之碑文,但直到1964年,新中国的地;队员第一次真正在这里采到一块黄金标本后,秦岭才开始被人们氓新认识,并冠以金三角之称。

金三角只有在金色年代才被人们钟爱。

金三角真正敞开大门是借助了上帝的力量。

黄金是经济的主要支柱,一定要尽快搞上去!来自中南海的指示,使沉默了百万余年的秦岭山脉一下沸腾起来。仅短短几年间,中央的,地方的,还有穿着军装的黄金部队大军,绕过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坡,翻越难于上青天的蜀道,身披塞北风尘,足跨长江浪潮,从四面八方投向这神秘的三角地。灵宝、嵩县、栾川、丰宝、洛阳、浙川、伊河、丹江、晋城、运城、蒲城、潼关、三门峡……相继建起共和国少有的近二十座大、中型金矿,其阵势,远远超过当年李自成揭竿举旗之威风!

妈的,秦岭是我们的,那些吃皇粮,的来干什么?挨了几百辈子饿,干嘛今朝还被外人釆抢饱饭吃?不行,我们要把金疙瘩夺回来!

中,山是我们的,金子也应该是我们的!

用不着动员,用不着组织,对饥饿者来说,闻到香味便是最好的感召力。山民们开始了行动!其决心,其勇敢,其坚定,如同祖辈们跟着闯王进京城夺皇位一般。

他们举着铁锹,卷着铺盖,向大山深处的每一寸土地进军。每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因为前面就是黄金,前面就是发财的契机。家里的老婆、孩子在等着,盖房子所要的每一块砖瓦在等着,还有更多的光稂全靠着这舍命的一搏争取明天能有一个媳妇娶进自己家来……

十个、百个、千个、万个……山民们动起来了。

一县、十县、百县的工人、机关干部、学生、教师,丢下课本,扔下一个月十块、八块的奖金,也向山里迈进……

步子是那样执著,那样有力,那样从容不迫。

现在,有上万人进小秦岭采金,这是好事。可是,我们有些同志对他们有点不太守规矩就横加指责。我们天天讲要开放搞活,可群众真的活泛起来,却又惊慌失措,可千万别叶公好龙啊!

……对个体采金者不是驱赶,而是要发展。

我们的方针是有水快流,无水也得流!

这是北京的声音!这是中国最高层的最高领导者的声奋。

于是,正在进发秦岭的采金大军,更加快了速度,更壮大了、队伍,直至整个金三角充满了人群,充满了烟雾与火药味。

<h3>实地镜头之一:潼关金矿</h3>

一个拥有大小金矿脉4000余条的国家重点金矿。

矿上,一套崭新的标有05人字样的先进设备架设在大山的半空,却静静地躺在那儿。

这是从美国引进的,矿上去年向国家贷了400万元。很遗憾,不能让你亲眼看一看它的威力!杨工程师耸耸肩,抱歉道。

不仅是这台设备,几乎是整个国营矿山,没有儿台机器,几个车间,几名工人在运转与操作。

有三四年时间了吧,我们这个全国冶金系统的先进企业经常处在停产与半停产的状态。我们拿了国家的钱,占了这么好的金矿。却没法给国家多缴些金子……杨工程师说着话,在哽咽。

矿上,505车间开着。过去一看,却令人失望与寒心。那甩,巷道陷塌,断裂的电缆四处乱扔,一台变压器象一个打碎了的鸡蛋壳被人弃在一边……山上,足有四五百名赤着背的矿工在卖力地干着。

那不是我们的职工,是来抢矿的农民。车间赵主任解释道:他们抢占我们已经快一年了。

前面,一个宽约3米、长达20米的巨大洼坑极不和谐地横在我们的脚前。

又是采民们干的好事?

赵主任苦笑地点点头:从1985年10月到眼下的四年间,他们就这样从咱矿上抢走富矿近20000吨,按品位每吨10克计算,就是4000两金子被抢走了!

4000两,480万元就这样白白被人从眼皮底下抢走。你们就不管管?

赵主任干笑一声,那样儿比哭还准看:瞧,那几台电机设备就是前几天因为我们抓了他们几个偷矿的,他们就连续两次放了炸药。你说谁还敢管?不瞒你说,我们车间每月光雇保镖费就达万元以上。这还不行,前个月,有两名干部、三名工人被农民绑架到后山。去干嘛?让他们喝骡尿……

庞大的潼关国营矿山,腰大气粗的工人阶级,可在这儿却这痕气短,这般束手无策。这是何种悲哀?何因所致?上帝知与冷清清的国营金矿形成鲜明对比,附近的水山村、屈家村、安乐村热闹非凡,一片容悦、繁忙。近一刻祌模样,村东头的一条土公路上就有四辆大卡车和五辆小四轮拖拉机载着满满的矿石进了村。

老哥,这些矿石进村后你们咋办?自品位高的,家里苻人的就自个儿炼。品位低的,家里又缺劳力的,就转手卖掉。一位姓刘的汉子说。

一吨矿石卖去少钱?

不一样,少的三百左右,多的六七百。

这么贵呀!

刘笑笑,开心道:要不怎么村里人都去搞矿了。收入少的,一夭挣个酉八十,多的也有一二千元,没准!

他的身后,一股难闻的气味冲鼻而来。原来,他家里也在炼金,拉风箱的是他的女人,一个四十来岁,却已干瘪得象个老太婆似的女人。但她拉风箱的架式很有劲,完全是雄性的动作。随地搭起的一个大炉灶,又破又简陋。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一旁砸着矿石,并将它竅成粉。院子不大,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金脉矿石。连屋内的床底下都一样塞得满满的。

刘得怠地指指挡在他家门前的国营潼关金矿山,说:你问这矿山能泫多氏时间?总该10竿、30年、50年吧?咋,我死了?哈,死了还有儿子么,儿子死了还有孙子。我是、我是那个毛主席说的,愚公移山噢,我死了,有儿子,儿子死了,有孙子,子子孙孙,只要不死,就挖山不止呀!

<h3>实地镜头之二:闯王沟</h3>

当年李自成潼关一仗败阵后,为了养兵生息,他选中了这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沟壑。远望这黄河古道两岸,数十迅陡峭丛立,中间一泓20公尺宽的清澈细流由高而低,缓级流淌。人在沟道,抬头仰望,恰似一线蓝天。不知当年的李闯王是否知道,就在他深居的这条长长的山沟,竟是一条黄金適地的金略!我想,他并不知晓,倘若知晓,历史也许就要重新来过。

叮呤,叮当……声音从云雾间而来,又在云雾间扩敗,直到整个耳边是奏不完的叮当,叮当声。

瞧,帮来啦!

马帮?干土匪的活?奋人吓得直棬脖子往车窗下缩。

哈哈哈,不会妨事的,只要你不惹他们,就没事。本地的司机说。于是,我们全车人又从车窗里伸出睁子,向外张望。

马帮就在眼前。原来,他们是一支专门驮矿的队伍。浩浩荡荡,有人一数,足足100多匹。

嘀一嘀嘀一,突然,马帮的迎面响起一阵刺耳的喇叭声,这是一队5辆组成的国饩矿山运输车。

嘀嘀一喃一,快让道让道呀!见马帮劳若无人,寸步不让他走在大路中央,汽车司机们火了,纷纷跳下车。

哎,赶马的,还不把马往路边赶一赶看这路,全给你们占了!司机都很年轻,一边擦汗,一边为着腰站在马路中央,想让马帮往边靠。

长长的马帮如同一根不曲的直线,继续沿着路中央向前走去,气喘喘的马鼻直冲到司机的脸面。

妈的,你们听见了没有?再不让,就别怪我的四轮不长眼!小伙子一边抹着马喷出的气沫,一边往后退着。

浩荡的马帮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似的,依然响着铃铛向前。

司机小伙子气得跳上驾驶室,开响发动机,又使劲按着喇叭。嘀嘀嘀一一阵异常刺耳的喇叭声震荡着整个山谷。马帮前头的几匹骡子一下受惊,长嘶一声,便四蹄掀起,直往头里冲撞而去一匹瘦得屁股象锤子的老马被撞倒在路边的河沟里,折断的前腿血流一地。马帮顿时乱了起来。

几个彪形的赶马把式,三步并作一步池跑到汽车前,象老鹰抓小鸡似的将司机小伙子提了出来。

小子,是想吃马肉咋的?

小伙子不服地:谁让你们不让道?

嘿,瞧他嘴硬的!几个汉子说着,抓住小伙子的头发,然后将他往车门上撞。那小伙子顿时额起青包彝流血。

对不起,对不起,他是新来乍到的,冒犯了各位大财神,真对不起。来来,抽烟!抽烟;后面四辆车的司机见状,赴忙过来掏出阿诗玛解围。

是啊是啊,谁不知道,这闯王沟里的马路是汽车让三轮,三轮让马帮呀!一位司机说。

既然知道这闯王沟的老规矩,千嘛还挺着脖子顶劲,不是有意跟咱闹别扭吗!

不行,明知故犯,得好好说道说道!

马帮人多势众,哗啦一下将四辆载满矿石的国营汽车团团围住。

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一匹老马么?我赔挨打的司叽小伙子说。

你赔?你赔得起吗?伤马的主人将中指顶到他的鼻尖,怪声怪气道:马虽老些,可老马才识途,这你知道吗?没一万八千的买不下来。再说,眼下是什么时节?釆金的黄金季节,一时顶平常的百时,如今,把咱驮矿石的马摔断了腿咋办?这可又是万儿八百顶不下来的事。再说,老子不餌按时如数交矿,矿上辞了我,这家六口人光糊嘴竑少说千儿八百的。还有……

你们这是明摆着敲竹杠!司机们火了:我们按了几次喇叭,又从车上跳下来让你们靠路边走,可你们偏听不进。这公路是我们国营金矿修的,理当让我们走你们别太霸道了!

谁霸道?老子几百辈子在这儿住着,干嘛,这地是咱的,山是咱的,凭哪一点非得我们让着你们不可!马帮们存心起哄,他们摆出天理与司机们评说。

你们这是瞟理:一位司机不服道。

妈的,他们还嘴硬,走,给他们喂马尿,看还硬嘴不!有人突然冒出个馊主意。好,给他们喂马尿,哈哈……喝奸戏喽!马帮的众人如一群魔鬼顿时狂呼乱舞起来。

司机们一看不对劲,折身想逃,怎奈寡不敌众,一个个被抓获后反拧胳膊,押到几头肥马的屁股边,这时,有人将司机们揪住头发,让险和头冲着马屁股,有人十分熟练地在马的有关部位捅了几下,那马尿顿时如水龙头般地冲在了司机头上……哈哈哈一一哈哈哈一马帮的山民们一片狂笑许。喂,前头的几个别闲着,快把他们汽车上的矿石卸下,好算我们的赔偿费呀!在位精明的山民指挥下,没用半个小时,四辆满载矿石的汽车被抢劫一空。末后,有人用刀子将汽车轮子全部捅破。

叮铃,叮铃一长长的马队载着欢秽语,载着故利品,耀武扬威地折身向一线天缓缓行进,一切自然,合理,仿佛如同自己汗水换来的果实。

<h3>实地镜头之三:野狼谷</h3>

名不虚传。野狼谷以其少有的凄怆荒凉,使整个山谷显得阴森可怕。那满坡的乱石杂草,那百里不见坎烟的沟谷,让人感觉随时有可能突然冒出一只恶狼向你扑来……

嗷嗷嗷!一阵沙哑而可怕的叫声从山谷传来。

不好,狼来啦!有人惊叫起来。

別紧张,那是前边金矿工地上的声音,不是狼。陪同者说。

我们将信将疑地披荆斩棘往前走去。果然,只见一片山坡上,好几台红色推土机在逄滏响着,司叽们专注地推着土。前面,三十多个彪形大汉挥舞着木棍,奋力赶着一群直往推土机前蹿的老头、老太们。老人们死活不肯走,大汉们干脆把他们抬起,扛到几十米外的地方。不一会,彼抬走的老人们又疯一般地扑过来,大汉们又抬走。一扑,一抬,……双方相持不下,直累得大汉们汗流浃背,那些七老八十的老人们更是象散了架似的躺在地上,又哭又嚎;

小子们,你们坑苦咱了,哎呦,我的腰背呦……丧天良的,午部逼我们,你们又要宰老娘,咱不活了。

这是怎么回事?一打听,原来这些老人都是附近村的,他们被村干部派来专门对付准备在此建立国营金矿的建设者。野狼沟是条會金矿脉沟,国家决定在此建矿。不行,不能让同家来开采这儿的金。野狼沟是咱们的,要开采也得让咱:村內己来开!对,有宝葫芦,先得让咱们享用!患红眼病的村民们情绪激昂地说。但由于国营矿山早先就办了征地手续,并付了山林赔偿费,当地不便直接出面阻拦与干扰,村干部想了个点子:让村上的老爷子、老婆子去,让他们上阵,只要把国营矿山工程往后拖,待农忙一过,全村人一起上山采佥。对,这个主意不错。于是,全村动员,十几名六七十岁的老人组成了义勇军,并与村干部签了合同能拖延工程动工一天,每人发5元工钱。于是,战争就这样开始结一天,来了两男一女3个老人。他们使出唯一可能奏效的办法:往地上一躺,又哭又嚎着不让推土机启动一步。司机无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钱票。5块不行,起码得多给一点。老人们每人接过一张5元钱票,讨价道,好吧,每人加一块。老人终于满意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屁股,笑着走了。司机们想的是倘若完不成任务,就得扣全月奖金呀!

第二天,义勇军又上山了,而且多了两个。战术依旧。双方谈判一司机:给钱了,怎么又来了?

老人:那是咋天的。

司机:轻轻地真见鬼。说完,又从口袋里掏出钱票。

老人:6块不行。村里答应给—天8块了!

司机压住心头之火:得,咱给10块!

老人:这还差不多。

推土机终于又响了。

第三天,村干部将雇佣费提到12元。推土机作业组一核计,道:他们是成心与咱们对着干。妈的,咱们奖金也不―要了。

给,每人15元!

老人们点着崭新的钱票,乐呵呵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是第四天。当老人们得到村干部,给的每人20元高额雇佣金后,满怀再从司机们那儿敲它至少25元的雄心壮志,劲头十足地又一次来到工地。可一到工地,他们就见战况不妙。工地上,一排三十多人组成的人墙拦住了他们,那些人个个都是年轻力壮、膀宽粳粗的小伙子,左臂上还戴着执法护矿队的红袖布。

老将斗不过强兵。于是,义勇军只好败阵而下。

当我们离开野狼谷时,战争尚未平息。也许明天战火更加激烈。当听到老人们说村干部决不会让你们这些吃飪粮的抢了咱金矿的话后,我们一路的同行者这样打赌道。

山兮兮,路漫漫。秦岭的每一条山与路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容貌。葙人说,它是上帝赋予的一个藏龙卧虎之地。项羽、李自成……这些中华民族历史上的伟人,不都来自这秦岭的母怀吗?由母亲乳汁哺育的辈出英才是将会受到千古众生的赞颂与值得骄傲的。然而,在今天的秦岭大地上,我们看到的是另一些与此截然相反的众生们。他们与项羽、李自成同喝一江水,同住一山岗,可他们的所作所为,却令秦岭在内的大地母亲痛心与怒斥——

<h3>众生脸谱之一:左氏5兄弟</h3>

传说左家庄是李自成养母生他的地方。女人们凡在这儿生下儿子,个个都是虎一般强惮的汉子。某左氏的婆娘为他生了个儿子。果真,个个龙胸虎背,走在山坡就能使大山发出隆隆回声。可是,这儿太穷,哥5个除到山上扛那无边无尽的石头外,再没有能让他们使力气的活可干。5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竟养活不了一个老娘与老爹,自然谈不上找媳妇寻女人睡觉了。

这一年,老三从后山打柴回来,告诉哥弟儿个,说:那后山听说有个金矿,国家开着呢。如今,外县、外省的来了好多好多人都到矿上去抢……

妈的,咱们也去,咱哥5个,不比他妈的别人差。好,干一年,还不搞它个十两百两金子的,那时候,咱们再盖房子,娶媳妇,不信小駔们再不进咱被窝!

哥几个一核计,决定也去后山闯一闯。初次出征,凯旋而归,一次他们就用骡子驮回了两吨矿石。廉价出售,得了800元。兄弟几个美美地狂欢狂餐了一顿。剩下600元,交给了苦了一辈子的老爹老娘。

我说兄弟们,光靠咱5个人,偷上那么十趟八趟的,也成不了大户。我想咱们能不能想点新招。老大大虎啃着一只鸡腿对四兄弟说:老毛头不是说组织起来才有力量么,咱们也来组织个矿石运输队,你们着好不好?

那当然好,只是哪儿来人呀?兄弟们说。

人有的是。昨天你们回来时,没注意咱这一带山沟山洼甩到处是外地来采金的流民吗?把他们组织起来为咱们服务,这不就成了。咱哥几个也不用自个儿上山下山出臭苦力了!大虎得意地笑道。

好是好,可足人家谁惩总干呢?兄弟几个仍有疑虑。这好办!大虎把鸡骨头往地上一扔,说:咱5兄弟就择5只虎,谁耍不听咱的,哼,老子就打断他的腿,赶他们出山去!再说,我们也不是让他们自干,好说了,拉100斤矿石,给5元。有奖有罚,准行!

大哥的主怠好!咱今晚就开始干!

大虎、二虎、三虎、四虎、五虎一一五条虎为防一手,他们随身带了鞭子、铁棒,甚至菜刀,作为专政武器,谁耍不千,就给他来硬的。

秦岭的夜,静悄悄,除了犬吠外,似乎一切都沉睡在炎梦之屮。一个11坳间,支着几个马架式萆棚,这焙到此采金的外地人的栖身之地。疲乏了一天的外地人此时正呼呼睡禮哩!突然,一阵吆喝声,震醒了山坳……

起来起来,帮我们背矿去!

吵什么,老子起早摸黑干了一天,哪有力气再去背矿?一个汉子揉着惶忪的眼皮,头也没抬地在被窝里嘀咕了,又不让你们白干,背一垮给5块钱!

见鬼!5块钱,就是50块钱也不干!少在这里嚷嚷,找别人吧!另一个汉子生气地从被莴里直起身来。

啪啪!鞭子落在了汉子背上,顿时,发出猪嚎一般的尖叫。

妈的,看你们去不去。咱左老爷的钢鞭是不吃素的!

声音未落,叭叭,又听一阵鞭声。

马架式草棚里躺着的人一骨碌从地铺上爬了起来。左家五虎一他们早有所闻,这里的外地人谁敢不从。再说,他们还要在白天为自己的发财梦拣一把呢!得,走一趟吧!

就这样,左家5只坐地虎用雇和威逼的手段,组织了一支三十多人的偷矿队伍,每天夜晚,如同一支夜运斤人,横行在国呰金矿与秦岭山谷间……

一个夜晚,隐藏在草丛中的偷矿队听到国营金矿009号采场的爆破声连连响起,便在大虎的一声号令下,如同飞虎下山,一下扑到工地上的运矿车上。二虎、三虎亮出寒光闪闪的匕苜逼住开车的工人,四虎、五虎搬来石头垫住运矿车轮,余人张开备带的麻袋、竹筐,跳上矿车,三下两下,将矿石一抢而空。

住手!不许偷矿!两名护矿队员闻讯赶到。

顿时,双方棍棒飞舞,刀鞭相击。护矿队员寡不敌众,被五虎生擒活拿。

小虎一四虎、五虎押着偷矿队伍凯旋而归。

老虎~三虎、二虎、大虎就地夜审护矿队员。

以后还管不管咱的事了?

只要你们动手破坏矿山,我们就管!护矿队员异口同。妈的,嘴还挺硬么!大虎拔出匕首,伸到一名护矿队员的嘴边:有种的舔一下老子的刀尖!

护矿队员怒目而视,大义凜然地伸出舌头……大虎见状,先足一惊,随即将刀一抡,啊一护矿队员的半片舌头落在地上,鲜血四溅……

二虎、三虎则搬来几块尖利的山石,让另一个护矿队员脱下裤子,赤膝跪上。

不跪!护矿队员奋力反抗。

叭!二虎朝对方的腿窝窝猛抽钢鞭。喔一护矿队员倏然倒下。

末后,三兄弟将这两名遍体鳞伤矽护矿队员的衣服全部扒光,綁上手脚,扔进山沟,然后扬长而去……

又一个乌云密布的深夜。

突然,一队人马弓着腰,悄然无声地隐藏在闯王殿的遗址饵丛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原来,这夜五虎的偷矿队出师不利,几个雇工被护矿队生擒。他们刚刚得到消息,说护矿队要将这些俘虏押往当地公安局。闯王殿是必经之路。

五虎商定:半路截击。

夜风轻轻地拍吻着群山众峦。战斗了一夭的护矿队员这时分外高兴地押着十几名俘虏正从矿上朝这边走来。他们哪里料到等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场血腥的伏击战。

冲啊!

杀啊!

闯王殿四周,突然杀声震天。5名押解的护矿队员见一群举力舞棍的歹徒向他们冲来,赶忙将俘虏拉向一边的小路。

冲啊!

杀哬!

小路上,一群更疯狂的歹徒冲杀过来。

好一场血战。5名护矿队员一个个被打得血糊遍体,其中一位稍轻一点的突然从地上跃起,抱住大虎,对准肩膀就是一口。大虎大叫一声,抬手往后就是一匕首。那护矿队员顿时肚破腹裂,白乎乎的肠子与粘乎乎的血一齐流在了地上……

哈哈哈,我们胜利啦!胜利啦!

五虎在呼啸,魔鬼在狂笑。秦岭的山谷则在颤抖,哭泣。

<h3>众生脸谱之二:唐福父子</h3>

唐福,五十开外,一副武大郎之相。儿子唐宗民,是父亲年龄的一半。父子俩以前都是本分的种田农民。家里没有女人,除了小屋边的那座小桥外,没有别的世界。

突然有一天,父子俩发现从他们的小桥上进进出出许多人。一打听,原来是采金的,一夭能赚千儿八百的。

儿子说:爹,咱也去!

唐福一听,绷起脸:不行!说得斩钉截铁。

咋不行?你瞅他们进山时光光的身子,出山时,大把大把的钞票用麻袋装哩!儿子不解地问。

不行就是不行!唐福脸绷得更紧,心想:你懂个啥,进山挖矿多危险,说示定嘟一天大石头垮下来把你压死了,咱断了后根,将来谁为我送终,谁为咱唐家传宗接代?

儿子没能去,成天在家唉声叹气。

一天,父亲诡秘地对儿子说:阿宗,你估约每天从咱小桥上出山的人、马、车有多少?

儿子没有好气地:多少?都给别人把金窟窿抢光了!少说每天也有三五百人进出!

好!父亲髙兴地拍起大腿那双浑浊的小眼珠象是第一次露出光芒。

还好?好个屁!儿子蹲在地上瞅着父亲心头直骂。

来,阿宗,从明天开始,你就穿上这件衣服在家呆着6我呢,戴着这个袖套守小桥。

儿子见老子拿过一套公安督服和一个红袖套,眼珠瞪得溜圆,不知老头搞的什么名堂。

父亲那张布满鱼纹的老脸今天象开了花:你想过没有,咱小桥上每天出山的人马车少则三四百,多则五六百,他们进山发了大财,可走的是咱家的小桥呀!总不能白让他们占便宜呀!

你是说,咱在小桥上设卡,收过桥费没等老子说完,儿子突然拍滕站起:哈哈哈,好主意,阿爹,这个主怠太好啦!

老子望着开窍的儿子,打心服里高兴。

阿爹,你的意思是让我当公安人员,去守桥收费?儿子问。

你说对了一半8可是你不用去守桥,这个活由我干。你就坐在家里。老子说。

这是为什么?

你想,咱这小桥上过去没有设卡,如今一设卡,那些过路人不要怀疑吗?要是你穿着聱服上去,人家一问咱就没有退路了。而我去守卡,人家要是问我,我就让他进屋,指着你对他们说:不信,你们问这公安局的同志!那时,你就装出正儿八经的样,回答:是这样,上面有规定,进山必须交费,杏则重罚那些家伙呀,就是怕公安局的人!

哈哈哈,阿爹,真有你的!儿子笑得直不起腰来,他对父亲的点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忽儿,他问:假如时间长了,上面来人咋办?

放心,你阿舅不是在县上公安局当科长吗?这套警服还是他借的呢!

原来是这样!儿子全然明白,心头象吃了定心丸。

第一天上岗,果然象唐福预料的那样,但一切顺顺当3地蒙过了。这天,出山的人、马、车总共375个主,共,入1085块,外加6条红塔山,云烟和4瓶白沙液没有钱,烟酒也行!老头儿说。

一天、两天十天、半月,头一个月下来,父子俩到底赚了多少钱,简直快数不清了。一点,整整36754元。当然不包括大批烟酒等物。

这夜,父子俩乐得一夜未合眼。

父亲说:阿宗,你年纪不小了,该成个家了。

儿子不好意思地:……哪儿去找呀?

嗨,有钱还不容易,这事包在我身上。你没瞅见每天从咱小桥上来来去去的姑娘、妹子一串一串的。听人说,她们都是外县、外省来的,不都是奔钱来的?咱有钱,还愁没人嫁进来?父亲坚信不移。

果然,没出半个月,唐福花了3000元托人从盲流的采金女工中给儿子找了个23岁的媳妇。这媳妇是四川来的妹子,长得标致,手脚也勤快,儿子乐得直朝父亲磙头感恩。

看着儿子小两口甜甜蜜蜜的过日子,唐福脸±鱔着笑容,心里却另一番滋味。这位阳性未泯的男性山民,与儿子过惯了光棍生活9打老婆二十多年前去世后,唐福心汴在儿子身上,女人是什么滋味都早已忘光了。如今家里多了个女人,眼皮底下不是女人咯咯咯的笑声,就最女人那白嫌的庞肤、丰满晃荡的胸脯、充满弹性的大腿……开始,唐福为了压抑这种邪念,尽量躲避儿媳妇,甚至连吃饭也不尊一起吃。可他越躲,这种邪念就越烧身,弄得他夜不入睡白天在小桥上也常常想得出神……他害怕,甚至诅咒自己!

又一天晚上,唐福下卡后,独自躲在自己的那间小屋里暍着闷酒,这时,小门吱吱地开了。原来,儿媳妇端来一盆香喷喷的新鲜红烧鱼。

爹,俺给您做了条鱼,您尝尝可口不?儿媳妇甜甜地走过来,对公公说。她挨得他如此近,端碗的那只白胖细嫩的手臂甚至碰在了他的身上。唐福不知咋的,就象触电似的哆嗦起来,那端酒的手晃个不停,脸色也极为难看。

爹,你不舒服啊?儿媳妇急了,赶忙过来双手扶住公公。她的双,搂着他,那个令人销魂着迷的丰满的胸脯就贴在了他的脸颊边。唐福看着、闻着身边的这个女人,简直要昏过去了。

没……没事,我……他说话也已不利索,嘴唇跟翁打抖。

爹,要不俺让宗民赶紧回来送你到医院看看?儿媳妇又着急又关切地说。

公公一听这话,突然声音变锔地问:什么,阿宗他到哪儿去了?

到乡里去买点东西,早晨就走了。临走时还跟你打招呼呢,你都忘了?

到乡里?噢,好象早起来时给我打过招呼。乡里,乡里来回一趟少说也得两天府!这么说,今晚他是不来了?唐福想到这里,猛地端起桌上的酒杯,咕嘟咕嘟地直往嘴里倒。

哎呀,爹,你别喝了,千万别伤了身子。儿媳妇伸手要夺公公的杯子。

唐福把杯子一放,乘势将儿媳妇抱住,然后转过身子,两人一起倒在了旁边的那张木床上……

爹,你……你不能这样,不能……儿媳妇见状,惊恐地边挣扎,边说着。

虽说唐福五十开外,可毕竞是男人。他把儿媳妇死死地制服在自己的身子底子,在她的身上乱摸乱啃,并且不停地说:没事,宝贝儿,差我出钱买来的,……咱有的是钱,有的是钱……你瞅,就在这床铺底下,全是钱呀!足够你享受一辈子的……你瞅,瞅呀……

他腾出一只手,翻开棉被,顺手一把又一把地抓过10元一张、100元一张的钱票,那钱票简直象雪花似的在儿媳妇眼前撒落,飘舞……

不知什么时候,唐福发现身子下的儿媳妇再也不拧他咬他了,而是两眼笑眯眯地盯着他盯着钱票,那双白撇的手自个儿在解着系在一对象山一样髙的乳房上的布条、宝贝儿,我的宝贝儿……唐搞见状,突然全身的血管爆炸,顿时如猛虎下山……

屋外,是漆黑得偶尔听得几声犬吠的山夜。

妈的,老混蛋,看我不宰了你!一天,儿子终于发现了夜幕下的这出续剧,提着刀,非要斩了老子不可。如果不是自己媳妇的斥骂丧天良的公公和掏心肠的自悔,血气方刚的他肯定饶不了那条考命。

挨了几棍子的唐福心头的气可不小,妈的,这小子,你是我老子生的,媳妇也是我出钱给你买的,就不该给我享用享用?小妞归还给你,我重新买一个回来归我自己!妈的,老子有的是钱,找个比你媳妇更年轻更标致的妞儿做你后妈!唐福窝了一肚子火,心里打定这个主意。

仅仅事隔三天,唐福得意洋洋地领回一个18岁的河南信阳姑娘。据说这姑娘是因家贫才到秦岭来采金挣钱。唐福花了两万块钱一万块给姑娘家寄了去,一万块给了中间媒人便暇顺当当连同结婚证明书一起带回了家,并且大办了一顿喜酒。

老翁少妇,好不热闹了一番。

儿子气得嘴都要歪了,可也没法子。老头有钱,有钱档不住他想干的一切。

可作为女人的儿媳妇看了心里象装满了醋。不说那新来的小妞占了老混蛋的被窝,可气的是竞然比自己还小5岁就当起自己的婆婆来。这还不猝,儿媳妇想,本可以待老汉蛋死了后,那一床铺的钱就可以归我们了,如今,这个小婆婆一来,不等亍钱财一空吗?不行,不能这么便宜老混蛋和他的小老婆。

儿媳妇在自己的男人苒边吹起了枕头风。男人一听,是个好主意。

这一天,老子照常戴着红袖套上桥收进山出山采民的过桥费,儿子依旧穿着警服在家执政。

不一会儿,忽听屋外有人吵嚷起来:

不行,你这个老头也太黑了,凭什么收我们30元的过路费!

就是,这山路又不是你们的,谁都可以走!

原来,是一帮外地的采民赶着马车正准备出山呢!

少罗嗦,上面规定的,不交也得交这是唐福的声音。

我看你这个老头是敲竹杠的,谁批准你在此设卡的?

谁?当然是公安局!老头口气很硬!

我们不信!

不信?那就跟我来唐福神气活现地将几个外地采民领到自己的家里,指着穿蒈服的儿子对外乡人说:这是公安局的同志,你们问他!

问什么?你是谁?你苻什么权力私设关卡?不想,穿普服的儿子一反往常,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反问唐福!

好哬,你这个老家伙,竞然冒充执法人员在这儿敲竹杠,拖出去打呀!

打,打死他!

唐福象只过街老鼠被众人拖到小桥上。那些来来往往的进山出山人早已恨透了这个截竹杠的老头,一听老头是个冒牌货,便一哄而上,有的拳打,有的脚踢,有的举着木棍、铁榉打,直到唐福奄奄一息才住手。

小崽子!我白养了你呀!小崽子,我到地狱后也饶不了你呀!唐福躺在床上,成天诅咒着自己的儿子。不几口,便头一歪,见了阎王。

老子的尸骨未寒,儿子便起了歹心:咱是他的儿子,如今财产反被才入门3个月的小妮子把住了。不行,说什么也得归我。一天,唐宗民正面与如花如月、比自己还小七八岁的后妈交涉起来。

后妈坐在床上,只是呜呜哭而不答话。这反让唐宗民为难了:好可怜的一个妹子,瞧那标致的脸,丰满的身材,竞然让不要脸的老混蛋占有了1唐宗民顿时心头生起一股无名之火。妈的,老混蛋找这小媳妇是为了气我的呀!他不但糟踏了我的媳妇,而且又糟踏这么年轻漂亮的妹子。五十多岁了,他还这样做,我才二十几岁,又是他的儿子,既然他能占我媳妇的便宜,为什么我就不能把他的小媳妇拿到手?我要报复!报复!

唐宗民想到这儿,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参就抱住后妈往床上扔……

宗……宗民,你不能这样!

什么不能!再嗥,我宰了你!

一阵严厉的痛斥之后,除了呜呜的哭泣声外,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天伦早已颠倒,人性早己丧失,留在深山的是一片野蛮与愚昧的肉搏呵,象唐福这样的父子,在秦岭矿区,何止一双!

<h3>众生脸谱之三:大队党支部书记李炳</h3>

一个土改时期入党的老支书,一个家里挂着20张劳糢、先进奖状的老党员。李炳,乡上、区上、县上响当当的老先进,同时,也是秦岭金矿的一大恶霸、恶棍。

劳模与恶霸之间是无论如何也不餌划等号的,可李炳那双定瘦削的肩膀却十分和谐地把它们平衡在肩头。

1987年,金矿公安局根据国家矿山管理法规定,决定将组织策划霸占国营矿山的要犯李炳逮捕归案,三辆警车的瞀笛声给小秦岭山湾敲起了并不小的振荡声,然而,就在瞀车开到金子滩大队部时,正见五辆披红戴绿的轿车中走出当地的几位县长、乡长大人,他们在一片锣鼓的欢呼声中,前呼后拥地将红光满面的李炳从一排崭新的农家楼舍里接出来,并亲自为他在胸前戴上大红花,然后如同迎接重要人物似的将李炳扶上轿牟。轿车呼地屁股冒着青烟,飞速地消失在远去的柏油马路上。

妈的;下次要是再让我碰上他,绝饶不了这个老賊!一位年轻的公安人员念忿地说。

得啦,也许我们根本就逮不住他!公安科马科长摇摇头,坦率地对部下说。

不,这不仅仅是也许,而且是完全可雜的。马科长在金矿工作5年,他太了解这里的地方情况了。

他们的金矿是小秦岭金矿区的重点国营矿,国家光在勘査、初建阶就花费了3000万元基建费。1983年前,金矿每年向国家上交15000两以上的黄金产值。然而,打1983年开始,金矿的生产急剧下降,从10000两降到13000两、11000两,1988年竟降到了5600两,仅是1983年以前的1/3的生产水平。那2/3的黄金到哪里去了?

听,在县劳模代表大会上,李炳正在向全县几十万百姓介绍着自己的光荣业绩:

打1983年起,我们解放思想,广开门路,充分利用本池矿山优势,在自身劳力不足的情况下,大量组织外县、外省的民工,先后建起了30多个小金矿。如今,我们真正走上了富裕道路,大队的人均收入由过去的135元,猛增到了1988年的680元,翻了两番又半……

哗一县长、县委书记带头鼓掌。于是,李炳又一次获得了一朵省劳模的光荣花。

一朵红花,区区3角钱,但当了几十年共产党干部的李焫对它却十分珍惜,当儿子、老伴讥笑他如今是什么年头了,还要这幼儿园小孩拿的玩艺干什么时,李炳大声斥道:你们僅个屁,没有这3毛钱的玩艺,就没有我李家高出别人一头的三上三下的大楼!有这3毛钱的玩艺,就能保住我李炳30万的存款!这,你们懂吗?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外表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李炳,确实有着一套深奥的人生哲学思想。他按着自己的经验,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甩金子镀烙的年月。这经验是法律,是钢枪一类的武器所不能摧毁的法宝。不信?嘿,国营金矿的公安人员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带着手铐、脚镣来逮他,而每次总空,而归呢?

法力的奥妙与神力就在这里!

李炳的笫一次开窍是在1983年。村里太穷,年轻的欠子几乎都卷着铺盖到郑州、开封发洋财去了,剩下的不是那些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儿,就是七老八十,或是呀呀学语的崽子。唉,这村咋富起来呀?正在李炳犯难时,一位远房表弟来封这凡,瞅着整日眉垂苦脸的李炳,递过一支万宝路,说:表哿,俗话说,靠海吃海,靠山吃山,我看你们这儿要想窗起来,用不着一年时间。

得了,俺在这儿当了几十年干部,土改,大跃进,学大寨,啥招没试过,老天爷不睁眼呀!唉,俺这山村,是份永远淨不了啦!

李炳叭哒叭哒吸着烟卷,直摇头。

要我看,不是老天爷没睁眼,而是你这大支书没长眼!老哥您别瞪眼,你听我把话说完。表弟又递过一支烟,逍:我问你,你们大队部的后山是什么地方?

金矿。

对呀!金矿,自古道,世上最值钱的东西是金子可你们却守在金矿不享福,还说穷、穷,这哪一点也说不过去呀!

你说得轻巧,金矿是国家的,又不是俺们庄稼人的!瞧你说的,国家是谁?还不是咱老百姓!俗话说,细水才能汇成江河,咱百姓富了,国家才能强大。再说,这金矿足长在你们这块地盘上的,又不是国家从什么地方搬来的。这固家可以开采,凭什么本地老百姓就不能开采到头,你们村上富了,上面还得表扬你响应党的号召得力呢!没错,干吧!这一番颠三倒四的瞎理,竟使斗大字不识几个的老支书脑子顿时开了窍,是啊,上面一直在喊要解放思想,发挥本地优势,俺就为什么没想到让大伙去采金呢?他把自己的主意跟大队干部一说,众干部说:就等你支书一句话了,俺早耔着別人将那黄灿灿的金子挖去就象挖了自己的心肝一样!

好,说千就干。

笫一支农采队伍是春里开始的。李炳亲0挑了30名壮劳力上山,并且配备了10辆马车作运输。开采工程很简单,这边杷矿石运下山,李炳的那位表弟便把金矿石收购过去。每吨400元,交易公平,双方都省力又赚钱。而且最令李炳意想不到的是,国营矿山连找碴都没找。也难怪,金矿太大了,儿十个农民挖那么一个小山头,不就等于水牛身上拔几根毛吗?笫一年,李炳尝到了甜头。

第二年,他组织了3支采金人马,同时向矿山纵深推进,表弟告诉他,那儿的矿石品位高,他愿出600元一吨。干!李炳等人在靠近国营金矿主千矿道200米处一下开了3个矿井。

网营金矿终于出场干涉,并限令李炳必须将人马撤出凭什么撤?矿山是咱们大队的地盘,你们国家能采,咱本地的集体就不能釆?李炳根本就不听劝阻。

无奈,国营金矿派出公安干警,拘留了17名继续强行采金的农民,并封死了3个矿井。这下可捅翻了蜂窝!

李炳破口大骂:操他娘的,我就不信吃泥土的斗不过吃兑粮的。他把民兵营长叫来,命令道:今天下午4点,你派几个人将矿上经过咱这儿的学生车扣住,咱用他们的娃娃换我们的民工!

李资张祥、狗宝蛋,你们几个人领着村东头的人把那条给金矿供水的小河堵住,不让流入矿区一滴!李抦吩咐究后,又对几名千部说:走,咱们上大队部打麻将,等着那些吃皇粮的人来给我们送鱼送肉吧!

有这般好事?

果然,第二天一早,矿上开来一大一小两辆车,大车上满满装着鱼肉一类东西,小车上是1945年参加革命的老矿长。轻:易不出门的老矿长一出车门就满脸笑容地走进大队部。

老支书呀,咱工人与农民兄弟是一家为哪,可千万别误会呀!

哎哟老矿长,贵客贵客,今天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什么?误会?哈哈哈,哪能呢?哪能呢?李炳一副流氓腔,那热情的样儿象是从骨子里泛出来的。

老支书呀,你千万别定矿上的那些娃娃给扣了。咋晚我那家门坎简直快要被踏破了,电话铃直响了一夜。急呀,如今职工们都是独生子女,丢了娃儿就象丢了命似的!还有,那条溪河水,您是知道的,这是咱矿上唯一能用得上的生产用水源,断一天矿上就得损失30万元呀老支书呀,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可求求你啦1一位15级干部竟然向25级的芝麻官拱手求起情来。

李炳高高地坐在一张木凳上,翘着一只二郎腿,不紧不慢地问矿长:那一那我们被关的那些民工……

全放!矿长明确回答。

那一我们还能否开几个小矿呀?李炳拉腔拉调。这个……老矿长作难了。

咳,都有难处呀1李炳似乎颇有同感道:就说那条小溪河吧,它虽不大,可也是咱大队千名社员的命根子呀,如今又快到夏季,浇地灌田没了它可不行呀大伙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可不是,他们要吃饱饭,咱们也不能饿断肚肠呀!大队干部们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是说给老矿长听的。老矿长明知这些人有意作梗讲价钱,无奈,为了全矿生产任务,他只好违心地答应对方在国营矿区开采几个小矿井,作为补偿农民兄弟的损失!

李炳胜利了。

这一年,全大队上山采矿人数陆续发展到近千人,获利百方元。年底,县里给李炳发了一个特大的劳模奖状,并犮奖金1000元。李炳对千把元奖金根本没放在眼単。但那个奖状他格外珍惜,挂在家中的正堂。

李炳一面有了尚方宝剑的支持,一面掌握着包围国!矿山的主动权,于是,打1985年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将那双贪婪的黑手不断伸向矿山。后来,本地的人力不够了,他就到外地招兵买马。再后来,大批外地采民涌进矿山后,他便起了太上皇,谁要想在他的地盘开矿,就必须向他交纳管理费,或者四六分成。国营矿山想管这些游七队,也得找这位太上皇商议。李炳正是两边得利,独在鳌头。

黑色的交易与红色的奖励,从此使这小小的支书成了主宰!地矿山的一大霸王!他获得了物质与精神的双富有。

啊,巍蛾的秦岭,中国的金三角,你蕴藏着上帝陚予的宝藏,又因为宝藏的存在而滋生了无数象李炳、唐福、左氏五虎这样的毒瘤、野刺,他们象蚕,疯狂地吞没着矿山的每一张桑叶;他们吸血虫,将本是体态丰腴、健壮懔悍的矿山吸得象干瘪的老婆,没有了往日的丰韵,没有了旺盛的生……

有关方面给我提供了这样一些数据,被称之为秦岭矿区三大金柱的文峪、秦岭、东闯三矿区,近年由于民采而造成的经济损失分别是:

文峪金矿:1981-1988年间,共被哄抢和偷窃矿石91万吨。

秦岭金矿:矿区有个体或集体矿105个,平均每年被哄抢偷窃矿石21万吨。八年间,计168万吨。

东闯金矿:仅2054—个坑口,1987年的4个月中,被个体破坏矿石损失622500余元。八年间被采被抢矿石80余万吨6三个金矿共计损失339万吨矿石!这个数字说明了什么?让我们按照通常的计算方法算一笔帐吧:

金矿石中一般含金品位20,而金矿石中除了金以外,还有比金更丰富的铅和铜的含量,分别为每吨含品位34与29。目前,国家收购黄金、铅、铜的价格分别是1200元/两,1350元/吨,4520元/吨。

339万吨矿石的经济价值共为10亿余元人民币!这就是说,八年间,仅仅上述三个矿就有10亿元人民币流入私人腰包。10亿,等于10元一张的人民币能绕地球一圈那么多的钱被人白白抢走!

文学忌讳数据,而数据有时是最好的文学!

人们多读读这样的数据,或许比啃几卷托尔斯泰的复活更容易获得灵魂的复活!

第四章 裸体的雄性奔向西部

——四十年代,作为二次大战战胜国的美在经济获得空前飞跃之时,出现了一股载入美国史册的西部开发热潮。不想40年后的中国,在沿海地区的经济发展势头越出中国国界奔向谠界大潮之际,沉默了许多年许多年的占中国地图接近一半面积的西部一夜间涌起了一股犹如飓风般的开发热。异致这场一发不止,波及新疆、青海、内蒙、西藏、四川、陕西等省,乃至整个神州角落的西部热,是有了以八为氏号的金属元素引起的。

金子7你的名气太大,你的感召力超过了任何一种哲学家与宗教家制造的神力!

那些多少辈子靠一张黄羊皮,一把沙维籽惨度春秋的牧民们太贫困、太苍凉了,他们需要营养滋补那过分消瘦的身躯,需要能象沿海地区和城里人一样,家中有台电视与能看个日落口出的手表。役有清淸的水流,没有绿色的耕田、沙漠、戈壁,一张又大又黄的硬饼,他们吃腻吃厌了,再不想在这永远抽不出甘泉和挡不住狂飙的沙海中,伴着贫穷、困苦度过一生又一生了。

时代给予了这样的契机!

西部人重新开始认识和发掘自己的土地。

沙,难道仅仅是种植荒芜与苍凉吗?不,沙里淘金这三年级学生就在念的成语,难道仅仅是一句空话?不,西部人太知道它的真实含义了!

无须听这样的传说——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来华访问,献给周恩来总理的第一份厚礼是我们美利坚合众国的资源卫星测出,中国西部有个大型金矿。

无须听这样的新闻——1985年,中国黄金总公司一位官员到澳大利亚考察,澳国矿产部门负责人对他说:中国西部有一个金矿田,若公布了储量,会引起全世界金价发生爆炸性波动和全球的金融冲击!

西部人对黄金的了解,就象对自己帐篷里的家什那样有数。

你问哪儿有黄金?嗨,咱这儿遍地都是。不信?告诉你,光新逋就有三座金山。它们就是阿尔泰山、博格达山、阿尔、金山。你听说过新疆的谚语!阿尔泰有七十二条沟,沟沟有黄金!你读过唐代大诗人岑参盛称溥格达为金山的诗句吗?据新疆图志载这座金山有金厂七处……各占面积约百万里?找道纷歧,衰旺不一,每厂金夫数十至百余名,每月纳金课份,合七厂均计每月征收金课多得五百余两有奇。

天山多玉,阿尔金在维吾尔语中就是金山之意。

祖先们曾经在这浩瀚的大西部创造过日产斗金的光辉历史。今天,现代化的探测科学技术,使这片金玉之乡以更加举世瞻目的黄金储量袒露在西部人面前。

啊,人们过去太小看和冷落横空出世的八西里苍莽昆仑,与潜入云海的巍哦祁连了,以为它们只有黄沙百战穿金甲,无花只有寒的两个庞然大物。然而,偏偏是这两个西部擎天柱却披挂着厚厚的真正的金甲与黄袍。高椿度的美国卫星,找金鼻祖的澳大利亚专家所指的就是这两座大金库。绝非耸人听闻。中国的地质工作者经过勘查,迅速证实了在昆仑山和祁连山的怀抱中金脉这,沙金富集。在金子最富的红金台,铲一锹沙子,哗地一下撒在地上,一颗颗小拇指大的金粒,信手可拣。当地的牧民,在骑驼、放牧途中,拾到十斤,二十斤重的金块不知其数……

多少年来,是人们不懂金子的价值?不懂金子可以换取的财富与天堂般的生活?否。那是因为金滩、金山上的牧民们虔诚地遵守着神灵的嘱咐:放牧者以牧为业,一切意外之物都将是罪恶的祸源。他们虔诚地保护着金山、金滩,就象保护自己的牧场与田园,即便捡到一块价值连城的金块,最多也拿来铸成一只洽孩儿喂奶的小勺与一副精美的缰绳上的扣环……

什么?那儿遍地是黄金?牧民们用它垒屎坑?哈哈,傻瓜!白痴!有一天,那些聪明人听说这样的事后,便再也按捺不住那颗贪婪的心,于是成群结伙,走出窑洞,走出茅棚,走出高楼大厦一比起金子,高楼大厦算得了作么!带着妻子的嘱托、孩子的希望,未婚妻与情人的条件,从天山深处,延河之滨,青海湖畔,六盘山下,太行山区,嘉峪关内,甚至天府之国,秦淮大地,江南水乡,海河京城……一队队,一行行,怀着激动、兴奋和定出生命来一搏的坚强决心,以及与天公试比髙的斗志,从四面八方,如汹涌的巨浪,向昆仑、祁连,向西部开进!

金山口,一个通向甘肃、青海、新趣交界处的阿尔金山的要道。上帝似乎有意给这些做发财梦的勇敢者增设了一逍天险。那走入云筲的栈道,那凌空悬吊的绳索桥,那大块大块如雨一般倾泻的崩雪塌石……无不充满了探险的色彩,但它没冇挡住把生命当作第二位的采金大军……

老虎口,那是通向地狱的门户一个高不过4尺,宽不过尺半,既无扶手,又无栏杆,头顶可揽白云朵朵,脚下万丈深渊,深渊下是咆哮的急流。上帝,再勇敢的人在这里也抽着冷气。第一个上去的是位小伙子,他自吹曾经上过自卫反击战前线,已死过几回,什么样的险都没难住他。他蹲在地上,怀抱竹筐与铁锹,双脚比蚂蚁的速度还缓慢地移动着……啷!突然,怀里的铁锹被虎口的牙齿一一块岩石咬住。那是采金的武器,不能丢,他赶忙伸手去抓,却忘了脚跟仅踩在一处滑动的岩石上,于是,只听一声啊的尖叫,再也没了影踪……第二位又上来,是位老将。什么样的山他都走过,然而,唯独这老虎口他没能爬过。他的动作比年轻人稳扎得多,然而,他忽视了另一个自身的弱处一体力没有年轻人的好。他与第一个丧生者一起去拥抱了死神,十天间,有20具尸体被虎口吞没!

上帝感动了,在前赴后继的采金大军面前终于作出了让步。天堂之门紧挨着地狱之门。

安拉,万岁!万岁,安拉一一!越过地狱之门的采金者们在穆斯林阿訇的带领下,迎着伸手可触的太阳高呼着,耶情景远比天安门广场上见到伟大舵手,伟大统帅激动得多!一位当年当过红卫兵的中年采金者这样说。

又是一个山口一克里亚山口。这儿没有危险,但采金者却感觉比过金山口老虎口更焦急。原来,当地政府的工业部门在此设立了一个官卡一凡进山采金者,必须领取一个采金许可证。

喂,能不能办得快一点?三天了,再等连黄芽菜都凉了!门口,挤得肋骨都扁成一张纸的采金者向前面的发证人髙喊着。

吵什么?没看我们连手脚都用上了!四个忙得满头大汗的发证人对着一眼望不到尾的人群回答道。

今天不办,明天你们又要涨价了,咋不急?领证人有道理。这三天,头一天领一个证是10元!第二天是20元,如今已涨到40元。明天,还不知什么价呢?这些衙门的官儿,榨着咱百姓的血汗发奖金呢!他们不满地嘀咕道。

得啦,谁不知你们采一天金就能挣千儿八百的,领证那些钱还不等于从你们身上拔根汗毛。少说废话,排好排好,晚一天倒霉的是你们自己!发证人的这一吆喝,使得乱哄哄的认伍一下秩序井然起来。

西部采金者有多少?我们从这几个官卡便可知其一斑。尽管这是一个极不全面和准确的数据:1982年,昆仑,祁连、天山、阿尔泰、博格达、阿尔金这五大金山的十几个关口上有登记的采金人是43500人;1983年,64800人;1984年,97000人;1984年,139000人;1985年,175000人;1986年,187000人;1987年,193000人!1988年,204000人。

西部垒起了一个与埃及可比高低的采金人金字塔!

这金字塔,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中华民族从不甘贫穷与追求富有的深底,冒出了一股矢志不渝,如饥似渴,勇往而不退的来自人本性的贪婪巨澜,这势不可挡的巨澜荡涤着寂寞的西部,使西部一夜变成了另一个喧沸而又难以想象得出的真正的野性世界。还是让我们用现实主义的自然手法向公众们作些撝秘吧——

裸体的雄性世界:

这是海拔4500公尺髙的昆仑山的一条背脊,一条用金子烙成的背脊。几万人,几十万人,别以为这么一支浩荡的队伍可以将蜒绵八百里的昆仑挤得满满的。天真的作家总在现实生活的画卷面前受骗。我们完全想错了,昆仑以它巨大的身躯根本不让我们能用有限的视觉感觉它的躯体在被人凌蹂,上当的不仅仅是我们,连载着我们一行采访者的北京越野吉普车也跟着傻乎乎地冒汗,喘气,直到没了粮食才知醒悟。

哎,那儿好象有人!有人从望远镜里发现左前方的一垄山旁有无数小点在蠕动。

吉普车为此又重新走了半小时。

我们惊喜池发现,原来这是个庞大的露天采金场望远镜头里蠕动的小点便是忙碌的采金人。

金色的土地,金色的天空,金色的人群……这是我们最强烈的第一印象对于黄沙覆盖着的土地与晚寧笼罩的天空,金色是无可怀疑的。令我们惊诧的是这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埋界里,成千上万的采金者竟也是金黄色的。一种与大自然极为皆凋的金黄色。是的,亲爱的读者,你是完全不可能有这种眼福的。

在这儿,我们发现,所有的淘金者一律赤露着全身,而且所有的人,没有一个脸上是有半点羞色的。相比之下,我们几个盖得严严实实的人反倒觉得很不自在。这儿是雄性世界,没有一个女性存在。那一个个大头颅、宽庖膀、粗嗓音,连同那一支支男性的象征,都显示着一股有力、威壮和不可征服的锐气。

他们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却都把头理得光秃秃的,在夕阳与沙海的光芒折射下,如同涂了黄颜色的灯泡,闪闪发光。自然,那睑庞,那河一样流的背脊,那深深插在沙中的双脚,处处发着闪亮的黄光!

金子,金子的吸引力远比磁铁强十倍;茛倍。对我们这些衣冠楚楚的来访者,他们甚至连瞅一眼都瀨得。差不多同是那么专心致志,手扶着的是摇动的簸箕、木盘、锹铲,两眼盯着的是水中时浮时现的金粒籽,双脚不闲地踢挡着有可能滑到他方领地的那些散落的泥沙……

喂,小伙子,你多大啦?在一个年轻的淘金者面前,我们想套点话。

对方白了一眼,没有说话。

你来了多长时间?一天能淘多少金子?

对方投来第二个艰神,显然多了一样东西一敌视。

干嘛你们都理了光头,又一丝不挂?这多不雅观!大慨看出我们几个是死不改悔的磨嘴皮者,他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

我们几个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但马上个个气急败坏,心里直骂这些人怎么一点也没礼貌。

因为对方用那双沾满沙子的手,抄起他下身的那个硬干千,说:又不是在你们家,管得着吗?我倒要问问你们几位一千麻把邓玩襄得严严实实的?是短了一截还是穿不了洞的柳条?

哈哈哈……整个淘金场,突然爆发出一阵令人胆战的祖野的狂笑声,那笑声隆隆回荡,犹如大地在摇动……

的确,在这万众赤棵的雄性世界里,我们几个衣冠楚楚的文明人反倒成了动物园里那些被人耻笑的谡矜红衣衫的猴子一般。

干脆,我们也把衣服扒了,那样多利落,痛快!诗人气质的一位老弟说。但毕克谁也没有那样做,毡括他自己。

你们问这个?终于,我们有机会了解想了解的一切。一位脚上长了个瘤子的在工地上休息的年老采金者告诉我们:这里是高原寒漠气候,年平均气温在零度以下,最热的8月,日乎均气温也只有10度。農穿皮袄,午下镗;夜来风吹石头跑。恶劣剧变的气候给淘金苕带来严峻的生活环境考验。每日:气温的降升是勺太阳同步降升的。淘金者渐渐对温度变化异常敏感,并凡他们以难以想象的毅力,迅速适应之。

怛是,百人中就有十来人因为吃不消温度变化没几日就病倒,甚至患伤寒病死去。老者声音变得很低:我们同村一起来的就有三个遇上这种病没顶过去……

他们死了怎么办?好象这儿没见墓地。年轻的诗人朝四周的大漠望了一眼,转头问道。

在这儿,我们最害怕的是这种病。据说山后有个采金场宵阵子人很多,那儿的红金台,可就有两个河南来的伢子得了那种病后没人管,结果一染十,十染百,一下瘟死了230号人!从此,我们金场上就订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凡得了这病去世的人,死后都焚尸……

听着老人的话,再看看一个个赤棵的同咆们,我们的心尖顿时收缩起来。我们似乎看到了一群生机勃勃的阳刚生命相残杀的魔鬼,正时刻准备袭击这个与大自然看起来十分混融,但却破绽百出的雄性世界。

既然天气变化这样大,容易得这种病,你们为什么还这样一丝不挂,而天气并不是热得连条裤衩、背心都不能穿呀!唉,来到这里,谁不想多采些金!可采金使的就是强力气活。人易疲惫干一天就象换一次骨架。这里又没有女人,大伙干脆把衣服脱了个精光:干起活来省得妨手妨脚,再说淮也不想在淘金之外多费哪怕是半斤重的力气。

你说干嘛理光头?这也是逼出来的。头上有了毛这儿又没地方去洗脸洗澡啥的有了头发多碍事时间一长还不长满了虱子!又来个干脆光秃秃,啥虫子虱子的见鬼去吧!日久了。大伙儿觉得光着身子还真舒服。因为皮呋经太阳、沙光一晒,硬棒棒的,滑溜溜的。夜来,干了一天的大伙儿,往沙子里一钻一滚,嗬,你还不用说,还真比到浴池里洗澡舒服十倍八倍的。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想不到,大自然在给人类以毁灭生命的同时,竟然也能锤炼生命的坚强一面。呵了不起,不为自然所屈服的采金人!是什么力量驱使他们有这种与大自然抗庭的强大生命力?

我不由想起魏斯曼特的一段话:

致富的驱力并不是起源于生物学上的需要,动物生活中徂找不到任何相同的现象。它不能顺应基本的目标不能满足根本的需求;真的致富的定义就是获得超过自己需要的东西。然而,这个看起来漫无目标的驱力却是人类最强大的力量。

是的,他们在为自身的致富拼搏,同时,又在这种拼搏中求得自身的生存!而存活,对力求致富的拼搏者来说,是第一重要的上。

西部淘金者在与自然的抗争中,表现出了令人惊愕和超越人类正常的能力,然而,在对待自己的生活时,又表现得可怜巴巴,或者说不堪一睹。

离金场百米外的一个后山背的斜背上,搭着连成一片的小屋,淘龙者戏称这是他们的金城。金城极本没有半点厲建筑范畴的。大多数小屋是用透明的塑料布支掙成一个八形的架式,只有很少人用的是帆布帐篷。进山那么难,谁带得动那玩艺儿。他们这样说。在高寒的沙丘上,塑料布的承受力是可以想象的,一般出不了个把月,就到处是裂缝了。于是,他们就用橡皮胶粘一下。小屋很矮,只能弓着腰进去。我们惊诧地发现这些小屋内一般都为一人一屋,而很少见二人以上的大棚子。都是光溜溜的,一个尿紧挨在一起反倒不自在。这大概是他们独居的主要原因。屋内陈设简得不能再简:一张睡觉的席子,两袋食,粮分别放在头顶脚跟,作枕头和垫脚用,这叫一举两得:不占面积,又可用来消解疲劳。人类就是这样高智能,就是一个最简单的发明,也能获得巨大的效益。

不过,这些亚当们对自己的要求也太能将就了。要说有多脏就有多脏。如果不是沙漠的空间大,我们想象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这金城的。即便这样,一股股难以形容的臭气仍然冲鼻而来。这儿,得不到水,虽然淘金场有条溪流,但那里的水是用来淘金的,谁要是擅自私用来洗涮之类就会被开除出金场。于是,也就不可能洗脸、洗澡。收工回城,往沙子里一钻,滚几下,将身上的汗迹与泥土蹭掉,再用一块布困擦一擦,就算完事了。何必那么麻烦,身边又没老婆,又没席梦思。省一斤力气,说不定明夭多抱一个金娃娃呐!

他们自有道理。

吃的要比睡的更为简单。南方人带的是炒面,陕西一带人带的是馓子油炸的,很象面条,四川人则带白薯干。抓一把,再喝一口水,糊弄一下就完事了。时间长了,食物长出了绿毛,他们照食不误。无奈后勤供应不足,必须这样。于是,免不了出现食物中毒者。

淘金场上,对那些生活与环境的懦弱者,命运从来是悲惨的。

在金城,我们发现了一个无法容忍的现象:那就是遍地的炎便。粪便之多,当然与居住者生栖的时间成正比,但可怕的是这金城里的居民们的懒惰性。他们不盖厕所、不挖粪坑,就连多走几步路都不愿。拉便就围着小屋的四周,小屋与小屋之间,没有一处不是连片的粪便,唯独门口走路的一行脚印处没有。

我们唯独无法理解和忍受这一点。

这有什么?高山缺氧,多走几步路就得喘大气,咱才不冒那个傻劲没有一个人不这样回答。

我们看到了淘金者为积蓄力量,为与自然更大的灾难抗庭,为明天获得更多的收获的另一面。可是,他们没有想到,日久天长这种自己埋下的瘟种到头来不又毁灭了自己吗?

哼,我们才不管那么远的事!活一天,淘一天金。至于以后,那是以后的事!明天的事,他们从来不想。这是他们的人生哲学。

除吃、拉、淘金,他们还是有许多业余时间,但却没有更多的内容,看武侠书,打扑克,喝老酒,谈论女人,打架……男人所独有的专长,在这里都能用上。

这里,一切都以决输贏为定论。比喝酒,直到喝死人;打架,直到脑袋插进两个肩膀里,比打扑克,直到挖来的金子,家里的老婆一起抵抨进去……呵,女人!女人是雄性世界里谈沦最多,却又最难得到的一件东西。于是,便开始了有两个男人睡在一起……同性恋,在淘金者们极为普遍!

男人们并不以此为耻。当这些具有旺盛生命力的男性们突然离开妻子,离开情人,过着一段漫长的禁欲生活之后,自然感到极端的痛苦。据悉,在湖南的一个淘金地,男性同性恋者占淘金总人数的85之多!情人们常常白天是一对好搭档,夜里又是一对好夫妻。没什么,我们双方愿意,并且过得很好!一对同性恋者这样说:我们还可以告诉你,一旦淘金结束,我们会友好地分手,回到各自的老婆被窝里……

这类阶段:生同性夫妻在淘金场被亚当们广为推崇。大漠的伊甸园就是这般奇异、独特!

当然男性世界里,有时也会出现女性,尽管是极少极少的,但一旦出现,便是一场轩然的风波或地震。

某采金地。从河南新来一批年轻人。他们是成群而来的。来到的第一天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剃光头,对此,新来的居民没有一个反常,照理不误。

第二天,一群脱光的裸体间却有一位小伙子死活不愿脱衣脱裤。

他病了!一起来的人这样回答。

两天,三天,十天,二十天……他一直穿着衣服,并且手脚丝毫没有半点病态而致的不利索劲人们开始了怀疑。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这是个假小子!不信,你看他胸膛鼓鼓的。咱炼了三年的胸肌也没他凸出呀!是呀,俺们一个个晒得又黑又黄,就他那样经晒,还是细嫩漱的!

哎,今晚咱们……儿个坏小子凑在一起商定主总:夜探膂营,着个秘密!

月光下,金城一片呼噜声。这时,十来个小伙子蹑下趿卿地來到那个不脱衣服的小伙子那顶小屋四周。

妈的,看不到里边呀!有人发现,小屋用的是不透明的帆布。

给!有人给前面的人提过一把刀子。于是,严实的帆布上露出了一个缺口……

啊!那是什么?……雪白的两条大腿,再往上看,是洁玉般的酥胸,酥胸中央,崛起两尊高高的解放了的胃山……上帝!前面的小伙子象木板一样钉在那里,眼前的一切是他们极想看到的一切,又是极想象不到的一切。空气凝固了,血液停流了,眼球子发直了……

怎么回事?快让我看看!后面的人紧张得象要打第三次坻界大战。于是,你挤我,我挤你,小屋象只颠簸在浪尖上的舢板……

哎一快起来看哪!

看什么?

女人哪!咱这儿有个没穿衣服的女人哪!

什么,这儿有女人!在哪儿?

整个金城惊醒了!男人们疯一般地从自己的小屋里钻出来,就连正在合欢的假夫妻们也奔了过来……

不许往前走!不许往前走!帆布小屋早已被挤埸在地上,在它的四周站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他们瞭叫着,狂笑着,甚至不停地摩娑着自己光溜溜的身子……但是,他们始终没能靠近看个仔细。那瑕小子的真面目,被十几个一起來的河南老乡死死围在中间……这夜,直闹到天亮。

第二天开始,假小子再也没有出现在工地,并且时刻冇池的老乡看守着。然而,那些没能轮上一次眼福的汉子们足不甘就此罢休的。他们轮番的进攻。直到那十几个河南老乡丢掉手中淘金的簸箕,重新组保护圈6这能难倒谁!

十几个人的保护圈承受着百个、千个人的强烈,轮番的冲击。弄得河南老乡晚上不能睡觉,白天不能上工,而且随时可能被黑压压的野汉们踩死在脚底。

不行,今天非看个明白!第三天,那些没有得以眼福的野汉发誓道。眼看一场流血的厮杀就要出现在淘金场时,突然,那顶倒塌了的帆布下面钻出一个赤条条的女人来。她,全诗洁白如玉,犹如女神一般屹立在这些野汉的面前。她嗓子沙哑,泪流满面:

……你们看吧!看个够……我,我不怪你们。她微微羞愧地低下头。倏间,她抬起头,声音变得如此颤抖:我,我的男人也是淘金的,他与你们一样……是前年出来的,可他命不好,没三个月就得了风寒病……我们才结婚三个月,可他走了,留下了两个瘫在床头的老人和他的一个种子……我从此一个人要负担三个人,靠几亩地养活不了全家人。村里的几个小伙子说这儿能淘金,一天挣上十块八块没问题。于菇我就……就女扮男装偷偷跟着他们来到了这儿……不想你们……她捂住脸,呜呜地哭了。我……我不怪你们。谁让我走进你们男人的世界里来!我,我明天就走……

不,大姐,你别走!不知是谁突然跪下来大喊一声,于是,整个金城的全体男性公民们象听到命令似的也一齐跪了下来。

你别走!别走!我们养活你!养活你全家——!

啊,浩瀚的大漠,在久久回荡着这震憾心肺的声音!

啊,古老的戈壁你是否在呼唤人性的复苏!

是的,他们一这些采金者们从这个女人的口中听到了炎子和母亲的声音与命运,他们感到自愧!开始痛苦!重新觉得自己是人,而不仅仅是雄性!

他们挽留下她,每天给她最好的吃,并且悄悄地送来一勺勺带着汗水,带着深情的金子!那闪闪发光的金子堆满了一顶小小的帆布小屋……

野性的裸男世羿里不仅仅是野蛮与罪恶,那里有人世间最丑恶的东西,而有时又有人伺最美好的东西!

这是一个永不和谐的世界。

第四章 女人国的秘密

——在西部采金大军中,到底有没有淘金女?我问了几个部和去过西部采金场的人,都说有。那么,到底是什么样呢?我执意想探究这黄金世界里的女人国。

很遗憾,庞大的中国西部,就是乘飞机几个地方转一圈也得儿天时间。别说要到昕有淘金场采访了。而偏偏,那个淘金女人国又在阿尔泰山腹地。除非,你准备三个月时间。有人对我说。

什么,你想了解淘金女的情况?算你走运,我刚从阿尔泰山那儿回来!在北京的一次矿产资源管理会议上,地质矿产部的一位女工程师听说我在采写这方面的材料,于是,主动给我讲起了她的亲身目击记。我如获至宝地打开采访本……我们一行六人到新疆调查群众采矿工作,因为我是女同志,有人便向我介绍说,阿尔泰山有了淘金女人国,这引起了我的兴趣。区地矿局的司机小张却掖不愿意带我去。

那儿可不是男人去的地方!他嘀咕道。

如今不是流行有姑娘的地方小伙子去办事最能成功吗?我说。

其他地方可能是,但那儿例外。小张没说出个究竟。于是我对这例外一直是个谜,进山的路很难走,这是因为严格地说根本就没有路。我们坐的是一部老式吉普车。车子在所谓的路上一一其实是在一条干涸的河床上前进。河床的尽头里是悬崖峭壁。这儿没有公路,没有马路,我们的车只好沿着一条稍为平坦的岩壁向前。不知过了多少座山头,多少道河沟,我们终于看到了阿尔泰山腹地的淘金场。

阿尔泰素有七十二条沟,沟沟有黄金之称3其实,我们地质勘探结果这里至少有一百多条沟河中流淌着富集型的沙金。阿尔泰山以无私的胸怀,拥抱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采金者。它特别纵容那些有使不完劲的男淘金工,把最富有的金沟留给了他们。但阿尔泰又对女淘金者非常厚爱,整个西部上百个淘金场,象阿尔泰山那样有那么多的女性淘金者是少有的。有人估算,阿尔泰山的女淘金者不下万名。

女人需要特殊的自然环境,那一望无际的大干沙漠里她们是难以生存的。女人离不开水,有水的地方她们才去。水对她们有异常的重要性。她们要洗脸,再不讲究的女性也要抹一把脸,不象那些男人可以八百辈子不氣个脸,不洗回脚她们要洗澡,这是夏娃传下的习惯,洁白的身子是不容沾一点泥土与沙子的,身子是她们的本钱;但更重要的是她们要度过一月一次的那称之为倒霉的事,而男人根本用不着。

男人们早已进了那深山的又一条金沟。而她们依然充满希望地蹲在这条溪水长流的沟河两岸。

女人们不象男人那样专心致志。一见有人路过,就叽叽喳喳起来。不过,手里的活根本没受一点儿影响。这时晌午时分,天有些热,但并没有到热得非要脱衣服不可的地步厂可淘金女们则穿得很少。当然没有人在干活时穿裙子不过,她们下身穿的裤子都很特殊:有裤管,但都不过膝盖。下面的那部分有的显然是磨破掉落的,有的则不是。长裨腿不方便,这多好!一位年轻姑娘正在用剪刀剪掉她那条很新的工作服的下半段裤腿。扎头巾的人是普遍的,可也有些俏姑娘蓬松着长发,那黑色的瀑布,随着有节奏的摇簸动作,显出一股醉人的美只是汗水太多的缘故,她们上身穿的衣服都湿滋滋的。一湿就把女人特有的特征全给暴露在众人面前。她们不在乎。而且因为为了方便,很少有人是里头戴乳罩的,于是,一双双丰满,晃动的乳房清晰可见在你的眼前。太多的刺激反倒弄得一些男人们难堪。我见同行的司机小张就是其中一个,他的眼睛根本不敢看一看我们的女同胞。我瞅着这小伙子,噗地一笑。也难怪,我们有些女同胞,特别是些中年人显得有些太大胆和放肆,也许是太热的关系,她们有的把胸前第二、第三颗纽扣全放开了,那白白的酥胸与奶字差不多都藤在外边……

正好是欧气当儿,我在一位披长发的姑娘身边坐下。她很壮实,象个足球运动员。哈哈哈,还真给你猜中了,姑娘是个直性子人。我一问,她就跟我聊了起来:我叫李莉,四川大邑人。大地主刘文彩的老乡。不过,我命不好,1977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从县城回到了乡下的家里你问我为什么到这儿淘金?这是个秘密,不过,你是北京来的,见识广,跟你讲讲没关系。我从小就好强,看着村里的男孩到县城上中学好神气,我就暗暗下决心也要去后来真的考上了,并且是重点县中。可我家里娃儿多,阿爹阿妈生我后又生了两个弟弟两个小妹。没法,我一边读书,一边还要三天两天地回家帮着种田。到头来,自然成绩往下坠。哼,看着别人考上大学,我心里好难受,心想:要不是家里拖累,我一定也能芍上大学。可家穷有什么办法!回乡干了一年,越干趣没劲。去年,我跟着村里人到上海做活,那儿的货年人可真冇股劲,他们拼命挣钱,挣了钱就淮备出国留学。许多跟我一样没考上大孕的妹子告诉我,在国外,只要有钱,就能上大学。而且有几个是我熟悉的人,她们挣足了钱出国后真的进了大学。我羡慕死了。上大学是我一生的梦想。心想,在中国,我上大学是没戏了。那就想法出国吧!你一定觉得一个山沟里的农家姑娘想出国留学是可笑的事吧!可我相信,而且我已打听好了,到日本留学办一趟出国手续,大概需要两三万元钱就能办成。真的,在上海帮助代办这类事的人有的是。于是,我暗暗下决心赚足钱,象我认识的几位上海妹子一样到日本留学去。可在上海我帮人家干活,一个月才六七十元,去掉吃饭和买些零用品的就没什么钱可积蓄的了。我回到四川后,听人说这儿有金矿,淘金最来钱,一天有时淘出个金疙瘩就是几千,几万呀!我想,要赚钱出国,看来只有这一条路了。于是,我们就跟着村里几个小伙子来到了这儿。唉,我的老天爷,中国也太大了,从咱四川到这儿整整走了两个月!

家里人知道你到这儿?我问。

不知道。我到这儿一个月后才给他们捎了一封信回去,望着这位脸色晒得黝黑,没有半点知识分子样儿的少女,我不由被那种执著的追求所感染。

你已经来此半年了,你觉得离你奋斗的目标还有多远?我指妁是她淘金所得的收益。

她头一低,对此有些沮丧3来到这儿,我才知道,淘金生涯并不象我们想象得那样美。第一个月,我几乎没上几天工9刚到卨寒地区,我们哪适应得了!一场大病下来,差点把小命都搭上了。后来干了两个月,是为把头们干的你不知道啥叫把头?嘿嘿,开始我跟你一样。得那场病好后,我就拼咎命想把损失的时间夺回来,从早晨四五点钟就赶到工地,一直干到晚上看不到为止,每夭十五六个小时,一月下来,我的小梳妆盒还真觉得沉甸甸的,可是,哪想到,月底的那天晚上,一位河南口音的胖得象诸似的母老虎,带着六七个虎大腰袓的男人揭开我住的帐篷,说让我交费。我感到奇怪,说交什么费呀?什么费?人头费呗!那胖女人说。我不解地反问哪来什么人头费?我没有!那胖女人一听就把嗓门提得高高的!骂道:你这个四川鬼妹子,还真辣呀!如果你不愤规矩,我再重新告诉你一声:凡是新来的,头个月采的金都得交我,这叫人头费!我一听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噢,我辛辛苦苦干了最卖劲的一个月所得血汗钱,都白白交她呀!不干!我回答说:凭什么轮到你收费。这阿尔泰山是大家的,就许你们在这儿,别人就不行啦?上帝,我这话可把那胖女人惹火了,她上前一把就揪住我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叫嚷道:臭丫头,我告诉你,阿尔泰山是大家的,可这条金沟,这里的红金台是我们发现的,你要不交可以,那就让这几位兄弟带回去给你清醒清醒,换换身子骨儿。这是什么意思?我初来乍到不知道这胖女人带着这几个男人要干什么事。只见胖女人的话刚落,这几个男人就象饿狼似的盯着我,有的满脸杀气,有的嬉皮笑脸地步步朝我逼近。瞅着他们的样儿,我凭着自己的敏感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这帮恶棍,我跟你们拼啦。我把手伸向沈头底下的那把用来绞发的剪刀;我知道今天必死无疑,可我不怕,心想,死也不能让那个胖女人和这些恶棍们得逞。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村上的一帮小伙子带着好多一起淘金的赶来劝阻,才算平息了这场事。他们给我求情,那胖女人直到把我辛辛苦苦淘了一个月的金子都拿走后才领了几个贼男走了。事后,我生气地责问同村的小伙子,凭什么把我洵的金子给那胖女人?小伙子们一听,便说:我的好姑奶奶,你知道,如果你不把这份人头费交了,他们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呀?事后,他们告诉我,就在上个月,也是咱四川来的一对淘金夫妇,干了一个月,那佥把爻就来收人头费,那对夫妇跟我一样,说什么也不愿。心狠手毒的金把头就把那男的衣服扒光,用皮鞭抽打,直到皮开肉绽。然后将那女的拉起,当着她男人的面,五个狗男将其轮奸……最后,男的逼疯了,女的虽然没疯,可身子垮了。她想想回家无脸,淘金又不成,一天深夜,便拉着疯男人,俩人一起到后山跳崖了……

想不到,这淘金场也是个惨无人道的不平世界!

既然你知道淘金场也不是个女人呆的地方。可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干呢?而且不光是你,还有那么多女同胞呐!我问道。

李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人总得要活着呗。不管怎么说,淘金虽然苦些,黑道上的人也多,但时间一长你就习惯了。而且也学会了对付的办法。什么办法,她没有说,只是谲秘地笑笑。女人总有自己的秘密。

这么说,你对现在的淘金生活还是很有信心的?

是的。李莉拢着头发,眼望着蓝天,她依然是个充满愤憬的姑娘。我已经千了属于我自己的3个月了。不瞒你说,收入大约相抵我在上海帮工的10倍。这就是说,我如果再拼命干一年,就足够我办到日本留学的出境手续了!

我随手拾起李莉身边的那本沾满了泥沙的日语练习一书,心头不由泛起万般滋味。好一个执著追求的姑娘,好一个现代式淘金女!

李莉很活跃,很能干,脸上还不时露着轻松愉快的笑容。不过,我见在众多的淘金女中象她这样的不多。她们的脸大部分都是阴沉的,仿佛心头都压着一块石头。

不错,山坡上,有位刚从河沟里上来喝白水的淘金女则神智有点不大正常地向东边发呆地望着。李莉告诉我,她叫王亚妹,河北人,今年21岁。可她出嫁已经3年了,是位有两个孩子的老妈妈了。

她是想她的孩子,都快想出病来了!

孩子多大?

一个3岁,一个才4个月。

这么狠心,4个月就舍得扔在家里,自己跑那么老远来淘金?我说。

李莉打断我的话,说:你不知道。她是被家里逼的呀!王亚妹家里穷,怪父亲还非要让她嫁给有钱的人。18岁那年,她被两头牛的彩礼换到了小镇上的一户小贩家作媳妇,男的是拐脚。可这家还就这根斜苗。公婆盼孙子就象发了疯似的。王亚妹怀孕后简直把她宠到象后宫的娘娘。可是,待儿媳妇生产一看,是个女的,这公婆气得3天没吃饭。硬要儿子再让媳妇生产。王亚妹一边带着头胎女孩,一边要干重活,第二胎怀了4个月就滩产了。公婆哪甘休呀,又让她怀,并扬言,不给他们生个孙子,就不认她是儿媳妇。王亚妹一把眼泪,一把汗水地等待着10月怀胎。知,她的命就这样不好,第3胎生的还是个女孩!出院的那天厂公婆就没有让她回家。从此,王亚妹就成了个流浪女。前个月,她听说这儿淘金能冇条活路,便跟若一群人搭了一辆煤车从石家庄来到了这阿尔泰。她可是人在金山心在家呀!一个苦命的女人,才21岁,就象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你是大城市里人,你说说这中国的妇女干嘛儿千年来一直这般奴性而没有进步呢?

我笑笑,反问她你说呢?

要我说,就是缺乏自身的独立意识和追求意识——也许是。不过,当中国这块国土上还存在着封建的土壤,妇女的这种自身独立意识也许永远得不到根本的确立。同样,追求意识也依然带有浓重的封建性。你能说,就连你在内,来到这儿淘金,就没有包含着一种对富有与金钱的追求成份。我对这位淘金女中少有的一位思想者这样说。

李莉直率地承认。不过,她依然坚持:她的追求是高层次的。可我在接触了众多的淘金女中,包括李莉这样自认为是高层次追求者在内,几乎所有的淘金女在她们踏上淘金这条充满冒险的道路上,大部分是出于人自身土了生存和摆脱困境的一种最基本和原始的追求,而并不象男性淘金者那样,许多人是出于过于崇拜金钱的贪婪心理。由此,相比之下,女淘金者耍比男淘金者所抱有的幻想和依附性就更大。她们把自己的命运死死地系在淘金上,淘金的成功与否,对她们太重要了。

然而,事情往往这样,寄希望越大的,就越容易使自己陷入绝境,越缺乏独立生存的可能。我了解到,除了少数把头之外,每一个淘金女都有一本渗着血和泪的帐。

李莉又给我介绍来另一位淘金女。这个淘金女约三十模样,说话动作活象个男人。她也是四川人,一开口就可以证明她又是个典型的封建型家庭农奴。我叫张阿彩么子啥讲的,我那口子老生病,医生说要花好多钱好多钱才能把病治好。我一个女人,靠几亩田能挣几个钱么?听人说这儿金山上有挖不完的金,就跟着来了。

你真的觉得这儿能赚大钱?

啥子大钱哟!不过,总比在家里种地要好!

你估计什么时候才能供得起你男人治病呢?

嗯,干好了,还有一年半载的!干不好,就得二三年。

你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罗?

没信心咋办?到这儿一趟就得一两个月,总不能来了就走。既然来了,就得达到因的!

足啊,每一个淘金者都有她们的。她们就是为了心中的目的,来到这儿,并在为实现自己的目的含辛茹苦,甚至不惜一切。

在李莉她们所在的这条金沟,长约二里,近万人的河边,你一群,我一伙,彼此都象互不相识似的,既不打招呼,又不互相走动。一群人就有一个固定的地盘。李莉说,这些人中来自四面八方,各有各的一帮子,很少朱往。帮子中有大,有小,大多是以同乡人结盟,也有自愿凑在一起合盟的。帮头就叫老大。老大一般都是大伙推举出未的,或者有威望或者是第一个到这儿的人,或者是淘金詣手。新来乍到的初看看不出在一帮帮中还有什么等级之分。而事实上,一个帮就象一个国中之国,淘金场是个大国,帮子是小国。小国里有君主,君主就是帮头,下头是按淘金的工作程序来分等的。那些刚入伙,没有经验,或者手脚笨的人,厲最低等级。他们只能干些刨沙,挖沙的重活、累活,分的钱也最少,一往往干一个月连金子是什么样儿也没见着。其次是蹲在水里,握着铁锹,端着簸箕或竹筐的人,他们的任务是淘沙。淘沙是个技术活,成担成筐的黄沙在簸箕或筐子里筛滤,最后剩下少许黑里发黄的沙粒。这些沙粒俗称砂金,在阳光底下能隐约见得黄色的反光。

淘沙动作简单,可得学会把握火候,重了沙子全跑了,轻了沙子出不去。有的人淘一天,簸箕或筐子里啥也没留下,这样的人会受到降级,也就是只好去干刨沙,挑沙的屯活累活。淘沙人收入高于挑沙,刨沙人。淘出的沙金被槊中送到一间小屋里,这道工序叫选沙。选沙人把沙粒放到一块倾斜的石板上,石板上有一道道不深的细纹。夹着清水的沙粒经过石板,那些沙金就落入细纹之中,选沙人一般都是淘金老手,有丰富的经验,等级也髙,收入也高9最后一道工序,一般都有老大亲自干,或者由老大带几个可靠的,经验丰富的人一起干。这道工序叫吹沙。即把选沙人送来的黄色沙金放入一个象簸箕似的铁器里,一边往上抛沙金,一边对费抛起的沙金吹气,这样,沙金里的沙子被吹到地上,而真正的金子则落入铁器。吹沙是门高技术。口重了,会把金子一起吹走,而掉在地上的金子是无法拣的。口轻了,落入铁器里的仍然是沙金。

淘金井四道工序,四个等级。刨沙,挑沙者一月一般只拿二三苜元。淘沙人是其的一倍。选沙人又是淘沙人的一倍,而老大和那些千吹沙的人则更高。在淘金场,出力最多、最累者其收入与出力最少,最轻的老大等是成反比的。这种等级观念,有着浓重的封建色彩。可在淘金场它是天经地义的,谁要是违法,将受到严厉制裁。听说,有一位淘沙者在她那道工序时,发现了一块几两重的狗头金,趁人不注意时擅自藏了起来,后采被帮里人发觉后,老大不仅没收了狗头金,而且将其开除出帮。据说,这种人再到其他帮里就会没人要。看来帮规还很严。可那些老大到底独贪了多少金子又有谁知道,谁开除她呢?帮法同样只对庶民,不对州官也。

淘金场内除帮派中的等级外,还有金场的最高统治者,那就是淘金场的大把头。大把头统治着所在的整个金场,很袋一国之中的君主,所实行的是中央集权制。大把头手中苻军队一帮雇来的打手,有监狱挖的土洞,里面又黑又脏且满是虫蛆。有的老大和不听规矩的淘金工,把头就有权处罚,轻则罚钱,重则体罚,或赶出金场。发现窃金者,数额大,情节重的处重刑,甚至被处死。体罚者一般被扒光衣服后示众3天,并扣罚全部钱财,犯死刑者,把头在执法时一般很秘密。当把头准备处死谁时,此人会突然从帮中失踪,失踪者大多不是被扔进万丈山崖下,就是活埋在大沙漠里某个根本没人找得到的地方。所以,淘金场上所有的淘金工,包括各帮的老大都害怕大把头。大把头的主要收入来自于新伙计的头月所淘的金,这叫人头费。另外是各帮老大每月的上贡,仅这两笔收入,就足可以使大把头成为整个淘金场的最大富有者我发现,在李莉所在的这个女人国里,虽然女人占据绝对多数,但在众多的人群中,也可以找到不少男性。李莉悄悄告诉我,这些人都是她们这个淘金场的大把头所雇来的人。他们有的是大把头的面首,有的是专为帮助大把头统治海金场的打手。这些男人在这个女人国里为非作歹,什么坏事都干。他们想找哪个女人睡觉,你就别想逃过这一夜。每些淘金女不愿意:他们不但体罚她们,而且没收其钱财。大伙来这儿就是为了洵金释钱,钱是命根子,所以,有开始不从的人也只好听任这些畜生的摆布了。

李莉长叹一声:女人嘛,就是这个命!

我感到悲哀。可好象大伙对此并不特别反感。因为我见洵金场人女人们跟那些恶男依然有说有笑的。

李莉显得比我更有见识地笑笑:她们大多是结过婚的人。吃惯了晕的人太久不吃能不着慌吗?

她说得让人脸红。不过一想她的话也许是有点道理。早听说,没有哪个淘金场在性爱这个问题上是封闭型的。性开放,是所有淘金场的一大特点。这恰恰正是因为淘金场是个十分单一、枯躁的禁区。

西部淘金潮的女人国,就是这样一个血与泪、希冀与毁灭、追求与梦幻、香花与青梅并生并存的世界!

第五章 正义枪声……

在西部无数淘金场,其实,最震撼心魄的并不是裸体的雄性世界和女人国的秘密、而是那一场场令人心惊胆颤的血腥火并。为了金子为了金场,为了战胜对手,发生在西部采金地的一幕幕枪火事件就象夜来天屏上的星星那样多,多得叫人肉跳心悸……

——巴颜喀拉山脉怀抱中的一个国营金场。

突然,从东南方向涌来黑压压的几百名选场的淘金者。

什么,这儿有红金台?不知是谁将这消息传到了这伙刚刚被另一帮更强大的对手杀下阵的败兵。好的,走,把昨天丢的本钱夺回来!几百人排成4个方队,东、南、西、北将仅有20多人的国营金场团团包围。

站住!这是国家办的金场,不能乱采!

叭叭——那位刚刚从县黄金公司汇报工作,向总经理保证今年金场上交黄金千两的场长,还未把话说完,两颗子弹却穿进了他的胸膛……

他倒下了。国营金场消失了……几百名刚刚还是败兵的淘金抆一下变成了胜利者。

毕竞沾满了双手鲜血,他们不敢在此多留,于是,来了个紧急突击,一夜间从红金台上拣走了百两黄金,急速撤退,消失在茫茫戈壁的另一端……

——失算的金把头。

他倒在新华社记者的镜头里。这是他所没有料到的。

叶某名气很大,是个少见的西部采金大王。称王者即使在把又甩也不多,可他是,他识拿路,能看地三尺,眼睛如同透地的光,哪儿有金,哪儿没金,他只要扫一眼。前年他带全帮200多人上山采金,3个月下来,每人分得10000元,这是事大漠上的金把头们喜欢讨好他,拜结他。可他从不挤理。倒不仅仅是傲慢。他有个毛病,三杯下肚,连肠子都愿倒给别人。为这,他害怕将识金的秘密也倒给了别人,故订了条自命不凡的恕不见外的规矩。

然而,这一次他却反常了。当他路过姓张的把头那块淘金地后,一连主动出击。给张老弟又是送烟,又是设宴,张把头反倒给弄糊涂了。突然他一想,猛拍大腿:莫不是姓叶的那小子发现我这块宝地有红金台!对,要不他绝不会这样做。妈的,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意!

兄弟们,从明天起,咱们赶紧拉铁网,垒碉堡,决不让姓叶的迈进一步!张把头连夜召开全帮紧急会议,进行战前动员。

第二天,叶某果真带着100来号人前来求见谈判。

瞧,他们还带了枪,这不是明摆着要强占我们的地盘叫?张把头手下的人一看这阵势,赶忙也一个个提枪进入战斗岗位。

叶某今天并不想与对方动真格的,他希望与张把头和平解决。兄弟,你不该这枰对待来客呀!他满脸笑容地对张把头说。

张把头嘿嘿一声冷笑:谁都知道你叶大王眼灵,如果够朋友,就把红金台指给兄弟看。兄弟我亏不了你。10万我也出!

叶某听后一笑:自家人,何必何必。咱们到帐篷谈。说着,就要往张把头的戒严区跑。

站住!再往前走我要开枪啦!张把头急了,大喊逍。

叶某还是笑笑,心愆:别吓唬人了,弄火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發无戒心继续地往前走。

叭叭!子弹响了!正击中他的一只眼睛。妈的,真开枪啦!叶某的另一只眼翻了翻珠子,象依然不相信这是事实。可他没有说话,就倒在了池上。

谁、谁让你们开枪的?张把头这一下真急了。他拍着大腿招呼着手下的人,可一切都已晚了。顿时,枪声大作,一片血海。

这一幕,正巧被一位路过的新华社记者摄在了视野镜头里,后来,他把此事告诉了我。

<h3>双雄怒杀回马枪</h3>

——陝西黄坡高原来的赵把头这些日子运气一直不好。已经是半个月没有在这块叫作马窝沟里见半根手指多么大的金块了。全帮子千把号人早在吃老本了。走,离开这霉气的马窝,上天山去抢余娃娃!赵把头一挥手,千把号人象一支西征大军,浩浩荡荡开向天山。可是一转眼又是半个来月,金娃娃依然没有找到。当他们重新返回,路经马窝沟时,竟然见这儿的工地上异常沸腾,一打听,原来一位姓陶的河南金把头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品位特髙的红金台。

赵把头听后差点反扇自己的耳光:咋,我就这么笨!红金台就在自己的脚下,竟然没有发现!这可栽透了!可是,赵把头觉得自己是堂堂千人帮的大户把头,他姓陶的不就是三四百人的小户之主,怎么能与我相比。岂有此理的是他竟然抢了我的地盘。不行,得夺回来!夺回那红金台!赵把头亲自来到陶营谈判,提出让陶撤离此地。

凭什么?红金台是我发现的,你有本事干嘛还扔它蹓山去呀!陶把头说什么也不愿撤,反把赵讥讽了一番。

赵把头来火了他不愿掉这个架,说:好嘛,就算红金台是你发现的,可这马窝沟是我赵某的大本营。那你充其量也只能算我手下的一名有功之臣,好说,我会满足你的。不过,你得把你的人马带走!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陶某一听对方,显然是强词夺理,便破口大骂:姓赵的你别撑着人多势众压人。咱们把官司打到阊王那儿你也是输家!你少跟我来这一套!

赵把头一向财大气粗。今天竟栽在姓陶的这个小帮主手里,心头好不恼!妈的,咱们走着瞧!

赵一走,陶赶忙发动全帮人员连夜修筑工事,准备迎战。说来也怪,姓赵的没来捣乱。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了,陶某心想大概姓赵的又到哪儿找到红金台了,要不就忘了马窝沟了。于是,全帮人从此就把备战搁在一边,又开始一心扑在了淘金上。

夜深人静,陶寨一片呼噜声,忙累了一天的淘金工早,也进入了梦乡。就在这时,两侧突然叭叭响起一阵淸脆的枪声6陶某以为山盗前来抢劫,急令护场队员组织反击,自己带着金子直往山上奔跑。没走出百米陶某发现自己的整个营地一片火海。那火光中,那个熟悉的赵把头正露着狰狞的脸在狂笑着。畜生,原来是他干的好事!陶某等明白过来已经晚了。

赵把头夺回了淘金场,占据了红金台。为此全军开了一个隆重的光复会。

哪知,此事未过一周,陶某纠集了3个河、南帮子,共计2000余人。他们同样采取了夜战。赵把头在一片火光中对部下高嚷道:宁可丢命,也决不丢红金台!

好一夜枪战,双方各死6人,重伤70多人。红金台成了名副其实的血红的淘金台……

<h3>撞向正义枪口的莽军</h3>

先听听这样一个故事吧:传说这里很久以前就有人采金,可官府管得特别严。然而,谁都没有国民党大军阀,当时任青海省长的马步芳高招多。可采金者自有对策。他们为了把金粒子带出去,便用利刀割硖大腿,将金粒子塞入刀口里。金子不生锈,不会使伤口感染。刀口慢慢长住了,金子安然地藏在里头。下山时,当兵对他们裸体检查。很好,一身清白。可他们就没有注意大腿上的伤疤里的秘密。奶奶的,看老子怎么治他们!大麻子马步芳得知此事后,大怒。第二天,他亲领300官兵来到金场。一声急促的集合令,采金人列队站着,以为省长大人又要奖赏他们什么。把裤子脱光!马步芳突然命令。采金人一个个将衣裤脱光了。果真如此!马步芳走了一圈,发现了几乎所有采金者都有的秘密。给我将最前头的50个人的大腿砍下来!他一声命令,于是百名士兵举着大刀,上前按住采金者,咔咔咔地将一条条长着伤疤的大腿砍下。剌刀割开伤口,佥子就在眼前。谁还敢拿这种把戏!来湖弄我马某!马步芳大声问其余的采金者。不敢!不敢,谙太人饶命,大人饶命吧!淘金场一片哭喊求饶声。那狴没被砍下大腿的采金哲吓得赶紧用尖刀、锹头、甚至指甲,将金粒从肉里取出:…据说,再没有人敢私藏黄金了。

共产党的老公公安、老警武警不搞那一套,咱就有办法将黄,的带出去!淘金者得意地说着,得意地做游。于是,在出关之前,他们便将金子扎在腰里,装在鞋跟!衣领91,铲把里,头发甩,用槊料管密封塞进肛门里;用伤湿止痛裔贴在肚脐眼、耳朵根,甚至吃到肚子迅回去灌一碗肥皂水,重新吐出来……一切准备就绪,他们便开始向关卡行动。

苫察同志,你瞧,我们什么都没带,什么都没有,快让我们过去吧!关卡上,采金者们第一次变得文明礼貌,且一副虔诚的样儿。

警察们对视地笑笑,然后对过关的人群说:好,我们放大家过关。不过,为了关心大家的健康,我们特意请来一批医生为大伙检查一下身体,以便你们中间有传染病向外扩散。

这倒是好事,省得回家老婆不敢让俺上床。采金者们乐得开了颜,可是,那些医生却专门检查他们的伤疤、肛门、肠胃以及毛发等处。于是,馅露了。

没病,一切正常!他们被告知后,一个个反倒垂头丧气起来。

毛主席曾经说过,搞迂回战不行,得走武装斗争!一位金把头站在小山头上,振臂高呼。

于是,他们组成了一个由一干人参加的集团军:前面是五辆一排的队汽车横队,之后是六柄一排的网个纵队,再后是手举大刀、锹铲的步兵队……浩浩荡荡、气盖山河地向黄金关卡进军。

这时才淸晨4点钟。大漠尚在一片乌蒙蒙中。

快到岗位,有人要冲关啦!一声命令,惊动了全关卡人员。然而,他们仅有13名人员!而他们的面前却是杀气腾腾,牢声隆隆,号声振天的莽军。

大军象喝醉了酒的醉鬼向小小的关卡压来。

维护金山秩序,保护黄金生产,是国家的法律,你们不能冲关!

凡冲关者必将受到严惩!

苡传喇叭在不断地喊着。然而,淘金者们根本听不进这些。他们高举手中的武器,在为决定富有与贫困的界线上奋不顾身地向前挺进……

叭叭,叭叭一正义的子弹终于射出枪膛,然而没有对准人群。

镣察开枪杀人啦!我们跟他们拼啦!

冲啊!杀啊——!

大军淹没了关卡,疯狂的人群兴高彩烈地为自己能保住贴在心口上的金子没有失落而欢呼万岁。

哎,听说关卡上有几百两黄金,还有几十万元现金,咱们顺手牵羊把它抹了怎么样?

美事走!

于是,这支得意忘形的莽军草贼们又折回去。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发现一排国徽下的枪口正对着他们,并且射出一串串发绿的火光……

丧心病狂者终于受到了法的制裁。大漠恢复了暂时的宁静。然而,这仅仅是一个淘金场的关卡。还有那成百成千的淘金场上枪声是否依然响着呢?

我将身子卧在大漠里,大漠轻轻地说:我不得而知,因为西部的采金大潮仍在汹涌……

黄金宣言:龙以黄为真……记不清何时,记不清何处,只有当我拥抱你的时候,灵魂便将升华,生命从此复活。啊,你象万能的神灵,令死者生,令生者死。人类愿为你慷慨而逝,愿为你英勇而存。你是上帝的椅座,你是上帝的基石,你与上帝同在天国……这是一位作家写的黄金宣言中的一段话。

呵,黄金,你这天国之君,曾使多少疯狂追随者倾心肝胆,沥血舍命地随你而去……

当中国的小秦岭、漠河,辽东半岛和西部的昆仑,祁连数以千计的大小金山遭受淘金大潮侵袭掠夺之际从南到北,从西到东,神州的每一个角落,涌起了一股难以遏止而又席卷全国的黄金风。它时而象幽灵,突然从漆黑的山岗上下来,来到那些梦幻一夜间从穷光蛋变成百万富翁的人的房间,让其为之跳起人生的摇摆,将其陷入不可自拔的深渊;它时而象飞洪巨鲁,冲破共和国所有制的大坝,窜入国库金城,将中国金融界推至十二级台风中心;它时而象暴风骤雨,使得那些沉积在地层的民族污秽一下浮之地面,整个神州清爽,和谐的气氛与环境顿时失去……

<h3>中英街一曲强高音。</h3>

深圳。沙头角。人们爭已熟悉的地方。

到深圳,必到沙头角;沙头角如果没有那条700来公尺长的中英街,就不会有众人光齒。每夭以百万流动人口倾入倾出深圳的人群中,不去中英街的极少极少。

曾是几天前,人们涌往那里带回的是那些大包大包的力士番皂,雀巢咖啡,短统长统丝袜和各种衣饰。可是,进入1988的龙年人们似乎受传统的龙以黄为真的思想影响,中英街上突然蜂拥抢金、购金的飓风。为了适应这种不可抗拒和吓煞人的势头,港方在一夜间将几十家一开间,两开间的百货杂货店改成黄灿灿的金行。这年春节之后,金铺热达到高洌,创记录的一天里有3家到4家铺子同时开张。当你还未进入中英街地段,却远远就能被林立在街一侧的那写着九九九九,十足黄金,批发零沽,无任欢迎的木招牌所吸引。一条不足4公尺的小街中央象潮水般的人群不时抽来抽去,不时又可以着到一条条动作敏捷的带鱼定,在潮水的横腰间穿来穿去。这些带鱼带去的是成捆成叠的民币,带回的是成条成串的金块,金项链,尽管海关给入镇者人手一份通告,大沾境界内的边防,也在沿街手挥喇叭警告大陆仔勿要越境购物。可这只能是邛边风,来沙头角的人都知道中英街上的边境官都是一只眼开、一只眼闭的阿弥陀佛。

买,上海的个体大户肩背一只旅行包,瞅瞅边防瞀还在30公尺外的地方喊话,便迈开双腿来个3级跳。他掀开港方一家金行的门帘。指着玻璃柜内的金砖劈头就问:人民币怎么箅?店主答:买一条91,买两条90,买三条以上者89。这是说,如果你买一条金砖,91元人民币兑100元港币。港方标价只收港币,持人民币者在此购物必须折合成港币,国家标准是100元港币折合30多元人民币。在这儿,恰好换了个个。买两条比买一条便宜,买三条以上便更合算。老板很会做生意。这位上海阿拉脑子骨碌一转,嗯,比起国内市场还是便宜。买!于是,他把装满钱的旅行包往柜台上一放。几块?十块好喽。啪,一笔成交135000元!

买!一位戴金丝边眼镜的老太太带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孙女悄悄溜入港方。点了一对一号金手镯。多少钱?25000元!好,买两对!店主笑眯眯地将沉甸甸的手锡取出,孙女在一边试戴了一下,惊道:哟,这么沉,象手铸似的咋戴呀老太太嗔了孙女一眼:傻丫头,我要的不是戴在手上的镯子,而是能长放的钱财。一会儿再买副小的你就可以戴了。孙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买!一位颇有学者风度的中年知识分子携着夫人来到铺子,他们是乎生第一次见到金子。那惊诧的目光,远比在实验室发明一个粒子更真切。买吧夫人选中了一副金手链。丈夫,看价:8000元。脸色颇有为难之处。还愣啥,不是够了吗?夫人有点不痛快了。够是够,可这是咱们20年的积攒呀!是啊,20年!可你以为我图个美来买副傘手链?哼,我才不呢?可物价一涨再涨,你这点钱过两年还不知能不能买两斤黄瓜呢!金子是不贬值的货币,亏你还是搞政治的呢!丈夫被说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买!他一赌气,把八叠钞票全部交给了店老板……

这仅仅是中英街买金强髙音中的几个小音符而已。在这里,那些怀揣几万、几十万人民币来扑金搬金者更多。小小的中英街一天的黄金销售额上百万、上千万!按其城市商业面积计算,是世界最高黄金成交额场所的5倍!

谁是中街买金强高音的谱曲者呢?似乎根本没有,似乎谁都是。当中国的物价上涨指数直线上升之时,人民生活水平与耑求心理也随之高涨之时,一向不被中国百性所看重的黄金突然被人们重新认识似的,成了许多有钱人和没有钱人的共同抢昀对象。前者是为了让自己的财富更永固,后者是愿望自己在物价爆炸中少些惨痛损失!

呵,滚滚而来的黄金,难道那块拥满髙搂与舞厅的香港城下埋着采不完的超级金矿吗?难道那汹涌澎湃扑向香港湾的南海之水中有取不尽的黄金种子吗?否!那么,香港的黄金何来?中英街的黄金何来哟?

可怜的公民们,你可曾知道,当森千里迢迢扑向中英衔加入黄金强髙音大合唱时,那个谱曲的老先生也许就在你启程的那个山岗,那块土地之上。

据港方声称,每年从中国大陆进港的黄金约在10万两以上。而这些黄金绝大多数是刚从矿山那里弄来的沙金,块金,与部分狗头金。中国官方的权威机构公安部则宣布,在1987年至1988年两年间,全国共查获走私倒卖黄金案5300余起,被判重刑和死刑者10余人。这两笔简单的数字,多么有力地说明在演奏中英街黄强髙音后面的背景是何等的残醋与复杂啊!氮化钠铸成的黑色音符。

镦,碳和氮的化合物,代号为2,有刺激性臭味,剧毒,燃烧时发出紫色火焰一谓典上这样介绍。也许没有黄金的缘故,我们那些一辈子头朝地,背朝天的农家汉们是永远也不会认识它的。可是,自从山里有了金矿,它也荣幸地被文盲们珍藏,念叨着。

它给人们带来了灿烂发光的金子。

同时,它也给人们带来了绿茵茵的天国幽光。

河南灵宝县某村李胜贵,这一天带着未婚妻从深圳急急赶回山村,未婚妻老大不髙兴!说好玩一个星期的,可不到3天就走了哎呀,我亲爱的,这次就先跟我回灵宝,明年你愆到哪儿就到哪儿!不放空炮?不放!我向你保旺,明年你想上天堂我也想法带你去!又吹牛了!好吧,咱们等着瞧!

你说李胜贵为何这等匆忙,这等夸海口?原来,他到深圳一趟,发现这里的黄金走私价格等亍他老家那儿的金价的3倍!李胜贵想,可咱们村里人守着金山还只是干着转卖矿石的行当,太亏,了!满满堆堆的一卡车矿石,还不如一个香烟屁股大小的金子值钱!咱干嘛不直接炼金贩金呀!

村长听了李胜贵这么说,当场拍着大腿:中!俺能直接炼金,一年就等于过去干3年的收入!阿贵,这个任务就义给你了!村长对这个村上唯一上过县中的高材生抱有万分希望。

要使大块大块的矿石变成金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对一个祖祖辈辈靠锄头、铁锹翻耕种地的山村农民来说,那简立是象小学生设计人造卫星,无从着手。李胜贵虽说还知道八以金的比重为193,烙点10631,沸点26油,可村上哪打那么多煤用来让一车车硬棒棒的矿石熔化呀!靠几个老太太,用锤子将一块块矿石砸碎,碾成粉末,再从粉末中将金子淘出来?前一个办法因为没有燃料,李胜贵将它放弃,后一个办法他试了一下。用了10天时间,让5个老太太将一块半吨重的矿石砸碎,碾成碎块。

不行,还是太大!李胜贵将一簸箕麦粒大的矿石碎末屯新交给几位老太太。

贵儿,你不会是赶我们几个快些往阎王那儿走吧?老太太们抬起肿得发紫的手,可怜巴巴地问李胜贵。

唉,得得,我自己来吧!他无可奈何地自己动手。整整弓着腰忙了一天,总算把石末碎成自认为满意为止。他把石沫放入簸子,然后放上水,开始摇啊摇,摇啊摇……石沫跑光了,可他抬起簸子一看:妈的,狗屁都没有!李胜贵气得将簸子扔出八丈远。

咋啦,小兄弟?身后,有人问他。

哟,是丛军!李胜贵转身一看是位早已在灵宝一带淘金出了名的老同学,不由大喜:老同学,我正愁得恨不得掘个地洞钻钻算啦。然后一五一十地给丛军讲了,问他有没冇办法。

丛军哈哈大笑,说:老同学,都说你们村挖的矿石最多,可没想到你们竞没学会取金的办法。我给你看一样东西!说着,从口袋甩取出一个用塑料纸包着的葡萄糖瓶。

这里装的是什么?李胜贵伸舌就要去嗔嗅。

哎哎,使不得,使不得!丛军赶忙一把拦住。你这一唉,当心把鼻子嗅棹了!

有那么玄乎!

那当然!这是氰化钠原汁!如忘了我这手指是怎么棹的?丛军伸出他那缺了中指的右手问李胜贵。

李胜贵这下全明由了,原来是高剧脔的金强水呀!他知道老同学的中指就是当年在学校做化学实验时留下的,劣迹。

原朱你炼金用的是这玩艺!

丛军点点头,又把眼洙子瞪得圆圆的:这东讀可是危险品,得小心哟!

李胜贵心想,在学校我的成绩比你丛军不知髙多少分,这份心思你就别费了。

就这样,李胜贵在自己家里第一个办起了一个炼金坊。他亲自作技术员,让未婚妻作助手。整个炼金过程原始而科学:矿石粉碎后,放入一个10来立方米的池子里,游上剧毒银化钠,一天后,金子和氰化钠一道从池底小孔流进另一个池子中,再用锌将金子从溶液中吸附出来,然后放在一个装有硫酸的碗里一齐煮,一小时后,金子就沉淀在碗底成为金泥,再锻烧一次就成为金子了。

整整一天一夜,当李胜贵从弥漫升腾的硫酸雾中捧耆黄灿灿的金子高兴得欣喜若狂时,未婚妻则感到头昏脑胀……

炼金成功,根据李胜贵提议,村长马上作出决定,在村里建八个氰化物炼金厂,由李胜贵任总技师。瞬间,全村青烟弥漫,好不忙碌,这一年,全村共炼了300吨矿石,平均每人纯收入2500元。李胜贵是有功之臣,加上平时每一炉都悄悄留成少许,一年下来,他的钞票多达6位数。

这一天,当他正准备带领村上几名小伙子南下贩金时,他未来的岳父大人惊恐万状地跑来找他。

阿贵,阿珍她……呜呜…老人话未说完,就瘫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阿珍!阿珍!当李胜贵赶到未婚妻身边时,只见阿珍脸色铁青、七窍出血早已没了气儿。这是氰化钠中毒的特征。

都是我害了你!阿珍阿珍李胜贵抱着未婚妻的尸伟哭得死去活来。出殡那天,他从家里抱出几大捆10元一张的人民币,在阿珍的坟上,点着一张张地烧舸烧,一直烧了整整3小时……

阿珍永远走了。但李胜贵的炼金并没有停止。他的所在村连年获得致富模范村,在村长和李胜贵上县里领奖时,村里却沉浸在一片悲哀之中。原来,又一个氰化钠中毒者今天出殡。这个村几年来因此共出殡8次……那山村的小路上,不停地响着道士们为死者致哀送魂所奏起的一曲曲毛骨悚然的乐幽,那乐曲的音符正是氰化钠所铸。

<h3>黎明前的唢吶声。</h3>

清晨,寒气笼罩着激流东进的黄河。当卷浪挟沙的河水在与陝西境内的渭河之水相吻合的风陵渡时,那对岸高高的山崖上,忽然伶来一阵阵唢呐声。自雾封住整个山崖,让人无法寻觅吹唤呐的人。然而,那凄怆委屈的声音,一听便知吹唢呐人心中埋着诉不尽的怨与情……

这是黄土高原的一个角,这是千里黄沙的一个口。也许人类最初从这里出走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足迹在此停留过。一个直下千尺的悬崖,一个黄羊见了也要四足发颤的山口,而今竟然有、人在雾海中吹着声声唢呐!真是一个不解的谜。

找来当地人,他们会瞅瞅你,摇摇头走了;找来淘金者,他们会浑身打起哆嗦,连话也说不清。

后来,还是公安人员把这个谜解给了我们:

这山崖口本是个无人区,但打潼关一带发现大金矿后,一下涌进了上万人。他们来自各地,当然也有陕西本地人。山里洵金人太多,而金子对踩着黄土住着窑洞的百姓们叉有什么用呢?于是,他们便开始将成车成车的矿石运出山坳,带着一袋又一袋的黄金远走高飞。可那矿石是从国营矿山上偷出来的,那黄金也是国家的呀!政府派出了一支又一支武装公安干瞀在各山道要口实行了阻截,这对万名淘金者来说无疑象关进了可食而又不可飞的笼子里。

咱们辛辛苦苦,连老婆孩子都舍了在这儿淘金,眼看着回去能翻旧房盖搂房了,就这样束手待毙?不行,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冲出去!

定,就是脑袋掉了,俺也得给孩子他妈把金子带回去。一位河南永城来的淘金者把金块塞进馒头内,然后一咬下,咽入肚内后说。

好吧,今晚就行动!金把头从帮内挑出5个兗强力杜的年轻人与这位将金子咽入肚内的部下说:我们要在这3天内将所有的金子带出去。今晚你们是第一批,一定要干得漂亮!

没说的,老大,你放心好了!

6名年轻人端着临行酒,对把头和全帮人发替道,那气魄真有点象壮士出征的味道。

深夜12点正,他们带着几百人近半年的心血开始行动。翻过两座千米高山,沿着一条小路朝河南芮城方向前进。这时,前方突然有人髙喊道: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锴了,碰上卡子上的老公,6人猫着腰,赶紧往后撤。谁知当他们气喘喘池往后走了约半小时,正要抬头探路时,已经来到一处亮灯的房子前。

这是什么地方,咱进去要点水喝喝再走,快渴死了!有人提议。

算了吧,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说不定是个老道窝子半路打劫的老窝。马上有人反对道。

怕什么?咱6个人呢话没说完,已经有人上前哐哐地敲门了。

谁?里面传来了一个赞惕的声音。

过路的,想借点水喝!这边回答道。

门吱嘎一声开了。随之是一支乌黑的枪口和一顶佩有国徽的昝帽跃入了敲门者的眼帘。

我的妈,快走!不知谁先说了一声,6个人顿时转身拔腿就跑。原来,这是一个矿山派出所正在值夜班的民警见这些要水喝的过路人如此慌神地逃跑,反倒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又是一伙准备携金外逃的家伙!见此情景,他马上叫醒另外一名民鳘,两人握着手枪出门追去。

这6名携金的采金人见后面有人追赶,更是慌了神,见叫凹里有条小路就拼命而逃,早已忘了东南西北,哪知此路尽头是条通往悬崖绝路,可他们依然一个劲地朝前跑。

民工见他们走的方向危险,赶忙大喊道:站住,别往前走一!

这一喊反把这些人赶上了绝路。

砰砰!民瞀不得不鸣枪蝥告。前方危险,你们不能再朝前赶!

见鬼,不是好好的路!他们想吓唬我们。哼,快走,当心挨上枪子!6名采金人此时只嫌自己少长了两条腿,也顾不得你前我后了,连蹦带跳地直往前冲。可悲的是他们一心想为了逃命,却不知前面竟是断送他们生命的悬崖绝壁。这山道说来也怪,乍看根本看不出前面有什么险。别说是黑夜,鉍是靑天白日,你走到悬崖的最边缘处,也许还不会枏信这是死路一条。

可怜这6名采金者见前面是没有大山遮住左右的开阔地,更是加快了步伐,就在他们暗暗给双脚加油时,几乎同时只觉脚底一空,然后整个身子失去童心,象飞机降落似的一个劲儿地往下沉,下沉,直到撕裂的躯体拥抱滚滚而流的黄河之水……

一个多月后,金把头接到老家来信,才知他手下的6个人根本没有逃出禁区,而是掉进了连尸骨也捡不着的黄河之中,全帮人好一阵痛哭,他们为不幸的伙伴哭泣,而更多的是为失去的金子哭泣。

金把头不死心,又派出第二批送金队员,并且选了两名陕西人,他知道本地人总比外地人识路些定送金队员当晚出发,却第二天一早就回来了两名。怎么啦,另外两名出去了没有?金把头见才跑回来一半人,赶忙这跑回来的见了把头,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失声痛矣,半路上,我们遇见蒈察追赶,为了怕走不出去,我们便商定分路走。两个陕西老乡说他们走惯了黄土山地,也许能把金子带出去。我们就将所有金子交给了他们,便分路朝外逃。谁知,偏偏他们两人走上了那条绝路……

哎一钓!金把头一听这话,当场昏了过去。第二天,帮里人见他直挺挺地栽倒在淘金场的一个洼坑里,他的身旁是一瓶试金的水银……

把头死了,所有的金子丢了,全帮人卷起又脏又臭的铺盖象群迷途的难民,三三两两地离开了这座蜒绵的矿山。唯独一位吹唢呐的陝北老汉没有走,只见他披头散发,迈着踉跄的步子来到没有人烟的那条荒落的悬崖上一那里,有他带着金子而去的儿子……

嘿——啦哩啦哩!从此,这座白雾浓锒的山嵐上,每天响起一阵阵凄怆委屈的唢呐声。那唢吶声随滔滔的黄沙,随髙高的黄土,传得很远很远,一直传到天国……

第五章 狗吃天良……

1988年5月的一日,湖南怀化某地县城,三辆警车押赴4名即赴刑场立即执行的犯人,从大街路过,那成千上万妳看热闹者几乎将马路挤得无法通行。警车上,那位后背捅着一块扦红叉的死囚犯人竟然咧着一口黄牙哈哈大笑:瞧,警察先生们,从一开始就比你们威风十倍,此时此刻,依然有那么多人夹道欢送我!

十分钟后,他被刑警队员击毙,一起掉脑袋的还有另外三名。

他们犯了什么罪?他们为何如此猖扛?当我翻开他们的案卷时,才知道这几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不久前曾是山头上的淘金王。那黄灿灿的金子,成千成万的大票子使他们似乎忘了自己是一名应当遵守共和国法律的公民。忘了,一切都忘了,以为他们有了黄金,有了钱,这个世界就属于他们的了……

事情发生在湖南省黄金重点产地怀化地区的会同县。这个县的一个小山村名叫岩脚村。这是当地黄金采农的一个集结点。一天,公安局获悉该村有人欲将一批黄金倒卖出手。黄金是国家的一类宝載,决不能让这些坏人倒卖得逞。公安局刘副局长迅速作出决定,将打击走私,倒卖黄金的专职干警夏石林、刘建江和法医王安祥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刘副局长是反倒能手,与部下如此这般一说。夏石林等从凳上站起,坚决完成任务!好,马上出发!

当天中午,一位西服革履的年轻人手提一只经理包,从县城搭公共汽车到金龙乡岩脚村如意饮食店。年轻人跨进小店,摘下墨镜,朝里屋招呼道:哎,有人吗?来可乐!

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伙计,忙应声道:好的。可乐一杯!那伙计叫向世恒,是小店的老板。见这位颇有派头的青年人,便凑过来搭讪起来:先生,何处来,何处去呀!你猜那年轻人是谁?原来他就是公安法医王安祥。王安祥想起自己的任务。便来了句试探性的黑语:小弟云中来,山中去。

哪知向世恒是个黑道上的老手,他开的这个店,名义上是饮食,实为倒卖黄金的黑据点。当他七出对方是专门来收购黄金的,不由喜形于色,村里最近有批黄金要出手,托的就是他向世恒。老弟山中勿用去了,我包你把村上有贵,金子的都收上来!

再好不过了。王安祥自然觉得这样更省事。这时,他悄悄打开与他前脚走,后脚就到的另外两名公安人员夏石林,刘建江等人联络的步话机。

向世恒毕竟是只老狐狸,他谎称店里人来人往不便,提议到村头的一个姓张的家交易。

还是向老板想得周到。王安祥假装十分佩服似的说道。说完,两人便来到张家。

这时,村上的几个淘金王见收货人来到,纷纷回家取金提货,并争先恐后地要与王安祥成交。

我的先称,先付钱!张的老婆梁爱遵挡住众人,非耍拣笫一份。就在这当儿,突然门口有人大喝一声:

不许动,把手举起来,面朝墙站着。我们是公安局的!

几个淘金王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给惊呆了,一个个乖乖地靠墙站粒。

看什么!把头转过去!淘金者杨友林是个老油条,他想转过头瞅个究竟,却被干势夏石林用枪一下顶了回去。

奶奶的,今天算砸了!杨友林看着几个同伴邡乖乖低着头,唯独兮称天不怕的杨方保正斜着眼看着他。什么?两个?噢,明向了,天不怕告诉他共有两个公安人员。妈的,一对老公就可以把咱几个逮住啦?哼,没那么容易!杨友林脑子一转,有了。

哎哎,哥几个,把头抬起来,抬起来!杨友林突然转过汾子招呼他的伙计。几个淘金王趁机都解除了公安人员对他们的禁令。如今世上什么事没有!哥几个:他们说是公安局的,谁知道是真是假呀!

杨友林这么一说顿时提醒了其余4个人,对对,你们凭什么闯进私人住宅,这是犯法!没想他们竟然转守为攻。

公安人员夏石林与刘建江掏出自己印有国徽的证件,看狞治楚!

咬,现在有人还能伪造人民币,这工作证就更好伪造了!这些无耻之徒竟然来这一手,反倒把公安人员给怔住了。尾内顿时大乱。

不许吵了。老实告诉你们,我也是公安人员!这时,扮演收购黄金的王安祥也拔出手枪,亮出了真实身份,他想以此来压住这帮无赖。

噢,原来他们是合伙来搞诈骗的。奶奶的,哥几个,咱们不能吃这亏啊!杨友林与杨方保使了一下眼色,怠思是说,今儿个可真是上了人家的圈套,办法只有一个赖下去了!予足,在趁公安人员不备与他们人多势众之际,夺下了王安祥与刘建江的手枪。当他们一起扑向夏石林时,机灵的芨一闪冴,突出包围圈。于是,这帮歹徒就夺回了金子,带着抢来的枪支就注外啤。

夏石林见情况不妙,提着手枪就追了上去。哪知他刚追出村口,只见迎面涌起一大批手持钢钎、铁尺、三角刮刀的淘金丁打呀!打死他!他是公安局的!众淘金工见夏石林已接近他们,就举着凶器,声嘶力竭地喊着,一个家伙举着钢钎,猛籾夏石林的腿部击去。夏一个踉跄,忍受着伤痛继绨追赶夺枪的歹徒。这时,后面的人拾起石头,劈头盖脑地向他扔来。

砰砰!夏石林被迫朝天鸣枪,并警告说:你们必须停止暴乱,否则后果自负!

这些把公安人员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淘金者哪听得进瞥告,反变本加厉地发起进攻。夏石林是位出色的公安千瞀,神枪手。他面对血腥的挑衅,忍无可忍,抠动扳机,砰的一枪击中跑在最前面的人的腿上。当他正准备举枪向另一个猖狂袭击的歹徒射击时,突然发现子弹没有了。

冲啊!这小子没子弹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顿时,上百名淘金者哗地一拥而上,他们用石头、铁尺、拳脚……雨点般地朝夏石林的头上、身上砸去,直到夏倒在地上不动为止。

把他的枪抢了,看看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暴徒们又象一群饿狼似的扑向一片血肉模糊的夏石林,将他身上所有的物品抢劫一空,甚至把毛衣背心都脱了下来。

你们,你们还我的枪……被苦苦折腾从昏迷中醒来的夏石林见淘金王杨方保举着自己的枪在耀武扬威地喊着,便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抱着对方的腿,想夺回自己的武器。

小子你还没有死啊!早已失去人性的杨方保拔出一把雪亮的三角刮刀,朝奄奄一息的夏石林头部、手臂又猛扎…

这时,那座血溅的金矿山上,上百名淘金者高举着缴获来的枪支武器,站在半山岗上,一个个露着愚昧而狰狞的狂笑,高唱着……谁敢来侵犯,我们坚决把他消灭光!消灭光——!

他们在欢呼自己的胜利,欢呼自己保住了金子,保住了矿山……

轰隆隆……咔嚓!天空突然一声巨响,一道闪电掠过满目创伤,血流遍体的矿山,仿佛在大声斥问:天良何在?人性何在?

是啊,天良,人性,难道你都被金子吃掉了?上帝,你回答呀!

第六章 第一把交椅

——在江西的画眉坳山区,一位老人抽着旱烟,娓娓动听地对我说:咱这儿不信天,不信地,就认谁是山头上的第一把交椅。你要是坐了第一把交椅,百姓就甘心俯首听命,可这第一把交椅不是随便可以坐的呀!

我当然明白。

关于交椅之说,大概有了封建集权制后,便有了这个象征权力的产物。我是在幼时听爷爷讲水浒传时知道这个词的。在我幼小的心目中,这第一把交椅可是很不容易得到的!当年,梁山泊108位好汉,为谁坐第一把交椅,不知争议过多少次。我知道宋江这个名字,最早就是从弄明白第一把交椅这个词上晓得的。后来大了,学了历史,才对交椅这个词有了理性的认识。

中国几千年的朝朝政政,哪一次火并与争斗,不是为了争夺那第一把交椅!

在采访农民挖矿时,我似乎对朝政间的这种不惜代价争夺第一把交椅的残酷性与永久性,又有了深一层的认识。

画眉坳山的名字如同它秀美的山峦一样好听,中看。这是南国的山——那繁茂的树木,通体的绿装,曾让我们这些久住北国城市的人感到心旷神怡,留连忘返。

然而,现在的画眉坳却不是这样。远远的、肩连肩的十几座山峰象一个个秃小子似的站在那儿,满脸长着密密麻麻的黑斑点,真叫人扫兴。画眉坳不再是美丽的了,倒是如同一个丑小子。

可丑小子却特别的霸气。

站住,这儿不准进!通向大山的一条窄道上,一位年轻的老俵不让我走。

我找你们的主——大老张!我是在30里以外的镇上打听到有关这个山寨王名字的。黑道上有规矩,只要能报出山主的名字,那些守山的就会让你进去。我是刚学到的这一手。不过,这规矩在这儿完全失效。

什么大老张、小老张的,这儿没有他们的地盘!走吧!拦道的气势汹汹地把我挡到一边,下着逐客令。

妈的,这山是你的吗?我心里骂着,嘴里却满口甜自蜜语:好兄弟,我老远来一趟不葛,求求你能让我见见你们的头吧?来,抽一根!我递过一支珍藏了几天没敢抽的熊猫牌香烟。

拦道的接过烟,十分高兴和惊异地喃喃着:听说这玩艺是专供邓小平抽的,好好好,咱今天享享这个福。他将烟屁股放在大拇指甲板上冲了几下,其实根本用不着这习惯动作。

熊猫是带过滤嘴的。

哦,看样你还是有点来头哟,可不会是便衣队,吧?他一边点烟,一边用狡黠的目光打量着我。

便衣认?哈哈哈,我象吗?我不觉一惊,这家伙怎么一下把我这个当兵出身的人瞅得这么准!我忙掏出记者证,给以解释。

瞎,你怎么不早说?我还真以为你是东边山头来这侦察悄况的呢?

东山头是什么人,你们这么怕他们?我倒有点好奇了。

你不知道,那边是福建、广东来的一大帮外乡人。他们脑瓜子灵,又有能打方向的风水盘他把罗盘说成风水盘,他们一来就糟了,这山头上的全给他们独吞了。我们的头说,凡逛外地口音的人,一律不让进山……

所以,我也别想进去?我打趣地反问他。

他笑了,然后又板着脸孔说:你可别以为一根熊猫烟就能从我的眼皮底下溜到山上。我不会让你上去的。你要上去了,我可得倒霉了,一旦这个山头被别人抢去了,我一家的命也得搭进去呢!

我看不出他的话是在故意吓唬人。在这些八丈赶不上鞭的山区,哪有什么法律可说。王法是他们自己定的,谁也别想泼进一滴水。

好兄弟,通融通融,我又不去抢你们的宝葫芦,干嘛拦着我?

话是这么说,可一旦出了事,你倒好,买张火车票,回北京了,可我咋办?他没有点齒量余地。不过,大概看在我的那支熊猫烟的份上,他说:你不就是想晓得些这个山头上的情况吗?好吧,我给你讲讲。

求之不得,我悄悄打开包里的录音机。

早先这儿是什么人也没有的荒山野林。也就是在……前三年吧,省里来了一个找矿的地质队,他们说这儿有个大型钨矿。咱也不知道钨是千什么用的。有一天,从广东那边来了个人,找咱村长说,只要村里的人把地质队赶跑,他就带着我们全时人挖钨,每个人每月200块工钱。这好事哪儿去找呀?于是,一天晚上,村长带着村里五六十个男男女女,半夜间,把13名地质队员连吓带唬地赶出了山3地质队走后,那个广东佬就领着我们干了起来。村里人负责挖那矿石,他却不知从什么地方联系了几辆大卡车,每星期从咱这里运出一大批矿石。这小子还守信用,凡跟着他干活的每人一个月200块工钱,有时还多些。不过,后来他越来越黑,每天要我们为他干十七八个小时,而且不加工钱。咱山里人也不知道挖出来的这些矿石到底是什么宝贝,值多少钱一车,也只好忍气吞声。有一次,矿石采得太多,运输的人不够,广东佬就让村里的几个壮小伙帮忙一起押货到广州。这一押不要紧,咱村几个小伙子一到广州,便知道这矿石是什么宝贝了。原考我们每挖一车矿石,那个广东佬就可以净赚两万元!他们回来一说,大伙顿时火了起来,说什么也要让广东佬加工钱,或者把卖矿石的钱对劈。那小子就是不答应,他说,我是矿主,你们全是我雇来的,我想给多少就给多少。还扬言说:按山里人的规矩,谁不服从山寨主,他就可以用任何手段惩罚谁。这小子也太狂了!他实在低估了咱本乡本土的庄稼汉了!这天晚上,村长带着我们几个基干民兵,溜到那个广东佬住的屋里,大伙呼,地一下扑上前,把他蒙在麻袋里,抡起大树棍,你一棍我一棒地厂把那小子打得嘹天嚎娘个不停,直到将他的双腿打断为止。完后,又把他赶出了咱这块地盘……

后来,谁坐上了第一把交椅?

自然是村长呗。不过,他的日子不长。他很会算计咱们,把自己的兄弟、儿子、儿媳妇安排到矿上当会计、保管、出纳、车队队长,一年下来,他家光楼房就盖了三栋,可乡亲们还是那么穷。也不知谁有意干的,还是老天打抱不平,一天突然矿窑大塌方,村长、他儿子和村长的三兄弟全都埋在了几十公尺深的大定头底下尸骨至今还没有取出来。你看这边的一个禿禿的山上有一片白乎乎的东西,就是那个地方。前天是村长的忌日,那白乎乎的一片可能是他家里人给烧的纸钱吧?我抬头往他指的山头望去我看到了。

村长死了,山上乱了好大一阵。谁家都想在矿上多挖点宝,发发洋财。你不知道咱这儿实在太穷了。你们城里有电视、冰箱电灯电话咱整个村里连台收音机都没有。乡亲们能不拼死去抢眼皮底下的宝贝吗?这下好了,山上没了个头,大火象无头的苍蝇,一呼隆拥到矿上,你抢我夺。这下可了不得,每天为这打得头破血流。好吧,你有劳力不让我占那我就去找外忖的亲戚找乡里的干部,有的竟然从河北、黑龙江请了不知塥了多少辈份的亲戚来帮忙。那些乡里县里有后台的人家,千脆让腰杆子硬的千部亲戚带着民兵、公安人员来到矿上,独霸一方。小小画眉坳,最多时候聚了上万人。后来,大伙都感到这样下去实在不行,就提出选王立寨。条件还挺那个的,第一,必须是最有能耐、最有威望的本地人——这一条足咜村51人死活不让的首要条件。第二,必须有变矿石为活钱路子的经济头脑。这一条也非常重要,许多人光有力气挖,却没冇门迓挝这些矿石运出去变为钱,这还不等于守着宝山挨饿吗?第三必须有保证让大伙都富起来的心眼。咱这三条都不错吧有工作能力,有经济头脑,有为大伙着想的心眼。嘿嘿!听起来比选大队支书条件还高呢!

他的话里颇带有讽刺的味道。

第一次选上的叫马大进和朱其仁,两人一正一副,都是本地人。姓马的选上是因为他有一个在县上当工业副其长的哥哥,朱是退伍军人,党员。就这样,咱画眉坳山上有了第一朝山寨主山寨主权大着呢!马朱上台后给大伙规定了三条:

一、必须死心塌地听他们的指挥;二、必须绝对服从他们的分配;三、必须随时为捍卫矿山而去死。有了头,矿山倒是平静了,外乡人全被赶走了。可大伙没想到日子并不好过,这马和朱象一对魔王,他们不但自个儿不下井,还专门养了一帮名为护矿队实则是监工的打手,谁稍不出力,他们就可以拳打脚踢。么还不说,马朱两人到后来竟然把大伙的心血吞为己有,大发洋财。大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谁敢说呀!一说轻则开除,重则往死里整……

你们不是对他们有三条约束条件吗?

瞎扳!古只有君皇对臣民的约束,哪有百姓对君臣的说理之处;他说。

马朱两个山寨玉心狠手毒,终于惹怒了他们自己手下的人。1988年元旦,因为分赃不均,他们手下的人趁对方熟睡之机,在马朱的床底下放了几十斤炸药。导火线一点,炸得这两个家伙尸骨都找不到。你说什么?上面为什么不管?管,他管得了吗?这野山里挖矿、炸坑、塌方死人是常有的事,谁知道込诌然取故还是故意伤害?

马、朱死后,山上没了主,又足足乱了两个月。俗话说,山中无主必遭殃。过不几天,早已对咱画眉坳垂涎三尺的外乡人,一下纠集了上千人,一把火将画眉坳的树木点燃。啊,那场大火如今想起来都骇人。十几个山头上,个个山头火光冲天,一千余亩山林成了一片火海。那天,大伙儿正好等运输车装货,没进矿窑里,要不就是坐直升飞机也来不及,非烧成焦炭不可。外乡人趁着这把火,一下占据了矿山,那个带头的就是你要找的大老张9大老张可真是个山寨王的料,听说人家还是什么寺里出来的高僧,臂有举鼎之力,并又心计多端。他在画眉坳山上当了6个月的寨主。后来,听说又往新疆那边搞黄金去了,画肩坳就留给了他的把兄弟独眼龙周先。据说这个周先是学堂里出来的,也很能干。咱只见过一面,是在招工的那天,因为他手下的人大多是广东人,不懂咱南康话,所以要找个懂南康一带方言的人作山寨把门的。我就是他挑来的,也是眼下这个画眉坳上唯一的本地人。哎,你想听的我都说了,天不早了,你快走吧,咱大王虽然一只眼,可不是瞎子,他的眼睛尖着呢!说不定等一会又要带人来查岗,要是见我跟你这个可疑对象在说话,麻烦就大了。朋友,快走吧,你的一支熊猫烟够本了!

此刻,我对座朝繽笼罩的神秘山野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经这位把门的汉子说了那么多离奇而又惊心动魄的故事后,更想探索一下这些作威作福、权大势壮的山寨王的真面目。我自然不愿走。

经他提醒,我赶忙又从衣袋里掏出熊猫抽出一支。一想,干脆将整盒塞到他的手里:朋友,通融通融,反正我对矿山构不成威胁,让我上山见见你的大王吧!

不行不行,你构成构不成威胁我不管,可我不能用命冒这个风险呀!

有这么严重吗?虽然我对这些独霸一方的山寨王手段之辣早有耳闻,不过为了这篇作品,我决意要袭自会一会这些绿林大盗的头头们,我故意拿话激他。

咱是庄稼人,犯不着拿话来骗你。走吧,不然别怪我不讲情面。他亮了亮腰间两把斜插的杀猪刀。

我一怔,忽然骂起自己来:傻瓜,你的面前不是北京友谊商店门口的服务员,而是一个山盗大贼窝的看守!磨,就能顶用?

第六章 澜沧江畔女酋长

——在男性为尊的世界里,女人常常是悲剧的角色,但她例外。

她以保证不披露她的真实姓名为条件,接受了我的采自我在叙述她的故事时,管她叫阿翠。

阿翠的家乡是云南边陲的一个伲族村寨。自从有了她,男性在寨子里的地位便有了变化。你有什么了不起的?瞧人家阿翠,在人前一站,就没你的份啦!那些生来就受男人气的女人们雄赳赳、气昂昂地这样训斥自己的男人。每当提起她,这些昔日夭下唯我独尊的男人们便会失去几许自偉、是的,她太美了!澜沧江水其实并不清,而她却如碧波荡漾中亭亭玉立的一朵芙蓉。自从有了她,不,确切地说,自从她过了17岁以后,她的笑声,她的歌声,她的身影,就象贡嘎头上的彩虹,让人着迷。世界上有了阿翠,促家山寨便不再有黄昏黑袍……寨里的男人和女人为她每天编唱一首赞美的歌。

可是,他们却不能为她编织一个动人的笑脸。太穷了。只怪这村寨太偏僻,只怪那老天不踭眼。阿翠姑娘连件象样的农,裳都没有,装扮的时候只能用山丹丹与紫罗兰涂唇抹指。姑娘秀美的脸庞上蒙着一层淡淡的忧愁,那歌声不再清脆婉转。

阿翠姑娘,凭你这样的嗓子,这样的脸蛋,能上电影电视!一天,一位城里来的干部对她说。

她莞尔一笑,腼腆地喃喃道:我能在万人之前唱首伲家歌,就心满意足了。

好!一言为定,过几天,我就来办手续,让你到里去唱歌。那位干部好不高兴,一双眼睛紧盯在阿翠,那对快要将紧身衣顶破的乳峰上,天真的泥家姑娘第一次出了山寨,来到五颜六彩的世界——下关。她早已听说的滇西明珠果然这样美。干部原来是明珠饭店的老板。为了阿翠,他特意请来歌舞团的老相好一那个颇有名气而又名声不雅的丹凤眼,专门教阿翠练嗓门,扭屁股。怪不好意思时!第一次,阿翠红着脸,连头都不敢抬。

这算什么,明天你到我们剧团里来看看丹凤眼笑笑说。

阿翠来到歌舞团。当她看到一对对与她年龄相仿的男男女女穿着薄薄的丝绸衣,手按着手,脸贴着脸翩翩起舞时,她红着脸看得出神。那麦克风、电子琴、摇滚乐、迪斯科、太空舞、扭身舞卞…她象第一次认识世界,第一次体验青舂似的。

终于,她穿起老板为她定做的那件袒胸棵背、闪着斑斑金银光泽的曳地白色长裙,走向霓虹灯下的酒吧间……第一次,笫一首歌,她就征服了百万人的下关城。

明珠饭店成了名副其实的明珠,而一切都因为是阿翠的缘故。老板每天以千元时纯利进入腰包,而这也同样因为是阿翠的缘故。他拿出千分之一的收入为阿翠提供衣着费用。阿翠住的是单人空调间,抹的是法国香水,吃的是山珍海味,唱的是情意绵绵的流行歌曲。纯真的她对他万分感激。她对他说:谢谢你,这一辈子我甘愿做你的奴隶。这是一首歌里的歌词。

他觉得时机到了。凌晨,是疲乏了一夜的阿翠休息得最死的时刻。他进了单人空调间,仅仅凝视了床上的睡美人一眼,就扑了上去……

阿翠知觉的时候,早已坠入深渊。她哭了整整一天。晚上,该是登台的时候了。老板还不见阿翠从痛哭中收敛,丁慌。他跪在她的脚跟前乞求,甚至扇起自己的嘴巴。无论如何,阿翠你得饶我这一回。啊,不为别的,为咱这饭店的了百多名职工,为那些崇拜你的听众,你也得出场呀!

终于,她抹干泪水,重新走向莬虹灯。也许是伤感的缘故,这夜,她连唱了几首凄切忧伤的歌。

上帝;这小山城里竞然也有邓丽君!听众席上,一位纨袴男子发出了深深的赞叹。他是省城菜大学的青年讲师,父亲是上面的一位大人物。

笫二天,他敲开了她的门。

两人都惊诧地伫立舂,都为对方的容貌和风韵所倾倒。

你唱得真好!我听过省城、京城里的许多歌手的演吧,可他们算什么,你才是典正的歌手!

足吗?她脸孔绯红,虽然以前有许多人也这样夸耀过,可她从没有这样动情过。

是的,你的歌好,可你人长得更美……

坏小子!她骂他,心里却甜极了。

你来下关做什么事?

为了一个科研课题,不,现在是定为了一个人!

为一个人?她睁大眼睹,不明白。

是呀,为了一个人,她是我见到的最美丽最动人的人,她有天才的歌喉和天生的纯真,我想帮助她到世界最好的歌剧院去深造,我坚信她将成为著名的歌星!他象在朗诵,象在抒情。突然,他上前拥抱住她:阿翠,离开这个硖地方吧!我们一起到美国去!我下半年就要出国了,我要在加利福尼亚州大学物理研究所研究生物工程。你就在那儿的歌剧院深造。

过几年,我拿诺贝尔奖金,你朝国际歌坛迈进。那时,我们多幸福!你说呢,阿翠?

阿翠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动情的话,激动人心的话。她为他编织的理想之花而兴奋、陶醉……

她接受了他的拥抱与亲吻,最后双方坠入了情与性欲的深渊……

清醒过来时,她很后悔,可他的一个长长的吻又将她心头的一丝忧愁给抹掉了。

他们的事,自然被老板发现了。他不由大怒,愤然决定:饭店打烊三天,拒绝任何客人光顾。

他找上门,责问老板:为什么不让见阿翠?

老板一声冷笑她是我雇来的,不让见就别想见。

告诉你,我木但要见阿翠,还要把她带到省城,带到国外!他盛气凌人。

老板怒气冲冲:大公子,阿翠与我是有合同的,单方撕毁协议,是要赔偿损失的!

说吧,多少价?

嗯一合同期还有一年,每天按300听众,每个:听众门票10元,乘360天,不多不少共108万!什么,108万?他气得七窍生烟:你,你这是敲榨!我要告你!

这是优惠价。你应该知道,她还是我床上的伙伴,你还应当补偿我的精神损失费!老板喝着麦氏咖啡,翘着二郎腿,眼睛望着天花板。

你,你这个恶棍!

他走了,给老板留下了两记重重的耳光走了,再也没有回过下关。可是,他根本没想到,他的种子却已经留给了阿翠。

那是她爱情的种子,尽管他一去不见音讯,但:她发誉要让这个种子出世。她的身子一天天沉重。

我要回寨!她向老板提出。

老板一听这话,怒不可遏:不说你单方撕毁协议所应该赔偿的损失,就这两年来,你吃的、住的、穿的,要走,也得把这些帐算清了再走!不要多,拿出5万,咱们就一刀两断!

她气得几乎要当场昏过去。

嘿嘿,很简单,你继续在饭店,继续允许我上床,我们一切照旧。同样,我有办法让你重新红起来!老板无耻地说。

她象失去航帆的船,不知如何是好。

老板加紧进攻,肆无忌惮,直到将她肚里的种子摧畜生,那是我的命根子!我要你赔!我要你赔!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山城从此失去了歌声,失去了夜莺,留给人们的只有那夜深人静后的一声声啼哭……这样的日子过去了整整一年。

一天,几位伲家汉子突然闯进明珠饭店,闯进老板的经理室,没有说话,上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直到老板求饶为止。末后,他们扔下5万元现钞,把阿翠接回了澜沧江边的伲家山寨。

阿翠,抹去你的眼泪吧如今,咱伲寨有了取之不完的宝山再不用穿草鞋,吃野蘑了。乡亲们将地带到寨后的山上。

山上,本村的、外村的,甚至外县、外省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刻也不停地在刨着石头,拉着熊熊燃起的土风箱……

乡亲们告诉阿翠:寨上发现了锡矿,那满山的石头都是宝!全寨的人都富了,一个男劳力,一天能挖3车石块,赚300元以上,就是女娃小孩也能赚它二十、三十的。

乡亲们告诉阿翠:如今咱伲寨人远近出名,几百里、几千里外的人都奔到这儿采矿炼锡,人越来越多!

阿翠激动,阿翠兴奋,忧伤的脸露出了微笑,那微笑让全寨仿佛看到了春天明媚的太阳,看到了贡嘎山顶火红的杜鹃花。

阿翠,伲家的山寨属于我们的。如今,外乡人不断涌进,我门的宝山随时有可能被那些野蛮的外乡人抢占。您是我们山恭的太阳神,您带领我们夺回这宝山宝地吧!乡亲们请求翁,呼唤着,有人甚至把采矿得来的钱编织成一个花环放在他们崇拜的女神面前。

阿翠,咱伲寨人自古需要有带头人。您是全寨人信得过的人,千万接受乡亲们金子般的心愿吧!

阿翠的心在犹豫,在颤抖。她想说我不能作酋长,我不能接受乡亲们给予的崇高殊荣。可她又无法拒绝乡亲们的诚意,她终于跪下一条腿,一个一个地将乡亲们扶起……

我,我答应乡亲们……她说。

乡亲们欢呼起来。他们以古老的仪式,为阿翠举行了隆重的就职庆典。

从此,伲家的山寨上升起了一个造福之神。她为乡亲们,为外乡的兄长们,带来了一个又一个获得富有和满足的白日与夜晚。而乡亲们与外乡的兄长们,则为她送来了无以计数的财富。

她成了真正的女酋长,一个拥有整个矿山,拥有连自己也弄不清多少家莛的女酋长!

大概是一年多之后,有一天,阿翠将一笔巨额现金交给了一位她东自选中的忠实臣民——一个做买卖出身的精干的外乡人,到下关办一家饭店,地址必须是在明珠饭店对街。

自己住,必须按全市最低的优惠价收费。阿翠特意吩咐!赔赚你不用担心,总之,一定要办成市里服务质跫最好、价格最便宜的饭店。

不到半年时间,在下关市区,明珠饭店的对面,一幢取名为锥兴的奈华饭店落成了。这饭店从开张的第一天起,就轰动了个市,人们象吃喜酒似的涌向雅兴饭店。原来它不但服务水平商,质蛩好,而且连续3天实行免费开业。3天之后,雅饭防又贴出杏示:本店系全市一流饭庙,住宿实行7折代患,并免费供餐。那些外地游客、商人纷纷涌至雅兴。饭店日日暴满,热闹非凡。

与此相反,一向客流盈满的明珠饭店打雅兴开业之口起,就一下变得冷冷清淸,400多个中、高档床位无人问津。

妈妈的,这日子怎么过呀!第一个月,明珠亏损11万余元!老板手捧帐本站在大街中心朝对面的雅兴破口大骂。

哈哈哈,大老板,你没本事就关门回家算啦!过路人这样讥讽道。

明珠老板一咬牙,跑到银行一下贷款150万元,他耍与雅兴拼一个你死我活。贷款为期二年,并以个人家产作抵押。谁知一年下来,明珠不但丝毫未改面貌,就连所贷的150万元也作了亏损的补缺……

接着是老婆离婚,儿女反目。

昔日大腹便便、满脸红光的大老板,半年之间变得憔悴不堪。一天夜里,他被几个蒙面人用一辆轿车劫到市郊外。当他从山沟的污水里爬出来时,已不再会说一句话一疯了。

当明珠饭店宣布破产的第二天,那对面正客流盈门、生意万分兴隆的雅兴饭店也突然停业。店主以很便宜的价格,将店转让给一家公司后,不知去向。

后来,只是听人们说,那个坐落在澜沧江畔的伲寨里,拥有230个矿洞、近2000名采矿工的女酋长阿翠,也就在这个时期内,为山寨上的所有采民每人发了一笔相当可观的抚慰金后,再也没有在山寨上露过面。

有人说她改头换面,上了省城。

有人说她带着巨款,绕道缅甸,到美国寻找她失去的恋人……

是真,是假,谁也没有向我肯定过。不过,矿管部门肯诉我,在阿翠家乡经她经营的那座具有十几亿潜在资源价值的锡矿山,几年来,民采已使整个矿山资源完全失去工业开采价值,国家直接经济损失在千万元之上……

第六章 南国座山雕

——在陕西黄土高原,在广西十万大山,在贵州原始森林,我不止一次地听说那些原本十分贫困的山里人,有朝一日,他们突然发现了自己脚下那乌黑或耀眼的石头是宝贝疙瘩后,便拼命地掠夺、霸占,继之以自己的实力占山为王,这之后便是屯筑居室,弃妻纳妾,豢养保镖,挥金如土,作威作福,称王称霸,甚至渐渐变得深居简出,一般人轻易见不上一面,就是老爹老娘、亲朋戚友来了,也得层层请:示、过关,才予传见。封建皇室生活与治人之道,在中国人身上似乎与人的性本靡一样,与生俱来,无需教习,暮色下,位于广西资源与兴安交界的百里大山间,灯火繁星般布满群山,凿石放炮,人叫马嘶,乱嘈嘈地响成一片。

此情此景,让人仿佛看到了1958年大炼钢铁的年代。不过,听父辈们说,那时广袤的山野间虽也有这般灯火,这般响声,但那时是为了整个国家的富强尽管做法不恰当,到处响起的是社会主义好的洪亮歌声。而如今,也是这般灯火,这般响声,人们又是为了谁呢?

为了哥哥盖洋房来娶媳妇;好熄妇,顶啥用?

老子有钱能买妾,一天一个随便捡,只因为白花花的银钱就在脚下边,玟哎,白花花的银钱就在脚下边……

这是山野间传入我耳中的一曲小调。我不由感慨系之。70年过去了。从人们唱着万众一心建设社会主义,到今天唱起老子冇钱能买妾,人类历史的发展啊,有时真让人迷惑不解。林哥来了!……哎,他是干什么的?

正当我随着表哥——一位刚刚认识的倒爷,走向一条满是帐篷芍草棚的小街深处,来到一个颇为讲究的石院庭门口时,两位手里拿着铁矛的年轻人把我挡在一边,问道。

为采访的方便,我经人介绍,结识了这位专门从事倒卖钨锑等贵金属的人市外贸采购员林某。想到山里采访那些山寨王?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弄不好会把你的小命都搭进去讶!第一次见面,林某就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所以,我找您这泣大名鼎鼐的沐爷作保嘛!林某听我这么一奉承,还裒有点得意:咳,你们这些作家呀,呆在家里胡编就是了,干嘛非要冒傻劲搞什么采汸体验,真是瞎扳!好好,算我林某又当一回热心人,不过,话得说在前头:第一,你必须保证不把山里的财神爷给得罪了;第二,不准把我搞的买卖告诉我单位里的人。你得发誓!我对天发了誓,又把随身带的皮包往他家里一放,说:这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一台尼康照相机,还有我的一个作家证、一个记者证作抨。见我这个穷书生拿出舍命赎本的劲儿,林某一乐,说:得得得!你那点东西,还不够我填牙缝的。说实话,我是因为佩服你们这些作家的笔才答应帮你这个忙的。记住,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亲表弟,一个想出来找些活份的亲表弟。怎么样,我们走吧:晚了,山那头又耍压价的。我们就这样攀亲,这样踏上了对我而言是既神秘而又新奇的旅程。

装什么正经,阿福、二贵,接着!表哥哗地拉开皮包,取出两条万宝路香烟,甩给两位把门的,然后答近:这是我的表弟,自己人,带来见见大王!他在北京有路,能帮咱出货!

表哥不愧是江湖老手,三言两语一招术,就把两个看门的灌倒了。一位拍马屁道:林爷神通广大,神通广大!―位说:去吧,大王今儿个在山上。

这是第一道卡子。紧接着是第二、第三道。表哥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了过去,把我顺利地带进一个四周是石头垒起的高墙大院。

我问表哥:你每次来都是这样破费?我看他起码扔了六条万宝路。

他轻蔑地一笑,小意思,喂泡了这些看门狗,来去方便,要不别说到这儿做生意,就是见一下南霸天也难着呢;谁叫南霸天?

如果顺利的话,过一会儿你便会见到他的。

我们先在石院里坐了一会。表哥说,这儿是专门谈生意的,叫聚义堂。我抬头看着门沿上的那块大木牌,上面真写着这么三个大字,竟然还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书法家之墨迹呢!

这一带,上到县城、省城,下到庶民百姓,谁不知道这头山上有位大财爷,号称南霸天的郭全禄!这三个字,是郭全禄出了3000块钱,请了那个书法家写的。

我还真头一回听说一字值千金的事呢!

这算啥!表哥见客堂里许多人正在谈生意,没有注意咱们两人,便悄悄告诉我:你猜猜这石院庭是花多少钱造的?

我环视了一下这个用大青石垒筑大约有三个篮球场那么大的石院庭,说:

大概也得3000吧?

什么?3000能修出这么好的一个空中楼阁?不说别的,你看这石院庭下面的一条通道,就是方才我们上来的那条石道,共365级台阶,全是从后山运来的大青石垒成的,据说每块青石都在10块钱以上,加上人工、筑路、设岗费,就花了两万。你再看看这个石院庭,上接青天哈雾,左右是悬崖峭壁,这么一座挂在半山腰的石院建筑,里外又是十分讲究的岩壁、铜墙,你说要花多少钱?

表哥说完,不待我回答,自己溜进了庭院的厢房。大概对生意的事他还不想让我知道得太多。这时,一位猴瘦的中年男子凑到我身边坐下,搭讪道:

老弟,成交了哦?李老板够意思,又给阿拉3吨,总算没白相一趟。侬晓得沙,上海眼底下就玦钨原料!阿拉这3吨到手,奶奶的,救了半个上海城!上海老乡兴高彩烈地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健牌香烟朝我怀甩一扔,翘着二朗腿,唱起了不符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

我一愣,心想:素不相识,敬烟也不至这样吧?可一想臼己今天扮演的角色,也就装作侠气十足地打开烟从中秘出一支,吞云吐雾般吸了起来。

晚上,主人设宴款待。这规格使我这样一个自以为参加过几次国婪的人,大失份儿。倒不是因为菜做得特别的好,而是枭上的那些货真价实的东西,令人矫舌不下。什么东北的熊掌,海边的燕窝,广东的蛇患,上海的大河蟹……应有尽有。酒是清一色的茅台9据说本山寨王特别嗜好这酒。

来来来,蒙诸位关照,谙大伙喝个痛快,明早好把各山头采来的30吨黑疙瘩,弄出去呀!

没说的,二爷,有你一句话,咱们谁不是扛着脑袋为郭大哥干的呢!

是啊,二爷!这聚义堂风景如画,美酒丰宴,令我醉而欲梦,只楚少了几个美人来陪陪!

放心,呆一会儿,二爷帮你从山下弄几个漂亮妞来。四川的辣妹子,杭州的粉姑娘,还有广州的洋娃娃,任你们挑!

好——!二爷万岁!

酒桌上一片匪气。最后,两人醉得滚入桌下。

饭后,我约摸地算了一下桌上的酒菜,3桌人,没有4千块浅是无论如何下不来的。常年都是这个样招待你们?我问表哥。

基本郎是,还有更高的呢?那是郭全禄亲自出面的宴会。不过,他很少这样做。

他手头有多少?能折腾得起吗?一来吃喝的人又自己分文不掏?

你这就外行了。上酒桌的人都是来山上买货的。南霸天手下近2000名采矿工,每天少说能采上20吨钨矿石。他卖给咱一吨就是3000块,实际上他花的成本不到700元。你箅一箅他每吨赚多少钱?在咱们这些人身上花个三千、五千,可他还赚了多少?他心眼精着呢!他在咱们身上多花些,就能把山甩的矿石运出好几十吨。而山上的矿石有的是,干上个三年、五年也运不完。他费上去是里外做人情,实质上是一本万利的事!

犮哥这一席话,使我茅塞顿开。不过,尽管如此,郭全诨浑号南簕天,簕在什么地方,我似乎还没有明白。

耍说你们这些京官不知下情,还有时不服气,郭全禄称簕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他悄悄地推开石院的后门,让我抬头举口正前方。只见前面大约有百十来公尺髙的地方,还有一个亮着灯的洞口,那洞口隐约可以看到4个持着家伙的人来回地走动翁。那是郭全禄的窝,洞口几个人是他的保镖。据说他瘅了很多保镖。你要是能看他下山,那阵势绝对让你吃惊。有一回,我见了,一数,光是身边的保镖就有12对,加上几十个随从,可谓浩浩荡荡的。下山正巧碰上一位省里的大干部下乡检查工作。4嗬,这郭全禄财大气祖!他坐的是一位东北铁哥们儿送给他的桑塔拉,跟在他后面的是大大小小十几辆又是吉普又是拖拉机的车队,硬把那位省里的大官逭到了路边边……

他是什么时候起家的?

那是4年前的事。郭全禄一帮人听说这山上填着宝贝,就纠集了一帮退伍兵他自己也在部队上当过3年侦察兵,会点三脚猫的把式,上山霸占了一个矿。那时,郭全禄他们虽知这山上的矿石是宝,却又不知怎样才能变成钱。正巧,这时从广东来了几个人,这呰家伙识货,一看便知是可以发洋财的,便出大钱从郭全禄手里买了下来。佔来,广东人又倒手卖给了福建人,一下赚了15万元。郭全禄一听说,也急眼了,带苕人上山把那些广东人截住,说这矿山原是他们的,硬把那15万元要了回来。俗话说,闻到腥味就想吃大鱼。郭全禄一不作、二不休,回过头来,又把那个福建人给赶跑了。就这么一折腾,他在山上的一个矿洞里,便净赚了50多万元,摇身一变,成了这一带的山寨王。他把自家的兄弟姐妹亲戚朋友拢在一起,组成了一个矿业队,霸占了13个有矿藏的山头,然后趁蒋外地的那些倒爷们想发大财的胃口,象头回一样,把30多个矿井转手卖给外乡人。不到半年,这些矿洞初步建成,并能开始获利了,郭全禄又纠集了上千本乡本土的人,一下又从外乡人的手里把这些矿山全部夺了回来。郭全渌这一毒招,不知迸了多少人!一个武汉来的外乡人,被郭全禄这么一镇,弄得倾家荡产,全家老小想想没辙,大年30晚上,一起喝了敌敌畏……

我感觉浑身在打颤。无情的现实让我热血沸腾,义愤填膺。

南霸天就在我的眼前。我不是也刚刚喝費、吃着他从无数百姓身上榨取来的血汗吗?我感到恶心!

走,我们到上面的那个洞里去,我要亲眼看一看当今的南铹天!我拉起表哥的衣襟就要往上走。

不行,不行!上山前我门就有约在先,你得自始至终当成是和我一起做买卖的表弟,才同意带你来的,你这样,简直是共产党举着红旗除恶霸,我哪敢带你去见郭的面!他死活不愿。

瞅着他的样子,我思忖片刻,说:好吧,我听的话就是了。不过南霸天的老巢我是一定要去的!

表哥见我如此坚决,只好答应。他去找聚义堂里的二爷商量。二爷一那名片上的职务是这座矿山的业务经理。他是南霸天的弟弟,凡是山下来的人,都得通过他允许或引见,才能进得了郭全禄的老巢。

不一会,表哥告诉我,可以上山了。他的神情颇有些不乐。我疑惑地盯了他一眼,发觉他左手腕上的那只能奏音乐的金表忽然没了。怎么,又给送人情了?我感到有些过怠不去。

他苦笑了一下,说:谁让我碰上了这样一个偏向虎山行的表弟呢?

那个曾让恶棍发迹的矿洞,现在就在我的眼前。如今,它是赫赫有名的南霸天的行宫。

站住,先到这儿来一下!洞口,一名持土枪的年轻人把我们带到洞口旁的一个石垒的小屋。我们被告知放下所带的一切东西。完后,又来了个搜身。

我气得脸色铁青,要不是表哥一再使眼色,我准会狠狠地揍那小子一顿。

洞口不大,一踏进去,使人一下感觉仿佛进了阴曹地府。里面有电灯,但不知为什么,宽敞的洞壁四周却挂着一盏盏燃翁煤油的火把。大概主人愿借这昏暗,衬托自己更多的权势吧!洞子显然是人工凿筑的,由三个套洞组成,外洞不大,着样子住的全是保镖。中洞隔着几个小洞,每个小间上都标有一块明显的小牌,上面写着财务科、行政科、保卫部……无疑这是山寨王的首脑机关。

我们走进了最里面的洞厅。很大,等于中洞的一倍,我惊诧地发觉这里面的光线特别的好。细细看那洞壁,原来用的企是雪白的墙布,墙布中嵌着几条金纸,加上大厅中间右一盏赉柳式的巨型吊灯,配之猩红地毯铺成的地面,整个洞厅里显得富丽堂皇之极。洞内回旋着邓丽君的绵绵之音。

我们刚刚在崭新的沙发上坐下,便有两位穿着迷你裙的少女走过来,为我们沏上一杯热气腾腾的雀巢咖啡。

林哥,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来呀?你可离狠心啊!阿琴我可都快闷出病来啦!其中一位似乎与表哥很熟,大惊小呼地用那丰满的身子贴紧了表哥,一双白嫩的手臂吊在他的脖颈上撒着娇情。

是吗?你可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的呀!表哥的话变了声。

我赶忙扭过头去。

这位大哥,是第一次光临吧?可得多呆些日子呀!我被另一位纠缠住了,那搭在肩上的一双柔软的手,却使我浑身起巷鸡皮疙瘩。

嘻嘻,咱们到里处去聊聊。她含情脉脉,声音极柔软地,却似乎又是一个不可抗拒的命令。

当我从沙发上立起,光顾身边的表哥时,早已影踪不见了。

哈喀,快一点,快一点么!

乐啦,乐啦!

忽然,从哪里传来一串变了音的男女的浪笑声。我环顾四周,这才发觉大厅的四周有好几间活动门虚掩着盼厢室。其中有一间特别的大,那里面的猥亵声也最多最响。尽管我没钌狞清!面是些什么人,在干些什么,但凭我的直感,我全然明白了!

什么矿山主的老巢,完全是一个男嫖女娼的窑子!而且我断定,那间猥亵声最多最响的厢室内呆的人,就是南霸天郭全禄!

湓货,你怎么想着上这儿来?我骂了自己一句,甩手就走出了这个黑窝。身后,那个妖女在喂喂喂地不停喊着。而我连头也没回,一直穿过4聚义堂,一直走到山脚下。

许久,表哥打着手电匆匆赶了来,急急地问我:你怎么一个人下山啦?刚才我见到郭全禄了,他说要见你呢!快上去吧!

不,我再也不想在这儿多呆一会了!

那……那你见不着南霸天,不是白来了吗?

没有。我见到的已足眵了!一个十足的新贵,一个无耻的封建幽灵!我从牙缝里迸出这句话。看着表哥不知所措的样儿,我赶忙伸出手,说:谢谢你的帮助,今天并不虚行!

那,我就放心了!他说:我同郭全樣的生意还没成交。你看……

上山吧,别误了你的事。不过,希望你也最后一次到这儿。我坚信,在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里,象郭全禄这样的山寨王的日子不会久长的!

表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又上山了。留下我一个人。那四周是漆黑的山色的夜箝。而在不远处的一座座山头上,却灯火点点,人声喧沸,偶尔传来几句混杂的咒骂与得意的山歌声……

第六章 天使又是杀人犯

不知哪一位哲人说过,当用金钱垒筑起来的权力可以开始:用来暴虐地占有或控制别人时,那么抵御与反抗的怒焰也将继之燃起。

这天正逢清明节,在十万大山的一个叫银滩湾的山凹凹里,我看到广座荒秃的山头上,一大堆穿衣戴孝的男男女女在烧纸钱。没有人哭。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胸脯千瘪的女人和3个大小不等的孩子跪在一块石板上磕头,前面有一座用水泥垒起的又高又大的坟墓,上面写着亡夫金大前之墓七个大字。这墓修建得不亚于公园里的一座小亭子,与周围的坟穴相比,它俨如皇室的寝陵!

他是我们的矿头,光修这个坟就花了这个数。一位30岁模样的汉子朝我伸出3个指头,诡秘地说三万!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对一个有钱有势的矿头来说,这仅仅是睡三两个女人的钱,算不了什么。

你们的矿头是咋死的?

给山那边的一个妖女害这汉子伸伸舌头,朝我翻翻白眼:女人在男人跟着地睡觉的时候治人是最要命的。这不我们的头儿凭力气打得死两头牛,可他就是在赤条条时,被那个捏一把挤得出水的妖女给治了。唉,女人坏的时候还真厉。我是在监狱里见到这女人的。

监狱长告诉我,她判死缓2年。是的,凡是故意杀人犯,总要用命来抵的,不过,当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猛地感到太可惜了一因为她实在太美了!监狱长告诉我,她38岁,迄正是女人迈向人生第二个青春期的时候。关于她,已经有记者来采写过。我想,也许是因为她的美和她不对称的人生命运吸引了记者。

她的美,应该说只有同龄男人才能真正体察到。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极为精彩地分布在那张美丽动人的脸庞上,鼻梁很高,加之她此刻有点冷相,因而显得有些洋味的美。她穿着灰色的囚服,囚服虽然略显肥大,但依然掩不住她优美的曲线。她的脸有些苍白,神态也显疲倦,静静地坐在一张木板究上,使我一下想起一位名画师的那幅叫作冷情女天使的画来。

是的,她是天使,同时又是一个杀人犯,杀死了一个身体比她强壮几倍的山寨王!

她的家就在大山的银滩湾,那个地方十分贫穷。可贫穷并不和美丽作对。她家旁边的那条亮亮的小河是美丽的,喝美丽的河水也使她美丽起来。快16岁的时候,有一次,她去河边洗农服,突然惊讶地发现水中的自己是那样的美丽她为此激动了好久。她对着亮亮河哼起自个儿编的小调……

哎,唱什么呀?咱哥几个每天晚上憋得慌,来作作伴怎么样?

干脆嫁给我们算了。

那是一群赤着膀子的光棍们的声音他们每天来到亮亮河边匀她进攻,她膩极,可又无奈,贫困、落后甚至愚昧的现实告诉她一个不可抗拒的事实:女人的任务就是嫁人,为男人生儿育女。可她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把美丽的身子交给那些穷得连肋骨都看得一清二楚的爷儿们。但是,这儿哪来有钱的主呢?她美丽的眉睫开始打起了忧愁的结。

有一天,她家来了一位外乡毛毛匠,并且住了下来她对他根本没有顼上正儿八经看一觚,可他却发现了宝贝似的,为她丢了魂。

毛毛匠要走了,给她父母留下一大笔钱。她父母为了报答这位救世主,他们答应明年一就是她的16周岁生日嫁给她。

第二年,他来了,赶着一头黑皮的毛驴。

她稀里糊涂地骑存毛驴背上,走出了村口。

毛驴驮着她继续向大山的深处走去。

她结朿了少女时代,成了这个男人的老婆。这时她才16周。

第二年,她为他生了个女儿。

第三年,她为他生了个儿子。

第四年,她叉为他生了个儿子。

当他们实实在在地感到已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才停止这种生育。

这样又过了7年,她巳是24岁。

她似乎觉得这一辈子就永远这样下去了,可命运又将她推到了一个深渊。35岁那年,她男人在外面赚了些钱,不知是太高兴了,还是上了年纪,在回来的山道上一跤摔倒,成了个下半身没知觉的瘫子……

她38岁这年,也不知是谁发现了她家后山上有可以用来换大钱的黑疙邊,不久便有人办起了一个煤矿矿主儿是个精壮汉子,雇了不少人为他千活,他自己就当了个七副其实的山寨王。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命运竟然与他连在了一起。

那天,他为了给矿上的伙计们采购粮油蔬菜,去了她所住的那个小山庄。俾去收她家里的鸡蛋,却一下被她的美貌所惊呆。

他痴痴地盯着她的俊美的脸,盯着她上衣口微微敞着的前胸。

作为一个腰缠万贯的寨主什么样的女人他没玩过?可在她面前,那些女人算个啥!奶奶的,老子千了几年煤主儿,银滩湾哪一个的头上的宝没挖眵,方圆几十里谁不晓得我的大名,可我竟然漏了这么一块翡翠!不弄到手,算枉干了这几年!他暗喑发誓。

看好了,5斤。她端着秤杆认真地说。

看啥?算10斤。他说。

算10斤?

对,10斤。以后我常来,买这买那的,你多关照就够了!他出神地看着她。

她脸红了,竟然忘了退面他多付的鸡蛋钱。唉,她太穷了。钱,对她和全家人来说是多么需要呀!

可就是这片刻的犹豫,使她的命运从此发生了逆转。

后来,他又来过几次,以同样的方式,更阔气的男子汉风度施舍着。女人们是容易产生感激之情的,尤其是一个在生活线上挣扎的女人。穷困使她完全失去了拒绝这种施舍的勇气。凭着女人的敏感广她感到总有一天会发生什么事。果然不出所料,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前半晌,儿子和女儿们都到地里干活去了,瘫子男人在他的房里照例静静地躺着。她在喂鸡。

他来了。他一反平常大声吆喝卖这买那的劲儿,却象幽灵一般地溜到她的身后,从后面一把抱住她。她惊骇地张口要喊,嘴却被他粗大的掌心堵得严严实实。她见是他,于是也没有苒想叫,只是全身抖得厉害。他把她抱起,放在牛棚里的稻草上别怕,这山头上我是皇帝,没有人能阻拦我……看你太苦了,我有的是钱……我能给你一切,啊?他一边动作,一边演说着他的王威……

她有些内疚。每当晚上睡在瘫子身边时,甚至有些可怜他,觉得对不起他。可想到这个以前每晚把她折腾得要死要活的男人,如今连一点儿本事都没有时,她又觉得真正可怜的是自己。

寨王几乎每天来。

终于,有一天,瘫子对她说你和他的事我全知道了。我不管,你自个儿看着办吧。只是这个家,别,别把我扔下………他掉泪了。

她顿时对他感激和可怜起来。忙说我不会扔下你的,不会的,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呀……她象是在上帝面前表白衷肠。

从此,夫妻间再也不说什么了。他们达到了荒诞的默契。一天,寨王对她说,山上缺个做饭的,原来那个老头忙不过来;他说她是最理想的人,她去的话,月工钱不少于300元。

上山去,这是明摆的事,寨王想独占她。她明白,瘫子也明白。可她还是征求了自己男人的意见。

去吧,300块给咱全家,过得下日子了!瘫子说。

她获得了合法的权利。寨王得意地把她接上山,并且当众公布道她是你们的大嫂子,以后跟我睡一个铺。别说三道四的!

她发现这群光着膀子的汉子们竟没一个对寨王9的这等放肆言语敢定一点讥笑的眼神。她哪里想到,他们都秦被雇来的佣工。褰可以象奴隶一样使唤他们。夜晚来到,几个小伙子利索地帮寨王布置起一间新房一一一个用油毡搭起的棚子。

但是,日久了,山寨王却越来越不把她当回事了。有一天,他终于招呼也不打,就带着两个人下山采钧东西去了。厨房里就剩下她一个人。

这时,一个矿工跑进屋来,她本能地退到一边,忙她手中的活。

咋不下井?

老子今天急了,花钱买了个痛快他话未说完,便伸开双臂上前将她抱住。

你要干什么?我喊矿主了!她挣扎着,以为这话能把对方镇住。

哈哈,你还不知道?老子整整给了矿头儿1000块。妈的,为了跟你睡一觉,老子半个月等于白千了!

畜生!老天为什么不夭打雷劈那个畜生呀?她全明白了!她被寨王卖了!

她总算认识了一个可怕的世界,一个只有野性与金钱的世界。她预感这个世界最终会给她带来一个此刻她还说不清的结局,只觉得那是个巨大的阴影,并且日渐逼近她,将她逼到万丈深渊的边缘。

她从半死中醒来时,就象一个荒漠中的涉足者。

那天,她回到家,在自己的男人面前哭诉山上的一切。使她感到更加惊愕的是,自己的男人,竟然象喝了口白开水一般地淡淡说了句反正你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了。儿子大了,该给他们准备娶媳妇的钱了。

她绝望了。听完这,一句话没说,就回到了山上。她没有出路,女人大概就是这个命。快40岁了,男女之间的事她能承受……她要看看,天下的男人是否都这个德行!

好吧,我出卖身子,你们就把出卖力气的心血拿来给我吧!在这个野性的山坳上,这是合理的等价交。谁让你是山寨王的臣民呢?她是这样想通的。

她用肉体换来了那些性饥渴的挖煤工的大把大把沾着煤屑的肮脏的钱票。

可怜的女人以为这样可以换取对寨王的报复,可她又错了。

这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天气。矿工们专心赌牌和喝酒,把她忘在了一边。她趁这个空闲,回到了自己的家。女儿和儿子牵着她的心,尽管他们也大了。

闺女呢?她见女儿不在家,忙问。

谁知道她忙乎些啥,每天象躲瘟神似的不愿在家诅照面。瘫子叹着气说道。

她走出家门,在菜地里找到了女儿。雨中的女儿正痴痴地望着苍天发呆。

孩子,你怎么啦?她有些奇怪,问道。

女儿哇地哭出了声。

到底出什么事了,快进屋说。她望着与自己长得一样美的嫩皮细肉的女儿,赶忙扶她朝屋里走。她心头好着急呀孩子,你快说。我是你妈,不会难为你的!

女儿呆呆地看着母亲,泪流满面道妈……我,我有了。有了?她条件反射地推开女儿,饪了好一阵。突然,她怠识到什么似的,赶忙端详了一下女儿的脸、下身,下身已经微微隆起……

告诉我,那男人是谁?她的血一下冲到了脑门。女儿脱口而出他,常来我家的矿头儿……

唷天劈雳!她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差一点儿从凳子上滚下来。

好苦命的女儿哟!她完全陷入了痛苦的深渊。

她苦苦地想着,矿头是怎样知引她女儿的。她突然明白过来:不是有一段时间,那个该死的家伙把自己撤在一边,说自个儿下山采购东西么?是的,他是避开我的眼皮,来找女几的。这个畜生,他在由上把我卖给别人,自个儿又来找新欢,而且偏找了我的女儿1太毒了!天下竟有这等魔鬼!

女人开始了彻底的清醒了!淸醒之后的唯一举动就是复仇!

她第一个行动免先处理女儿的事。山里人是不兴打胎的,她就匆匆忙忙地把女儿嫁给了一个盼儿媳妇快盼出毛病的人家。这不是她的错。女儿总得有个归宿。何况,人家并不嫌弃这个。

一切部在秘密中进行。等事已办妥,寨王知道时已经晚了。

你真行,把女儿嫁掉也不打个招呼,让我一个人下山白跑一趟!他死皮癩脸地说。

怕啥,还有我呢!她平静地脱下衣服,直到两只白嫩的乳房露在外面为止。寨王被撩得全身燥热,上前一把抱住她,往床上一扔,然后大山一般压在她的身上。

她装出一副轻浮的模样,轻轻地推开他,挑逗道:嗯一一,你不喝点酒,没劲儿……

他顿时开心地大笑,光着身子,爬到桌子边,抓起酒瓶就往口里灌。

他爬回床头、重新骑在了她身上,突然,他感到肚子疼痛,而且越来越痛。

哎哟!哎哟!他从她身上滚下来,又从床上滚到地下。快!快来人哪。

山寨王此时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淫威,―边在地上打滚,一边向她乞求你,你去叫人……救救我,我给你10000块……啊,给50000……还嫌少,好,100000,不,我全给你,啊。

她冷冷地看着他,从鼻孔里透出一声哼,我现在已经不稀罕你的钱了,我只磕要你一样东士!着,她从枕头底下袖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杀猪剃骨尖刀。

我要你的命她扬起刀,勇敢地朝他当肚刺去……啊!山寨王终于倒在了门槛上一她叙述完她的犯罪史后,颇激动地对我说我对自己的死刑没有后悔。可为什么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还有那些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土皇帝呢?他们的钱多得能开银行,他们的心却狠毒不过。为什么不管管他们?啊,为什么?难道你们也柏他们?那就派军队,派军队打败他们!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朝她点点头。

地球以其天然的资源和宝藏,养育了一大批富有的生灵之物。但是这些生灵之物却并不感谢她,反对她越来越贪婪。

贪婪!永远没有满足,永远不想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世界:弗洛伊德力求通过人的原始本能来揭示一个真理。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髙深的理论。当我们只须稍稍认真地看一眼周围的一些现象,谁都可能作一番娓娓动听的评述。

那些依諶矿山与红金台滋生出来的大亨与山寨王们,除了拼命地赚钱以外,确实不曾有过过多的企望。他们的思维有时单一到极点,几乎只有一个字钱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一位72岁的老人,无儿无女,世界上留下的仅他一个人。他并不因此甘心寂寞。他加入了村里的采矿队伍,并且独占了一1煤井。现在他的钱已经积到了六位数。我问他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一因为我从他因终年蹲在煤窑下所致的那腔瘦得象头老驴似的身子,断定此翁最多再能活上三五年。他眨巴着一双无神的小眼,疑惑地反问我:振自己有过我这么多钱票码?没有。对呀,钱多总是件好事,不信我们换个个!我迟顿许久,竟然真的回答不了。大概这是金钱对人特有的魔力所在,或者说是人对金钱所特有的天然渴求性吧!

在山西某矿山附近,一个苜户村子,我路经那儿,希望能住上一夜,以便明天能走更多的路。但整个村子却是空空的,村里的人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总算等到临将天黑一群儿童放学回来,此地才仿佛回到了人;的世界。孩子们死活不让我借宿,后来经过儿童团团长一一位系红领巾的四年级学生的同意,才算留下来了。儿童团长告诉我,村里的大人全上山挖煤去了,就连孩子的祖母祖父也被用三轮车或毛驴驮上去为挖煤的当做饭、洗衣服之类的后勤兵。甴天因为很少冇人进山,所以孩子们去上学时把门一锁便完事了。晚上,30多个孩子组成了儿童团纠察队,轮流值班,防止外人进村。这是谁教你们的办法?我向。没人教,是我们自己组织的。大人们上山后,村里没人,小伙伴们害怕极了,又没人管我们,没法,我们就学着大人以前给我们讲过的他们在打鬼子时的那套办法,在村头村尾设了几个岗,由我们几个戴红领巾的大孩干值班守村。一旦有人进村搞破坏什么的你们咋办?不怕,我们在村东的小山上有个烽火台,村里一出事,我就在那儿烧大火,后山的大人们马上就会发现。可怜而又聪明的孩子们!这一夜,我久久不能入睡,那山村静的出奇,除了汪汪的狗叫声与几阵彼恶梦惊醒的孩子的哭泣声外,什么都听不到。待我酲来时,孩子们早已上学去了。村子又回到死一般的世界……

望着这一片没有坎烟、没有鸡啼、没有人声的村庄,我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曾经参观过的血吸虫病流行村,与眼前的村庄么相似,然而,这里并没有血吸虫病呀!

这是贪钱病!梦富症所为!这是一种令人恐怖的流行病。今日世界,有一种疾病比癌痺更令人惧怕,那就是艾滋病。据说人得了这种病没葙不死的,而且它又滥于传播,因此人类社会对其惶惶不可终日。

亊实上,以性泛滥而造成的艾滋病虽然可怕,但它毕竟是一个一个地灭绝人的生命,然而,今日世界里有一种远远超过于艾滋病危害的病源更为严重地威胁着人类生命,它就是我们所看到的幕幕同样由人类自己造成的乱采滥挖矿产资源黑潮。我把它称之超级艾滋病绝无过分之处,当你耳闻目睹一个个由此而造成的受灾区,去拜谒一具具亡灵时,你会真正地感受到……

第七章 无记录的死亡档案

——没有人为他们祈祷,没有人为他们致哀,也许他们的亲人还在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待着他们身缠万贯地锦衣归乡呢!也许他们就根本不想这样静静躺在那陌生的山岗、荒凉的异乡。

没有人为他们挖一穴坟墓,没有人记下他们的名字,最多在他们暴露在荒野的尸体上掩一片树叶,也许只撇一眼,说一声运气真不好就匆匆走了。

哪里管得过来,说不定明天就轮到我呢!活着的人这样说。

人们没有理由责备他们,因为他们根本不具有这种义务。这世界上谁管谁。他们说。

是的,谁管谁呀?

李兴走的时候就没有人管过他。已经有两个女孩的老婆只对他说了句还想要儿子?你有钱吗?养得起吗?第二天,他走了。

他从浪打浪的洪湖搭船、搭车、整整走了6天3夜,来到了湖南的瑶岗仙。听说这儿有值钱的石头,挖一天石头能挣回两个老婆的钱。哈,干上一年半载的,还怕再没钱要个儿子?

运气真不错,头天上山就有人收留了他,这可不是容易的事,听说这里的矿主一般不用外人,李兴是头一个,外籍人。好好干,每天少不了5只大洋矿头口中对他这样说,心里却在发笑:老子雇你这头牛,一天少说能挣回半吨矿石,还卖不了三百五百的!

李兴不傻,3个月后就跳槽,并且有了自己的阵地。这天,他头一次获得了自己当矿主的头一份收入。不多不少,3500元!就凭这点,添个儿子没问题了!他乐得连心都在往外跳。睡不着,他干脆搬到阵地一那个战壕一样宽窄的山洞中。

……儿子是传宗接代的苗儿,不仅要生,还要好好养呀!要送他上学,上大学。对,那得花大钱!孩子她妈小看我,得,过年关回家,量她也得老老实实钻我被窝里求我给她个儿子呐!哈哈……他刚笑出声,突然,头顶倾下一堆石块,继而是一声轰隆、巨响。

李兴再也没有哼过一声……

他的妻子不知道他独自离家到嘟儿去了,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还没回来,她着急,她还年轻,村里人劝她离了得了!她不知咋离,因为他不在家。有人对她说,到法院一去,们会出主意的。

后来,法庭告诉她,在报上发个声明,限你丈夫3个月之内答复,到期不回家,就作缺庭处理。

缺庭处理是啥意思?就算你丈夫同意了呗!法院的人这样告诉她。她多少有点悲哀,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么,何况,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她左思右想,等等再说吧!一等又是一年參该死的,他早就把我们娘儿几个忘了!她一生气,鵄市里的一张报纸上发表了一个离婚声明启示。

还要出100块钱!真不合算!难还在生气,可他早已没有了性命。

她至今还在骂他:该死的,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总该哼一声。九泉之下的李兴听后不知作何思想,但愿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愿他俩永远谁都不知道谁一对可悲的夫妻!

比起李兴来,他对生活所寄予的期望丰富得多。而且又有知识。大学生一一在这贫瘠的山岗上,粗鲁甚至野蛮的民采矿工中,实在是太少了。故矿头并不让他干那些下坑凿右之类的粗活,他常带他在身边走东山蹓西山,以显示矿头的实无所谓,为了生存,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和条件都用不着放弃,哪怕是低贱的!他在大学时就定记一位哲人的这句话。

他是幸福的,大学毕业就获得了一个漂亮的姑娘的爱恋。可他又不幸,他出生在农村,贫困成了他婚姻中最大和最有危机的困兽。有一天,姑娘一脸阴云地对他说:我妈说了,除非你能拿上10000元彩礼,10000元办喜事,10000元备婚后生活用的钱!否则就别想娶走我!

什么,3万元?他眼珠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他令出计算机一算,上帝,如果连饭也不吃,工资连奖金得18年才能积够呀!18年,别说黄瓜菜凉了,就是火山也得烧尽了!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我和我家吗!

怎么办?3万元不等于要我的命吗他回到单身宿舍,反扣上锁,3夭没有出门,急得她把保卫处的人找来。一位保卫干事不得不从窗子里跳进去。一会儿,他给她递过一张纸条,说:人没了,只有这个。她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千万等我,两年之内我一定满载而归。

来到矿山,他喜出望外,这里,与他想象的一样,遍地是黄金!并且矿主非常器重他。每月500元;资,任务是帮助各坑道测量正确导向。因为测向对富矿层开釆非常重要。那些农民出身的矿工是不可能干得了这活。

不错,这一年你为我测得11条富矿层,这5000块钱算是你的奖金。拿着,将来娶个好媳妇年关,矿头扔过5叠10元一张的钱票,对他说。

他心头乐开了花,躲在被窝里点着钱,越来越愜意:用不了一年,我就可以回城,拥抱我的斯密斯了。

喂,眼镜!快到3号坑看,那儿的富矿层根本不见了,尽是些散落的岩土。奶奶的,又赔了!矿头火烧火燎地破门而进,掀开他的被子说道。矿上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一是他自己不愿告诉別人。他们種他鼻梁上戴副眼镜,便称其为眼镜。

眼镜来到坑口,见里面的人正在往外撤。别进去了,洞内的石头在往下塌!有人劝他。

是板块状,还是松土状!他想知道,什么样的岩土可以判断是否有富矿层。

只顾逃命的民工们摇摇头,谁也说不清,他生气地说了声:只晓得嫌钱!便只身钻进洞内。也许才10分钟,也许15分钟,突然,距坑口不到百公尺的一处丘地轰的响起一声巨响,地面往下塌了十公尺,足有篮球场那么大。

坑口内泛起了一股浓烟,其余的什么都没见。一起千活的民工朝洞内喊了几声,里面没有回音。后来他们进洞在塌方处找到了一副眼镜。

矿主发了一片善心,特别为他在塌方处竖起了一块墓碑,碑上没有文字,只刻着一副眼镜。矿主把眼镜积攒的10000元钱用纸包好后埋在深深的地下。

谁敢动这纸包,天公将雷击九族!矿主诅咒道。

山上的农民们没有怕死的,但却非常迷信。据说眼镜的那个纸钱包连同他的躯体一起埋在那座矿山上,至今没人去碰过。

他默默地死了,当然与那位漂亮的姑娘的罗曼史也自然结朿了。我在某城的一个宽敞的新居里找到了她,可她说她根本不认识我说的那个眼镜。

钻山洞?哼,咱们才不冒那个傻!7位从广西贺县来的小伙子,见汝城钨矿已被千余名把头把着,上万名卖苦力的农工正在山洞里吃力地出出进进,不无讥讽地说。

他们不是钻山虎,但却有一双飞毛腿。他们来到国营钨矿采场:象一个袭击队,每当满载椅钨的大吊车从头顶飞过时,他们就各背一个大麻袋,飞步冲下山岗越过铁栏,三下两下地盛足满满的麻袋,然后往回背。背一次就是5张大团结,一天绝少不了七八回。

既省力,又高效益,何乐而不为!

一五一十,五五二十五,九九八十一……钞票哗哗哗,功夫全在手疾眼快上!

这一天,他们已经背了8次,一位伙计说,明天就耍回家―过元旦,今年的财气不能冲到明年去。咱们再背两三次,好主意走!

17双疲乏的——飞毛腿拖着7个长长的影子,象7只饿食的鼹鼠,趴在采场的钨矿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往麻翁里装啊装。

他们没有发现十几吨重的吊车正向他们伸来,隆隆轰鸣的吊车也没有发现在巨臂下有7只鼹鼠。也许是意外,也许是上帝的安排,只听见吊车突然发出一声嘎吱声,然后是那个长长的巨臂不可思议地垂直向下坠落……啊一几乎是同时发出的7声惨叫!

断头的,断肢的,当胸开膛的……惨不忍睹!3双半,没有一个还能喘气。

为了教育那些要钱不要命的采民,菌营矿原封不动地将他们展览了整一星期,然后用推土机一伊,往山沟沟一倒,上面盖上几车黄土……没有姓名,没有年龄,没有籍贯,在矿务局保卫科的档案里,只有7张没有遗容的照片。

没有遗容的照片,毕竟给活着的人还留下了一点东西,但他和他一一对从四川凉山来的父子连一件最起码的遗物都没有留下便上了天堂。

这是一个长在瑶族地下的锡矿,他和他是因1986年的那场大洪灾而流落到这儿来的。

虽然不通语言,虽然人地生疏,但他们以汉人特有的聪明取得了瑶族人的信赖。矿,交给了他们,山,交给了他们,族人提供矿山,四川人自己组织开采定开山开矿的大权交给了他们,根据他们的协议,年底3:7对开。瑶族人拿7,父子俩与他们从老家带来的一群采矿工得3。

他们懒的象猪,笨得如熊,凭什么得7?鬼儿子,把矿埋了,把钱卷了,明天我们就走!伙计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老子和儿子对视了一没有吭声,其实他们昨晚就做出了决定,想法和伙计们一样,只是,他们还想撇开眼前的这帮穷哥儿们。37万元,这是到手的收益。回家可以盖10栋小楼,可以办几座小厂,可以传两代三代子孙。可是一旦分了,再分,到自己手的能剩多少?鬼儿子的,太亏了,才三四万块钱!他们忘了,刚到这儿时,有人给他们吃一口饭,他们也会感激得连磕3个头。枯竭的心早已被金钱的十字架支掙着,膨胀定。

哦,不能这么干,瑶族人是最讲信誉的,咱们可不敢干冒犯他们族规的裏。老子和儿子一脸正气,谁能怀疑他们有二心呢!这样吧,年关快到了,家里人都盼着大伙回去过节呢!先爱2000元一个,箅给家里人买点见面礼,等跟瑶人劈成后,我们就带着钱回四川给大家分;红。

送走同乡,父子俩开始他们的行动计划。管帐的儿子与掌权的老子,天下哪还有比这更配合默契的事可是,他们把族人看得太傻呆了。

怎么,想搬了我们的老底走啊!瑶族的每一寸土地都长着瑶族人的眼睛。来人啊!贪财的汉人要抢着金宝葫飞啦!

唤号响了,铜锣响了,整个瑶寨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佩着大刀,举着火紙将这对汉人住的小竹楼团团围住,围得滴水不通。

嚓!嚓!两名神攀手折过两根藤条,来了个猴子过峪,轻而易举地将装钱的金宝葫抢了回来。

嗖!嗖!两只响箭带着火把,播在了竹楼的左右房顶,顿时,烈火熊熊,直烧得天地通红……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父子俩化成灰烬,连半根尸骨都没找到。瑶族人说,他们的灵魂已经得到惩罚!宽荇的神主已经饶恕他的儿子……普天安宁,万物茂盛。

她还活着,而灵魂早巳死去,她拿着儿子的一只城里人早已忘却而在小山村尚为时墦的绿色军帽,每天在布满坎坑的山坡上喊着阿狗、阿狗,天要凉了,你把帽子带上!……人们因此称她是祥林嫂。

还是在两年前,村里多少人羡慕她家人强马壮,她有一个70岁还能挑着百斤担子满坡跑的公公,她引以为自荣的是还有个牛一样壮实的丈夫,而更令她值得夸耀的是她还有一个龙腰虎背的儿子!祖孙三壮汉,支撑一重天。她家打大跃进起就是村里的冒尖富裕。前年,村里刮起了一股挖矿风,她家的男人自然首当其冲。

男人第一回挑回一担石头,一她不认为那是什么宝贝,一下子卖了30元钱,她给了他一个最亲密的表示——在他脸上啃了一口。她记得只有在新婚之夜她这样做过。第二担、第三担:60块、90块;第十担、笫二十担:300块、600块……

后来,当丈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挑回石头时,她不再有最初的那种亲密表示,相反,不断地吼着说些怎么搞的,越挑越少,看看人家,一天就能挣回百八十的之类的话。

突然有一天中午,山上的人慌慌忙忙地找她谗:溲子,大哥出事了,炸药……

炸药怎么啦?她急出了汗。

―炸药在他身子底下……爆炸了!

她的讶子摇晃了一下,但没倒下。只见她风风火火地折身回到屋里喊儿子:阿狗,快上山,把住你爹的那个矿!最耍紧的是把住矿!

那,那我爸咋办?儿子问。

瞎,傻儿子,现在足保矿要紧,有矿就有猊们全家!你怎么这么拐不过弯!

儿子去了,临走时,她又叫公公卷着铺盖一起陪着孙子上山,反正,老不死的呆在家里也是闲着,去吧!

男人死了,她连一天孝也没带。咋办,天天有外人到家来收矿,生意场上不是都说得讲究点风度,相貌吗?披丧戴孝象个啥样!她有一千条理由驳斥那呰讥讽她的人。她的脸上要笑容,而笑容换取的是更多的钞票。

她的心早已被金浅所吞没,但她的心灵深处毕竟还根深蒂固地留着封建传宗接代的意识。

这一天,她忽的想起了山上的儿子,天冷了,该给他送顶帽子,还有,应该带点好吃的去。那个老不死的这段正卖力,也该送几袋旱烟让他吊吊神;好再多挖几年石头回来呀!她兴冲冲、乐悠悠地朝山头走去。

啊呀,我孩子他爹,你死的好惨呀!

我的儿呀,你不能这样就走呀!

突然,山坡那边飘宋一阵高一阵的女人的哭声。又是哪家的矿洞塌了吧!这是常葙的事,她并不在意7只要自己的儿子没事,天塌下来都不怕。

呜……我怎么活哟!

好亲爹呀,你死的惨呀!……

山上的哭声越米越大,好象不止一人两人,倒象20人、30人……念么,难道都……她心头一阵紧缩,脚步不再慢悠悠,轻掂掂了。她终于爬上了山头,眼前的一藉差一点使她当场晕倒在地上:长长的,数不清的,一个个血肉模糊的男入横七竖八地躺在冰冷的石头上全……全死了?不,还有几个活着,但伤得很历害。当她听到这个吉利的消息后,马上奔到受伤的人堆,只要活笤就是断了头也要把他接好。我有的是钱可是,受伤的人中没有她的儿子,也没有她家的老不死的!

……

她一下两眼翻天,不知人事,3天3夜后的中午醒来时,她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不认识了。唯独还能记起那顶绿色军帽是她宝贝儿子阿狗的。

她带着这个绿色军帽,跑到山上,嘴里不停地喊着:阿狗!阿狗、天要凉了,你把帽子带上……她每天上山,每天这样喊。

开始人们为她流下了同情的泪,说:真象祥林嫂后来,人们就讥笑她,问她:钱重要还楚男人重要?她就把身上的衣服脱得光光的,一边追一边说道:我啥都不要,啥都给你们!

她早已疯得不成人样。

在哄抢矿山的地区,象这样的祥林嫂,这样的寡妇村,这样的鬼神岭,到处可见。

当我们慢慢地把镜头伸向一座座矿山时,我们在感到触目惊心的同时,更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如果说,那是疯狂的采民们把矿山当作他们造就致富金殿的砖瓦,那么,这座金殿的奠基石则是为无数血灵之躯浇铸成的。几乎可以这样肯定,一座矿山,就是采民们的一座金殿,同时又是一座坟墓。死亡率,远远超过了当年江西余江血吸虫病流行区的死亡率。

1988年1月15日,河南哲长的办公粲子上放着省政府办公厅送来的一份仅发生在25天内的7起群众采矿重大恶性事故,他们是:

12月18日,登封县君台乡煤井透水,造成死亡17人;

12月29日,密县白寨乡采石场塌方,死亡3人;

1月1日,鲁山县南街乡煤矿透水,死亡11人;

1月7日,南阳县浦山矿区槐树湾采石场塌方,死亡3人;

1月10日,灵宝县寺上金矿造成爆炸事故,死亡8人;

1月12日,禹县天果乡新庄采石场塌方,死亡7人。

……

25天内,47条生命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然而,在全国民采抢矿风潮中,河南的死亡率并不算高的,1988年4月,冶金部钨业协会向中央的一份报告中所提供的数据更令人震惊。他们刚刚派出的一支工作组,到江西、湖南、广东的15个钨矿走了一趟,统计到这样一个数据:1984年以来,在15个国营矿区内死于非命的民工991人,其中矿产资源法颁布后死亡数为380多人。其中江西的大华山最为严16。1986、1987两年中,就死了203人。湖南汝城钨矿至今29具尸体抛在井下无人认领。茬那些狼藉的山野上,人们常常可以看到一群群野狗和老鹰在拼命地撕扯着一具具腐烂的尸体。

在中国,近年来由于民采中不顾安全等原因而造成的死亡人数,据权威部门一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提供的数据为5位数以上。这仅仅是根据各地官方机构上报的数据,它还根本没有包括那些在荒无人烟、突然在半路峡谷与大沙漠中死去的,病死的、或者互相之间偷偷杀掉又埋葬掉的那些人……我敢打赌,即使最保守的估计,也不少于两个5位数。

中国自由采矿者的死亡率,远远超过了被人类视为头号大敌的艾滋病。

葬礼为老大哥而准备郭迮华,52岁,从21岁到矿上至今已楚31个年头了。按口煤矿一线职工的退休条件,他巳经到了年限。这位本分的老矿,因为太爱自己的岗位,一年前就从矿长那儿开了个沿门一多留一年工作时间。8月18日这一天,晋国大地也显得异常炎热。郭建华一大早就下了井,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一班井下作业了,矿长通知他明天正式办理退休手续。

虽然,黑色的地下世界对许多人来说:它跟地狱并没有什么区别。可郭建华对它有着特殊的感情。今天,他特别卖劲,恨不得把全身的力气用个精光,好在退休后没有半点后悔之。

郭师傅,可别太卖劲了,让阎王爷看中了,那咱嫂子非得跟你闹个没完!虽然矿工们极其忌讳死字,但阎王爷又象女人那样,他们爱用它来开玩笑。

三十多年了,井下啥险事没见过,老郭师傅把师弟与后生们的话依然当茶根水里掺一把由糖那样美味。

小崽仔,以后下班后,玩够了,就到俺家看俺跟老婆亲嘴……

哈哈哈……好!好!井下一片欢笑。

可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天,死神却早已突然溜到他的身边。

他们正在干得欢时,突然,头顶间一块被子般大的岩土。

阵松动,随即一声哗啦,一股滚滚而来的浊流,如同顶天倾泻而来的黄龙,劈头盖脑地向正在井下作业的郭师傅他们袭来,顶注水啦……一个比阎王索命更为可怕的词眼惊骇了井下的每一个人。

毫无退路的坑道,成了工人们的墓穴……

两天两夜以后,当矿上的运输队党支书鄂炜挺抱着已经变了形的一个硕大的头颅时,这位硬汉子哭得捶胸顿足:老郭老郭,你死得好惨啊……

矿山上,一片男人的哭声。

郭雄、华,国营山西潞安矿务局五阳煤矿掘井工人。他与另外3名一起遇难的工友,不是因为自己矿上的原因而死的,却足被他们所在地的农民兄弟害死的。

迆垣县王桥镇红旗矿是一家农民办的小煤矿。他们的矿就在五阳国营煤矿之内。许多外国朋友无法理解这一点:怎么可能我的矿山上会有另一支队伍来掘井!中国的这种奇特现象到处皆是。

农民兄弟的理论坚强有力:什么我们抢了你们的煤矿,分明是你们抢占我们的地益。

一个上帝也无法做出裁决的争执一一在无视法律和法餅本身就不健全的制度下。于是这种国营、集体、个人同占一块地、同吃一锅饭、同挖一译煤的现象,在众多地方早已司空见惯,合情合理地存在。

可我们的工友们死得冤枉呀!工人老大哥抱着死去的工友,哭天喊地。他们本不该死去的。全是因为紧挨着他们矿井的小煤矿漏水,才淹没了他们本是坚固的井道。

找他们去算帐!愤怒的老大哥抬着死者到红娬小煤矿的所在乡政府。

于是,工人老大哥和农民好兄弟之间出现了一场大械斗。

于是,死去的不再是各方的4个。

理在老大哥。可妥协的也是老大哥。因为老大哥们还要在这块土地上工作、生产、生活。还葙买粮、买莱、子女入学……等等等等。

几乎是千篇一律的结局。在理者最后没有了理,无理者最后依然是掌握真理的救世主。

这是一个黑格尔也无法解释的悖论。

因为这个悖论属于中国。

我们的各级政府在对潞安矿818事故问题上,都做了不能不说是艰巨的工作。从县、市到省、甚至国务院,领导层层下马,奔赴一线处理险情。

1988年9月9日,是毛泽东主席的忌日。长治市第三招待所二楼会议室里,国务院调査组组长冯天元对这一起事故作了总结性发言:

……总的认为:虽然客观上818惨某是洪水淹没矿井造成的,但主要是一起重大的人为的责任事故。整个事故共牺牲6人,地方上直接损失80万元。五阳国营矿损失3700万元。加上恢复生产的7000万元,共计一亿多元定。

一、亊故的经过

8月18日12时40分左右,红旗矿井下事故发生水情,13时10分到五阳矿……五阳矿打井通往600水平的密闭,为红娬矿抢险救灾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二、事故的原因

客观上降水量较大。8月1日至7日为120111瓜!后湾水庠溢洪50瓜7秒,漳泽水库溢洪25瓜7秒,西河交汇处222。120爪31秒但主要是人为因素。为防止类似事故发生,初步分析,认务不是不可避免的,直接原因是红旗矿违反有关规定,与国营五阳矿配风巷贯通处,也越界深入西山底小煤矿。透水的路线是在没河坝的倩况下,向500米河滩溢流,并冲刷塌陷、区,导入红娬矿67下山,又冲向与五阳矿的保安煤柱,由红旗矿的5337下山通过五阳矿贯通的7号、8号点,涌向五阳矿,水量10万立方米。越界不止的原因是:红娀矿法人代表法制观念不够,违反晋发料了号文件精神及矿区煤炭资源划分情况和国务院有关文件精神所造成的一起重大类似事故。

结论好下:而责任谁都难负。红旗矿是农村兄弟的小矿,总共才几十万元的资产。而五阳矿这次损失达一个亿。就是叫红旗矿所在的五桥镇乡一万多名百姓的锅瓢碗勺全卖掉也抵不够呀!

一个重大责任事故,最后成了无人承担的责任事故。发生在矿产资源领域的这种悲剧何止是五阳矿!

难怪在为郭建华举行葬礼时,国营矿山的工人老大哥们悲泣地说:咱们能怪谁呢?葬礼是农民兄弟为咱们准备的,有眼泪还是往肚里流吧!

说的多么悲切,但这确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潞安矿务局,这个闻名中外的现代化国营矿务局,在它所管辖的4个井田内,居然有156个象红旗农民矿那样的小煤窑!

农村包围城市的局面在此早已形成,并获得成功。

当年,井岗山反围剿后,红军尚可长征。而庞大的潞安矿务局的几十万职工,儿十个亿的基础设施往哪去转移呢?

五阳矿818惨定是潞安务局的一个典型事例,但类似这样的事例在这里几乎每年都有。

1986年5月17日11时,长治故漳湖北小煤矿在越界开采巷道里发生火灾,火势蔓延到该局王庄矿43采矿区总回风巷。王庄矿被逼停产4天,为扑灭此火灾耗资120万元。

1987年1月5日,同样的灾难降临到该局的石圪节煤矿,长治西白兔乡霍家沟大队小煤窑越界开采,并在开采区内发生火情。火区在石圪节煤矿霍家沟回斜井口以下,髙负压通风区内。由于着火点四面透气,八面漏风,侦察不到火点。火势顺着漏风风流芟延到石圪节矿生产区,2620万元设备付之一炬。全矿被逼停产21天、1600万吨生产准备区的煤炭储量几乎如数报废。由于这次火灾,著名的石圪节矿以后不得不将年实际生产能力下降1/3。

潞安矿的出路在何处?局长尚海涛含着泪水说:如果此类问题各级政府再不帮助我们解决,一个好端端的现代化矿局将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是的,潞安矿在这样呼救!

是的,整个中国煤矿系统也在这样呼救!

仅在1988年7月一个月间,权威的中国煤炭报就收到下列读者來信:

贵州摆头煤矿井田内无证小煤窑停采待何时?胡南白沙矿务局封闭非法小煤窑何其艰难?

江西涌山煤矿要害生产设备被乡办矿砸毁。

江苏利国煤矿被砸抢,村办矿长带头闹事,法律在何;

这年的中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在一篇报道中披露。

目前全国尚有44万个乡镇和个体,煤矿未经审查颁发许可证,擅自开采,严重违犯了国家矿产资源法,造成极大浪费和严重经济损失,以及人身伤亡事故。

鲁迅曾说过,在中国,挪动一把椅子都必须流血。

可想,要解决中国的国营煤矿与池方小煤矿争抢地盘的间题也许是比进真正的天堂还难。何况,一方是工人老大哥,一方是农民好兄弟。在这工农大联盟的国度,要彻底地公事公办地解决这种争执,要到何时?

美国人,乃至整个西方世界每时每刻在为艾滋病这个超级瘟神而惊慌失措。

而中国似乎并没有几个人注意来自采矿业上的非正常死亡的超级瘟神。中国人定多了,死去5位数、6位数、甚至7位数又算得了什么呢?大概许多人都是这样想,或者正如某些诸君说的,谁让他们贪财,贪财者该死!

1985年6月10白,这一天对许多人来说,根本没有留下什么记忆。这天是什么节?什么也不是!这一天我干了些什么?记不得。太平凡的一天了,仅仅是太阳和月亮换了个个可是也许谁也不知道,这一天,中国从政府总理到不少省的省长、市长、县长、乡长……都度过了一个躁急的不寻常日子。

不仅仅是中国人,这一天,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头。也整整忙了一天。中午,一份份绝密报告送到总统办公室。

有这种可能吗?总统紧张地将报告捏在手中,两眼充满了质疑。

总统先生,我们的侦察卫星是绝对不会有丝毫的误会。情报局,人上校毕恭毕敬地报佐说:从今天中国吋间5时许,在著名的中国长江天险三峡地段,突然一声巨响,一座估计一千余人居住的小城转眼从地球上消失,以急流著称的世界第四条大河流的最湍急地段发生了不可思议的断流现象,据我们分析,中国可能进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急水核试验!

在长江?在那个让人倾魂的三峡?美国总统在摇头,他不相信。

此刻、太平洋彼岸的北京城中央的中南海内,中国总理在重苋地点头,他完全相信眼前的事实。

1985年6月10日凌晨4时15分,古称天下第一险的长江三峡之一的兵书宝剑峡发生了震惊世界的一幕:由三千多立方土石形成的巨大滑坡从几百公尺高处挟着一座名叫新滩的千年古镇向大江中流倾而下……顿时,天地间阵阵闷雷混欲聋,山体滑动面产生了强大磁场使得几里外的居民区的电灯变得象萤火虫一般昏暗9巨石向大江倾泻,江面激起巨浪,高达80多公尺,犹如条条蹿向苍穹的白龙,继而,三峡下流藉然见底,三峡上流叠起逆浪如同海啸一般,逆程8里,正在沿江航行的机船、木船、木筏……全被卷入江心,成为鱼食!

这就是伟大而勇悍的长江在历史上耻辱的一天。这一天,它断流。并创造了3个月的断航记录,直接经济损失13亿元。国务院又在以后支付了8千万元的疏道整治费……

当弄淸事实真相后,美国总统深深地松了口气。但中国总理的心头却压上了一块巨石,使他久久不得展眉,来自三峡市政府的一份报告诉说了一个他难以置信的事实:野蛮的掠夺式的采民,对新滩滑坡有着不可低估的影响与作用。

都说螳瑯难以挡车,可蚁六却能使高楼倒塌。

长江,这条象征力量和勇猛的巨龙,多少届政府,多少朝代积蓄力量,想征服于自己麾下,然而,有几多是成功的。李鸿章、梁启超、孙中山、蒋介石、毛泽东……中国近代历史上的诸英雄豪杰和掌权者谁不为之倾吐衷肠,奋发一番呢?直到八十年代初,邓小平时代的中国政府终于拦腰截流成功,这一次国家共花了近10年时间,几个亿的代价。葛洲坝,我们熟悉而伟大的工程。

可是,谁能料到,就在相距这个伟大工程并不多远的地方,一群散漫的、举着铁铲与钢钎的农民们,在湍急的江面之上,攀壁飞峭,用一凿一眼正在揭开为世界瞩目的又一个长江断流日……

象神话一般的蚁穴攻毁摩天大厦的事,在中国就这样发生。

1988年5月26日,香港明报以著的位置刊文指出:

长江三峡的自然景观近年来连遭破坏,沿江已难见一片茂密的森林,而采石场、煤矿、冶炼厂、石灰场等却沿江到处可见,昔日两岸猿声啼不住的诗情画意至今早已消失,好不煞最!

根据宜昌环保部门指出,仅采石场一项,西陵山头江段就有十几处,年开山炸石约200万吨。其中有100万吨运销外地,其余碎石矿沫均全部倾入江中,雄伟壮观的兵书宝剑山头两岸,尽是可悲的采石场。定布人穿过瞿塘峡,经过西陵两岸的后山,登临巫峡的神女峰,沿途竟不见一片苍绿之林。猿猴因无处栖息、谋食而远迁他乡。厂矿的废水残渣倾注入江,隆隆的炸山炮声会令游客猛吃一惊。

明报虽系海外之声,却无半点虚诃,千古三峡名胜的悲剧,早已被中外人士所铭记。1935年,在群采风刚刚刮起的时候,一位矿业老专家在全国人代会上大声疾呼:蚁穴能使江山倒,万不可轻目!当时,他的声音被当作少数保守派而波排斥一边。有一天,一位人们熟悉的领导人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先生,我们共产党用几千万生命打下的江山是不会被几个蚁穴毁掉的!群众采矿致富,是好得很、而不是糟得很呀!

也许是他刚刚说完这句话,也许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到中南海,来自湖南省政府的一份急电抄件却已送到他的办公室。

4月27日下午2时许,锑都冷水江市,由于群众乱采滥挖,造成大面积地面塌陷,当场死亡3人,重伤4人,20人仍在30多公尺深的地下,采民生命垂危,居民住宅集结的地面处在随时倒塌之际……

十万火急!救人要紧!那支沉重的红笔带着半是悔悟半是命令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大字,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面壁而立。前面梟张巨幅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蚁穴,难道真的能翻倒江山?我们不是有过一个个法令,不是曾经三令五申过吗?难道这一切都是空文一张吗?他久久凝视着自己与无数战友一同浴血战斗换来的大好河山,脑海里浮现起一连串巨大的问号……

叮呤呤他抄起电话,请接中央办公厅,尽快调一份湖南427事件的报告来。

报告很快送到,那些无法无天的采矿群众的行为是他在京城所无法想象得到的。

让我们将镜头从中南海拉到出事的冷水江市吧。现在是出亊的第5天,李鹏同志的关于要迅速制止,肇事者,要严肃处理的批示刚刚下达到省市,这天,冷水江市根据中央和省委领导指示,组织了公安、司法、矿管安全部等部门负责同志,来到事故现场,谁知肇事者谭家锑矿矿长阳寥莕、副矿长谭仲长,长龙界居委会主任黄梅芳等地头蛇居然口吐狂言:这地是我们的,市委、省委,哪怕是中央邓小平来也管不着!

好一群跳梁小丑!看一看由他们一手制造的锑都惨案,我们就不会再怀疑蚁穴震山河的事实了。

锑都惨案的发生地是冷水江市所辖的矿山,这是个五十年代初就开采过的宝大兴老采空场,国营矿务局曾在这里组建过5条窿道,采空面积达8万平方公尺,由于地表是建筑密集的居民区,国营矿就停止了开采。1979年矿务局在对老窿进行地质调查时,已经发现了包括地面的菜场、银行、学校的不少地方出现了大面积地面昌落危情,并一次将这几个窿道判处了死刑。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却在这时,全国各地刮起了山区农民致富靠采矿的邪风,市乡镇企业局发文同意宝大兴所在地的谭家村在本村范围内,利用老窿开矿、定名为谭家锑矿,并指定井口位置两处。1986年5月,谭家锑矿开张,刚刚吃过因挪用公款被行政记大过处分,留职停薪在家的阳家善,在职病休人员刘泽镇等人分别自任矿头,并从外地雇用百余人,揭开了世界锑都盼群采风。这帮乌合之群,根本无视政府给他们指定的井口位置,于1987年3月22日,公然非法进入宝大兴禁采区。顿时,冷水江市北区的学校、商店、居民区不时从脚底下传来令人心惊胆战的阵阵爆破声,闹得全市几十万市民一片恐惧,―星期后,市安全委员会发出关于强令封闭谭家锑矿二井的。

紧急通知,责令谭家锑矿于4月5日前封闭定。

怎么办,矿长?有人问阳家善。

管他个屁,照干?这时,阳家善早已疯了眼。从3月22日以来,他们平均每天从老窿中采得锑矿石两吨左右,每吨黑市价800元。

奶奶的,这冷水江市又不是他们谭家村一家的,他们能挖,我们就不能挖?挖,要富一起富!与谭家锑矿近邻的长龙界居委会的几个老太太老爷子们早就眼红的直流口水了。如今见阳寥善等人连市政府的禁令都熟视无睹,而市府又似乎睁一眼、闭一眼,于是,以电闪雷鸣之势,3天之内就办了一个锑品加工厂营业执照。要加工就得有原料,素以泼辣著称的居委会主任黄梅芳大嗓子一吼,顿时虾兵虾将举着铁铲、背着麻袋,浩浩荡荡开进谭家锑矿已经占领了的老窿二井采空场。

阳家善深知他们的对手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于是只好同意让出两个采矿点,阳家善哪想到,他这一让步,可遭来了麻烦。在家休息养病的国营矿务局职工康伦普为图自己一份利,当晚跑到光荣村黄碧英家,怂恿说:阳家善那个娘的钱捞了不少,如今长龙界的黄梅芳抢食去了,你们还不也去弄它个千儿八百的!正在为缺钱而发愁的黄碧英一听仿佛茅塞顿开,将袖子向上一卷说:他们干得我们也干得,当晚9时左右,黄梅芳指使杨富文等人带着雷管炸药,放炮炸开一个禁采的封闭洞口,然后,纠集150余人,冲进随时有可能造成大面积冒顶塌陷的老窿,整整折腾了十几个小时,抢得矿砂3吨余,黄碧英一手操办,卖得3312元,好一场皆大欢喜!

第一个叩开禁区大门的谭家村村民们可不吃素,他们见自己的饭碗被别人一个个端走了,更是气急败坏,这时的村民早已把什么禁采区、什么市府禁令、什么地面上有没有人住着,全部扔到了脑瓜后面,连连将另几处封闭的矿井撬开,又是放炮、又是爆破,殊不知就在他们头顶上30公尺之上的居民家吓得半夜抱着被子到屋外的草窝里躲。此时的芏大兴已乱成一片市府的髙音喇叭,一队队的公安派出所干警也不顶半点用。4月25日、26日,冷水江差不多有一半人知道市区的一块地底下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抢矿大战。到27日,进入老窿的采矿者达近千人,下午2时30分左右,从几十里外赶来的新化县晨光乡农民彭青春、阳关保等人在一个已塌方的空场矿壁脚边想凿矿,突然里面有人喊了一声:放炮了!彭青春等人见势不妙,赶忙抱头而逃,他们刚刚跑了几步,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头顶的岩石与泥土组成的顶板顷刻如暴雨般地泻下……

427锑都惨案震惊中外!冷水江这座中南工业城市的几十万市民为此整整惊恐了3个月:他们担心也许有一天白日或晚上自己莫名其妙地坠入了大地深处。

不是不可能,只是没想到。

427锑都惨案发生后,距此不远的湖南恩口煤矿的头头还在办公室会议上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喊着:咱们这不是城里,不会让妈蚁把地都钻空的!然而,就在事隔几个月后,这块自认为有非常大保险系数的山野上,发生了一起堪称世界之最的坑塌事件:这一天,密布在矿山四周的5800个坑口突然象接到命令们的全部塌陷……多少人畜死去,不得而知,但仅从这次塌陷而造成的赔偿当地民房及农田损失费达980万元。这个数目,就可以想象国家总共道受的损失有多少了,几十倍?几百倍?大概毫不夸张。

恩口煤矿大塌陷使远在千里之外的南京天文台的地震仪整整晃了10分钟。地球大概也为此颤抖了几秒?大塌陷的原因很快查明:群众性乱采乱挖矿山所致!

这个煤矿是国家重点采煤基地之一,以前国营矿区内连放羊的附近村民都不敢随便越雷池一步。后来上面有了政策,允许群众在矿山周围的边角地带掏乌金,不掏不要紧,一掏就来瘾,开始一个村,后来发展到十个村、百个祐由本村再扩延到外村,外乡,甚至外县外省。恩口煤矿从此成了一块又香又脆的大骨头,招宋数以万计的蚂蚁。开始谁也没有把这些靠一铲一锹、一筐一箩的挖煤蚂蚁们放在眼里,而这些蚂蚁似乎也没有料到自己能让地球抖三抖的威力,只是将装煤的竹筐竹萝改成了板车、汽车,从边角地带向国营矿山的纵深区域渐近……一天,十天,一月,一年……当恩口国营煤矿的万名职工发现自己被四面团团包围之时,当他们丢下手中的运煤车,拼命往井口奔跑之际,只听身后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随后是整个矿山在颤动、在下沉,连那千米之上的空中也在回响着隆隆的闷雷声。那些装满煤的履带车,那些用几十万、几百万刚刚建立起的坑口以及坑口中的通讯,供电、通风设施,那些载着一对对新婚夫妻梦幻与老职工的希冀的崭新宿舍楼,连同放牧的顽童,耕作老乡,碰巧路过此地的行人,一起埋葬在深深的地狱……

以为巨川不会逆转,以为高楼不会倒塌,以为金铸铁冶的隧洞不会扭裂!认为江山最终不会崩溃?一那些对群众采矿风抱有天真轻视的先生们该清醒了!

请看:1980年6月,地处鄂西山区的远安盐池河磷矿因采掘导致整个山体崩裂,造成所有矿山设施全部毁埋,一次死亡人数达284人,直接经济损失一亿元之巨!

四川境内的沪沽铁矿由于群众在露天采矿将数百万废石倾入盐井沟,致使发生大规模泥石流,104名修路职工无一人逃出这意外飞祸,直接经济损失1000万元!

1985年,云南东川铜矿因民采矿区掏空地穴,使地面建筑突然下塌,121人丧生,直接经济损失1000万元!

两千里宝成成昆铁路,因沿线群众在隧道路基之下任意挖矿采石,导致平均每年500小时以上的列车中断运行,铁轨出路,火车入江,人员丧生事故层出不穷。1989年1月7日,新华社的一则新闻说:宝成铁路的灾害是中外铁路建设史上所罕见的,国家在它身上所消耗的整修费已经远远超过当年筑路的全部投资。当年筑路的投资是每公里113万元,宝成、成昆两线相加大约2000公里,国家在此线上所花的整修费至少不低于226亿。据专家考察调查所得,因群众采矿挖山所造成的宝成、成昆铁路灾害的因素,已列为洪水、泥石流、滑坡之后的第四位。我们在此丝毫不想夸大它的威力,仅仅给它一个零头26亿!

关于群众采矿山而诱发的重大自然灾害,我们有足够的材料可以举出十个、百个来。

不知那些采矿者是杏有人想过,你们靠一铲一锹换来的一个万元户、两个小康村的背后,国家付出的代价是26亿元。

假如直接把26亿分别给那些贫困的山区人民,我想是否一下造就了26万个万元户或至少一万元小康村呢?按照经济学家的理论,一个精明的逄营者,是需要把任何一笔帐倒过来倒过去地算的,公认聪明的中国人有时非常大大咧咧,对这类帐从来不愿多花一点脑筋,哪怕是一点点脑筋。早有人提供过几笔有据可查的帐,一笔是青海的淘金,自1952年来,乱采乱挖所造成的黄金损失共计240万两,相当于大兴安岭火灾损失的8倍;另一笔是新疆的,因群众性乱采造成我国西部最大的露天煤矿每年以损失200亿元的代价在长久持续地自燃着!这个数也接近于8倍大兴安岭所造成的损失,这仅是西部两个省份。如果把全国的一起算上,每年群采群挖矿产造成的损失该是多少呢:

10个200亿,我国1988年全年的国民收入是11533亿。

一铲一锹,捣毁的竟是小半座江山!

骇人惊闻!可又非骇人听闻!

公元20世纪80年代,地球患了艾滋病,这一次,深受其害的是中国人!

1983年,湖北某地的一个湖里,渔民们撒下大网,苦苦千了一天!却连二年前投下的16万头鱼虾苗种都没有捞起一条,他们惊诧地发现,这个湖里早已没有了鱼虾的存在,是什么原因?

事隔不久,有人发现湖边一些村庄上的猫的步态异样,并且不时抽筋麻痹,最后跳入湖中溺死,当地人谓之自杀猫。

第二年春上,湖西村发现了一位生怪病的人,开始口齿不淸、步态不稳、面部痴呆,进而耳聋眼瞎、全身麻木,最后精神失常,一会儿酣睡,一会儿兴奋异常,身体弯弓狂叫而死。

第三年又有个人生了这种病,后来默默地死去了。当这些死者的丧事尚未办完,又有17名同类病人住进了医院。

湖区所在的几个县这才开始桅乱起来,以为是发生了瘟疫翟乱,当即下令凡收住这些病人的医院全部封闭式管理,病人的家属也被当作候补霍乱分子而间隔起来。

此事一直闹到中央,连总书记、总理跟着忙了一阵,检查结果,并非是霍乱,而是水银中毒,哪儿来的水银啊!一査,足湖水的毛病化验员盛起一勺湖水,放入分离器一化验,不:

由大惊,原来,此湖水中含水银离子高出国家饮用标准近百倍,此等水,人吃后不生病才怪。水银哪儿来?湖区组成几个小分队,不到一夭就回来了,报告结果全部一致:附近的30多个淘金点所致!

真相大白,几个县的卫生部门联合僵仪当地政府立即下令取缔群众非法采金矿点,迅速杜绝水银再度流入湖中。

什么,取消采金?那我们的财政收入哪儿来呀!你卫生局能解决吗?几位县长几乎同一个口气,回答的非常干脆不行!

卫生局长们尽管急得睡不着觉,吃不好饭,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巾国人有的是,抓计划生育的超生指标还费劲着呢,病死几个人算什么?得,上帝这一回又可以收一批新公民了。

紧挨武陵山的湖西菜乡,这里根本没有江河湖泊之水,只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的水塘,过去,乡亲们靠它生计,繁殖,偶尔还弄上几条鱼苗,到年关时还能捞上几条七八两重的大鱼馋馋嘴。后来,村上的人上山千起了淘金,这污水塘可是派上了大用场。当然,什么人畜饮水、养鱼养鸭之类都得让道。

淘金离不开水,村上人舍得几天不喝水,或宁可翻山越岭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去驮。

养鱼养鸡值几个钱?一两金子就是一个媳妇,三代子孙李贵,30出头,还没找到对象。就是因为淘金,他找到了一个既贤惠又温存的媳妇。洞房之夜,新娘还未见红,他却先见了红一是淘金累的吐了血。

没事!他强打着笑脸,对依偎在怀里的妻子说:今年,我淘金九商,你怀胎10月。

小夫妻在一片幸福的窃窃私语中编织着未来的梦。

李贵命苦,蜜月刚过,他就上了山,为了赶活,他一天干两天的活,可是,第三天就口吐鲜血,一命呜呼了。

妻子埋好了丈夫,生下了儿子,胖小子象他父亲。第一次失去了丈夫与第一次做母亲的她,把对丈夫的思念与自己的一生命运都寄托在她儿子身上。

儿子乖、灵、精。一岁就满地跑。3岁就知道了有好吃的留给妈妈吃。5岁就会帮着娘割篮草给小羊吃。

娘,我热!热!南方的8月烈日炎炎,儿子在木板房子呆不下去。

乖儿,到外面凉快凉快吧!娘拍拍他的小屁股。

快救人哪!小孩掉进塘里啦一!突然有人在外面呼喊。

她的心一阵紧缩,顾不得巳经熟了的饭菜,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木屋,儿子!我的儿子——!她见从水中捞出的正是儿子。

儿子睁着一双精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冲着娘说娘,水里好凉呀可那塘水不好喝……话没说完,儿子的眼睛就插进了天门。

他没吃几口水呀!他没喝几口水……她抱着僵直的儿子,逢人便哭着说。

是的,儿子确寒没有喝几口水,可是,她不知道,那塘水早已成了被毒化了的氰化押水,即便是喝一口,那嫩心嫩肝的孩儿能支持得住吗?可怜的孩子!

她发誓要把害死她儿子的塘水消灭光!于是,只见她每天用吃饭的啤,打水的桶,一碗一桶地舀着塘水。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塘水没有枯竭,而她却叉一失身掉进了塘中,并且象儿子一样永远被这恶水夺去了生命。

他和她是共同眷恋南国绿色世界才要求毕业分配到个旧的他学的是锡矿冶炼专业,她学的是锡矿化学专业。古老而文明的个旧锡矿对这对恋人有着神奇的吸引力。京城一毕业,连各自的家都没回,就来了矿上。然而,他们万没想到,在这:著名的绿色王国里居然有一片浩大的荒芜世界。这里,没有绿树,没有飞鸟,更没有盛开的杜鹃和紫罗兰,而这一切过去明明是都有的。他们几乎怀疑自己找错了方向,没错,这是个旧。

这是今天的个旧,一个惨遭践踏的锡都,山上没有绿色和鸟语,只有阵阵炸山的炮声与褐色的岩坑;天空中没有明媚的阳光与新鲜的空气,只有呛鼻黑肺的浓烟笼罩着!两条人工河道与自然溪流如同浊泥翻滚的小黄河……

他在给男友的信中这样说:我象到了黄土髙原,除了没有刮西北风之外,什么都齐全了……到现在,我还不明白个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在给女友的信中这样说:我的诗情刚刚勃发,却已被埋葬了,你知道,我从小爱绿水爱青山;爱早晨的新鲜空气;爱午间的明媚阳光;爱傍晚的西天彩霞,可这里什么都看不到,见到的尽是一些不知哪儿涌来的一群群野蛮、粗鲁的山民,不知他们在干什么,好象整个矿山是他们自个家的……这是初涉个旧的他和她得到的笫一印象。

后来,他们了解到,个旧锡矿从1985年以来,已不再厲于国营字头的一统天下的锡都王国了。附近的山民成千上万地涌进,并且在锡都王国里建立起几百个冠以集体个体的诸侯小国,他们不仅抢矿,而且大批地毁坏森林,污染河水,不计一切后果地每天将几十吨、上百吨废碴废石倒入沟谷……国营个旧锡矿山早已名存实亡。

他和她是领了结婚证才来报到的,那些时刻被山民们处在围攻与包围之中的矿务局领导,除了忙于自己到处请保镖,打艰告外,根本没有心思顾得上他腌的事,无奈,他们在一个偏僻的地方自己租了一间房子,安下了一个小窝,日子就这样过开。

翰思,我的肚子老胀胀的,会不会?是……她还没说完,他调皮地接过话:会不会我有儿子了?

第二天,到医院一检查,根本不是怀孕,而是患了肝炎。她以前身体一直好好的,平时又注意卫生,怎么会得肝炎?他不信,医生毫无表情地告诉他:你们现在是在个旧锡矿,这里的发病率为千分之十五?

即使是千分之十五,可也不该轮到她呀!你要知道,我们才来了3个月!他几乎是在吼。

3个月时间足够肝炎进入人的躯体,有人曾在这里过了一个星期,就因急性肝炎而死亡。医生摘下口罩,毫不含糊地警告他:你也同样要注意!

要注意的是你们这些死的医生!他气得心里直骂。医院不让陪住。夜晚,回到了他们那间小屋。这是12月,本不该有雨,可这夜偏偏又是打雷又是下暴雨,午夜零点17分,他还没有睡,正在为妻子做些可口的饭菜,突然,耳朵传来隆隆响声,晌声如同奔腾的千军万马,而且由远而近地传到他的耳边,他赶忙拿起手电,朝门外走去。晚了!他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那小屋边的一座由农民采矿积起的碴山此刻正被巨大的洪流冲击着,仅在几分钟之内,万千云石碴象头脱绲的野马,朝他而来……他再也没有回到她的病榻前。半年后,她病愈。第一件事就是要求调出个旧。现在,她生活在西湖边的父母家,独身一个人,每当有人想给她再介绍对象时,她神经就会崩裂,就会疯狂地撕扯自己头发,直到失去知觉。得没布人搭理她,陪伴她的将永远是孤独与寂寞。

是谁制造了这场悲剧?是谁在摧残大地母亲的同时又在毁灭人类自己呢?

流行于人类的艾滋病是可怕的,但只要人扪不去干那些非正常的性行为,艾滋病就不会危及我们的生命。凡是理智和有一点意志的人要做到这一点太容易。然而,你能防止和遏制地球艾滋病的流行吗?人们可以压抑甚至杜绝一切包括正常在内的性生活,却无法离开空气,离开土地,离开水源,因而也无法对地球艾滋病实行有效的对付手段!

由此可见,我们就有权利应当发动全部的舆论及其它工饵,来揭谣和抨击那些制造地球艾滋病的自由采矿吝们!并且通过已经造成和正在造成的种种事件来教育包括乱采滥挖矿产者本人在内的全体公民。近几年来,我们的工业部门、环保部门、城建部门、卫生部门一次又一次地抓过城市环境污染的问题。现在,我们似乎应当郑重食事地来研究一下矿山环墙治理问题了!这是因为,矿山环境的影响面远远超过了城市环境污染;它与整个国土环境连在一起,整个人类的生存环境连在一起。人类只有一个地球,假如这个地球本身的所有躯体上都患上了艾滋病,那么,人类将在何处生存呢?

矿山环境治理已经不是一个定简单的行业问题,而是一个与人类生存休戚相关的事,与每个人都有着直接的关系。

从已知的材料看,由于野蛮性掠夺或抢矿,许多山地、江水、耕田造成了严重污染和水土流失现象。并且由此而造成的灾难也是巨大的。1989年1月9日,地矿部部长朱训公布:我国目前的水土流失已达130万平方公里,黄土髙原的沙化面积名3万亩,每年减少森林面积5千万公顷以上。崩塌、滑坡、泥石流等造成的灾害给国家造成的损失约10亿元。而这些严重破坏生态平衡的现象其中由于群采矿山而带来的危害绝非是价可估的几亿元损失。它是一种瘟疫式的灾难。难怪河南栾川爆发了一场全民性的反矿山暴乱。

这一天,来自赤土店、陶湾、庙子等地的群众,开5是几个人,后来是几十人、几百人……组成了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他们中有教师、小镇居民、附近农民、学生等等,举着一块块木牌、白布、三角旗,上面写着:赶走挖矿人,还我绿水青山致富要讲良心贪财必是黑心等标语。游行队伍开始只是呼口号,后来看到路两边那些使他们深受其害的钼矿小造厂的老板和民工们拿着大把大把的钞票在一边讯讽、嘲笑,不由转怒为恨,拿起砖头铁棍,见厂就砸,见设备就毁,于是乎,一场惊动省府、中央的反挖矿大暴乱在栾川就这样发生了。参加打、砸、抢的全是那些只拿几个工资糊口或家甩无劳力的无产者,最小的年龄7岁,最大的77岁。最后,有人给县公安局打了个电话,公安局马上出动好几辆警车,准备大抓一批。谁知到规场一问一査,没说别的,只给正在砸东西的游行群众留卞一句话:放心砸,要砸砸个彻底!说完瞀车呜呜地冒着小白烟转了回去。

砸,公安局支持我们!砸啊一一!这下愤怒的群众更象火上浇了油,将沿路的十几个炼钼造厂砸了个稀巴烂。那些昔日耀武扬威的老板们,此刻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栾川发生这次声势浩大的民反与暴乱,是非常值得深思的。

地处伏牛山腹地的栾川,素有河南西藏之称,是个八山水一分田的穷县:此地四面环山,重岭叠嶂,是我国少苻的多金属成矿地带。已发现的贵重矿种有30多种,特别是这里有丰富的钼钨矿资源,据杳实,此地钼金属储量为206万吨,白钨48方吨,是世界上大钼矿之一。早在汉代栾川就有开发矿的记载。据称所产水晶其质量坚如玉,凝如水,沁心淳过,昼观星迹。

解放以来,栾川钼矿开发有较大发展,伹由于多方面原因,特别是近年来全民性的乱采滥挖现象猖镢,任意开采钼矿。小小的一个县竟有各类矿石造广300多个,银化池700个,而这些县,有髙强度剧毒选厂及池子又无完好的设施,甚至连最起码的排水管道都没有,选广及池子的有毒废水直接排入河道。栾川共有7条河道,条条污染之极,有害物质高出国家标准五、六十倍。不时发生人畜中毐死亡事故。政府屡禁不止,群众叫苦不迭,最后发展到集体大游行,大暴乱。群众自发组织起来,在县城通往矿区的24公里长的车道上架设了八道岗卡,向来往运矿石的汽车索要污染费,以求起码的生存环境。

栾川县政府是为根治矿山污染下了大决心的。一次就取缔了钼选厂1073个,银化池675个,滚汞碾178个,封停矿口988个。但是,他们也感到无法承担肩上的压力。因为取缔和封停的这些有害于公众的设备与工程所造成的损失整整一个亿!而这一个亿大都是各单位,集体、个人到国家银行贷款的,因而,他们面临着如果要让全县恢复绿水青山就得损失个亿,并且负责偿还这一个亿的债。如果保证有能力还债,就得继续让全县37万人民生活在充满银化钠等髙强度剧毒空气与生物环境之中。

选择无疑是残酷的。

中国目前所面临的乱采滥挖矿山而造成的环境恶化问題,不仅令栾川这样的县太爷无奈,就连中央主席、政府总理~都甚感棘手。

当我们大意迈出一步,走入怪圈时,事态常常发展到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结果。一个11亿人的大国,倘若前进的车轮稍、稍偏离轨道,那么后面的队伍该在何处,简直无法估测定瘟神已经莨延,尚须立等决策!

共和国的天平什么时候失去了平衡,我没有考证,但在这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近十年间,我们都悄悄地经历了这样一个变化。十年前的中国人越穷越光荣,而仅隔几年,即变成了越富越光荣。过去那些靠一分钱掰开两半用的艰苦朴素典型,如今成了被人讥讽的对象;相反,一向被人当资本生义尾巴割的缠腰万贯者,如今却登上了人民大会堂的领奖台。

人民日报报道过这样一件事:某省一位全国人大代表,是,三年因改革有方而被省市推举为模范典型的,似是,最会经纪委和检察部门查实,此人竟是一个专门挖社会主义墙脚和以不正当手段暴取名利的改革投机分子和大贪污犯。自然,他的人大代表资格很快被取消,并被法院判了大刑。

我们并不否认社会上总是有那些蜕化变质分子。但象某省此君的这类孬种一一英雄一一麥种的人物,在现实生活中可不是个别现象。共和国所走过的几十年的历程,人为培养的这类角色,我们可以举出十个、百个。一个时期的需要,便拔出这个时期的典型苗子来,进行人为的、完全脱离客观现实的捧场,这实在是中国的一大悲剧,这种悲剧造成的不仪仅是人们对某些典型和一个时期的党的方计、政策失去信任感,而是整个民族心理的倾斜。

诚实的中国人有种天然的自卑感。每当怒斥这种阻碍历史进程,有损东方黄种人形象时,总首先是彻头彻尾地臭骂,由于自己的愚昧无知而造成的。笔者认为,当我们冷静和认真池对这些现象进行细致、深刻地考察就会发现真正造成我们民族心理的天平倾斜并非来自于民众的天然因素,恰恰常常是由于我们的一些路线、方针、政策上的失误而造成的。

反映在全民性的挖矿窃宝问题上,也是如此笔者在论著本文时,曾浏览过1984年、1985年的人民日报和各地方报,惊讶地发现,如今被全人类谴责和臭骂的挖矿窃宝风就在这三四年前,竟被我们的许多权威部门、权威人士视为赫赫功债而大张其鼓的宣传、颂扬过。这是随手从报上拣来的文题农民采矿奔富路广西日报;全民带集体,大矿带小矿,共同创富裕云南日报;大矿大开,小矿小开,有水快流四川日报;打破一统天下,欢迎别插足,两淮矿区实行多层次办矿生机盎然安徽日报;引来四方客、同心采乌金山西;采矿业成为贫困县致富一大门路浙江;采取滚雪球办法采矿,一业带百业河北……

那些本来心有余悸,顾虑重重的窃矿者们见到官方的拫纸上在如此鼓动,赞赏他们上山挖宝抢矿,连做梦都笑出了声。咋,上面都说话了,采矿能致富,是响应中央呢!不信,你再听听中央的大领导是怎么说的。

山里的一些矿,包括那些大的尾矿,都可以放手让群众开采么!

凡属群众能办的,就要大胆地放手让他们去办,如开矿……

不要担心群众开采会破坏资源…这方面也要解放:思想啊!

那宏亮的声音,那有力的手势,从鄂赣山区一直传播到贺兰山下……

领导挥手一我前进。辛勤的中国人在聪明与智慧的武装下,那行动的步伐比起大海航行靠舵手时要迅速、干脆有力得多。谁都明白如今走向大山的绝不是去勒紧裤腰带建造大寨田,如今是去捧宝疙瘩,抱金娃娃的呀!

于是,大山开始失重,天平开始倾斜。

第七章 县长被告记

——在湖南益阳地区,一出县长被告记的案件曾轰动一时,让我们看看这出戏是怎样产生的。

1988年12月8日,湖南桃江县县长习铁良,正在办公室与几位副县长为最后敲定本县的一项农业改革新方案而在进一步陈述自己的意见。他是昨天才从几个乡上来的,几天来,他已经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锤好一个觉。在会议皋上,他几次几乎支持不住。

老习,你先去休息一会吧!几位副手关切地说。

习县长捏了捏眉心笑笑,没事,待全县人民都过上好日子,都给我们几位官太爷唱赞歌时,再好好睡上几天!

铃叮叮……一位公务员走过来,说:县长您的电话。

喂,谁呀?什么事?习县长习惯地拿起电话,因为疲倦和在开会,他有点心不在焉。

眭呀!哼,部说跟着接太官有享不完的福,谁跟着你是倒八辈子霉!对方,是位熟悉的女声。

哟,老伴呀!习县长忙打起精神,把嘴角凑近话筒,一副毕恭毕敬的口气,轻声说道:对不起啦夫人,两天没赶上回去,事出有因,你千万别……

你爱回不回,我不管,可我受不了这股气!对方气呼,呼的喘气声清清楚楚。

夫人息怒,到底又出什么事啦?丈夫亲昵地关切道。你还蒙在鼓里呢?你到城里去听听,整个桃江,整个益阳都在议论你的大名呢!

丈夫象和尚一样摸不着头脑,有些着急了:你说,舆论我什么事?

说呀!快说呀!

你去问问中级人民法庭的判决书吧!对方说完啪的按上了电话。

不知什么时候秘书走到了他的眼前,并且送来一份省报和一份益阳地区中级人民法脘的判决书。

习县长接过报纸,看见在那显赫的位置上,写着:县长成被告,百姓胜县府。益阳中级人民法院受理桃江县村民张碧华、刘汉球关于请求撤消桃江县人民政府1988第76号文件——关于对张碧华、刘汉球联办矿非法采矿的处理决定一案,并经公开审理作出如下判决:桃江县村民张碧华、刘汉球承包组承包开采本村锑矿具有合理权益,该县人民政府应撤消对此作出的错误决定,并罚款2500元,习县长再拿过印有大国徽的湖南省益阳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判决书,从头到尾一扫,上面说的与报上讲的一样,气得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岂有此理!我这个县长没法当了。

县长确实没法当了,堂堂县府的红头文件,堂堂一县之长,一夜间成了法院的罚证和差点吃宫司的失畋的被。

这一天,大肆破坏矿产,造成国家近千万经济损失的蒋家村农民矿簕张碧华、刘汉球简直兴奋得差一点全身血管破炸。张、刘为庆贺这一伟大胜利,专门组织了几十人的游行队伍,买了上千元的鞭炮,驾着三辆车子,从益阳市一直放到桃江县城,一直放到他们盘踞的蒋家村。

感谢法庭给我们撑腰,你们全院的奖金我们包啦!竹―在法庭门前他们这样说!

我们要致富,我们要发财!让县府的红头文件见鬼去吧!一在桃江县府门前,他们振臂高呼。

天是我们的,地是我们的,上帝创造的一切是我们的!一在满目创伤的矿山上,他们狂欢乱舞……

让我们来会诊一下这起天平失去平衡的事件症结吧!七十年代,我国地质工作者在湖南桃江县发现了一个大型锑矿,其丰富的储量和易开采的优越条件,使其很快成为我国第二大产锑基地。为了建设一个采、选、治配套的重点国营锑矿企业,多少辈子生息在这块土地的农民们几乎毫无怨言地配合政府的要求、搬迁、出力!不管他们有的定得买不起一件新衣,娶不起一个媳妇,而对国家成车成车的挖走他们祖辈留下的土地下的宝藏没有说一个不字。

这么个荒山僻壤下埋藏着丰富的矿产,为什么不让群众采矿?我看我看国家、集体、个人都可以上么!开发矿产是山区农民致富的一条出路!一位中央高级领导,在广西、江西、甘肃、陝西等等山区巡视时,一次又一次地这样说,随即广播、报纸、电视台都传出了这声音。

拥有几亿人口的中国山民们象第一次突然明白这样一件事:那里的矿山,原来也有我们的份!上面说得太对了,那山、那地本身就是我们的!

走,上山挖矿去!于是,成千上万的农民扔掉锄头,扛眷铁锹与麻袋,蜂拥而上地来到矿山。

——没说的,那山原是我们的,我们那些在此居住了几辈子的祖先可以证明。

——没说的,我们挖得越多,就越致富,越致富就是越坚定地贯彻了中央精神。

桃江板溪锑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开始了大规模的农民采矿活动。仅仅是几个月时间、国营矿山上建起了30多个小矿,采矿者多达3000余名,蒋家村的张碧华、刘汉球就是在这采矿大举中涌现出的急先锋。并成为远近闻名的一簕。他们肆意吞并国家矿山,以每月300公尺的速度在扩大自己的地盘。

1987年2月,中华人民共和国矿产资源法颁布。湖南是贯彻矿产资源法的一个较好的省份,在国家颁法不久,省人大针对本省群采的情况,颁发了湖南省乡镇采矿和个体矿管理办法,桃江县政府在湖南省可是贯彻上级精神行动快的一个省份。为了配合国家治理、整顿板溪锑矿,同年8月24日,发布了县文54号,明确规定,乡场村场,村企业采矿,必须依法具有矿产资料、开采地点,范围界线的条件厂具备办矿的技术,安全条件和环境保护措施,必须依法申请取得采矿权;乡场、村企业必须严格按照采矿许可证规定的采矿范围采矿,扩大矿界范围,改变采矿地点均须重新申请办理采矿许可证。县府的这些规定,其实只不过是对矿产资源和省采矿管理办法的重申。

什么规定不规定,老子采的矿是天生的,什么国家不国家,俗话说:先入为主,板溪这座山上,谁先在这儿?还不是我们的祖先!国营矿你才来了几年?让土地爷作证,这矿山不是我们的又是谁的呢?

再说,上面号召我们致富,我们采矿致富是贯彻上面政策的表现,理当表扬!

张碧华、刘汉球等人觉得省里、县里对开矿搞的那些条条框框简直是可笑,不堪一击。他们照干不误,并且变本如厉。因为他们手中还掌握着一份与那个代表县政府颁发矿产管理部门相比更强有力的后台。哈哈,这些县官老太爷们,自己屁股上沾的屎还不知道呢!这场官司打下去,我们准贏!

张碧华、刘汉球果然言中了。

1988年9月,代表县政府、具有矿管法律权威部门的县矿管办经过检查,发现张、刘的联办矿一直没有到矿办来领取许可证,于是,按国家矿产资源法和省乡镇采矿和个体采矿管理办法的有关条款,在这年9月17日,以桃江县政府第76号文件,作出了对张碧华、刘汉球联办矿立即停止开采的处理决定。不想,此文发出一个星期,张、刘即向益阳地区中级人民法院起诉,指责县政府的决定是违反合法承包权益。中级人民法院为维护承包人合法权利并根据起诉提供的证搌,一锤敲下,宣布被告桃江县政府是违反冇关法律条款,其所发口日第76号文件为错误决定,应予撤销。

法院的判决依据两点:一是维护群众的利益;二是张、刘联办矿在1987年6月25日,领取过一张县乡镇企业局一位副局长签发的许可证。判决的理由是:桃江县政府身为人民政府却不为群众走致富道路开绿灯,反而釆取强硬的行政手段予以干涉。更重要的是出尔反尔。县政府同级的不同部分在处事中各行其事,张、刘在一年前就领苻采矿许可证,而一年以后同级政府又发文言其违法开矿,虽然有责任,但不在采矿人,而在县政府自己。

桃江县习铁良县长自然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按国家矿产资源法和省有关法令办事,反倒成了失败的被告!而那些乱采乱挖国家矿产的人却成了胜利者!

湖南的这一县长被告记事件,虽然后来经省高级人民法院干涉纠正过来了,但反映在对民采问题上的这类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现象,维非仅有,如桃江县张碧华、刘汉球联办矿所领取的张张县乡锁企业局颁发的采矿许可证,本来就楚一张不具法律效力的废证,因为根据国家矿产资源法规定,凡国家、集体、个体采矿,必须取得国务院授权的地质矿产部门颁发的采矿许可证才有效,矿产资源法对这一条定得特別淸楚。

笔者到的许多地方,问过那些矿山采民,是谁授权让你们这样乱采乱挖的?你知道他们怎么间答的?我发现,他们马上朝你瞪大眼睛,大有你污辱了他们似的冲着你说:先生,我们可是出了血,领来证才来的,不信,你看看这个!他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个采矿许可证给我看。没错,全是有名有姓,有编号有落款的证,并且许多还盖着堂堂国徽的政府朱印。但是,你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一个问题,那些漂亮的、大大小小的采矿许可证竟然没有一张是国家所陚予的矿产开发权的地质矿产部门发的。那些证真可谓五花八门,什么部门都有,大队的、乡里的、县里的、工业局的、民政局的、公安局的、甚至还有敬老院的、计划生育办的、派出所的,无奇不有,乌七八糟。

在果城,笵沒见黑压压的一堆人群正围在民政局门前,他们屮间有瞎了一只眼的,右断了一条腿的,或者是聋哑的,或者逛痴采的,我以为民政局的慈善机构又在对这些可怜人犮放什么救济,便凑上一看,原来,民政局正在为大家发一个绿色的小本本,哟,是采矿许可正!我惊诧地问局长,怎么你们也发起这玩艺来!这可是违法的呀!局长苦苦一笑,摇摇头:

咱这儿是山区,而且又是个地方病严重的山区,全县这类人他指指门口排着长队的伤残人共有34000多,如今国家困难,每年发的救济根本没法解决,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也足人,也有一张嘴呀!总不能不让他们吃饭吧!可咱是山区能给他们什么呢?这不,去年开始,甚里有几座矿山能采矿。这些人别的不能干,可采几块石头还是行的。咱局里一研究就想了这个招。唉,你瞅他们多可怜,不给你们一条活路叉怎么力呢?我知道这样做不怎么合法,可你良心说说给这些人一条少路就不应该吗?

我无话可答。

在赣西革命老根据地某乡敬老院门口,一位驼着背的中年人正领着一队年龄约在六七十岁以上的老人。他们个个白发苍苍,面色饥黄,显然是营养不良和绝病所致。我问彼称之为院长的中年人带着这些走路也要快倒的老人干什么去。院长朝我亮了亮他手中的一叠黄卡片,毫无表情地说:去采矿。又是采矿!这些老人?有啥法子!以前乡里每年泣分派各村让他们给我们院交钱交粮,可如今全都搞承包了,我们敬老院一年拨的几千元钱哪够用,只要有几个人一病,这些钱还不都卷了进去。日子难过,可总不能催着这样的老人到阎王那儿报到呀!再说,我们这个院25个老人中,有3个是1930年参加革命的老红军,5个是老赤卫队员,在那些革命岁月里,他们的子女家厲有的都牺牲了,就剩下孤零一人,政府不养谁养!如今,有能耐的人都去致富了,可这些老人咋致富呀没法,为了这些革命老人能有口饭吃,院里就一星期两次组织这些老人上山采点矿石卖掉换点钱改善改善生活!你们有没有采矿许可证?我刚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果然,这位眉上负荷过重的院长一脸怒气池冲我说:什么证不证的,都是上面搞的花招!他把手中一登小黄卡片塞给我看,那是盖有乡,政府印章的采矿许可证,就这么一张破东西,还让我们每人交两元钱!院长忿忿不平道,见鬼!我这儿的这些老人大多是共和国的有功之臣!可如今他们可怜得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你说,哪有这个理啊!

我仍无言可答。

在距此千里之外的了所县城,我跨进县卫生局门时,只见县计划生育办公室门口正排着长队。排队的都是妇女。这时,一个带小孩的妇女匆匆赶长,越过排在前面的妇女,挤到办公室工作人员面前。她没排队,不要发她!不要发她!

众女纷纷指责这位妇女。什么排队?你们没有看到我带着这些儿?没让你生这么多小崽子!什么?你敢骂我娃儿!老娘我跟你拼了!带孩子的妇女上前―把揪住那位骂小崽子女人的头发,于是,队伍大乱……吵什么?再吵不给你们发证了戴眼镜的发证人把桌子敲得震耳欲聋。战争终于平息。发证正式开始,黄小妹!到!领证,交保证书!哎。张阿娟!来啦。先交你的保证书嘿嘿,我才生了两胎,还想要个儿子,能不能……

不行!后一个……分哎哎哎,我交!保证书我交!

这还差不多,把证,拿去!后一个哎哎哎,我问一下这一个证是两年有效,那等于过两年以后我还可以生一个儿?

胡说,你交了保证书,领了这个证就一辈子不能再生娃,什么,一辈子不能苒生了,哎哟我的老天爷,我不耍这证了!不要这证了!那个叫张阿娟的女人怒冲冲地把一个语录本那么大的小红塑料本子扔得八丈远,气呼呼地领若3个大的不过8岁、小的不足两岁的女孩连说带骂地离开了计划生育办。当我走过去捡起那个小江塑料本时,不由惊愕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又是采矿许可证!唉,有啥办法,咱是偏远山区,一个县的地盘等于半个上海那么大,谁管得了那么宽,这不,计划生育年年喊,可是年年超指标。这些娘们儿,也不知是野山果撑大了肚皮咋的,越穷娃儿生得越多,没法控制人。这不,县里刚刚发现了两座铁矿山,家家户户都争费上山挖矿发财。这下县里有办法了,你不是要上山挖矿发财叼?那好,就让你家娘们到这儿来送不再超生的保证书。然后,发给你一个采矿许可证!你说荒唐?哎哟我的同志哥,如今上面恨不得每夭下午打电话叫我们控制出生人口,提高人口素质,中国人口已达11亿了!地球都快要被人踏沉了!咱这山高水远,靠我们几个计生办,的几张嘴谁理你那一套,这不,有这张止生证总比没有好么,不瞒你说,我们已经发了700多张了。这等于说在全县控制了700多个超生指标,这个成绩不小哇,你说是不是?县计划生育办公室的李主任拿着他们盖有公章的采矿许可证,在我面前振振有词。

我苦笑了一下,又是无言可答。

经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通过,于1986年10月1日正式开始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矿产资源法明确规定,中国大地包括海洋上的一切矿产权属于国有国家、集体、个人的开采权必须经县级以上的地质矿产部门批准并颁发采矿许可证后才能从事所指定的地点进行有计划地开采,除此,任何单位和政府其它职能部门无权发放釆矿许可证。这是小学三年级的儿童都能明白的矿产资源法律!可是,法饼往往在中国山民面前显得无能为力!

一位西方哲人曾以棉絮和锤头来比喻我国的现状与法律的关系,锤头,从来是坚哽和牢固的,可出它碰在棉絮上时,所有的坚定和牢固将一丝半埜地不每:存在了然而,笔打认为,这还并非是中国法律最可悲的命运,真正可悲的是中间的法律本身就并不具孖高于一切的厲性。它在许多时候是可以发出当的淸脆回声,又在许多时候反被更坚硬与牢固的墙壁迎头痛击地碰了问来,反映在矿产资源开采权的问题是颇能说明这一点的。

某县工业局的牌子显赫地挂在临街的那个大门口。可处,在这偏远的山区县城,它的职能几乎是徒有虚名。全昼大大小小属它管的企业不足50个,而且还都是些生产老掉牙的拖拉机配件,家用煤炉等小厂。工业局原编制35人也庇缩到21个。咋办?要活路就得想办法呀!天无绝人之路,7沈地质队在这个拈的几座山上发现了锡矿。好啊,国家还没有来得及动手设计网锊矿山的蓝图,本地的乡村农民,商店职工机关干部,甚学校师生全都去抢富。自然,各显祌通,各据优势。工业局咋办!矿山开采是工业工作,应该属于我打管呀!工业局将报告送到县政府。并且同时附一份局在编人员的救济报佐。总不能让我们饿着肚皮吧!县里一个紅头文件,昔日无人问津的工业局顿时摇身一变,气粗如牛:上山采矿,必须到我局领取许可证!顿时,集体盼、个体的、明的、脐的、红的、白的……工业局门前门庭若市,忙得不可开交,人员由21人再度上增到35个、42个,而且待遇翻了一倍,光奖金就每月150元以上。

工业局是这样,商业局、财政局、税务局、农业局、公安局……难道就不能这样?你县里可以这样,我乡里、村里就不能?于是,采矿许可证象公园的门票,谁都可以实卖;于是法律就象腾起的肥皂沫,永远虚无飘渺……

我们拥有绝对执掌矿产开发权的矿管局局长不敢大声对我说,悄悄指着紧挨着他大门的税务局,这样说:我是执法人,我才有发放采矿许可证权利!这一点没错。好,他们说你发吧!发吧!于是,他们就三天、两天地找上门。告诉说你得交这个税交那个税,而且还要受罚多少多少万!否则法庭上见。没有辙,赶快投降吧!于是,税务局就提出允许他们在内部,发一部分采矿许可证……就这样简单,又这样复杂。反正,在同一块地盘上我的法是顺着别人划的线在走……

这就是中国执法的秘密!

你不允许公安局发证?好吧!对矿山的一切秩序,我们将概不负责9上帝,杀人放火你矿管局管得了吗?投降吧!好说、放权放利吧!其涂的我们全包!矿山秩序三天内解决!

你不许粮食局发证?没关系,不过,这几个月你们单位的口粮和食堂供应尚不能满足请自己想法解决。一天可以不吃,两天可以嚼方便面,可总不能十天、八天都这样熬着。投降吧!好说,明天我们就把你们的口粮供应送上门,呜呼,又是皆大欢喜!

发!于是,全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漫天都是一张张漂亮的、盖着红章的采矿许可证。

发!一张5元、10元、100元、1000元你采矿赚钱,我发证赚钱,共同富裕,真正的共产主义!

乌拉!

第八章 中国山民第五大发明

——我们曾经还记得,共和国成立的前夕,当百万雄师过大江时,帮蒋介石打了十几年仗的美国名将史迪威先生在离开中国大陆时憾慨地说过这样一句话:毛泽东的胜利,是因为他的几亿中国人都熟练、精通地掌握了这位农民出身的军事家的战略思想和战术办法。

中国的人民战争太厉害了!

站在我面前某省的一位矿管干部,是位具有20多年军龄的老军人。据说他是位铁面无私执法如山的老矿管。也许同是军人出身,我直截了当地向他指出:你的所有防区内,到处是游击战、运动战、阵地战的敌军,面对他们,似乎你们的一次又一次围剿均未奏效,我感到多少有点遗憾。

他目光冷峻,但没有说话,似乎继续想听我说下去。

象贵省的许多地区矿山遭受惨重破坏,而又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强大反击攻势的地区,矿山可不少,但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是有些真正起色的,我有点不理解。我们实行对国家宝贵的矿产资源保护,几乎使上了全部国家机器,法律、行政手段、专政机关、打歼灭战、各个清除、甚至武装镇压。我听说过贵省的省长、副省长都亲自带头组成庞大的工作组,并且出动大批公安干警、武装警察,不下十次、八次地进山整治矿山秩序,然而,其结果则十分令人失望。野蛮的群采风不但丝毫没有改观,相反越演越烈,我不明白,难道政府对此就毫无一点办法。作为一名曾在部队担任过团长的您,请您对此解释解释。

老矿管看我慷慨激昂地说完后,哈哈大笑起来,继后又是一阵大笑。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请教,为何这般笑?

他没有回答,只是在他那个不大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我暗暗为他髙兴:他恢复了军人的气质。不过,他的话却并不象百战百胜的我军指挥员、倒象出自史迪威先生之口:如果按照军事的眼光来看,可以这么说,我们国家的矿产管理几乎完全陷入了一种全面被动的战局。中国的农民,包括那些后来参加抢矿偷矿大军的其他人员,他们有着天然的人民战争战略思想与战术方法。面对这样的对手,任何再过硬与髙明的手段,都将无济于事,我十分清楚自己仅仅是一个败将。我想,无论是谁,即使包括发明人民战争思想的毛泽东,只要法的概念在中国不是一张牛皮纸,只要自然资源的危机意识不成为每个公民的自觉意识,谁都是败将!

这么肯定?

这是现实的客观事实所作出的结论。他象一个哲学家:对不起,我忽视一个重要问题,你是作家,喜欢用形象的事实来说话。我这里有几篇是我今年下去整顿矿山的日记,也许对你有用,拿去看吧!

这是一本印有八一字样的旧军事作战日记。是军人,他的血管里的血总是滚烫的,能找到一位与自己的血液相同的人是件幸亊,他的日记这样写着:

3月2日 晴

根据省长的指示,今天我们对小龙潭煤矿开始进行整顿,这己经是第3次了。今夭是初步了解一下民釆的精况。煤矿负责人和所在地的县委领导介绍说:目甫在小龙澤的个体、集体采煤人数达15000余人,共有400多个采煤窑。发展的速度简直惊人,难怪省府、国务院都重视了。听完介绍后,由省经委主任兼矿管会副主任李明德同志传达了国务院李鹏总理和几位省长关于一定要整顿好小龙潭煤矿秩序的指示随即成立了由省矿委会,小龙潭煤矿,所在地县政府、公安局、武警支队领导成员组成的小龙谭整顿领导小组。

下午,整顿领导小组成员现场观看了矿上的群采情况,简直是触目惊心,矿山从上到下,到处挖满了窑穴,一个连着一个,就象蜂窝一般。当年,我们在上甘岭挖的坑道与山洞也没有这么多。中国人打地道战坑道战的经验应该作为第五大发明而列入人类史册。

经委李主任是第一次来小龙潭,与我们这些看惯了的相比,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他激动地对我们说:这哪是挖矿,简直是一群饿狼抢啃一块猪骨头。我说怎么下了那么多文件就没起过作用!老王,我们的行动计划要改变一下,不能等动员教育以后再干,现在就得干!他对我说完,又朝公安局张局长说:明天我们就开始纸织民兵,公安武警战士先把非法上山挖煤的人全都赶走,一个不剩!

按照李主任的意见,大家分头行动,一直忙到辣夜还没完。最忙的是张局长,他的任务是调1000名兵力!

3月3日多云

今天都起得很早,根据昨晚的战术步骤,我们必须在9点钟之前清山。这是因为由于大部分采民加夜班后,这段时间山上人最少,便于我们行动。这个方案是我提出的,李主任和张局长对我说:不愧是团长出身!

但是,请山的情况并不象想象的那么顺利,不知是谁漏了音讯,当千名公安、武警战士和民兵们拿着警棍,排成长长的横队,象张网似的襄向矿山时,山上依然留有万余名采民,他们不相信我们能赶跑他们,有的甚至疯狂地说小龙潭是农民军的天地,就是来一个团、师的正规军也不怕!针对这一情况,为防止流血冲突,我和张局长商量:抽调一个武警中队作为机动力量并配去枪支和手铐等刑具。李主任补了一条:先派一队公安人员用喇叭进行清山宣传。就这样,整个清山战争开始了。

宣传攻势,使一些人惧怕,纷纷从山上、坑道里撇出,但大部分人依然留在山上。尤其是那些外省的采民,他们在龙浑扎寨安营已非一日。我们清到一个坑道口,这个坑口紧挨着国营307坑口。民坑的主人说什么也不愿离开,看样子他们是祖孙三代,那个四川口音的老汉干脆躺在地上不动,想赖着不走。这一招可难住了年轻的干警们。抬。张局长下令道。于是,六七名干警上前将老汉从地上拖起,你们想怎么着哎哟,我有病,我有病呀一老汉嚎着。有病送县医院!张局长又断然下令定这老汉一听,嗖地挣脱了抬他的干警,连连说:我不去医院!这老哥,他知道真送他上医院不仅少采几天煤,而且还得付医疗费。精着呢这时,只见老汉冲着他的儿子、孙儿及二三十个同乡一挥手,于是全都撤出了坑道。我和张局长对视一笑。

当清到那个被称之为竹楼街的地方,上百名千警呼地一下象发现重要敌情似的往回跑,怎么回事?我和张局长赶忙过去,不,不能去!干警一个个们满脸怒气朝我们直摆手,我和张局长迷惑不解。最后,还是一位上点年纪的科长气呼呼地说:这帮狗崽子!奶奶的,竟然玩出这一招来,找了十几个臭娘们儿,脱光了衣服,守着坑口咱这些枪林弹雨没眨过一眼的小伙子们哪见过这个。

这帮要钱不要脸的家伙!

女的是哪来的?李主任闻讯赶到,问道。

都是矿主们从外地雇来的骚货,还有些是他们的家属!国营矿长介绍说:他们把这些女人招到矿上,一方面供他们淫欢作乱!一方面专门用来对付我们国营矿工人,只要哪个矿主看中了我们的坑道,他们就派几个妖女骚货来腐蚀拉拢我们的工人、干部,然后达到他们覇占国营坑道的目的!

卑鄙无耻。李主任怒发冲冠地对张局长说:一定要把这帮害群之马清除出去,并且永远不让进山!

张局长思忖片刻,然后,对那位上年纪的科长说:你带8名同志抬两台扬尘器来!

我们几个不知瑋他要干什么,扬尘器很快抬来了。张局长命令搬到坑口,并将风口对准坑内,然后插上电源:给我开足马力!

好怊,不一会儿,只听坑道内传来女人哎哟哎哟的叫喊声。冻死我啦!别开了,我们都出来!都出来……

7个女人与3个矿主在嗦嗦发抖中走出坑口,张局长立即命令干警将她们全部押上停在山下的警车。

清场一直到下午3时。紧接着,干警和民兵们组成了几十个爆破小组,对所有煤矿实行爆破埋坑。这是省委的决心,不彻底清除民采坑口看来是永远刹不住这股风的。但愿这一次有所见效。

夜晚,我们到外面观看,只见整个山峦,响声隆隆,烟火冲天,我不由联想起当年朝鲜战争的情景。可是,现在我们是在干什么呢?一座好端端的大型国营煤矿,到处都是迷漫的硝烟。据专家说:象如此规模的一次爆炸,给今后的采煤带来至少数百万元以上的准采费!可是,不这样做,拥有20年开采量的小龙潭也许到不了5年时间就得彻底枯竭……夜里11时30分,负责爆炸的同志报告说:共计爆炸各类小煤井233个,12名干警和3名民兵在操作时受伤,其中两久送县医院……

3月5日 小雨

昨天以来,除派出少数民兵和公安干警在山口执勤外,劳累了几天的同志们都是足足休息了一天一夜。今天,李主任要回省城,整顿领导小组的成员集中开会研究下步维护矿山铁房的工作安排。会议安排在我们所住的煤矿招待所,可是过了一个多小时,国营矿长还没有来。

叮叮叮电话响了。我上前接一听是矿长的声音老王啊!我这个会是参加不了啦。全矿6个矿区32条坑道,昨晚全被人破坏,机器设备砸得稀巴烂……整个矿都瘫痪了!听到这个情况,我赶忙告诉李主任。

怎么回事?谁干的?李主任嗓门很高地问。

还有谁?都是那些被我们赶下山的民工们千的呗!矿长回答。

简直是一帮土匪!李主任开口大骂起来,然后对着话筒说:会不开了,我们都到你那儿去!

李主任骂得一点不重,这些只想填满自己腰包的采民的所作所为比土匪还土匪,他们昱然出于报复,将国营煤矿的几条主干坑口通通炸毁,据工程师讲:一条中型坑口的基建费就达100至300万元。仅一夜,这些吃了豹子胆的山民就把近千万元的国家矿山设施毁于一旦。他们犯下了多大的罪啊!谁让你们把我们的那煤井炸掉的?那井我可花了两头定的钱从别人手里买来的!一个被矿山派出所抓住的山民还在振振有词地说。他仅仅为了两头猪的钱丧尽天良地炸掸了价值700多万元的两条主干国营坑道,造成井下3名工人受重伤,一名工人埋在地下……死者,今年32岁,是个刚刚结婚的大龄青年,新婚妻子一听这消息就昏死了过去……好惨啊离开朝鲜战场经三十几年了,我这个人称铁汉子的老头还是第一次落泪。煤矿工人本来找对象就难,而他却就在新婚不到两个月厂弄了这么个不明不白的死唉!

这一天,整个国营矿山死一般地沉闷,我们工作组所有人员一天没吃饭。招待所的食堂根本没有开门,而我们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李主任晚上才走,乘的是一辆拉煤的大卡车。汽车被釆民们折腾得没有一辆是可以走得动的。

临走时,矿长递来一份报告,一夜之间整个国营矿山的经济槓失是我们所炸掉农民的233个小煤井的6倍。

我请求上级不要再管他们了指采矿群众入要不,我们不仅3年之内翻不过身来,而且整个矿上的职工都得打调动报告了……这位全省煤炭系统的铁杆矿长两眼含着泪水在:乞求李主任。

李主任许久没有说话他默默地拍拍矿长的肩膀,半是安慰,半是理解,你们在矿上多留几天……他对我们说。我懂得他的意思,整治小组撤出小龙潭!

老矿管的日记很厚,可我感到奇怪,在以后所记的很多日记里,竟然再没有记述治理矿管工作的内容。

他笑笑,象预言家似的断定:在法制尚不成为每个公民自觉的意识和没有铲除中国人所具有的那种民族劣根病之前,我们的矿山管理工作是项不可能创造彻底成功的事情!

第八章 如此猖镢

横行全国的群采黑潮,我想也许这里是边疆……我要找出无数个也许,来否定这位预言家的预言。我相信,社会主义的人民共和国从来是正压邪,光明战胜黑暗……然而活的现实,使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太天真了!

河南灵宝,这是一个向国家交售黄金总量超40万两,在秦岭金矿区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的县,是全国所有矿山中治理工作决心最大,花力气也是最大的一个典型。从1985年至1988年间仅以县政府名义发布的整治黄金矿产管理的文件是黄金文件,我的工作是黄金工作,我们的人都成了黄金了!灵宝的县长这样说:小秦岭是中国的金三角,而灵宝则是小秦岭的金宝盒,在密布豫、秦、晋三省交界之处的采金大军中,近60的个体、集体采金者扑在了灵宝这块肥肉上,苍妮太多肉要臭,为了赶走这些多得数不清的苍蝇,灵宝甚政府,灵宝矿管局,灵宝公安局,灵宝税务局……每年的工作一半以上时间缠在这件事上。矿山不治,炅宝不灵!他们不止一次发誓。每次行动,声势之浩大、行动之果断、措施之坚决,真心实意地将法注于每一个民众的肌体之中。然而,我们面对的是那些蛮不讲理,只求最大限度地满足自己物质利益的那些疯狂的贪婪者,和那长满荆棘与毒菌的黄色土壤。对待他们,即便是举起达摩志利斯之剑,也最终以失败为终。灵宝县的事实可以列入世界整治矿山秩序记录之最。从1986年至1988年间,他们发动和抽调了数以万计的地方军。正规军、集团军先后进行了11次大围剿,每一次的围剿过后,民采民挖矿山的风则一次比一次更加激烈、疯狂,大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势。中央有关部门曾满怀希望的矿管先进县如今已不多存在。浩浩荡荡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淘金者较过去数倍的野心与千劲,继续、牢固地占据了一个又一个国营矿山,贪得无厌地进行着更大的毁灭性的掠夺9河南的灵宝為这样,陝西的潼关、西北的昆仑、东北的漠洱乜是这样。江西、湖南、广西、河北、福建……似乎所有群采严重的地方都是这样!

湖南益阳县两位主管副县长首先声明不代表政府,然后说:如果换了你,我想你也是不想再去管他们(指采矿的群众)。第一,上面虽然一直在喊加强矿山法治,可既然要治就得有人力物力财力。然而县里哪来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一个县就是一个微型小国,啥事没有?矿山管理算第几位?这是其二一。其二、整治矿山得有财力物力,上面不拨款,下面只好以山治山。何谓以山治山,这就是我们收取群采者上山采矿的一些管理费,回过头来用这笔钱去对他们孝行治理。

靠母鸡生蛋换来的钱去消灭母鸡,你说这把刀断下去能见得了血吗?

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县长挨得我很近,说:起初,我们确实是下了大决心。就拿我们整治闻名一时的邓家桥乡群众采金一事来说:每当太阳落山,采金者就上山了,我们整治的行动也开始了。可是,等我们上山准备逮他十个八个金把头时,却连个人影都找不着。山上,留下来的全是些碰不得,打不得、吼不得的婆娘、小孩和老爷子、老婆子!嘿,你们不足想整治他们吗?可真正受整的反倒成了我们自己。一夜没合眼不说,当你跨上车准备凯旋回城时你突然发现,车子的轮胎没了气,你满屁股是粘乎乎,臭哄哄的玩艺,啥呀?尽是那些婆娘小孩子干的好事,他们在车上又是拉屎,又是捅刀,你恶心,你气愤,可是你找不到人!即使找到了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回去吧!别再干这种傻事了!老老实实果在你那座县府的堡垒里吧!怎么,不服气?好,第二天你上班时会突然发现,县府大院的围墙全被人推倒了!你政府权力大吗?可是,你连自己那一方可怜的地盘都管不好,还想管天一样宽的事吗?呆着吧!

县太爷们!嘿噍,你一定以为我们在说笑话,这事就发生在两个月前。

我相信、可我又不相信。我找公安局的同志。可是,我似乎走错了门。那些平日大义凜然、刚直不阿的公安人员见我后,一个个象害怕我似的躲着我。

我追到刑警队、矿山派出所,逮住一个问一个,他们红着脸就是不说为什么,我非常失望。就在这时,我却被意外的一幕吸引住了。

一位两眼红肿,神情僬悴的中年妇女来到局长办公室。话未说,泪先行。

局长见此情景,赶忙上前将其扶上沙发坐下孙桂琴同志,你的事我们一定想法通过法律程序,来解决好。你要注意身体,啊!

姓孙的妇女听了这话,更是呜咽不止:学敏他……身体没指望了,而且……我……呜呜呜。

小李、小蔡!先扶孙桂琴同志到招待所休息休息!局长找来两位女民警,总算把中年妇女送出了办公室。唉,你说我手下的人能一门心思,真下手跟抢矿偷矿的人对着干吗?局长长叹一声、对我道。

原来,刚才的那位妇女,是禁金矿保卫科人员赵学敏妁爱人。现在38岁的赵学敏,在那年12月17日深夜因追捕一个偷矿者,在押解偷窃者回矿途中,被窃矿者的同伙用钢纤重击头部而造成严重脑残并由此引起全身性神经综合症,不但丧失劳动能力,而且失去性功能,给本人和家庭带来巨大痛苦。但有关部门在处理此事时,仅按治安处罚条例对凶手作出了打他人,偷窃矿产,处罚行政拘留25天,赔偿400元的决定。赵学敏所在矿和他爱人对此不服曾多次找甚政府要求依法惩治吆手,结果反遭有关部门的刁难,凶手依然逍遥法外。

象赵学敏这样的公安保卫干部的遭遇绝非仅有,以前我们局就有好几个在治理矿山中被人残害、致伤的。那些偷矿抢矿者要钱不要命而且报复心理、报复手段通烈而凶残!所以,局里的干赘们有句口头禅,叫做不怕下海,就怕上山;一旦遭黑枪,全家踉着受难,宁同恶虎斗,不愿与山贼哼一声!局长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照片上,是位穿警脤的英俊干练的小伙子。

他是我们刑警队上最出色的擒拿能手和神枪手。去年,他带领局里几名干警上山治理矿山,名震山内山外。可是,也给那些一心想发大财的采矿者种下了大仇。终于有一天,他们乘其不备,用铁锹、钢钎活活将他捅死,又用汽油焚尸荒野……局长哽咽着说不出话。

不过,有一个问题我感到奇怪,有人说公安人员害怕那些采矿淘金者,现在都不进山?

局长反问我:你也在武警部队呆过,我们的公安战士什么时候害怕过那些坏人?即使是失去人性的亡命之徒!问题是,我们有我们的难处軻!就我们局长来说,我们的工作是负责全县各条战线的公安任务。这几年,所有县的黄金开采业都很发展,尽管我们不是单純负责黄金方面的治安工作,可还是把大部分精力和最精干的人员用在了这方面,并且也是有显著成绩的。近3年中,仅破获黄金走私案113起,抓获犯罪分子371人,没收走私黄金278两,现金161万元,由于整个社会治安状况不好,整个局的箬力严重不足,顾了这头颟不上那头,再说,资金又十分紧张,今年一季度,局刑侦队行政开支只有800元,弄得连个胶卷都买不起,你说咋开展工作。4月份有起重大案件,下面的同志着急去侦破,连路费钱都迟迟借不出来,最后还是没有去成。再者如今许多法规不配套,替如对群众开矿,国家虽然有、矿产资源法并且条条也很淸楚,可如何处理那些乱采乱挖、到处抢劫偷窃、甚至严重破坏国营矿山的坑道、器械设备等人的行为,国家又没有相应的法规,有人一包炸药把几十万,甚至几百万、上千万元的国营坑道毁掉了,没人抓?而抓几个偷矿的,又够不上刑,拘留几天就完亊了。所以老百姓根本不怕我们!到了这个份上,你还去管啥?

局长的坦率使我吃惊,但我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有道理的。过去,中国是个少法或者是个无法的国家,如今,虽然建立了许多法规,但由于它的不成熟和不完善或与一些方针政策之间的不协调,使许多问题无法按照法制行事,忽而法,忽而不法,常使问题不但不决,反而越搞越糟。

真的是我们的党和围家对群采风视若无睹,束手无策吗?湖南省地矿局局长罗在民否定地摇摇头,他说问题的根源并不在于诸如我们一些基层政府、执法部门人力物力财力或其它什么方面缺这缺那一当然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但实质的问题并不在此。

那么,症结在哪儿呢?

这里有份材料你看一看,也许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这是一份关于湖南某地群采情況的调查报告。里面有一串数据我不解其意,材料是这样写的:某钨矿山,共有集体、个体钨矿86个,其中,1/3是来自外地的个体采矿者其余的2/3均为本地农民和单位自行组成的承包矿,这些矿虽然大部分打着集体和单位名义,实际上仍是个别矿霸矿主掌握着。在这些矿中,我们还发现将近一半的矿属于股份矿权股矿关系矿……等等。

何谓股份矿,权股矿关系矿罗在民局长介绍说:股份矿的概念较清楚,就是你出一份股、我出一份股,几家按股分利,这在群采矿是占主要地位,权股矿,和关系矿,这里面的奥妙就多了。替如说,税务局它本身不能也不敢明目张胆到国营矿山去建矿、于是它就找个替身,打着某个单位的名义在那里开矿,它充当其后台老板;有金融贷款权利的一般都走这条路。象一些政府部门,某些审批权的业务部门就采取不出钱,但以某些优惠审批条件入股,这叫权力股。权力股在群采矿山上最普遍。还有象一些学校、商店以提供劳力、物资为条件组成关系股等等,我可以举出一百种。

局长说得随口,而我听得目瞪口呆:原来那些山头上的矿霸、矿主后面都有一帮后台老板支撑着!难怪他们横行霸道,财大气粗,无法无天!

哈哈哈,你以为河里的水都是清的?局长戏笑我的天真:不瞒你说:从我们所掌握的枒料看,那些群采风疯狂而屡禁又不止的地方,绝大部分就是由于这类权力股,关系股,在起作用,郎些矿霸,和矿主,为什么会那样猖狂!因为他们后面有人支持他们!你想没收他的开采许可证?好,明天也许你的官就不明不白地给革了!你要逮他入狱?仿诉你,今天逮捕明天就出来!什么搜山抓人,你还没动就早有人给他们报信了就这么种状况,你还想把野火扑灭?当心反把自己烧着了!我们省里碰到过这样的事:有几个个体矿主采取强贮手段霸占了一座国家正准备开采的中型矿山,矿管部门组织人员去整治矿山,结果反被派出所的公安人员以妨碍执行公务罪而被扣了起来,说邪不邪?

邪!不邪!蔓延矿山的野火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些纵火的人们!

第八章 淘金者、走私者、银行家如是说

传说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个省1982年向国家交售黄金是13万两,那时采金人数为3500人;到1988年,采金人数达6700人,上交黄金数却只有2万两!如此倒立的金字塔,不山痕惊了整个省府大楼。主管黄金生产的副省长把黄金公司的经理找到自己的办公室,好歹狠狠地训了一顿,最后问那些黄金都到哪儿去了黄金公司的经理如实说来:都在那些淘金地区的金掌拒手里!

金掌柜就是采金王,有些地区的采金王不愿别人将多少存点草莽英雄味道的别称冠在自己头上,喜欢人家称他们是金掌柜什么的听来有味道,看来,要想把全省上交国,家的黄金数量搞上去,先得找这些金掌柜!这位副省长大笔一挥,然后拿起电话:请接县李县长!喂,老李,明天我到你那去,请在最好的宾馆弄一席最好的菜!

李县长一听顶头上司这话,哪敢怠慢!第二天,县城内一家最豪华的宾馆内的一个小餐厅里,一桌极其丰盛的酒菜早已备好只待贵宾盈门。

不一会儿,副省长满脸笑容地带着8名亲自请来的客人入席。副省长对待几位客人如同伺候中央首长一样热情、周到。令人吃惊的是这8个客人一个个土里土气,毫无半点上台面的风度。原来,他们都是副省长从山里请来的金掌柜。人可不能貌相。虽然他们中连二十四级的大队干部没人当过,可个个都是比副省长高出10倍待遇的大富翁。除了眉毛和鼻头,你瞧他们身上的金货:眼镜、牙齿、手指,纽扣……哪一点儿不是价值千儿八百的金疙瘩。

今天有幸请各位来,真是不易啊!副省长举起高脚玻璃杯站起身说:渚位这几年辛苦了,你们在党的改革开放思想指导下,勇于开拓,带领群众克服条件差,技术缺,资料少等困难,发扬艰苦奋斗精神,为群众致富,为我省黄金事业的发展,建立了不朽的功勋,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我代表省政府和所葙得到你们关心帮助并致富的群众,万分池感谢你们!这杯酒,是为了庆祝大家的功劳。来,干!

叮当!玻璃杯在频频作响。平时酒肉灌肚的金掌柜们此时反倒变得朿手束脚起来。是啊!能不激动吗?祖祖辈辈只跟泥土和羊鞭子、牛屁股打交道的山民,哪见过这么大的官跟自己碰杯呢?

大对虾、红海参、海螃蟹……小天井一样大的转盘只赚太小。

省长,你说,有啥事需要我们办的!你只管开金口!对,就是卖了祖宗,你省长一句话,咱没说的!

而对如此深情厚意的轮番进攻,金掌柜们再也坐不注了。黑乎乎、粗壮壮的胳膊往外一甩,象是在向副省长谙命。

好,痛快!副省长见已是火候,便再不绕弯地说道:今天请大家来,想请诸位帮个忙!你们也知道,国家搞四化,尤其是对外贸易,黄金是缺不得的。咱省是黄金重点产区,得多向国家交些金子。没有别的更多希望,就希望诸位能动员周围群众把手里的金子卖给国家,当然,我首先希望看到诸位带个好头!

汶说的,省长这么器重咱,咱再不把黄金卖给国家算是蜗牛养的,没出息!

是啊,不敗别的,就瞅省长您的面子,我们也得多交呀!

金掌柜个个慷慨激昂,差一点儿把一根根肋骨给拍断。宴散了,8位金掌柜真不失信,带着金子来到银行。省长秘书赶紧将情况整理出一份材料上报首长:什么,总共才交了不到30克!省长气得嘴都歪了。可有啥办法,眼下最管用的招数都使上了,金子还是收不上来。

难道真的菩萨也感动不了那些采金、采矿者吗?

在距京城和县城几百里的燕山深处,我见到一群淘金者,我决意弄清他们真的一个个脑袋都散发着铜臭而没有一点为国家,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思想?

你相信这吗?他这样反问我。他特意将我领进他家的正堂内,那里边的墙上贴满和挂满了许多镜框与奖状。这些,是足以证明主人是个拥护共产党,走社会主义道路的积极分子。

我当过5回省里、县里的劳模。那都是因为我交公粮、承包土地好而政府奖赏的,可我就是没法当回交黄金的先进劳模!他竟不无遗憾地说。这二定是个有趣的秘密。果然,他说:我淘金已5个年头了。不瞒你说:我是全村金子淘得最多的人。没啥稀奇的。从我爷爷那辈起,我们家就是方圆几十里闻名的淘金世家。打党号召俺农村走致富道路后,俺从1984年起就重操淘金旧业,这几年也每年能淘上十两儿八两的。金淘出来了,俺知道这国家的宝贝,不能随便让那些光想发洋财的人拿去。于是,俺在头年冬里,带着10两采来的金子,到20里外的乡里信用社。信用社的同志说:他们那儿不收黄金。后来,俺又搭了一辆去县城的煤车,那天正下着大雪,到县城银行的门早关了。俺在城里没亲戚,就在银行走廊里呆了一液。那夜好冷啊,雪下得足有一膝盖髙,总算等到第二天银行开门,俺把怀里的金子交柜台上一放,说:请同志过过秤,那服务员半天没理俺。俺好生奇怪,原来,他们银行也没有收金子的业务!这可怪了。后来一位领导模样的人过来对俺说,只有省城几个银行才收金子。天,到省城可不是半天一宿的时间!俺又没带随行栈钱。正在俺站在银行门口拿不定主意时,一位穿皮夹克的后生走过来拍拍俺的肩,问:是不是有黄的?什么黄的、俺不懂你们的话。嘿,就是金子!俺总算明白了!也非常高兴地问他:你是哪个银行?你那收黄金?后来他告诉俺,他不是银行,是个啥公司的俺没记清。俺一听不是银行的就不卖。他冲着俺说:你这个怪老头,银行不收你的金子,我又愿出髙价,你再不卖这不是冒傻气吗?嘿,这小子还教训起俺来了。俺对他说:俺就是不卖你,得卖国家银行!那小子拿话來气我,说:你就是跑渐腿也没地方收!俺有个犟脾气,偏不信这个邪。当晚,俺赶回家,带了200元钱,上了马车又搭汽车,搭了汽车叉换火车。总算赶到了省城石家庄,俺想这下诙把金子交给国家了!一早,我就头一个来到省城里的大银行,头一个奔到柜台前。银行的同志问俺干啥?俺说卖金呀!他一听这话,马上叫来一位保卫干部,把俺领到保卫科办公室,又横一遍竖一遍地问俺金子哪儿来的!真是见鬼,俺说你们收不收,不收俺就走了!你道他是怎么说的。他眼睛一瞪,说:怎么想走就走!没门!不把情況交待清楚就别想出门老天瞎了眼,他们把俺当作贼还是咋啦?奶奶的,俺光明正大,金子靠的是双手一簸箕一簸箕淘出来的,俺回答说金子是靠俺汗水换来的,没啥好交待的!如果你们管饭,俺愿意呆一年八年也没意见这他们才把俺狡了。好心卖金反倒受了一肚子气,俺在省城没歌几个时辰。

就买了张火车票回来了。唉,这不,四五年了,俺年年采金,年年没地方交金呀!

老人知我是北京来的记者,十分坦然地从里屋拿出一个铁盒子,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我的眼前顿时金光灿烂。嗬,那金子成色真不错!

燕山,这座距北京最近的大山,竟然有捧金无门的事,那么,怎能去想象那些偏远的深山与丛林间的淘金者能自觉池跑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向国家交售黄金呢?设想,即便花了上百元的路费,难道就不再出现上面那位老人在石家庄的遭遇吗?关于黄金收购,我们的领袖们不知多少次在大会小会上宣传它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可是我们的那些金融机构是否也可以学一学淘金者那种千里寻金的楮神,走出柜台,走出都市,到山村、到金场那儿去呢?

中国有许多象哥德巴赫猜想那样难解的题。

在山东辽东半岛一带,那儿的银行家们似乎更精明些。每逢采金高峰季节,他们就组织人员爬山涉水,风餐露宿,来到淘金者聚结的地方鸣锣开释。不可谓不苦心经营。然而,情况却依然不尽人意。据有关部门和可靠情报反映,这儿应该有700余两的黄金已收入洵金者之手,可上银行帐的竟不足10两!

难道还说我们不主动、热情吗?否,银行的同志,尤其是那些细皮白肉的姑娘们,可没少吃苦哟,光臭虫、小咬损的容就能减三分攀对象条件的了!

臭老帽,你们不是存心拿人开心吗?对姑娘们的话,淘金者只是憨厚地笑笑。说实在的,看着这些水灵灵的姑娘们进山来受罪,俺恨不得把所有采的金和整个身子儿一起交出去:得啦!可不行啊!他们收一两金就死板板的那么千把来块钱。

俺不是不卖给国家,俺是卖不起呀!一位团支部书记出身的青年采金者说。

这是为什么?团支书拿出一个小本,象是要给我上团课似的数落起来:咱是今年才开始上山的,如今半年了,工资不算,光领采矿许可证,工商采矿金税,工作征用费治安管理费……等等就花了千把块,还有合股费,建小氰化费……一项项加起来就是小5千。中间一次炸山时石头把咱的腿砸伤叉花去医疗费1300多元。七折腾八折腾就是7千多。瞧,不瞒你说,咱总共才采了5两不到一点的金子、倘若卖给银行,咱这千了3年还亏了一二年,你说咱怎么过日子?

又是一个难解的哥德巴赫猜想!在采金者中,我遇到这种情况的不止一个。

卖国家,或没人收,或反亏本!淘金者别无选择,剩下的只有与走私者打交道了。

走私者人:毫不掩饰地说:我们的工作之所以能获得惊人的效益淘金者不仅把已存的金子毫无保留地送到我们手里,而且还把淘筛中的金疙瘩事先入到我们的帐册上,这首先就得感谢政府和银行。主要是由于它们给我们提供了收购黄金等宝贵矿产原料的方便。俗话说,有水总得流,不是朝东就朝西。你国家银行不收购,总得有人去为那些拼着老命采得黄金和矿石者兑现!这也是一种平衡吧?世界就是生存在一种大平衡之中,有生者就有死者,有付出者就有收入者。有人把我们走私者看做天敌,其实,我们是当今创造社会某一平衡的勇士,诺贝尔评奖者们应该为我们特设一枚人类平衡,奖而不是让持枪者来通缉我们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朽哲学,当这种哲学被巧妙运用后,有时能使荒唐变成真理,而真理的力量是有巨大威慑力的。走私者用自己的哲学创造了黄金世界和窃矿市场中的真理。结果是:几乎90以上的民采矿石与黄金纳入了他们那条滚滚的黑流之中。

走私者提着那只黑色的带警报的皮箱,拍着西服上的满身尘土说:银行的大老爷是送上柜台的货也拒之门外,而我们是上门服务,服务到家,且不说这诚意,多顺采民心,光论咱干的件件桩桩的事,哪一件不是在为国瘃繁荣作贡献!你不信?好,我给你拣几个例子给你唠叨唠叨。你不是去过湖南益阳邓石桥码?你见过公路两旁那一排排崭新的楼房吧?见过就好!可你知道3年前这个地方是啥样子吗?哈,猜不着吧1告诉你,就在前年我头回到邓石桥时,奶奶的,老子出了100元竟然在全乡找不到一家是睡席梦思的。那日子可把我这个住惯洋房加空调的广州仔害苦了!如今不同了,全乡12个村,4286户,差不多有3000多家盖起了我们城里人看得都眼馋的一幢植新洋搂。从破茅房到新洋楼,这是一晃眼的功夫!你也觉得邪了?嗨,这都是淘金者的福么,不过,你要知道,邓石桥虽是块采金宝地,可你知道8000多人的采金大军1987、1988年两年间总共向国家交了多少金?82两!哈哈哈,82两!你上过中学吧!按国家牌每两1200元,82两是多少钱?98400元,10万还差那么几千?

10万元能盖几栋4层楼?算它三四栋吧!那其余的几千栋是咋来的钱?是我们这些黄老板给他们拓开了致富之路,你说我们是走私违法,可我们是实实在在帮助了邛石桥的人脱了贫!你说我讲得不对,好,如馬他们不把淘来的金卖给我们,能有钱拆旧房盖新房吗?嗨嗨,这该总是亊实么!就凭这,你说一味否定我们该不该?

他虽喝了酒,两眼通红,但并没有醉,他通着我回答,我相信他的理论和实践显然是属于谬论与错误的。可我对此回答不出来。

假如不出现淘金热,邓石桥能在一两年中全部盖起新楼,如果能,为什么建国40年,以前就没有出现这繁荣的景象?是邓石桥的人瞒富?

我回答不了上述问题,我陷入了一种模糊不清的!实之中。

走私者。他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把拐棍往旁边一扔,火气之大令我吃惊:你以为我们这份活生来就大把大把地赚钱?你以为我门生来就长着一副贪财如命的黑心肠!呸!老子……老子可以挖心肝给你们看!他说着抢过一把切西瓜的刀要往肚皮上捅,当然,刀尖后来拐了个180度弯。

我们是黑,也承认我们是扰乱了国家金融市场。可那是我们唯一可走的路,要不你就别想再活在坻上。要成功,就得想尽办法,那种提心吊胆,把脑袋系在腰带上!把老婆孩子当在阎王那里的日子你以为好过!你以为只身进山,到采民中间去买货就那么容易,别说公安人员一路上查着你,就是到了山寨王,金把头那儿,不经过三番五次的苦肉计撤金盘,出金买通,有货你也到不了手,说不定把你当作间谍、密探给臭打一顿,还少?我的老哥就是上赣南山里给山头上的人当公安探子给活活整死的!惨哪!死了还不报丧!咋?让政府知道你是走私犯而去查你八辈子抄你三亲六姑的家?眼泪往肚子里咽吧!如今一说到黄金、文物、其它什么贵金属走私严重,首当其冲就骂我们这些走私者,好象天下都是由于我们才变坏变乱的!老天作怔,我们最多也就是个二道贩,罢了。

就这二道贩子,你以为好当呀!不瞒你说,我干这个行当3年了,可当时我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千起这买卖。我们家那个地方也是个黄金产地。还有锡矿、锑矿。开始的时候,大伙淘了金,挖了矿,可就是不知怎样变钱,大伙知道我有个亲戚在广州,就怂恿我到广州跑一趟。我随身带了各家凑起来的20两金子和50吨锑矿石合同书。第一次出门啥都不知道,到了广州后,我那亲戚出差一时回不来,我就自个儿摸门吧!第一次碰到一个要货的人开价太低,我没把东西出手。第二次是香港人,我们一接头就成交,还卖了个好价钱。50吨锑矿也出手了,回家的时候,我随身带的两只旅行包里装满了钞票,村里的人见我给他们换回了钱,髙兴死了。非要让我再跑。跑就跑吧!算我为大伙办点事定当然村里各家按带的货多少给我付酬。但那时我更多的并不为这个。只是想大伙拼死拼活上山采矿淘金不易、能帮大家把这血汗钱换回来也算是为村里做一件好事。就这样,我跑了一趟又一趟。你说胆子越跑越大?得啦,外人不知道,其实越到后来就越不敢跑。如今哪个地方都对走私查得特别紧。我们去一路是东躲西藏蒙过关。你问金子藏在什么地方?啥地方都有。我一个人出去,就常常把金子藏在牙裔、肥皂之类的东西里,时间常了,这些地方不行了,就想办法在自己身上做文章,臂如塞在牙缝、耳孔、头发里,当然也试过放肛门里,那很简单,用一小塑料袋,装上金子后轻轻往里一塞就成。有时就带个女的装作旅游结婚蒙关过卡9因为女人放货的地方多,当然,有的关卡下有女警察。所以也难躲住,但毕竟比我们男的要顺当。有一次我带了一位时髦女郎装成夫妻到广州卖货定我们每人各带了20两黄货,到韶关时,突然有一队公安人员,把我们俩堵住了。他们稀里哗啦把我身上所带的货全给搜走了。还罚了3000块钱,晦气透了。我想,我的妻予也跑不了,一会儿,她回来,笑嘻嘻地对我说:别那么垂头丧气的,她笑道,对付你们男人还不容易。怎么,又跟他们睡觉了?她定视地瞥了我一眼,说:我才不愿跟这些老公们玩呢。后来,她告诉我,当公安人员审讯她时,她便大哭起来,说是被人骗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装出一副良家女子的劲来。公安将信将疑,特意叫来两个女蝥搜她的身。还没搜,她倒自个儿唏哩哗啦把衣服扒个精光。公安人员按通常经验以为她放在乳罩之类的地方。可是我的这位乳房髙得象山一样的时髦女郎这回连个乳罩都没戴,那你把黄货藏到哪里了?听我问话,她得意地咯咯大笑起来。然后解开上衣,让我看她那对大得出奇的乳房。

见得多了,有什么稀奇,我说:她笑笑,轻轻在那上面捏了几下,嗬,原来是一对假乳房!她把金子全藏在里面,露出真面目后,虽然我十分厌恶这个瘪胸部的女人,但对她的招术非常佩服。我们到了广州后,住在白云宾馆,那次接货的是几个台湾人,我们约好在越秀公园见面,刚到那儿突然从黑乎乎的树荫下蹿出几个人把我们推上一辆车子,从此,我们失去了一切自由,等我醒来,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彼地下防空洞内,我金子也丢了,女搭档也丢了。身上没一分钱,等我扒了辆货车回到山里时变得大伙都不认识我了,他们问我金子换来的钱呢?我说丢了。这些人哪相信!我越分辩他们就越说我赖帐,我,我的这条腿就是给他们打的呀我恨谁,我眼你们一样恨那些采矿偷矿的人!一样恨那些挑起群众乱采乱挖的人!

这是想不到的事!一个以走私国家矿产为生的人竟然也如此憎恨那些疯狂的枪矿者!

我叩开了挂着金色招牌的中国银行大门。

这是一家省级中行,见到行长,我直截了当地问:国家那么需要黄金,为什么国家又不愿收取上交来的黄金呢?

行长点着一支雪茄:你提的问题,使我非常窘迫。他略顿后,说:记得二次大战初期,一位英国银行家为了给银行收取具有不变贮藏价值的黄金,发动全行雇员挨家挨户去恳求,动员,甚至不惜用重金作宣传搞义演,那时他已经78岁了,直到最后一口气时,他还念着黄金,黄金……唉,可我呢,今年已经是第11回拒收别人送上门的黄金。

我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一个简单的金融理论,竟然象你这样的金融家都不能接受!我激动了。

他笑笑:不能接受的不是我,而是我的银行!

怎么说?

一笔简单的帐。他习惯地拿起一个漂亮的电子计算机。国家给我全省中行每年的收金任务是24万两。可实际上,全省的农采与国营企业采金量在42万两左右。收金是国家的指标,国家就按计划的任务拨给我们钱。当指标完成以后,我们自然不能再收了。

等于说,贵省中行每年要拒收15万两的黄金。而这些黄金只好流入走私者之手!

估计还可能多些!他对此似乎非常冷漠。

见鬼,假如在西方,总统对国家银衧中的这类行政长官一定毫不留情地给予革职、即使是普通银行职员对这样的上司也不满呀!可在中国,这类人稳坐泰山!

我站起身来!

哦,别着急呀!帐还没算完呢!这回他拉我了。

也许我的另一笔帐使你更感兴趣,更想得深些。

一个间接纵容走私分子的国家机构和罪魁祸首!看他还想说什么,我心里说。

作家同志,按照你的心意,我们把流于社会、市场的13万两收购来。好,我们算一算:按一两金1200元标准价,这等于占用2600万元流动资金。听清了吗?2600万元!

就是说,我要想保证全省所生产的黄金都收上来,就得自己从家底里挤出这样一笔流动巨额资金。你一定会说,为了国家长远利益,为了吻合最基本的金融理论,你做得对!有时候我压真想戴这么顶高帽,至少,每年总行还能给我评个先进。可是我怎么也不敢戴!我全省两万多名职工不干呀!你问为什么?很简单,你把大家的奖金全给封在国库里了!国家不拨款,你收购黄金就得占用你银行自有的流动资金。而银行自存的流动资金是银行本身营业所产生的全部利润所在。如果2600万元货出去,每年所获得的利息就是2052万余元。我的职工们辛辛苦苦干一年盼的就是一笔年终奖呀!你说我该不该收那18万两私采、公采的黄金呀?

难道他说得不对吗?我开始内疚方才不该误解这位咱中国的金融家。

造成中国抢矿窃宝风的症结到底在哪?我不得不把目光向另一个方位——

第八章 世第界第一大正规军

那些涌向矿山,暴食暴富的抢矿窃宝大军到底有多少人。

没人真统计过。按照一个省35万人计算。全国该是一千余万人吧!我相信这个数并不夸张一条一两里长的金沟里,一座两片屁股大的山头上聚着万名淘金者窃矿者的地方,可以轻蜃找到百处!

一千万人在疯狂地暴虐!

一千万人在疯狂地暴食!

一千万人在灯红酒绿下为庆贺自己的富有而狂欢乱舞着!

矿山本不该属于他们,耕作才是他们的真正职业。

不该上山的来了,该上山的却不知去向何方?

这支国家每年需用一百个亿才能养得活的百万地质矿产正规军呢?

这个时代已经不再属于我们,早该走了!我路过历史博物馆时,听王进喜说。

当人们把你遗忘之后,最好的选择是提前退休。曾风靡一时的年轻的肖继业在我耳边捎来一句话。

天地沧沧,人海茫茫……一百万本来就不是个大数。一百万对共和国来说却是一支了不起的队伍中国地质矿产专业队伍,在世界上属于最庞大的队伍。

它创造过鞍钢、首钢、攀钢……

它奉献过大庆、胜利、任丘油田……

历史车轮曾因这一百万的躯体衔接了昨天与今天的两个长途站。

然而,当势如海啸的比其规模大于十倍的游击队,强行占领矿山时,共和国的一百万战将却突然去无影踪。

我追踪,我寻觅,终于在那落荒的山野、偏僻的峡谷间我我到了他们。啊,那高高的钻塔,那埃及金字塔一般的帐篷城!我无比激动,我充满希望。因为他们是矿山的主人,只要他们存在广矿山将重新回到属于共和国的有秩序有计划的科学开发轨道上来。

但是,现实的一切却使我惊愕!

那里,钻塔虽然架着,却已半年没有转动过,那台发动机早已锈成了一堆废铁……

那里,帐篷虽然支着,却已半年没有人住过,那块出勤的小熏板上留着四个大字:自谋出路。时间分明是在我来的5个月。

共和国的地矿正规军呢?人民的创业功臣呢?

我不由得大声疾呼起来,回答我的是大山间根本听不清的嗡嗡回声。

我不得不叩开那一间又一间破落的、拥挤不堪的,用帐篷与乱砖搭起的临时住宅。

第一家,开门的是位七尺大汉。他叫杨长友,满族人。是地矿部华北石油地质局第五普探大队大队长,进来干什么?出去!他的声音如同山中虎啸,一脸怒容。你这是咋啦?人家是部里来的,又没惹你……妻子惊慌地一把将他拉到屋里。他斥道:我不知道;他是部里来的!我找的就是他们。噢,他们坐在办公室,一张报纸一杯茶,到月底奖金工资照发不误,让我们一线的人挨饿!

后来我了解到,这个队本年度上级给他们下达的勘探费突然锐减了571,这意味着1500名正式职工中有近千人将没活干,没饭吃。这个曾被共和国国务院命名为猛虎臥的队长没招,只好挥泪宣布:遣散职工。

第二家,主人是位高级工程师。从他堆积如山的书房与那一本本有他大名的著作间,我了解到他是我们仅有的几个国家级钨矿研究专家。他的老伴告诉我,他找的钨矿其开来价值共计30亿元人民币。而现在他已经一年没事干了。为什么?我问。他老伴说:队上安排的。因为全队青壮人员都上城里搞建筑去了。他不会干那活,就只好在家呆着。工资改发1/3。那他现在还忙什么呢?据邻居说他每天早出晚归?他老伴突然鼻子一酸,半天才说了一句:他不让我告诉别人。我离开他家,来到准备回城的长途汽车站前,天正下雨,凉冰冰的。有位戴眼镜的老人却非要纠缠着我买他两支冰棍。

帮帮忙吧,天凉,卖不出去,我可把本钱都赔进去了!他说的倒是大实话,可我依然不敢轻易给胄增加矛看。车要开了,突然我发现,卖冰棍的那个老人肩上背着我熟悉的一个地质包。我猛地醒悟过来;一定是他!我买两根冰棍,不,买四根!听到我的呼叫,老人象孩子般的髙兴,忙从木箱里取出冰棍。可车子已经开了,老人举着冰棍拼命地追啊追;终于,他气喘喘地站住了。手中的冰棍化成了一滩水,而那水我分明看到有些是老人眼里流出的……

那千人火并的刺杀场面,那被炸药爆炸的尸骨,那举着血淋淋的断肢在扒矿抢矿的场面,我都敢看!唯独不能看这个!我不再敢挨家挨户探觅,我只好用长镜头扫描——

青海昆仑山脚下:

某地质队队长在该队组织的30年的最后一次全体职工大会上,哽咽着宣布了一个该队最新也是最后的一个决定:职工一律从现在开始发30的工资,集体放假,自谋生路。

我对不起大家,没有任务,也没有钱,往后大伙多保重……队长还没有说完,当场就有人恸哭致昏过去。

而就在这个地质队所在的那座山后面,成千上万的淘金者正在为一个红金台而浴血厮杀着!河南洛阳市郊:

某地矿综合区调队老政工干部,因队上资金不足,实行减负新组合,当了多年分队指导员的他被组掉,成了编余人员,大队出于照顾给他安排一质看管炸药库的工作。他竟自愧难当,遂触电身亡。

而该队的另一名职工则运气尚好,在上吊自杀时被人救下。

湖南的韶山:

这里驻扎着地矿部中南石油局第四普查勘探队。该队近两年中全体大怠工,职工无以聊生。于是,一夜之间全队来了个偷窃大行动。国家给队上配备的机械设备能搬的能卖的所剰无几。更有甚者,以开店为名、令女服务员卖淫招客,此公还是一名共产党员!

黑龙江省某市:

这天淸早,大街上突然出现一队奇异的游行队伍。他们中有老人,有小孩,而更多的是穿着登山鞋的青壮年。他们举着工作证和印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敏的技木职称证书,那证书上有:高级工程师、工程师、技术员,不同的人员却来自一个单位:某地质队。

他们的口号呼得并不响亮,却震动了整个东北。

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劳动!

我的镜头不知是被迷雾还是被沮水罩住了。

终于,我闭上眼睛一共和国地矿战线的正规军,不再象神话一样给我带来希望。

壮子已阳萎,杂草正当茂。

但即便是这样,我依然想弄个明白与究竟。

北京。西四。共和国地质矿产部主楼的三层会议室:

部长朱训:面对我与首都新闻界诸明友。今天,他要回答一个严竣而又难堪的问题:为什么各地出现那么多群采群抢矿产风,而我们的百万地矿大军竞然躺在床上无事千?

一个字:钱国家每年给我们拨的地勘费,仅够我们吃半年多一点的时间!你们所反映或看到的问题,都是事实,有的还要比此更为严重。

不该上矿山的倒上了山,该上矿山的倒下山了,这怎么解释?

前几年,我们党和政府在指导思想上是有些失误的。臂如,为了鼓励山区人民脱贫致富就号召大家上山挖矿,这上山訧了不得。不但4有水快流,而且无水也要毹「于是,整个局面失控。农民们想的只有一个目标:致富。他们要获得矿山,就必须占领矿山,要占领矿山,就必须赶走专业队伍。

地矿队伍受到的是两面夹击:上面是断钱,下面是追击,在这种情况下,能不兵退峡谷?

既然首先的和最重要的一个因素是资金不足而造成百万正规军,在那里挨饿待毙,任人赶着步履。那何不发挥恍势,就地取材,充实自己的实力?假设,凭着地矿队伍的技术,人才设备,难道就不能保住众多宝贵的矿山而不受野蛮掠夺?说得白些,地矿队伍为什么不以自己国家所供养和装备起来的强大优势,与那些无组织的无科学的野蛮掠夺去斗争,去竞争?去将他们从矿山上挤走?

我和你们一样为此而痛苦!当然我更多一样东西一内疚。

目前,国家所賦予我们百万大军的职权是:勘察、找矿。

就是说,通过勘察找出来的矿藏,给谁去开发、开采是另一回事不属你们管,你们实际上也管不着?

大概如此。

现在,我们在许多地方看到的情况是,大多数民采矿石严重的地方,采民们不是在你们已经给国家建起的矿山上蚕食,就是在你们刚刚勘探完毕,并探得是具有开采价值的地方摆开掠夺的战场。据此而论,国家用百亿元钱养活的,尽管还吃不饱的百万地矿大军,不仅在巨额消耗国家的财力。同时,又客观上起着助长民采矿产资源的作用吗?

这……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一个最基本的军事常识:当敌与我,双方同在一个阵地上生存时,有一方,发起犋狂进攻,另方却无动于衷,实际上起的是支持怂恿。

我不得不悲哀:

群众采矿风为什么越演越烈,其中一个非常非常之重要的原因是中国的百万专业矿产队伍正处在存亡的衰落阶段,他们刚刚在用完全不熟悉的思维与策略的手脚去争取多賺一分钱,多挣一份活,为自己能有一口饭而挣扎着,只有当他们吃饭、养壮后,那时才有可能重新振作精神,赶走流寇,杀闯矿山。

那是什么时候?也许是明年,也许是后年,也许还要5年、10年……不过,最根本的仍然是政策上的那个扣子并没有系好。

倘若百万专业地质矿产大军也能开采自己所勘探查明的矿藏,以自己的强有力技术、人才、装备优势从乱采乱挖的群众手里夺回那流如江潮的损失呢?

这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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